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系攻的霸总丈夫失忆了》 1、离婚协议书 【我在你家门口。】 手机上弹出这条没头没脑的短信时,宋矜郁正开车从江城美术学院出来。 学校一个老师突然离职,系主任想拜托他临时接手一门实践类绘画课程,还笑眯眯地问他有没有正式进入高校任职的打算。 “学生们很喜欢宋老师哟,上学期匿名投票宋老师好评最高呢!” 宋矜郁礼貌且干脆地回绝了:“家里人刚病愈,我希望能有更多的时间陪陪他。”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在学校提起私事,顿时惹来了主任惊奇的目光。 宋矜郁外貌出色,刚进校那会儿引发过不小的轰动,可惜很快就传出了他已婚的确切消息。无数师生扼腕叹息,抓心挠肝地想要一窥他传说中的另一半,可他素来冷淡寡言不与人交际,至今无人得逞。 “难怪。宋老师今天心情不错。”主任推了推老花镜,笑。 宋矜郁颔首,窗外一缕阳光恰好落在了他的唇角: “嗯。” . 造型别致的古董老爷车停在路口的红灯前,惹来道路旁行人三三两两的注视。宋矜郁摇下车窗,仰头望见晴朗明媚的蓝天。 预报未来一阵子天气都不错。 随后他拿起手机,看到了那条陌生号码的来信。若非数小时前简短通了个电话,他恐怕会以为是什么变态跟踪狂在贴脸开大。 ——你家。 这么客气? 宋矜郁视线在这个词顿了顿,垂着眼单手敲字,也学着客气上了,【进去坐坐呗。】 对面回复,【不必了。】 宋矜郁扬起眉梢。 智能锁有对方的信息不可能进不去,保姆阿姨应该也在,难道被free拦住了? free是他养的一条威猛的红十阿拉斯加,长得像狼。孩子忠心护主爱撒娇,但不聪明,个把月没见说不准就把来人忘了个干净。 于是他回,【别怕,我尽快回来^_^】 对面没了声。 宋矜郁隐约觉出了几分不对劲,没多想。他把手机扔在一旁,打开副驾前的储物箱摸进去,手指摸索着数了数,一、二、三…… 精打细算省吃俭用吃了两个月,勉强还剩下三根棒棒糖。 分别是草莓、葡萄和柠檬味的。 他犹豫了挺久,选出来相对没那么喜欢的柠檬味,撕开流光溢彩的透明包装纸。 宋矜郁喜欢各种手作,这个棒棒糖虽不是出自他手,但也是纯手工制成,每个口味颜色和形状都不一样。这根柠檬味是一只嫩黄色的小鸭子,身体和脑袋圆圆鼓鼓,扁扁的嘴巴撅着好像要和谁亲吻。 捏着细杆在指尖来回转了几圈,他凑上去用唇角贴了贴。 窗外的风呼啦一阵飘进来,把他微卷的长刘海吹乱,发丝险些黏在棒棒糖上。 “……”宋矜郁老老实实放进了嘴里。 汽车后视镜清晰映照出了他的脸。冷棕色的发长及胸口下方,拢到一侧随意扎了个低马尾,面部轮廓柔和,五官清丽。 这双眉眼怎么说呢…… 嘟嘟。 红灯转绿。 旁边车道上红色保时捷911被摁了喇叭,盯着长发美人看呆了的车主回过神,车窗打开对后面嚣张地竖了个中指,方向盘一打轧过实线追赶而去。 宋矜郁驶出了车流量密集的大学城路段,分流后的道路很宽阔,狗皮膏药一样贴着他的保时捷就变得格外扎眼。 后视镜里,衣着光鲜的男生自信朝他招了招手,一脚油门踩上来并行: “哈喽!你是江美的老师吗?我以前好像没见过你啊?” 宋矜郁往旁边瞥了一眼,没搭话。 “你这车不错!”对方又夸。 他开的是一辆停产多年的甲壳虫一代,外观完好无损,这种年头的改装车能拿到路权,全国都找不出几辆,确实稀罕。 宋矜郁点了点头以示回应。雪白脸颊被糖顶起一个圆圆的小鼓包。 那人顿时像得到了什么号召,单手把着方向盘,身子努力往旁边探:“有空吗美人儿,下来聊聊呗?” “……” “别不说话啊,我这辆911也不赖哦。来啊宝贝,我带你听听真正的猛兽嘶吼!” 对方言语逐渐轻佻,宋矜郁踩了一脚油门,加速转向最左侧的快车道,贴着防护栏前行。 奈何接下来的路段一路通畅,周遭车辆稀疏,想甩掉狗皮膏药很难。 发动机轰鸣着迫近,那嗓音像苍蝇从副驾的一侧再度嗡嗡嗡地钻进来: “甲壳虫想和保时捷911比速度?哈哈,你不是在逗我吧?” “你跑什么啊,长我这样的能是坏人吗?我就是想和你聊聊,给个面子呗?” 江城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大都市,膏腴子弟随处可见,大学城附近遇上个二世祖不算稀奇。 眼见此人就要开始长篇大论地自我介绍,宋矜郁把嘴里的棒棒糖拿了出来,嗓音低冷: “我结婚了。” “咦?你怎么知道我姓曹?”对方贱兮兮地回道,“——就好这一口。” “……” 宋矜郁脚底用力点踩,奶白色小轿车发出与外观不符的低沉闷吼,轮胎摩擦路面——吱啦——一个干净利落的过弯。 男生目瞪口呆,一阵手忙脚乱差点没跟上这变向。 逆天啊。不怕给这老古董开散架吗? 他嚣张跋扈惯了,自尊心受挫反而激起了怒火,牙一咬不管不顾追了上去,马力加到最大,直顶着甲壳虫的屁股,一下、两下…… 砰。 车尾被恶意撞到,宋矜郁悬在窗边的手一颤,棒棒糖的柄没捏稳,啪嗒掉在了地上。 他踩下刹车回头看了一眼。 黑色沥青路面,嫩黄的小鸭子摔了个粉碎,阳光洒下来反射出亮晶晶的光。 眼皮忽然狠狠一跳。 “这可不赖我哈,都说了让你停一停咯!” 哐当砸上保时捷的门,男生嬉笑着走了过来,打量一番被撞瘪的甲壳虫后保险杠,可惜地啧啧两声,晃到了驾驶座车窗外。 “现在可以出来了吧?我们谈谈赔偿的事?” 他视线随意向车内扫视一圈,暗道了声改装做得还挺精致,下一秒就彻底定在了驾驶座的人身上。 坐姿也看得出男人身形清瘦,穿了件烟灰色镂空粗织毛衣,衬得肩颈薄而优美。身上没其他配饰,唯独发带是亮眼的群青色绸缎,一看就很懂打扮。 长发男人在他得意的语气中抬起了头,目光接触,叫他倏然止住了话茬。 近距离直视这双眸子,他算是明白自己为何只远远看了一眼就热血上涌了。 眉似远山,眼如横波,眸中水色轻晃却望不见底。仿佛有一片云雾缭绕在这眉眼间,不蹙眉也透着几分令人揪心的忧愁。 完全是他的菜啊! “别生气哈美人,下来跟我找个地方聊两句,喜欢什么车我直接给你买。” 男生态度更为殷勤,视线又落在宋矜郁干干净净的手上,乐了,“你也没结婚啊,唬我呢?还是说着急多个老公?” 就算真结婚了也无所谓,有道是美人只配强者拥有,只要钱到位了,他就不信他泡不到! 宋矜郁用那双雾蒙蒙的眼眸平静地望着他,左手搭在窗沿,勾了勾手指。 “怎么了,你想说什么?”男生立刻蹲了下来,瞄着眼前修长如玉的手,嘴角一勾就想去亲吻手背。 砰——! 下一秒,金属车框和额头碰撞发出巨响。 宋矜郁抓住扶手,向外用力撞开车门,把人撞得眼冒金星天旋地转,一屁股坐在了沥青地上。若非后面有个防护栏接着,甚至能原地表演个滚翻。 “操!!!” 他在对方的叫骂声中关门,发动甲壳虫远去。 . 宋矜郁的住处离学校车程只有半个多小时,是介于城郊之间的一片别墅区。 周遭绿植环绕,风景优美,门前就是一片高尔夫球场,离最近的商业中心也不远,在繁华拥挤的大都市中算难得的宜居。 他开上通向自家别墅的小路,远远瞧见了停在外面的黑色宾利。 心头的郁闷烟消云散,他放缓车速嘟嘟按了两声喇叭,后座的车窗降下来,露出一张他快两个月没见的脸。 “上来。”程凛洲视线一扫,命令,“我赶时间,事情说完就走。” 宋矜郁眨了眨眼睛,哦了一声,先去把车停进别墅花园旁的车库。 开门被阿拉斯加热情扑了个满怀,他双手捧着硕大的狗头,揉得狗毛满院子乱飞,一脸严肃道:“宝宝该洗澡了。” free的狗耳朵立刻向后撇下来:“嗷呜……” “这次不用去宠物店了,我的帮手回来了,可以在家帮你洗。” “汪汪!”free很给面子地摇起了大尾巴。 宋矜郁又摸了摸它的脑袋,拉开铁制的栅栏门,向着那辆黑色宾利走过去。 车上的人是真的赶时间,这么一会儿功夫就接到了一通工作上的电话,神情冷肃地交待着什么。 宋矜郁也不急着开口,关上车门,坐在一旁打量对方。 程凛洲是很纯粹的英俊,轮廓深邃立体,五官完美似雕刻。辅以从小养尊处优的气场,时常给人冷峻压迫之感。偏偏他又十分年轻,冷调底色中透出藏不住的张扬锋锐,似一柄刚出鞘的利剑。 有多年轻呢? 他尚未满22岁,就已经掌管了雄踞江城多年的程氏跨国集团,是商界金字塔最顶尖的那一类人。 同时。 他也是和宋矜郁领证一年半的,合法丈夫。 宋矜郁目光从他左耳耳垂上的那枚黑钻耳钉划过,落在对方右边的眉骨——野生眉锋利上扬,却被新鲜的疤痕截断了一截,毫无疑问是两个月前那场车祸导致的。 倒是不难看,就,怎么说……有点像渣男。 小甲壳虫被撞的事先不要告诉他了。 心中想了些有的没的,宋矜郁探身过去,想要用手触碰那个疤。 啪。 手腕被程凛洲拿膝上的文件挡住,拍落,对方的目光居高临下投过来,幽深好似一望无际的海。同样也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 心中那点异样从涟漪漾成了翻涌的骇浪,凶猛席卷过宋矜郁的神经。 他望见了对方手里那封文件。 扉页上赫然印着,《离婚协议书》。【你现在阅读的是 】 2、婚后性生活 程凛洲失忆了。 并且要和他离婚。 宋矜郁安安静静坐在位置上消化这个事实。 旁边的人挂断了电话,正一脸不爽地拍打着昂贵西装上沾上的狗毛——他等下还要去公司露面,震慑最近蠢蠢欲动的家伙们,带着狗毛像话么。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宋矜郁从后座的储物箱摸出粘毛筒扔过去,人靠在车门上,胸腔微微下陷,“还是只忘了我?” 问完觉得有点牙酸。可看对方游刃有余处理工作的样子,和失忆患者不沾边,确实更像随便找个借口提离婚的渣男。 程凛洲拿着粘毛筒看了看,侧眸一扫:“这很重要?” 宋矜郁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失忆对这场车祸算好事还是坏事。两个月来他鲜有收到对方的音讯,只听闻没有大碍不用动开颅手术,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他以为是程家人远在r国疏于联系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变故。 “有淤血没吸收干净吗?”宋矜郁又倾身过来,想看看对方头上是不是还有其他伤口。 手再一次被拍落。 宋矜郁皮肤白,手背上很快浮现了一小片淡红色的痕迹。 怪新鲜的。 他盯着看了看,缩起手收进了偏长的毛衣袖口里。 “这些不用你管。”程凛洲无疑很反感别人靠近,侧过身正声道:“回答我几个问题。” 宋矜郁重新抬眼看向对方。 “你比我大了九岁,我刚满20就和你领了结婚证。” “嗯。” “急不可耐啊。”程凛洲轻啧。 “……”在说他吗? “婚约是十几年前,你父亲和我爸擅自作主定下的。” 宋矜郁皱了皱眉,没否认。 程凛洲接着这个问题,嗓音冷然一沉:“你原本的结婚对象是我哥,他意外去世之后才变成了我。” 宋矜郁纤长的眼睫轻颤,再次垂落:“……嗯。” 对方嗤笑了一声。 任谁听了都会觉得可笑。宋矜郁父亲是程氏的高管,家世相比程凛洲摆明了高攀,同性,没法生孩子,年龄又大了不少,更别提还有这个荒唐的前情在。 程凛洲垂着眼,目光落在面前这人似蹙非蹙的眉眼上,心中升起一丝怪异的情绪。 这什么表情?搞得自己好像欺负了他一样。 他略微倾身,一只手搭在宋矜郁身前驾驶座的椅背上,语调波澜不惊:“婚后我们有过性生活吗?” 宋矜郁怔了怔:“你问这个干什么。” 程凛洲打量他,从清瘦苍白的脸瞥向细长优美的脖颈,再轻轻一扫毛衣下单薄的身体。视线停留短暂,算不上冒犯。 “这难道不是正常夫妻间必不可少的么?如果我们感情不错,应该会有。” 宋矜郁随便他看,他大概猜到了对方的思路:“你想用这些判断我们之间的关系?” “有什么不可以?我智商150。”程凛洲椅背上的手抬起,往太阳穴比了下,“车祸后刚测的。” 在r国休养的这段时间,家人们众说纷纭地给他灌输了一堆又一堆事情,程凛洲厌烦极了。他不需要别人告诉他自己是什么样,任何人的话他都不会听,他只信任自己的判断。 宋矜郁望着眼前人张狂的脸,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说:“测低了100吧。” 程凛洲:“?” “可以算没有。”宋矜郁别开视线。 他猜也是。程凛洲微妙地觉察出了这个对他来说陌生的夫人正在生气,他靠回椅背,“那我直接一点。”顿了顿,抬手抚向眉骨上的疤痕,“——你喜欢我吗?” 车内安静了片刻。 “这很重要?” 宋矜郁把程凛洲最开始那句话还了回来。 他背靠敞开的车窗,阳光从斜后方打在他身上,五官轮廓变得模糊不清,整个人都好像要融化在风里。 程凛洲说,“不重要。” 他的婚姻绝不可能作为别人的替代品,无论有什么理由。 宋矜郁点头,从他手里接过了离婚协议书,一页页翻看。 “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程凛洲事先了解过,二人婚前没有进行财产公证。不过程氏集团由家族信托打理,外人很难分到一星半点,他自己名下的不动产倒无所谓给对方一半,就当补偿。 他猜测当年是自己太年轻,又一心扑在公司上,没能坚定拒绝这门婚事,所以他也有错。 “不用了。”宋矜郁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心平气和道,“我会写一份自愿放弃所有财产的声明,我和你结婚是老牛吃嫩草,你比较吃亏。” “……” 程凛洲刚要说什么,对方签字的动作顿了顿,望向外面托斯卡纳风格的三层小别墅,“这个卖给我。” “送你。” 宋矜郁握着笔尖隔空点他,弯曲的指骨莹润如玉:“卖。” 行。挺有骨气。 哥哥死了嫁弟弟那会儿怎么没见有这骨气。 程凛洲扯了下嘴角,不耐烦地给助理打了个电话。 “总裁,您名下江城一品的别墅,建筑面积375个平方,花园面积近800平方,两年前刚精装完成,目前估价大约7500万。” “500万。”程凛洲挂掉电话,“先住着吧,什么时候给都行。” 宋矜郁沉默了一下,说谢谢。 签好合约,二人约定了下周一起去民政局。他推门下车后终是没忍住,回眸望向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指了指脑袋:“程二。如果后悔了怎么办?毕竟你……” 这个称呼让程凛洲眉心一跳,本能地挺直脊背。他抬眸和他对视: “你好像很不了解我。” 宋矜郁静静听他说。 “我不习惯被束缚,无论是父母定下的婚约,还是已经失去的记忆,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只在乎自己此刻想要什么。” 程凛洲淡漠移开视线,“何况,就算后悔也无所谓。” 且不论他压根没兴趣谈情说爱,这世上选择多的是,永远会有更好的,有什么理由执着于过去。 宋矜郁嗯了声,反手关上车门。 “对了,我车祸前的手机是不是在你那?”司机掉了个方向,程凛洲降下车窗又问。 宋矜郁下意识摸向裤子口袋,旋即松开:“要找一下,过两天给你。” “明天。”他说。 宋矜郁站在原地目送宾利扬长而去。free扒在铁门边上冲他呜呜嘤嘤地撒娇,把门撞得哐哐响,他方才转身回了别墅。 餐厅里,田阿姨做好了一桌子丰盛的菜。瞧见他一个人进屋,田阿姨很惊讶:“先生呢?您下午说今晚会回来的呀?我还炖了鱼头汤哩。” “他不回了。”宋矜郁答,“辛苦您了,我今天也不怎么饿,您和小田一起吃吧。鱼汤可以留着我明天喝。” 走到客厅的吧台里面,他取出冰块熟练地切割几下,手臂却一阵酸软无力。于是草草扔进杯子,拎起一瓶酒钻进了画室。 琥珀色的酒液伴着指尖下的冰块旋转,还没冷透就汩汩流淌进胃里,灼烧着食道喉管。 几杯下肚,宋矜郁面不改色,唯独眼尾洇出一点生理性水光。他打开了工作台上的电脑,接入口袋里的那部黑色手机。 输入密码,解锁,先通通复刻进一个网盘,再批量删除原文件。 没什么好遗憾的,他想。 这何尝不是一个机会? 反正他们之间的开始本来就不光彩,那干脆一起全都忘掉。 . 这个决定让宋矜郁第二天就劈头盖脸挨了一通骂。 年过五十的男人背对他站在落地窗前,身形利落,压迫感油然而生:“二少爷刚出了车祸,你要做的是尽量陪着他,帮助他恢复!这时候离婚你想让别人看笑话吗?!” 宋矜郁坐在沙发上,脊背微弓,右手拇指不自觉掐着左腕:“爸爸,我已经答应他了,离婚协议书也签完了。” 没什么人会笑话他吧。程家一直不曾公开这段婚姻,也巴不得程凛洲早日和他撇清关系。 “胡闹!”宋成章简直怒不可遏,回过身瞪他,“谁准你擅作主张?我不同意!程总和夫人没听说就还有挽回的余地,你必须让他打消这个念头!” 宋矜郁不敢看他,就去盯墙上的布谷鸟机械钟——三个色泽鲜艳的木雕小人在屋子里转啊转,顶端的阁楼门闭锁,只有整点里面的小鸟才会弹出来叽叽喳喳地报时。 “怎么挽回?”他叹息一声,“程凛洲的性格您不是不知道,他连程老爷子的话都不听,跪下来求他也未必有用。” 宋成章狠狠皱眉,再怒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但…… 他沉了一口气,认真审视眼前这个赏心悦目的儿子,像打量一件精美的艺术品——聪明、漂亮、乖巧,或许还有别的他不清楚的吸引力。 “你当初怎么让他和你结婚的,现在就怎么做。”宋成章意有所指,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语气也变得和缓,“爸爸相信你能做到。” 宋成章许久没用这样的口吻对他说话了。如果是小时候,宋矜郁一定会兴致高昂地完成爸爸的任务,只为了得到他的褒奖。 时钟分针旋转到了罗马数字“Ⅻ”,悦耳风琴音响起,阁楼里的布谷鸟卡住了没有弹出来。 宋矜郁盯着那扇紧闭的门,语调很平:“我不想再害他一次了。” “你说什么??” 质问被一道冷漠磁性的嗓音打断。 “——宋伯父有什么意见直接找我就行,没必要为难他。” 大平层电梯入户,保姆不敢阻拦程凛洲,他直接一脚迈进了偌大的客厅内。 宋矜郁愣了愣,讶异回眸,对方亦垂眼望着他。程凛洲今天穿得休闲,黑色冲锋衣衬着高大挺拔的身形,属于年轻人的锐气更加鲜明。 他松开了紧攥的手腕。 “少总裁。”宋成章随即从沙发站起身。 程凛洲将目光移向他,随意一抬下颌:“谈谈吧。” 二人前后脚去了会客厅。 没有参与争执的祝雪从书房走了过来,轻轻揽过宋矜郁的肩:“小羽,别怪你爸爸。他只是希望你能过得好一点。” 宋矜郁偏头。妈妈含笑看着他,像一本印刷着固定文字的书,每次都会触发相同的语句。 “我知道。”他一如往常那样答应。 程凛洲从会客厅出来之时,宋矜郁刚好修好了卡顿的布谷鸟时钟。彩色羽毛的小鸟咕咕咕地弹出来,脑袋往下一啄一啄。 他屈起食指蹭了蹭木头鸟喙。 “这是麻雀?”耳畔传来冷嘲的一声。 宋矜郁沉默地转头,望进一双相当意味深长的眼眸。程凛洲眉骨高挺,眼眸纯黑,近距离对视很慑人。 “那个是你画的?” 没等他细品对方这一眼中的复杂情绪,程凛洲又指了指对面墙的水粉画,上面是一个长着白色翅膀的天使。 关于宋矜郁的职业,他显然了解了一下但不多。 宋矜郁:…… “那是我弟初中的美术作业。” 程凛洲丝毫不觉尴尬:“哦,你还有个年幼的弟弟。” “是的,和你年纪一样。” 这下轮到程凛洲无语了。他视线在眼前人脸上转了两圈,往门口方向一扫,问:“开车了吗?” “嗯。” “那走吧。”手抄进冲锋衣口袋,他扬了扬下巴,十分理所当然,“我跑步过来的。” 宋矜郁瞧见了站在不远处的宋成章,眸光微微一闪,抬脚跟在了程凛洲身后。【你现在阅读的是 】 3、帮忙找下家 电梯内一路沉默,宋矜郁轻轻瞥了一眼金属门反射出的人影。 程凛洲单手插兜,眉眼压低,另一只手垂在身侧,偶尔扳动指骨。这是他陷入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 半小时前对方问他在哪要来拿手机,宋矜郁说在父母家,让稍等片刻。程凛洲就直接找了过来,还替他把话和宋成章谈完了。 对方确实是这样果断强势的性格,当初结婚就没让宋矜郁面对双方长辈中的任何一位,大包大揽一力解决。如今离婚是他提的,由他出面倒也合适且效率得多。 所以他一脸高深莫测地琢磨什么呢。 宋矜郁心中好奇。宋成章再不情愿,也不可能违抗程大总裁的决定吧。 二人到了车库,程凛洲终于开了口,却是对他的交通工具发表了疑问:“你那辆玩具小车呢?” 说着手掌向下比了比高度,仿佛甲壳虫就他的大腿那么高。 宋矜郁懒得反驳,把松了的头发拢到一侧重新扎了遍:“保险杠碰了一下,还没修。” 发绳上的银色丝线垂下来,坠着两颗铃兰形状的白玉吊坠。 他不喜欢戴首饰,但有各种各样的发圈发绳发带,有自己编的也有别人的手笔——按照原材料的价格基本可以区分。 程凛洲目光从他雪白细腻的脖颈上移开:“不好修吧?老古董了。” “嗯。” 事实上宋矜郁根本不知道该去哪修。那车是他偶然看电影夸了一嘴后,直接改造好打包送到他面前的。因为稀罕,他一直开得非常小心。 他今天的座驾是辆炭黑色g634x4,威风凛凛的钢铁大盒子。 “不错。”程凛洲长腿一迈,轻松跨上副驾,“这车符合我的气质。” 这也是程总买的。宋矜郁有些惆怅,只能庆幸对方不是那种分了手会把东西要回去的人。 “我一般只开它载狗。” “?” “就是带free出去玩才会开。”他温声解释,把手机递过去,“帮你充过电了。” 程凛洲冷哼一声接过,长按开机,出现了一个默认屏保,需要重新输入密码。 “我不清楚,可能是你生日吧。”宋矜郁边发动车子边敷衍回答。 程凛洲输进去,解锁成功。 真的假的。他会设置这么简单的密码? 旧手机里除了工作没什么内容,程凛洲翻了会儿,漫不经心地来了句,“你昨天怎么没说,我和你签过一份不平等条约?” “嗯?” “婚期三年。三年后任何一方提出离婚,另一方必须同意。”他冷声陈述,“但如果三年内离婚,我的个人财产全部归你。” 宋矜郁怔住,脑袋空白了一瞬。 后视镜里,程凛洲靠在椅背上抬眼瞥他:“深谋远虑啊。” “……”他的手指紧了又紧,纤细修长的眉真正地皱了起来,认真强调,“我不会问你要那些。” “你父亲会。那份合约就在他那。” 为什么? 宋矜郁有点头疼。他那段时间的状态很差,对发生的事情印象都很模糊,但这个合约一经提及是实打实存在的。 现在追究签署的初衷意义不大了,他猜程凛洲也没觉察异样。可这和爸爸有什么关系? 宋矜郁想到了一种可能,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胸中酸涨之感伴随无名之火腾升而起。 难堪吗? 不。此刻在程凛洲眼里他本来就没什么好形象,也无所谓这一点。 生气吗? 程凛洲都不气他有什么好气的。 他就是觉得可笑,明明上赶着和程家联姻的是他们,居然还能从对方手中讨来这样的不合理条款。 他现在知道程凛洲方才在客厅看他那一眼是什么了,轻蔑厌弃鄙夷,都很正常。 这也更坚定了他的想法。 理了理鬓发让思绪沉静,宋矜郁语气平和:“不好意思,我确实忘记了。” 二人视线在后视镜中交汇。他那双眸中一瞬的情绪翻涌仿若错觉,此刻已是薄雾笼罩下平静的湖面。 程凛洲瞥见了他耳廓上沿一闪而过的红钻骨钉,极闪极艳,下意识抬手捏了下自己耳垂上那枚。 花里胡哨的玩意儿。 不过,戴在这人身上还都挺好看。 宋矜郁斟酌了一下再度开口:“我父亲的想法你不难猜到,能和你结婚无论对他还是对我来说,都是……嗯,麻雀变凤凰的机会。具体的细节我不清楚,但这份合约应该是为了保证这段婚姻有一定的存续期。或许他觉得,我能在三年内拿下你吧。” 他顺着对方的可能思路讲,不能把自己摘得太干净,也不能表现得太无欲无求。 宋矜郁淡声打趣,“痴心妄想了,是不是。” 余光里男人皱了皱眉。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他又问,“你的律师团队应该可以找到漏洞操作一下?放心,我答应你了离婚就一定尽量配合。” 这话听在程凛洲耳中,不知为何竟有些刺耳。 他冷淡移开视线:“就当已经离了吧。反正该签的都签了,只差个手续。” ……能这么算吗? 宋矜郁扭头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我和你结婚本来就没几个人知道,早离晚离有什么区别?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不会干涉。” “这一年半如果有合适的人选——”程凛洲漫不经心地补充,“我会介绍给你,争取让你无缝衔接。” “……” 半晌。宋矜郁笑了一声。 这两日来头一次听到他笑,程凛洲抬眉看了过去,正巧开车的人在往左打方向盘,脸转回来时笑容已然消散。 可惜了。 ……不是。 听到给找下家就这么开心??? “你人真好。”宋矜郁说。 . 宋矜郁原本打算直接把程凛洲送去公司,路过宠物店看了眼时间,担心回来的时候关门,遂先停车下去了一趟。 宠物店旁边是一家他经常去的咖啡店。他绕到马路里侧,礼貌问了下程凛洲要不要喝什么。 对方不喜甜,一般情况都是冰美式,但他不确定失忆会不会导致口味改变。 车底盘很高,宋矜郁需要微仰起头。程凛洲胳膊搭在窗边,居高临下俯视沐浴在阳光下这张脸。 卖萌呢。 他勾唇,直言不讳:“想讨好我?” 宋矜郁点点头:“感谢你帮我找对象。” “……”程凛洲嘴角一抽,睨向那家店的手写招牌,嫌弃不加掩饰:“随便吧。” 宋矜郁决定给他买一杯莓莓焦糖玛奇朵,加致死量糖浆。 free很讨厌去宠物店洗澡,田阿姨和小田又摁不住它,宋矜郁就咨询了一下宠物店能不能派店员上门洗狗。 最好要年轻男生,性格好,体力优秀。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补了些家里缺的东西,拎着一个满满当当的大袋子去了隔壁咖啡厅。 等杯的功夫他给朋友们发了条消息,问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自力更生且不违法地在一年半内赚到7500万。 朋友1回了惊恐的表情。 朋友2问他尊严和肉.体还要不要。 肩膀被从后拍了下,宋矜郁以为是程凛洲,下意识按熄屏幕。耳边却传来了一道咬牙切齿的声音: “还真是你!” 宋矜郁疑惑回头,瞧见那日撞了他甲壳虫的保时捷公子哥。 仔细一看长得还挺像样。好像姓曹? “我看你今天还能往哪跑!”曹焕气势汹汹,手一指额头上的青紫痕迹,“给老子撞成这样,医药费得赔一下吧?” 唉。他这边想着赚钱,那边就有人来讹钱。 “你想要多少?”宋矜郁问。他打算据此索要修车费。 谁知这人立刻揭下了凶狠的面具,手掌啪啪两下,按在了他身后的木质台面上,邪笑: “我要你用别的方式偿还。” ……回家吧孩子,你和车都免费了。 店员小姐姐认识宋矜郁,小心翼翼地提醒:“那个,这位先生他结婚了的。” “哦?” 曹焕兴味十足地打量被他困在臂膀间的人——这种又高岭之花又温柔人夫的范儿怎么看怎么对他胃口,“和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店员比划,“很高很帅的,比你……额。” “狗屁!” 这一下可把曹焕惹恼了,他不再搭理店员,专注调戏眼前的美人:“喜欢男的?巧了,我就是男的,纯爷们。” “让你这么漂亮的夫人单独在外面晃悠,他很不靠谱啊,不如离了跟我呗。” 越说嗓门越高,“玩玩儿也行啊——我都不介意你有老公,你老公一定也不介意你有小三吧?” “……”宋矜郁背靠着吧台,往店门口的方向瞥了一眼,神色犹豫。 要不要劝一下这小子呢? 算了,人家现在确实不一定介意。 瞧见自己那杯咖啡做好了,宋矜郁回过身,精挑细选一个好看的手绘杯套给套上。 “喂!” 曹焕脸一黑,决定来点强硬的,手伸向宋矜郁的下颌想逼他转回来: “装听不见是不是?我警告你啊,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手指触碰到长发男人之前,威胁的嗓音陡然变调。 “嗷!!!” 一条胳膊插进二人之间,屈肘一顶,精准撞到了曹焕鼻梁上,接着整个身体强势介入。 宋矜郁妥妥的183,曹焕也不矮,可程凛洲实在很高,肩宽优越比例逆天,这么一挡简直像一道遮天蔽日的墙。 “都说了会帮你介绍。”他垂眼盯着自己这位前妻,嗓音冷而轻慢,“没必要收垃圾,知道吗?” 哦。程总要求还是蛮高的。 宋矜郁给面子地应了声。 “艹,你骂谁是垃圾?!” 曹焕火冒三丈,左手还捂着鼻子呢,不怕死地又挥舞着右边胳膊朝程凛洲冲了过来。 宋矜郁不忍直视地闭上了眼睛。 程凛洲五岁开始练散打和搏击,收拾这种游手好闲的富二代一招秒十管血都毫不夸张。 果然,曹焕惨叫后彻底没了声儿。 下一秒宋矜郁手中重量清空,鼻息间传来淡淡的木质海洋调香水味。 “哼。” 程凛洲一手拎过他的袋子,另一手抢走他的咖啡,转身离去。 不妙。宋矜郁拿起另一杯快步追了上去:“等等!” 程凛洲把东西扔进后备箱,哐当一声砸上,人往上面一靠,站姿和表情都拽得要死。 他袖子捋了上去,小臂青筋交错,看着就攻击性爆棚。觉察到宋矜郁视线落在上面,他高傲地抬起下颌: “不用谢。这点小事身为前夫……” 话没说完,掌心一空。 “这是我的。” 宋矜郁拿走薄荷拿铁,把甜腻腻的莓莓焦糖玛奇朵塞他手里,唇瓣贴了贴自己的饮用口: “我已经喝过了,不能换。前夫。” “……”【你现在阅读的是 】 4、前夫变房东 程氏集团总部,总裁办公室。 高楼顶层采光极好,巨幅落地窗俯瞰着城市林立的建筑。室内装修简明大气,深色背景陈设搭配少量金属科技元素,冷感且年轻化。 唯一格格不入的是办公桌上一个奇形怪状的蓝色小陶罐。 程凛洲不知道那玩意是花瓶还是笔筒还是……杯子? 总之放那没动。 他放松坐在真皮座椅里,眼眸低垂,随手把玩着一支签字笔。 不远处的沙发上坐了几个中年人,正详细进行这段时间的工作汇报。偶尔互相争辩几句,不知道是想告状,还是在表明他们之间并未结营。 程凛洲波澜不惊地给出回应,逻辑清晰锐利,目光不在任何一人身上过多停留。直到空气里漂浮起一丝咖啡味,他皱了皱眉。 托某人的福。他这几天闻到这个还有树莓味儿就想吐。 汇报的人止住了话茬,谨慎询问:“少总裁对这个项目有意见?” “你继续说。”程凛洲看过去一眼,“姑父别紧张。我休假这么久回来,很多地方都得仰仗你们的帮助,哪来那么多意见。” 他鲜少在公司直接以亲戚称呼下属,男人面上有光,与其他几人对峙时的眼神都变得更为强势。 程凛洲看在眼里,拿起了一旁的手机,好巧不巧,罪魁祸首不久前给他发来了消息。 前妻:【你的东西什么时候来拿一下?】 前妻:【或者给个住址】 前妻:【我打包好寄过去】 问他要住址? 程凛洲敲了敲手机屏幕,回,【没用的就扔。】 对面等了一会儿,拍了张照片发过来。 前妻:【这些也丢掉?】 配图是一个精致的胡桃木展柜,内里陈列了数十块价值不菲的腕表,以及宝石袖扣等配饰。 前妻:【车库里还有几辆车,你以前蛮喜欢的,不想要了我帮你拿给拍卖行?】 程凛洲从小养尊处优,对任何事物都谈不上热衷,但身为年轻人很难没点浮夸的爱好。 他稍微多瞧了两眼,圈出了其中一块。 【这个盒子为什么和其他不一样】 对面慢吞吞地回:【这块是我的,阿姨打扫时可能放错了。】 被圈中的手表是纯黑的陶瓷表壳,黑银色透底机芯,相比其他款式不算特别。程凛洲也就没在意,【最近没空,先放你那。】 前妻:【哦。】 哦什么哦。看着怪委屈的。 眼前有一瞬浮现了那似蹙非蹙的眉眼。程凛洲把手机放到一旁,继续听下属的汇报。 结束后,他起身送了那几人离开。 姑父梁岐山落在最后,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其实不用这么着急回来的,公司一切都好。我听你父亲他们说,医生建议你多和家人相处,比较有助于恢复记忆。” 程凛洲掸落对方的手,像掸开一片灰尘。 “医生的建议我一向不爱听。没人能打开我的大脑,对我的认知情况做判断。”他瞥对方一眼,“若是在外面听到关于我失忆的谣言,我势必会追究责任。” 这话让梁岐山的肩膀都沉了沉,面色灰暗下来,意识到自己触了这位的霉头,然而还没完,程凛洲接着给他放重磅炸弹。 “在江城待久了很没意思吧?w城科技园的项目交给姑父了,好好做,不要让我失望。” 三言两语把人发配了出去,方才席间的体面都恍若错觉。 程氏的发家史可以追溯到百年以前,真正崛起成为江城之首则是在程凛洲的爷爷程烈手中。程烈子嗣单薄,一儿一女都不擅长经营管理,集团很快就交给了第三代。 起初是程凛洲的兄长,再后来是他。当初很多人不服气,但程凛洲是天才,是与生俱来的领导者,手腕强硬果决,没多久把集团上下治得服服帖帖的,离开的两月也未能掀起什么波澜。 失去部分记忆没让他觉得迷茫,反倒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把内部的错综复杂看得更清楚了些。 不过,也有他看不透的。 程凛洲走回办公桌,手机上显示着刚才对话的最后一条回复。 前妻:【那你随时可以回来拿。】 他歪着脑袋横看竖看,这句话都像是邀请。 . 这天下午天气不错,阳光明媚春风拂面。宋矜郁坐在前院的凉亭里一边给脖子热敷一边画画,预约的上门洗狗服务说马上就到。 昨天他在沙发上睡着了,半夜掉了下来也懒得往卧室爬,然后就落枕了。好在free发现了,跑过来挨着他一起睡地毯,暖烘烘的没至于感冒。 宋矜郁总是爱躺哪睡哪,客厅画室花园都可能,睡相还差。这种情况两个月来时有发生,他都快习惯了。 小田把他的长发编成了鱼骨辫,脑后的位置绑了一条坠着红宝石的丝带。他天生棕发,带点自然卷,发量多又蓬松,头型完美,梳各种发型都很好看。 以往小田给他编完辫子都会捧着脸蹲在旁边欣赏很久,今天很快没了动静。 宋矜郁搁下热敷包,转身望向小姑娘,缓慢张口:“怎么了?” 小田小时候生过一场病,有严重的听力障碍,说话也很艰难,通常要用手语或者文字沟通。 “先生真的不回来了吗?”她打手语。 宋矜郁想了想,把画册翻到空白一页,画画给她看。 他画程凛洲那天坐在宾利里离开的剪影,寥寥几笔勾勒出了神形,黑白画面透着说不出的凌厉决然。 画风一转到了后面的别墅,卡通的大房子,草坪上打滚露肚皮的阿拉斯加,和站在门口挥舞翅膀和宾利告别的三只萌萌小鸟。 【没有他我也发得起你和阿姨的工资!】宋矜郁写字。还加了个自信大拇指。 小田知道宋矜郁在逗她,气得跺了跺脚。 “我知道!我不怕!” 她的手语带上了情绪,咬着舌头,艰难地从喉咙里发出声调怪异的字句: “我希望、你、开心。” 宋矜郁轻轻合上了手里的画册,对她歪头:“我看起来不开心吗?” 小田俯身来了个熊抱。 宋矜郁失笑,抬手拍了拍小姑娘的背。 她是真的误会了。 程凛洲还好好活着,除了失忆哪哪都没事,他有什么不开心的。 叮咚。 门铃被按响,草地上玩耍的free警觉地坐了起来,“汪”了一声跑到了花园入户门边,威风凛凛盯住来人。 宋矜郁瞧见了宠物店的logo,也起身走了过去。 铁门外站着的人认出了今天的服务对象,正低头用一块肉干讨好这只阿拉斯加。 “它不吃陌生人喂的东西。” 话音刚落,free果然很有骨气地别开了嘴筒子。宋矜郁拉开门,从对方手中接过肉干。 湿乎乎的鼻头立马贴了过来,从他的手里小心翼翼地把肉干叼走,生怕牙齿碰疼了他似的。 “好狗。”宋矜郁夸赞。 他嗓音偏低,不清亮,像低频的管弦乐,压着嗓子说话还会有一丝沙哑。 面前的人没出声也没进门,就在原地呆站着。 宋矜郁疑惑抬眸。年轻帅气的男生穿着清爽的卫衣牛仔裤,戴了一副黑银色半框眼镜,目光热切地透过来: “宋老师!” “。”宋矜郁按了按脖子,站直身体。 “我叫邬子烨,江城美术学院油画系二年级。”对方语速很快,掩饰不住激动,“上学期听过您一节色彩课。” 宋矜郁不是江美正规的老师,一学期顶多教一门课或者加几个讲座。一来呢因为他博士没毕业,二来他对这种按部就班的工作兴趣不大,希望有更多自由时间。 不过现在他有点闲过头了,打算把主任拜托的那门实践课代了。 “长得像理工科生,不像学艺术的。”扫了眼对方的半框眼镜,宋矜郁眸光微动,不咸不淡地评价,“门关上,过来。” “哦,好……” 热情被他的冷淡浇熄了一下,男生乖乖关上那扇黑色铁门,听到身后又传来一句: “写生考试那张林间晨雾是你画的?光线捕捉能力不错。” 邬子烨精神一振。 “……是的!”他快步追了上来,眼底再次绽放出热切,“是和我喜欢的水彩画家学的。” “嗯?” “lostwing。” 宋矜郁脚步微顿,转身瞥了他一眼。 lostwing是前几年在f国声名大噪的一位青年艺术家,作品多为水彩风景画,尤其擅长现场写生。笔法飘逸俊秀,大气磅礴,每张作品都充满了野性的生命力,让人一眼就会对大自然产生强烈的向往。 其中最出名的是雪山山脉和非洲大草原两个系列,一幅“角马大迁徙”仿佛置身万千角马群中创作而成,被评为不要命的作品,求购无数。可不知为何,这人两年前突然就销声匿迹不再画了。 宋矜郁没去谈论此人,只温和发问:“那分专业怎么没选水彩?” “额,因为我觉得油画就业容易一点。” “都学纯艺了还想着就业呢。” “……” 别墅的前院分成两片区域,右边是供人休息的凉亭和一大片草坪,左边则有一个此时尚未注水的小泳池,和专门给free洗澡的全套设施。 所以宋矜郁提前和宠物店说过,只要出个人就行。 “老师,您要不要也穿件围裙?” 宋矜郁瞧了瞧那卡其色防水围裙,又瞧了眼邬子烨。说不用。 邬子烨拿着围裙对他笑,语气很温柔:“还是穿一下吧,免得把衣服弄湿了。” 他和男生对视了一会儿,无言背过了身。 系带逐渐收紧,邬子烨盯着粗织毛衣的布料下那弯弧度,屛住了呼吸。 “松一点,我不喜欢太勒。”身前之人淡声提醒。 “哦哦,好的。” 邬子烨立马扯开带子,松松在他腰后系了一个结。 ——想了一下,又补了一个加固的。 宋矜郁穿好围裙后,手一伸拖来了一把椅子,在水池边悠闲地坐下:“我只负责逗狗让它放松,梳毛修毛搓沐浴露吹干都得你来,有没有问题?” 邬子烨说没有。他打量了一下齐全且优质的装备,好奇地问:“您以前是自己动手洗的吗?” 宋矜郁挠挠free的下巴:“以前有其他帮手。” “您以后都可以找我。”他立刻道,“免费的。” “开始吧。”宋矜郁没答应,拍了拍free宽厚的背,“宝宝,去。” free嗷呜一声跳进了洗澡池。 邬子烨很快发现,这只阿拉斯加根本不用逗,湿漉漉的狗狗眼一眨不眨盯着旁边的主人,令行禁止,让甩水就甩水,让不动就不动。唯一会干的事就是偷偷用硕大狗头蹭宋矜郁搭在水池边的手。 “您的狗性格真好。”邬子烨感慨。 宋矜郁看了他一眼,胳膊一收从椅子上起身:“我去旁边休息会儿。” “好的……啊!” 原本被按着打沐浴乳的大狗忽的从趴着的状态拔地而起,健壮的上身探出水池急欲跳出去。邬子烨猝不及防被掀坐在了地上,溅了个满头满脸的泡沫。 “好了好了,宝宝乖,我就在这陪着你。”宋矜郁哄着,施施然又坐了回来。 “嗷呜!”free立马趴回池子。 “性格怎么样不好说,但是条好狗。”垂眼打量狼狈的男生,宋矜郁抽了几张纸弯腰递过去,“——你画画的水平不错,打工没必要去宠物店吧。” 邬子烨一愣,抬头对上了那双独特的眼眸。 看似温柔,想深入探寻却会发现迷雾重重,完全无法穿透。如同那张他蹲了半个月实景,废作无数才最终呈现的林间晨雾。 “……我喜欢小动物。”他解释。 宋矜郁点了点头不再追问,再次递上手中的纸:“擦擦。” 邬子烨没接,维持着这个半跪地的姿势,将沾着泡沫的脸凑了过去。 “谢谢老师。” 宋矜郁将纸巾盒扔在了他脸上。 . 天道好轮回。 打护毛素的时候,宋矜郁也不小心被溅到了一点,倒霉进了眼睛。 他条件反射抬手想揉,被握住手腕制止。 宋矜郁闭着眼睛被拉到洗手池边上用清水冲了好一会儿,邬子烨还不放心,凑近他的脸看有没有大碍。 free在旁边歉疚地围着他打转,湿漉漉的大尾巴轻扫他的小腿,宋矜郁抽出空安慰了句,狗子就蹲住不动了。 突然,它又冲着门外叫了起来,邬子烨也“咦”了一声: “这位先生是?” 宋矜郁艰难睁开眼,扭头,对上了一道漆黑幽深的目光。 铁门外,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背靠黑色宾利,长腿交叠站姿松散,如果忽略手背上暴起的青筋,仿佛在观看什么好戏。 ……怪吓人的。 “他,额……”宋矜郁斟酌了一下,不知该如何介绍。 前夫? 这可不行,万一人家小孩看过财经报道呢。 程凛洲抬脚走了过来,手覆上门锁,信息自动识别。 哐当,门打开。 “我是他房东。”他说。 很恰当的解释。宋矜郁肩膀松了松,默认了。 把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程凛洲目光划过他身边的男生,唇角扯出冷笑: “谁允许你在这里养狗。”【你现在阅读的是 】 5、包养小白脸 房东不让租客养狗。 听上去合情合理。 湿漉漉的阿拉斯加像一只硕大的刺猬,蹲坐在地委屈巴巴地瞅着主人,旁边的邬子烨神色茫然,对这个突发情况措手不及。 宋矜郁还算冷静,望向不近人情的霸道房东:“谈谈?” 程凛洲板着脸不说话。 这就是同意了。 程凛洲通常不会给谁好脸色,他从小到大都是人群中各方面都最能打的那一个,想要这样的人保持谦逊温和未免有些苛刻。 不过么,他失忆后的性格状态和以前又不太相同,像一大团不稳定的黑云,宋矜郁也没法完全摸清他的想法。 比如他此刻在不爽什么——程凛洲的确没多喜欢free,但突然找这个茬还挺让人费解的。 宋矜郁反手去解腰后的围裙系带,结很复杂,一下子解不开。他的脖子还不方便扭头。 旁边的邬子烨见状,甩甩手上的水:“我来吧,老师。” 老师? 程凛洲眉心一跳,伸出胳膊:“过来。” 邬子烨已经走到了宋矜郁身后,二人的身形重叠在一起。 院子里刮起了一阵凛冽寒风。 宋矜郁轻轻摇头,把绳子从邬子烨手中抽出来:“去吹毛,我怕小狗感冒。” 男生担忧地看了他和“房东”一眼:“……好。” 吹水机的轰鸣声响起。 程凛洲盯着这人走到自己面前,目光接触片刻,对他背过了身。 眉心不着痕迹地松了松。 视线一低,精致的发辫和雪白的脖颈落入眼帘,发绳垂下来,两颗红宝石坠在颈侧,夺目生辉。 每天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程凛洲漫不经心地想。要不是死了的大哥那层太膈应,娶一个这样的夫人在家好像也不错。 他问:“你有那只狗重么。” 宋矜郁沉默了一会儿,艰难回眸:“你如果不让养,它就肯定比我轻了。” 他刚刚冲洗过眼睛,眸子湿润,眼眶还有点发红,辅之与生俱来的忧愁感,颇有几分楚楚可怜。 对方与他对视,直到绳结解开,薄唇才纡尊降贵地动了动:“它该减肥了。” 行,失败。这招现在对程凛洲没用。 宋矜郁摘掉围裙,转过身捍卫小狗的尊严:“free不胖。” 转得太快,发绳都飞了起来,红宝石砸到了对方低垂的脸。 啧。 “抱歉。”宋矜郁说,“我不是故意的。” 程凛洲睨他:“你最好不是。否则殴打房东,罪加一等。” 宋矜郁心平气和:“那我让你打回来?” “……”开什么玩笑。 程凛洲又盯了他一会儿,手抄进西裤口袋,冲着free一抬下巴:“你让它给我表演个跳火圈,我就让你养。” “程总,拒绝动物表演,好吗。” “那你一个月内长胖十斤。” 宋矜郁怔了怔,没听清:“……什么?” 程凛洲严肃得像执法判官:“体重太轻会拉不住狗,很可能对别人的人身安全产生威胁。” 好有公德心啊。 不过隔壁确实搬来了一个讨厌狗的大爷,最近每次遛free遇上都会收获一些冷言冷语。 宋矜郁唇瓣开合,半晌才无奈道:“我胖不了那么快。” 两年前他比现在更瘦,两年下来也才不过重了十来斤,前些日子又掉了一些。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该怎么办。” 宋矜郁抿了抿唇角。原先的招数不管用的话,他其实也不清楚怎么应对这人的刁难。 “真的不能养吗?” 他是想继续住在这里,但不能养free的话…… “也不是不能。”程凛洲却突然松了口。 他抬手扯了扯领带,沉声道: “通知你一件事。我的医生认为熟悉的环境对恢复记忆有帮助,建议我搬回失忆之前的住处。所以,为了表示对室友的尊重——” 目光扫过不远处,最后幽幽落在宋矜郁脸上,“不许你再带不三不四的人来这。” 嗯? 宋矜郁缓慢眨眼:“……你要回来住?”他都准备把这人的东西打包送走了。 “不可以?”程凛洲观察着他的表情。 那肯定没什么不可以。宋矜郁很讲道理,目前为止这还是程凛洲的房子,在他把7500万给对方前,对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程凛洲在的话,也的确不方便让不熟悉的人来。 但他要为人家小孩正个名,就指着那边卖力吹毛的邬子烨:“他是宠物店上门洗狗的,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 发现他们二人正谈论自己,邬子烨暂停了轰鸣的吹水机:“宋老师?” 程凛洲眼眸一眯,弯腰凑近他耳后:“就这么巧刚好是你学生?” 耳廓传来痒意,宋矜郁稍微躲了一下。 “宋老师的要求是年轻男生,体力好。”邬子烨笑得开朗,“我们店里我体力最好。” 程凛洲直起身,解开西装袖口:“小子,想比比?” 莫名其妙比什么。宋矜郁示意邬子烨继续吹毛,望向面色不善的男人:“不让他来,下次你帮我洗狗吗?” 程凛洲不屑:“多大点事,我洗就我洗。” 那刚才是在闹哪出。宋矜郁欲言又止:“……行。” . 宋矜郁带着毛发蓬松的阿拉斯加把邬子烨送出门,顺便赠送了一盒大师级水彩颜料。 走回凉亭这边,桌上的画册被风吹翻了开来,摊在之前他给小田看的那一页上。 “你看到了?”他问旁边的程凛洲。 “嗯。保姆的工资我付,用不着你管。”程凛洲坦然承认,“你那点工资够什么够。” 学校上课能赚到的钱确实很少,顶多养活宋矜郁自己。加上大型犬的开支和别墅的维护费,要么他重新找个工作,要么得把他的那些破烂卖一卖。 说到这个宋矜郁就惆怅:“我们结婚后,基本都是你在养我。” 程凛洲反而被取悦到了,无声勾了下唇角。 “现在离婚了,这样不合适。”他继续道,“家里的开支我们一人一半,你看怎么样?” “你一定要跟我算这么清楚?”程凛洲皱眉。这么点钱无聊不无聊,赡养前妻而已,他要多少自己都给得起。 “没有啊。”宋矜郁温温和和的,“我欠你的很多,算不清,能算的就尽量算算吧。” 目光在他脸上定了定,程凛洲压下心中那股不爽:“……随你。” 宋矜郁嗯了一声,在前面带路:“不是失忆了吗,走吧,我给你介绍一下房间布局。” “等等。”程凛洲叫住了他,西装外套往肩上一甩,忽然来了句,“我在你心目中很帅吧?” 宋矜郁停步望着他。他深知此人自信自恋,毫不意外。 “别装,从你的画能看出来。” 宋矜郁反问:“那你有没有看出来,你从这搬出去我很开心?” 程凛洲瞬间黑脸。 他重新抬脚,轻描淡写道:“开玩笑的,别介意。” 前花园和后花园不连通,他们先进了一楼。 宋矜郁扫了眼玄关两双毛茸茸鲨鱼拖鞋,不动声色地把其中一双踢进鞋柜下,重新找了双新的扔下来。 程凛洲没发现这小动作,正在观察挑空十米的楼顶。 一低头瞧见宋矜郁脚上龇牙咧嘴的鞋,吐槽:“幼稚。” “嗯。”所以你别穿。 这栋别墅在程凛洲这种豪门少爷眼中肯定排不上号,但装修一眼就能看得出用心。 外墙由干净低调的灰褐色石砖铺就,内里则是温暖明亮的象牙白主色调,搭配复古精贵的胡桃木家具,偏gustavian的风格。 厨房和餐厅在左手边,客厅里侧有一个吧台,酒柜里摆满了琳琅满目的酒。侧花园连着大阳台,是专属狗狗房。阿拉斯加夏天怕热,可以全封闭24小时开空调。 宋矜郁:“影音室健身房之类的在负一层。卧室在二层,这间套房是你的。free有时候会上来溜达,你关好门就行了,它不会挠门。” “三层阁楼我放了很多收藏品,是我的个人空间。” 程凛洲打断了他:“这房子是我的。” “嗯。” “但是除了一个套间其他全是你的地盘或者公共空间,连游泳池都是给狗准备的。” 唔。宋矜郁说:“你经常睡办公室。”沉吟片刻,他继续着补,“……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和free一起游泳,我不会水。” 程凛洲冷笑。 宋矜郁无奈了:“一楼剩下那间也是我的,你还要不要看?” 这语气有点软,程凛洲眉心一动,示意他带路。 下楼宋矜郁走在前面,身后冷不丁伸过来一只手,不轻不重捏在了他僵硬了一整天的肩颈交界处。 “你脖子怎么了?” 强烈的酸疼沿着肌肉和骨骼流窜,还有一丝掩藏其下的难以言喻的感受,宋矜郁猝不及防,脚一滑失去重心。 对方另一只手掌准确地捞住了他的腰,他双脚腾空,被直接捞了起来,放到了后一级台阶上。 回眸和程凛洲近距离对视,对方显然也吃了一惊,没想到他反应会这么大。 “你……” “程总不是讨厌肢体接触吗?”宋矜郁回过神,飞快推开他的手,“这样很不礼貌。” 程凛洲盯着他快步下楼的背影,眸中划过几抹深思。 …… 等宋矜郁推开东南角最大的那个房间,程凛洲都不由得眼前一亮。 阁楼上也有一间小画室,明显不常用,只简单屯放了些画具。这间则通透明亮,两面落地大窗连通后花园,满眼浓郁的绿色,如同置身大自然。 后花园比前面的更大,私密性更强,角落里种着一棵茂密的大榕树,枝繁叶茂像绿色的海。 近处有一道爬满了月季的圆形拱门,紫藤花架下面扎着藤编的秋千,茶几上还摊着一本画册,头顶悬挂着竹片制作的风铃。风一吹,纸张翻动,竹片轻缓敲击。 宋矜郁合上画册,站在阳台上指给程凛洲看,这株是风车茉莉,那边是藤冰山月季,还有蓝雪花。另一边墙壁攀爬着黄色的欢笑格鲁吉亚,和艳丽胜似玫瑰的弗洛伦蒂娜。 此时刚刚入春,大部分花还没有开,不难想象再过一两个月会是多么梦幻美丽的景象。 “这些都是你弄的?难怪你要买下来。”程凛由衷夸赞了一句,“花了不少心思吧。” 宋矜郁没有回答,抬手按了按仍有些酸痛的脖颈。 他看到了花园角落给月季浇水的小田在对他偷笑,终是叹了一口气,眼底泛起波澜。 不是的。 这整座温馨的别墅,宽敞明亮的画室,仙境般的花园……每一处都和他息息相关,却没有一个是出自他之手。 程凛洲垂眸,他在这人脸上捕捉到了一丝极其浅淡的悲伤情绪,像清水里落下一缕稀释的蓝色颜料。 很快消失不见。 “你的房间好久没动了,可能需要打扫一下,过两天再住进来吧?”宋矜郁对他说。 程凛洲盯着他:“行。” . 宋矜郁和朋友们约在了熟悉的酒吧。 邹以蓉说新来了个调酒小哥,是个帅气的男大学生,非要他来品鉴一下技术。嗯,调酒技术。 “阿扬呢?”宋矜郁戳着干马天尼里的橄榄,没怎么和邹以蓉对视。 邹以蓉今天一见面就若有所思地盯着他,像两道x光把他照了个遍。 “不知道,好像去买什么东西了。” “他不喜欢来酒吧。”宋矜郁说,“为难他这个社恐了。” “喜欢的,朋友。”邹以蓉拍拍他的手,“只要你在他都喜欢的。” 话音刚落,一个身形瘦高,刘海偏长,穿着灰色卫衣的男人绕过转角走到了他们这张桌子坐下,将一个纸袋双手推给了宋矜郁。 “这是什么?”邹以蓉好奇地问。 “姜记的鱼片粥。”许鑫扬声音也比较低,吐字简短。 “哦就那个要排队很久的。”邹以蓉打趣道,“行啊你,门都不愿意出倒乐意费这个功夫。” 许鑫扬:“小羽说过想吃。” 宋矜郁却无端陷入了沉默,盯着那个纸袋脸色微变。 “怎么了宝?”邹以蓉敏锐觉察了不对劲。 许鑫扬也紧张地看向他。 “……没事。”宋矜郁飞快回过神,伸手拆开纸袋,对许鑫扬露出一个笑容,“谢谢阿扬。” 许鑫扬跟着他笑。 为免朋友追问,他主动转移了话题:“一年半7500万计划,有什么头绪吗?” “哦那个。”邹以蓉乐了,“你认真的啊?” “当然。” “为什么?你和程大总裁出什么问题了?”邹以蓉双手托住下巴,摆出了惯用的八卦姿势。 她就觉得宋矜郁这几天状态不对劲来着。 “没怎么,就是想背着他赚点钱。” 程凛洲失忆的事不能随便说,宋矜郁慢条斯理喝了一口粥,余光瞥见托着几杯酒向他们这边走来的人,眉梢扬起: “毕竟包养小白脸的话,用老公的钱可能不太行。”【你现在阅读的是 】 6、夫人露大腿 宋矜郁是邹以蓉的大学同学,也是她认知中最好看的男人。 他个子高,肩宽腿长,看到身形基本不会认错性别。却又梳着精心打理的长发,脸型柔和周正没什么攻击性,时常会展露一些近乎无性的纯净高贵的美,学校里追他的男女都一大把。 他那双眸介于杏眼和桃花眼之间,眼头尖细下勾,双眼皮稍宽,搭配较深的眼眶有种轻微混血感。睫毛很长但不卷曲,像燕尾慵懒散开。眉不浓不淡,弧度和缓上挑再轻轻落下,正是那抹哀愁的来源。 多种气质在一起糅合得很妙。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邹以蓉觉得一定是雾。轻盈朦胧遥远,即便身处其中也无法捕捉具体形状的雾。 他本身也这样让人捉摸不透,大学他们一起做过一个项目,过程中他废寝忘食呕心沥血,恨不得把所有热情都燃烧在一张图纸上。被甲方否决后,其他组员悲痛欲绝,他一点都不在意,轻飘飘就扔在了脑后,拉着大家一起去酒吧喝酒。 可能艺术家都是这样吧。邹以蓉想,除非他笑起来。 鲜少人知道宋矜郁是有梨涡的,一边一个很对称。他一笑就会拉近那份距离感,让人恨不得把整颗心都捧给他,感慨自己真是天底下最幸运的混蛋,能让此等美人为自己有了具体的轮廓。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和她失联一段时间后就变成了别人的老婆!看起来还不是被迫的! 可恶啊。 那小子凭什么。 所以当宋矜郁说他不能用程凛洲的钱包养小白脸,邹以蓉第一反应是,那咋了。 接着意识到好友绝非这样的人。 可宋矜郁现在确确实实被一个小白脸请到了吧台那边,坐在高脚凳上看对方孔雀开屏表演调酒。 12个子弹杯在黑色台面上摆成一排,酒液混合果汁按颜色分层调配,掌控好速度依次滤入,就形成了一排渐变色彩虹。 每杯的顶端用吧勺浮上一层75.5度的朗姆酒,喷枪点火,燃起幽蓝色的火焰。 邬子烨站在吧台里,望向火焰后长发男人平静的脸,沾着肉桂粉的指尖轻弹。 哗啦。 火焰一跃成为细碎闪亮的火星,绽放了一场小型烟花秀。 宋矜郁抬眸,这光就映进了他瞳孔深处,把雾蒙蒙的眼眸搅成了一泓晃动的水。 身穿白衬衫黑马甲的年轻男生对他笑,眼睛亮亮的,想讨一个夸奖。 宋矜郁说很厉害,随手拿起木质托盘,放在酒杯顶上压熄火焰:“怎么还不止打了一份工?” “我家境不好,父母都去世了。”邬子烨说。 这话让宋矜郁一怔,语气柔和许多:“抱歉。” “没关系,已经过去很久了。”男生手肘撑在吧台上,弯腰凑近,“打两份工都能碰到宋老师,我挺幸运的对不对。” “遇到我算好事吗?”宋矜郁不动,视线滑过他脸上的黑色半框眼镜。 “当然了。” 宋矜郁没说什么,抬手伸向那一排的子弹杯,从红色开始,一口喝净一杯。 “老师?” 在喝到第九杯时邬子烨按住了他的手腕:“这只是给您的表演,您不用喝这么多。” 男生手指微凉,沾着冰块的冷气,宋矜郁漫不经心地拨开:“调给我的就是我的,我想喝就喝。学生还想管老师喝酒?” “那一会儿您喝醉的话,我送您回家,好吗?” 这可不行。 他认真地看向了对方的脸,目光相触,年轻的面容隐约透出一丝侵略性。 演技有点拙劣。宋矜郁想。 “再给我调一杯其他的吧。”他拿起手机扫对方工牌上的收款码,“菜单里没有我想要的,我直接说配方,你加。” 邬子烨疑惑,但依言照做。 不远处的酒桌。 “摸手了摸手了,看吧!小白脸这心思昭然若揭啊!”邹以蓉连连摇头,“奔着帅哥调酒师来的,把我宝搭进去了,亏死。” 旁边的宅男闷闷不乐,低头闷一口可乐。 “哎,你别不高兴啊,小羽顶多钓他玩玩,一会儿肯定回来了。好久没见到他招猫逗狗了,挺有意思的。” 许鑫扬:“知道。”顿了顿说,“他没在钓。” 宋矜郁钓起人来不是这个状态。 邹以蓉表示赞成。她托腮又看了片刻,脸色忽的一变,拍斜对面人胳膊:“许鑫扬,许鑫扬。” 许鑫扬躲了开来。 邹以蓉没计较他的龟毛:“你觉不觉得那个小白脸有点像一个人?” 许鑫扬也望向了吧台后戴着半框眼镜的年轻男生。 邹以蓉紧紧盯着他寻求认同,刘海遮住了他大半眸子,仍旧能瞧见眼底骤沉的神色。 “……不要在小羽面前说。” …… 金酒,利莱白,君度,柠檬汁加冰摇匀,最后加一点苦艾和柠檬皮增香。 细长的手指按住马天尼杯底轻轻摇晃,宋矜郁波澜不惊地看向男生,语气平淡如水。 “这杯算我送你的。”他说,“名字叫corpsereviver。” 死而复生。 邬子烨眼底的晦暗一闪而逝,伸手要去接。 却扑了个空。 “开玩笑的。”他说,“小孩子还是少喝酒比较好。” 宋矜郁将那杯度数颇高的鸡尾酒一饮而尽,酒杯推回位置,起身离开了吧台。 殊不知旁边的卡座里有一个人兴致勃勃旁观了这一场好戏。并拍下来发给了两个多月没联系的发小。 【图片】【图片】 褚逸杰:还活着吗程大总裁? 褚逸杰:你老婆要出轨啦![祝贺][放鞭炮][敲锣打鼓] . 晚上九点半,程凛洲刚收拾完分公司某个不安分的高管,在负责人噤若寒蝉的目光中下楼走进车库。 手机上弹出来一条莫名其妙的消息,时间一小时前。 程凛洲站在车旁扫了眼。 他非完全失忆,很多久远的不重要的事反而记得挺清楚,比如这个发小。 褚逸杰,褚家大少爷,仗着有个能干的姐姐整日游手好闲。人品不坏,但和程凛洲绝对不是一类人,二人相熟单纯是从小家就住得近,父母辈关系也不错。 看到通知栏上最后显示的那行字,程凛洲第一时间没重视,甚至没有把“老婆”这个词和特定的人联系起来。 他印象里褚逸杰满脑子就只有这档子事。才上高中就谈了好几段恋爱,段段撕心裂肺,还敢挑衅他,说他程二少堂堂风云人物,怎么15岁了连个初吻对象都没有。 正常情况他不会搭理这种蠢话,那次不知为何格外愤怒,把人揍得鼻青脸肿哭着回家找姐姐告状。 总之,此人在他记忆中很不靠谱。 程凛洲悠闲地坐进宾利后座,打开微信,点开图片—— 背景昏暗迷离,人是一个模糊的侧影,但他一眼就认出了吧台前的长发男人正是自己的“前妻”。 前妻细白的手腕被另一人握在掌心,对方身体前倾凑过去,像一条急不可耐的狗。 程凛洲垂眸,面无表情地盯着图片。熄屏。 出什么轨。 离婚了当然不算出轨。 宋矜郁现在就算和其他男人开房也不关他的事。 …… 车子的发动声响起,程凛洲再度点开照片,放大看了一眼吧台内穿着制服的人。 片刻。 司机被从驾驶座扔了下来,提前下班,茫然地看着黑色宾利疾驰远去。 车祸之后程凛洲很少亲自开车,爷爷和父母都再三叮嘱过他和司机。但往那个别墅去时,他本能地不想要别人在。 夜色下的江城繁华气息更甚,绵延的车灯像一条流动的光带,缠缚前方的道路。 程凛洲干脆利落地一打方向盘,似挥刀将灯带斩断,穿梭,窗外闪烁的光照亮他冷峻的侧脸。 他只不过恼怒自己遭受了欺骗。 上次宋矜郁说那个男大学生是碰巧,他信了。现在看来他分明就是在泡那小子,泡到了家里被他撞见就撒谎,然后在外面继续泡。 没准还会偷偷带人回家。 程凛洲脚底猛地一踩油门。 眼光真差劲。 装模作样的穷酸小子有什么好泡的,比上次咖啡店那个轻浮的家伙没好到哪去。能帮他应付宋成章吗?! 车轮轧过石子路,倒车入库。程凛洲推开最后一道门前,脑中划过念头——如果他真的和别人在外面开房,晚上未必会回来。 呵呵。 程凛洲森冷一笑。那他就去把酒店拆了。 大门推开,暖黄的光线扑入眼帘。 晚上十一点,佣人都睡了,其他地方的灯光熄灭,只有客厅沙发处点亮了一盏柔和的落地台灯。 宋矜郁穿着浅灰色纯棉睡袍坐在厚厚的地毯上,背靠沙发。 阿拉斯加咬着一个骨头形状的洁齿饼干趴在他腿间,毛茸茸的大脑袋搭在他膝上,乖巧地被他掀开嘴筒刷牙。 他洗过头还没吹,长发被同色的毛绒吸水发圈盘成了高丸子,修长的脖颈完全暴露在外,清纯美丽得不像话。 程凛洲脚步就这么顿在了原地。 宋矜郁过了会儿才觉察到动静,惊讶地回眸望去:“你怎么回来了?”说了要打扫两三天,这才隔天。 而且每次都不声不响往那一站,很吓人啊。 程凛洲扯了扯唇角:“我不能回?” 宋矜郁:“能啊。”反正该收的东西收的差不多了。 他又上下打量对方两眼,没多说什么,继续给free刷牙,嘴巴张太久小狗会难受。 程凛洲换完鞋走了过来,在沙发上坐下。 发现视线无处安放。 宋矜郁穿的是睡袍,双腿屈起夹着大型犬,布料自然而然向两边滑落。那双腿匀称修长、线条紧致,冷白肌肤像散发着丝丝寒气的玉石,仿佛能看到周围凝结的水雾。 大腿内侧好像还有一颗痣?狗毛挡住了有点看不清。 不对。 他回来是为了兴师问罪! “……” 都怪这只蠢狗。 抱着胳膊重重靠在沙发背上,程凛洲冷眼睨向阿拉斯加。 被夹在腿里刷牙就这么爽? 狗迷日眼的。 每日常规活动结束,free得到了一个亲亲作为奖励,汪呜一声翻出肚皮对宋矜郁打了个滚,开开心心回了狗窝睡觉。 “你有话对我说?”宋矜郁从地毯上站起身,抬手解开发圈,半湿微卷的长发散落下来,程凛洲眼前的光线都晃了晃。 他沉默了一会儿,既然没把人带回来,他暂且可以不计较欺骗的事。“——膝盖怎么回事。”程凛洲抬了抬下巴。 宋矜郁的小腿也很干净,唯独左膝有一片淤青未完全消散的痕迹。 其实算不上什么伤,普通人磕磕碰碰都可能留下,但程凛洲就是觉得无比碍眼,甚至想亲自替他揉一揉瘀血。 还有那滴着水的长发…… 程凛洲眉头越皱越紧。 “不小心磕的。”宋矜郁对此也不太在意,“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对方硬邦邦道。 宋矜郁嗯了一声,“我有。” 程凛洲颇为意外地挑眉,视线在这人身上来回梭巡,心中忽的冒出了几分猜测。 当着他的面散头发,露大腿,还有上次被他一碰就…… “你自己开车回来的?”宋矜郁眸光一瞥,弯腰捞起沙发上的手机,沾染着湿意的花果香气直直钻进对方鼻息。 程凛洲坐姿端正纹丝不动,像一尊千年寒冰石:“怎么。” “下次晚上尽量不要自己开车。” 说完,宋矜郁转身进了一楼的画室。 …… 半晌。 程凛洲习惯性地抬手抚了抚眉骨。 这人是在关心他? 开什么玩笑。他最厌恶别人对他指手画脚。 程凛洲又摸了一下唇角。 莫非。 他这个前妻…… 对他还有点意思? . 宋矜郁吹干头发,坐在了提前架设好的摄像机和镜子前。手边是他的工作台,上面摆放着电脑,和一些不寻常的颜料。 和朋友的这次聚会,还真让他萌生了一个比较有趣的想法。 他在c站有一个账号,上传过一些绘画记录和教学视频。因为功底扎实且手很好看,积攒了小几万的粉丝。 他想试试直播画画。 ——以自己的身体作为画布。 宋矜郁调整了一下摄像头,确保对准的是大腿的位置,按下了开始键。【你现在阅读的是 】 7、前夫吃错药 起初,宋矜郁一言不发地在腿上画画,零星关注过他的人进来,打了几个问号,问其羽老师怎么换赛道了。 他没回答。绘画对他来说纯粹为了快乐,没什么赛道不赛道的,只要开心他就会画。 宋矜郁小时候学过很多东西,乐器唱歌跳舞样样都在行,经常被父亲带去公司年会表演。他不讨厌那些,但更喜欢画画。可画画不能快速拿出手炫耀,宋成章就不太喜欢。 后来他大学读的是建筑设计,从上学时就忙得昏天黑地,没空和当时还是程家大少爷的未婚夫联络感情,宋成章就更不喜欢了。 他画得投入,直播间的粉丝也就安安静静蹲下来看。虽然大部分是本来就爱好绘画的,可这腿实在很美,很难不顺带夸两下。 没多会儿,工作台上的手机响了一下。 许鑫扬:【没让你播这个】 宋矜郁大大方方地回,【不播这个怎么赚钱?】 许鑫扬:【。】 很快直播间进来一个人,哐哐刷了几张“千里江山图”。 c站的礼物名称很有意思,宋矜郁是绘画区的主播,礼物就以世界名画命名。“千里江山图”是最高金额的礼物,一个2万,送出会在各个直播间大屏幕滚动播报。 宋矜郁微哂,把id扬设置成了房管。 没多会儿邹以蓉也来了,刷了几张“蒙娜丽莎”,也问宋矜郁要了房管。 【我会变得mrr:宝宝,你的腿好白呀,用的是什么身体乳啊】她一上来就大胆发言。 【我会变得mrr:为什么露腿的是你,腿软的是我】 【我会变得mrr:可以做我老公吗?你知道的,我从小就没老公】 【房管姐你……】 【是羽老师的朋友吗?好野哦】 【别这样啊,羽老师是正经画画主播,补药性骚扰啊】 【扬:嗯。】 【看大腿怎么就不正经了】 【大腿露出来不就是给我们看的吗】 【我不仅看我还要舔略略略】 【我会变得mrr:朋友我欣赏你】 被邹以蓉欣赏的朋友得到了许鑫扬的大禁言。 【我会变得mrr:太霸道了吧扬哥?羽老师这是男菩萨行为,阻止菩萨行善是会遭报应的】 【扬:哦。】 但很快许鑫扬就忙不过来了。他那几个礼物给直播间引流了路人,这些可不是宋矜郁原本爱看画画的粉丝,一来目光就放在了那雪白修长的大腿上。 深蓝色的法兰绒衬布垫在下面,没开滤镜,纯靠打光调整明暗,质感真实而细腻,隐约能瞧见纤薄皮肤下青色的血管。 宋矜郁从自己的视角以相反方向作画,镜头却是正着从膝盖往上的方向,诱人探寻。 【妈耶这是什么擦边新赛道?人体彩绘?】 【世风日下啊,美术区也不干净了】 【说得好像以前有多干净一样】 【别管,我一进这个直播间就起立了】 【老师手也好美,腿控手控一次性满足】 【主播好像不太健康,腿打开我检查一下】 【这腿和我的下颌线很配】 【主播可以在我的嘴里洗笔吗】 【……】 这些弹幕宋矜郁自然看到了,同样没当回事,安安静静地把他的画画完。 今天时间太晚了,他每天早上还要起来遛狗,就画了个相对简单的蓝色蝴蝶。 画得十分细致,摆脱了普通彩绘的油亮感,蝴蝶翅膀的轻薄透明被呈现了出来。边缘一圈黑色像天鹅绒,和那抹洒了亮粉般既幽深又鲜亮的蓝色形成鲜明对比。 仿佛真的有一只蝴蝶停在了他的腿上,随着他的动作,蝶翼轻轻扇动。 无论技术还是纯粹的观赏性都拉满了。 “灵感是马丁.约翰逊赫德的油画《蓝闪蝶》,我会发在动态里,感兴趣的可以了解一下。” 宋矜郁总算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举起相机走到了前方的落地镜前,掀起浴袍对着镜子拍,整条长腿都露了出来。 他的嗓音和缓微哑,像一阵晚风轻轻流淌进耳廓,带着一点不经意的钩子: “好看么?” 直播间迎来一波弹幕的爆炸。 …… 宋矜郁道了晚安,关闭了直播。 站在镜子前许久没离开,他的指尖轻抚过蝴蝶轻盈的翅膀边缘,触碰到那暗蓝色的颜料。像拨动了某根沉寂许久的弦。 昏暗灯光下他的眸光泛起湿润,呼吸微微急促,痒意也从蝴蝶翅膀落下,经由肌肤渗进骨骼。 宋矜郁很容易被调动情.欲,受到刺激和获得快感的阈值都很低,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有点病。 手指在腿上蜻蜓点水划过一圈,顺着本能往旁边移动,却在真正触碰之前止住。欲念被心底滋生的不适感取代,似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很矛盾,他对于性.器官和具体的行为又存在着抵触心理。 算了。 宋矜郁转身去浴室重新洗了个澡。 . 早晨。宋矜郁照例慢跑加遛狗,牵引绳在手腕上绕了两圈,free熟练地挨着他随行,不快也不慢。 路过隔壁那栋别墅,头发半白的老大爷又出现了,像故意蹲守似的,隔着铁门大声地“自言自语”。 “这么大狗养来干嘛,吓死人!发狂了拉都拉不住,肯定会咬人!” 宋矜郁停下脚步温声附和:“对的,我家狗会咬人,我也有狂犬病,您最好离我们远一点。” 揉了揉委屈小狗的头,在大爷的骂骂咧咧中走开了。 回家,他解开free的牵引绳和嘴套,放它去等小田给喂饭,自己洗了个手走进客厅。 餐桌边的人抬眸看了过来。 程凛洲也才刚健身完,运动外套敞开,额前碎发散乱,和眉眼一样色泽深黑。 巧的是,宋矜郁穿了同款的白色运动套装,长发绑成高马尾,还戴了一个白色的吸汗发带。 见到他这身装扮,程凛洲挑了下眉梢。 宋矜郁点了点头算打招呼,摘掉发带就要上楼。 “去哪?”对方叫住了他,“过来吃早饭。” 什么。宋矜郁眉心微蹙。 “说了要你长胖10斤,没开玩笑。”程凛洲拉开椅子,拍了拍椅背,“过来。” 田阿姨也从厨房走了出来,笑眯眯地端着一盘丰盛的早餐:“吃一点吧夫人。” 唉。都说过不要再叫夫人了。宋矜郁慢慢吞吞走了过去。 “你能拉得住狗吗?那家伙的脑袋有你三个大。”程凛洲把餐盘放他面前,皱眉上下打量。 “free不会爆冲,小田都能遛。”宋矜郁耐着性子解释,“我虽然瘦,力气不小。” “狡辩。”程凛洲在他对面坐下,“她多高你多高,你和一个小姑娘比力气?” 宋矜郁不理他了,咀嚼的腮帮子鼓起了一大块。 程凛洲又往他面前推了一盘切成小块的牛排。 “……” 他看看自己盘子里的肉蛋奶和精致碳水,又看了眼对方面前清爽的健身餐,纤长的眼睫垂着:“这不公平。” “你是小孩子吗,吃饭还讲公平?” “可是……” “不服打一架。我用一只手跟你打。” 宋矜郁拿小番茄砸他。 砸完意识到不合适,瞄一眼对面,程凛洲身体没动,抬手接了个正着。 小番茄撂在了桌上,人倒没生气,下巴一抬示意他赶紧吃饭。 ……烦人。 之前就喜欢盯着他吃东西,怎么其他失忆了这一点没变。 吃完了自己那份,宋矜郁把多的那盘牛肉用力推回去,砰地撞在程凛洲的盘子上,踩着鲨鱼拖鞋飞快离开了餐厅。 程凛洲还想找他麻烦,被田阿姨拦了下来,“可以啦先生,夫人今天已经吃得很多啦!” “这叫多么,他是鸟变的?” “哎呀。”田阿姨还是笑眯眯的,心情非常好,“您不在夫人经常都只喝一杯果汁什么的。” 程凛洲若有所思。 视线一转,喂完狗进来的小姑娘在旁边盯着他,表情很忧虑。 “想说什么?”他问。 小田哗哗哗比划了一段手势。 田阿姨瞪了女儿一眼,转过头笑着回答:“她想问先生早饭合不合胃口。” “我看得懂手语。”程凛洲语气淡淡,“她问我脑子是不是坏了。” 田阿姨:“。” 小田抬头挺胸,很有气势。 她和程凛洲差不了几岁,背后还有“靠山”,完全不怕这位在外呼风唤雨的大boss。 “行了,您去忙吧,我和她聊两句。”程凛洲拿过一旁的手机,字号调到最大和小田交流。 小田再次详细表述了一遍,手势打得用力。 程凛洲大概看了个明白,这姑娘在怪他对宋矜郁太凶。 “他一直不爱吃饭。” “你要哄他。不能凶。” “心情不好消化也会不好。” 不爱吃饭?多大人了,还真跟个小孩似的。难不成还要他亲手喂? 程凛洲拿起手机敲字,横过屏幕给她看:【他让你来说这些的?】 小田拨浪鼓摇头。还想比划些什么,下一行字递到了眼前: 【建议他趁早打消这个想法。】 小田茫然。 程凛洲用看破一切的目光睨着她:【哄他吃饭可以考虑,复合不可能。】 “……” “你脑子真的坏掉啦!” 比划完这句,小姑娘对他做了个鬼脸,扭头跑掉了。 . 晚饭时间,宋矜郁刚在餐桌边坐下,大门就被推了开来。刚下班的男人一身笔挺西装,松了松领带在他身旁落座。 宋矜郁疑惑扭头:“你不是和阿姨说不回来吃吗?” “嗯。我今晚有应酬,已经吃过了。”程凛洲撑着脑袋靠在椅背上,面上有几分疲惫,盯着他的眸光却暗藏兴味。 “那……”宋矜郁观察他这个架势,“你还想再来点?我让阿姨再加个菜吧。” 程凛洲往餐桌上扫了眼,天麻鱼头汤,水煮虾,清炒竹笋,还有一碗糙米饭。 好像很喜欢鱼虾一类的。 “不用。”他起身洗手。宋矜郁去厨房帮他拿了一副碗筷,摆在了餐桌对面。 然后又被这人挪到了旁边的位置上。 程凛洲脱掉了外套,衬衫袖口卷上去,拎起了一只水煮虾。 “你不能吃这个。”宋矜郁蹙眉制止,“没人告诉你吗?你虾蟹贝类都过敏。” 说着盛了碗鱼汤递过去,“喝这个。”多补补脑子。 程凛洲垂眸一扫,没接,似在寻思着什么。 于是他又递了递,“喝一点吧,我自己喝不完。”这是实话。最近田阿姨老爱炖鱼头汤,他都喝腻了。 对方慢悠悠地瞥他,勾下脑袋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 宋矜郁:“……” 程凛洲剥虾壳动作没停,似笑非笑地看向他,“你对我过敏项记得还挺清楚。” 宋矜郁把汤碗放在桌上,冷着脸胡诌:“你有一次误食了,脸肿起来,很丑。” “不可能。”对方丝毫不为所动,“真正的帅哥没有丑的时候。”说完,把剥好的虾肉放进了他的餐盘。 “……” 虾肉干净完整,连虾线都去得仔细,手法明显很熟练。 犹豫再三,宋矜郁还是夹起来吃了。他颊上没什么肉,塞点东西腮帮子就会鼓起来,咀嚼的动作缓慢,睫毛垂落的阴影一颤一颤的。 程凛洲看了会儿,继续剥下一只。 “你干什么?”宋矜郁按住了他的手臂。 程凛洲:“做手工。” “……”现在年轻人讲话他怎么听不懂了。 “好了,和前夫客气什么。”胳膊轻抬让他的手落下去,程凛洲语气放缓,“我一向说到做到,10斤就10斤,体重达标就不管你了。” 这和剥虾有关系?宋矜郁还不待疑问,这人凑近了些,顶着个冷漠渣男装x脸问他: “有我陪吃不开心?还是你想我亲手喂你?” ……这小子到底吃错什么药了。 瞥见客厅里给柠檬树浇水并偷瞄这边的小姑娘,宋矜郁大约明白了点什么:“你别听小田胡说八道。” 程凛洲勾了下唇角:“我自有判断。”非常效率地把剩下的虾全部剥完,他喝掉那一小碗鱼汤,擦了擦手离开。 . 这晚,程凛洲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真的把“前妻”抱在了腿上喂饭。 那人很瘦,几乎没有任何重量,像一片苍白单薄的纸。他喂他吃饭,对方很乖很听话,但吞咽的动作艰难而机械,每一口都需要耗费很大的力气,眼尾时常被噎得泛红。 他不厌其烦。等他全部吃完再喂下一口,手掌温柔地顺着他的脊背,摸到了硌手的骨头。起初是流食,各种粥,再后来可以吃些肉了,纸片般的身体在怀里一点点充盈起来。 “对不起……”最后,那人用光滑微凉的额头贴着他,柔软的发丝拂在脸上,声音很遥远,“我答应你,以后会好好吃饭的。” 程凛洲倏然醒了过来。 心口的位置跳得很快,像被狠狠捣了一拳,又酸又疼。 梦境只留存一瞬就如轻烟消散,无法捕捉。他没多想,睡不着了就起来健身。 在健身房找东西时,他无意间拉开了一个比较隐蔽的抽屉,目光顿住。 半晌。 程凛洲面无表情地从满满当当的东西堆里拎出来了一副情趣手铐。【你现在阅读的是 】 8、他是性冷淡 别墅前的高尔夫球场外有一片狗狗专属的空地。 傍晚,宋矜郁盘腿坐在坡地上看free和它的小狗朋友们打滚撒欢,捻着野草发呆。 事情和他预想的很不一样。 以他对程凛洲的了解,这家伙对不在意的人或事从来不会给眼神。不会无缘无故找麻烦,更不可能浪费宝贵的精力或者时间。 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主见极强所以无法被任何东西束缚,就连记忆这种对普通人极为重要的存在也可以随意抛弃。 他们变成陌生人本是顺理成章的事。 这种能力其实挺让人羡慕的。宋矜郁揪断了一根草,托着下巴想,或许“前妻”被他划进了某种责任范围? 毕竟此人年轻气盛,好面子爱装酷,略有几分大男子主义在身上。 也行吧。 反正目前为止他不介意。如果真能说到做到,他还蛮好奇这家伙会给他找来个什么对象。 肚子差不多有点饿了。宋矜郁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草屑,手抬高打了个响指。 阿拉斯加召唤兽立马停下玩闹,甩着大舌头哼哧哼哧地跑到了他面前。硕大的狗头撞撞他的腿,主动仰起脑袋戴牵引绳和嘴套。 宋矜郁怕痛,free很少用舌头舔他,也不会咬来咬去地开玩笑。一般养这种大型犬的,胳膊腿被狗牙磕点淤青血痕是家常便饭,宋矜郁身上就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 ……这也有赖于某人对它从小进行的暴力教育。 牵着free从草坡爬上马路,不可避免要经过隔壁那栋别墅,宋矜郁特意把牵引绳往手腕多绕了一道。 磅磅磅!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突兀炸响,宋矜郁眼前一花,大红色的东西甩进视线,炸在了道路中央! “呜——” free赫然受到了惊吓,喉咙里发出一声怪叫,带着宋矜郁往家的方向猛蹿。 脚腕重重一撇,传来尖锐的疼痛。他赶紧稳住身体,同时飞快收紧牵引绳,110斤的大型犬被他凭空提起半截身子,夹在了自己腰侧。 应对小狗应激的最佳方式是主人强势的保护,主人越慌狗也会越慌,宋矜郁不说话也不摸free,只用手捂住它的耳朵减弱声音的干扰。 鞭炮声停止。 free又呜呜了两声,顶着脑袋往宋矜郁怀里钻,被主人镇定的情绪感染,它没多久就停止了发抖,用湿漉漉的狗眼瞅他。 宋矜郁这才揉了揉它的脑袋:“乖。” 然后干脆利落地掏出手机,报警。 他清晰地对警察阐明了地址、事情经过,铁门后的人坐不住了,砰地一声拉开门走了出来。正是那个五十来岁的中年老男人,穿着件绸面唐装。 “你能养狗,老子为什么不能放鞭炮?你狗叫声不比鞭炮声吵啊?” free这会子不怕了,龇着牙就想往这个对主人不友善的人身上扑,凶恶的眼神吓得来人都虚了一瞬。 项圈再一次被收紧,勒回了主人腿边。 宋矜郁收起手机,站在原地不动:“我养狗完全遵照江城和本住宅区的规定,你在道路中间扔鞭炮违反了烟花爆竹燃放条例和治安管理处罚法,附近的监控全程都有拍到。还有疑问等警察来告诉你,我不负责解答。” 老男人破了防,脸黑得像锅底,恶劣的话语开闸似的倒了出来,满嘴的“狗祖宗”“狗孝子”“养狗像养爹”。 宋矜郁听到“没有爹妈一样”时眼皮轻微动了一下,抬眼瞥了过去。 夕阳映照下,柔和的五官变得深刻夺目,艳丽近妖。 那人的话语顿了顿,接着好像找到了更大的突破口,直直伸手指着宋矜郁: “不知道被哪个包养的贱胚子,敢在老子面前摆谱,死不要面皮!” 这片住宅区风景虽好,但远离cbd和城区,也不属于江城出名的那几处富豪住所。唯独离大学城近。不少大佬把见不得光的小情人养在这。 宋矜郁长得漂亮,穿着简单,经常形单影只出现,还留着“不男不女”的长发,非常符合这个猜测。 对此他倒懒得反驳,不巧,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刹车声。 昂贵的轮胎摩擦路面声响不同寻常,宋矜郁回眸,果不其然是那辆黑色的宾利慕尚。 程凛洲车内就发现了不对劲,直接推门下来,站在了他身边:“怎么回事?” 视线掠向那手指还没缩回去的人——唐装老男人被阿拉斯加怒吠都没退的腿一个打软,被来人高大挺拔的身形和气势吓得不轻。 宋矜郁原原本本把事情解释了一遍,和报警的说辞并无二致。然而气场的微妙变化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出了告状的意味。 老男人又怒又惧,可对着两人外形的登对和谐程度实在再骂不出“金主”“包养”的话。 “我本来想在这等警察的。”宋矜郁说。 “你先回去吧,我来处理。”程凛洲又扫了一眼那人,喜怒不辨。 宋矜郁低头勾了一下鬓发,鞋尖点地,没挪步子。 刚猝不及防被free带跑,可能把脚腕拧到了。现在暴露他会很没面子,好像真的拉不住狗似的。 烦呢。 程凛洲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二话没说,手掌一伸捞住他的大腿根,轻轻松松把人抱了起来。 宋矜郁下意识回搂对方的脖子,眼眸微微睁圆:“你……” 程凛洲和他对视一眼,偏过头,淡声下令: “老杨,把他嘴里的牙全都敲了。” “是。”身着西装的司机早已跟随他下了车,浑身肌肉,孔武有力。 唐装老男人的脸色霎时惨白,惊惶地后退了好几步,差点吓得跪下。 宋矜郁伸手拽面前人的领带,强调:“我报警了。” 程凛洲毫不在意,“敲。” 宋矜郁又攥了一下,同时掌心还握着free的牵引绳。 年轻男人不悦地皱了下眉,勉强改口:“……门牙。” 老杨答是,过去把人按住了。 “你,你……你们敢!”老家伙吓坏了,抖得像个筛子,“你知道我儿子是谁吗?我要打电话给我儿子!” 程凛洲抱着人转过身,薄唇动了动: “你很想告诉我你儿子是谁?” 他没笑,没有任何表情,那双漆黑的眼眸却无声传达窒息般的压迫。 恐惧危险的本能让唐装男人瞬间闭上了嘴。 …… 领口第三次被扯紧,程凛洲垂眸瞥了眼怀里的人,终于迈开长腿往家走。 free的牵引绳也因为高度拔地而起,狼狈地跟在旁边,白眼都要翻出来了。程凛洲看到了干脆调整重心换成单手,另一只手接过牵引绳。 宋矜郁更紧地环住了对方的脖颈,挨得很近,鼻息间传来浅淡的海洋调男士香水味,他神思逐渐恍惚。 单手抱除了力量,更重要的是发力方式和被抱的人的配合,没有经验很难一次成功。 程凛洲抱得很熟练。 “别多想。”对方打断他的思绪,语气懒洋洋的,“我是你前夫,这种小事举手之劳。” 宋矜郁沉默了一会儿,抬眸,目光在他凌厉深邃的眉眼间游移,盯住眉弓上那道疤痕:“你觉得我会怎么想?” 程凛洲勾了下唇角,有什么说什么:“前夫这么优秀,你无法释怀也正常。” 宋矜郁又“哦”了一声,“我确实蛮欣赏你的自信。” “呵呵。” 进门扔开free,程凛洲就近把他放在了前院的凉椅上,脱掉西装外套和皱巴的领带,问:“右脚?” “嗯。”宋矜郁实在怕痛,小心翼翼地转了转脚腕,一喜,“好像……没那么疼了。” 程凛洲在他面前半蹲下来,卷起袖口:“所以你刚才是在骗我抱你?” “……”他一句话都没说好么。宋矜郁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忍着没反驳。 鞋袜脱掉,赤裸的脚落入男人干燥温暖的掌心,他就算了有了心理准备,还是条件反射就往外面抽。 程凛洲险些被踢到脸,用了力道攥住那裸足,像捉住一尾柔滑的鱼:“躲什么!” 宋矜郁勾下腰,客客气气的:“我自己来吧,怎么好意思弄脏程总的手。” 这人是有点洁癖的。 程凛洲瞥他一眼,又看向眼前雪白的裸足——足弓弧线修长柔美,脚背清晰可见青色的和经络,骨骼里透出冰雕玉琢。 浑身上下都白得生寒,少了几分血色。 “看一下有没有扭伤。”不给他拒绝的余地,程凛洲捏住踝骨,另一手托着脚掌缓慢转动。 半分钟后。 “没什么大问题。揉一揉药明天就能好。” 宋矜郁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攥在藤椅边缘的手指发白,腰身轻微颤抖:“谢谢您,剩下的我自己来吧。” 程凛洲再度把他抱了起来,这一次直接扔去了客厅的沙发,问阿姨找了一瓶药油回来。 把药油倒在掌心搓热,程凛洲扫见他僵硬的坐姿,轻笑:“你在害羞?” “三十岁离异男青年,有什么好害羞的。” “……”宋矜郁忍无可忍,抄起手边的鲨鱼抱枕扔他。 程凛洲避开,一个倾身再度捉住他的右脚,顺势在沙发上落座。 动作强势,指腹力道不重,但绝对无法挣脱。他从小就熟练把玩各种器械,手掌覆着一层均匀的薄茧,混着发热的药油在酸痛的脚踝处摩挲两下,宋矜郁腰骨直接麻了,咬着下唇险些低.吟出声。 痒意像点燃的火星,顺着皮肤相贴处蔓延,他脚趾都忍不住要蜷缩。 宋矜郁拽过另一个抱枕揉进怀里,遮掩起反应的地方,脸埋在里面数一二三四。 没用。他背梵高写给弟弟的信。 背到“每个人灵魂中都有一团火”,程凛洲捏着他的脚腕悠悠开口:“你和我结婚之前,谈过恋爱吗?” 虽然宋矜郁早就有了婚约,但程凛洲并未把那个父母定下的婚约直接对等到他和自己兄长相爱。 ——也没道理有人会在恋人死后没多久就改嫁亲弟弟不是? 宋矜郁微愣,不明白话题怎么突然拐到这个上面。 他调整了一下声音尽量不显出异样:“……我比你大了9岁。” 意思很明显。 程凛洲瞥过来一眼,心里说不清什么情绪,嗓音却沉了沉,像海浪撞击坚硬的礁石: “哦,那也和别人做过爱?” “……”宋矜郁莫名其妙,还有点恼火,“你又想问什么。这和你的记忆有关系吗?” “随便问问。”最后揉了揉他踝骨处纤薄泛红的肌肤,程凛洲松开手,意味深长地看向他,“有件事需要你解释一下。” 宋矜郁:“?” 程凛洲先去洗了个手,然后从健身房把某个抽屉整个儿拎了出来,丢在他旁边。 “这些是什么。”他阴恻恻地笑了一声,“是你故意放在那的吧?” 沉寂。 长时间的沉寂。 沙发上的人偏过头盯着那个装满了情趣道具的抽屉,像一尊冰雪雕像凝固了,好半天没反应。 “喂?”程凛洲蹲下来,在前妻面前挥了挥手指。 总算,前妻扭着脖子朝他看了过来,狠狠瞪了他一眼。 “……” 程凛洲不由自主挺了下脊背。他还是第一次在这张寡淡的脸上看到如此复杂的情绪,黑眸水润清亮,双颊红如桃花,整个人都鲜活了许多。 宋矜郁深吸了一口气,揉紧怀里的抱枕,冷冰冰回答:“是你diy用的。” 他:“不可能。” 宋矜郁纳闷:“为什么又不可能?” 程凛洲轻描淡写,“我是性冷淡,不可能diy。”而且手铐口.球这种,能是自己一个人会玩的?糊弄谁呢。 “……?” 前妻的表情又变了,纤长的眉蹙着,有点茫然有点担忧地下移视线,“你车祸撞坏了?” “好得很。”程凛洲皮笑肉不笑。 硬件绝对顶。 单纯没兴趣而已。 在他看来性.爱是低等冲动性.行为,是理智不能掌控激素荷尔蒙的软弱表现,没有任何好处,只会浪费时间。 但他的前妻好像不这么想。 盯着宋矜郁纠结愁苦的脸,程凛洲原本很坚决的理念莫名有点动摇,他换了个蹲姿,一只手按在了沙发上。 “……这对我来说是想和不想的事,又不是不能。”伸手捏了这人的下巴尖,他生硬地哄人: “别一副死了老公的表情。你要我现在试验给你看吗?” 宋矜郁闻言立刻拍开他的手,蹙眉轻斥:“胡说什么。” 这次眉眼间传递出的是真正的怒意,程凛洲再度被晃了神,转眼沙发上的人已经站了起来。 “就是你想的那样。”宋矜郁背对着他,语气平静下来,“我把东西放在那是为了勾引你。既然你是……性冷淡,以后不会再有了。” 程凛洲还想说什么。 “吃饭吧。” 宋矜郁似乎预料到了,转过身,两根细白微凉的手指轻轻按在年轻男人的唇上,止住了他接下去的话。 “不许再提了。”他垂眼俯视蹲姿的人,落下的嗓音轻飘似一片羽毛: “算我害羞了,行不行?”【你现在阅读的是 】 9、夫人不爱他 药油揉得很到位,第二天起床,宋矜郁脚腕已经完全没感觉了。 他今天有课,之后还要去教堂接一下做礼拜的妈妈,开了辆不起眼的银色轿车出门。路过隔壁看到大张旗鼓的搬家公司——不用怀疑,肯定是程总的手笔。 想起昨晚那出混账的对话,他抿着唇用力踩重了几分油门。 大二的色彩肖像写生。 高主任笑眯眯地把这门课分给他时,宋矜郁就猜到了会在画室里看到某个小孩,不料还出现了另一个不速之客。 曹焕从头到脚一身和其他“刷墙工”格格不入的名牌,歪在墙壁上装酷,他看过去立马热情地挥了挥手。 宋矜郁冷漠移开视线。 他调整好几位模特的姿势,搭配妥帖布景,给学生们简单提了一下注意点示意开始作画,这名牌狗皮膏药就急吼吼贴了过来。 “见到我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曹焕笑得既爽朗又阴险,颇有小人得志的架势,“你今天别想跑了,小爷我已经把你摸得透透的了!” 不得不说,宋矜郁让他吃惊了一把。他本以为美人顶多是家境不错,没想到居然是程家大少爷以前那个宝贝得不得了的未婚妻! 难怪有胆给他甩脸子。 曹焕清了清嗓子,正要介绍自家和程氏的关系,宋矜郁转过身望向他,纤长的睫毛轻轻一抬: “你画不画?” “……哈?” “画我给你排个位置。不画就出去,这里人多,很挤。” 曹焕望着眼前这张脸,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一撸袖子:“行,老子画。”就当为了多看美人几眼。 他被宋矜郁摆在了一个袒胸露乳的中年大叔对面。 “……”ber。就不能找点漂亮的模特吗?盯三个小时会长针眼的吧! 邬子烨比曹焕安分许多,等宋矜郁走到他身旁才开口。 “宋老师……”男生的语气有些受伤,“那个人是谁啊?” “与你无关。”宋矜郁冷淡依旧,轻点他的画稿,“底稿别打这么细,你的水平用不着,而且这是色彩课,直接用颜色起稿。” 邬子烨眸光沉了沉,低声答应。 宋矜郁往他的手指上扫了眼:“你油画过敏?” 邬子烨一怔:“是有点。” “先别动,给你换一套颜料。” “……好。” 他依言放下画笔,站在画室里等宋矜郁回来,耳畔不断传来其他学生的窃窃私语。 “好美啊宋老师,刚刚他站我旁边我都不敢呼吸了!” “老师身上香香的,嘿嘿。” “幸福死了,我宣布色彩肖像成为我最爱的课!” “唉,可惜英年早婚了。” “说得好像没结婚就轮得着你似的。” “邬哥,宋老师和你说什么了?”隔壁画架的同学悄悄探过脑袋,满脸好奇。 邬子烨眼皮都没抬,用力碾去指尖的炭灰,撕掉翘起的一层皮:“和你有关系?” “不,不问了。”那人默默把脑袋缩了回去。 宋矜郁没多会就走了回来,除了一盒新的颜料,还拿了个口罩。 “空气里都是松节油,容易起疹子。”他撑开口罩,手略微抬到和肩齐平,“脸伸过来。” 邬子烨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手撑在腿上屈膝靠近,画室的学生都忍不住往这边偷瞄。 宋矜郁不在意,拇指和食指捏紧男生鼻梁上的压条,又拨了一下那副半框眼镜: “你度数好像不深?” 邬子烨自觉维持仰视的姿势:“嗯……一百度左右。” 宋矜郁没再问什么,抬了抬下巴,“去画吧。” . 写生课一上就是整个半天。 老师通常会主动指导两次,一次在起稿阶段,还有一次就是画得七七八八之时,会上手帮忙改画。 宋矜郁站在谁那儿,谁那就里三圈外三圈围起来,不愿意错过他的任何指导。 他走到了曹焕的画架前。 面对这个宛如地狱魔王熬制的药水打翻在画板上的作品,跟着过来的同学一致保持了沉默。 主要想哔哔也不敢。 像曹焕这种嚣张跋扈的富二代,在学校里根本不可能籍籍无名,就算不认识他的,瞧这一身随便造的大牌也知道不是一般人了。 所以大家纷纷捂嘴,托腮,挠头,假装无事发生。 曹焕的表情逐渐僵硬。 淦啊。本来就想随便涂涂敷衍了事的,怎么感觉在美人面前丢面子了。 宋矜郁看了会儿,偏头扫了曹焕一眼:“你是建筑系的吧。” “……啊?啊对。”曹焕震惊,大喜。难道美人也私下了解过他?! “素描功底不错。” 曹焕瞬间抬头挺胸。 “透视也还行。”宋矜郁弯腰拿起旁边的刮刀,客观评价,“其他一塌糊涂。” 大家都以为宋矜郁要把他涂的鬼东西全部刮掉,却见他白皙清瘦的手腕转动,将那一坨东西铺匀,再有目的地刮了几下。 衣服的褶皱就有了形状。 接着是脸部,刮掉一部分颜料,再用笔补上几处衔接的色块,还真就展现了一种狂放潦草风格的人物肖像。 “差不多了。”宋矜郁放下画笔,“拿回去自己欣赏吧。” 曹焕:“……好,好的。” 他呆愣地看着宋矜郁走向了下一个学生,窗外一阵风吹过,若隐若现的香气从美人的长发上飘过来。 完了。 曹焕抬起沾满颜料的爪子揉揉僵硬的脸。 给哥们迷成智障了。 邬子烨的画是宋矜郁最后看的。 男生是系里有名的帅哥,水平同学们之间也都有数,面对这幅完成度很高的作品发出了小声的赞叹。 宋矜郁点了点头:“挺好,没什么能改的。” “硬要说的话……”他侧了下脸,邬子烨立刻会意靠了过来,方便他附耳低语,“画人像就没必要模仿lostwing了。他水平…就那样吧。” . 宋矜郁把车停在红砖堆砌的穹顶教堂附近,拉开车门,锲而不舍追着他从学校过来的曹某人再次出现。 “你跑那么快干什么啊,我还没和你说几句话呢!”曹焕收起了嬉皮笑脸,语气格外真诚,“宋老师,我是真想追你。” “你先别拒绝,听我说完。”他急吼吼道,“我爸曹宏飞,是宏兴重工的董事长,你和程氏有关系,肯定知道对不对?” 宋矜郁确实清楚。房地产是程氏集团旗下一个支柱产业,宏兴重工则是程氏合作多年的建材供应商。 他暂且不语,靠在了车上。 “我知道你程大少订过婚,他对你也很好,但人现在毕竟死……去世了嘛,你也没必要替他守一辈子寡吧?” 曹焕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宋矜郁的已婚是托词。 程廷峥15岁宣布和宋矜郁订婚,此后就一直把这个未婚夫摆在明面上,圈子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早已将他划成了半个程家人。 两年前程廷峥登山途中遭遇雪崩去世,这门婚事泡了汤,程大少多年未婚夫的影响却没那么容易消散——谁敢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拐走程大少的“未亡人”?不纯纯打程氏脸么。 而宋矜郁的家世普通,程氏不能允许他和别人结婚,却未必会把他放在眼里。 当初这门婚事是程廷峥强烈要求的,他的父亲程睿耳根子软,看在和宋矜郁父亲关系不错的份上才勉强答应。 程廷峥的母亲郑瑄就很不满意这门婚事。 再说了。上次在咖啡店遇到那男的,曹焕虽没看清脸,他说要给宋矜郁介绍对象可听得一清二楚,这不就肯定单身了嘛! “我家里比不上程氏,可我爸在现任程氏总裁——就程大少的亲弟弟,你知道的吧?他在程总面前还是说得上话的!我追你绝对比其他阿猫阿狗靠谱得多!” “其他人最多和你玩玩,我真能给你一个家!” “……” 宋矜郁抬手抄了抄被风吹乱的鬓发,妖艳的红钻耳骨钉一闪而过。 早几年听到这种说辞他应该会生气,再后来他会置之不理。但他今天早饭吃得挺饱,有力气和这小子讲两句道理。 “你真的喜欢我?”他温声开口。 “喜欢!”曹焕被美人撩发迷得丢了魂,立刻回答,“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今天之前他还是抱着遇到天菜不追白不追的态度,此时此刻他已下定决心要认真了。 宋矜郁对这个回答很反感,轻微皱了下眉:“不需要你做任何事。” “那……” “你今年20?19?我比你大了挺多岁,对你的钱和追人的手段都不感兴趣。你更没必要想着付出什么代价,我和谁在一起只有一个理由,就是喜欢。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所以做什么都没用。” 这话不亚于给人判了死刑,曹焕手足无措起来,倔强道:“你,你还没和我相处过,怎么知道我不是你喜欢的类型?” 宋矜郁慢条斯理地回答:“因为我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他顿了顿,“你比他差得远。” 曹焕哑口无言了。喜欢很主观,但人与人的差距是客观的。 “想画画的话以后还可以来旁听,其他就算了。”见他把自己的话听了进去,宋矜郁扔下最后一句准备走人。 “是……程大少吗?” 曹焕追上一步,攥住了他的手腕小心翼翼地发问,“我刚才提到他的时候,你的表情好像很难过。” 谁都知道死去的白月光无法战胜,可因为一个死去的人就不能接近他,又实在叫人不甘心。 宋矜郁垂眼没说话,眼底逐渐爬上一丝烦躁。 “哟,曹家的少爷好兴致。” 一道嗓音突然响起,教堂外,绿树掩映的小道转出了个修长挺拔的身影。 男人一身质地柔顺的棕色西装,鼻梁上架着副金丝眼镜,松散领口下十字架吊坠若隐若现。 他的脸和程凛洲同样立体深邃,少了几分锋利,多了几分矜贵斯文。 曹焕认出了来人,飞快瞄一眼宋矜郁。 程均哲同样望了过去,和那双烟雾笼罩的眼眸对视,微微一笑,再度移向曹焕: “不过我们程家人的事,还轮不着你在这多嘴,你说呢?” 他语气和缓,曹焕骨子里却兀自生出寒意,松开了宋矜郁的手。 “抱,抱歉,我没有冒犯程家的意思。”曹焕老实认怂,不影响表明心意,“我是真心追求宋老师的!请您一定——” “嘘。”程钧哲竖起一根手指在唇间,“这种话很危险,下次不要再说了。” 曹焕:“……” 保时捷911灰溜溜地离开,程均哲回眸看向一旁的长发男人,得到了一个礼貌的道谢。 “他有对你怎么样吗?需不需要告诉凛洲?” “不用。” “你倒是好耐心,还和他解释那么多。” “嗯。”宋矜郁应声,目光落在远处,“拒绝的话还是说得清楚比较好。” 程钧哲跟着沉默了片刻,望向了他左边的膝盖,再次开口: “腿上的伤好点了吗?前段时间大家都太忙了,没能及时把凛洲的状况告知你,嫂……”话到一半顿住,他自觉失礼地低下头,“对不起,我习惯了。” 他是程凛洲姑姑的儿子,25岁,比程凛洲大,比程廷峥小。 “我很好。”宋矜郁瞥了他一眼,直起身,头也不回往教堂内走: “要喊就喊哥。” 程均哲看着他的背影说好。 . 会议结束后,程钧哲被程凛洲单独留了下来。 年轻的男人靠在椅背上,指关节处搭着一支电容笔,目光平淡地在他面上扫过:“你今天迟到了。” 程钧哲想解释,听闻对方补充,“全程心不在焉,记错了策划案的日期和季度报表的数据——不想在这里干了,可以去w市帮姑父的忙。” 他不由得坐正身体,认真道歉,然后吐露实话:“来这里之前,我碰到……你的夫人了。” 程凛洲眸光一凝。 “在教堂外面偶然碰到的,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去接母亲。” “这和你走神有什么关系。”对方语气明显变冷。 程钧哲手指在裤缝上摩挲了一下,拿上来放在桌上交叠,面露为难:“有件事一直没和你说,外公那边敦促我问你——有和宋先生离婚的打算吗?” “这场联姻外公当初没能阻止,一直很后悔,事后也训斥了舅舅和舅妈。”他缓缓道来,尽量不触怒程凛洲,“老爷子的意思是,宋先生的损失由他亲自给出最好的补偿,一定会让宋先生和他的父亲满意。” 见对方不说话,他又勉强地笑了笑:“你知道的,老爷子最看重你,他希望你能自由选择结婚对象。” “宋先生是一个很好的人,但他对你没什么感情,否则这两个月也不会一次都没有来看你。” 程凛洲缓慢转了一下指尖的电容笔。【你现在阅读的是 】 10、姐姐亲一下 宋矜郁从教堂接到祝雪,又陪她去陶艺教室做了一下午手工。 祝雪年轻时模样不算特别出挑,年逾五十了反而越来越容光焕发,气质娴雅,偶尔还流露出几分天真,一看便知道不受生活和金钱所困。 她本身家境也不错,父母生前都是大学教授,标准的书香门第。 祝雪和宋成章年少相识,宋成章家里早年变故,经营的厂子破产,负债累累,她父母一直不同意女儿嫁给他。直到后来宋成章进入程氏任职,备受程睿青睐,才勉强同意了这门婚事。 祝雪以前有工作,但她身体不好,宋成章事业又越来越顺利,就休息在家做起了全职太太。不需要她操心什么家务活,只要漂漂亮亮温柔顺从就可以了。 宋成章的设想中,宋矜郁在程家也应该扮演这样一个角色,时不时能再为他提供一些助力。 宋矜郁怎么想的暂且不论,但祝雪应该是开心的。 车子后视镜里,她正举着新烧制完成的陶土杯和宋矜郁的弟弟视频。 音色特别的男声从话筒里传出来,慵懒磁性略带沙哑,好听得让人鼓膜发痒: “妈现在拉坯能拉得这么好了?不会是哥哥帮你的吧?” 祝雪讪笑:“一点点。” “一点点?这背景全都是哥画的吧,那只鲸鱼也一看就是哥的手笔啊。” 祝雪不高兴了:“你怎么就知道哥哥?旁边的海草和海星是妈妈画的呀。” “妈也就只会画小花小草了,每次都画一堆小花小草。哪有鲸鱼和海星一起玩的?也就哥惯着你。我说妈妈,你也别总是要哥陪你……” “宋嘉皓。”宋矜郁不咸不淡地开口。 手机对面噤声一拍,语气明显变了:“哥?你在呢?” “我在。”宋矜郁车开得很稳,温温和和道,“别那么说妈妈,这个杯子是上次做的。妈今天在盘子上画了兜兜,进步很大。” 兜兜是宋矜郁外祖父母养过的一只橘猫,外祖父母前几年病逝后被祝雪带了回来养着,很高龄了。 “妈你关免提,我和你说话。”男声有些不悦,压着嗓音严肃道。 祝雪嘟囔了一句,把手机贴到了耳朵边。 宋矜郁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打开了车载音乐。低缓的弦乐倾泻流淌,遮住了电话里漏出的些许声响。 “知道了知道了。” 少倾,祝雪咕哝着回答,挂掉了电话。 “小羽,你和程家二少爷怎么样啦?” 又过了会儿,宋矜郁听到祝雪问他,后视镜里也投来了关切的目光。 宋矜郁沉默了一下。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就把问题抛回去:“爸有和你说什么吗。” “爸爸肯定希望你们能好好的呀。”提到宋成章,祝雪不自觉顺着他讲话,“你喜欢男孩子对不对?程家少爷年轻有为,对你也好,不可能有比他更优秀的结婚对象了。你抓紧一点啊,乖。” 宋矜郁也不恼:“可他现在失忆了,要是移情别恋怎么办?”他觉得,程凛洲原本倒不一定喜欢男的。 否则15岁那会儿也不会冲到他面前喊他姐姐。 指尖又敲了下方向盘,宋矜郁依稀记起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冬天。 他久违得空去公园里写生,画累了就往花坛边上一躺,嘴里叼着根棒棒糖,速写本翻开盖在脸上遮太阳。 没多会儿,耳畔响起两声篮球拍打地面的撞击声,一个人走了过来,在他旁边蹲下: “姐姐。你在这睡觉不冷吗?会感冒的吧。” 冬天的衣服遮掩身形,宋矜郁脑袋上还戴着一顶毛茸茸的天蓝色毛线帽,又是长发,认错也不奇怪。 他原本不想搭理。但对方嗓音顺耳,清朗有磁,和之前遇到的讨厌小鬼头不太一样。于是宋矜郁掀开了脸上的速写本,想让对方“看清楚再叫。” 偏过头望见了一张不算陌生的脸。 他很早就认识程凛洲了,可能之前对方年纪太小,对他没留下印象。后来他去外地上了大学,几年没见小屁孩一下子长得这么大了。 他心中感慨,程凛洲发现他不说话,又翘着唇喊了一声“漂亮姐姐。” 于是他撑起脑袋打量对方。 高高大大的男生蹲在他面前,手里拨弄个篮球,这么冷的天就穿了套黑色运动装。眉目漆黑张扬,笑容稚气未脱,但模样太过锋利反而显得混不吝。 宋矜郁拨了一下嘴里的棒棒糖,心中升起一丝玩味。他在想要不要纠正这位二少爷的称呼。 不该是姐姐,倒应该是…… 嫂子。 然而。 篮球在骨骼明晰的手指下旋转半圈,男生垂着脑袋似是在迟疑,很快再次望向他,说: “姐姐,发小嘲笑我没有初吻对象,好自卑——你能和我亲个嘴吗?” …… 现在想来眉心还是一跳。宋矜郁从回忆中抽离,思索片刻,把音乐调小,难得主动请求道: “妈妈。你能不能帮我和爸说,就算我和程凛洲离婚了也不会影响到他?程凛洲不小气,不会把私事带到工作上。” 后面没有回应。 “妈妈?”宋矜郁又唤了一声,抬眸看向后视镜。 “……嗯?”祝雪回复完一条朋友圈,笑吟吟地抬头,“小羽你刚刚说什么?” 宋矜郁望了她一眼,缓慢移开目光: “没事。我在问你晚上想吃什么。” “吃清淡点吧。”祝雪抱怨,“你叔叔最近经常来家里吃饭,家里总是烧辣的菜,我不爱吃。” 车子在笔直拥挤的道路上突兀一滑,险些和旁边的相碰。刺耳的喇叭和刹车声响起,祝雪身体晃动,手机差点甩飞出去。 “小羽?怎么回事?”她惊魂未定道。 “谁?”宋矜郁喘了一口气,嗓音微哑,“……宋渊?” 祝雪愣了愣:“对呀,你叔叔半个月前从国外回来的,现在和爸爸一起在程氏工作,你不知道吗?” 宋矜郁不答,细瘦的手指用力扣紧方向盘,后视镜里面色苍白如纸。 . 最后去了一家祝雪种草已久的私房菜馆,在cbd某栋高层建筑顶楼,离程氏集团总部不远。 停车时祝雪遇到了一对老朋友,手挽着手先上去了。宋矜郁独自在车里坐了一会儿,视线飘向后座那个造型精致、釉色清透的陶土杯。 这个活动是自己先开始的。那段时间他不想画画,又需要做些什么发泄情绪,就去了陶土教室捏泥巴。 起初纯粹为了玩,做了很多杯子不像杯子花瓶不像花瓶的丑东西,都不知道丢哪去了。后来带着祝雪去了一次,见妈妈喜欢,他就认真学了一段时间陶艺,希望尽量给她不错的体验。 宋矜郁仰头靠在椅背上,两根手指按了按干涩的喉咙。 想抽烟。 或者,来根棒棒糖也行。 手机屏幕很快亮起,祝雪打电话催他上来,宋矜郁闭着眼嗯了一声答应。 电梯从车库直升顶楼。 对面的门和他这间用时打开,宋矜郁随意瞥了一眼,脚步微顿。 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挽着一个发型干练、身着高定套装和细高跟鞋的女子。二人靠得很近,女子身体倾斜压在旁边人的胳膊上。托着她的人站姿笔直,挺拔如松。 程凛洲和宋矜郁目光相触,同样顿住脚步。 他在车内揉乱的刘海还没理顺,扫在清瘦苍白的脸上,穿着打扮和这间高级餐厅格格不入,和vip电梯内出来的几人,更是。 气质却吸引人得很。 如同一团缭绕升腾的蓝灰色烟雾,忧郁颓废慵懒,不知何时就会消散。电梯内接着出来的几人亦将目光投向了他,忍不住看了又看。 这人……好像有些眼熟? 那女子也露出了几分惊讶神色,想说什么,瞥见身旁人冷肃紧绷的脸又识趣地闭上了嘴。 宋矜郁没什么反应,眸光向下轻扫,和女子对视一眼,抬脚离开。 …… 走了一截想起件东西,宋矜郁又折回车库,从后备箱拿了个盒子交给餐厅的侍者,吩咐了几句。随后才去找祝雪。 服务生引着他往位置去,宋矜郁打量两眼四周,很快了然这家是个“黑店”。再偷头一瞄单价……悲从中来。 唉。 妈妈一时半会估计很难接受他贫穷的大学外聘教师的身份,还当他有黑金卡随便刷呢。 等被引到位置后,宋矜郁发现了更糟糕的事。 祝雪和她遇到的那对中年夫妇朋友拼了桌,正相谈甚欢,见他过来了立刻招了招手,三个人的视线全投到了他身上。 不是吧。宋矜郁绝望。 他一会儿莫非要买四个人的单? 在场只有他一个小辈,又不能给妈妈丢面子……硬着头皮买吧。 心情沉重地在位置上坐下,宋矜郁还没拿到菜单呢,先被从头到脚审视了一番。 任太太道:“你儿子不愧是搞艺术的,穿衣打扮就是个性呢。” 她的先生附和:“哈哈,艺术家的审美我们普通人看不懂。” 宋矜郁:…… 有什么看不懂的? 他瞧了瞧自己的松松垮垮的钩织毛衣,花纹抽象了一点,但蓝黑配色多么经典啊,这俩人看抹布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这对夫妇是祝雪的老朋友,家世背景自然相差不远,还更好一些。任先生是一家建材公司的ceo,和宋成章有过业务往来。 祝雪是听不出话里有话的人,笑吟吟道:“是啊,小羽总喜欢这么穿,太浪费他的身材和脸啦!” 宋矜郁也就没反驳,专心致志研究菜单,试图找出四位数以下的搭配。 “咦,小羽的耳钉蛮闪的,是红宝石吗?”一只珠光宝气的手毫不见外地从斜对面伸了过来,摸向他鬓边。 宋矜郁的头发通常会遮住耳廓上沿,下午做陶艺怕弄脏,编了个比较利落的发型,耳朵全露了出来。 “这个切割和光泽……我看着像……”任太太脸色一变,手收了回去,“红钻?” 耳骨钉不大,孤零零一颗鲜红如血的宝石,差不多2克拉。这个大小哪怕是鸽血红也不稀奇,但若是红钻—— “你不认识就不要胡说。”她老公在一旁低声斥道,“总共没几颗的东西,哪里说见就能见到的。” 任太太瞪了他一眼,到底没否认。 “嗯,是普通石榴石。”宋矜郁回答,恋恋不舍地看了眼限量供应的布列塔尼蓝龙虾,把菜单递回给了侍者。 吃鸭肉吧。鸭肉比较便宜。 对面隐约松了口气。 祝雪性格活泼,爱聊天,餐桌的氛围起初还算愉快,不知怎么的那话题就一个劲儿往宋矜郁身上拐。 任太太:“小羽是不是还没结婚?今年都三十了吧,和我儿子一样大。” 祝雪在旁边腼腆一笑,没回答。 任先生:“他这个情况想要找到合适的对象不容易啊,差一点的你们肯定看不上,太好的呢……哈哈。”他用意味明显且不太礼貌的笑含糊了过去。 任太太一副替他们为难的样子:“现在同性恋结婚是不稀奇了,但有头有脸的人家里还是少见的。” “你们呢,也不要遗憾了。”宽慰似地拍了拍祝雪的手,她说起了程廷峥的事,“那样身份的人就算活着也不可能真的和同性结婚的。这种家族最看重继承人,没有亲生小孩怎么能行呢?” 祝雪的情绪都写在脸上,闻言瞄了一眼旁边的宋矜郁,面露担忧。 任太太也暗暗望了过去,长发青年心不在焉坐在那,叉子戳着鸭胸肉剩下的酱料,看起来都要睡着了。 她正要直接喊对方的名字——侍者托着一个夸张的白色陶瓷盘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盘子上有一个比脑袋还大的冰球。 宋矜郁瞧见,立马回绝:“我们没点这个。” 不要擅自加菜,ok?买不起。 侍者欠了欠身,“先生您好。这是主厨今日的隐藏菜品,随机赠送给餐厅里一位客人,不需要您额外付钱。” “给我的?” “当然!”侍者语气也很夸张,“这间餐厅里还有比您更光彩夺目的客人吗?” “……” “什么东西啊?”祝雪靠了过来,挨在他肩上好奇道,“小羽快敲开看看。” 宋矜郁无奈,拿起旁边的小锤子,往那个寒气森森的冰球上一敲。 磅铛! 格外厚实的冰球炸开,砸在陶瓷盘子上发出巨大声响,白色干冰缭绕升起,露出正中央色泽红艳诱人的布列塔尼蓝龙虾配羊肚菌。 整桌人都吓了一跳,小半个餐厅的人往这边看了过来。 “……” 神经。 宋矜郁沉寂一整晚的脸色总算出现了波动。【你现在阅读的是 】 11、心碎洗手间 宋矜郁吃饱后去洗手间洗了把脸,打算磨蹭到祝雪差不多聊完再回去。 偏凉的水流抚过面颊,他弯腰冲了许久,睁开眼眸,视线被水汽蒙蔽失去焦点。明亮的光斑晃悠着重叠,汇聚在一道漆黑幽深的视线里。 宋矜郁甩了甩手里的水,疑惑回头。 包厢内通常配有单独的洗手间,这人来这里干什么。 程凛洲一身烟灰色定制西装,抄着口袋静静站立,周遭的空气仿佛随之凝固,变得冷酷而遥远。 唔,搬去卢浮宫当雕塑,应该会有蛮多人乐意打卡的。 他转过身温和开口:“程总找我有事?” 程凛洲继续静止了两秒,抬腿缓慢上前,英挺的眉宇间覆着一层浮冰似的烦躁。 被他撞见和女人在一起又怎样。 他们的关系,没有解释的必要。 宋矜郁站在原地等他开口。 “你……今天心情不好?”男人嗓音低沉,比起问句更像陈述事实。 眉梢轻微一动,宋矜郁向后半靠在了洗手台上。 程凛洲垂眸盯着他,继续道:“电梯里,我看你像要哭了。” “胡说。”宋矜郁不痛不痒地反驳。 “怎么胡说了。”对方伸出手,干燥温热的指腹贴上他的下颌骨,捏住向上一抬,姿势轻佻,眼底更多的是探究: “眼睛这么红,不是哭了还能是被辣的?”他们那桌根本就没有辣的菜。 “……” 宋矜郁扫了一眼对方贴过来的手指。 挺奇怪的。 同样被水冲眼睛,上次故意示弱都骗不过,这次却被追问。程凛洲的想法他至今都经常拿不准,难道这就是所谓野兽般的直觉? 二人的视线静静碰在一起。颗粒清晰干净的钢琴曲自大厅内传来。 德彪西的《雨中花园》。 描绘光影的旋律,色彩朦胧变幻,符合这双水光氤氲的漂亮眼睛。长睫被顶光打下深重的阴影,天然大理石的反射又加重了这份孤冷。 程凛洲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宋矜郁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忽然瞥见洗手间外人影一晃,一个男人迈步进来—— 离得太近来不及躲,他手伸向面前这人的腰间,拽着他的衬衫一扯,拉近,脸藏进了对方宽阔的肩膀里。 “!” 程凛洲霎时像被雷劈了一样僵在原地。 毛茸茸的脑袋贴在他颈侧,柔软清甜的香气从长发上逸散,笼络呼吸。 这样面对面的相拥和上次截然不同——血液深处有什么转瞬沸腾,如同炽热火焰里的黑扬羽蝶,疯狂振翅想扑向怀中这人,由不得他掌控。 钢琴曲的踏板似不停歇的骤雨,湿漉漉地砸下来。 喉结艰难滚动,程凛洲抬起手掌,揉了揉前妻梳着发辫的后脑勺。 宋矜郁肩膀微顿。 刚进洗手间的男人瞅着这一幕,战战兢兢开口:“程,程总……” 汗啊。 生意谈得好好的,程凛洲半途中突然离席,他还以为自己说错话得罪对方了,赶紧追出来想道歉。谁知道……是来幽会情人了??? 他踌躇着要不要说点什么再离开,程凛洲的目光杀了过来,冷寒如冰刃。 滚。 …… 那人的脚步远去。 宋矜郁抬起头,又伸手把雕塑化的前夫推远一步,善意提醒:“小心点程总,这里挺多人都认识我,别让人知道我们的关系。” 程凛洲板着脸,好半天才撩起西装外套向下一瞥——腰侧的衬衫皱起,沾着湿润的水渍。是这人手指攥过的痕迹。 “为什么。”他硬邦邦地问。 什么为什么。 宋矜郁无语。这也要他来解释?他们俩在外人眼里那就是潘金莲和武松,被撞见洗手间私会还得了?程氏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不过么,程凛洲本就是不在意这些的,也没人敢在他面前多嘴多舌。 但自己不能不在意,身为年长者,他理应多考虑一些,不能由着对方任性。 宋矜郁略过了这个话题。 “我刚才把一双女士平底鞋给了服务生,今天陪妈妈逛街新买的,没拆过。”他用手比划了两下大小,说,“本来想等你们吃完再让他送过去——既然你出来了,等下直接拿进去给她吧。” 程凛洲倏然盯住他,漆黑的眸光凝滞了。 宋矜郁慢条斯理道:“那位女士的高跟鞋不合脚,是吗?” “……” 他知道对方又要疑问了。 其实鞋子很容易看得出来,褚家大小姐褚紫曦他也认识。 身为程家的世交兼邻居,褚家姐弟算是圈内为数不多知晓宋矜郁和程家关系的两个人。区别于褚逸杰大大咧咧的性格,褚紫曦既聪明又沉稳,宋矜郁有她的联系方式,还挺聊得来。 他甚至能猜到,那双闪瞎眼的镶钻高跟鞋,一定是倒霉弟弟送给她,死缠烂打求她穿的。 但宋矜郁不会这样告诉程凛洲。 “作为前妻,帮助一下你的女伴也是我的举手之劳。” 他微仰起脸,望着年轻男人逐渐紧绷的下颌,语气诚挚,“如果程总寻找新的结婚对象需要我提供帮助,可以尽管说。我的女性朋友很多,应该比你更懂讨女孩子欢心。” 耳畔的钢琴音逐渐变得干净透明,像雨过初霁的天光。他的脸色看起来同样明快,没有任何芥蒂或不舍。 眉梢眼角捕捉不到丝毫伪装的痕迹。 阴沉沉的骤雨转移了阵地,变本加厉砸落下来,溅起一片浑浊尘土。 最后,宋矜郁的目光落在前夫被蹭皱的领口,抬起手细心替他抚平。 “谢谢程总的蓝龙虾,味道很不错。” . 宋矜郁回到餐桌,聊天居然还没结束。侍者又给他送了一盘主厨做的精致甜点,小声告诉他账单全部挂在了程总账上。 行吧。 不和程总客气这三瓜俩枣的了。 他拿起勺子美美开吃。 祝雪扭头看了看他,发现小羽去了趟洗手间状态好像变了,不过很快被任太太拉回了注意力。 “你另一个儿子呢,最近在做什么?谈恋爱了吗?” 宋矜郁扫了对面一眼。低头缓慢地挖开荔枝玫瑰卷。 “谈什么恋爱,他年纪还小呢!”祝雪兴致勃勃接了腔,“我和你说啊,他今天还和我视频了……” 没多会儿,话题又拐了回来。 “那你要盯紧一点的哈,不要让他跟着哥哥学,尽量要给你们家留一个后的。” 祝雪有点不高兴地皱眉:“说什么呢。” “小孩子都喜欢模仿,你不是说他到现在还黏哥哥吗?”任太太笑。 任先生在旁边顶了一下她的手臂,示意她看对面。 一直没说话也不搭腔的长发男子正望着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情绪赫然从眼眸中传递了出来。 “哎哟,阿姨说错话了,不该当着小羽的面说这些。”她没什么诚意地道了歉,像模像样转移话题: “听说小羽去f国留过学?我儿子也去当过交换生,你们见过面没有?” 宋矜郁吃掉最后一口甜品,轻轻放下了手里的银匙。 “你儿子?任高鹏?” “对的对的。”祝雪帮着接话,拍拍他的胳膊,“你记得吗小羽,你们是高中同学呢。” 任太太见他准确叫出儿子的大名,露出了几分满意的神色,还有一丝潜藏的轻蔑。 宋矜郁和程氏订婚多年,连带着宋成章的地位水涨船高,让他们这些人如何不羡慕。 好在今非昔比了,一个被束之高阁的豪门前未婚夫,怎么配和她前途无量的儿子相提并论。 只是…… 目光再度落在青年耳廓那枚骨钉之上,即便处于背光的阴影中仍然璀璨艳丽,她这个珠宝爱好者忍不住瞩目。 一条本该不相干的信息冷不丁钻进脑中。 两年前,佳士得r国春拍。 一枚2.07克拉,色泽净度切割都史无前例完美的阿盖尔红钻被国内匿名富豪拍走,成交价1200万美金。据传闻被制成了耳饰,用作求婚。 “我记得啊。” 须臾走神间,她听到斜对面青年平淡的嗓音,“他高中给我写过情书。” “……” 餐桌上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前几年国外遇到还提出要和我一夜情呢。”宋矜郁娓娓道来,“我说我是1,他说没关系。” “……” 死寂持续蔓延。 “你胡说什么?!” 半晌之后,对面的中年男人腾地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气得满面涨红。 “小羽……”祝雪吓了一跳,搂住身边人的胳膊往他身后躲。 宋矜郁反手拍了拍妈妈的头:“别怕,这么多人看着呢。” 这句话一出,男人瞬间感到四周无数惊诧和鄙夷的目光刺来,更别提还有被授意一直关注这里的服务生。 他咬着牙重重坐了下来。 “放心吧,我拒绝了他。心慈手软没毁掉你们的儿子,很伟大是不是。” 宋矜郁略微抬起下巴,灯光下,五官柔和的脸竟和那枚血色钻石一样泛出锐利光泽,“怎么不对我说谢谢?” . 餐厅这出闹剧把祝雪吓得够呛,宋矜郁没多耽搁,开车送了妈妈回家。 路上祝雪还心惊胆战地问他,说的是不是真的,难道真和那个任高鹏有过什么。 宋矜郁:“当然假的。”他怎么可能看得上那种人。 祝雪:“哎,那,造谣人家性取向不太好吧。” 宋矜郁不甚在意,“情书是真的,高中写了不止一次。” “……” “以后别和他们来往了,不是什么好人。小皓的事尤其不要随便提,被有心之人抓住把柄会很麻烦。”宋矜郁说。 夜色笼罩下,祝雪望着驾驶座上那人沉静的侧脸,心中忽然升起一种陌生感。 “妈妈?”恰逢红灯,宋矜郁手搭在刹车上,侧眸瞥她,“又走神了?” “没有没有。”祝雪不自觉变得乖巧,用力点头,“妈妈知道了,不会再提了。” 宋矜郁笑了一下。 “小皓让你坐副驾的?”他伸手摸了摸祝雪的额角,“不用听他的,喜欢坐后面就坐后面。” “但是……但是……你爸爸那边要怎么办呢?”祝雪被他安抚下来,又苦恼地问,“他和任先生的关系一直还不错,生意上也有往来……” 宋矜郁收回手,温和回答: “那就不关我的事了。妈妈。”【你现在阅读的是 】 12、抱夫人回房 结束工作已近凌晨。 程凛洲思来想去还是驱车一小时回了别墅。推开门,客厅沙发旁的落地台灯亮着,阳台玻璃门外,阿拉斯加在轮船形状的狗窝里睡得四仰八叉。 昏黄柔和的灯光映在视网膜上,心脏没来由地一跳,转瞬止熄。与之同时燃起的是充斥胸腔一整日的烦躁,亟待发泄。 脱掉西装扔在玄关,程凛洲扯开领带往酒柜方向走,路过茶几也没垂眼看,拖鞋就这么被一条毛茸茸鲨鱼拦住了去路——他瞳孔骤缩,失去重心单膝触地,撑着沙发稳住另一侧身体,好险没压到地毯上那白色的一团。 “……” 感受到响动的人咕哝着翻了个身,脚从鲨鱼拖鞋里挪了出来,屈膝蜷紧身体。呼吸很快恢复均匀。 程凛洲面无表情地维持住了这个半悬空姿势。 半晌,垂眸。 前妻露出的半边脸印着被手臂压出来的红痕,雪白肌肤上尤为鲜艳。微卷的发丝散乱在身下,像柔软茂盛的海藻,顺着优美的肩颈落进宽松的睡袍衣领。 睡着了也是似蹙非蹙的表情,幽暗的光线像一层浸润忧愁的纱,轻轻笼罩在他如画的眉眼处。 按在沙发上的指骨骤然收紧,那股烦躁丝毫不曾收敛,火舌愈发肆无忌惮。 程凛洲腾地起身,去酒柜里随便抓出了一瓶威士忌,拧开对着瓶口纯饮,转眼灌下去了小半瓶。 酒液灼烧食管,蒸发些许理智,他缓步走了过来,蹲下,再度盯着地毯上熟睡的人。 故意的吧。 故意睡客厅等他回来,还睡得这么楚楚可怜。 手指拎起领带用昂贵柔滑的布料碰了碰这人的脸,程凛洲耷拉着眼皮看了会儿,又极轻地扫了一下他纤长的睫毛。 没醒。 那就不是装睡了。 ——“宋先生很好,但他对你没什么感情,否则这两个月也不会一次都没有来看你。” “如果程总寻找新对象需要我的帮助,可以尽管说。” “放心,我答应了你离婚就一定尽量配合。” …… 不知过了多久,他把酒瓶搁在了茶几上。 一手抄进前妻的腿根,另一手托住单薄的肩颈,他尽量稳地把人从地毯上抱了起来。 第三次抱他了。 程凛洲总觉得这具身体没什么温度和力量,恍若怀抱了一片轻柔的羽毛,他肌肉结实的胳膊却紧紧绷着,丝毫不敢动。 睡梦中的脑袋偎进了他的肩窝,微不可察地蹭了蹭。柔软的长发和暗蓝色的领带缠绕在了一起。 呼吸再一次恢复平稳。 程凛洲眸中划过几道莫名的情绪。许久之后才抱着人走上了楼梯。 . 前一天太累了,宋矜郁这日醒得晚了些,想着反正小田会帮忙遛狗,索性又赖了会儿床。 床头悬挂着他用各种干果壳制成的风铃。手指拨了拨,发出的声音舒缓轻柔。 宋矜郁闭眼倾听时,会有一种平静海面上微风拂过的舒适感。 他6岁时溺过一次水,对大海既向往又畏惧,喜欢临摹各种画家关于海的画,喜欢海洋生物,却不清楚真正的海是什么样。 但某人说过,这风铃和海不沾边,是脑子进水的声音。 真讨厌。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双脚习惯性地伸进床边的鲨鱼拖鞋里,踢去卫生间洗漱。叼着牙刷整理头发时模模糊糊想起来……他昨晚睡觉前有跑到卧室来吗?印象中最后是躺在地毯上玩手机来着。 大概……有吧。 洗漱完下楼已经九点多了,宋矜郁惊讶地看向餐桌边抱臂沉思的人,脱口而出:“你今天不上班?” 程凛洲抬眼睨他:“你猜什么叫老板。” 唉,资本家。 宋矜郁走到餐桌对面坐下,程凛洲默不作声盯着他,明显在他脸上观察着什么。 “怎么了?” 程凛洲揉了揉眉心,把温度适宜的蔬菜粥推了过来:“先吃早饭。” “……哦。” 一碗粥,五只菌菇蒸饺,煎蛋和各种小菜。 宋矜郁顶着对面的视线,小学生做作业一样把属于自己份额的早餐吃完,擦了擦嘴率先开口:“你晚上没睡好?” 是压根没睡。 不过无妨,他精力足得很。程凛洲向后靠在椅背上,不答反问:“昨天那俩人为什么欺负你?” 宋矜郁从果盘里挑了个又大又红的草莓,闻言有点好笑:“就拌了两句嘴,哪里算欺负我了。” 昨晚任先生是忍住了,任太太又气急了,端起酒杯要泼他。结果被时刻盯着这边的服务生拿托盘精准阻拦,“客客气气”请出了餐厅。 “我说我昨天穿的衣服是艺术,人家觉得是破烂,我认为他们不懂欣赏,一来二去就吵了起来。”宋矜郁随口编理由,语气郁闷,“很烦别人质疑我的审美。” 程凛洲:“……” 目光在这人微鼓的腮帮子上顿了顿,瞥向他的衣服——今天穿了一件更松垮的破洞米白色针织衫,领口很大,露出平直优美的锁骨和肩线。用了存在感很强的草绿色绸缎发圈绑头发,衬在脸旁边显得脸又小又白。 瞎了眼才会觉得不好看。 程凛洲别开视线:“你心情不好就是为这个?” “嗯。”宋矜郁顺势承认,“那俩人是我妈妈的朋友,我从小就不喜欢他们,一想到要同桌吃饭就烦。饭桌上聊到了不愉快的话题,发生了一些争执,不算什么大事。” 且不说那二人气得不轻,众目睽睽之下被从餐厅撵出去就足够丢面子了。恐怕这段时间都会沦为社交圈的笑料。 程凛洲没再多问,屈指在胡桃木桌面上叩了叩:“要不要把他们抓起来重塑审美?” ……怕的就是这个。 宋矜郁用力摇头,故作惊吓道:“你是黑涩会吗?” 被他的反应取悦到了,程凛洲紧绷的眉宇缓和了些许:“也可以是。” “……程总请高抬贵手。” 端起马克杯喝了口茉莉乌龙茶,宋矜郁知道这小子还有话没说完。 “昨天一起的是我发小的姐姐。”果然,没多会儿对方再次开口,“公司的项目有合作,她助理没来,我扶了一把。” “她猜到鞋子是你送的了,说下次当面谢你。”程凛洲瞥他一眼,语气颇怪,“你人缘还挺好。” 宋矜郁不置可否。 “我不想找什么下一个结婚对象,没兴趣,更用不着你帮忙。”最后,他抛下一句。 程凛洲一直这样,有话就说,有问题就解决,不回避不纠结,其实很克他。 宋矜郁真情实意地忧虑道:“那样不行吧。” “为什么不行?”程凛洲奇怪,“我说不想那就不用找,谁都不能干涉我的事。” 宋矜郁沉默片刻,轻轻放下杯子,打量年轻俊朗的男人:“你今天就穿这个上班吗?” “怎么?”他低头扫了眼身上的藏青色运动装,“今天没必要穿西装。”他本来也不怎么喜欢,不舒坦。 “内搭颜色太暗了,换件白色的吧,圆领。” “行。”程凛洲干脆利落地起身。 宋矜郁重新端起马克杯,自言自语:“这不是挺容易干涉的吗。” 男人高大的背影僵住。 “你……” 转过身,前妻用一张清纯无辜的脸对着他,程凛洲眯了眯眼眸……胸中凝结了一天一夜的黑气忽的就散了。 甚至生出了几分愉悦。 “从来没人敢对我说这种话。”抛下一句颇为龙傲天的台词,他勾着唇角上楼换衣服去了。 宋矜郁:“……” 好无语。 又低头啜了两口花茶,他的视线忽而移向沙发前的地毯—— 不会吧…… 色泽浅淡的眉心逐渐皱了起来。 . 例行会议结束。 程凛洲手指一点,再次把程均哲留了下来,开门见山道: “你去转告老头子,让他没事少瞎操心,操心越多活得越短,闲得慌就去练他的琴。” 程均哲:“……” 真的要这么和程老爷子讲话吗。谁不知道程老爷子“深耕”古典音乐届多年仍是须得属下和晚辈硬着头皮吹捧的水平。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温和微笑:“还是由你亲自告诉他吧,我暂时不想被他用拐棍敲死。” 程钧哲语气幽默,和他工作时的谨慎细致很不一样。 程凛洲对这个堂哥的印象总体不错。 他们在他掌管程氏之前交集甚少,程凛洲任职总裁之后对方一直安安稳稳,他休息这段时间也没什么小动作,更没像别人一样自作主张给他灌输什么失忆之前的事。 除了这一次。 靠在老板椅上悠悠转了半圈,程凛洲轮廓分明的脸庞被窗外光线切割,明亮处只余一个锋利下颌。 “也行。” 他站起身,抬脚走过来,拍了拍程均哲的肩膀。冷淡磁性的嗓音从头顶落下,蕴含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危险: “那就麻烦你,让他以后有事直接和我说。传来传去的对谁都不好。” 程均哲安静坐在位置上,眼皮微微一跳。 . 程凛洲无疑是一个严苛的掌权人,雷厉风行杀伐果断,不容任何人僭越。 但那基本只针对高管高层和竞争对手,在他手底下的员工反而挺轻松。他发布任务简洁明了,不搞乱七八糟的企业文化,或者刻意营造低气压让人喘不过气。 所以他去开会时,没事干的秘书偷着刷刷手机很常见。 会议提早结束,程凛洲从专属电梯出来,踏进铺着静音地毯的走廊。门口办公桌上的秘书没发现他,还在乐呵呵刷视频。 程凛洲本没当回事,然而等他走近,听到对方亢奋地念叨了一句:“哇靠!有大腿痣!涩死我算了!” 大腿痣? 脑海里陡然浮现昏黄灯下某条雪白修长的大腿,靠上的里侧有一颗若隐若现的红色小痣,像艳丽的血珠。 视线就那么不经意地往秘书手机屏幕上飘了过去。 数秒后,程凛洲怒气冲冲推开办公室的门,再砰一声砸上,吓得秘书小姐肝胆俱颤,手机都掉在了地毯上。 上面赫然是某位一晚涨粉数万的新晋“擦边”美术主播。【你现在阅读的是 】 13、榜一太霸道 “喜欢痣?还行吧,哪有画家会喜欢不干净的画布?” 直播录屏里,拿着相机拍腿的主播看到弹幕回应了一句。 【喜欢啊!无敌涩情好吗!!!】 【连痣都长得那么美,谁会不喜欢!】 【老师不喜欢我可以帮您舔掉】 【一个人舔不掉我接力嘬嘬嘬】 【我舌头上有倒刺让我来】 【轻点好吗,别把我老婆弄疼了】 【老师老师,蝴蝶边缘看不清,您可以捏起来一点给我们看吗?】 “捏起来?”主播语气疑惑,换了只手拿相机,右手试了试,“不行,捏不起来。” 这双腿没什么多余的脂肪,紧致结实,线条优美。 【老师试试从另一边捏呢?】 主播又换了个手,试着从里面捏住稍软的腿肉,勉强可以。 【是我在捏!这是我的手!】 【好清楚的指印!捏一下就红了谁懂啊!】 【能摸到这双腿就算让我做主播的狗也行啊】 【主播懵懵的,想亲】 【好骗,适合拐回家当lp】 【宝宝你不要理那些坏人啊,ta们都是大银贼】 主播终于发现了观众真正的目的,松开手指轻笑了一声,通过话筒如细微的电流钻进鼓膜,酥酥麻麻,像混着冰块的醉人果酒。 空旷的总裁办公室若有回响,程凛洲眼神漆黑如墨,手机屏幕几乎要攥出裂纹。 最终砰地扔在桌上,人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休息室传来拳头重击沙袋的闷响。 总裁休息室设施齐全,有床有洗浴间有健身器材,还有一个摆满了更多奇怪陶制品的柜子,程凛洲发现时纳闷了许久。 此刻他手臂青筋暴起,拳风狠戾,砸得条状沙袋猛烈颤动。眼前全是那些不堪入目的露骨弹幕。 原来不是随便对前夫露大腿,是所有人都能看。 所。有。人。 为什么要让别人对他评头论足?那些污言秽语他看不到?被陌生人意.淫很爽吗? ……难道是因为缺钱? 缺钱怎么不问自己要?前夫养前妻理所应当,他就算养他一辈子又有什么大不了。 太阳穴内神经嗡嗡作响,沙袋也随之颤抖,程凛洲再度提起拳头——耳畔忽的又浮现了那声轻笑。 快速旋转的胶卷被按下暂停键,所有情绪思维感官尽数落在了这一帧之上。 他笑起来是什么样子。 汗珠从额头滚落,视线模糊晃动,黑色沙袋旁凭空出现了一个虚影。 “前妻”穿着昨晚的睡袍,布料拥有柔软的厚度,簇拥着里面雪白清瘦的身体。他斜斜依靠着沙袋,长发披散,发尾被一根细白的手指勾着玩弄,慵懒而闲适。 程凛洲去望他的眉眼。 浮云卷霭,水雾缭绕,笑意被遮掩着始终无法看清。 拳头再也挥不下去了,怕伤到那个虚影。 程凛洲缓步走回办公桌,再度拿起手机打开视频,戴上了耳机,反复拖动进度条。 ……笑得挺开心。 按了按隐隐跳动的眉梢,他思索片刻,坐到电脑前敲击了几下键盘。 . 这天没什么事,宋矜郁打算给小狗做一批零食。风干肉类甜甜圈、肝冻蔬菜冻、还有小饼干。 手机从他准备食材起就一直在嘟嘟,他把组装好的肉和水果送进烘干箱,得空看了一眼,是房东先生。 房东:【午饭吃什么?】 宋矜郁回,【阿姨做的鳝鱼面。早饭吃太晚了不饿。】 房东:【吃点好的】 房东:【[转账200000r]】 宋矜郁:“……” 【我又不是猪(▽ヘ▽#)】他回消息,退钱。 过了一会儿。 房东:【[链接]】 房东:【有个展要不要去看?】 房东:【拨款请你采购艺术品】 宋矜郁点开链接,看了一眼展的介绍——“爱与表情与身体语言”行为艺术展。一水儿的活人模特。 无语回复,【程总,您要我挑几个男模回来吗(˙-˙)】 房东:【……】 房东:[撤回] 房东:[撤回] 房东:[撤回] 宋矜郁没再理他,系上围裙制作最耗时间也最有意思的小狗饼干。 围裙是一条中古vintage。荷叶滚边的肩带,背后绑带交叉,腰间褶皱掐得很细很密。褪了色的刺绣花样复古浪漫,搭配侧马尾和绿色绸缎发带,完完全全的春日气息。看起来心情都会变好。 他先用模具刻出来一批饼胚,再用浅色的泥添加各种蔬菜粉调色,裱花一样在饼干上面画画。 宋矜郁趴在流理台忙活得起劲,没注意到小田探头探脑路过了好几次。 大功告成之时已经是傍晚。 他把所有饼干摆在一起,托盘也是亲手做的,米色粗陶绘着草绿色卷草纹。饼干什么形状都有,甜甜圈冰激凌小狗爪子,有几块模仿了他喜欢的画作,配色和花纹都很特别。 宋矜郁很满意。从花园折了几枝鲜花过来摆盘。 房东的消息又来了。 房东:【今晚不回,去隔壁市出差】 宋矜郁眨了眨眼,用干净的手指点戳屏幕:【好!夜间行车需谨慎!】 房东:【晚饭吃什么?】 他把新鲜出炉的小饼干拍了照,发了过去。 房东很欣赏,直抒胸臆:【多少钱我全要了】 宋矜郁嘴角抿了一点儿笑:【你为什么要和小狗抢吃的→_→】 房东:【别管】 房东:【它吃不明白】 然后就是连串的眼花缭乱的转账。 程总似乎特意把额度提升了,他还从来没在软件上见过这么大额的转账。 这小子又吃错什么药了。 盯着屏幕凝神思索,宋矜郁唇边的笑意逐渐淡去。 . 那边,程大总裁从宾利后座推门下车,分公司的负责人早已列成排恭候在外。 前妻还是没有收他的钱。他抄着口袋走在前面,另一只手划拉着手机琢磨,直接汇卡上他会不会发现? 消息提示一闪,小田给他发来一张照片。 穿着漂亮围裙的前妻趴在乳白色的大理石台面上,背后是明亮的落地窗,窗外紫藤花盛开,绿树枝叶繁茂。 程凛洲的脚步顿住了。好半天没挪动。 负责接待的几个高管面面相觑。 看什么呢表情这么深奥?总公司出乱子了?股价暴跌?还有人进他们的谗言??圣上明察啊圣上! 又是片刻后,程凛洲的目光扫视一圈,落在为首的中年男人身上:“李总。” 男人神经瞬间绷紧,说话都磕巴了,“总,总裁,您叫我老李就好。” 程凛洲问:“你结婚了吗?” “……啊?”难道总裁要给他介绍对象?不行吧!老李那个汗啊,“我,我结婚二十几年了。” 程凛洲又问:“有老婆什么感觉?” ??? 这话让人怎么回答?! 大脑飞速运转揣摩总裁的意思,老李抹了把额头的汗,颤颤巍巍:“感觉……感觉非常好。” 总裁他“噢”了一声。喜怒不辨。 旁边一起来的老王咂摸出了点别的意思。难道……这位冷酷严苛的少总裁是有那方面的想法了? 他谄媚道:“程总,我们这边早就为您备好了接风宴和娱乐活动,稍后工作结束一定能让您好好放松……” 话没说完,程凛洲的目光冷冷落了下来,居高临下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已婚,你不知道?” 虽然程氏从未对外宣告程凛洲的另一半是谁,但他名下有上市公司,婚姻状况公开可查。 老王的冷汗唰地冒了出来,一个字不敢憋了。 “速度。”手机放入口袋,他大步流星迈进办公楼,“我赶着回家。” . “前两天去了一趟教堂,今天画一条蛇吧。” 晚上。宋矜郁像上次那样在右腿下面铺了深色衬布,打开背景音乐,说了一句开场白之后就闷声开画。 【蛇?捆绑缠绕?哇晒好刺激】 【蛇?偷吃禁果的蛇?斯哈斯哈】 【这个应该画上半身我说(捂鼻子)】 【下面怎么没有禁果呢?】 【啊啊啊我吃!我张大嘴吃!】 宋矜郁压根不用做什么,色坯弹幕就会自动把他变成擦边主播。 【老师今天也放了祝羽的歌,是祝羽的粉丝吗?】 【对诶名字里都有羽】 【这首歌我好喜欢的!老师有品!】 弹幕发现了新的亮点,宋矜郁瞥见这几条,嗯了一声,“我也很喜欢。” 【哇!老师和我同担!】 【还是不要在这里提祝羽比较好,老师会被说蹭的吧】 【说就说呗,蹭的人多了去了我们凭什么不能】 【呵呵知道是蹭就好。上次就想说了,擦边主播怎么好意思用我哥的bgm】 【滚啊房管给我缝上ta的嘴】 【搞不懂祝羽这种创作歌手为啥会有一群饭圈脑残粉,烦】 【长得帅呗还能为什么】 蛇比蝴蝶难画很多,体积更大,一圈圈缠绕在腿上,细碎的鳞片质感也很难表现。 宋矜郁处理得精细,自然十分投入,好半天抬头才发现自己直播间的弹幕疯了。 【大哥来了,老师这么快就有大哥了】 【大哥吓到我了,几百万下去了?】 【五百万了】 【老师不会一键毕业了吧不要啊】 【啊?一条腿也能吸引大哥吗?让那些露脸露奶的主播情何以堪】 宋矜郁愣怔片刻,看到礼物表上骤增的以百为单位的“千里山河图”“蒙娜丽莎”“星月夜”等等等,再一看那人的id,简简单单一串原始默认数字。 能干出这种事的人可不多。 他眉心拢成一团,停下来给许鑫扬发消息。 【谁?】 许鑫扬:【程凛洲】 宋矜郁心中叹一声果然,回复:【这么快就查出来了?厉害!】 程凛洲的个人信息都是层层加密的,极难攻破,除非拿到他手机知道他密码。 许鑫扬:【破不了,所以肯定是他[挠头]】 ……有道理。 宋矜郁夸:【那也厉害】 停顿的功夫,狂刷了一波礼物的金光闪闪的榜一大哥发出了第一条弹幕。 【4750712:怎么不画了?】 宋矜郁沉默了一下,重新提笔:“谢谢你的礼物。” 【4750712:你听起来好像不太开心】 “怎么会?”他温和道。 【4750712:那你笑一声】 “……” 【不要调戏我老婆啊!】 【数字哥你把他吓到了】 【出手就是五百万谁不怕啊?下一步肯定是私联见面***了】 【我们老师是正经画手啊[崩溃][大哭]】 【4750712:不会】 【4750712:别怕】 【4750712:什么你老婆?给个房管我要禁言】 【哥们变如脸】 【占有欲都出来了还说不会!】 【老婆都不能喊了吗?恐怖如斯】 宋矜郁盯着屏幕,嗓音冷淡:“本直播间两个房管就够了,不会再加房管了。” 【老师我敬佩你!榜一大哥的话都不听!】 【羽老师果然是正经画画主包!感动!】 【老婆我没有五百万,五百块你会爱我吗?】 【兄弟姐妹们拿出你们的五百块对抗邪恶势力数字哥!】 【已参加】 【已尽力】 【+1】 【4750712:呵呵】 然后又刷了100张“千里江山图”。 宋矜郁深吸一口气,干脆关掉弹幕,专心画画。 又半个小时后一条蛇画完,他看了看还算满意,站起来走到了镜子边上。 黑红色鳞片泛着毒液般的诡异色泽,邪魅阴森潮湿,缠绕在雪白的大腿之上。紧缚的质感也被表现了出来,肌肤似微微凹陷,极具张力。 蛇信轻吐,向着光线遮蔽处蜿蜒而去,将将触及到那颗鲜红的痣。 不由让人产生联想,这样一条蛇会如何在优美的身躯上攀附,滑动,用暗无天日的鳞片将他吞噬。 【我超这个是真的牛】 【叹为观止!有这本事擦边我心服口服】 【擦什么擦,这是艺术!】 【给老师跪了】 【跪了顺势舔两口】 【跪了顺势口一口】 【数字哥怎么不吭声了?蛇了?】 【啊啊啊别逗我笑】 宋矜郁关掉了直播。 他站在落地镜前平复呼吸,画画调动起了他的欲望,程凛洲又搅得他脑子很乱。 这是在做什么。 程大总裁就算有这个闲钱,也不该有这个闲工夫。 都失忆了还这样,挺没必要的吧。 桌子上的手机响了两下,拿起来一看——直播平台给了榜一消费者特权,私信顶在最上面。 4750712:你很喜欢画这些? 宋矜郁缓慢地敲字:为什么这么问? 4750712:你的技术画别的也能赚钱。 4750712:我可以提供帮助。 其羽:我喜欢。 4750712:哦。 4750712:那加个联系方式? 宋矜郁不回,扔下了手机。 他再度看向镜子里的自己,翻腾的心绪急需一个出口。跪坐在地上翻箱倒柜许久,从柜子最深处翻了出来……一个白色圆柱形的,杯子。 灯光熄灭,宋矜郁点了一盏香薰蜡烛。 摇曳的烛火渲染朦胧的氛围,他面无表情地垂首,纤长睫毛紧紧合拢,手掀开了浴袍。【你现在阅读的是 】 14、和前夫不熟 第二天宋矜郁又起得有些迟。 洗漱完从卧室出来,他的脚步顿在了旋转楼梯上,一动不动望向坐在餐桌边的人。 程凛洲今天穿得正式,西装领带斜分背头,漆黑锋利的眉眼全部展露出来,包括右边眉骨上那道车祸造成的疤。 他一条胳膊搭在椅背上打电话,面上浮着不耐,宋矜郁听到他说“让他们等着。” 电话挂断,他抬眸望见了他,手机扔在旁边,用眼神示意他过来。 宋矜郁缓慢走了过去,没坐下:“……你昨晚回来的?” “今早。” “今早回来干什么?” 真把监督他吃饭当事做了?程氏集团还没倒闭吧。 程凛洲不答,伸手揭开桌上一个印着某早餐店logo的饭盒,热腾腾的食物香气扑鼻而来。 “没放葱。田阿姨说你喜欢吃。” 垂眸望着那清透的汤底和漂浮的像云朵一样的小馄饨,宋矜郁眼睫不动,嗓音压低:“我不想吃。” 程凛洲讶异地扬眉,也不恼,饭盒掩上推到旁边:“那你吃别的。” 宋矜郁继续冷着脸:“我什么都不吃。”随后就往画室走。 “站住。” 程凛洲喊他,他不回头。 手腕很快被从身后攥住,另一边肩膀也落入对方掌心。宋矜郁深知自己的力气和这人没得比,站着随他摆弄。 “你在发脾气?”程凛洲摆正他的身体,剑眉拧起,“我什么时候得罪你了。” 出差前还好好的,发照片过来也没见不开心啊。 “因为我给你打钱?”他尝试揣摩前妻的心思,语气有些生硬,“你觉得我伤你自尊了?那什么,是合法劳动所得,我真诚地想要向你购买……狗饼干。” “……” 在说什么。 面对一个为了利益和他结婚,住着他的房子,还在靠擦边直播赚钱的前妻,他竟会觉得自己给钱太多把他惹恼了吗。 别这样,好吗。 神思恍惚间,肩膀上温热干燥的手移向了他脖颈后方,握住,微微施力想让他抬起脸。 宋矜郁抖了一下,长睫乱颤。 前妻的皮肤太过苍白透明,眼下青紫的血管都清晰可见,像精美古瓷自然形成的裂纹。程凛洲不自觉松了力道,同时,右手指腹在他腕上抚到了一处凹凸不平的地方。 偏头想要查看,身前的人忽的用力挣扎,他一时不慎被挣脱。 “你没有得罪我。”宋矜郁后退两步远离,手臂垂下,“我只是不想每天一大早就看到你,也不喜欢和你一起吃饭。我们根本不熟你不知道吗?” 深黑的眉眼落了下来,程凛洲面无表情时会显得懒散,是真正动怒的预兆: “不熟?” 结过婚,住在一起,还有这人对他的态度,不熟? 他看起来脾气很好是么。 换别人用小番茄砸他试试? “我们在一起是因为婚约,你别忘了。”宋矜郁抬眼,缥缈的烟雾弥散在眸中,让他看起来很遥远,“是我和你哥的婚约。” 他说,“不是你。” “如果没有那个意外,我们不会有任何联系。这段婚姻不仅你觉得可笑,我身处其中也一直很为难。现在既然离婚了就保持些距离吧,你说过的,不会干涉我,我各方面和程总相差很远,也没必要做什么朋友。” 他一口气说完,空气里安静了许久。 程凛洲盯着他不语,眸光被深邃骇人的海吞没。 宋矜郁转身走进了画室。 胸膛下陷轻出一口气,他偏头看向落地镜,瞧见了自己眉梢眼角浮冰一般的冷漠。 和程凛洲不能含糊其辞,一定要把话说狠说绝才行。 好在他很清楚如何激怒他。 ——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最该痛恨的,或许就是在婚姻中“接盘”了亲哥的未婚夫。 不远处的柜子上摆着昨晚燃烧了一半的香薰蜡烛,用水晶凤螺作为容器,蜡油的颜色是他最喜欢的普鲁士蓝。 宋矜郁走过去蹲下,精油味轻轻逸散出来,海藻一类深海植物的气息与木质雪松融合得很妙,既辽阔又沉稳。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手掌熨帖过的热度似乎还留存在肌肤上。 快点走吧。 程凛洲。 那家小馄饨很好吃,等你走了,我就出去把它吃掉。 . 程氏集团总部。豪华宽敞可容纳十数人的会客室。 高管们在单人沙发上坐得笔直,时不时偷瞄一下古董挂钟,额头冒汗。 他们总裁一向很准时啊,怎么偏偏今天迟到了?这不是故意给对面难看吗? 客座首位的女子喝了一口茶,唇角冷冷挑起:“小哲,我们这个堂弟怎么还是这么目中无人?你在他手底下工作挺辛苦吧。” 程钧哲坐在对面的次席,闻言皱了皱眉:“姐,不要胡说。” “我胡说什么?从小到大就数他最不服管教,所以才……”程思娴顿住,瞥了眼右手边的丈夫,“自家人就算了,今天殷总过来,他也不给面子吗?” 程钧哲无奈叹息,对着殷天逸微微欠身:“不好意思啊,姐夫。” 殷天逸板着脸正要开口,会客室的门正好被推开。程凛洲大步走了进来,在场的高管皆松了一口气,纷纷起身问好。 “抱歉,我迟到了。” 程凛洲坦然道歉,且实在英俊潇洒气场强大,程思娴都忍不住半讽刺半感慨了一句:“程总恢复得挺好啊。” “托老爷子的福。”程凛洲轻描淡写。 一句话就让程思娴不痛快了。 凭什么。原先是程廷峥就算了,程廷峥死了外公竟然宁愿把集团交给当时还不满20的程凛洲,也不愿意给在公司工作数年的程钧哲。 不可否认程凛洲很天才,可他明明当时做出了那么大逆不道有辱门风的事,简直是家族之耻! 这次他失忆,她本以为舅舅他们一定会采取些动作,到现在居然一点风声都没有。太奇怪了。 一番客套和交谈过后,程凛洲点破了对方的来意:“殷总今天是为了‘盈尺’这个项目?” 殷天逸颔首。 “盈尺”是殷氏集团十年前开始打造的一个文旅地产项目。起初落地于殷氏总部所在的北方a城,后逐渐向周围扩散,形成了一个颇具影响力的品牌。 近两年殷氏决定在南方的江城重点打造一处落点,免不得就要和江城房地产龙头程氏集团合作。程思娴和殷天逸也是因此相识,主动进行了联姻。 “堂姐的意思是,把这个项目交给你和程均哲来做?”程凛洲靠着沙发背,目光波澜不惊扫过姐弟二人。 程钧哲不语,一副任凭决断的模样。 “难道程总还有更合适的人选?”程思娴靠向殷天逸的方向,拍了拍丈夫的手笑道,“你不用担心我会偏帮他们,我在程氏的股份更多,分得清好赖。” 程凛洲不置可否:“这个项目的起初是殷旭殷总主动和我交涉,在隔壁市进行了试验,效益不错才最终敲定的。” 他骨节分明的食指轻叩茶几,“堂姐这么一来,岂不是把殷总的前期准备都抹消了?” 程思娴的笑意僵在了脸上。 这人真的失忆了吗? “殷旭现在在忙其他项目,无暇推进‘盈尺’。”殷天逸说。 殷旭是殷氏集团目前真正的掌权人,31岁。殷天逸是他的小叔,只年长了6岁。二人之间的竞争可想而知。 程凛洲:“那可以等殷总有空了再详谈。” “程总不信任我们?”殷天逸皱眉,脸色沉了下来。 程思娴也冷了脸:“程总,按照计划书,程氏本季度必须落实这个项目。总不能因为你病休了两月就推迟吧。” 程凛洲完全不吃这套。 “为什么不能推迟?集团的总营收我自会负责。”他身体前倾,双手交握搁在膝上,气场瞬间形成压制,“还是说,你们怕这两个月的筹备落空?” …… 会谈不欢而散。 程凛洲坐在位置上送别堂姐夫妇,随后叫住了程钧哲。 “你什么意见?”他眼底喜怒不辨。 “听你的。”程钧哲仍是那副温和儒雅的模样,只有些欲言又止。 程凛洲问:“想说什么?” 程钧哲犹豫了一下,无来由地提起了一件事:“总裁,‘盈尺’这个项目的起源,是a市一座文化空间建筑。” 程凛洲示意他继续。 程钧哲没把话挑明,反而抛下了一个问题:“你知不知道,那座建筑的设计师,是谁?” …… 盈尺。 “我鳞不盈寸,我羽不盈尺。” 关上会客室的门,程钧哲抬手推了推眼镜,眸光微闪。 姐姐和姐夫想要抢这个项目,还是太莽撞了一些。 . 宋成章从外地出了趟差回来,秘书告知总裁找,于是马不停蹄地去了公司顶层。 正好他也有事情要说。 “少总裁,那个项目我们总部的团队也做了很多准备,建材方面都提前对接好了,没必要交给程副总他们……” 他言辞恳切地劝说了许久,抬眸一瞧老板椅上的年轻人,正皱眉盯着电脑屏幕不知道在看什么,似乎完全没听进去。 宋成章有些不快。 “宋矜郁大学读的是a大建筑系?”终于,程凛洲开口。 那时候甚至还叫“宋矜羽”,程家把他的资料藏得很好,难怪最开始没查到。 “……对。” 宋成章愣了愣,没明白话题怎么突然拐到他那个儿子身上了。他不是很想提宋矜郁的过往,那绕不开另一个人。 “他就是觉得北方好,去读着玩玩,没读出什么名堂。后来出国留学又转了艺术,唉,他从小就这样,什么都喜欢玩儿,定性太差。”宋成章敷衍道。 读着玩玩? 没读出名堂? 程凛洲啪地撂下鼠标,面无表情地靠在了椅背上。 “你不赞成我把项目交给程思娴,是怕捞不着油水吧。” . 这天下午天气不错,宋矜郁带学生上了一堂户外的写生课。 色彩肖像写生通常是在室内画模特,但他比较喜欢人像和大自然色彩交融,更生动也更有趣。 找的地点是附近的一个老公园,树木花草品类繁多,没太多雕琢痕迹。不少大爷大妈在里面打太极,有一个小足球场给孩子们玩耍,还有一片专属狗狗的区域。非常适合写生。 宋矜郁以前经常来这里画速写,哪怕吹吹风心情都会好很多。 看着球场里踢球的小孩子们,他没头没脑地想到一个问题。 ——这周围从来也没建过篮球场啊。程凛洲那会儿是从哪抱着个篮球冒出来的? “汪汪汪!” “呜汪!” “嗷呜!汪!” 耳畔传来一阵嘈杂的狗叫,学生们纷纷好奇扭头,是一只二哈在和杜宾龇着牙在吵架。 两只狗体型都不小,主人却是两个矮瘦的老奶奶,被自家狗子扯得直往前冲。无论是拽牵引绳还是安抚还是喝止都没用。 那杜宾身强体壮油光水滑,隐隐有挣脱牵引绳的趋势,胆小的学生吓得往后退了退。 “画你们的。”宋矜郁道了句,起身向着两只狗走了过去。 学生们眨巴着眼睛,看到他们的清瘦高挑的宋老师不怕被咬似的,气定神闲站进了两只狗中间。 他先是用腿碰了下杜宾,垂首和主人说了两句话,那杜宾就原地蹲坐了下来,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盯他。然后他转身挡了下哈士奇,哈士奇也蹲了下来,还用脑袋碰了碰他示好。 接着相安无事地告别了。 学生们:哇。魔法! 宋矜郁回来自己的长椅上坐下,就当没看到那些崇拜的目光:“再不画太阳落山了。” “老师怎么做到的?教教我们呗。”有人和他撒娇。 宋矜郁:“只教第一个画好的。” 学生们立刻埋头苦画,调色盘和水桶搅出残影。 片刻之后,一个人拎着画架轻轻摆在了宋矜郁面前。 宋矜郁放下了手里的书,抬眸先扫了一眼画,还不待看向人,那人主动蹲了下来仰视他。 他从对方手中接过画笔,简单点评了几句,发现这人在走神。 于是画笔倒过来,笔杆抬起了男生的下巴。 “发什么呆?” 邬子烨挨着他的膝盖蹭了下,镜片后的眼眸黑亮如水洗过,开玩笑般道了一句: “好想做老师的狗。” 宋矜郁微微眯起眼眸,正要开口,放在旁边的手机一震。 来电显示“爸爸”。【你现在阅读的是 】 15、十八岁生日 黄昏时分。天空被晚霞染得斑驳浓郁。 宋矜郁车停在了校外的路旁,他的手指又按在了喉咙口,干涩的感觉比上次更强,下意识伸手去摸副驾前面的储物柜。 什么都没摸到。他想起来这不是那辆甲壳虫,而且他的棒棒糖只剩两根了,还没地方补货。 “宋矜羽,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宋成章不满的嗓音从话筒中传出来,“我让你帮二少爷恢复记忆,你和他提什么大学的事?你的大学和他有关系吗?” 宋矜郁嗯了一声表示在听,温和回答:“没有。” 宋成章继续斥责:“事情过去那么久了,你现在说又有什么用?你难道还指望能来程氏工作?”他以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当初要是听我的话留在江城,还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次宋矜郁没答。 a市和江城一北一南,相距甚远。离开家去a大上学是他第一次依照自己的心意做决定,偷偷瞒了许多人。可惜最后还是没能留在那儿。 之后没过多久他又出国读了艺术。那是他最放纵的几年,怀着游戏人生的报复心态,课没上几节,背着画本和颜料满世界疯跑。 雪山,沙漠,热带雨林,非洲大草原……除了海上基本都去过。玩了一堆危险的极限运动,滑雪跳伞登山赛车,遇过雪崩和泥石流,吃错东西中过毒,大晚上被野兽围住帐篷。好几次差点没命,但又奇迹般化险为夷。 印象最深的是一次滑野雪摔晕过去,他浑身剧痛地趴在雪地里动弹不得,不知道是附近的居民还是和他一样偶然路过的旅客,及时把他从山上扛下去,送进了医院。 对方做好事不留名,宋矜郁没能获得救命恩人的信息,只依稀记得是一个很年轻的男性,把他从雪地上抱起来时喘息声有些颤抖。 那次之后他收敛了许多,尽量“爱惜生命”。 他还会提前说清楚,和途中遇见的合适的人开启一段恋情——牵手,拥抱,接吻,相伴体验不同的风貌,幻想成为当地人的一生,然后在旅途结束后干脆利落地分开。 这些,都和程凛洲无关。 直到差不多四年前。在f国。 …… 昏暗迷离的酒吧,空气里漂浮着酒精和浅淡的香薰味,音乐鼓点沉重,遮掩了大部分的人声。 宋矜郁歪坐在吧台前,精心调好的酒被人抢走,粗鲁灌进喉咙,他只能咬下孤零零的橄榄。 “三个月,你该给点回应了。”棕发碧眼的混血男人将马天尼杯用力搁下,昂头,长出一口浊气,“我还从没有追一个人追这么久过。” “我说过,不和同学恋爱。”宋矜郁嚼着脆脆的橄榄,涩得皱了下脸,“你要喝酒我请你,赛车也行,别的就算了。” “我有未婚夫。”他伸出左手给对方看自己的无名指,上面有一个素圈戒指,“——看。” 那人冷笑:“你未婚夫知道你满世界和男人睡觉吗?” 宋矜郁不以为意。 首先他没睡,其次程廷峥还真知道。但这人太不礼貌,他懒得再和他啰嗦。 “不喝就算了。”宋矜郁往空杯子里吐橄榄核。因为太难吃还小yue了一下。 “骚货。” 这动作不知怎么刺激了旁边人的神经,旁边传来恶狠狠的一句。 宋矜郁皱眉望过去。 “我没耐心再陪你玩那些无聊的游戏。”对方彻底撕下了面具,盯着他眼底涌现暴戾的情绪,“今天我来这就是为了睡你,而且非睡不可。” 宋矜郁安静听着,搭在桌内侧的手指一伸,吧台里的人默默把一瓶啤酒倒着放在了他手上。 “你以为你装得很好么?高岭之花?只谈情不上床?”那人丝毫不觉,探身过来,向下抓握宋矜郁的大腿,“你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你就是个欠艹的婊——” 酒吧迷离闪烁的光线中,混血男人的唇用力开合,宋矜郁清晰地看见在下一个音节发出前戛然而止,哐! 不是他动的手。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突然出现,像漫画分镜里的角色,一脚把按在他腿间的男人从斜角画格暴力踹出了边框,哐啷啷撞倒了身后的一排椅子。 整个酒吧都因此陷入了寂静,无数视线向这边投过来,连音乐都停了。 男生毫不在意,垂眼盯着地上挣扎起身的人,似乎准备随时补一脚。 他穿了件看不出logo的黑色牛仔外套,工装裤和帆布鞋,袖口捋上去一截,小臂修长,手腕处骨骼明晰,戴了一块适配的黑银色机械腕表,贵气又冷感。 宋矜郁视线上移…… 嗯。 他刚刚还担心来人揍了这混血佬会收不了场,现在是不用了。 玻璃酒瓶在掌心旋转一圈,宋矜郁开盖喝酒。 …… 没多会儿,身旁的座椅被拉开,收拾完残局的男生落座。 宋矜郁侧眸和他对上视线,斟酌了一下开场白。 “看你面熟,我们见过吗?”谁知,程凛洲先开了口,嗓音低冷。 “?” 宋矜郁一怔。这小子又不记得他了? 也对。 距上次某男高“索吻失败”都过去三年了,他出国后还染了个很不低调的发色。 眸中多了几分兴味,宋矜郁打量着对方长开后更深邃凌厉的眉眼——他时常觉得程凛洲长得很英俊渣男。就那种表面冷酷,从眼皮子下面看人,实则很坏很会玩的。 于是他问:“这是你们青少年搭讪的手段吗。” 程凛洲皱眉:“不说就算了。” 但人并未从位置上离开,拿起调酒师递过来的酒水单看了起来。 宋矜郁喝了一口手中的草莓啤酒,不知所谓地撒了个谎:“应该没有吧。” 程凛洲沉默了一会儿:“哦。” 这声稍显生硬,许是搭讪没奏效,挫败了。 手指在桌上点了点,他秉着为数不多身为“长辈”的责任心提醒:“你成年了吗?未成年不许饮酒。” 程凛洲言简意赅:“今天。” 这么巧。宋矜郁想了想,从位置上站起了身。 酒吧的老板是他朋友,他熟门熟路走到了吧台后面,卷起毛衣袖口:“我请你喝一杯好么,算是你刚才替我揍那混蛋的报酬。” 程凛洲放下了手里菜单,抬眼瞥他:“那是你前男友?” “不是啊,我眼光没那么差吧。” 男生扯了一下唇角。 宋矜郁看出了嘲讽和轻蔑。挺欠揍的。 酒的名字就是生日快乐。没有固定的配方,他依照心情加入了口感相对柔和的伏特加、蓝橙利口酒和柠檬汁,搭配提前用蝶豆花泡过的苏打水,形成了一杯透亮的蓝紫色渐变。 “喜不喜欢这个颜色?”他随口问。 程凛洲往他头发上扫了一眼:“……还行。” 最后在杯顶端挤入奶油,撒上五颜六色的彩针糖,又翻出来一根小熊蜡烛插在奶油上,点亮。 明亮的火光在他白皙的指尖闪烁跳跃,宋矜郁把酒杯轻轻推到了男生面前。 程凛洲抱着胳膊盯了两眼,语气听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你哄小孩儿?” “18岁不是小孩是什么。”宋矜郁说,“快许个愿吧,奶油马上就化了。” 程凛洲板着脸不语。 这个年纪的男生最容易浪漫过敏,宋矜郁猜他觉得矫情,说:“直接吹也行,我祝愿你十八岁每天开心。” 程凛洲抬眸瞥了他一眼,火光摇曳间,眸光幽暗似深海。 蜡烛熄灭。 一杯掺了大半苏打水的特调鸡尾酒下肚,程凛洲趴在了吧台上。 宋矜郁:“……” “噢,他看起来那么有型,酒量真够差劲的。”店员朋友说。 宋矜郁也哭笑不得:“这是他第一次喝吧。” “我要下班了,你打算拿他怎么办?”店员指了指卡座的方向,“你可以扔在那,我保证很快就会有美丽的女士愿意领他回家。” “这人可不能乱扔。”宋矜郁摇头,穿上外套走了过去,“我带他走吧。” 他拍了拍程凛洲,拉过他的胳膊想把人架在肩上。原本睡得很死的男生恢复了一点意识,扶着他肩膀站起了身,并未把太多重量压过来。 “你住哪?”宋矜郁多了几分耐心。 程凛洲耷拉着眼皮,视线不知道具体落在什么地方:“r国。” “我问你今晚住哪。” 不说话了。 “有同学和你一起来吗?” “我单身。” 怎么答非所问啊,宋矜郁无语:“我送你去附近的酒店?” 程凛洲正声:“c8总统套谢谢。” ……扔河里算了。 宋矜郁选择把人带回家。 他的住处离这里不远,是一个一室一厅的三十几平小公寓。 醉鬼很安静,一路上他连耳畔的呼吸声都没怎么听到。进他家之后就更是一声不吭坐在沙发上,腰背挺得很直。 宋矜郁去厨房冲了一杯蜂蜜水:“喝了。” 程凛洲接过来,二话没说喝了个干净。 挺乖的。 宋矜郁接过空杯子,忍不住起了逗弄的心思。他指了指玻璃杯:“小帅哥,你上当了,这里面我下了毒。交出五百万我就给你解药,否则七步内必死无疑。” 程凛洲眼皮跳了一下,面无表情地抬眸看向他。 宋矜郁对他笑。 男生很快垂下眼,咔咔两下,摘掉腕表递了过来。 宋矜郁认得这个牌子,全球限量款,八位数。 哎,败家子。 他收了下来,打算明早再还给男生。 “解药。” 程凛洲开口,嗓音微哑,对着他摊开手。 他的手掌宽,手指长而骨节分明,青筋和血管一直交错到指节上。相比较完美的人体范本,更多了几分粗暴感。 宋矜郁欣赏了两眼,伸出一根食指,在男生掌心轻轻画了一个圈。 程凛洲皱眉,盯着手掌专注地看,好似真的要望出个什么东西。宋矜郁两根手指推着他的手背按上了这张帅脸。 “文明社会哪来的这种药?建议下载反诈中心。” . 逗完人宋矜郁就心情很好地去洗澡了。 他的浴室在卧室里面,洗完后歪在门框上向外一瞧,程凛洲还坐在原地,表情严肃地思索什么,不知道有没有清醒。 “你要洗澡吗?我给你找套睡衣?”宋矜郁说,“但你晚上只能睡沙发或者气垫床。” 男生没回答。 彼时是十一月底,房间里有供暖。程凛洲脱掉了牛仔外套,里面是一件黑色的圆领长袖t。听到宋矜郁的话,他起身从沙发上走了过来,顺势撸起了袖子。 这动作让宋矜郁往后退了一步。 他不怀疑程凛洲的人品,但身材带来的压迫感是天生的。他这几年也交往过几个北欧帅哥,比例都罕有这么牛逼的。 宋矜郁脑子一卡,想着万一出状况,不知道说“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这种话会不会有效果。 程凛洲走到了他面前,他也退到了床边,再退就一屁股坐了下去。 一只手按在对方肩上正要开口,另一只手里的毛巾却被抽走了。 眼前一暗又一亮,毛巾兜在了他脑后,程凛洲捧着他的脑袋给他擦起了头。 宋矜郁:“。” 男生认真得像在完成作业,一条腿甚至半跪在了地毯上。宋矜郁的床不高,他坐在上面差不多比对方高一个头顶,稍微抬手就可以碰到。 “帅哥,这是在做什么?”他轻声低语地问。 程凛洲说:“吹风机。” 宋矜郁伸手指了一下床头柜。 程凛洲拿了过来,插电,站着帮他吹。 他那时候头发没现在那么长,只堪堪过肩,吹起来挺快的,男生的手指在他发间游走,轻而有力地抚过头皮,可以看出来娴熟。 “挺会照顾人啊。”宋矜郁放松了身体,随口问,“谈过女朋友?” 程凛洲回答得很快:“没有。” 顿了顿补充:“都没有。” 宋矜郁还没反应过来,又听到程凛洲说,“我在发廊打过工。” ? ??? 这是真醉得不轻,都开始说胡话了。程家破产三遍也轮不着他去当发廊小弟吧。 头发干得差不多了,宋矜郁招了招手示意对方弯腰,探了一下他的额头。 没烧啊。 程凛洲又半跪下来,垂着眼,说话明显有条理了一些:“你不相信?说不定我还帮你洗过头。” 宋矜郁偷懒时倒是蛮喜欢去发廊洗头的,附近那家店他就是常客。 他顺着对方讲话:“你这么帅,如果我在发廊碰见你一定会记住的。” 程凛洲:“你洗头不闭眼睛?” 宋矜郁一想,对哦。 旁边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没看就捞过来接通,阴沉紧绷的男声瞬间钻进耳膜: “你晚上带人回去了?” …… 挂断电话,扔到一边。 宋矜郁再度垂眸打量眼前的男生,眼底情绪变幻许久,伸手挠了挠对方的下巴。 视线相触,他食指顺着下滑,按在了凸起的喉结上: “今天怎么不喊我姐姐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16、大明星登场 宋矜郁在f国上学,程凛洲和他毗邻,车程不过三四个小时。 一旦见到了第一次,接下来的相遇都变得顺利成章。 谁先主动的不好说。程凛洲的侵略性很强,他又何尝不是一时兴起就抛下钩子,怀着阴暗恶劣的心思纵容对方接近他,迷恋他,将那颗年轻炽热的心骗到手。 等他终于后悔已无可挽回。程凛洲绝非他能随便戏弄的对象,猎物和猎人颠倒只在一念之间。 …… 思绪被电话里的质问强行打断,宋矜郁眸光低敛,拇指捏了捏左腕处的凸起,那里有一道四五厘米的白色疤痕。 他视程凛洲这次失忆为上天给自己的惩罚,更是机会。 若是他疏远一些,若是程凛洲再成熟一些,后来的事情会不会不一样。 他很感谢这两年程凛洲对他的照顾,他把他养得很好,让他能振作起来,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作为回报,他理应站在正确的位置,让对方的生活回到没有自己的正轨。 “爸爸。”宋矜郁又安静听了会儿电话,降下一截车窗,让新鲜空气进来,“你把宋渊搞进程氏了,是不是?” 对面的训斥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隐忍的呼吸。 宋矜郁不想气他,温和地讲道理:“如果程凛洲恢复记忆,我让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宋渊赶走。” “宋矜羽!”宋成章怒极震声,“你什么意思?!你叔叔他——” “如果他问我为什么。”宋矜郁轻轻打断他,接着道,“您猜猜。以程凛洲的脾气,会做出什么事。” 手机那头再无任何动静。 宋矜郁最后抛下一句,“别总让他来家里吃饭,妈妈不习惯他的口味”,挂断了电话。 他不信程凛洲会无缘无故找宋成章麻烦,如果对方真的为今天早上的事迁怒了宋成章,也只会是平日里积攒的反噬。 更不可能是在借此报复自己。这种手段太卑劣太无聊,他必定不屑于此。 他是无可争议的天之骄子,生来就该是骄傲的,嚣张的,坦荡磊落的。 宋矜郁不希望他被任何东西束缚,不希望他为任何人低头,包括自己。 咚咚。 车窗被从外敲响,他倦懒地抬眸,降下整面玻璃。 “老师,您是不是心情不太好?”男生肩上挎着个黑色背包,橙黄的晚霞衬得眉目分外疏朗。 宋矜郁看着他:“知道还不滚远点。” 邬子烨笑了笑,没有被他的冷漠挫伤,从口袋里摸出了一盒东西递过来:“抽吗?草莓薄荷味的。” …… 宋矜郁让男生上了副驾,接过那细长的香烟看了看,又扔了回去。 “算了。”他嗓音也变得懒洋洋的,“手指会臭,我家狗闻了要变飞机耳。” 大学搞设计那阵子太忙,他跟着其他人学会了抽烟。中间有几年瘾还比较重,所幸后来戒掉了……被程凛洲用棒棒糖强行取代。 “我可以帮您拿着。”邬子烨说。 宋矜郁瞥了他一眼。 邬子烨主动点燃了香烟,食指中指夹住,以手背递到了他唇边。 宋矜郁凑近,启唇衔住滤嘴,白色烟雾缭绕腾升而起,将他本就柔和的轮廓糊成一片。 他含了一口舌尖卷住过肺,手指将颊边的刘海尽量抄到耳后避免沾上烟味,然后缓慢地吐出车窗。 这实在很像文艺片的画面,邬子烨觉得自己看呆情有可原。 “你以前见过我。” 宋矜郁用的是肯定句。 “……嗯。”邬子烨回过神,飞快敛去眼底那抹晦暗情绪,笑道,“七年前的夏天。” 宋矜郁讶异地扬了扬眉。 那不正是他从a城回来的时间点么。他被迫中断付出巨大心血的项目,推掉了offer和殷旭的挽留,烦得想炸了全世界。 “在哪?” “程氏集团的楼下。”邬子烨说,“我妈妈和我被保安拦着不让进,是您帮了忙。” “哦?我领你们进去的?”宋矜郁去程氏的次数不多,隐隐有些印象。 邬子烨掸了一下烟灰,重新递到他嘴边:“差不多吧。” 宋矜郁就没有追问。对方话语间提到了妈妈,他不想勾起什么伤心事。 爆珠咬破就算抽完,剩下一小半他嫌弃难抽,让男生扔掉。车厢里充斥着甜腻清凉的味道,勾起了一些食欲。 邬子烨又小心地捧出一个包装精致的蛋糕,是最简单的款式——软软的蛋糕胚外抹了层白色奶油,顶端点缀一颗鲜艳的草莓。 “刚刚下课回来,您路过那家蛋糕店看了一眼。” 宋矜郁认真地瞧了瞧他,接过蛋糕,说:“还有什么,一口气都拿出来吧。” 邬子烨从包的最外侧抽出两张深蓝色卡纸,上面印着绚丽的银色翅膀logo:“周末祝羽演唱会的最后一站,在江城奥体中心,我想请您一起去看。” 宋矜郁奇了:“你哪搞来的,他的票很难抢啊。” 这还是那种未录入的邀请函,内场前排,挂二手平台能卖几万块。 “我在主办方的其他演唱会当过志愿者,和里面的工作人员混熟了,问他们便宜买的。” “厉害。”宋矜郁咬着勺子含含糊糊,竖了个大拇指,“打工皇帝就是你。” “那,去嘛?”邬子烨凑近了一些,满眼期待地望着他。 宋矜郁垂眸与他对视片刻,伸手抽走其中一张,不由分说按二手平台价给对方转了账。 啧。肉疼。就当是增加一下上座率吧。 . 拆了一根的烟最后也被拿走了,理由是小孩子不许抽烟。 邬子烨站在马路边望着银灰色轿车远去,摘掉眼镜,黑屏的手机照了一下自己的脸。 他和程廷峥其实长得不算像。印象中那人是狭长的丹凤眼,而他眼睛略微下垂,瞳色更深。气质也大相径庭,但这个没必要演得太像。 目前来看已足够有效。 垂眸瞥向掌心剩了小半的香烟,他又想起七年前,妈妈牵着他来程氏集团为父亲讨一个公道,却连第一道安保都过不去。 他远远站着看妈妈被为难,心下一片茫然,想哭都哭不出来。 “怎么了小朋友,走丢了?” 头顶传来一声懒散的问询,邬子烨仰头,望见了漂亮得张扬的长发青年。对方掐灭了手里的烟,垂眼看他,神色很淡。 再然后,青年拨通了不知道谁的电话,只说了三个字“滚下来。” 很快,那个高高在上的程氏集团总裁匆匆从大楼里出现,昂贵的西装跑得凌乱,半框眼镜也跑歪了。 长发青年示意妈妈和对方交涉,自己则走到了远处的垃圾桶抽了一根烟——白色烟雾模糊他的侧脸,那独特的眉眼却深深刺进了旁观者的血肉记忆。 就像今天这样。 他把那印着齿痕的烟嘴放进唇间,学着那人叼住,眼底浮现出不知对谁的鄙夷。 宋矜郁是他的仇人。 他所做的只不过是,伺机接近他,而已。 . 没两天就是周末。 宋矜郁穿了身简单舒适的蓝灰色运动套装出门,长发在侧面编成辫子,还戴了口罩和鸭舌帽。 他今天没打算开车,路过车库想起来那两根棒棒糖,就去看了一眼甲壳虫。然后惊讶地发现——原本被撞瘪的保险杠竟不知道什么时候鼓了起来,完好如初。 他蹲下来盯着那个锃亮反光的管子呆呆看了很久。 马里奥暗中造访? 不可能。人家是修水管的。 宋矜郁摸出手机,点开房东微信。 房东前几天通知了一下他去a城出差,他没回,对方也就没再发其他消息。 他想问点什么,蹲在地上盯着屏幕出神,最终只是把房东的备注改成了“汽车修理工”。 棒棒糖也没舍得吃,重新塞回了储物箱里面。 邬子烨发消息说要来接宋矜郁,宋矜郁让他有这个空多画几张画,实在闲得慌就去打工。 他的住处离地铁站不远,地铁又直达奥体中心,就和对方约了在场馆外碰面。 演唱会现场人山人海,嘈杂拥挤。 邬子烨隔着衣袖拉住他的手腕往里面走,人看着瘦瘦高高的,力气不小,将他护得挺严实。自己则被挤得有点惨,眼镜差点掉了。 宋矜郁眼疾手快地接住,没让落到地上。在这种地方弯腰捡东西可太危险了。 “谢谢老师。”邬子烨连忙抓过戴回去,有意识别过脸不让宋矜郁看。 “小邬。” 然而观众席灯光关闭正式开场前,他听到旁边人开口,“可以这么叫你吧。” 邬子烨喉结滚动:“嗯。” “度数不深下次可以戴隐形,这种场合会方便一些。”宋矜郁的嗓音低缓,本该淹没在人潮里,却一字一句格外清晰: “你眼睛很好看,不戴框架眼镜会更帅。” 邬子烨愣怔地转头,看到黑暗中一张温和沉静的侧脸。 舞台灯唰地亮起,大明星登场,人群爆发出尖叫狂欢。 祝羽今年只有22岁。大学时在网络上发表了几首自己写的歌,一炮而红。出道三年一直有作品,钢琴和吉他也都弹得好,绝对的实力派唱作歌手。难得人也长得帅,冲着这张脸的迷弟迷妹不在少数。 他本人颇有些恃才傲物,说话直接,很少像爱豆那样媚粉,还被黑子蛐蛐过私下里爱摆臭脸。好在对待舞台的态度无可挑剔。 江城是祝羽的家乡,又是国际化大都市,作为他本次巡回演唱会的最后一站气氛相当热烈。 宋矜郁也被感染了,偏头扯着嗓子问美术生小邬同学:“带速写本了吗?” 包带的。 于是他借着时有时无的灯光,当场给祝羽大帅哥画了个脚踩音响手持麦克风的速写,线条狂放不羁,酷到炸裂。 邬子烨在旁边酸溜溜地说了一句“好羡慕。” 这话宋矜郁没法接。他技术成熟后很少主动画人,偶尔来一张全凭心情。 后半场有一个经典现场互动的环节。大概就是摄像机在观众席扫,祝羽叫停,大屏幕上出现哪位观众的脸,那位就可以得到和歌手互动的机会。 宋矜郁早有准备地戴上了鸭舌帽和口罩。 镜头扫过内场第五排,祝羽原本漫不经心的眼神一亮,嗓音拔高:“等等!停!停!” 摄像头依言往回挪。 宋矜郁压了压帽檐。 镜头停在了他旁边的邬子烨脸上,带了他小半个身子。 大屏幕定在一张学生气十足的帅脸上,场内顿时传来不少惊叹,主办方很有眼色地把麦克风直接递过来。 祝羽:“一个人来的?” 一开口就不太客气,有点质问的意思。 邬子烨回答得坦然:“陪喜欢的人一起来的。” 祝羽噎了一下,打了眉钉的眉毛明显皱了起来,语气更是古怪:“喜欢的人?” 他手一指:“是你右手边这位戴帽子的长发姐姐吗?” 宋矜郁:“……” 邬子烨也望向宋矜郁,男人遮得严严实实,除了对雪白耳朵和侧编发的发型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是男生。” “哦~”祝羽恍然大悟似的,原本慵懒偏低的嗓音忽然夹了一下,“是哥哥啊!” 底下的观众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突然闹哪出。些许妈粉捧脸惊呼,觉得崽崽颇为可爱。 为免场面僵持住,宋矜郁接过话筒,口罩拉下一点:“对,是哥哥。” 语气很有几分无奈。 祝羽,或者说是宋嘉皓总算笑了起来,冲着台下眨了眨眼: “哥哥好。”【你现在阅读的是 】 17、小三打上门 任谁都能看出来祝羽下半场的表演更亢奋了。 本来是拽哥人设的家伙,突然开始傻乐,唱情歌笑唱rap也笑,还一个劲儿冲台下挥手,变成了开朗笨蛋帅哥。 不过没影响到表演质量,体验感又新鲜,观众们在下面跟着嗨,整个体育馆化身大型蹦迪现场。网络上反响也很热烈,事业粉直呼我崽终于会媚粉了云云。 既然都被看到了,宋矜郁也不躲了,结束后直接去了后台。 “哥!” 宋嘉皓刚卸了妆,身上还叮铃哐当一堆舞台装扮呢,就冲过来抱起宋矜郁转了个圈,把人摆在化妆台上,埋他颈窝里蹭来蹭去地撒娇。 “哥哥哥哥哥哥……” 工作人员见怪不怪。 谁都知道大明星祝羽就是个死兄控。 上节目说世界上最重要的是亲情,最喜欢的人是哥哥,理想是赚很多很多钱带哥哥周游世界。 每天再忙都要给哥哥发一堆消息,人家10条里面回一条他都能乐得在保姆车里打一套拳。 神经病。 宋矜郁也习惯了,嘴里不痛不痒地训斥:“稳重点,像什么样子。” 手上则熟练地帮他摘头饰,又接过化妆师递过来的化妆棉,把他没擦干净的眼线一点点擦掉。 “你的新男朋友倒是挺稳重哈?”宋嘉皓就维持这个半扎马步的姿势,仰起脑袋给他弄,睁开一只眼睛阴阳怪气道,“人呢?给你赶回去了?挺听话的嘛。” “那是我学生。”宋矜郁冷冷瞥了他一眼示意不许胡说,“人小孩很聪明,肯定看出来我和你认识了。” 宋嘉皓不纠结这个,一个小白脸而已,哥哥想玩就玩。 但挤兑程凛洲是必须的。 “你打算抛弃姓程的开展第二春了?” “我先说我一万个支持啊!”他捏了捏哥哥没有一丝软肉的腰,心疼死了,“没用的东西,都给你养瘦了。” 也不管原本有的那些是谁好不容易养出来的。 宋矜郁拍掉他的手,转移话题,把那张速写纸递给他:“送你的礼物。” 宋嘉皓狂喜,立马扫描设置成了新头像,还特地发了一条得意墨镜表情的微博。 “哥哥,我待会送你回家好不好?” 收拾完换回私服后,宋嘉皓提议。 “你想干什么?”宋矜郁条件反射警惕,然后想起什么,“他出差去了。” “那你去我那住,我想和哥哥一起睡。” 这话一出,见惯了他这幅死样的生活助理都震惊地望了过来。 正好瞧见长发男人摘下帽子,毫不留情抽在了大歌星的嘴上。 啪。怪用力的一下。 “再胡说嘴巴打烂。” 好萌。 哥哥还是这么萌。 宋嘉皓乖巧抿唇,望着他星星眼。 . 最后还是让宋嘉皓送他回来了。 下车后对方也追了出来,宋矜郁说太晚了不想他留宿,他就靠在车上张开胳膊,缠着再抱一会儿嘛。 太久没见哥哥了,想得要命。 两个月前他的亚洲区巡演已经开始了,匆匆忙忙飞回来见了哥哥一面就被迫在多个国家连轴转,忙得像个陀螺。 夜里光线昏暗,这个别墅区的隐私性很好,宋矜郁顺他心意往前走了两步,被面对面搂进怀里。 宋嘉皓也长了个185+的大高个,肩宽胸阔身材优越。 宋矜郁时常还会恍惚这家伙是不是小时候拽着他衣角嗷嗷哭怎么看怎么烦的矮板凳,现在居然真的能给他提供一丝丝慰藉。 “哥哥。” “嗯?” “他失忆这段时间到底有没有让你受委屈?为什么我问了那么多遍你都不说。”宋嘉皓的嗓音沉下来,“妈妈都告诉我了,他和你提离婚了,对不对?” 宋矜郁沉默了一会儿,他原本站得直,此时放松下来往宋嘉皓身上靠了靠,下巴搁在他的肩上: “如果我说没有,你信吗。” “不信。”宋嘉皓斩钉截铁。姓程的在他这就是抢走哥哥的死刑犯,随时应该被推上绞架执刑! 宋矜郁冷淡:“你就是看他不顺眼,我和你有什么好说的。” “那你也要说啊,你就总喜欢把事情憋在心里!你看你这么瘦,怎么能装那么多事情?之前就是憋得太狠了才把自己憋生病了。” 宋嘉皓紧紧搂着哥哥,越讲越激动,“我是你亲弟弟啊,你有什么不能告诉我?无论你对面是谁我都会和你站在一起!” “闭嘴,吵死了。”宋矜郁呵斥。 “……” “什么时候轮得着你来教训我了?你是哥哥我是哥哥?想挨揍是不是?” “……我哪有教训你啊。”宋嘉皓小声反驳,“你开心的话,揍我也可以啊,我愿意给你揍。” 宋矜郁用手搡他:“滚蛋!烦!不要抱了放我走。” 宋嘉皓彻底不吱声了,折腾半天又是哄又是拍给哥哥顺毛,让哥哥重新放松靠他怀里,最好把所有重量挨他身上。 春日夜晚的温度很舒服,宋矜郁闭了闭眼眸,感受来自亲近之人的拥抱安抚。 亲弟弟吗。 如果…… 不是呢? “哦豁。” 半晌,宋嘉皓再次开口。 “怎么了?”宋矜郁嗓音闷闷的,染上了一些困意。 “哥,你说他出差了对吧?” “嗯……”宋矜郁意识到了不对劲,逐渐直起身,垂落的鬓发从弟弟肩上撤离。 “——好像回来了哦。” 随着话音转头,撞进了一双幽深似海的眸,宋矜郁眼睫轻微一颤,很快恢复平静。 黑暗中的男人身形轮廓高大,气场压迫似惊涛骇浪,寻常人见了早该吓得发抖。 可偏偏面对他这番威慑的是宋嘉皓。 他和程凛洲的一些斗狠的渊源,连宋矜郁都不完全清楚。 感受到哥哥在离自己而去,宋嘉皓捉住那细瘦的手腕,语调暧昧轻佻:“别急着走啊,再亲一口,好不好?” 宋矜郁回眸瞪了他一眼警告。 但他不打算和程凛洲解释什么,二人在花园入户门短暂对视,身形交错,擦肩而过。 程凛洲攥了攥掌心,衣料下的肌肉在一瞬间暴起紧绷,最终却纹丝未动。 宋嘉皓观察着他二人,眼底的晦涩稍纵即逝。然后在宋矜郁关上房门的刹那,对着程凛洲伸出了手: “你好啊前夫哥。” “我叫祝羽。宋矜郁的……”他笑得很灿烂,“小三。” 路灯背光,照得程凛洲的脸阴森可怖,如地狱修罗: “你说什么。” “没听清?那我再说一遍你仔细听着。”宋嘉皓收回手,向前一步,让自己的声音清楚传进对方耳朵里: “我是他背着你找的小三,用你的钱包养的小明星,随时随地提供温暖的舔狗备胎。你只是他名义上的老公,全自动atm提款机,我才是陪他花前月下排遣寂寞的真正的、情人。” 喀哒。 寂静的夜里响起指骨被扳动的声响。 宋嘉皓长出一口气,语气轻松又甜蜜:“听说你们离婚了,太好了,以后再也不用背着你偷情了。前夫哥感谢感恩——” 凶狠的拳风如刀片刮过,宋嘉皓早有预料还是被擦到了眼角,神经不受控制地战栗发颤,胸腔快速起伏,只有嗓音还带着笑: “很想揍我对吧?” 来。 老子也想打你很久了。” 他卷起袖子,说,“但是别打脸,我靠脸吃饭,你打坏了他会心疼。” 接着爆发出砸向对方的狠劲,不顾一切。 ***傻x。 程凛洲你什么都可以忘,怎么敢把他忘掉。 . 宋矜郁不知道宋嘉皓会和程凛洲说什么,总归不会是什么好话。那也无妨,毕竟这也是他希望的。 看演唱会出了不少汗,他站在淋浴下面洗了很久,洗得头脑发昏实在撑不住了,才慢吞吞地擦着头发从卫生间出来。 脚步一顿。 程凛洲靠在门板上盯着他,显然刚剧烈运动过。上身只剩了件松垮凌乱的黑色衬衫,裸露在外的手臂肌肉充血紧绷,青色血管虬结,危险性爆棚。 那眼神也凶得不像话,黑漆漆地从碎发下射过来。 见对方朝自己抬脚,宋矜郁站在原地没动,用目光流露出淡淡的抗拒和疏离:“我们已经离婚了。” 绷到极致的弦上落下了一根轻飘飘的羽毛,瞬间引爆程凛洲隐忍蛰伏的怒火。他伸手抓住宋矜郁的腰,毫不费力就提了起来,三两步扔到卧室的床上。 床垫弹了弹,宋矜郁甚至都没反应过来,男人已经像一头年轻雄狮压了上来,胳膊牢牢按在他的头颈两侧。 离婚了。 他当然知道。 程凛洲死死盯着被他按在身下的人,额头青筋狂跳。 但这个人,在没离婚的时候就给他戴了绿帽。 小三?包养小明星?全自动atm机? 他怎么敢! 真以为他不会教训他?! “疼……” 宋矜郁蹙眉,发出了一声低微的痛呼。 疼什么疼!他还哪都没碰! 程凛洲凶狠瞪着他,见这人向着一侧偏过头,深灰色丝绸床铺衬得脖颈格外雪白修长,随着呼吸微微起伏,脆弱又美丽。 他说:“你压到我头发了。” …… 程凛洲松开了胳膊。 宋矜郁拢了拢湿漉漉的长发,垂着的睫毛也沾着水汽,原本苍白的脸泛出红晕,整个人都比平常更柔软。 程凛洲看得头疼。 他干脆把人从床上拎起来,迫使他双膝分开跪坐,自己一条腿压上床铺,握住他的后颈令他抬头。 同样一个掌控欲很强的姿势,却不至于叫对方吃痛。 但宋矜郁仍是那副难受蹙眉的样子,仰起的脸又小又白,他一只手掌就能盖住。眼尾不知为何洇出了一点绯色,雾蒙蒙的眼眸也蓄起了水汽。 搞什么。 他是玻璃娃娃吗?哪都不能碰。 高大健硕的年轻男人摆弄着清瘦白皙的年长者,明明轻而易举,却分毫的力气都使不出来,哪里还有方才和“小三”斗殴的狠劲。 宋矜郁的唇形也是柔和的,边缘模糊像花瓣,他似乎在忍耐着什么,洁白的齿咬了一下下唇。 程凛洲彻底松开了手。 心中涌起了一种极为陌生的暗潮,汇成灼热滚烫的岩浆在血管里飞速流窜,把他的怒气击了个粉碎。 最终步伐急促地离开房间。 . 宋矜郁侧躺在床铺上平复呼吸,手指攥紧了丝绸布料,指关节处用力指使发白。 混蛋。又这样。 他睁开眼望着头顶晃动的的灯光,清晰地感受到意识在涣散。 程凛洲的手掌温热有力,隔着偏厚的浴袍都会被温度烫到,从刚开始握住他的腰就调动起了他的欲.望。 宋矜郁艰难翻了个身,往床头柜那边爬。 趴在床边拉开柜子,他的手刚摸到圆柱形杯子—— 喀哒。身后的门再次被推开。 程凛洲去而复返。【你现在阅读的是 】 18、长发的护理 饶是宋矜郁动作够快,在程凛洲过来前关上了床头柜,此时的状况仍旧让他难堪而羞恼。 他姿势不雅地趴在床上,肩膀探出床沿,一只手悬在半空,面色绯红呼吸急促,甚至不能翻身…… 视线里那双黑色拖鞋停在了床边,久久没动,人也没出声。 这小子还想干什么。 他不说话宋矜郁也不说话,保持着趴姿上移视线,从对方修长的腿移至垂落在身侧的一只手,仍是青筋暴起的模样。 怎么,气不过? 他倒不担心程凛洲给他一拳,但若是再像刚才那样…… 念头闪过,那只手抬了起来——宋矜郁条件反射往后挪了一截,如同一尾扑腾的鱼,把床单都蹭得皱巴了。 程凛洲:“……” 手指用力攥紧,似在隐忍怒气,片刻后一道低哑的嗓音落在头顶: “吹风机。” …… 什么? 宋矜郁有些恍惚了,明明情绪天差地别,两道声音却在他耳畔重叠在一起,他不可置信地仰头—— 程凛洲脸色很差,没和他对视。得不到回答就自顾自找到了吹风机过来,力道颇重地插电,按下开关,弯腰给他吹头发。 轰鸣声覆盖了其他一切动静,将彼此的思绪暂停,抛进了与世隔绝的真空地带。 宋矜郁长发水鬼一样脸朝下趴在床沿,手指拽着床单。只有在程凛洲要给他翻面时胡乱推了两下表示抗议,还不小心拍到了对方的俊脸上。 程凛洲脸更黑了。 没办法,只能蹲下来从下往上给他吹刘海的部分。另一只手掌遮在他额头,避免吹到眼睛和脸。发际线处的绒毛很快蓬松起来,软软地搔着手指,程凛洲顺势往里面拨了拨,贴着柔软的头皮穿梭。 他太过专注,没发现自己的动作是如此温柔眷恋而娴熟。 宋矜郁头发又多又长,吹了好半天才干了个七七八八,吹风机的轰鸣停止,他又恢复了一些紧张,余光观察着程凛洲的动作,见到他向床头柜伸手—— “你干什么?”他警惕地阻拦,两根手指恰好勾住了对方的表带。 撒娇一样。 程凛洲扫了一眼那水葱似的手,没动,往旁边一指,“那个不是护发精油?” 宋矜郁松开了他,又默默扒回了床沿,声音闷闷的:“你连这都知道?”难不成还真去发廊打过工啊。 程凛洲冷淡:“看过狗毛护理教程。” “……”好像确实差不多哦。 精油是和洗护同一套,清甜的荔枝玫瑰味,很高级,不腻。和程凛洲身上的男士香水混合,像柔软的丝带落进了湛蓝幽深的海底,打着漩涡,飘摇在水晶建造的宫殿。 宋矜郁困了,双臂换成了交叠垫在脑袋下的姿势,身体逐渐放松下来。 浴袍下露出的小腿雪白修长,脚心泛着漂亮柔润的粉,长发铺开散在肩背上,散发出精心养护后绸缎般的光泽。 像那座宫殿里,生来就该捧在手心呵护的公主。 所以头发没干就帮他吹干,开直播就给他打钱,太瘦了就把他养胖一点。 不需要其他理由。程凛洲也没思考过理由。 宋成章不蠢,或许就是看出来这个人能轻易勾起男人的怜惜,才以联姻的方式利用他从程家榨取利益。 这大概不是宋矜郁想要的。 程凛洲想起他特地飞去a城参观的那个艺术空间。 ——材料裸露的原始肌理散发出未经雕琢的自然质朴,和白墙黑瓦的艺术气息巧妙融合。 明明是混凝土浇筑而成、扎根于土地的物体,却无端给人一种轻盈向上之感,好似要展翅高飞的鹤。 现场亲眼所见,比图片里更直观更冲击,似能亲手触摸到设计师的骨骼和灵魂。 是被迫放弃了这些,才成为程氏的未婚妻么? 很可怜。 所以理应得到一些宽容。哪怕是…… 婚内出轨。 程凛洲无声扯了扯唇角,眼底浮上冰冷的讽意。 自己是这么善良的人么。 他的难处和他有什么关系。既然和他结了婚,住他的房子花他的钱,就有义务在婚内保持忠贞,所以他现在应该做的不是吹什么头发,而是和他算账。 那些藏得很好的情趣道具……不就是,他和情人在这座房子里偷腥的证据么。 神经传来拉扯撕裂般地疼,他阴沉着脸,视线再度落在床上的前妻身上—— 很想把这人抱起来,在柔软的发顶落下一个吻。 …… 卷起吹风机抛在床尾,程凛洲转身,彻底离开了这间卧室。 许久之后。 宋矜郁缓慢地翻了个面,摸到手机,点开列表里某个聒噪的人: 【你又和他打架了是不是】 【就知道打架】 【不会好好说话?】 对面秒回:【他先动手的!!哥我冤枉啊!!!】 宋矜郁:【他失忆了你也失忆了?】 他敲字的手指很用力:【一个星期别来烦我】 然后把宋嘉皓拉进了黑名单。 . 这天一节理论课下课,宋矜郁被高主任喊去了办公室。 沙发上还坐着另一个三、四十岁长相端正的男人,看向他的目光不太友善。宋矜郁瞥了一眼,认出来是油画系的一个副教授。 “宋老师,这位是袁一衡袁老师,你这段时间代的就是他的课。” 宋矜郁点头问了个好,大概猜出来了对面的意图。 “这个……袁老师前段时间忙着准备一个比赛嘛,休息了一个月。”高主任坐在沙发主座,笑得怪尴尬的,“但我们的色彩肖像一直是他教的,袁老师在这方面很有经验……” 宋矜郁:“行。还有别的事吗。” “哦。”高主任被打断也没不高兴,只搓了搓手,“我就是怕学生们会有意见,所以想请宋老师提前和班里的学生说一下,免得闹得不愉快。” “这有什么好说的。”宋矜郁淡声道,“学生们是来学画画的,不是来挑老师的。” 话是这么讲。 高主任又尴尬地搓了搓脑门。 可宋矜郁实在太受欢迎了,谁不知道这段时间油画系天天欢欣鼓舞,若是突然换掉学生们肯定要抗议。 这个袁一衡吧,又有点小肚鸡肠,在网上还经营了一个批判这批判那尤其爱批判当今艺术类高校教育的账号,麻烦得很。 最好宋矜郁能去和学生们解释,是他自己不愿意教。 这又确实太委屈他了。 高主任在老花镜后面对袁一衡翻偷偷白眼。 脸皮真厚。参加比赛第一轮被刷了,居然好意思出尔反尔跑回来抢课,还莫名其妙嫉妒起了宋老师的人气。 宋老师够佛系的了,除了有课从来不在学校里呆着。那就是招人喜欢有什么办法嘛,别说学生,取向为男的单身老师们哪个不喜欢他。 “我不想去说。”宋矜郁有点不耐烦了。 高主任立马哄:“好好好,不去就不去……” “宋老师。”袁一衡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语气直白,“不是我多嘴啊,可你和学生的关系是不是过分亲近了?现在系里可是不少风言风语哟。” “当然了,你不算我江美正式的教职工,不用遵守某些规章制度。但为人师表的本分起码是要有的。何况我记得你结过婚了?要是再传出来什么绯闻,不合适吧?” 宋矜郁缓慢将视线移向了他,纤细修长的眉要蹙不蹙,看起来十分忧虑: “你很关注我?” 袁一衡哽了哽,脸皮以肉眼可见地速度涨红:“我……” “我是结过婚了。老公能打,爱吃醋。你这样很危险。”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谁想知道你老公怎样?!” 袁一衡好半天才爆发了一句,宋矜郁早已经不见人影了。高主任在旁边好笑地搓下巴,又看了眼气急败坏的人。 不是,这家伙怎么被戳中痛脚了似的? . 宋矜郁今天在腿上画了一只狮子。 和以往精致华丽的画风不同,这只狮子是纯黑色的,以线条取代色块,笔锋潇洒狂放,颇具水墨画的写意之感。 弹幕也照样很活泼。 【老婆老婆我好想你!】 【你知道我这几天是怎么过的吗?发疯!撞墙!抡大锤!】 【老师涨粉好快哦,才播了两场就50万了】 【嘿嘿谁让我们老师又美技术又好,关注的人都有品!】 【看老师ip在江城,前两天祝羽的演唱会老师去看了吗?】 这里宋矜郁正好瞥了一眼弹幕,随口回答:“去了。” 话音未落,直播间被闪亮的出场特效占据,榜一大哥堂堂来袭。 弹幕还在滚。 【老师果然是真爱粉!】 【啊啊啊羡慕!我没抢到票好恨!】 【帅吗帅吗?本人帅吗?】 【舞台炸不炸?老师喜欢吗?】 宋矜郁说,“很帅,我很喜欢。” 【4750712:呵呵。】 【数字哥你笑什么[绿色爱心]】 【听到老婆聊别的男人开心吗?】 数字哥不回答。只留下一堆礼物。 【数字哥今天怎么不刷千里江山图了?】 【他刷了睡莲,表示他很绿】 【他刷了人间乐园,表示他现在很快乐】 【他刷了向日葵,表示他想说脏话】 …… 【千里江山图还不够绿?只此青绿!】 【为什么向“日”葵和“睡”莲不代表想和老师那个那个?】 【住嘴,不许肖想我老婆】 【其实我比较好奇数字哥有没有加上老师wx】 【同好奇,老师不播的这几天我都以为他被包了】 【肯定没有啊!我们老师是正经主播!】 【数字哥连个房管都混不上】 【就是就是,别把我们老师和那种随便给大哥发腿照奶照的混为一谈!】 【4750712:嗯。】 【……】 【他居然嗯了?!】 【我服了】 【哥你超爱的】 宋矜郁停了停笔,看着屏幕若有所思。 如果程凛洲一定要做这个好人,那他做一做恶人也无妨。 画作完成,神形兼备的墨色雄狮向着半空腾跃而起,四肢矫健有力,凶悍威猛。雪白的大腿成了一张承载笔墨的宣纸,更如同被雄狮强行侵占的领地。 【好刺激!xp又被拿捏了[幸福死去]】 【爱死了水墨画风,老师怎么什么都会啊】 【我直接一个魂穿!嗷呜——】 【老婆很懂美,很懂展现自己的美,喜欢】 【老师抓神韵很牛啊,盲猜户外写生水平也很强】 【我拿我的xx下注,羽老师绝非一般画手】 【前两次没觉得,这狮子真的给我一种熟悉感[抓耳挠腮]】 【啊啊啊楼上快想!我也记得在哪看到过!】 …… 直播结束,应酬酒局上抽空刷两眼手机的程大总裁收到了“擦边主播”其羽发来的联系方式。 什么意思? 刷钱归刷钱,他没打算就此原谅前妻的婚内出轨行为。 臭着脸盯了手机片刻,程凛洲用小号加上。很快对面主动发起了聊天。 其羽:【老板看腿吗?】 其羽:【不贵的。】 其羽:【胸也可以。】 “……” 包厢里,面沉如水的程大总裁在众人惊恐的视线中徒手捏碎了一个酒杯。 玻璃喀啦啦碎了一地。【你现在阅读的是 】 19、是个好主人 宋矜郁每周通常会挑一天晚上和朋友们打网球,顺便陪free玩捡球游戏。 “我不行了,换人!” 邹以蓉撑着腰,气喘吁吁地对着场那边的人摆手示意,走去了长凳的位置一屁股坐下。 许鑫扬从旁边默默递过来一瓶水。 “累死我了!”邹以蓉拧开喝了一大口,歪过身子试图合谋,“咱俩也不能每次都轮番被他虐啊,什么时候能争口气?” 许鑫扬摇头,露出了一点难得的笑容:“他很厉害的。” 场上的人穿着湖蓝色短袖和白色运动短裤,白色护腕、发带,长发扎成高马尾。肌肉线条流畅,跟腱修长,挥拍时的身形像漫画一样。 这套装扮看起来太青春,让许鑫扬想起高中:“以前有人找我麻烦,他把人按地上揍。” 邹以蓉不意外,宋矜郁一向很护短。 她问:“谁没事找你麻烦啊。” 许鑫扬沉默,笑容收敛:“程廷峥。” 邹以蓉:“。” 她和宋矜郁大学同学,程廷峥她见过,不熟。许鑫扬算宋矜郁发小,但他高中念到一半出国了,最近才回来。 所以宋矜郁和那俩兄弟的渊源他俩都一知半解。不清楚和哥哥订婚多年的人怎么一朝成了弟弟的妻子,性格还变了许多。 “嗳,你是不是特别讨厌程凛洲?”邹以蓉八卦。 许鑫扬奇怪地看她一眼:“我为什么要讨厌他。” “因为我感觉你不喜欢小羽身边的所有雄性,比如那个。”邹以蓉指了指场上正在和宋矜郁对打的男生。 没错。 邬子烨的打工业务已经发展到了网球陪练。 但他技术不够看,被宋矜郁打得满场跑然后当成人肉发球机,好在体力不错,凑合能用。 许鑫扬果然皱起了眉:“他很奇怪。” “哪奇怪了?” “说不上来,就是怪。” “……得。”邹以蓉盲猜是那家伙有几分像程廷峥。许鑫扬讨厌程廷峥。 宋矜郁中场休息,free知道轮到自己登场了,威猛地甩着大脑袋做好了捡球的准备。 他抬高手,看似没使什么劲,球一下子抛出大半个场。free叼着球乐颠颠跑回来时他就会露出一点浅笑,低声夸一句“好狗。” 邬子烨在旁边看得有些入神。 “训狗其实很简单。‘赏罚分明,万事以主人为中心。’”宋矜郁忽然开口,“做得好就夸,做不好就收紧项圈制止。要确保小狗的注意力时刻在主人身上,主人保持情绪稳定——上次在公园就是两个奶奶太慌了,小狗跟着急。看起来在吵架,其实是想保护主人。” 望向旁边发懵的男生,宋矜郁歪头:“我答应过的,教第一个画好的怎么训狗。你不想学?” 邬子烨这才反应过来,语气幽幽:“您知道我想要的不是这个。” 宋矜郁继续道:“如果一条狗想通过干坏事吸引主人的注意,那么主人就一定不能搭理。” “……” 邬子烨只好拍马屁:“您真是一个好主人。” 宋矜郁轻声反驳:“我不是。我养死过一只狗。” 这话的语气难以捉摸,邬子烨眸中划过一抹晦暗。 他说的难道是…… “是真的狗。”宋矜郁补充,“也是阿拉斯加。” 随后不等男生回应,转身走向场边。 许鑫扬把提前买好的薄巧奶茶戳开递给他。 邹以蓉低头瞅瞅自己的矿泉水:“……” 多买一杯会死啊! “阿扬不知道你爱喝什么,又懒得问,你下次直接说,他会买的。”宋矜郁看穿了她的心思,杯盖掀开先递给她尝了尝。 邹以蓉靠在他肩上甜蜜微笑。 “网上那个账号,需要处理吗?”另一边的许鑫扬问。 宋矜郁想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指的什么。 袁一衡半路接手课程果然引起了学生们的不满,当然更主要是他看不爽宋矜郁,就在自己的账号上含沙射影了一把“教师行为不端,学生们思想跟着走歪”之类的。 他也算身份认证过的高知艺术博主,江美的课程又都公开可查,很容易就知道他在点谁。 不过袁一衡话没说得太明白,他的追随者们也大多是跟着感慨几句什么现在的高校藏污纳垢,风气越来越坏。 可本校那些学生忍不了一点。 本来换了老师就够伤心的,哪里能见到宋矜郁被这么内涵?一来二去就吵了起来,还扒起了宋矜郁的信息。 程氏对此做过严格保密,公开的只有年龄、长相、已婚、和毕业院校。 网友也怪无助的。 论长相,宋矜郁完美符合大众对艺术家的幻想。论学历,他博士虽没毕业,本科和硕士分别是国内外鼎鼎有名的大学。已婚这个标签又增添了几分不可触碰的禁忌味道,很带感。 最后只能从作风方面下手,如此以上几项都可以成为反刺向他的利剑,所以许鑫扬问他要不要处理一下。 宋矜郁说不用,“没必要浪费时间。” 从free嘴里拿过网球重新扔出去,看着free嗷呜嗷呜抖落雪花般的狗毛,他很惆怅。 又该洗澡了。 “老师想打击他很简单。”邬子烨跟了过来,捡起多余的网球,“他被刷掉的是x国地理杂志主办的自然风景画类比赛。” 宋矜郁抬眸瞥过去,男生半蹲在地上,镜片后的眼眸透出期待。 好像笃定了只要他参赛就一定能获奖。 “胡说八道!”许鑫扬冷声斥责,“小羽凭什么为了这种理由画画?你把他当成什么了。” 邬子烨顿时显得有些无措。 “隔壁场好像要来人了,去把free牵回来,别吓到人家。”宋矜郁吩咐。 “好的。” 看着男生走远,他屈肘捅了一下旁边人:“和小孩子生什么气。” 许鑫扬闷声:“我不喜欢他。” “唔。”宋矜郁说,“那我也少喜欢一点。” 许鑫扬:“嗯。” 邹以蓉在旁边听得直乐。她觉得宋矜郁去当幼师应该也不错。 安抚好这个,宋矜郁走到了邬子烨旁边,递上一瓶拧开的矿泉水:“他对大多数人都不太客气,不是你的错。” “没事的。老师的朋友在乎您才会这么说。”邬子烨很通情达理,垂眸扫见他鞋带松了,蹲下身帮他系鞋带。 宋矜郁没阻止,他的视线落在隔了一面铁丝网的隔壁球场,不小心往邬子烨头上浇了点水。 ……这么巧。 身着黑色运动装的高大男人也一眼瞧见了他,白炽灯下剑眉轻抬——下一秒寒气四溢地定在了他脚边。 邬子烨起身望过去,微微一笑:“老师,那是你房东吗。” 宋矜郁:“……嗯。” 他没和程凛洲对视。 那日给榜一大哥发露骨照未遂,把人惹得不轻,他现在有点……怵。 程凛洲后面还跟着两个人,褚逸杰和程钧哲,显然也是工作之余出来锻炼的。 程钧哲看见宋矜郁,含蓄地点头打了个招呼,目光滑过旁边的邬子烨时一滞。 这人…… 褚逸杰则大大咧咧跑了过来,趴在铁丝网上,一声“嫂子”差点脱口而出。 他和宋矜郁不熟,毕竟程凛洲自己都忙得要死,很少有空和他联络。 但他一向少根筋加自来熟,既没发现程凛洲失忆了,也没发现他和宋矜郁之间的不对劲。 他的少根筋还体现在,他认比他还小半岁的程凛洲是大哥,程凛洲和宋矜郁结婚了,他就管宋矜郁叫嫂子——从没质疑过他的嫂子以前似乎是他大哥的嫂子。 不过他及时反应过来这门婚事没公开,刹住了车,抠着铁丝网对宋矜郁热情邀请:“来一起组个双打吧哥,我们就三个人不好打。” 宋矜郁礼貌拒绝。 嫂子温温柔柔的看起来很好说话,褚逸杰扭起身体耍赖:“来嘛来嘛,我不想被一打二还输得体无完肤,救救我吧嫂……哥!” 应对大魔王最佳的方式就是抱大腿!和他组队! 程凛洲抬脚走了过来,目光看得宋矜郁微微别开脸。他冷笑,粗暴抓住褚逸杰的后领,拖麻袋一样往回拖。 褚逸杰还在挣扎,向着隔壁尔康手:“来个人吧,随便谁都行啊!” “要不我去吧。”邬子烨冷不丁开口。 程凛洲脚步一顿,回头,两道视线不出所料撞在一起。 呼吸静止。 状况外的褚逸杰打了个抖。怎么突然又冷又热的。 宋矜郁眉心蹙起,很缓慢地偏头望了邬子烨一眼,欲言又止。 后方长椅。 邹以蓉:“那小子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就他的水平,打程凛洲?想干嘛啊。” 他们不是第一天和宋矜郁打网球了,见过程凛洲来玩。 许鑫扬说:“绿茶。” 邹以蓉:“……” 最后宋矜郁还是过去了,褚逸杰欢天喜嚷嚷着“你俩可不许一队噢”,程均哲则笑着推辞最近手腕有点不适,明哲保身远离了战场。 局面变成了程凛洲和褚逸杰vs宋矜郁和邬子烨。 宋矜郁发球。 抛球顶胯手臂内旋,身体拉成了一道漂亮修长的弧线,像绷紧的弹弓,积蓄的力量很足,网球飞箭似地弹射出去。 程凛洲瞥见了他湖蓝色短袖下一闪而过的腰身。 紧致、雪白、泛着运动后微微的粉意。 ——“老板看腿吗?”“胸也可以。” 他到底让多少人看过这样的景象。 前男友们?包养的小明星?学生?愿意给他花钱的随便一个网友? 明明娇气得不像话,自己稍微碰一碰就湿了眼眶,哼哼唧唧喊疼。 如果他和别人做.爱。 那些人会知道疼惜他么。 程凛洲手持定制拍站在后场,眸光幽暗深不见底。 褚逸杰夸了一声“好球”,嗷嗷叫着仰头要去接,却险些被身后掠过的人撞翻,脊背泛起一阵冷寒。 砰。 网球被狠狠抽了回去,挥拍声犹如长刀出鞘,利刃破空,仿佛能将这一片天地都砍碎。 球压线弹出,速度太快宋矜郁没接到。 他抬眸望向男人黑漆漆的眼眸,微不可查地抿了下唇。 . 铁丝网另一边。 邹以蓉指指点点:“他为什么不让着点?装b犯。小羽都打了半天了!” 许鑫扬也皱起了眉,隐隐不满。 “他让了。” 一道温和的嗓音响起。邹以蓉抬头,程凛洲一起来的那个斯文俊秀的男人走来了他们这边,对他们打开一个纸袋。 “看到旁边有家卖酸嘢的,我随便买了点,不介意的话,请。” 纸袋里水果按照人数一人一盒装得整齐,邹以蓉没推辞,道了声谢把她和许鑫扬的拿出来。 “我叫程钧哲,凛洲的堂哥,和宋先生也认识蛮久了。” 程钧哲简单自我介绍,坐下来和他们一起看已经变成单打拉锯战的网球。 他说的不假。程家子女从小接受精英教育,网球滑雪马术射击这些都是基础项目。更别说程凛洲这种极端自律的天才,特训一下是能去大赛拿奖牌的水平。 邹以蓉不服,掰着手指数:“我们小羽也很厉害,滑雪他也会,还玩过赛车,跳伞……什么吓人玩什么。” 程均哲:“跳伞?我记得凛洲好像考过什么教练证……还去滑雪场打过工。” “嗯?没听小羽提过啊。”邹以蓉开玩笑,“他不会假扮工作人员暗中接近小羽吧。” 二人对视,沉默。意味深长地看向了网球场。 旁边,许鑫扬盯了半天碗里的酸嘢,忽然抬起头: “这些水果都是小羽爱吃的。” 程均哲微微扬眉,坦然地笑了笑:“是吗,那我和他的口味差不多。”【你现在阅读的是 】 20、前夫想上位 褚逸杰现在就是很烦。 虽然吧他水平不咋地,又有点输不起,但他是认真想来打网球的! 可是! 程凛洲根本不让他接球! 宋矜郁打过来的球!一个!都!不准他接! 没事吧大哥,那是球又不是飞吻,你霸占个什么劲啊?他褚逸杰浓眉大眼的,能是对嫂子有非分之想的人吗? 这货还坏得要死,一脸轻松地挥拍左抽右抽,看着宋矜郁在底线跑来跑去接球,甚至把右手插进了裤兜。 啊对,他不是左撇子,但他现在用左手持拍。 strong哥。 折腾老婆很有成就感吗? 褚逸杰瞧了一眼对面,宋矜郁的脸因剧烈运动变得红扑扑的,马尾辫都甩乱了,发丝黏在脸颊上。 他皮肤白且没什么体毛,胳膊和小腿覆上一层薄汗,灯光下亮晶晶的如同细碎的钻石。 ……褚逸杰揉了揉鼻子。 好吧可能确实挺有成就感的。 “累不累,休息一会儿?” 这边,程凛洲慢悠悠地开口了。 宋矜郁不理他,抿着唇用力挥拍,回了一个角度刁钻的球。 可他消耗太久了,力道不够足,在对方眼里和猫儿突袭挠了一爪没区别。 “旁边那个,为什么不帮你?就靠你一个人?”程凛洲减小了控球范围,让他接得轻松一些,“哪找来的废物。这么简单的球都接不着。” 他视线甚至没有往邬子烨身上偏移,压根就没把那人放眼里。 宋矜郁腮帮子鼓了一下,长长吐出一口气,也抬眸望向对方:“谁说他接不着?我就是舍不得他累。” 程凛洲脸一黑,球拍换惯用手,朝邬子烨的方向抽了过去—— 炮弹似的网球从宋矜郁耳畔穿过,破空声响亮,力道恐怖。 邬子烨用事实证明他接不住。网球直直砸在鼻梁上,他后退了两步,眼镜都摔了下来。 接着,鲜红刺目的鼻血啪嗒砸在球场地面。 “哎哟!”邹以蓉看不下去了,脸皱起来,“这太狠了。程凛洲以前没这么凶啊,跟个毛头小子较什么劲呢。” 那俩人果然是吵架了吧。 许鑫扬丝毫不同情邬子烨:“自找的。” 程均哲也不觉得有什么,情敌都蹦跶到眼前了,想拍死对方合情合理。 以前不凶或许是在宋矜郁的朋友面前戴着面具,失忆了刚好可以撕下这层伪装,暴露本性。 想着,他淡定起身,呼叫了网球场医护人员。 邹以蓉翻了个白眼,看向倒在宋矜郁腿上接受垂怜的邬子烨:“可他这样不是把人推给小羽了吗,很蠢诶。” 许鑫扬平等地各扇一巴掌:“他也自找的。” …… 球场那边,宋矜郁扔下拍子半蹲在地,两根手指轻轻试探邬子烨的鼻梁骨:“应该没骨折,保守起见还是去医院拍个片子。” 邬子烨仰躺在他大腿上,面带愧色:“对不起,给您丢脸了。” “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宋矜郁摸了摸他的额头,嗓音低下来,“是老师该向你道歉。” 怪他没忍住,利用这个小孩和程凛洲赌气。 他分明清楚对待程凛洲最好置之不理,可从第一球开始,心中的战斗欲就被激了起来。对方越游刃有余他越忍不了,憋着一股劲儿想看他吃瘪。 现在应该算很成功? 也希望这样的冷落足够让程大总裁知难而退吧。 宋矜郁垂着眼思索,安抚的动作不停。运动后的手柔软温热,带着若隐若现的香气,怀抱像一朵甜蜜轻盈的云。 邬子烨目不转睛盯着长发男人漂亮的脸,突然蹦出一句:“好厉害。” “嗯?” “注意力全都在老师身上了,真的就感觉不到痛了。”他一本正经道,“老师果然很懂训狗。” 宋矜郁被逗笑,抬手掩了一下唇角的梨涡。 这一幕毫无疑问落进了球网对面的那人眼底。 程凛洲鲜少为做过的事后悔。 他看那个装模作样的臭小子不顺眼很久了,一记网球砸脸算轻的。他也明白这种不爽多少来源对他对“前妻”的占有欲。 但那又怎样。 他失忆后第二次见到宋矜郁起,就见不得他被宋成章为难,推迟离婚的根本就不是那纸合同,是他坐在沙发上被诘责的身影。就算只是曾经结过婚,他和宋矜郁的关联也不可能轻易斩断。 那么他保护他,不愿意他被别人欺负,不想他被一无是处的臭小子惦记,又有什么不正常。他说了要帮他介绍对象,就必须是各方面都足够优秀的人。否则凭什么接替他程凛洲的位置。 至少。 他最开始是这样想的。 垂眸扫了眼自己渗血的右手掌——前两天的玻璃杯碎片扎得很深,挥出这一拍后再次开裂。 就像那天硬生生拔掉碎片一样,程凛洲在黑色护腕上把鲜血擦拭干净,面不改色。 仿佛丧失了疼痛的感知能力。 . 陪小孩折腾到挺晚才回家,宋矜郁揉着酸痛的肩膀去洗了个澡,出来彻底累得不想动了。 他裹着睡袍往床上一趴,头发都没耐心扎好,毛绒吸水发圈歪歪扭扭耷拉下来,整个人乱糟糟的。 趴着趴着眼皮就开始打架,快要昏迷之时,两声敲门声把他从睡梦边缘拉了回来。 宋矜郁埋在被子里发愣,许久才踢着拖鞋去开门。 他以为程凛洲今晚不会回来的。 然而对方非但回来了,还换了一身清清爽爽的居家服,歪在他门口要和他谈谈,不见半点疲惫。 整个人的状态却有些不安定,透着极为少见的焦灼。 宋矜郁心中升起不妙的预感,眉眼垂下来,语气冷冷的:“谈什么。” 被这态度冰了一下,程凛洲身体微僵,视线落在前妻被打湿的睡袍领口上,“……先帮你吹头。” “不要,你直接说。”宋矜郁推他伸过来的手。 推不动,还打了个喷嚏。湿重的头发太久没吹凉了个透,源源不断带走身体的热量。 程凛洲皱眉,不再给他商量的余地,胳膊向下一捞,单臂托着臀部把人抱起来。在他反应过来前向房间内迈出几步,放在床上,熟门熟路找来了吹风机。 宋矜郁太累了,思维很迟钝,意识到发生什么时年轻男人已经站到了他身前,指腹伸进发间贴上了他的头皮。 什么啊…… 他不自在地扭了一下腰,臀部还残余着被臂膀肌肉压迫的触感,又热又硬,延迟从脊柱下方往上蹿,他气恼,抬起鲨鱼拖鞋往前夫的小腿胫骨上踢。 程凛洲随便他踢,顺势站进来一步,修长有力的腿分开他的浴袍,膝盖直接顶上了床边。 宋矜郁连忙往后挪,脊背又被一只手按住,程凛洲从后背向上摸了摸,将他的脑袋摁在自己身上:“别动,很快就好。累了就靠一会儿。” “……我不要你吹。”他嘴里还在负隅顽抗,实则压根不敢动,生怕反抗惹来更多的肢体接触。他在这方面从来不是这人的对手。 “那你要谁?”程凛洲嗓音很低,吹风机的轰鸣掩盖掉了一丝不易觉察的阴森,“我再去帮你找个新的情人来?” 宋矜郁不说话了。累得嘴也拌不动了。 他的意志力甚至没能撑过两分钟,身体很快绷不住放松下来,脸蛋压在对方硬邦邦的腹肌上,双腿随着动作又被分开了些,像一个可以随意摆弄的洋娃娃。 程凛洲吹头不会特别轻,宽大的手掌握着他的脑袋不断摩挲头皮,抖松发根,力求吹得彻底。掌控欲在这种细枝末节上展露出来,但只要跟着他的力道,不需要耗费任何心神。 宋矜郁越来越困,对方松开手,他身形一晃差点从床上倒下去,很快前额再次被结实的腰腹撑住,程凛洲搓了搓掌心,往他的发尾耐心涂抹精油。 最后,他把他在床上摆正坐好,屈膝半蹲下身。 眼前纷乱柔软的刘海被拨开,一缕一缕勾在耳后,露出完整的脸蛋。 房间安静下来,床头的灯光昏暗,空气里漂浮着清甜的花果香,氛围本应该温馨而甜蜜——宋矜郁对上那道漆黑幽深的视线,细长的眉不由自主地蹙起。 程凛洲仍没着急说什么,伸手握住他光裸的小腿,“帮你放松一下?免得明天肌肉反应。” 宋矜郁精神一振,果断抽回腿,膝盖收拢,“不需要。” 看了两眼空落的掌心,程凛洲收回手搭在膝盖上,嗓音低哑地开口: “你真的喜欢那个小子?”他垂着眼帘,“还是上次找上门那个?” 哪个?宋嘉皓? 宋矜郁眉梢跳了一下,忍着无语反问:“……喜欢会怎样?” 说了要给他找下家的前夫,会赞助嫁妆或者聘礼吗? “会说明你眼光很差。”程凛洲说。 “你胡说。”宋矜郁别开视线,闷声反驳,“不许质疑我的审美。” “你管这个叫审美?” 程凛洲不恼,像配合他迟钝的思维,语速都比平时慢些,“那你仔细说说,我听你的。那些人长相好,还是别的地方厉害?” 长相好,宋嘉皓自不用讲,邬子烨也是系草级别,其他方面同样各有所长。但程凛洲明显并非真的要他说那两人好在哪,话里话外藏着另一层意思。 他在比。 宋矜郁纤长的睫毛轻颤,思绪尚未完全厘清,朦胧晦涩的情绪已然在胸中升腾。 他不应该,也不希望从这个人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难道是……在床上让你很爽?” 话音落下,程凛洲一边膝盖向前触到床边地毯,高大健壮的身躯从他尚未合拢的双腿侵入,手臂压在了床沿。 “你很讨厌我碰你?”他慢条斯理地问,“别人可以,我为什么不能?” 说这话时程凛洲并未直视他,目光正对着落在他先前被浸湿的蓝色睡袍领口。 手指顺着湿润微凉的布料摸了进去,并非轻薄,只是不忍见到他苍白的肌肤受到侵蚀,如同擦拭精美瓷器表面的水痕。 宋矜郁却像被烫到一样,肩膀抖了抖,终于彻底反应过来那话的含义。接着,指尖轻颤地抬起手。 啪。 程凛洲的脸上挨了不轻不重的一巴掌。【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