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红钻石》 第1章 楔子 · 影后出狱 初夏的雨冲刷掉城市的污秽。 闷热的空气,熄灭了。 四十岁的夏梦露站在监狱大门前,像只丧家犬。 自由的空气,不堪的回忆,一并汹涌地扑向她。 在她回忆的起点,是一个试镜电话打过来,她瞅着顺路,去试了试。 无心插柳,她被一个大制作选中。 如果说夏梦露是小说女主角,那她的脚本就是金手指爽文。 十八岁得大导赏识,出道就入围最佳女主角,成为当年最强黑马。 十九岁踏入电视圈,被电视台高层看中而力捧,主演的电视剧大爆,一举拿下全平台年度收视冠军。 二十二岁人气持续飙涨,爆剧三连,直接跻身金岛三小花旦。 二十三岁扮丑演起喜剧,不仅在那年的票房夺冠,还一跃成为单影票房最高的新生代女艺人。 二十五岁已是当红炸子鸡,商业价值连连破表,广告代言接到手软。换成今天的话说,就是顶流中的顶流。 在她事业如日中天之时,夏梦露破天荒地与一位圈外富豪闪婚。话题迅即引爆所有头条,以至各大新闻网站服务器瘫痪,后续热议更是接连不断刷屏全网。 可谁想,豪门梦,一夕碎。 奢华到闪瞎所有人的婚礼才办完不到一年,她的富豪老公出轨了,找了一个更年轻的小模特。 她意外流产,一度深陷抑郁,甚至差点一了百了…… 众人皆笑话她,说她这辈子算废了。 各大娱乐公司趁机推出与她样貌相似的新人,想要一举抢走她的市场。 可夏梦露是谁,九条命的狐狸。她不但没死,还杀了一个华丽的回马枪。 二十七岁,她卷土重来,又凭着一部电影《鱼殇》,横扫海内外所有电影奖项,成为了金岛最年轻的大满贯影后。 事实证明,只有牢固的事业不会背叛自己。 她不再满足于虚无缥缈的名气。 夏梦露一向是个聪明人,她身边的人也都这么认为。 她的胆子大得很,只要她豁出去,就没有她做不到的事。 于是,事业如她所愿,好运之神也一路为她亮起绿灯。 夏梦露成立了自己的娱乐公司,玩起娱乐界的金融杠杆。 她开启蓝枫娱乐时代,两年就做成了娱乐资本运作的领头羊,与顶级资本集团签起了累计超过十五亿的对赌协议。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夏梦露相信,人生的一切都要靠自己搏来。 她咬牙拖带整个蓝枫公司,挖红人,捧新人,组建五大工作室。全公司上下玩命,三年拍出了四部大剧和五部电影,还联合电视台接连推出了两个爆款真人秀综艺。 毫无疑问,在她本人连带旗下艺人没日没夜的轧戏和赶行程中,对赌又成功了。 蓝枫的财报一年比一年好看,很快就顺利上市,而后股票一路飞升。 随着幕后资本的不断注入,蓝枫忽然成了那两年的股市大黑马,成了市值最高的娱乐公司。 蓝枫水涨船高后,夏梦露开始跟那些老钱们组局玩。她个人身价也不断飙涨,才三十出头,就当上了娱乐圈头号女富婆。 在她三十二岁生日那天,一句“嫁豪门不如自己做豪门”,立马成为所有独立女性刻烟吸肺的名言,也让她风评立转。 那些年,夏梦露越攀越高。 几乎只差一步,只要再踮一下脚,她便可以站在名流金字塔的顶尖睥睨众人。 然而,天堂地狱不过一线间,美好的想象很快碎成了一地泡沫。 夏梦露一直以为自己是这个游戏的主人公,没想到却是一个用完就被抛弃的工具人。 在蓝枫股票一路高涨的时候,“釜底合同”被曝光了,与她关联的多家投资公司接连爆雷。 直到警察找上门,她才明白,原来两位贴心能干的好助理是那群老鬼们派来的内奸,一直在背地里让人做假账,致使整个蓝枫陷入财务黑洞,最后还查出资金流涉嫌洗钱活动。 起初,她有想过背后会不那么干净,但也没想到他们会玩得这么脏。 她只恨自己没有早点看清,一切都是设好的局。 出事之前,大黑手们把股票全部抛掉,铺天盖地煽动舆论,全盘把锅甩给夏梦露。 她的前助理们更是一出事就跑去自首了,声称所作所为都受夏梦露一人唆使。 毫无疑问,警察最后调查出的“证据”也悉数指向夏梦露。 她这回真是哑巴吃了大黄连,有苦不堪言。 夏梦露被捕的消息一出,蓝枫及其相关股票接连跌停,上百亿市值一夜蒸发。 那群老鬼们早就金蝉脱壳,用上了对冲基金和各种手段,在背后把整个蓝枫系榨了个底朝天。 屋漏偏逢连夜雨。 出事前,有小粉丝为支持夏梦露,瞒着父母挪用家里的所有积蓄买下偶像的股票,可出事后被深套,几十万一下打了水漂。 那孩子悔得跳楼,变成了植物人,现在还躺在医院里。 此消息一出,就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舆论的尖刃全部刺向夏梦露。 一夜之间,曾受万人追捧的年轻影后,就变成了万人唾弃的害人精。 即使是最死忠的粉丝,也极尽失望,在接受记者采访的摄像机面前,气得一把火烧掉关于她的所有代言和周边。 各大品牌因为怕被牵连,在她出事的消息公之于众前就急忙宣告了解除合作关系。 在满世界的声讨中,夏梦露最终落得阶下囚。 从那以后,所有媒体和公众平台联合发布声明,宣布封杀夏梦露,绝不再给她个人提供任何公共媒体资源。 一切仿佛只是南柯一梦。 这二十二年不过是半生的半生,却足以从天真走向地狱。 她意外起朱楼,努力宴宾客,终究逃不过命运的捉弄,努力筑砌的大楼最后塌进了地心。 夏梦露深吸一口气,背后的黑色闸门正被人缓缓拉上。 她不想被人看到狼狈的样子,低头戴上了口罩。为免麻烦,她走进了梧桐老巷,那里的年轻人比较少。 街角转口处,正好有一家老年人理发店。 夏梦露经过时,看了一眼映在橱窗玻璃上的自己。 那头曾经让她引以为傲的及腰长发,如今只剩下狗啃般的破碎短发。 看了半分钟有余,夏梦露思绪回笼,一头钻进了小店。 坐在摇椅上的大爷推着老花镜,一看来了个美女,便立刻站起来,殷勤地摆上家伙什。 夏梦露往理发椅上一坐,手刀一挥。 “给我剃光。” 大爷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使劲掏了掏耳朵。 夏梦露也以为大爷耳朵不好,又大声说了一遍。 “我要剃光头!” 大爷的眼珠犀利地翻滚,扫了夏梦露几眼,便不再多问。 不一会儿,夏梦露顶着刚剃的寸头从理发店出来了。 只是寸头,大爷没舍得剃太狠,还是留了一点。 路边随手招了个出租车,夏梦露戴着帽子上了车。 司机问她去哪,她答不出。原先住的别墅早被查封了,因为跟家里人关系不好,所以也不敢回父母家。 她现在就像只流浪狗。还能去哪呢?曾经的好朋友在她入狱之后都断了联系。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戏子多薄情……这些她都知道,毕竟自己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 况且,她也不想让故人看到她现在这般模样。 不曾想,两天之后,一个熟悉的律师打了电话过来,通知刚准备找新工作的夏梦露过去。 在签字时她才知道,前夫和家人在上月底坐私人飞机去国外旅游,意外坠机,无一生还,只留下了一笔巨额财产。 当年,前夫哥求婚的时候,为了让夏梦露放心嫁给他,还感动满满地写下了一份财产协议书,特意找了三个大律师来公证,上面清清楚楚写着:若是他发生任何意外,便把他名下所有的动产跟都不动产都留给夏梦露。 后来两人因为离婚闹得一地鸡毛,领完离婚证就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了,而前夫哥又顾着陪新欢,便把这基本不可能兑现的合同抛在了脑后。 谁知道,人生处处是意外,以为自己至少会活到七老八十的前夫哥突然就一命呜呼了,而且连个跟夏梦露争家产的人也没有了,于是她又成了法律第一顺位遗产继承人。 签下一堆文件后,夏梦露笑了,差点笑岔气。 一个月后,夏梦露又住上了豪宅,开起了跑车,剩下钱也足够安度余生了。 不过,她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这些年过去,一切物是人非,她也回不去了。 然而即便人已经退了圈,她的心却始终没有走出来。 人一失意就容易追溯过往,她回到小时候跟奶奶住的老家整理旧物,收拾心情,找到了一块丢失很久的老玉佩。 这假玉佩勾起了她的回忆:高中毕业旅行时,她曾去过一次阿原山,无意间碰上了一个摆摊算命的神婆,那老婆子说她命入紫薇,必有贵人相助,事业也会扶摇直上。 一开始夏梦露还不信这些,只是看老太婆淋雨摆摊可怜,便买了这块假玉佩,没有让她继续算下去。 可现在想想,一路走来的经历,倒还真是让那老半仙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转眼已是夏天,她打算,再去金岛西部的大山,散散心,远离这边的伤心往事。 若是有机会,定要再去找那神婆算上一卦。 夏梦露没有想到,这一去,老天爷又给她送了份大礼。 第2章 乡村少女捡贵人 盛夏的清晨,太阳起得早。 五点多,红日已经爬上山头。金岛的雾气浸染了绯红的霞光,弥漫在阿原山岭,如同薄纱一般轻笼在少女的脸颊。 楚小花起了个大早,洗漱完,把家里打扫了一遍,给家人煮好早饭,喂完家中仅有的两只老母鸡,然后背着一个大箩筐上山去了。 她准备到山上采集一些名贵的菌子,顺便再捡些野生药草。 过两天会有镇上的人,专程来寨子里收购这些东西。她可以卖些钱,好攒够下学期的生活费。 寨子附近的菌子和药草都被其他大人采得差不多了,她只能跑去更远的地方。 追着霞光,翻过两个山头,又徒步走了一个多小时,楚小花终于走到了离寨子最远的崖麓处。 这里的山壁之上是一条偏僻的辅路,偶尔会有县城的车从这边开上高速公路,通往寨子的车也会从这里经过。 山壁之下是金岛西部山脉的大断尾,附近都是成片的野岭,荒无人烟,只有一些在山里隐修的老半仙。 寨子的人嫌这边阒远,都不怎么过来,所以连小路都没有。因此这里的植被风貌还很原始,野生药草和菌子的分布也比较广泛。 昨夜下了一场大暴雨,山涧涨了许多水,小路变得十分泥泞,时不时会有泥石滑坡滚下。 若不是为了下学期的生活费,楚小花也不会冒着危险沿山溪一路翻找,这都是无奈之举。 她本想爬到崖上碰碰运气,看看岩壁上有没有野生的铁皮石斛,这玩意儿能卖不少钱。 但走着走着,才上了半山坡,前方一个巨大的白色物体突然闯入了她的视线。 楚小花觉着奇怪,走近了些。 眼前是一辆白色的小轿车,车身斜插在一片茂密的树丛中,像是从山路上摔下来的。 乍一看,车窗玻璃全被震碎了,部分车身也已经严重变形。 驾驶位上卡着一个短发女人,一动不动,双眼紧闭,手还死抓着方向盘。她左边的额头撞破了,流了不少血,血痕挂了半边脸。 楚小花出生十五年,头一回看到这么严重的车祸现场。 而在这之前,别说是车祸,连这种看起来很高级的轿车,她都很少有机会见到。 这可如何是好? 楚小花把手放在那女人的鼻子前,又摸了摸她的颈脉,感觉到她的呼吸和脉搏还在,这才安了心。 “你还好吗?” 楚小花伸出手,轻拍车内女人的肩膀。 “醒一醒?” 见这人没有反应,楚小花又拍了拍她的脸颊。 “喂?” 依旧没有反应。 楚小花想起刚才随手采的一些藤草。 没办法了,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她立刻脱下背篓,从里面挑了一些鸡矢藤,攥在手里使劲搓碎,把草碎涂在那女人的人中。 过了一会,那人果然有了反应。 车里的女人缓缓睁开了眼睛,因为味道太刺鼻,下意识地伸手抹了抹鼻子。 “姐姐,你还好吗?”楚小花连忙上前问道。 听到这清脆的声音,夏梦露迷迷糊糊地抬起头,对上了一双明亮的大眼睛—— 好漂亮的眸子。 “梅……芳?” 恍惚间,夏梦露以为看见了故人。 可那故人已逝多年,而眼前的少女,年岁不过及笄。 正当她还想琢磨更多时,全身的疼痛感瞬间袭来。 “嘶——” 夏梦露倒吸一口凉气,感觉浑身像散架了一样使不上力气,尤其是左腿,被压得几乎失去了知觉。 “我……怎么会在这里……”夏梦露皱起眉头,试图回忆之前发生的事情。 “姐姐,昨些夜里下了很大的雨,你大概是从上面的山路滑下来的。” 听到这话,夏梦露才想起来。 就在昨天下午,她独自驱车前往原山县,原本是打算找个民宿住上几天,散散心。 可她没看天气预报,晚上突然下起了急骤大暴雨。 这里没有路灯,四处都是一片漆黑,一个路标都看不见,导航也没有路况显示。 她不熟悉路,不知道怎么就开到了这边的山上。 夏梦露唯一记得的,是有一块巨石掉下来,挡住了去路,她急转却没能刹住车,于是撞破了栏杆,从上面翻滚下来了。 想起昨夜的场景,她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得亏她命大。 等到意识清醒,夏梦露才看清楚,那双漂亮的眸子来自一个纤瘦的少女。她柔软的睫毛微微扇动,琥珀瞳仁闪烁着,带着朝阳般透亮的瞳光。 她身上还穿着手工编织的花布衣,扎着两个麻花辫,皮肤粉白,背上背着大大的箩筐,脖子上还挂着坠有长命锁的亮银项圈。 夏梦露解开安全带,往窗外伸出了手。 “妹妹,过来帮我一下好不好?” 楚小花乖乖点头,立刻走过去拉住她。 借着支力点,夏梦露努力在车里抬起上半身,探头往外面看了一圈。 此时的车子正斜卡在山坡和两棵大树中间,车门已经没办法正常打开了。 夏梦露又坐回去,想打电话求救,却发现手机已经找不到了,怕是在昨天滚下山坡的时候就被甩了出去。 这时,她又看向了眼前的女孩。 “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楚小花。” “小花,你带了手机吗,能不能帮姐姐报个警。” 楚小花面露难色,摇头。 “我家以前有一个手机,但是已经坏了,我们没有钱买新的。” 听到这话,夏梦露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是她没想到这年头还有买不起手机的人。 “呃……那你能不能回家去找大人来帮帮我。” “可以倒是可以,只是我家离这里很远,要走好久的,你可得等上一段时间了。” “有多远?”夏梦露问道。 楚小花转过身,指着远处两座高高的岭头。 “得爬过那边的两座山。” 看着烈日下燃着绿焰的大山,夏梦露傻眼了。 “那么远?难道这附近都没有其他人了吗?你呢,你又是怎么过来的?” 楚小花继续摇头。 “这一片是原始大森林的边缘,一直都没有人住。我是想来这边采一些菌子,才自己走过来的。” “啊……”夏梦露无奈地叹了口气,“那这样,你先帮忙把我弄出来,我跟你一起回村子好了。” 楚小花乖乖点头。 两人一起折腾了好一阵子,夏梦露才终于从车里爬了出来。 她掰下一块后视镜的碎片,照了照全身:额头有撞破流血的伤口,手臂有被碎玻璃擦破的皮外伤,除了左膝盖被撞肿之外,其他都没有太大的问题。 接着,夏梦露又撬开后座翻找了一阵,发现只剩下一个小背包,因为她这次出来只打算住几天,所以没带什么急救物品。 活动完身子,夏梦露翻出了一包消毒湿巾,便迅速把身上的伤口和血痕清理了一下。 不知左脚是不是骨折了,忽然痛得厉害。 幸亏她在以前拍野外真人秀的时候学过应对措施,于是立刻拿备用T恤撕出布条,随地找了几根坚硬的树枝固定绑住腿。 楚小花见状,立刻放下了背篓,蹲在夏梦露的面前。 “姐姐,我看你的脚受伤了,如果不嫌我身上脏的话,我背你走吧?” 看这薄薄一片小身板,夏梦露连忙把她推开。 “不用了,我自己能走。你这么瘦,怎么背得起我。” “姐姐,我力气很大的。平时我上山砍柴背的柴火可比你重多了,还是上来吧,等我背不动了,你再下来走路。” 楚小花半蹲马步,然后直接拉住夏梦露的双臂。 夏梦露还是不放心,试着走了几步,但确实不行。 “好吧……” 抵挡不住小花的热心肠,夏梦露一只手拿着她的背篓,一只手提着行李背包,单脚跳上她的背。 “那就辛苦你了,要是背不动了,就赶紧放我下来。” “嗯。” 路上,两人为了解闷,一边走一边聊天。 一来二去,夏梦露了解到了楚小花家里的情况。 楚小花家住在阿原山最偏远的一个小穷山村,名叫青鹿寨,整个村庄仅剩几十户人家,大部分村民都已经迁出去了,剩下一些老土著不愿离开,都留在寨子里,过着自给自足的原始小农生活。 因为寨子深隐山中,山路蜿蜒曲折,所以通往镇上的公车都是三四天才来一次。 她家里只有三口人,生活比较困难。妈妈六年前到县城打工,在工地摔伤了头和腰脊,现在神志不清,腰伤发作时几乎是瘫痪不动的,一直需要人照顾。 而且她还有一个弟弟,今年七岁了,已经到了上小学的年纪。但她弟弟出生不久就哭伤了声带,还有轻度智力障碍,以至于现在都不能正常说话,还得找专门接收残障儿童的特殊学校。 至于楚小花本人,她还没过十六岁生日,却一边独自照顾妈妈和弟弟,一边在东拼西凑的村里人借款和政府补助下才勉强在小镇继续上学。 她今年刚刚初中毕业,因为学习特别用功,已经考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但是学费和生活费还没凑够。 楚小花说,如果实在上不了学,就只能直接辍学去外面打工挣钱了,不然没法养活家里人。 种种经历,让夏梦露听得很是揪心。 翻过一个山头之后,楚小花的体力有些耐不住了,只好把夏梦露放了下来。 夏梦露的腿也似乎好了点,于是搭着楚小花的肩膀,又继续一瘸一拐地走起来了。 “小花,那你的爸爸呢?” “他可能嫌我们拖累他,所以跑了,不要我们了。” “怎么会这样?他没有回来看过你们吗?” “没有,我们早就联系不上他了……” 楚小花无奈垂下头,努力装作不在乎的样子,但夏梦露还是听出了她语气中的哀伤。 “没事,他不来,姐姐来!只要你继续努力学习,以后你上高中、上大学的学费,姐姐全都给包了,好吗?” “不用不用!”楚小花连忙摆手。 她听到夏梦露说的话,内心很是感动,但她不敢奢求陌生人的任何好意。 “以后的事情,我会自己会想办法的,而且我看姐姐的车全都撞坏了,那么漂亮的车,修车应该要花不少钱吧!” “你这傻孩子,一辆车算什么,姐姐我有的是钱。再说,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要不是你发现我,我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你说是吧?” 夏梦露被楚小花的质朴和善良打动了,安抚地搓搓她肩膀。 “事先说好,你必须努力学习,考上好大学,以后找到好工作再回报我,这样我也不是白资助你,你说对不对?” “可是……”楚小花几乎不敢相信。 “别可是了,就这么定了。你这叫好人有好报,知道吗?” 听到这话,楚小花立刻转过身,连连向夏梦露鞠躬,然后又拉住她的手,激动得语无伦次。 “谢谢!谢谢姐姐!我向你保证,以后我一定会更努力读书!等我毕业工作赚钱了,一定还给你!一定!” “乖,你先好好上学吧,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好!好!”楚小花的眼中瞬间溢出了感动。 夏梦露看到她这模样,内心也充盈着一种施泽恩德的满足感。 在出狱的这几个月里,夏梦露一直在埋怨,怨命运不公,怨自己倒霉,可现在与楚小花的生活相比,她已经很幸福了。 世界上还有那么多穷苦的人家,也许只要一些微薄的帮助,就能改善他们的生活。 但夏梦露没想到的是,后来,楚小花的一生被她彻底改变了,以一个她们两人这辈子都未曾想过的方式。 第3章 过气影后新计划 她们走了许久,翻过了两个山头。 不远处,炊烟从绿岩中袅袅升起。半山朦胧的迷雾簇拥着葱郁的林木,四处都飘逸着仙气灵云,仿佛入了仙境。 再往下,两山之间是一道低堑河谷,平矮的青瓦房稀疏地散落在山溪的两边,仿佛醉酒的仙君打翻了棋盘,不小心落了几颗棋子在这里。 眼观绮境,夏梦露觉得身心都被洗涤干净了。 “那里就是青鹿寨?” “嗯!”楚小花自豪地点头。 “没想到,这深山老林里还藏着这么一处好地方。如此宝地,想是在这里生长的一切都充盈着仙气。” 夏梦露连连感慨。 在半山腰休息的时候,楚小花无意识地哼起了山里的无字歌谣,歌声像山莺啼啭,清亮而悠扬。 阳光从云间洒落,小花的声音随薄雾飘去,回荡在山野之中。 夏梦露感觉很惬意,她已经很久没听到过这么动人的歌声了,不掺杂任何做作的演唱技巧,纯粹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呼唱。 这副好嗓子,再次让夏梦露想起了那位故友,已逝的歌坛名伶,梅芳。 之前看到楚小花,第一感觉就是梅芳。 那位美人当年如出水芙蓉,不仅歌喉倾倒众人,样貌亦是风华绝代。只可惜岁月折煞,美人早早仙逝,羽化成了一代人心中的永恒白月光。 “小花,你喜欢唱歌?” 楚小花挠挠后脑勺,害羞地点头。 “别不好意思,唱得很好听呢。” 夏梦露用鼓励的眼神看向她,接着像犯了职业病一样,对她上下打量起来。 这小姑娘生得真水灵。 正午的阳光穿过云雾的间隙,照到山阳面。 楚小花脖子上的银项圈被照得晃亮,细碎的银光映在白里透粉的脸蛋上,美得很不真切。 就连这坚韧的侧脸,也很像梅芳。 夏梦露突然感到一阵恍惚。 实在是太像了,梅芳刚出道时的媒体措辞要浮夸十倍,但相比之下,楚小花还多出了几分天真的灵气。 楚小花感觉被盯得不自在,不好意思地挪开了视线。 两人继续赶路。 走过山脚蜿蜒的石板路,很快就到了楚小花的家。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圈破旧的木栅栏,接着是由碎石和黑泥铺开的平地,往里是由大块鹅卵石堆砌的小梯台,再往上便是房屋。 楚小花的家就是由这破栅栏和两间矮房围成的小院。 这屋子十分残破,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墙壁是由黄土加大块石灰岩砌成的,看起来歪歪斜斜,随时都会倒塌一样。 正面是几块木板组成的门,门板倾斜着,合页与墙壁之间的缝隙大得能钻进三五只老鼠。 往上是传统榫卯结构架起的房梁,横木斜撑着两面青瓦铺的屋顶,看起来下雨天会漏水的样子。 楚小花朝屋子里喊了一声。 接着,一个瘦小的男孩从里面跑出来。 他看到楚小花扶着夏梦露,先是楞了几秒,随后立刻跑上前来接过背篓。 “这是我弟弟,楚小木。” 说罢,楚小花又用当地的土话和手语对着弟弟解释。 “阿木,这是城里来的姐姐,她从山上摔下来,受了伤,所以先来我们家休息一下。” 楚小木说不出话,用力哼哼了两句,然后和姐姐一起把夏梦露扶进了家门。 楚小花把夏梦露放在了一条干净的板凳上。 在放下她之前,楚小花把板凳擦了好几遍,然后立刻到厨房蓄水缸舀了一碗水,迅速跑出来递给她。 “姐姐你口渴了吧,这是烧过的山泉水,很干净的。” “谢谢。” 夏梦露确实很渴。她接过水,大口喝了起来,随后又扫视了一遍楚小花的家。 这里真真只能用“家徒四壁”来形容。 这小客厅的东边是几条小板凳围着一张老木桌,旁边还有个看起来快要散架的矮木柜。 西边是破木窗棂,窗檐边挂着一些风干的动物残尸,应该是从山上猎来的野禽走兽。 北边是个糙墙,角落里瘪瘪地躺着一些装饲料用的编织袋,大概是一些储藏的农作物。 除了这些,房子里再没有别的东西了。 不过即便是这么简陋的条件,整个屋内和屋外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脏乱的样子。 招待完夏梦露后,楚小花立刻跑去侧房。 她的阿妈又犯病了,瘫在床上动弹不得,神志也有一些混乱。 楚小花无奈地帮妈妈翻了个身,迅速把遇到夏梦露的事向她解释了一遍。 到了午饭时分,楚小花本来想煮饭,才想起家里的米已经吃光了,还没来得及到镇上买新的。 她家就只剩下一些不久前挖的地瓜。 为了招待夏梦露,她把准备留着过年吃的野兔熏肉宰了。 小院里还种有几颗西红柿,鸡窝里也摸出了两个新蛋,所以她又做了一个西红柿炒蛋。 吃午饭的时候,楚小木看着这一桌“丰盛”的菜,没忍住瞪大了眼睛。除了过年,家里平时是舍不得吃这些东西的。 而夏梦露并不知道这一切,只以为是弟弟在为姐姐的手艺而惊叹。 午饭过后,山里又下起了大雨。 到寨子的小巴士要明天下午才来,所以夏梦露大概还要在她家里过上一夜。 晚上睡觉时,楚小花让弟弟和妈妈睡在一起,然后把自己的床重新收拾了一遍,腾给了夏梦露。 接着,她又翻出了装行李的大尼龙袋铺在地上,准备打地铺。 夏梦露终于忍不住了,把她拉到床边。 “你别睡地上了,地板凉,会感冒的。你睡你的床,我在板凳上对付一宿就行。” 楚小花一听,立刻反过来按住夏梦露的肩膀,十分认真地对她说: “姐姐,来者是客!而且你受伤了,还是躺在床上休息吧,我身体很好的,睡一晚地板也没事。” “不行!”夏梦露一把将楚小花拉到身边,“要不然咱俩挤一挤算了。” 两人就这样来回拉扯着。 楚小花推脱不开,只好跟夏梦露并肩躺下了。 她的床很小,与其说是床,其实就是以前坏掉的旧门板架在两条长板凳上,然后铺了一层薄薄的草席和葛布。 夏梦露躺下,内心很是感动,没想到大难不死,还碰到一个这么善良的小姑娘。 “姐姐……” “嗯?” “你好像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嗬,瞧我,居然都忘了介绍自己。”夏梦露自敲脑门。 “我叫夏梦露,梦想的梦,露珠的露。不过其实我本名叫夏颖,夏梦露只是我的艺名。” “艺名是什么?你怎么会有两个名字?” 楚小花的语气里迸出孩童般的好奇心。 她从小生长在大山里,不了解娱乐圈,更不知道夏梦露当年是个怎样的存在。 “你说艺名啊……” 夏梦露算了算,她退圈的那年,楚小花才九岁。 于是她又认真地解释道:“艺名其实就是作为艺人身份活动使用的别名。艺名是让观众叫的,而本名是用于自己的生活。” “艺人?就是会唱歌、会跳舞、会上电视那种吗?所以姐姐你以前也是艺人吗?” 听到楚小花这么问,夏梦露不禁笑了笑。 “是啊。想当初,我演过许多电视剧和电影,拿过奖,当过影后,被叫做大明星。只可惜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我被迫退圈了。” “啊?为什么?” “事情很复杂,我说了你也听不懂,总之,我现在就是一个普通人了。” 听到夏梦露长叹了一口气,楚小花担心是自己问错了,于是连忙向她道歉。 “没关系,这又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夏梦露用肩膀轻轻地蹭了蹭她,小声安慰她。 “还有什么想问的就尽管问吧,明天我就走了,资助的钱我会到时候联系基金会打给你,下一次来看你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 听到这话,楚小花忽然有些失落,默默闭上了眼睛。 “对了,说起这事。你家现在连手机都没有,到时候要怎么联系你?” 刚才夏梦露看了她家里的手机,是那种最便宜的老式手机,已经彻底坏了,开机都开不了。 “我上学的时候,隔壁的阿婆会帮忙,和我弟一起照顾我阿妈,我在学校就借老师的手机和阿婆通电话。” 听到这里,夏梦露难忍恻隐之心。 身旁这个小女孩,好像一株顽强的野草,在这么艰难的情况下依然努力生存着,如此坚韧,又如此善良。 “小花,等姐姐出去就给你买一部最新款的智能手机,如果你有需要帮助的地方,随时打给我好吗?” “真的吗?”楚小花受宠若惊。 “姐姐,等我以后打工赚钱了,一定一起还给你!我保证!” 她难掩激动,一把翻了个身。 “说起来也不怕你笑话,班上好多同学都有自己的手机,可以上网,可以看好多有趣的东西。他们每天围在一起聊网上发生的事,可是我什么也不懂。” 听完这话,夏梦露更觉心酸。 “那恭喜你,以后就不用羡慕他们咯。” “嗯!”楚小花开心地攥紧了双手。 “对了,姐姐是住在大城市里吗?那里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有很多好看的高楼和漂亮的汽车?” 小花满怀羡慕地说着,她只记得在学校食堂的电视机里看过的画面,心里很是向往。 “可惜我没有钱,连县城也没去过几次,我一直想着,等我以后到了年龄,就能去城里打工了。” 看着楚小花这般憧憬的模样,夏梦露想起了过去的自己。 当初,她也是来自海边的小城,也有要在大城市出人头地的梦想。她为此拼命读书,努力考上了大学。 后来她意外进了娱乐圈,很快完成了所有的愿望,却只感觉无比空虚。 一切都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美好。 “那里的生活,只有你自己亲自去体会才知道。努力吧,以后你也会有机会的。” 夏梦露并不想现在就打破小花的幻想。 “嗯,我一定会的!”小花乖乖点头。 “那我还能问最后一个问题吗?” “问吧。” “姐姐,大明星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 楚小花的话仿佛打开了夏梦露的回忆开关,过去的画面像走马灯一样从她眼前晃过。 往昔辉煌,仍历历在她目。 “大明星?嗯,我以前当大明星的时候,那可舒服了,有经纪人给我安排好一切,我可以坐飞机头等舱,住高级酒店套房,出门有保镖保护,拍戏累了有人给捶背按摩,太阳晒了有人帮打伞,口渴了有人递奶茶……” 夏梦露像是说了一段贯口,楚小花听得出了神。 这些描述已经超出了山野少女的所有想象,她把脑海里能想到的画面全都搜刮了一遍,也完全想象不出这种感觉。 “那不就是像皇帝一样?” 夏梦露笑笑:“差不多吧,毕竟公司要靠明星赚钱,摇钱树嘛,当然要好生供着。” “当明星能赚很多钱吗?” 听到这话,夏梦露看了看楚小花震惊的表情,更是忍不住自嘲起来。 “钱?想当初我在最红的时候,上几期真人秀综艺就轻松进账几百万,接大代言开价都是八位数,拍戏片酬最高报价甚至上过亿……后来我开公司,自己当起了老板,那又是另一个世界了……” 楚小花听着这些数字,嘴巴张成了一个〇字形,小脑瓜子里仿佛有无数个零从她眼前飞过。 即使数学课已经学过科学计数法,她的大脑依然宕机了,因为这实在是太夸张了。 对于一个上学生活费都凑不齐的人来说,她大概这辈子,不,应该说下辈子,下下辈子,也不可能见到这么多钱。 夏梦露并不知道,这轻飘飘的几句话给小女孩带来了多大的震撼。 随着话语展开,不堪的往事也一同涌上了夏梦露的心头。 “只可惜我后来碰上了一群王八蛋,被摆了一道!” 夏梦露气得一下坐了起来。 楚小花见状,连忙跟着起身,震惊的表情还定格在脸上。 忽然间,对话戛然而止,声音突然安静了。 两人陷入了缓慢的沉默。 山里的夜,万籁俱寂。 月色透过小窗照进房间,银光皎洁,恰好洒落在楚小花脸上。 就在这一瞬间,夏梦露的心头突然闪现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是啊!她怎么没想到呢?她是没办法再回过去的神坛了,而那些害她的人还会继续逍遥自在—— 但是—— 她可以找一个替代品,代她重新来过! 想她纵横圈里这么些年,也积攒了不少人脉和资源,她比谁都更懂得要怎么捧红一个人! 夏梦露思绪回笼,借着月光,端详起眼前的小女孩。 那犀利的眼神仿佛利箭般瞬间射来,一时间,楚小花竟不由得浑身发憷。 她看不明白那目光,不知道夏梦露那一刻的表情在寻谋着什么。 月光下,少女如同一尊定格的人偶。 那张被月色浸染的脸,突然美得不可方物。 另一边的阴影之下,夏梦露的嘴角蓦然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