《成了遗孀之后》 第1章 第 1 章 时逢数九隆冬天,漫目银白,薛疏月身上仅着素衣短袄,一呼一吸间氤氲着白雾,脚下的雪被踩的咯吱作响。她攥紧了手中的木棍,脚步一深一浅,缓慢朝前走。这场雪如囚笼,仿若永远逃不出它的桎梏。她走了许多路,而今半颗粟米未进,唇瓣苍白无一丝血色。 忽的,自远传来一阵铁蹄声,隐约夹杂着男子驱策的叫嚷,梢间的雪应声落下,砸进雪堆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抬眸望去,惊鸟群飞,隔着朦胧的树影,她瞧见远处停留驻扎的军队。 薛疏月看不真切,只见为首的男人墨发高梳冠起,手提着一把长剑,身形颀长,着的金黄甲胄异常醒目,应是将领。 听师父说,这一带闹了军乱,如今朝中派了护国大将亲自带兵平叛,看那簇簇飘扬的旌旗,想必就是这帮人无疑。 她扔了手上的木棍,敛声靠近。 最角落的营帐,血腥味很浓,来往之人面色凝重,一具满是血污的尸首被抬出来,而后埋进了雪堆里。 “还是没救回来。” “他阿父阿母走得早,那姑娘还等他攒够军饷成亲,怎料经此一战……昨夜还同我约着喝酒。” 一旁,篝火上烤着野鸡肉的香味扑面而来。 她腹中空空,提着裙裾蹑手蹑脚朝篝火走了半道,忽的窜出一群兵卒将她擒住。 她哪里是眼前一群壮汉的对手,挣扎无果,很快便被压的跪在了地上。 “你要做什么?”一兵卒冷声喝问。 “看她衣着华贵,身世定不简单,将她押进主营交于将军定夺。” 将军?她心上一惊,莫不是方才着金黄甲胄之人? 未等她言语,便被推搡着进了一方营帐,帐中生着火盆,比帐外寒天不知要暖和多少,她吸了吸鼻子,分外贪恋。 环视周遭,她抬眼,一双冰冷锐利的眼撞进她眸中。 男人蹙眉,面前鹅黄短袄的女子雪肤乌发,身形瘦削,杏眼瞪的圆滚,一股子不谙世事的模样。 兵卒上前耳语几句,闻言,男人沉声问她:“你是何人?” 薛疏月眨巴着眼睫呆呆地望着他,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她认得他。 定国将军裴照野,她曾随阿父在北征将士的践行宴上远远看过他一眼,男人身形健硕高大,一身甲胄闪着猎猎寒光,骑在红鬃马背上格外醒目。 而她曾因仰慕裴照野威名,亲自献花送行。 薛疏月下意识低头,生怕男人认出自己,不过细细想来应是她多虑了,定国大将军不会记得她一介织造署官家的女儿。 见她不言语,男人缓步走下来,继而抽出剑直逼她的咽喉,狭长的眸子里溢出寒意来:“竟对我军吃食穷追不舍,派你个弱女子来投毒,莫不是头被骡子踹了?” 她蹙眉,糙男人,言语真是粗鄙! 薛疏月抬眸直直对上他的视线,两腮点点桃若,而后一鼓作气道:“我不是细作!” 她攥着拳,眼角濡湿泛红,小声啜泣:“……夫君随将军征战,妾身只知他到了此处便想着来见他一面,怎料见到的却是尸首。” 她哭的不一会便梨花带雨,臻首娥眉,杏眼桃腮,一捋青丝贴在面颊上,柔荑轻掩半面,宛若洛神凫水而出,我见犹怜。 在场的都是一些武夫粗汉,哪见过这种场景?连带着压着她的兵卒力道都松了些,只有裴照野不为所动,静静地看着她。 “哦?竟是寡妇?”他收了剑,挑眉走近一步,“可我这军营有了婚配的都是乡野村夫,你衣着华贵,不只是谁的娘子?” “我……”,薛疏月的声音发抖,踉跄往后退了一步,满眼泪花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妾身是来找夫君的,不信将军可以翻翻,我身上什么都没有。” 话音刚落,她耳根子便通红。帐中一下子安静下来,薛疏月泪眼婆娑,余光瞥见那些年轻兵卒的窘态,心中稍定。 书上说“以柔克刚”,这些行军之人难抵女子梨花带雨之态。 裴照野下颌紧绷,蹙眉看她,眼中没得半分怜香惜玉的涟漪,周身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先将此女押下,容后再审!”他声音无甚情绪。薛疏月如坠冰窟,心中骤然腾起一股无名火,一路被反剪双臂推搡而出。她咬了咬下唇,看着面前这个冷若寒木的男人,心中已将他咒骂了千百遍。 好个铁石心肠、不辨忠奸的莽夫!枉费她昔日挤在万头攒动的人群里,为其献花送行!岂料竟是这般不近人情。 寒风呼啸,帐子里也未生火盆,薛疏月冷的蜷作一团,满心惧怕。半月之前,她尚是皇城织造署薛大人掌上明珠,锦衣玉食,风光无两。 她外出跟随师父学苏绣,不料返乡之时家中横生变故,遭了毒手,满门被灭…担心有人埋伏在暗处守株待兔,她只得暂缓躲进地窖。半日后,果真有人来。 她自缝中窥见那些个刺客的手腕处……似有一蛇形图腾。此仇,她就算拼下这条命也必报之! 思及连日变故,她忍不住掩面低泣。纵使罗裙污损破旧,可上好的云锦底子依旧流转着光泽,怪她跑的急,衣裳都忘了换成粗布。 裴照野处置了军务,进了看押她的帐子。薛疏月本在小憩,听见声响遂坐起身来,警惕的跟只兔子一样。四目相视,男人暗自沉思,她身上那料子纵在京城亦是上品,不似刺客,倒似簪缨世家的闺秀。 “既说来寻夫,将你夫君姓名、籍贯报来。”裴照野兀自走进来,眉峰紧锁,鼻梁如削,目光如鹰隼攫物。火光在他高耸的颧骨下投出浓重阴影。 薛疏月低眸想起了方进营帐时那殉身兵卒的姓名,她一抹眼泪,遂将编排好的凄苦身世和盘托出“妾身祖上行商,积攒了些钱财,不料流寇剪径,家财尽掠……妾身躲过杀身之祸,听闻夫君要随将军到此平反,便想着偷偷来见夫君,岂料竟成永诀……” 她眼泪说来便来,如决了堤的洪水。 “妾身夫君为国捐躯,将军竟疑妾身为细作!莫非护国将军便可如此诬良为盗?这朗朗乾坤,可还有王法天理!” 薛疏月哭声愈厉,“世态炎凉,将军竟欺凌妾身一介茕茕弱质……” 裴照野的目光如无形枷锁,他揉了揉眉心,被她吵得头疼。“放人。依阵亡将士最高例,厚恤其夫。” 他转向薛疏月,语气稍缓,“战事急湍,此处有流寇反贼,本将便谨慎了些…你既无容身之处,那便留在我军中辎重营吧。”他神色淡淡,话罢轻咳一声,旋即了出营帐。 薛疏月愣了愣神,而后望着微微晃动的帘子,嘴角不经意勾了勾。 她孤苦无依,裴照野命军士腾挪,勉强为她辟出一顶小帐。 大军不日将班师回朝,她一介弱女,乱世飘萍,只得暂随军中。 入了辎重营,薛疏月紧绷的心弦方得稍弛。这裴照野虽是一介武夫,倒还存几分仁义。许是因先前囚禁怠慢,如今一应吃穿用度,皆竭力供给周全。 薛疏月和衣卧于榻上,帐外朔风怒号。连日奔波劳顿,令她神思涣散,沉入梦乡。梦中,薛家灭门惨景如血幕重现。 亲人凄厉的嘶喊与呼救声,刺穿耳膜。 她自梦中惊醒,额上冒着冷汗,呼吸久久不得平复 翌日清晨,薛疏月是被震天的喊杀与金铁交鸣之声惊醒的。帐外喧嚣鼎沸,她慌忙穿衣起身。军营遇袭营盘之内,碧血横飞,金戈耀目。一队黑衣暗卫如鬼魅般闯入,肆意劫掠屠戮。帐外早已厮杀成一片,她瞳孔骤然紧缩,下意识捂住嘴不惊叫出声。此地已非安身之所,她需速寻一处藏身! 混乱中,她瞥见不远处的裴照野长剑如电,寒芒一闪,直贯一名刺客心窝! 那刺客直奔裴照野而来,薛疏月只图保命,使进浑身解数逃跑,却不想那刺客突然调转了刀剑的方向,直奔她而来。 她大惊失色,然她一介弱女子,必然不敌刺客,裴照野此时调转刀尖,却还是慢了一步——剑直直压在薛疏月的脖子上,一截纤玉颈脖顷刻便渗出血丝。 “别过来!”她惊骇失色,花容惨淡。她一介弱质女流,焉能敌此凶徒…裴照野急欲回剑,看着小脸发白的薛疏月,男人咬了咬牙,神色透出阴鸷。 刺客手中利刃已然横于薛疏月颈间,冰锋微陷,一缕殷红悄然沁出,映着雪肤,惊心动魄。 “裴将军,老实点按原路班师回朝,别动剿匪这个心思了,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您应该懂吧。”“原路回京。” 刺客语声森然,人质在手,他索性也不怕了,沉声威胁:“否则,此地便是此女香消玉殒之所! 薛疏月抖若筛糠,脸色发白,嘴唇被咬的毫无血色,手指紧紧地抓着袖子,一脸泪的望向裴照野。“裴将军,救我。” 她的眼中含着热切和希冀。原来军队在此停留,是为剿匪,她知此地流寇猖獗,一路都避着他们,却没想到还是逃不过这一劫。 这群刺客看似凶狠,实则动作间颇有江湖之气,空有蛮力却不含技巧招式,想来只是一介流寇而已,在裴照野手下不足为惧,三两下即可解决,但为何裴照野迟迟不下手救她,难不成真要为了一介流寇,牺牲她的性命吗? 第2章 第 2 章 裴照野一言不发,似是在思考,她急的声音都带着哭腔,眼眶噙着泪,那双琉璃眼闪烁着不安。 她早就心中把裴照野骂了千遍,什么狗屁大将军,在她看来不过是一个怕事的小人,连一介草寇都无可奈何。 薛疏月的身板单薄的惊人,仿佛轻轻一折就会被折断。 裴照野并未将这草寇放在眼里,声音高亢道,“一介草寇,岂敢要挟本帅,本帅定然挟诸将士,尽数抄你帮派。” 薛疏月这时心中在打鼓,生怕裴照野放弃她,毕竟她也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寡妇。 “此女是无辜之人,速速放手,你此番若是动手,更是罪加一等。” 刺客见裴照野不惧,加重了力道,雪白脖颈上血红沁出,薛疏月双腿发软打颤,哭喊着道:“裴将军。” “裴将军,妾身夫君已逝,我岂能独活,此番为国捐躯,也是死得其所,将军不用顾及我,只是没想到,我们夫妻二人这么快就团聚了。”她的泪水决堤,哭花了脸上的脂粉,故作娇柔态。 她只希望这招以退为进可以让裴照野救下她,留得一命。 她的脖颈被要挟着,血迹不断渗出,但她却感受不到疼痛。 还是要死到临头了吗? 她一路逃亡,躲过了无数来追杀的暗卫,现在却要死于这流寇之手。 对不起,父亲,母亲,是女儿无能! 刺客力道更甚,大手一扬,她闭上双眼 眼皮发颤。 她躲不过这一刀,没成想裴照野当真如此心狠,她准备迎接死亡,没料到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拽走了。 接着鲜血喷溅,裴照野替她抗了刺客那一刀,刺客倒下了,她被着一幕吓得身形晃了晃,柔弱的趔趄了一下,然后慌忙得稳住身形。 “啊!”鲜血刺目,她无措尖叫,这时有人捂住了他的眼睛,手上的皮肤有点粗粝,磨的她的脸颊有些发痒。 她能感受到滚烫的鲜血喷洒到了她的裙角,染红了她为夫君守孝的雪白的孝服。 劫后余生的薛疏月眼前一黑,落入了一个结实的怀抱,男人气息滚烫,还混着血腥味。 “多谢将军,妾身还以为,要命丧于此了。”片刻后薛疏月醒神,连忙从他的怀中离开,摆正身形。 裴照野的手虚握在空中,他沉默不语,这一幕更让薛疏月胆寒。 薛疏月往外挪了一步,跟他稍稍拉远距离,这时听见裴照野道:“你夫君为国捐躯,我作为将军自然得负责你的安危。” 见她推脱离危险,军中的将士全部一拥而上,将刺客擒获。 唯有一刺客不同,此人偷袭裴照野,并且身手非比寻常,有异于其他刺客,出剑迅速敏捷,在裴照野的手下都能过上几个回合。 那人受了裴照野一刀,但却没当场毙命,薛疏月眼尖注意到此人手腕上的黑色蛇形图腾,与那日灭她满门之人的一般无二,她看向周遭刺客,发现无一人手腕上有此印记。 这刺客并非山匪,乃是浑水摸鱼,混入这些刺客中。 裴照野的行为,倒像是刻意留活口,他定然知道此人是什么身份。 薛舒月身体本就孱弱,在外逃亡多日,又经此收受到严重惊吓,她大病了一场,连着发了一天的烧。 梦中噩梦连连,恍惚间她总梦到全家惨死,有许多巨大的黑蛇缠绕着她,要将她吞噬。 她无法呼吸,突然惊醒,原是一孩童在她床前呼唤她。 她睁开眼,入眼却不是军队的营帐,而是百姓的平常屋舍。 她询问眼前的幼童,得知裴照野剿因匪,前往于此城镇驻扎,抚慰百姓。 此地百姓被土匪重创,百废待兴,军中的将士帮着做些农活,听闻薛疏月受了惊,一家农户主动请缨照顾薛疏月,薛疏月掀开帘子,便看到裴照野在外间和这家的妇人说话。 “您大可放心,我们定不会放过那些为非作歹的山匪。” 脱掉那些甲胄,裴照野只身着粗布麻衣,拿着耕地的锄头,依旧下颚绷紧,面容冷峻,因他浑身肃杀的气度,就算穿着这种衣服,别人也不会觉得他是寻常百姓。 “将军。”薛疏月行礼,裴照野见是她,轻轻点头,然后出门继续帮这家人做活了。 这一幕看在薛疏月眼里格外荒谬,裴照野身世低微,无依无靠,靠着在战场上那股不要命的冲劲终于在朝堂上创出了自己的一席之地,因此声名远扬。 而于此同时,闻名的还有他的冷漠狠辣和不近人情,众人皆仰慕裴照野的名声,但因他的冷面无私,没有人情味,也让那些爱慕他的女子退避三者。 但此刻看着身着粗布麻衣的裴照野,薛疏月觉得,流言并未全真。 裴照野本不用做这些,但因安慰民心,将军必定得身先士卒。 薛疏月站在原地,手指尖扣了下衣角,有点无所适从,见妇人在刺绣,凑过去拿起针和她搭话。 “大娘,我来帮你吧。” “还是我来吧,看你年纪小,这些肯定做不来的。” 薛疏月眉眼弯弯,笑着接过她手中的绣活,这花样对她来说轻而易举,“这可不一定。” 在妇人震惊的表情下,她完成了一个精妙绝伦的绣活,那上面的每一物都栩栩如生。 “姑娘绣艺真好,这图案就好像是能活过来似的。” “大娘谬赞了,略懂一二而已。” “姑娘如此心灵手巧,可曾婚配?”薛疏月从未见过如此热情的人,她的手被大娘抓着不断地抚摸,一时间有点无所适从。 “早已成婚。” “那姑娘夫君是军队何人,为何姑娘受伤,夫君迟迟未见?” 薛疏月沉下眼睫,眼眶噙着泪,活脱脱被戳到了伤心事的样子,那大娘见此,也不敢说话,柔声安慰着她。 “妾身远道而来,没成想到了此地,见到的却是夫君的尸体。” 在她开始演戏的前一秒,裴照野走了进来,他高大的身影在门口显得有点逼窘,遮住了大部分的光,薛疏月猛地一回头,眼神直直撞上了裴照野的目光,他神色不明。 “妾身——,妾身失态了。” “无碍。”裴照野接着把头转向一旁的大娘,撇到桌子上薛疏月的绣品,一对鸳鸯栩栩如生,眼底的怀疑之色迟迟未散。 “你一个商贾女子,为何绣工如此精妙。” “回将军,家母自幼便培养妾身女红,她常言,女子须有一技傍身。” “原是如此。” 薛疏月如今已经醒来,自然不便再住在百姓家中,她回到了驻军营帐。 入夜,她盘算着那刺客,既然那伙人前来刺杀裴照野,那裴照野定然得知那伙人的线索,她要依附在裴照野身边探听消息,伺机而动。 她一介孤女,无依无靠,这是她最好的选择了。 月明风清,营内大多数人都已经睡下,唯军中主帅营帐,始终长明。 放眼望去,周围阴暗寂寥,薛疏月取了大娘的皂角沐浴,还特意寻了花露,她皮肤如凝脂一般,面色更是娇艳欲滴。 芙蓉出水曳长纱,她去炊事房寻了些吃食,轻声走进到裴照野的营帐前,她必须留在裴照野身边,寻找仇人的信息。 她站在账外轻语,“妾身看将军唯百姓日夜操劳,特意寻了些吃食。” 裴照野此刻轻寐,被这柔弱的女子声叫醒,这军营内只有一名女子,平日里见了他就跟老鼠见到猫一样,整日哭哭啼啼,今日倒真是稀奇,怎的让她主动过来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穿戴整齐,打开营帐的门。 这周围的人都唤薛疏月为月姑娘,偶尔有调皮的年轻混小子,调笑着唤她小月,这营内只有裴照野一人唤她夫人。 “夜深风凉,我并无睡前饮食的习惯,夫人请回吧。”裴照野的语气淡漠疏离,今日的他比平常的他少了些肃杀之气,她多次在裴照野身前示弱,奈何每一次都无功而返。 她面容较好,刚及笄时来提亲的就踏破了门槛,她自认对自己的外貌还是很自信的,没想到在裴照野这撞了这么多次南墙。 “将军,妾身孤身一人,上次刺客一事后,妾身心神不宁,食宿不安,就怕有人冲出来把剑抵到妾身的脖子上,妾身害怕,将军能否陪妾身用膳。”说毕,她噙着眼泪抬头,黑亮的眼睛一眨一眨,她来时刻意打扮过,嫌少有男人能抵挡。 但裴照野不是寻常男人,他面无表情地关上了营帐的帘子:“这吃食皆来之不易,夫人请不要浪费。” 帘子的风打在了薛疏月的脸上,她怔愣的看着眼前,然后轻叹了一口气,将吃食重新端到了炊事房,然后在帐外吹着冷风,直到头发被吹乱,她用清水洗去了脸上的脂粉。 她平素里总是端庄沉静,脸上带着和善又有些谄媚的微笑,嫌少这般放松自在,炊事房里空无一人,她将刚刚拿的复杂样式的点心放回去,裴照野说的对,这些吃食皆来之不易。 她盛了素粥就糠咽菜,这些曾经她看也不爱看的吃食,如今也变得没有如此难以下咽了。 倒是她母亲,素日爱吃白粥,她总是笑着说:“这是在给月儿祈福呢,我行善积德,日夜祈福,就是希望我们月儿能够长命百岁。” 母亲,您忘了为您自己祈福了。 如今她终于明白了母亲的话,她之前总觉得这些东西荒谬无依,她今日才明白,信则有不信则无,从今以后她也只吃素食,薛家这一辈子太苦了,她希望她积一些德,下辈子还当一家人。 薛家一家人,生生世世永远不分开。 想着想着,眼泪就掉了下来,混在白粥中,这时炊事房门被推开。 “谁?”她慌忙地摸了一下脸上的眼泪,略带敌意地看向门口。 裴照野站在炊事房门前,他从未见过此女如此的声音,平日里她的声音多是婉转柔情,嗓音里带着解不开的黏腻,如今却像沁着寒冰,锋利而没有温度。 他抬眼看起,一女子素衣站在眼前,未施粉黛脸颊染上淡淡粉晕,鼻梁秀挺,唇瓣小巧,比上妆之后好看了不知道多少。 裴照野环视了一圈,将袖子撸起来,漏出一节结实的小臂,线条分明。然后挑了水,在锅边静静等待水开。 薛疏月一直等着裴照野离开,自己继续吃饭,但没成想他就站在自己身边,半分要离开的意思都没有。 “将军?您有什么事情吗?”薛疏月盼望着他赶紧走,毕竟自己自己此时并不精致,她怕会损毁自己在裴照野心中的形象。 “你且用膳吧,我烧壶水。” “是,将军。”薛疏月背过身,不让裴照野看见自己吃饭的样子。 裴照野就这么看着她的背影,她模样好,嘴又甜,村里的大娘怜惜她年纪轻轻就刚死了丈夫,特意拿出来家中珍藏的兔裘给她御寒。 背过身的样子,倒真的像是一只雪白的兔子,小口小口地吃着饭,夜里太精了,她吃饭的声音格外清晰,裴照野仿佛能想到她将腮帮子塞得鼓鼓的的样子。 锅中的水沸腾着,裴照野提了一壶热水走,临走的时候,他发现薛疏月望着自己,欲言又止。 “有事?” “您受伤了吗,将军?妾身好像闻到了血腥味。”薛疏月怯懦地站着,手指因紧张而为蜷缩,眉心微皱。 第3章 第 3 章 听到此话,裴照野略微挑了下眉,然后点头浅浅应了一句。 薛疏月这时骤然想到,前几日他从刺客刀下救下自己,硬生生为自己挨了一刀,“可是那日救妾身所伤?” “与你无关,无需多想。” 裴照野提了热水出了营帐,薛疏月离开的时候再次路过裴照野的营帐门口。 只听见里面传来闷哼声,裴照野似是在忍着痛,血腥气更加浓重,那热水可能是为了清洗伤口所用。 因有军营坐镇,近日的山匪销声匿迹,薛疏月帮着大娘做绣活,在绣品上留下一些独特的印记,那是薛家人独会的苏绣技法,若是薛家人看到了,必定会寻法子联系她。 难道她薛家人真无一所存吗? 薛疏月心灵手巧,甚得众将士喜爱,一日突然有胆大的将士在她的营帐前放了一束娇艳欲滴的山花,自此一发不可收拾,帐前每日都会有鲜花,路过时只闻到一阵芳香。 裴照野只是路过薛疏月的营帐,便看到一个小将士刚操练完就把鲜花送到了薛疏月的门前。 近几日她路过,这帐前的花就没有断过,偶有几次薛疏月在,还跟送花的将士相谈甚欢,她夫君尸骨未寒,这样成何体统? “你,站住。” 那小将士被吓了一条,差点把花都扔了,“怎么了,将军?” “整日不好好练习,居然在想这种事情?” “回将军,属下只是看花开的好看而已,让月姑娘看看。” “罢了,你先下去吧。”裴照野大手一挥,散发出凌人的气势,那小将士灰溜溜地离开。 裴照野找到了薛疏月,那时她正在溪水旁浣衣,乌黑秀发随意垂落。 他声音冷淡,目光如冰刃般刺向她,不甚友好,“夫人既在军中,当恪守本分。有些心思,怕是不该生吧?” 薛疏月睫羽剧颤,以为裴照野发现自己自己意图探查那图腾的秘密,如受惊的蝶翼,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惶然:“妾身并无此意!” “你夫君尸骨未寒,”裴照野打断她,语含讥诮,“若知你如此急寻新枝,九泉之下,岂不心寒?收起那些心思罢。” “……是,妾身知错。”薛疏月深深垂首,然后心思稍定,原是这件事。 第二天,裴照野在军队里下了令,操练加倍,军中的将士怨声载道,薛疏月营帐门前的鲜花也一夜之间全部消失。 裴照野回到营帐翻看卷宗,这时一道声音怯生生地在账外唤着:“将军。” 他拉开营帐的门,闻见薛疏月身上周遭的花香,微微皱了下眉,这女子果然不安分,引诱军中将士也就算了,居然还引诱到他身上来了,“何事?” “将军受伤,妾身特意煲了药膳,为您滋补身体,多谢将军救命之恩,妾身希望将军能早日康复。” 似乎是没想到她的来意,他顿了一下,然后要伸手接,却被薛疏月止住。 “将军,药膳滚烫,妾身为您端进去吧。”薛疏月的目光不自觉扫香营帐内,裴照野定然知道那神秘图腾的线索,她一定要潜进去,探查灭门真相。 “不必,我一介粗人,没这么金贵。”裴照野唇角轻轻勾起,从她的手中将汤碗接过,不知道是不是刚刚那话的作用,他真觉得这碗壁有些烫。 他一个武夫,哪里有这么娇贵,他将汤碗放在桌案上,然后继续看卷宗,片刻后,军医在门口。 “请进。”裴照野合上卷宗,让军医为她把脉。 军医扫到桌子上的汤碗:“月姑娘前几日问我有何物滋补,我还疑惑是给谁的,没想到是给将军的。” “这药膳确实对将军的伤病有所助益,这其中的草药,还是她拖军中将士去山里寻的呢。” 原来此女和那些将士攀谈是为此,没成想是他会错了意,想错了她。 军医面容满是愁色:“将军的伤,怕是不能再挺了,需让老夫剜去腐肉,再有一名善绣工之人为将军缝合,不然后患无穷啊。” “老夫听闻月姑娘绣工甚好,能胜此任。” “不必,无碍。” 老军医送走之后,裴照野拿起手中的汤碗,一饮而尽,这女子难不成真是把她当成小孩子了?不仅怕他烫,甚至这药碗中还加了蜜糖。 薛疏月一连三天都没见到裴照野,据军中的将士说,裴照野今日繁忙,就连操练他们也不在。 她依旧在跟着大娘刺绣,她的绣品应该已经传出,奈何迟迟未见到回音,她薛家可能真的满门无存了。 针尖方引过丝缕,帐帘猛地一掀!老军医神色仓皇闯入:“月姑娘速随我来!将军……恐有不测!” 薛疏月心头一跳,立时撂下针线,紧随军医疾步而出。 薛疏月被带进了帐子里,之间裴照野眉间紧缩,褪去甲胄,只穿单薄里衣,汗湿的布料贴着他喷张的胸肌轮廓,古铜色的皮肤上纵横着几道伤疤。 薛疏月毕竟是未出阁的小姑娘,看到此情此景不自觉尖叫了一身,连忙用手遮住自己的眼睛,满脸羞红的转身。 察觉的自己表现不妥,她转了回来,这才注意到一道新鲜的伤口横贯裴照野紧实的腰腹,皮肉翻卷,深可见骨,鲜血不断渗出,染红了下摆。 他眉头紧锁,薄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来不及了,一会由我为他剜去腐肉,你为他缝针,注意,速度要快,他的出血量太大了,一不小心就容易血尽而死。” 薛疏月的手中就这么被塞了剪刀和她最熟悉的缝线,不过以往缝的都是布,这还是她第一次缝合人皮。 裴照野此刻睁开眼,那双鹰隼一样的眼睛锐利冰冷,目光向尖刀一样向薛疏月射来。 薛疏月被吓得直发抖,腐肉渐渐被挖去,裴照野的眉头皱的更紧,唇齿间溢出一声闷哼。 “整个杂役营,只有她一个人愿意来,放心,只是缝线而已。”大夫伸手,速度极快的切去了腐肉。 薛疏月光是看着都觉得很痛,没想到裴照野不吭声,硬生生挨了这痛楚。 这可是她吃饭的本事,刚刚拿到线的时候,薛疏月的手还在抖,但是如今缝针,却丝毫不见胆怯。 裴照野躺在床上,一喘一喘的剧烈呼吸,薛疏月跪在地上,拿起手中的缝线,鼻尖的热气喷洒到裴照野的小腹上,刺的他小腹抖了一下。 男人的皮肤滚烫,热意透过指尖传到薛疏月这里,薛疏月的头上也落下了一滴汗,然后掉到了裴照野的胸膛上,滑落进腰腹处。 疼痛蔓延在裴照野整个身体,让他有点麻木,女人的动作不算轻柔,但是却让他心生痒意,让他在疼痛中没有这么难熬。 裴照野几乎要痛的晕厥,迷糊中睁开了眼,眼前的场景有些模糊,女子跪在地上,用针刺入他的腹部,下唇紧咬,额间滴落几滴汗。 距离太近了,他甚至能猜到女子昨晚洗了澡,皂角香让他有点发晕。 薛疏月也注意到了男人意味不明的盯着自己,不过她没有时间理会他的眼神,为方便使力,她弓起身子。 一缕长发滑过裴照野的胸膛,喉结,最后落到了裴照野的手边,在他的小指边绕了绕。 疼痛让他想要抓着点什么,迷糊之间,他握住了女人的手臂。 女人肤色雪白,跟他古铜色的手形成了极大的对比,他一只手就能握住她的整个手臂,仿佛他轻轻一用力就能折断这节手臂,她的手臂很软,手感很好,等到最后结束的时候,女人的手臂被他捏的通红,甚至有些发青。 她的手稳,下手又很快,就连一旁的大夫都惊讶,“你居然把丝线用的如此精准。” 在薛疏月缝完最后一针的时候,她摊在了地上。 满目的猩红,刺的薛疏月的眼睛发痛,裴照野已经晕了过去,手中还紧紧抓着她的衣角。 她将衣角抽出,然后跟随大夫一起走了出去,临走前她回头看了一眼。 这个时候的裴照野,是罕见的脆弱,他的皮肤上纵横着很多深浅不一的伤疤,他的眉骨略高,阴影投射在眼皮上。 跟薛疏月预料的一样,裴照野确实不像之前那样怀疑她了,看她的眼神也少了几分探究,她顺势承担了为裴照野熬药的任务。 夜晚,薛疏月坐在石凳上,军营里的大部分人都已经安睡,没人愿意像薛疏月一样出来受冻。 薛疏月睡不着,她不敢睡,一闭上眼睛她仿佛就能看到父母亲死亡的惨状。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活下来的是她? 她甚至希望自己并没有在北境求学,而是和父母一起离开。 这样的日子,太痛苦了,活下来的人,真的幸运吗? 夜里风大,薛疏月穿的薄,受不住,她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转身回到自己的营帐。 没料想裴照野就站在她的身后,手上拿着一把泛着冷光的剑。 他似乎是刚训练完,眼神里带着杀意,让薛疏月不自觉瑟缩了一下。 那一瞬间,薛疏月还以为,裴照野是来杀她的。 裴照野向她走来,将剑收进剑鞘里,薛疏月委身行礼,裴照野微微颔首回应,然后走了过去。 为何裴照野对她的态度,一日之间变了这么多,明明前几日已经有所好转? 翌日,她怀着忐忑的心情,踏入裴照野的营帐,裴照野此刻正在看书,墨香充满整个营帐,这平静的气氛加重了薛疏月的不安。 “将军,这是今日的药。” 薛疏月感觉裴照野的目光像是淬了冰的寒针,让她无处遁形,几乎连呼吸都要停滞。 裴照野将药一饮而尽,薛疏月接过药碗准备转身离开,稍稍松了一口气。 这时却被裴照野叫住了,她的心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里,“月夫人绣功,实在非比寻常。” “妾身只略知一二,算不上很好。”薛疏月端着药碗的手抖了一下,空荡的药碗落在了地上,四分五裂,碎片崩了满地,她后背沁出了一层冷汗。 她慌忙的蹲在地上收拾瓷碗的碎片,眼睫低垂,“对不起将军,我刚刚手滑了一下。” “是吗“ “可本帅依稀记得,夫人为我缝线施针时,那双手可是稳得很。”裴照野研磨的手顿了顿,那双常年不见半分波澜的眼睛带着危险的笑意。 第4章 第 4 章 “将军。”裴照野的目光落在薛疏月的眼中格外地渗人,她跪在地上,衣角被风吹得杂乱,额间出了细汗,黏连了几根头发,她的声音不自觉发颤。 她低眉顺眼,暗自盘算,她那日手法虽说精妙,可寻常善女红之人未必不能做到,裴照野也许并未发觉什么,或是试探,又或是随口一提。 她若是自己先乱了阵脚,那便全乱了。 一个真正的妇人,看到这话,会怎么回答? 指甲狠狠扣着掌心,薛疏月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过是手法好了一点,他不可能觉察出来什么的,她双颊微微泛红,随后垂下长睫,一副故作柔弱的小女儿态。 “多谢将军夸奖,妾身幼年跟随母亲习得女红,当时妾身只想着动作快一点,不让将军受折磨,旁的什么都没多想。” “等到妾身为将军缝合完,妾身才缓过来,就连妾身都觉得不可思议呢。”薛疏月的语气从刚开始的慌张到淡定,她时不时望着坐在桌案旁的裴照野,看着他的神色盘算。 看来裴照野应该对她早有怀疑,所以这几日对她态度才不好,借此机会来试探她。 裴照野这人高深莫测,喜怒不形于色,依旧冷脸没有半分表情,坐在高台上研墨,掌中昏暗的灯光打在他的眉峰上,垂下的阴影让薛疏月看不清他眼中的思绪。 屋内一片寂静,不时有寒风吹过帐外的呼号声,唯有女子柔声,男子一身玄色粗衣,和寻常武夫无异,但因其周身凛然气质非比寻常,也让人望之生寒。 裴照野望着跪坐在地上的女子,身形瘦削,看起来没有丝毫异样,但见她那日缝针时的神情,又觉得此女不是寻常之人。 见女子天真无邪的样子,裴照野打消疑虑,也许真是他看错了。 营帐中弥散着苦涩的药香,她刚刚将药碗打散,药液散了满地,见裴照野没反应,他只想慌忙逃离,“将军,妾身先下去寻些洒扫工具,将地上清理了。” 裴照野起身,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他的臂膀很宽,将薛疏月娇小的身影罩住,男人强劲的气息笼罩着她。 她缩了一下肩颈,抬头看向他,裴照野的目光灼热,落在她脖颈处漏出的那一段细腻光滑的肌肤处。 心烦。 这女子总是哭哭啼啼,回想起来,就只有那晚她在炊事营偷吃的时候还算顺眼一点。 近日军中剿匪进展迅速,裴照野连连勘破这群山匪多处窝点,流匪此处逃窜。 为让百姓心安,裴照野日夜操劳,他此刻低头轻柔着太阳穴,眉眼间皆是疲惫。 “那妾身先行告退。”说完这句话,薛疏月就逃一般地出去了。 裴照野犹然记得初见她时,她还身着艳丽衣裳,近日为服丧,她都只身着白色衣物。 此刻慌张的样子,倒像是一只慌张奔逃的雪兔。 片刻过后,薛疏月又走了进来,手上拿着洒扫工具,裴照野盯着她,手忙脚乱地清扫着地上的污渍。 薛疏月虽不算是千金之躯,但也算是养尊处优,她一个被父母捧在手心中的大小姐,哪里做过这样的事情,直接伸手去捡地上的瓷片。 她心中忐忑,想着裴照野是否怀疑自己,不由得出了神,指尖被药碗瓷片划破。 指尖漏出殷红,薛疏月慌忙抬头,却发现裴照野正看着自己。 然后裴照野向自己走来,薛疏月声音发颤,听到裴照野问:“你不是成婚了吗,怎的连这些小事都不会做?” 平日里她隔着好几个营帐都能听见裴照野训人的声音,他言语凌厉,丝毫不手软,就连军中副将,当朝侯爷之子陆峥,他训起来也是毫不留情。 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但凡稍有差错,都会被骂的狗血淋头。 更何况她今日漏洞百出,他语气不算友好,可能念在他是女眷,语气比骂军营中那些糙汉的时候稍稍柔了一些,但薛疏月从小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不由得红了眼,但是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又只能咽下这口气。 正当薛疏月做好心理准备,准备挨骂的时候,却听到男子嗓音低沉,还暗含着一些无奈。 “且放着吧,我来就好。” 居然没有骂她,语气也很好,裴照野这是转性了? “是。”得到机会,薛疏月赶紧跑出营帐,却没注意到,她身上携带着的绢帕,落到了营帐的地上。 等出了营帐外,她才反应过来,她居然让定国将军做这样的事? 裴照野三下五除二将地上的残局收拾好,注意到了在角落的这张绢帕,他俯身捡起,这军队里都是糙汉,来过他帐中的就这么几个人,此物是谁的不言而喻。 此绢帕布料柔软,上面刺绣纹样精美,他虽不识得这是何物,却也只此物来历不凡,他用手捻了捻,像是扶风般柔顺丝滑,他不由得想到女子的柔顺肌肤,抚摸上去,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绢帕散着淡香,裴照野闻不出来这是什么花,只觉得香,他轻嗅了一下,然后将绢帕置于桌案上。 * 入夜,薛疏月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裴照野今日此举,究竟是试探,还是无心之举。 不管了,既然裴照野没有揭穿她的身份,任由她留在军营中,那她就顺势而为,反正她也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仇人在暗,她如今连都见不得光,她需早日攀上裴照野这根高枝。 翌日清晨,薛疏月穿着整齐出门,只见不远处,裴照野又带着将士们晨练。 勾引男人这种事,薛疏月从前不屑去做,而如今做不来,薛疏月想了一晚上,想到头痛,也没能想出来勾引裴照野的办法。 她最多就是像上次一样,把自己打扮一下,然后到裴照野面前转转。 薛疏月站在营帐门前,微微蹙眉,因如今身份,她需得将长发盘起,可她往日有丫鬟伺候,自己不会盘发。 她的头发盘的乱糟糟的,但是却难掩清丽姿色,有几缕碎发调皮地逃了出来,她将这些碎发掖到耳后。 反正今日不去找裴照野,就随便弄弄。 薛疏月去找了之前的那位大娘,她长相好看,嘴又甜,将大娘哄得合不拢嘴,恨不得连自己的生辰八字都告诉她。 她得知大娘姓陈,便柔声说:“陈大娘,下次你去镇上卖绣品的时候,可否带上我。” 她在绣品上留了印记,虽不知这绣品会到往何处,但她身处军队内,虽可保证性命无虞,但消息终究闭塞,若是薛家还有人幸存,他们无法通气。 她于绣品中用暗线秀了一字,裴。 这朝堂上姓裴的只裴照野一人,循着裴照野,也肯定能找到她。 “自然可以,但是这事你需得问裴将军,你们军中守卫森严,不比我这,去镇上那些人多眼杂的地方,肯定是要将军同意的。” “近日山匪猖狂,就连我去镇里都得先知会将军一声。” 薛疏月这下子可犯了难,到底是有点心虚,她最近都不怎么去找裴照野。 可又没办法,眼看着山匪势力被日渐消减,想来裴照野不日就要回京,她需得加快行动了。 裴照野是个粗人,不懂诗词书画,风花雪月,只知道舞刀弄枪,薛疏月无法投其所好。 现在这个季节,正是雪燕的季节,雪燕是上好的补品,珍贵稀少,刚好大娘家还有些存货,她便带走了。 “谢谢大娘,这是我的绣品,这些绣品,一定能够卖个好价钱。” “我还从未见过绣的如此好的呢,夫人当真手巧。” 薛疏月作为遗孀在军队中留下,需尽的礼数必然不能少,她跪坐在‘夫君’的墓前,哭的很伤心,过往的人看了,没人能够不动容。 此时裴照野刚好路过这里,见到她哭泣不能自已,心中了然。 “她对他夫君,当真情深义重。” 裴照野身边,是他的亲信徐三,此刻附和道“有妻如此,夫复何求,月姑娘年岁正好,花容月貌,要守孝三年,岂不白白浪费这青春年华?” “徐三。”裴照野声音中暗含警告之意,“这时战友的妻子,你言语放尊重一点。” “是,将军,”徐三讪讪应道。 夜晚,裴照野在桌案前看卷宗,他的生活,早就被战事填满,他平素里只需想如何把仗打赢,男女之事,但今日徐三之言,或许也并未有不对。 按大昭礼法,夫君死后,妻子可以婚配,这女子在军中身份不宜,他管得了她一时,管不了一世,最好的办法就是为她找一位如意郎君。 这时,门口敲门声传来,一女子走了进来,轻手轻脚的,“将军,妾身为您熬了雪燕。” 女子的声音脆生生的,如一汪清泉,落在裴照野的耳中,让他不由得喉结滚动了一下。 “进来吧。”他的声音有些暗哑。 一晚上好的雪燕被端了上来,女子俯身,胸前的傲人弧度落在他的眼中,他别开了眼,那副场景却在脑海里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