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皇》 第1章 楔子 “你听说了吗?天阙仙死了!!!” “听说了听说了,据说还是自己跳崖自尽的!” “所以说啊,既为玄门人,不问俗尘事,她倒好,偏偏要去掺和,这下好了吧,落得个身死道消的凄惨下场!” “谁说不是啊,想这大名鼎鼎的天阙仙曾经可是这朝云国长公主,哪曾晓得她居然弑父杀弟,就连背后的母族余杭叶氏都不放过,可怜叶家两兄妹年纪轻轻就没爹没娘,就连家族都被屠戮个干干净净!” “当真是狼心狗肺,还叫什么天阙仙,这名号也是她能担的,不如叫鬼罗刹得了,若不是她,我们长安哪里会遭遇几百年都难得一见的疫鬼!!!” “是啊,和她母亲玉衡真人果然不能比,一个救世,一个祸世,啧啧啧,死了好啊!!!” “还有她那法器,什么万象笔下见众生,我呸,我们众生招谁惹谁了,要被如此糟践!要我说,她一个女子就不该去争抢什么皇位,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没什么好下场!!!” 百姓群情激愤,口口相传,人人都要骂几句,方能解心头之恨。 李昭华死亡的消息像风一样传遍了整个朝云国,大街小巷无不欢欣鼓舞,举杯相庆。 嘉庆十二年,陇西李氏衰败,李氏皇族嘉庆帝李平恭年三十六,崩;同年,皇后叶玄钰年三十二,崩;长公主李昭华年十六,薨;太子李乾阳年十三,薨;二皇子李祺安年十一,薨;二公主李元宁年十三,失踪。 而裴家既是清君侧有功,又有悬壶济世之名,被众世家拥护,虽裴家连连推辞,却仍无法改变众世家推举之心,而这皇帝的继位者,乃河东裴氏长子裴长吉,改国号未成,遂仍为嘉庆年。 至此,朝云国新的统治者诞生了。 第2章 一朝生死梦中梦,人生空有风里风。 嘉庆二十九年,上元佳节。 长安城中大大小小的街边巷子都张灯结彩,人来人往,百姓们手里捧着一盏盏荷花灯,放入护城河,许下美好心愿,好不热闹。 珍馐楼在这上元节也随着节日气氛挂上了彩色的灯笼,衬得整座酒楼喜气洋洋。 “老板,来壶梨花白,哥几个今儿可要不醉不归!”一男子呼朋唤友,争相落座,言谈间俱是爽朗。 “好嘞,客官!!!”店小二机灵地上前端茶倒水。 一间厢房则与外面的热闹格格不入,临街的雕花窗户大开着,一年纪三十上下的男子喝着酒,倚着窗栏,看着这街边的熙熙攘攘叹道:“一晃眼,竟已经过去十七年了,我们都老了!” “才十七年而已,怕甚?”与之对坐的,则是一黄裙打扮的女子,额间点着牡丹花纹,瓜子脸,自带十分气韵,唇角带着笑,双手规规矩矩叠握。 “罢了,以此酒敬故人。”说着那男子连杯带酒撒向对街的榆树,酒杯撞至树干而破碎,留下一地芬芳。 “上好的梨花白。”女子只是摇摇头,理理身上的裙摆,转身款款下楼。 忽闻大街上一派喧哗之声:“着火了,绣楼着火了,有没有人快来救火啊!” “快快快,在福寿街,大家都快去救火!!!” 人群骚动起来,福寿街方向火光冲天,给这节日增添了几分肃杀的气味。 那倚在窗边的男子一个翻身,立马从窗户跳下了楼,刚好与黄裙女子相遇:“走,去看看!”两人急匆匆而去。 福寿街,万锦春绣楼,一处染布的作坊处,四面挂着经年未用而破损的纺纱,还有一堆堆麻布堆叠而起,将此处空间拘成小小一团。 一阵带着寒意的大风吹过,经幡飞扬,上面绘制的血印凄厉可怖。 “李昭华!"有人在叫她,那声音尖利而熟悉,像一把锋利的刀,似要劈开包裹她的黑暗。 是谁?谁在叫她? “这可是你欠我的,你怎能,怎能……”一形容枯槁的女子语气哽咽,既恨又怒。 这声音断断续续,时有时无,李昭华困惑却也无暇顾及,此时的小臂处一阵疼痛突兀地袭来,手臂上的每一寸肌肤似乎都在被撕裂,每一根骨头都好像在被碾碎,她张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但能感觉到有光影汇聚成复杂的符文,正在围着她缠绕。 “以吾之血,唤汝之魂!”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更加清晰,几乎是在她耳边低语,符文随着咒语亮起刺目的光芒,经幡被这声响冲击得猎猎作响。 “三魂归位,七魄重聚!” “李昭华,魂兮归来!” 手臂上的剧痛达到了顶点,李昭华感觉自己的手快要被撕碎。 然后,一切戛然而止。 李昭华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喘息着,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啪塔一声有冰凉的触感打在脸上,痒得李昭华抬手一抹,居然是水渍,竟是下雨了。 这又是哪?她飞快打量四周,却发现火光四溅,烧倒的栏杆险些砸到她,才一个急促起身,胸口一疼,又跌坐地上,往旁边一倒,总算躲开了这栏杆。 李昭华入目之处皆是轻纱,火势越来越旺,她瞧着这点小雨,怕是灭不了漫天火势。 而且,她再次看向四周,跌跌撞撞站起身,这是一处绣楼,却是除了轻纱再无其他,那她又是怎么回来的呢?这个问题,还没有答案。 门口处吵吵嚷嚷,有人呼喊:“快救火啊!” 李昭华看见一老伯撞开了雕花大门,提着水桶急忙跑进来。 “咦,这里怎么还有个人,快,先救人!”老伯又放下水桶,一个箭步冲过来扯起她衣领,跨过雕花大门,将她夹着带了出去。 李昭华随着老伯的动作力不从心地出了门,她现在可谓是浑身无力,虚得很,随即她被围观的百姓扶住了。 “小姑娘先留在这里。”老伯丢下这么一句就头也不回地又冲进火海。 “快快快,官兵来了,还有谢相也来了!”周围百姓立马退开些许,还伴随着议论声。 “她怎么在这?”一书生模样摇着扇子问。 “今日上元节,怎就不能在这了。”旁边挑货的妇人放下肩上担子,反唇相讥。 “哎,我说你这人……”书生说不过悻悻低头。 人群议论纷纷,窃窃私语。 “府衙办事,闲杂人等速速离开!”一个穿着官袍的官兵拿着府令驱散着瞧热闹的人群。 百姓四散,她也被人群挤得往后退去,但也因此通过缝隙看到了官兵后面的两人,一人年纪三十左右,一人黄裙加身。 居然是他们?她立刻裹在人群里,缩着肩,低着头,随着人群走开。 谢令宜似有所感回头,却只见吵嚷的人群。 “黎生,怎么了?”顾明奇怪问道。 “无事,走吧,进去看看有无伤员。”谢令宜转身往绣楼走去。 李昭华从人群中脱离出来,兜兜转转才找到一处破落地方,这才住了脚,松了一口气。 这是一处掉漆的残垣断壁,依稀有个遮风挡雨的墙角,地上铺着干草,里面或坐或躺着几个半大孩子,也不看她。 李昭华用手随意扯了扯身上的破衣,有些冷。李昭华绕开几个小乞丐,在他们旁边找到一处空位靠着。 她看着自己的手,颇觉不可思议,那支箭可是剧毒,没道理她还活着。 除非—— 她拢开袖子,手臂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咒印。 阴阳咒? 卢乐言? 是卢乐言复活她的?她复活她作甚?卢乐言人又去哪里了? 这阴阳咒可是她曾经亲手布下的,为的是补偿卢乐言,如今却用到她身上来了,当真世事无常。 “哪来的乞丐,这般不懂规矩,这里可是我的地盘,滚一边去!” 一脚踹在了李昭华身上,疼的她脸一皱,摔倒在地。 “哼,你也不打听打听,这条街都归我吴老大管辖!”接着那三角眼睛又一转:“想要留在这也可以,需得交一两银子!” 怪不得那几个小乞丐畏畏缩缩,这自称吴老大的长得高大威猛,一脸络腮胡,脏兮兮看不清脸,脾气倒是极大。 “哎哎,说你呢,在这装什么死?”他又要再踢一脚。 李昭华哪能容得他放肆,一脚横踢将他绊倒,一拳打在他脸上,这一拳,可用了十成力,随即重物声响起。 哼,外强中干的绣花枕头,她李昭华就算没有灵力,那也是个打架的好手! “哎呦,你们这群废物,快不赶紧把这死小子抓住!”吴老大躺在地上哀嚎,络腮胡跟着一颤一颤。 几个小乞丐立时站了起来,但互相看看没有动作,低着头不敢看李昭华,有些手足无措。 “快点,老子辛辛苦苦找吃的给你们这些废物,让你们免受欺负,还不赶紧来救老子!” 李昭华这才看见从他怀里掉出来几块发霉馒头,几个小乞丐见状,也顾不得脏不脏了,上去就是争抢,直气得那吴老大抬手便打他们。 李昭华看这场景却脸色暂缓没有再动作,而是转身踏入雨幕中。 “火灭了,火灭了!还好有这场大雨,不然那绣楼可救不回来了!” “灭了又能怎样,反正都已废弃了!” “虽是这么说,可那是余杭叶氏的绣楼!” “怕甚,如今又不是叶氏女作皇后。” 三三两两打着油纸伞的百姓在讨论着,李昭华用身上破布挡着雨奔跑,听到这却脚步一顿。 如今,什么年岁了? “这位大姐,请问现下是哪年?”她清清嗓,用脆甜的声音笑眯眯问道。 “什么大姐,我如今才双十年华!”打着伞的妇人嗔怪道。 “是是是,该叫姐姐。姐姐,你还没告诉我呢?”李昭华连连称是。 “这还差不多,如今嘉庆二十九年了,你怎连这都不知道……”粗布麻衣的妇人站在伞下拢拢头发,抬起伞正要与这小孩说道说道。 就见这小孩身量不大,年纪估摸十六七的样子,一身破布烂衣,那脸全是一个个碗大的疮口,雷声一响,吓得她连连后退。 “啊啊啊啊啊,鬼啊!快跑啊,闹鬼了!”说完扔下伞,连滚带爬,慌不择路跑了。 “哪来的鬼啊,这可是上元节,徐三娘你又来吓我……”随着一个穿淡红麻衣的女子也转了身。李昭华又呲着牙朝她一笑。 “啊啊啊啊徐三娘等等我啊,真有鬼!!!”好歹是拿着伞跑的,同样慌不择路,落荒而逃。这下街上仅存的两三个百姓也都跑完了。 李昭华也吓了一大跳,这才用手摸上脸,嘶,有些痛,估计是毒发留下的。竟然能吓到人,定然是破相了,唉,可怜她那漂亮脸蛋了,真是愁人。 她无奈地捡起被抛弃的油纸伞,挡在头顶,至少有个能遮风挡雨的物件了。 随即到坑坑洼洼的小路旁找了个废弃院子,翻进墙头,到处搜搜看看,终于选定了一个稻草堆,双手环抱住自己,慢慢睡着了。 第3章 凭借一腔少年血,笑卧人间情亦难。 啪—— 什么东西落在了李昭华脸上,她悠悠转醒蒙头就一抹,豁,原来是脓包破了,怪不得这么疼呢。 阳光隔着带有水汽的蜘蛛网撒在了这间破败的柴房里,李昭华放下手,坐在稻草堆里思考人生,她摸着自己凹凸不平的下巴,这么想想,她还捡了个大便宜呢!毕竟可没几个人有两次生命,她要好好珍惜。 至于卢乐言,她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不过倒是可以先去范阳卢氏看看情况。 咕—— 肚子传来声响,与其想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想想怎么犒劳她的五脏庙吧,肚子都已经饿的咕咕叫了! 李昭华吱呀一声推开门,入目一片萧瑟之意,长安的阳光还是那么温凉,她离开这破落小院,得去觅食了。 先去繁华的街道看看吧,总归能活下去的,只要不偷不抢,基本原则她还是会遵守的。街上行人你推我我推你的被簇拥着朝前走,随即她就闻见了夹在嘈杂之声中的食物味道。 “琅琊王氏大公子又来施粥了!” “快快快,去晚了可就没了!” 竟然还听见了王稹的名字,她可真是饿昏头了。 “哎,小子,还不去,看你饿的皮包骨的!” 一个不察她被撞得头脑发昏,眼冒金星,才终于确定她确确实实马上就有吃的了! “这就去!这就去!”她立刻绽放笑容说道。 她曾经骂琅琊王氏假仁假义,故作好心,如今,她也要去讨杯粥喝了。 李昭华将头发又往前捋了捋,盖住大半张脸,又用破布擦了擦脸上脓水,这才踱着步伐去往粥棚。 每处布粥点都挤满了人,有的人不见得是没米吃,只是想看看传说中琅琊王氏的仙人罢了。 “不是说大公子会来吗?怎地没见到人!” “谁说的啊?” “刚刚大家都在说啊!” “这大公子可是被南天宗收为弟子了?” “这我们早听说了,不过他又回来了,你们知道为甚吗?”一五短身材婶子说着骄傲地仰头,就等着人提问。 “为甚啊?”李昭华凑到旁边询问。 “这你都不知道,他还有前尘未了,特地回来断前尘的!”扭头一看,竟给妇人吓了一跳。 “哎,你这乞丐,脸上什么脏东西,也敢往这里凑!” 她被嫌弃地往后推,她有点无奈,都怪她现在没有一张好脸,想当年她昭阳公主,那可是长安城里数一数二的佳人。谁见了不夸一句姿容甚美啊!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声音泠泠:“大家请勿拥挤,今日余粮甚多,人人皆有份。” “来了来了!仙人来了!”一小娘子兴奋叫道。 “什么仙人,那是王氏大公子!”旁边妇人反驳。 那双手一触即离。 她却定在了原地,又被人群推搡着朝前,直到那双手递给了她一碗粥。 李昭华怔愣了一瞬,又用双手捧住,学着旁人的样子连连点头哈腰。 递给她时,王稹的手很稳,却死死扣住碗底,原来粗陶碗底竟这么粗糙,硌得他指尖发疼,他抬眼,她却低着头。 随即李昭华被簇拥上来的人群又挤到了身后,而王稹也被周围求粥的百姓团团围住。 “仙人,仙人,请给我一碗!” “还有我还有我!” 他嘴唇死抿,盯着锅里的白粥,沉默一瞬又再次拿起一个碗,给百姓们继续盛粥。 这边正在热闹,另一边一辆古朴低调的轿子从岔路口慢慢悠悠转了过来。 “前方为何喧哗?”谢令宜一只手拿着一卷诗册,另一只微微带着老茧的手掀起车帘。 家仆前去查看后匆匆返回:“回大人,前方琅琊王氏族人正在施粥。” 谢令宜收回手,珍惜地摸摸卷页的诗册说道:“那就绕路走吧!”帘子无声落了下来。 “是,大人。”车夫应声。 李昭华喜滋滋拿起那碗粥喝了半碗,正欲一口气喝完时,一马车突然调转方向差点踩到她。 那半碗粥就这样撒了七七八八,她心疼地直抽抽。 谢令宜感受到颠簸,接着身体一歪,她急忙护住怀里的一众诗集,急切问道:“又发生了何事?” “没事大人,一乞丐不小心挡在路中央了。”马车紧紧拉着缰绳,方才这乞丐突然窜出来惊了马,他急忙拉住马。 “哎,小子,速速离开!”车夫大声呵斥。 听到轿子里的女声,李昭华把头垂得更低了一些,拿着碗,立马转身,毫不犹豫就跑。 谢令宜掀开车帘,就只远远望见一个背影。 这背影!是她吗?她几乎是瞬间就跳下马车,往前追了几步,再看时却只见街上行人。 …… 李昭华喘得直拍胸口,好险好险,差点就被发现了!看来今日不宜出门啊。 她走到一青色墙跟处倚墙而坐。 衣衫破烂,寒冷刺骨;肚中空空,饥饿难耐;咒印隐隐作痛,脓水横流。 “喏,给你!”有点喑哑的声音别扭传来。 李昭华惊愕抬头,却见是刚刚的婶子,粗糙鼓起褶皱的手朝她递来一碗热腾腾的粥。 “谢谢婶子!”她微愣,双手接过,咕噜咕噜喝完了,身体瞬间回暖。 “哎不用谢,今日粥挺多哩,我端了两碗,看你瘦骨嶙峋的,勉强分你点!”婶子脸撇向一边,手抓抓身上的粗布衣服,却又很大方地说道。 李昭华还是低着头,垂着眼睑,轻轻地又说了一声:“谢谢。” “你这小娃,说甚谢谢呢,我还有活计未干,得走哩!”说完这婶子便挽着袖子走远。 李昭华双手捧着这粗陶碗,眼角有一行泪水无声无息落下,滴在了碗上,砸出一个小圆点,随即圆点越来越大越来越多,她伸出手,丝丝细雨打在她手心,原来又下雨了啊。 她站起身,拢拢袖子,慢慢走远了。 而在这青色的墙根处,整整齐齐放着两个粗陶碗,雨水打在里面形成了一个小漩涡。 …… 李昭华慢慢扶着墙壁走,又用衣服遮在头顶,一不小心被小石子绊了一下,手臂开始火辣辣地疼,她掀开袖子,只见白皙的手臂上黑色纹路越来越深,隐隐透出不详的气息,她叹了一口气,得抓紧去河东找裴希文救命了,不然这条手臂就要废了。 “大人,近日……” 李昭华脚步一停,却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恐隔墙有耳,进去说。” 李昭华:“……”她还真在一墙之外。 运气也真是够差劲,居然碰见个晦气人了,这声音她绝不会认错。 崔陵,清河崔氏之子,也是杀害二皇子的元凶。 看来这长安,她不能久呆了,短短两天时间,就已经见过好几波故人了。 还好她如今容貌尽毁,无人认出。 唉,真是不知是该可怜还是该偷笑了。 李昭华又迎着小雨,继续朝前走,两碗粥下肚,果然有力气多了。 长安到河东也不远,两日就能赶到了,她得抓紧了。 要是有匹快马就好了,她这样想着,就见街上跑来一匹疯马,这成色,堪与她的碧霄相配了!当真是天助她也! 这匹马的后面还跟着一大群人,盘龙纹,龙渊剑,竟是陇西李氏族人。 既然是本家,那她李昭华就笑纳了! 她一气呵成,翻身上马,双腿夹肚,一骑绝尘! “好马儿,快快跑!”说完她狠狠往马屁股一拍,本就跑的奇快的疯马这下直接变成残影了。 风灌进她的四肢百骸,又让她忆起了从前策马奔腾的潇洒。 “怎么办?公子的马被人骑走了!” “还能怎么办,回去如实禀报呗!” “唉,又要挨罚了。” …… 许久不骑马,让她的小腿肚被摩擦的生疼。 奔至城外,走到一水源处,她将马拴好,兀自走到溪水边。 “哇塞,这丑八怪是谁啊?”李昭华被吓得后退。 蓬头垢面,满脸脓水,眼睛鼻子在哪都看不见了,真是活见鬼了,什么毒这么厉害! 她强忍着恶心抄起溪水,洗了一把脸,这才感觉清爽些。 衣物是没办法了,只能找裴希文要了。 日夜兼程,她终于进入了河东地界,接下来要去悬济城。 完了,她没有拜帖,该怎么进去,总不能大街上嚷嚷让裴希文出来吧。 “回春圣手裴希文回来了!” 这不巧了么。 裴希文被人簇拥着,脸上努力掩盖着骄傲自满,看她那臭屁的样子,李昭华真想上去踹她一脚。 “裴希文!裴希文!!!”她大声喊道。 但叫她名字的人太多了,李昭华混在人群里根本挤不进去。 李昭华眼神一转:“裴希文,你后背上有颗红痣!” 人群安静一瞬,接着就开始窃窃私语。 “这人怎么知道的?难道……?” “谁晓得啊!这说不定……” 裴希文的笑僵在脸上,到底是谁在毁她清誉! 见裴希文还没看见她在哪,她又张口:“裴希文,你……唔” 裴希文一见个乞丐在口出狂言,立马就上前将她嘴捏了起来。 “这人是我朋友,跟我开玩笑呢,借过借过,我们有事相商!”裴希文咬牙切齿地笑着解释。 说完架着李昭华就往悬济城里走,直至看不见人群才松开了手。 “说吧,有什么目的,是要我治病救人?还是要我炼毒杀人?”裴希文高高在上的语气毋庸置疑。 她跳起来就给了裴希文一下:“裴小球,是我啊!李昭华,你认不出我了?!” 李昭华努力将杂草似的头发往旁边撇,露出整张脸来。 “哇,好丑!!!”裴希文感叹后退。 李昭华:“……” 裴希文双手抱胸一脸看你怎么编的表情斜睨着她道:“你说你是李昭华,有什么证据?” 李昭华只好解释道:“我刚刚不是说了吗?红痣。还有你的字言蹊,出自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还是我给你取的!” 裴希文放下了手,这红痣还真是少有人知道,字也是除了家中长辈她几乎没说过,又看到她的脸隐隐约约确实有点相似遂惊讶道:“……你难道真是李昭华?你怎变成这样了!” 第4章 凭借一腔少年血,笑卧人间情亦难。 “说来话长……”李昭华顿了一下,又话头一转:“哎呀,这个后面再说,你先帮我看一下胳膊。” 裴希文道:“先跟我去住处。”李昭华点点头跟着她去到一处种着竹子的院落。 待李昭华坐下后,裴希文上前查看了一番后说道:“只能辅以银针缓解,根治不了。” 李昭华:“我知道,你快点!” 裴希文疑惑道:“你这脸……” 李昭华道:“一并帮我看看吧!” 裴希文道:“这疮面……” 李昭华道“能治吗?” 裴希文捏着银针说道:“能是能,就是会很疼。” 李昭华心想还能有死的时候疼遂道:“没事。” “啊——” 一声惨叫划过长空。 李昭华:“要死了要死了,你轻点!” “都说了会很痛的!”裴希文无奈道。 又是凄厉的好几声惨叫,惊走了好几波麻雀。 一处阁楼中,两人举杯对饮。 王稹手一顿,仔细一听问道:“令妹这是?” 裴淑:“估计又在试药了,不用管她,慎之,我们好久没见了,好好叙叙旧!” 王稹举杯以示同意。 …… 裴希文:“好了好了,别鬼哭狼嚎了,麻雀都被你吓跑了!” “好了没啊!”李昭华已精疲力尽。 裴希文道:“马上马上,我给你包扎好,你就可以躺着了!” 不一会儿床上传来李昭华均匀的呼吸声。 “李祺安!知也!!!” 李昭华一声惊呼,醒了过来,她抬手摸摸额头的汗,自她回来后,总是会做梦,总梦到从前的事。 看来要找言蹊开点安神药了,天天想这些事太影响睡眠了。 裴希文靠近她问道:“醒了啊,从刚才起,你就念念有词的,梦到什么了,与我讲讲!”她凑过来。 李昭华揉揉脸:“没甚。” 裴希文看见她的动作,大惊:“李昭华!不准用我手绢擦汗!!!” 李昭华躲着她的手,一边擦汗一边随意问道:“如今是谁当皇帝?” “这……”裴希文端正坐好,开始支支吾吾。 李昭华道:“快说!吞吞吐吐干嘛呢!” 裴希文小声说道:“……我堂叔裴长吉。” 李昭华手一顿,表情愕然。 “好啊,感情是你裴家铲撅了我李家坟啊!”她假意暴怒而起,似要掐裴希文。 “冷静冷静,这可不关我的事,我和他不是一支的!”裴希文急忙往后仰。 李昭华又端正坐好,问道:“陇西李氏没人了?怎会被他人夺了皇位。” 裴希文解释道:“太子和二皇子都死了,你又失踪了,等我知道的时候,我堂叔已经登基为帝了!” 李昭华奇怪道:“不对,那国号怎么还是嘉庆?” “这我倒是知道,我堂叔也不是不想改,是他改了没用,陇西李氏,琅琊王氏,余杭叶氏,陈郡谢氏纷纷上书,然后就这样了,七大世家占了四个,他也没办法。”裴希文摊摊手说道。 余杭叶氏和陇西李氏她能理解,陈郡谢氏也勉强说得过去,这琅琊王氏又唱的是哪一出? “怎么,清河崔氏没上位?”她嘲讽地问道。 裴希文道:“没有啊,被博陵崔氏压着呢,如今除了崔陵,无一人出头!” 他倒算计了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李昭华道:“不说这个了,言蹊,帮我制作一个人皮面具!” 裴希文道:“可以倒是可以,不过你要了干嘛?” 李昭华道:“我自有用处。” “好。”裴希文转身欲走。 李昭华又叫道:“言蹊!” “又怎么了?”裴希文不耐烦转身。 李昭华道:“我,能信你吗?” …… 半日光景方过。 “做好了,给你。”裴希文递给李昭华一个人皮面具。 李昭华边拿边嫌弃道:“啧啧啧,怎不做好看些,我好歹也算个美人吧!” 裴希文翻了个白眼:“少臭美了,别不识好歹,如今你不惹眼才最好!” 李昭华啧啧赞叹道:“不错不错,这话说的在理,看来我们小言蹊长大了啊!” “那当然,我如今十七岁了!”她骄傲仰头。 李昭华看着裴希文,回忆一瞬间浮上她的心头。 御花园,一丛牡丹中,一小孩撅着屁股蹲在花边。 李昭华奇怪道:“你这小孩,怎么胖的跟个球似的,在这里作甚?” “哇哇哇!不准说我胖!”小孩大哭起来。 “哎哎哎,可不是我把你弄哭的啊!”李昭华连连后退,脸上几分尴尬。 看这小孩哭得直打嗝,她只好上前哄道:“好了,好了,这个给你,别哭了,我从宫外带回来的,这里可没有!”她都没来得及吃呢! 小孩止住哭声,眼睛一眨一眨,盯着她手里的糖葫芦,那表情,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想不想要?”李昭华用糖葫芦一晃一晃逗着小孩。 “想!”小孩奶声奶气回答,那视线随着她的晃动而转移。 “那告诉我你叫甚名字,为何在这,我就给你!”李昭华弯腰笑着。 “我,我是太医院裴太医的小弟子,叫裴希文,我前两天试药给自己吃成这样了,他们都嘲笑我!”想到这她眼眶又一红,扁着嘴又想哭了。 “好了,好了,都给你!”一串糖葫芦递到她手心。 “谢谢姐姐!”小孩顿时高兴。 李昭华调皮道:“不用谢,裴小球!” 小孩喜滋滋的脸一垮,又要哭了。 李昭华立马鞋底抹油,溜了。 回忆完后李昭华正觉得一直坐着有点烦闷于是对裴希文道:“言蹊,我想出去转转,在这屋子着实闷得慌。” “好,你自己出去看吧,我得去守着我煮的药。”裴希文转身。 “谢了!”她扬扬手里的人皮面具。 裴希文摆摆手,推门出去了。 李昭华走出门外,入目是一大棵桑树,郁郁葱葱,遮天蔽日,这养蚕的毛病还是改不了,她啧啧称奇。 小时候养小蚕,长大了直接栽了棵这么大的桑树,真够让人发毛的,她可不喜欢那软软胖胖的肉虫。 “速去长安……”裴希文看着门外的修长身影,又停下手里写字的笔。 门生疑惑道:“小姐?” “算了,你下去吧!”她叹了一口气,转身继续看着药炉。 “是。”门生退下。 …… 李昭华就在桑树下伸伸懒腰,现在脸包的跟个粽子一样,她也不敢走远怕吓到别人。 “这位……” 李昭华转身,猝不及防就与王稹对视了。 他怎么在这里? 王稹沉默一瞬,换了个问法:“请问回春圣手裴神医在吗?” 李昭华尽量让自己平静些,用手一指旁边的药房。 这人还是那么仙姿玉色,仙鹤纹的衣衫穿在他身上,飘飘欲仙,也是,他现在可不就是仙人么,头上的莲花冠晶莹剔透,整个人就跟观音座下弟子一样。 “多谢。”王稹行了一礼,手里却紧紧握着玄清扇。 她立马溜回房。 “他来找你干什么?”李昭华随意问道。 “还不知道,只说让我过两日务必前往蓬莱岛一趟。”裴希文边给李昭华换药边回答。 李昭华疑问:“去蓬莱?” 裴希文道:“对,估计他家有谁病了吧!” 李昭华更觉奇怪了:“他不找你姐去?找你??” 裴希文笑嘻嘻低头看李昭华:“怎么,吃醋了?” 李昭华无奈道:“我吃哪门子的醋,他不是和你姐交好吗?却让你去不是很奇怪?” 裴希文不在意道:“这有什么,我姐如今是家主,事务繁忙,我出面再正常不过了!” “真不是吃醋?”裴希文贼笑道。 李昭华:“……” 三日后。 裴希文检查后道:“你这脸恢复的不错,再敷两剂就完全好了。” “不错嘛,总算还原我十分之一的姿容了。”她拿着铜镜,仔细端详着。 裴希文无语,接着道:“明日我要去蓬莱了你当真不去?” 李昭华摆摆手:“不去不去,晦气死了!” 裴希文诱惑道:“蓬莱岛可是离仙境最近的地方!” “快去得了!”李昭华不耐烦说道。 “行吧,那你在这里好好养伤。”裴希文嘱咐道。 李昭华忽然记起一事:“知道了……等等,好言蹊,接济我一下,我现在身上没银子了,江湖救急!” 裴希文:“……” 第二日下午亥时,裴希文将将出门。 李昭华立马卷了些伤药逃之夭夭。 “人呢?” 一伙穿着绿色衣衫,绣着五毒纹的弟子撞开房门,里面空空如也。 “给我追!”裴淑立马转身出城。 “是。”一众弟子也骑上骏马,浩浩荡荡往城外追。 “就知道她姐不好糊弄,马儿快走!”李昭华骑上骏马,夜里奔逃。她一扭头,一根银针往她旁边飞过,将飞起的树叶刺了个对穿。 不好,追来了! 马突然仰天长啸,定是被化骨针刺中了。 前方是一片乱葬岗,她回头看看一大群人还伴随着一根根银针,看来只能自救了。 李昭华跳下马滚到一棵枯木后面,任由马儿毫无方向奔跑去。 “快,往那个方向跑了!快追!” 看着他们被马儿引往另一方向去了,李昭华才放松一点。 马儿啊马儿,既为李家马,可要跑远一点,为她争取一线生机啊! 第5章 鬼哭嫁衣鬼娶郎,思君如痴醉如狂。 李昭华又悄无声息地躲进前方的一片树林之中,现在还在河东境内,要赶紧离开才是,走到一半竟听到一声惨叫,凄厉悠长。 “啊——” “啊——” “救命!” 又是一声惨叫,还伴随着呼救声,在这黑暗林间怪渗人的,惊起了一群群乌鸦,只听到翅膀扇动之声,李昭华赶路的脚步停下,细听这声音。 “嘻嘻嘻——” “小郎君~” “我今日美不美啊~” 忽远忽近,诡异至极,伴随着银铃般的笑声,一丛丛鬼火点燃,蓝色火焰映照着四周张牙舞爪的枯木。李昭华无奈地叹口气,这情形,只怕是遇到鬼了。 不过,这里本就是乱葬岗,有鬼也正常,只是她如今并无法器在身,可怎办才好。 “小姐,义安被抓去了,要不要向族里求援。”一女子着急问道。 正忧愁间就听到了交谈声,听声音感觉年纪不大,估摸着也就十三四岁左右,她摸着下巴想,难道有世家弟子在此夜猎,李昭华心想那可就好办多了,借一下也不是不行。 她正要出去,又听到一女声急切叫道:“不行,我今日是偷跑出来的,不能被哥哥知道!” 李昭华已走到一棵树木后面,正悄悄观察着几个小弟子,这半黑半百,腰间挂只笔,却又佩剑的,不会是余杭叶氏的吧?她正待细看。 “嘻嘻嘻~嘻嘻嘻~” 娇媚诡异的声音再度出现,而那两个小弟子却已经被这声音引着朝前去了。 算了,先跟上看看。 鬼火时不时出现,一堆堆散发着恶臭的尸体横七竖八地随意丢放着,李昭华撕了一截破布捂住口鼻,这味道真够冲的。大的小的坟包围着尸群一圈又一圈,而黑漆漆的乌鸦蹲在树干上,直溜溜地看着闯进来的几个人。 这几个小弟子怎跑得这么快?她怎么才转进来人就不见了。 “救命!!!”是刚刚那个被叫小姐的声音,从南侧传来,李昭华用手拨开迷雾,就看见一根枯木正卷着一女孩脚踝往林子深处拖去。 她立马一个旋身到女孩身边,再用脚勾起她掉在地上的剑再顺势抛起,一手握住砍断了那枯木。剑身闪着银光,将其他想要再攻击的枯木都逼得退了回去。 是一把好剑!!!李昭华欣赏着这把难得的好剑。 叶怀星被枯木拖得腿疼,再扭头一看,只见一人白色纱布裹着脸还拿着她的剑,又被一吓:“鬼啊!!!”立马一个鲤鱼打挺连连往后跑。 李昭华没法了只好在背后叫道:“哎哎哎,没鬼没鬼,我是人,只是脸受伤了,是以裹得严实些。你看我是实体的,身上还有温度,再说你这剑有灵,要是鬼它敢拿么?” 也是哦,叶怀星才反应过来,又转身回来,不好意思地说道:“谢谢你救了我!道友。” “喏,你的剑。”李昭华将剑一把抛给她,叶怀星急忙接过,珍惜地抱在怀里。 “小友,你腰间挂着的笔,能否借我一用,这林间阴森恐怖,恐有祸端,如今我尚无法器在身,你看……”话都说到这份了,不借可就不合适了啊。 没想到叶怀星有点抱歉地笑道:“这是我家长辈之物,不好外借。” “小友,行行好吧!我真是急用,等出去了立马还你。”这林间要再找一支笔可困难得很啊! 叶怀星看这人说得在理,倒有点不好拒绝了:“我一般也只当配饰所用,道友你会用笔还真是有点出乎我意料。” 说着还是解下了腰间挂着的笔:“你当心点用,可别弄坏了!”叶怀星递给她时还恋恋不舍。 “谢谢小友!你真是人美心善!”李昭华夸得毫不吝啬。 叶怀星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羞涩地摸摸衣角。 李昭华这才仔细查看这支笔,材质挺不错,与她那支有点相似,笔里面还留有灵气,对付几只鬼应该足够了。 李昭华道:“走吧,小友,我们去看看这林中到底是什么东西!” “好!感谢道友助我一臂之力!”小姑娘豪气万千说道,眼睛亮亮的。 李昭华失笑,这又是哪个小辈偷跑出来了,也是倒霉,竟遇到鬼了,不过好在遇到她了,别的不说,这用笔作武器,她还是颇有几分造诣的。 幽幽鬼火中,乌鸦叫声依旧凄婉,一片片纸钱在林中随风飘荡。 李昭华用手夹住一张白纸,这哪来的纸钱。 “道……道友,怎会有这么多纸钱?”叶怀星有点怕,靠近李昭华问道。 李昭华道:“跟上去看看就知道了!” 鬼火在向前移动,纸钱也一路走一路撒,却不见半分人影。 装神弄鬼!李昭华心里冷哼。 “小友,你跟紧我,别走丢了!”李昭华嘱托。叶怀星急忙点点头。 一路跟着鬼火前行,竟走到一处茅草屋前。 这茅草屋很是破败,墙皮脱落掉色,露出里面的泥沙,大门要掉不掉地挂着,风一吹,还有吱呀吱呀的响声,须臾鬼火消失,挂在屋檐下的大红灯笼瞬间亮起,闪着摇曳的火光,上面的‘囍’字在幽幽火光中鲜艳浓烈,上面还沾染了些陈旧血迹。 风一吹,窸窣作响。 叶怀星被吓了一大跳,立马抓紧李昭华的衣袖害怕道:“这……这什么东西?” 李昭华安慰地拍拍她,示意先别说话,她才松开些。 透过门缝,看见蜡烛在屋中亮起,纸钱从门缝里飘了出来。 “先静观其变。”这情形一看就不正常,只怕不是好对付的鬼。 李昭华立即带着她躲到一旁的低矮灌木丛间。 突然狂风大作,纸钱纷纷扬扬,越来越多,道路两旁刚刚消失的鬼火又再次点燃,接着一排排纸人依次排开,身上画着大红袄子,静候在一旁。 这是? 纸做的轿子映入眼帘,四个只涂了嘴巴眼睛的纸人抬着轿子正缓缓向茅草屋移动。 鬼火映照下,里面似乎坐着人,轿子四面封的严实,竟看不太清是什么人。 “道友,这是在成亲吗?”叶怀星小声问,撅着屁股蹲在李昭华旁边。 “一看便知!” 李昭华取出笔,默念咒语:“心随意动!窥!” 在面前的树叶上画出一只眼睛来,她笔一挥:“起!” 那只眼睛竟颤颤巍巍从树叶上脱落下来,接着跌跌撞撞地飞到了纸糊的轿子上。 李昭华通过眼睛往里看,只见里面端端正正坐了一个穿着红嫁衣,戴着红盖头的新娘。 迎亲? 她正待换个方位查看,眼睛却瞬间烧毁。 不好,被发现了! “嘻嘻嘻,两位小娘子,今日我大婚,可否进来一同观礼呀~” 茅草屋内传来尖细的女声,笑意吟吟的,但那鬼气已然来到她们跟前。 看来不去也得去了。 叶怀星才被这位道友露的一手给惊住,原来笔是这样用的么?又被这女声一吓,心跳的砰砰砰。 李昭华道:“你留在这,我进去看看。” 叶怀星立马摇头:“要去一起去,义安与丹静十有**被这女鬼抓了!” 李昭华想了想留她一人在这也不放心,谁知道这林中到底有多少只鬼,于是答道:“那你看我眼色行事!” 叶怀星兴奋答应:“好。” 两人起身跟在花轿后面。 不知何时,身边竟多了许多人,不,或者说许多鬼,有舌头拖到地的长舌鬼,有头发滴着水的溺死鬼,还有脖子断了的吊死鬼,长的乱七八糟,不忍直看,唯一的相同点则是死相凄惨可怖,阴气逼人。 从茅草屋里出来了许多纸扎人,也都是两个圆圈一张嘴,潦草至极,伸着纸扎的手引导着宾客参与宴席。 鬼与鬼交叠,在他们之间来回穿梭,气氛阴森恐怖。 李昭华拿出笔在两人手上画了个图案,叶怀星看着就像个鬼画符。 叶怀星疑惑问道:“道友,这是什么?” 李昭华解释道:“免受鬼气入体的,不然沾染了你就要去感受它生前是怎么死的了!” 叶怀星急忙将袖子放下,生怕被鬼看见了。 李昭华又笑道:“怕不怕?小朋友,下次来这种乱葬岗还是要和大人一起来!” 叶怀星撇撇嘴道:“道友,你怎么懂得这么多?” 李昭华笑嘻嘻说道:“该懂的时候自然会懂!” 叶怀星还要再说什么。 李昭华将手指放在嘴边:“嘘,我们可以进去了。” 茅草屋的房门打开,门上贴上了两个大大的‘囍’字,两边则站满了纸人,还有下巴点着一颗黑痣的媒婆纸人,画的嘴巴向上弯曲,像是在微笑。 两人顺着纸扎人的指引进了院子,里面挤满了一群鬼影,飘飘忽忽,神志不清,或坐或躺地散在院子各处。 正对大门方向却设有灵堂,白幡幽幽摇曳,蜡烛忽明忽暗,屋子中心正正摆了一副棺材。 “这什么?”叶怀星惊呼。 “别大惊小怪,就是副棺材而已。”李昭华不以为然。 “不是成亲吗?怎么会有棺材。”叶怀星惊奇。 “可能是这鬼癖好特殊吧!你不能要求一只鬼有正常人的思维。”李昭华嘿嘿笑道。 叶怀星似懂非懂点头。 还别说,要是不看这副阴气森森的景象,还真像成亲。 “先找个位置坐着看看。”李昭华朝一张石桌走去。 叶怀星问道:“我们不直接打进去吗?” “你打得过?”李昭华微微撇头看她。 [这不是还有你嘛。]叶怀星腹诽,但好歹没说出来,随着李昭华坐下了。 这小院里面摆了七八桌的样子,全是鬼影,密密麻麻,层层叠叠。 “请新郎!!!” 刚刚还安静的小院一瞬间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这新郎官当真是才识过人!!!” “那是,才高八斗,龙章凤姿!!!” …… 不要钱的夸赞从周围的鬼嘴里溢出。 这盖头还盖着呢,谁知道长什么样。 而且,新郎? 才想着,一位穿着红色嫁衣,盖着红盖头的新人被两个纸人搀扶着走进来。 “道……道友,这……?”叶怀星看着诡异的一幕,话在嘴里含糊不清。 “别怕,待我看看是何方人也?” “旋风如可托,风来!”李昭华寥寥几笔,一阵风瞬间而起。 将那影影绰绰的盖头一下子掀开了。 “义安!?”叶怀星立马起身就要上前,李昭华一把拉住她。 李昭华道:“先别轻举妄动,再看看,他现在没有神智。” 那盖头下的竟是一名少年,双眼紧闭,发髻边可笑地戴了一朵大红花,全身重量都压在搀扶的纸人上。 “哎,新郎官可不能见风!”说着其中一个纸人急急忙忙将掀开的盖头重重掩好。 新郎官盖盖头?这倒有点意思。 “小郎君,侬来了~” 吴音侬语应是温柔可亲,此刻却显得鬼气森森。 灵堂在中央,棺材在上首,一穿着红衣红裙的新娘迎了出来,头戴珠钗,满头白花,脸上画的惨不忍睹,指甲长得拖到地上。 估摸着这就是那鬼了。 一出来就去扶着那少年,旁边的纸人则立刻退到一旁。 院子里的人与鬼自动分为两岔路,唱词的唱词,鼓掌的鼓掌,一派喜气洋洋。 第6章 鬼哭嫁衣鬼娶郎,思君如痴醉如狂。 “吉时到!!!”两个穿着古朴青衣,长得很是清秀的纸扎姑娘走了出来,嘴里喜洋洋地喊道。 那女鬼情意绵绵地扶着叫义安的少年在蒲团上跪了下来。 “一拜天地!!!”喜悦的气氛达到顶峰。 “心随意动,破!”一点墨点随着李昭华的笔尖飞到了盖头下的少年眉心位置。 被搀扶的少年一瞬清醒,看见眼前的红布,吓得一扯,再一把推开了旁边的女鬼,立马站直身体,一摸腰间,空空如也。 “义安,这里!”叶怀星将她的剑一把丢给了薛骁。 他接过后拔剑就劈向那女鬼,女鬼还在嘤嘤哭泣,一剑劈来瞬间就没了身影。 薛骁急道:“该死,让她跑了!” “谢郎!!!为什么不与我成亲,为什么!!!!!”声音尖利无比,刺得人耳朵疼,院子里的宾客立马转身朝他们扑过来。 “剑来凭我意,去!”一把墨色长剑成型飘到叶怀星手里。 “拿着!保护好自己。”叶怀星一喜,拿着剑就劈向周遭的鬼魂。 “为什么要破坏我的婚礼!!!” 怨气横生,一股股黑气从四面八方过来,那些宾客也都被变成黑气被吸入棺材之中。 李昭华跳到棺材旁,一把掀开了棺材,黑气冲天而起,差点冲到她,还好她反应快跳开了。 但叶怀星就没这么好运了,她看到李昭华打开了棺材立马过来想要帮忙,哪知就被黑气兜头罩下,手上的符号瞬间消失。 “坏了,这叶家小弟子要入迷梦了!”李昭华想道,她一把揽住叶怀星的腰,那女鬼从棺材里飞天而起。 “苍松可移竹,定!!!”她将笔尖对准女鬼,在她身上画起定魂符来。 冲天的怨气终于慢慢平静下来,但叶怀星额间黑气弥漫,表情狰狞。 “叶家小子,快来!!!”女鬼被暂时定住之后,其余鬼魂都安定了下来。 薛骁听到声音,立马赶过来扶着叶怀星:“怀星,醒醒,她怎么了?” 李昭华无奈道:“吸收了大量阴气,还是那女鬼的,这下不好办了。” 薛骁立马着急起来:“这可怎么办?” 李昭华道:“我去唤醒她,你注意警戒,若有不妥,立马用这支笔点在我眉心。” 说完李昭华用笔画了一个清心符,贴在了叶怀星身上,再画了警戒符散在了四周。 将笔递给薛骁后,她撤去防护,用手快速抹了一把那女鬼身上怨气,丢入眉心,顺势找了个位置靠下了。 …… 李昭华睁眼,就看见了杨柳依依,水浅荷花香。 一船坊摇摇晃晃在河里飘着,河面正对着一家小酒馆。 “卖酒嘞!卖酒嘞!!!香香甜甜的酒哩!!!”一清秀女子正在酒馆叫卖。 李昭华这才看见那叫卖女子,这样貌,不正是叶家那小弟子。 她正要过去,却动不了,她知道了,那小弟子已经在此时的女鬼身上了。 李昭华现在只是一个旁观人,这小弟子须经历完女鬼生前死像方可离去,但愿她能渡过这一关,不要迷失了自己。 李昭华只能抱胸飘在一旁,看着这女子。 “噗嗤——” 一声轻笑传来,她也随着叶怀星的目光看去。 船坊已靠岸,那轻笑是从里面传来,声音清冽。 李昭华绕在叶怀星身边,看着她的表情从生气变成惊艳,接着手里拿着的瓢啪的一下掉在了酒糟里。 她偷笑,看来是看上了这笑的主人了。 真不知这叶家小弟子清醒了作何感想。 李昭华抬眼一看,笑不出来了。 那风姿,那黄衣,那铃铛…… 这不是谢长青吗? 他怎么会出现在女鬼生前影像里? “姑娘这酒怎么卖?”谢长青走到酒馆前笑盈盈问道,虽脸色有些苍白,但依旧是个如玉公子。 ‘叶怀星’仍呆呆站着,未发一言。 “秦小娘子,可别看痴了!!!” “人家公子要买酒哩!!!” 旁边的几个挑货妇人揶揄道,笑哈哈的,倒叫这秦小娘子红了脸。 李昭华飘去旁边听她们谈话,才知这女鬼叫秦渔。 “一两银子一壶酒。”秦渔回答。 “怎这般贵?”清俊公子笑问。 “这可是用荷花酿的酒,这里如我一般的可没有,我这酒馆是独一份!”秦渔顾不得害羞了,立马解释道。 谢长青问道:“这酒可有名字?” 秦渔答:“今日才将将酿好,还未取名,不过,既然是荷花酿造的,那就叫荷花酒吧!” 谢长青则摇摇头,失笑:“这酒清香宜人,方才在船上就已闻到香味,叫这名实属埋没了。” 秦渔没甚文化,她的酒命名都是用什么酿造就叫什么名。 秦渔只好问这公子:“那公子你说该叫什么?” 谢长青思索片刻,轻轻摇扇:“酒肆横塘十里香,水光姝色静年芳。姑娘,不若叫静年芳如何?” “静年芳……”秦渔细细咀嚼这三个字,只觉唇齿留香。 看不出来啊,这谢长青还有这么闷骚的时候,李昭华倒要重新认识他了。 画面瞬间破碎,这次来到了酒馆中,李昭华也跟着飘了过来。 谢长青正在喝着静年芳,闷闷不乐。 “寿轩,你怎么了?”秦渔走过来问。 谢长青问:“阿渔,你说若有一女子,才华横溢,但她只能靠他人身份过活,你会怎么想?” 秦渔毫不犹豫回答:“自是要恢复身份的,既然有才那肯定不甘于人下,就像我的酒,若是要叫我把酒放在他人名下,我肯定是不干的!” “原是如此……”他喃喃自语。 “寿轩,你问这个做什么?少喝点酒,你身体不好。”说着秦渔将谢长青的酒壶撤了。 “阿渔,今日苦闷,喝一点罢了……”谢长青无奈说道。 画面又一转,李昭华的目光又跟着一转。 这满城的姚黄牡丹,这里是灵运台!陈郡谢氏的府邸。 秦渔在大街上跑得跌跌撞撞,手里拿着一件精美的刺绣嫁衣,路上行人纷纷瞩目,看着这女子跑进了谢家。 “谢郎,谢郎!!!”声音哀婉,似哭非哭,还跑得异常急切。 李昭华思索了一下,看这情形,不难猜出,这是秦渔要出嫁了,还是嫁给谢长青,她纳闷了,她怎么不知道谢长青曾娶过妻。 随着秦渔的裙裾纷飞,她终于穿过一众楼台,在一处房屋的窗前停下了。 张口欲喊。 秦渔却透过窗,看见谢长青倒在血泊里,在他背后又露出一张一模一样的脸来,那张熟悉的脸转过来看着她,手里拿着一把沾染血迹的刀。 两个谢郎? 不只是秦渔,李昭华也惊了一下,她也看见了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但与秦渔不同的是,她知道另一张脸是谁。 而秦渔则被吓得魂不附体,嫁衣从她手中掉落,她转身就跑,一路跑出了谢家。 画面又一转,秦渔跑到了一处密林,一道刀光却从后而来,她吓得被绊了一脚,扑倒在地。 随即啊——的一声秦渔大喊,她的眼睛被来人的剑刺瞎了,接着她就被人一箭扎在了树干上。 李昭华跑得飞快,是谁在追杀秦渔? 接着画面开始破裂成一块一块,还伴随着尖叫声。 李昭华暗道不好!有人动了她画的警戒符。 她瞬间清醒,侧身躲避,一根针从她身后射来,直直订在了棺材板上。 薛骁骂道:“干嘛呢?没看见正在救人呢,招呼都不打就开始打人,还有没有天理了?” “原来是叶家人,失敬失敬,并非裴某想这样,只是此人是我裴家逃犯,今日是为抓她而来,还望叶家行个方便。”裴淑行了一礼笑道。 薛骁看了看未醒的叶怀星,又撇了眼李昭华,他可没本事将叶怀星弄醒,还得仰仗这位道友呢。 于是薛骁站到前方说道:“不行,我家小姐还未救回来,人你们不能带走!” 这可真是巧了,裴淑竟来得这样快。 “这位小兄弟不是本家吧,何不行个方便,日后好行事?”说着还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叶怀星。 薛骁暴怒:“你们当我是什么人?这人你们不能带走,不然就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那裴某只能得罪了!”裴淑冷笑一声,哪来的毛头小子,竟敢阻拦她。 “不知裴家主想要带舍妹的救命恩人去哪?”话音刚落,一把通体玉白的剑横插在了薛骁和李昭华前面。 薛骁一喜,小跑上前行礼叫道:“家主!” 马蹄声猎猎作响,踏碎一堆枯枝败叶,一队人马渐渐显露在人前,为首这个骑着高头大马,长得一表人才,黑白八卦图在衣领处若隐若现。 居然又是叶家人,李昭华不知这是好是祸。 “好生待着,回去找你们算账!”叶奕扬斥责了一声。 说完这才面对着裴淑。 裴淑道:“原来是叶家主,久仰大名,不知叶家主来此深山老林所为何事?” 叶奕扬行了一礼:“裴家主,幸会。”裴淑还礼。 随即叶奕扬解释道:“此次前来,是为了将不肖子孙带回余杭。” 裴淑看了一眼叶怀星了然道:“原来是叶小姐在此,叶小姐率人来这乱葬岗捉鬼,实属少年英才,着实让人佩服。” 叶奕扬一拱手:“裴家主说笑了,您也看到了舍妹还未醒,能否给在下一个面子,先等舍妹醒了再说。” 裴淑同样一拱手道:“实在抱歉,叶家主,我裴某虽不是不讲理之人,但如今确实有要事需将此人带回去。” 叶奕扬却不疾不徐说道:“裴家主,恕叶某不能从命,不过——”话头却一转:“还是说,裴家主能力过人,已经能够解了这阴气入体之术。” 裴淑拉着马脖子的缰绳一紧,这叶奕扬着实恼人,但他那破军剑法可不是浪得虚名,于是笑道:“叶家主也说笑了,裴某一届医者,怎会解这阴邪之术。” “那裴家主,请吧!”叶奕扬将裴淑请到一旁,剑依旧插在他们几人前面。 这两人一直在打机锋,这倒给了她可乘之机。不过,她挠挠脸上麻布的边缘,思索道:既然叶奕扬给了这么一个机会,那她就用这么一次机会,好好看看这秦渔与谢长青究竟发生了什么。 李昭华用手一抹那女鬼身上黑气,再次入梦。 “啊——” 李昭华一进来就听到秦渔的惨叫声,秦渔眼睛被刺瞎后被扔在了她的酒馆门前,而周围的邻居以及前行数十里的人家都被屠戮了个干净,那条种着荷花的池塘浸满了血水。 李昭华飞起来绕着整个荷花镇转了一圈,没有一个活口,一个镇的人,竟然都被灭口了!就连几岁孩童都未放过,是谁干的?她看着这惨像,说不出一句话来。 随即不知道从哪起来的一把大火,将整个荷花镇烧了个精光,真相也被掩埋在了这场火里。 下方阴气大盛,李昭华里面飘至秦渔尸体边上,接着两只魂魄从尸体里飞了出来。 叶怀星眼里还带着恨意,李昭华立马拍她一脑门:“快醒来!” 另一道血气弥漫看不清面容的就是秦渔了,而叶怀星被拍了一下后,仍然迷迷瞪瞪,像条小尾巴似的跟在秦渔身后。 不行,她魂太弱了,容易受秦渔影响。 接着叶怀星就跟着秦渔飘到了谢家坟墓,看着秦渔将谢长青尸体从棺材里带了出来,藏在了乱葬岗。 这里原也不是乱葬岗,乃是远近闻名的荷花镇,景色宜人。 不知是谁灭了荷花镇,怪不得秦渔怨气冲天。 而秦渔想要复活谢长青,将方圆几百里的怨气都引到了这里,而今日好死不死,是他们当年定下的婚期,怪不得这么多鬼前来做客。 第7章 鬼哭嫁衣鬼娶郎,思君如痴醉如狂。 李昭华感觉事情有点棘手了,她看着坠在秦渔后面的叶怀星,得快点将她带出去了。 随即她当机立断咬破手指,以手为笔,画了一个唤灵符,一掌拍在叶怀星额头上。 “叶瑾瑜,醒来!!!” 叶怀星浑浑噩噩,直到有人叫她的字,她才倏然惊醒,多少年没人这样叫她了。 “睁眼了睁眼了,小姐,好点没?”叶怀星一抬眼就只看到了急忙而来的哥哥,以及满脸惊喜的薛骁。 她经历了秦渔的遭遇,冲击太过,还不适应眼睛能够视物,用手挡了一下,又血气翻涌,竟又晕了过去。 “怎地又晕了,怀星,怀星?”叶奕扶着叶怀星扬着急喊道。 “无事,她魂太弱,需回家好好静养一月方可痊愈。”李昭华气弱解释,以灵体为笔,终究耗损太过,她也有点气血翻涌了,只能靠在离秦渔一丈远的位置稍作歇息。 而这时突然阴风阵阵,鬼火大亮,纸钱又飘了满院满地都是。 李昭华猜测,许是秦渔又重新经历了生前死事,怨气大增,画在她身上的定魂符瞬间消弭,李昭华也立马被反噬得吐出一口血来。 叶奕扬见此情形吼道:“薛骁,先将怀星带出去!” 薛骁道:“是,家主。” 他一把捞起叶怀星就往外跑,接着又想到了什么,对着叶奕扬大声叫道:“家主,林鹤也被抓了,还不知道在哪!” 叶奕扬听到了,朝他一点头,下一秒立刻召回自己的剑。 “破军——” 插在地上的剑瞬间而起,飞到了主人手中,剑如其名,势如破竹般刺向秦渔。 “叶家主,裴某助你!” 裴淑化骨针破风而来,闪着银光,擦着李昭华的脸边而去,扎在了秦渔身上。 李昭华脸上的纱布四散,她撑着身体旋身后退。 “浮云卷霭,来!”一堆堆云雾堆在她脸边,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戴上了人皮面具,脸上还有微微刺痛。 接着她假借挥散黑雾之气打散拢在脸边的云雾,站在两人之后。 叶奕扬手中破军剑直冲秦渔面门,裴淑化骨针则刺她心口,一击未中,两人交换位置,裴淑用针扎她眼睛,叶奕扬则攻击她脖颈。 这一招很有效,化骨针将将扎进去,秦渔就动作一滞,怨气一散。 随即立马狂暴起来,周围气势大涨,一股股黑气以更加汹涌的趋势钻进她体内,秦渔身上青筋暴起,皮肤龟裂,流出脓血,眼睛处也溢出黑血,顺着她的脸颊滴在地上瞬间化为黑烟。 嘴里大喊着:“还我谢郎命来!!!”她手指成爪,朝两人抓过去。 李昭华则趁他们打斗的缝隙绕至棺材旁,里面躺着一具白骨,上面还散发着黑气,但这人早已没了生机。 那是…… 李昭华拿起一串铃铛将其放在了怀里。 秦渔注意到竟然有人靠近了棺材,立即转身不与他两人缠斗了,而是双手朝着李昭华抓过来。 李昭华拿起笔正要画,发现笔没灵气了,真是倒霉,她不会才复活就又要死了吧。 不行,既然已经复活,那就不能这么轻易地死,李昭华一咬牙继续咬破手指,用手往抓来的秦渔身上一画。 “苍松可移竹,定!”定魂符又在秦渔身上浮现。 叶奕扬与裴淑也从茅草屋外跳进来拿着武器就要攻击秦渔。 李昭华见状顾不得自己的气血再次翻涌,立马大声阻止道:“两位道友,请稍等!” 叶奕扬拿着破军的手瞬间一紧,眼神死死盯着李昭华,随即拦住裴淑从牙关挤出几个字:“先等一下。” “逃犯的话叶宗主也信?”裴淑眼神不善。 不是他不信,而是…… 李昭华见两人停下,这才解释道:“我已用定魂符将此女鬼暂时定住了,若想知道真相,我们还需再上她身才行。” 裴淑道:“笑话,上一个女鬼的身?就为了知道她身上的真相?简直是无稽之谈,我们的时间很宝贵,没工夫和你在此啰嗦,这种女鬼,直接灭了就行,何必多此一举,你说是吧,叶家主。” 裴淑见叶奕扬沉默,嘲讽道:“难道叶家主真想上这女鬼的身,知晓什么所谓的真相?叶家主,方才我可听到你家弟子喊还有叶家弟子被这女鬼抓了,叶家主难道是不想管这位弟子了?” 裴淑的化骨针捏在手里蓄势待发,叶奕扬握着剑的手更紧了,随即冷冷看李昭华一眼,让开了路。 而化骨针也几乎是瞬间又擦着李昭华的肩膀射在了秦渔身上,恰好打散了她画好的符,李昭华按着心口又吐了一口血,那张普通的脸上也浮现出了痛苦之色。 这裴淑,果然毒辣,化骨针两次擦肩而过,她要不是故意的,她李昭华把这棺材给吃了!敌众我寡,局面对她当真不利。 而秦渔在符咒破裂之后气势更上一层楼,像是终于将她彻底惹恼了,黑气如同旋风一般扫在众人身上,李昭华被这气浪掀得撞到一棵树上。 她掉在了地上,很是狼狈。而那两人也没好到哪里去,都被掀得砸在门上,两人各自咳了一口血,又分别站立起来。 “好厉害的凶煞女鬼!!!” 裴淑看起来很是生气,面沉如水,沉声开口:“河东裴氏全体听令,结困杀阵,诛杀凶煞!!!” “谨遵家主令!!!” 一根根细针从裴氏众人身上飞出,引线穿针间,结成一个五毒阵图重重下压,但这女鬼着实厉害,裴氏众人竟有点压她不住。 叶奕扬见状也立马下令:“余杭叶氏全体听令,结剑阵,助裴家主!!!” “谨遵家主令!!!” 叶家弟子的一把把剑飞天而起,刀剑相撞间形成剑阵,一股股剑意配合着困杀阵向秦渔而去。 她挣扎得越来越厉害,黑气弥漫更快,而在三股力量的较量之下,棺材被劈烂了,露出了里面的森森白骨。 “谢郎!!!”秦渔惊叫一声,立马抱住白骨,更加拼命抵抗,但奈何人多势众,秦渔寡不敌众,她又要护着怀里的白骨,一时之间竟真被压住了,裴淑与叶奕扬对视一眼,以更加汹涌的灵力传入阵中,棺材被灵力一块块拼好,秦渔终于被众人合力压进了棺材里,棺材上出现了一个阵法图案。 李昭华则继续靠在树旁目不转睛看着,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这裴家困杀阵果然厉害。叶奕扬这剑法也当真是精进了许多。 众人见女鬼终于被伏,才总算松了一口气,裴淑用手一抹嘴唇上的鲜血,说道:“这女鬼我们怕是只能镇压,若要彻底诛杀,恐怕还要请动长辈才行。” 叶奕扬罕见地沉默了,裴淑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对不住,叶家主,是在下的不是,我忘了你家已经没有长辈在世了。” 李昭华靠着树干的身体一僵,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 身后的弟子一听这话脸色一变,不服气道:“裴家主说这话什么意思?这是公然挑衅我们余杭叶氏了?” 裴家的弟子也立马站出来讽刺道:“我们裴家怎么敢呢,毕竟你们余杭叶氏,背后站的可是琅琊王氏,我们可惹不起!” “你血口喷人,好不要脸!”叶家弟子愤愤不平。 裴家方才的弟子立即反唇相讥:“果然是没有长辈就是没家教没教养!” “你!!!!!”这真是捅了大篓子了,叶家子弟拿着剑的手就要蠢蠢欲动了。 叶奕扬脸色也很难看,但好在尚有理智,如今裴氏势头正猛,他制止道:“好了,不用说了。”身后弟子还是一脸怒容。 叶奕扬还是行了一礼,平静道:“裴家主,此事已了,还要麻烦裴家主进行善后。” 裴淑只是笑着道:“好说。” 叶奕扬就要带人离开,也包括她李昭华。 裴淑道:“不知叶家主要将这逃犯带到哪里去?” “裴家主,舍妹还未醒,叶某怕后面出什么差错,还望裴家主海涵,让我将此人带回去,待舍妹苏醒,我定会带此人上门。”叶奕扬站在李昭华前面,对着裴淑说道。 “叶奕扬,你!!!”裴淑不再微笑脸色一变。 李昭华强撑着站起来道:“两位家主,可否容在下说句话。” 两人不再争锋相对,纷纷看向她。 李昭华问道:“不知叶家主找在下何事,在下只不过是去找裴神医治病,何须裴家主如此兴师动众?” 裴淑冷笑一声:“治病?简直一派胡言,缘何我妹妹给你治病后竟离奇失踪了!” 失踪了?什么意思? 李昭华道:“裴神医换药时和在下说的是她要去蓬莱!” 裴淑更不信了:“怎么可能,她去蓬莱我会不知道?” 可是那天王稹来后,裴希文说得就是去蓬莱。 李昭华道:“裴家主,这在下就不知晓了,裴神医说的就是去蓬莱,剩下的可不干我的事。” 裴淑气道:“信口雌黄,满嘴谎言,待我将你捉拿回裴家,一切都会水落石出的!” 说着那根化骨针已然对准了李昭华。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门生突然上前对裴淑耳语了几句,她脸色一变:“此话当真?” 那门生点点头,裴淑收回银针,冷笑道:“既然叶家主如此发话,我也不好不卖你这个面子,你若有半句谎言,我定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说完也不看他们,大喝一声:“我们走,速回悬济城!!!” 竟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了,李昭华乐得一身轻松。 她站在叶奕扬身后说了一句:“多谢叶家主,既然如此,那在下也先走了。”转身欲要离开。 噗—— 血从胸口处流了出来,破军的刀剑正从后背穿过插在了她心口处。 她边吐血水边说:“道友,我与你近日无怨,平日无仇,干嘛突然捅我一刀,实属不是君子所为!”还这么痛。 叶奕扬眼神平静无波,表情冷淡如水,吩咐道:“将此人带回去。”这才将剑一把抽了出来。 还是一如既往的狠啊!李昭华叹道。 随即她意识开始模糊,将倒未倒之际,一双白的耀眼的手接住了她倒下的身体。 她眯着眼看了一眼,原来是小观音来了啊。 接着脑袋一歪,晕了过去。 “不知羲和君何意?”叶奕扬的刀尖一滴滴血落在了树叶上。 “此人与我是故友,特此带她回家。”王稹小心翼翼将她靠在他肩上,又从怀里拿了一颗丹药喂了进去,刚刚还在流血的伤口瞬间止血了。 “不亏是大名鼎鼎的琅琊王氏,出手就是阔绰,这点小伤就用上回春丹了。”他讽刺地说道。 “这回春丹于我而言,不过寻常药物,故人受伤能被用上便是它的造化了。”各大世家争抢的回春丹倒被他说得一文不值了。 叶奕扬道:“羲和君当真要如此?” 王稹斩钉截铁道:“是,叶家主对不住了。” 说完扇子一挥,层层迷雾遮挡住众人,再看时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家主,要不要追?”薛骁问道。 “不必了!”破军剑上的血还在,人却被劫走了。 不着急,他们以后还会再见的。 叶奕扬道:“先把怀星带回家,伤好后,关一年紧闭,你自去领罚。” 薛骁头低到地上,恭恭敬敬回答:“是,家主。” “我们走!!!”浩浩荡荡地来,带着受伤的几人走了。 第8章 酒洒荷塘泪满裳,千日牡丹万里黄。 李昭华翻身坐了起来,环顾四周,这是哪里?抬头一看发现是间很素雅的屋子,床上俱是白色麻布做成的床帘,这构造,应当是一间客栈。 一时半会的,她脑子并未转过弯来,李昭华才想起她被王稹救了,随即她掀开被窝,打算下床看看王稹去哪了。 吱呀一声门开了,王稹一进来就看到她又乱动,睡觉时就不安分,醒了一样乱来,放下药碗遂轻声斥道:“别动,你的伤才刚刚止血,还需要静养。” 王稹快步过来将她按回床上,将被子严严实实掖好,才端起一碗药喂到她嘴边。 李昭华撇头不喝,兀自看着盖在身上的天青色被子。 “别闹,喝了药才能好。”王稹的手依旧抬着。 “大名鼎鼎的羲和君,为何救我这无名之辈?”李昭华声音沙哑。 “救便是救了,没有为什么。”他将汤勺放回碗中,垂着眼睑回答。 她想起一事,于是便问了出来:“裴希文呢?” 王稹摇摇头:“她无事。” 无事便好。 一时间她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拿出了怀里的凌月铃,这铃铛通体透黄,摇之有迷人神智之功效,但——李昭华轻轻摇了一下,里面的心珠被人拿掉了,是以并无声音出现。 “这凌月铃有问题。”李昭华收起铃铛说。 “先喝药,旁的事伤好再说。”王稹依然坚持,那药碗稳稳当当卧在他手心。 这人还真是固执的牙酸,她就是嫌药苦才百般推辞的,她从小不爱喝药,哪次不是趁着太医不注意之时就倒掉,宫里人也拿她没办法。 李昭华眼睛一转,起了歪心思。 “哎呦,我这伤口好疼,羲和君,你看看是不是伤口又裂开了!”说着手就不经意间去触碰那药碗,而王稹也不知她会如此动作,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就已经扶上了她肩膀,虚虚环抱住她。 自然,那碗药也在这动作之下,咣当一声掉在地上碎了。 见状,李昭华心里偷笑一声立马离开王稹怀抱,躺倒在床上,脸上假惺惺地惋惜道:“羲和君,不好意思啊,刚刚伤口太疼,把你辛辛苦苦煎的药弄洒了,真是对不住了。” 哈哈哈哈这下不用喝了吧,气不死你。 王稹却只是表情冷淡道:“无事,我煎了五碗,再打碎一碗也够的。” 他蹲下身慢条斯理将碎瓷片捡起,出了房间,定是又去端药了。 李昭华脸上的笑容一僵,这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无趣至极,她气闷地将被子盖过头顶。 过了好一会儿王稹都没进来,李昭华心想他不会走了吧?那可就皆大欢喜了。 直到门吱呀一声,李昭华又将被子蒙上,王稹又来了。 随着药被搁置到桌子上,王稹见她把整个人都闷在被子里,过去将被子扯开,李昭华死命挣扎,但她现在是个伤患,怎么比得过他。 被子很快扯开,露出了她生无可恋的表情。她嚷嚷道:“我不喜欢!我不想喝!我已经好了!!!” 王稹无声叹气。解释道:“药里我已经添加了甘草与山楂,不苦的,而且——”说着他将她的手拉出来,把一捧蜜饯放在了她手心里。 原来是去买蜜饯了。李昭华这下再没理由不喝了,况且有五碗呢! 这小观音可真是难缠得紧,算了,长痛不如短痛,她苦着脸一口气闷了,喝完立马把蜜饯一股脑塞进了嘴里,这才觉得好过些。 喝完后李昭华将碗倒过来,表示一滴也不剩了,王稹这才接过碗出去了。李昭华又躺倒在床上,被子蹬得乱七八糟。 “嘶——”手臂一痛,李昭华掀开衣袖,看见那咒印又开始蔓延,看来是她心头血使用过多,要压不住了。 “手臂怎么回事?”王稹一进门就看见她手臂上全是弯弯曲曲的的黑色纹路,闪着不详的光芒,立马抓过来查看。 “大惊小怪,不就是一点咒印,等找到另一个主人不就解了,这只是暂时的。”李昭华毫不在意,说起来她确实应该先去找卢乐言,把这咒印解了,但——这次女鬼的事又涉及到叶怀星以及谢长青、谢令宜兄妹二人,她总觉得这其中有问题。 王稹没再说话,而是拿出了他的法器——玄清扇。淡绿色闪着金光,上面还画着一个观音似的人样,未等她细看,他立马驱动玄清扇:“春回大地”。 淡青色漩涡附至李昭华手臂上,她的咒印又被隐在了皮肤之下,只看得到一些墨色痕迹,她也舒服了许多。 王稹道:“这咒印奇特,我从未见过,只能将其压下,无法彻底拔除。”那是自然,这可是阴阳咒,是她从藏书阁里面的**中偷学的,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解开。 “多谢羲和君,你可真是一个大大的好人!”李昭华毫不吝啬发给他一个好人卡。 王稹并未说话,而是沉默地将她被子掩好:“你先休息。”她听话应下。 不知过了多久。 “唔,头疼……” 李昭华用手揉着脑袋坐起身,王稹也不知道去哪了。 又是吱呀一声,王稹进来了,她看见他又端着一碗药。 要她命了真是,她当真不想喝了。 手里又被放了一大把蜜饯,她只好捏着鼻子把药喝了,喝的时候心里还在默念:良药苦口利于病。 “什么时辰了?”李昭华询问。 王稹:“戌时了。” 李昭华:“我睡了多久?” 王稹:“两天。” 李昭华点点头,没再说话,而是默默( ̄~ ̄)嚼着蜜饯,嘴里塞的鼓鼓囊囊。 李昭华吃完蜜饯就猝不及防问道:“你怎么认出我的?” 王稹闭口不言,只是在离她三丈之外的侧塌上静静收着衣服细软。 “王稹,王慎之,你过来!”李昭华声音变大嚷嚷道。 王稹停顿几秒似被这魔音贯耳得受不了了,只好放下手里东西,终于来到了床前沉稳道:“少说话,多静养。” “废话这用你教?你先告诉我你怎么认出我来的?”李昭华依依不饶。 王稹:“……”沉默。 李昭华看他这样就知道怕是从他这比蚌壳还紧的嘴里问不出来了这个答案了,只好又说:“成,那换个问题,你什么时候认出来的?” 倒是不沉默了但只有两字:“你猜。” 李昭华气极,三句话打不出个冷屁,简直无聊无语无趣到了极点!!! “桑树那次?”李昭华试探着问道,王稹摇头,继续手中的收衣物动作,还颇有点行云流水的味道。 “画画这次?”王稹还是摇头,就像跟手里的衣物过不去了一样,翻来覆去地倒腾,收了又叠,叠了又收,李昭华看着都觉得他当真是闲得慌。 随即又想起什么,惊奇地问道:“总不会是粥棚那次吧?”他不收东西了,不点头也不摇头。 李昭华懂了。“不是,我那会穿的破布烂衣,脸上还生疮,我自己都嫌恶心,你怎么认出来的?难道你真能从我恶心的外表看见我真善美的心?”李昭华声音拔高,简直不可思议,亏她还以为他没认出来呢。 王稹终于把那三两件衣服收好了,放过了它们,接着却转过头去,背对着她说道:“下次不要那样说话了。”说完继续垂下眼睑,又把叠好的衣物翻了出来,似乎不满意又要重新叠放。 “等等,‘那样说话’是指哪样?”她怎么不记得她当时怎么说话了。 不对,她又回忆起来她拿到粥后学着旁人对他点头哈腰的。她反应过来了,这人还真是……她一下子语塞了。只好说道:“我知晓了。” 两人之间忽然安静下来,房间里只剩下了蜡烛燃烧的声音。 “快,小姐怎么突然跑了!!”外面一片嘈杂。 “怀星,你要去哪儿?”薛骁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叶怀星?她怎么还在这? 李昭华与王稹对视一眼,李昭华立即起身穿好衣衫,拿好包袱推门而出。 来到客栈门口就见到了急急忙忙往外跑的薛骁。 “哎哎哎,发生什么了?”薛骁正要甩开李昭华拉着他胳膊的手,就看见了羲和君。行了一礼说道:“羲和君,我家小姐也不知怎地突然起身就跑了。”另一圆脸女孩也上前行礼,解释道:“羲和君,我是叶家弟子林鹤,还要麻烦羲和君帮帮我们。” 李昭华奇道:“你们家主呢?”按理说叶奕扬应该是带着叶怀星回余杭了才是。 林鹤:“家主半路接到消息,就先赶去长安处理绣楼的事了。” 李昭华:“绣楼?” 薛骁:“对,据说里面烧死了几个人,牵涉较广。” 是她想的那个绣楼吗? 于是李昭华问道:“不是已经废弃了吗?” 林鹤:“原先确实是废弃了,但今年又开始收拢打算翻年过去重新开张了,只是还没得及打整。” 薛骁也抱怨道:“是啊,真是流年不利,这又是绣楼被烧,又是小姐出事的,对了,小姐!!!” 王稹:“别急,我刚刚已在她身后贴了追踪符,我们跟着符过去就行。” 李昭华也没有那么着急,她在给叶怀星唤魂之时就又绘了一张符,可护她性命,她感觉得到现在的叶怀星并无危险,至于为什么又跑了出来,必然是与那秦渔有关了,接着她又摸摸怀里的笔,这笔怕是要到见到叶怀星才能还给她了。 更何况,她看向王稹,这还有他贴的跟踪符。 “谢谢羲和君!”两人立马行礼。 “走吧。”王稹拿出扇子一扇,一条淡绿色的线出现在远处。 几人一路追踪,追踪符却在半路上断了。 “怎么断了,小姐她跑得极快,我们这要去哪里找她?”薛骁急道。 “这不是已经告诉你答案了嘛。”李昭华笑着意有所指道。 几人的目光凝在了都城的牌匾上,上面写着“陈郡”两个大字。 薛骁:“陈郡谢氏?” “恭喜你,答对了,可惜没有礼物。”李昭华指着薛骁说,还打了个响指。 “陈郡那么大,又该怎么找?”林鹤问。 李昭华道:“不急,既然谢长青是陈郡人,那自然是去灵运台了。” 几人跨过城门,进入了陈郡。 王稹:“先去拜访谢家。”几人无异议。 走至城中繁华地段,一波花香扑面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调笑的郎君与小姐,两处街边挤挤挨挨摆满了形态各异的牡丹花,看这情形,应当是陈郡一年一度的牡丹花节开始了,空气中都弥漫着沁人心脾的香味,叫卖声也不绝于耳。 “卖牡丹嘞,各种各种的品种都有有嘞!” “今年新开的姚黄嘞,谢氏族人都喜欢的牡丹花嘞!” 李昭华听到不由得一笑,对王稹道:“你说这小贩用谢氏作筏子会作何感想?” 王稹看了一眼答道:“为讨生活而已,不作他想。” 李昭华点点头,这王稹如今还挺有烟火气的。 第9章 酒洒荷塘泪满裳,千日牡丹万里黄。 “卖字画嘞,卖诗集嘞!”她又听到在卖牡丹中夹杂着几声卖其他东西的。 “几位是外地人嘞,恁要不要看看我们陈郡新出的诗集嘞?”说着一位打扮的很是漂亮的少女拦住了几位,额间画着牡丹纹,走动间皆是香味。 李昭华看着这姑娘漂亮,她可是很怜香惜玉的,于是笑嘻嘻问道:“姑娘,你们这卖的什么诗集?” “这可是我们丞相亲自整理的诗集,写的多好,恁看中不中?”这漂亮姑娘把一本诗集递给了几人。 李昭华手一接过,就看见上面写着《昭华录》三个俊秀的大字,她微愣,这诗集名字和她真像。 随即她随手翻开一页,眼睛就挪不开了,她立马将整本诗集翻了一遍,脸色一变,又抓着翻来覆去好几遍,突然紧紧抓着那姑娘的肩膀急切问道:“这本诗集,是谁的诗?” 那姑娘奇怪看她一眼道:“这上面不是写着嘞,昭阳公主李昭华的诗,我们还有她的字画嘞,客官要不要也看一下嘞!” 李昭华放开她又哑声道:“你刚刚说,是谁整理的?” “我们丞相嘞,谢令宜谢相,恁这姑娘到底买不买呦,问这么多嘞。”卖东西的姑娘不耐烦了。 王稹也接了一本诗集看完后一顿,眼神带着些许温柔道:“诗集,书画,各来两份。劳烦姑娘。” 那姑娘见这极其俊秀的公子有想买之意,立马连声应是,极殷勤地用香纸包好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用响亮的声音道:“公子您收好,有需要再来啊!”还挥了挥手娟。 王稹接过拿好。 薛骁和林鹤则表情冷淡,隐隐还有敌对之意,一眼都未给这些字画诗集,一脸肃容地朝前走。竟还将王稹与李昭华远远甩在了身后。 王稹提着纸包,跟在李昭华身后。李昭华则有点恍惚,有点惊喜,有点涩然,还有点微微的暖意,感情之复杂让她不知道该作何表情。 但她一路走一路看竟发现了一件事,可以说,整个陈郡,都在卖她以前所作诗集,甚至还有百姓在此争论不休。 一处书画摊贩前,一青衣公子拿着诗集道:“明明就是琼林宴上作的这首最好,写出了昭阳公主当时的春风得意!还有对状元郎的赞赏!!!才子佳人配佳话啊!” 一黄衣女子立马反驳:“这首诗可不是琼林宴上做的,而是昭阳公主开办女学时做的,脑子里不要只有情情爱爱啊这些,俗气!公主和状元郎才不是那种关系!你可不要造谣啊!!!” 身侧一紫衣女子也有心点评道:“我觉得要说好啊,那还是春日宴这首好,多意气风发!” 吵吵嚷嚷,热闹之极。 李昭华在此驻足,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无端盛况,让她有丝汗颜。 王稹也听到了这议论之声,默默站在她身后,接着开口道:“先去客栈吧,晚些再去谢家。” 李昭华心理是涩涩的,面上却是欢快的。指着王稹手里提着的纸包:“王大公子,王慎之,闻名遐迩的羲和君,曾经不是对我的墨宝不屑一顾吗?如今怎么还买下来了,难道是想要收藏吗?” 她的本意只是想插科打诨赶紧过了这一遭,没想到王稹竟然真的点了点头。 李昭华震惊了,这还是她认识的王稹吗?昔日对她可是不辞颜色,每每见到时都两人都要阴阳怪气一番,当然大多数时候她负责怪,王稹负责气,这人呢,生气也是极其有涵养,再气也不会骂她,最多就是把她当空气不与她打招呼而已,是以她每次都还是会犯,就是因为看不惯他那一副淡然处之的模样,总觉得他装模作样的,就想看看他面具下到底是什么样的,结果可想而知,他还真是这个性格!与她所想完全不同。 现在还真是让她大跌眼镜,难道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她绕着王稹转圈道:“羲和君这是被我折服了?”李昭华边问边在思量他究竟在想什么?未等她思考出个所以然来,王稹根本未理会她的后一句问话,径直朝一家客栈走去,两个小辈又跟在了身后。 一行人订了四间房,不过,现在王稹在她房里,他把一卷字画递给李昭华,她慢慢展开,上面画的是琼林宴,上面还题了一首诗,她记得这幅画,这是她从余杭回去后作的,还送了许多人。 李昭华手指滑动,仔细抚摸着画上的每一个人,有的还活着,有的已成黄土,她的手最终停在了当时还是‘谢长青’的谢令宜身上。 当真是好久不见了。 李昭华有些怅然若失,在这深夜幽幽叹气。又对王稹道:“真是没想到,如今陪我在这里的居然会是你,当真造化弄人,也是难为你了。”李昭华言辞诚恳,她是真的感谢王稹,虽以前多有嫌隙,但他不计前嫌帮她,她记着呢。 王稹也拿着那幅画看着李昭华道:“你很好。一直都很好。” 李昭华最终放下书画,静静坐着,后面又哑然失笑,随即低下头小小声说道:“谢谢。”王稹默不作声地摇摇头回房了。 李昭华则一人坐着,手搭在桌子边缘,桌子上则摊放着散乱的诗集与字画,她看着这些东西回想有关谢令宜的一切。 咚咚咚—— 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回过神来,将手放下,问了一声:“谁啊?” “是我,王稹。” 李昭华边起身边咕哝道:“大晚上的来干嘛。”她一把推开门,王稹就自觉走了进来。 “哎哎哎,讲点男女有别的道理,别驾轻就熟的。”李昭华嚷道。 王稹也理会她的话,反手把门关好正色道:“棺材不见了。” “什么棺材……”李昭华也瞬间反应过来,是那个装着谢长青尸骨与秦渔鬼魂的棺材。 李昭华也立马正经:“怎么回事?” 王稹摸着腰间的玄清扇道:“我接住你之后,立马传信让王氏门生前往鬼哭林看顾,几个门生在半路上与裴氏的人撞上,两波人商量过后一同过去,当时裴家还请了一名德高望重的长辈前往,到达封印地点后棺材却不翼而飞了,两波人前前后后折腾了许久,也没有发现任何踪影。” “当时已经把她封印在棺材里的,怎么会平白无故消失?”李昭华摸着下巴思考这其中的关联。 王稹又说道:“对,刚才我也与叶氏子弟说明此事,薛骁说他也亲眼见到那棺材被封印了。” 既然这秦渔被封印,那周边又无人烟,按理说她应该就在原地,毕竟是两大世家联手封印的,还用了仙器,不该被冲破才对,除非,叶怀星和秦渔,之间还有什么关联。她望向窗外的天,看来,那棺材应该也来了陈郡了。 “王稹,我怀疑那棺材应该在陈郡,明日一早就去灵运台,不能再耽搁了。”李昭华正色道。 王稹点点头:“我正有此意。” 夜深了,李昭华辗转反侧后终于睡熟了。李昭华深陷梦魇,直到感觉有人在摇她的肩膀,才睁眼看到了王稹嘴里喊着她的名字着急地看着她。 “李昭华,醒醒!”王稹脸色有点青白,眼神着急,手还一直在使劲,她觉得自己都快要散架了。 李昭华睁眼后就看到了这样不淡定的王稹,那调笑人的毛病又犯了,口无遮拦道:“怎么了,怕我一睡不醒啊?哈哈哈哈哈!!!” 王稹没说话,脸色终于变得好看了些,随即又有点生气道:“快点起来洗漱,吃完早点立马出发!” 李昭华也立马想到了他们要做的事,一个鲤鱼打挺就起身了,看到了桌子上放的早点,不用说肯定是王稹买的。 “谢谢啊,羲和君,从前从未发现你如此热心!”李昭华边吃边竖起大拇指夸道。 许是这场梦梦到了王稹,但他们相处并不多,是以她的印象中他们关系比较一般,他也从没这么热心过。 王稹却像又被戳到了什么似的,起身出去了,就丢下一句吃完赶紧走的话。 啊,不是,她哪句话又惹到他了,莫名其妙的又生气了,李昭华还是三下五除二吃完了包子,跨上她的包袱出门了。 “我来背吧,你身上还有伤。”出来后王稹接过她背着的包袱,她当然求之不得,有人服侍岂不是更好。于是心安理得地递给了王稹。 旁边的两个人倒是有点看呆了,纷纷猜测两人是何关系,这么亲密,但到底畏惧羲和君的名头,没敢问出口。 几人从客栈出来,径直往灵运台去。 灵运台是个很美丽的地方,建筑恢宏大气,不同的是灵运台里面种满了牡丹花,虽说谢氏族徽是姚黄,但这里四大牡丹都有,紫的,黄的,粉的,绿的应有尽有,不愧是牡丹之都,更别说现在正是陈郡举办牡丹花节的时候,家里仆人都急急忙忙跑出跑进。 戴着铃铛,穿着牡丹纹衫裙的门生笑意吟吟引着他们进来,看到这样繁忙的景象,李昭华询问:“这是有什么盛会吗?” “我们谢氏灵运台的芳华宴要开始了,诸位来的正是时候!”门生俏生生答道。 李昭华却蹙起眉来,这个时候举办芳华宴,对他们寻找线索恐怕不利,她靠近王稹小声询问道:“如今谢氏家主是谁?”看这招摇的样子,不像是谢令宜的风格。 一股药香瞬间逼近,让王稹有点微微赫然,但还是依旧传音道:“如今是谢令宜的妹妹谢妙初当家主,谢令宜十七年前就卸任家主之位了。” 看来她死后发生的事不少嘛,她摸着下巴想。 几人来到待客厅,家主谢妙初迎了出来:“羲和君多年不见依然如此俊郎!”两人见了一礼。王稹答道:“幸会。” 谢妙初见后面还跟着三个半大少年,疑惑道:“这三位是?” “在下余杭叶氏子弟薛骁。”薛骁行礼。 “在下余杭叶氏子弟林鹤,谢家主好。”林鹤亦礼。 到了李昭华,她却站着想了一会才乱七八糟瞎说道:“在下琅琊王氏王阳莫,羲和君的表妹。” 余杭叶氏两个小弟子作何感想倒是不知,王稹却是微微一愣,谢妙初则疑惑羲和君什么时候冒出了个表妹,她看向王稹,他点头道:“嗯。”没有要解释的意思。谢妙初就识趣地不追问了。 谢妙初将几人请进屋后,听闻来意,略一思索,有点踌躇道:“这秦渔之事我倒是不知晓,毕竟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不过,大哥的尸体确实是消失了,而且是毫无征兆地消失,当时我姐姐派了许多门生去找都未找到,后来又一直没有出什么事,就搁置了。” “谢家主,这秦渔就是冲着你们家来的,现在叶家主的妹妹叶怀星来到陈郡就失踪了,且封印棺椁竟离奇失踪,这之间恐怕大有关联,还望谢家主能够予我们行个方便。”林鹤礼貌说道。 谢妙初点点头表示会帮忙,后又补充道:“这事一时不会急不得,不如几位留在此处参加我们后天举行的芳华宴,届时七大世家之人都会到场。” 王稹拒绝道:“不必了。”李昭华立即圆场道:“我们还要追查女鬼,恐怕不能参加这宴席了,等以后有时间定来捧场。”谢妙初见几人都无留宿之意,也就未再挽留。 从灵运台出来,可以说算是一无所获,除了知道谢长青尸体确实被盗之外,其余谢妙初都一概不知。这也不能怪她,谢长青与谢令宜之事发生那会她还只会吹鼻涕泡呢。 “这可怎么办?小姐没找到,家主那边也没消息传回来。”薛骁一脸忧愁。 李昭华心里也有点着急了,她没有灵力,叶怀星距离又太远,现在感应不到了。 第10章 酒洒荷塘泪满裳,千日牡丹万里黄。 王稹道:“先在这城中看看。” 李昭华顿时有了主意:“我们去问问这陈郡最近有没有什么稀奇事发生?怪异之事嘛,市井流传最多。” 一抬头她就看见一间面馆,就带着三人一起进去,她好久没好好吃过东西了,填饱肚子的同时再打听打听消息,可谓一举两得。 “老板,来碗馄饨,加麻加辣的。”李昭华一进去就坐了下来。 薛骁有点嫌弃这桌子,抽出手帕擦了又擦才坐下。而店小二看见几人,很是殷勤地上来擦桌子擦凳子,主要是给王稹擦,主要吧,他这打扮不似凡人,穿的过于清雅富有气质,她呢,虽然也穿着和王稹一样材质的衣服,但这张脸确实有些平凡,这年头,吃点饭都要看脸了。 仨人都还未点,于是她问道:“你们呢,想要吃什么?” 林鹤率先道:“我也一碗馄饨,加麻加辣。”薛骁也举手要加麻加辣。 只剩下了王稹,店小二也还在一旁侯着,王稹坐下后才道:“一碗素面即可,不加辣。” 店小二就喜笑颜开去告诉掌柜了,李昭华奇道:“不对啊,王稹,你以前也是能吃辣的,如今怎么不吃了?”琅琊王氏处于鲁东地区,那边辣椒也很是盛行的。 王稹道:“今日不太想吃。”李昭华也就没追问了。 待到店小二上完面食,她才问道:“哎哎哎,稍等一会,我们想问点事。” 店小二机灵地笑笑:“恁问,恁问,我肯定知无不言嘞。” “这陈郡,有没有什么稀奇事发生过,这十几年间都行。”李昭华道。 店小二摸摸头,想了一下道:“恁还别说,真有一件奇怪事,不过不是从前发生的,而是几天前,很是怪异,但由于未抓到什么,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馄饨来了!”老板端来三碗放在桌子上,李昭华摆摆手表示知道了。 于是又接着问道:“你且说说,最近发生什么事了?”她夹起一个馄饨一口吞了,味道不错嘛。 “西街原先有家叫‘名不知何名’的客栈,这客栈是位女子开的,恁也知道,我们陈郡女子较多,这里胭脂水粉相当出名,客官走的时候还可以带走一些!恁看中不中?”竟是打起岔来了。 李昭华敲敲筷子,继续道:“好好好,等会我买几盒,你先说说后来呢?” 店小二这才连连点头又继续说道:“这老板娘的身世无人知晓,人称七娘子。她是一人寡居,非常富裕,也很大方,常降价或免费收留缺钱的人,大家都称赞她经商有道,因此客栈的生意很好,但有个嗜好,喜收一些流浪稚童,充作伙计,这算是善举,本来也相安无事,不过,恁猜怎么着?” 这店小二不去说书真是可惜了,一到关键处就停。李昭华配合地问道:“怎么着,发生何事了?” 店小二接着道:“有个要去长安的外乡人在这里投宿,据说七娘子非常热情,深夜宴请众人,但这外乡人不胜酒力所以拒绝了。不过,后来啊,在客栈的客人们都睡得很深,只有这个未喝酒的外乡人没睡着,毕竟思乡嘛,恁说是不是这个理?” 店小二讲得投入,还要客人捧捧场呢。薛骁急切问道:“然后呢?然后呢,你这伙计就不能一次性讲完!” 这伙计抱歉笑笑立马道:“好嘞好嘞,这外乡人也是奇了,大晚上不睡觉到处乱跑,就发现七娘子在的院子传来声音,他透过墙缝望去,只见七娘子点了蜡烛,从箱子里取出一头驴、赶驴人和一套犁具放地上,全是六七寸的纸人。不知道她怎么做到的,轻轻吹了一口气,那纸人立时动了起来,人赶驴,驴拉犁,来来回回地耕起地板来,耕完以后,七娘子撒下麦种,随即发芽、开花、结出了麦粒,七娘子将荞麦磨成粉做成了烧饼。” 店小二讲的口干舌燥,李昭华正听的入迷,然后将桌子上的茶水递给这伙计,王稹却制止了她的动作,而是重新倒了一杯给店小二。店小二接过连连说道:“多谢客人!”端起来就喝了。 李昭华听到这有点眉目了,于是见店小二喝完了水立马催促道:“你接着说。”她面前的一碗馄饨不知不觉就见底了。 店小二又说道:“鸡鸣时分,客人们起身准备离去,可是七娘子说:“恁不能饿着走吧。”随即把烧饼端到他们面前。几个人包括外乡人一尝烧饼就趴倒在地上,变成了一个个纸人,还是驴子的模样,老板娘见状收拢起来嘞。” 店小二说完了,与几人大眼瞪小眼,薛骁问道:“这就没了?”店小二点点头:“没了,据说好多住店的人都变成了纸人,令人胆战心惊,大家也都不敢去西街的客栈住嘞。” 李昭华道:“不对啊,要是客人都变成了纸人,那这事怎么发现的?” 店小二像是才想起来道:“对对,这个是流浪的稚童说的,他们在里面做伙计所以才知晓嘞。” 李昭华又疑问了:“既然这七娘子能把客人变成纸人,那这些流浪孩童不怕吗?” 店小二摸摸头道:“这就不知道了,传言是这样说哩。” 李昭华也知道问不出什么了,大家吃完也就走了,路过几个摊子李昭华随意看了些一些胭脂珠花发簪等物,虽工艺不甚好,但胜在具有陈郡独有的风格特色,好些皆是牡丹花做的口脂,还有牡丹花纹样的簪子,把这牡丹当真是玩出花来了。 她挑选好之后,也顺道打探了一下店小二讲的怪事,卖胭脂水粉坛坛罐罐的是一位大娘,穿着朴素,摊子却琳琅满目。 “大娘,向您打听点事?”李昭华拿起胭脂水粉,假装挑选。 这大娘看她虽长得普通,但身侧的公子一看就是大富大贵之人,这姑娘又选的多,于是道:“恁说!”李昭华就把刚刚店小二说的故事复述了一遍。 大娘听完后,笑意一收道:“这事啊,确实离奇,不过不是把客人变成了纸人,好像是那几个流浪儿就是纸人,大家都挺害怕的,都不敢靠近西街那边,不过只要不去那个客栈也就相安无事了。” 看来这谣言传的乱七八糟的,李昭华也就不再追问了,问都问了,不买有点说不过去,于是拿起手里的一堆小饰品,往兜里一掏,脸色一僵,她好像没钱,原先裴希文给的也不知道扔哪去了,她正有点尴尬,大娘还一脸惊喜地望着她,难得碰上买这么多的客人。 突然从旁边伸出一双手,将银子递给了大娘,李昭华转头就望见了王稹正在帮她付钱。 李昭华突觉似乎有点不对,但又说不上来,但认为这人真是上道!于是贱嗖嗖地对王稹道:“谢谢啊表哥~等我回家再还给你。”还假模假样抛了个媚眼。 王稹手一抖,没说话,似乎不想看见她这般惺惺作态,直接朝前走了。而薛骁则一脸无语加嫌弃,林鹤没什么表情,但眼里带着丝丝笑意。 李昭华玩笑结束了追上来正经道:“我们可去西街看看,说不定会有发现呢。” 三人也都同意,朝着西街过去,西街是个有点萧索的街道,为什么这么说呢?开门的馆子、客栈都极少,做生意的更是寥寥无几。确实够萧条,短短几天人气都没了大半。 李昭华道:“走,去会会这七娘子,说不定是老熟人呢。” 绕了几圈,几人终于找到了藏在巷子里的叫‘名不知何名’的这间客栈,房门紧闭。 几人对视一眼,薛骁上前敲门咚咚咚—— “谁啊?”稚嫩的声音传来,吱呀一声门打开一个缝隙,是一个扎着小揪揪的女童,正警惕地看着他们。 “你好,我们这次前来是为了……”薛骁一本正经道。 李昭华上前将他推开,拿出刚刚买的珠钗笑眯眯说道:“小妹妹,我们想要在此住一晚,可否请你们掌柜给我们开几间房。”并顺手递给了这个小孩:“这个给你玩。”小孩惊喜接过,转头却叫了一声不知是哪个‘何’姐姐的样子。 一个瓜子脸却苍白的少女推开门道:“几位是要住店?” 李昭华点点头,这少女拿过女孩手里的东西,呵斥道:“雀奴,说了不要随意拿客人的东西!”然后抱歉地想要还给李昭华。 李昭华些许尴尬摆摆手道:“不用不用,本就是不值钱的小玩意,给小妹妹当玩具也可。”这个少女才接下了这珠钗递给雀奴,让她去后厨玩。 “几位随我来。”这位少女竟是要引着他们去楼上了。 李昭华立刻制止道:“稍等一下,小何姑娘,我们想见一下老板娘,不知道她在否?” 小何摇摇头道:“七娘子好几天没来了,现在客栈一应事宜由我负责,那现在几位还住吗?”她有点犹豫问道,估计有好几波人来找过七娘子了。 “住,当然要住,四间房,记他账上。”李昭华接过话头,手却一指王稹。 王稹点点头:“姑娘,四间上房。” 薛骁与林鹤不好意思占王稹便宜,急忙推辞道:“不用不用,羲和君,本来你来与我们调查就很麻烦了,怎么能让您破费呢!” 李昭华却想,现在余杭叶氏怕是没恢复原先的鼎盛之势呢,她这是为他们节省开支呢,不识好人心哇。于是道:“琅琊王氏钱多的很,就两间房于他而言不算什么的。”李昭华小小报复一下王稹,谁让他从前从不相让,趁此机会可要好好宰他。 王稹对两个小辈道:“无事,身外之物,不必挂怀。”就一扬手把钱付了。 真是帅气的男人,太有担当了,李昭华欣赏地想,不知道王稹成亲了没有,若是谁当他的夫人,应当还是蛮幸福的,这脸蛋这身材这财富,无人能及啊。 许是她热切的眼神过于直白,王稹咳了一声道:“走吧。” 两小辈扭扭捏捏不好意思地上二楼了,并称下次一定要帮羲和君付钱。 李昭华就没这许多顾及了,跟在小何姑娘背后,进了一间面朝后院的房子,位置极好,不仅阳光充足还方便观察情况。 第11章 酒洒荷塘泪满裳,千日牡丹万里黄。 夜晚,四人齐聚李昭华房间,正在商讨该怎么找出这老板娘。 薛骁道:“羲和君,我们今晚要不要去探查一番,这女鬼着实不好杀,就连两世家联手都没能完全镇压,足以看出她的不凡来!” 李昭华老神神在在道:“不急不急,待我看看。” 薛骁呛道:“不是你家小姐,你当然不急。”林鹤拉了他一下,薛骁想要说什么的嘴才闭上。 王稹看薛骁一眼后,才对李昭华道:“别逗他们了,说吧。” 李昭华笑道:“羲和君,先给我这支笔注入一些灵力,我先前用完了。”王稹一言不发地输送灵力到笔中。 “我认为这老板娘很可能就是那女鬼秦渔,至于你们小姐的话——”李昭华话音一顿,拿出原先那支笔,笔尖一甩一个墨色虚影出现,在这屋里转着圈圈。 “根据我画在她身上的符咒来看,她大概就在那个方位!”李昭华手指一指,竟是这客栈后院的方向。 薛骁瞬间炸毛了:“你什么时候画在她身上的,你这符有没有危害?” 林鹤还算冷静,解释道:“道友这符,应当是保护类的吧!” 李昭华一笑,看看薛绕才对林鹤道:“还是这位小友识货,还颇有眼力见儿。” “你说谁没……”薛骁又要说点什么,林鹤一撞他肩膀,示意他看羲和君。 王稹则淡淡道:“走吧,去后院看看。” 李昭华悄咪咪地推开窗子,跳上窗子边缘预下不下,林鹤小声问道:“道友,这有什么说法吗?” “没什么说法,纯粹比较快。”李昭华也小声回道,这窗子外面恰好正对着院子,这可是她精挑细选的呢。 林鹤:“……” 薛骁又要炸:“你耍我们呢……”被林鹤一手捂住了嘴巴。 这小弟子怎么一天跟个炮仗似的,李昭华心里想。 王稹沉默地看了一会窗户,还是打开了房门,从走廊过来与他们汇合。 四人在后院集合后李昭华手里的墨影就顺着牵引直直飞进了一处厢房。 几人对视一眼,李昭华一脚破开了门,声响如此巨大,白天见到的小何姑娘与雀奴却毫无反应,恐怕这身份当真有异。 一打开后,尘灰立马掉了下来,屋内蛛网遍结,唯一不同的是,里面放了整整七口大水缸,而在水缸中间则是那消失的棺材。 李昭华拿起薛骁的刀就劈开了那水缸,一阵浓香扑鼻,这不是水,全是酒。 蜷缩在里面的叶怀星也因为没有遮挡物依靠而倒了下来,李昭华一手扶住她,探了探鼻息,还活着,李昭华的心瞬间松了一大截。但马上李昭华又眼神一凝,她脖子上,怎么全是绣纹,还是白色的,要不是她的手紧贴叶怀星脖颈,根本不知道。 “招魂绣???”薛骁大叫一声,脸色一变,眼神惊恐:“这东西不是已经消失了吗?怎么会出现在小姐身上!”林鹤也满脸担忧。 李昭华顾不得再问这是什么东西,把叶怀星往林鹤怀里一推道:“你们先走,那女鬼回来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房门呼呼作响,似乎要马上关闭,薛骁与林鹤对视一眼,他们留下也帮不上什么忙,立马扶着叶怀星出去了。 房门突兀紧闭,只留下了李昭华与王稹,他们背靠背,警戒着四周,这时候李昭华还有心思玩笑一句:“王稹,你怕不怕,这可是鬼!” 王稹看着那棺材,抽空回了一句:“不怕。你也别怕。” “怕?我李昭华这辈子还不知道什么叫怕!”李昭华肆意说道,她将笔往空中一扬:“心随意动,破!”一个墨样的破字打在了棺材上,直打得它啪啦作响,又瞬间破碎。 可惜的是来得并不是秦渔,而是一对纸人,正是小何姑娘与那雀奴,两个纸人一高一矮,红眼珠转了转,朝两人扑了过来。 李昭华一躲,王稹一扇子将其挥开,纸人怕什么,除了火,风也一样,那一扇,将其扇至房门处,两个纸人还想再攻,李昭华对王稹一点头,两人便齐齐倒下,而王稹的玄清扇飞起,将两人身影笼罩,他双手结印:“观来且随意,为此看生平,起!” 纸人的身影瞬间消失,而那棺材里的白骨身上亮起青色的光。 “不错嘛,王稹,我想什么你竟然都知道!”李昭华笑着拍了他一下。 王稹被拍的后退一步又走向前道:“我们看看谢长青身上发生了什么。” 说到正事李昭华不再逗他,而是左右环顾:“这个位置,好像是——” “灵运台!”两人异口同声。 王稹道:“不错,这正是谢长青病重的时候。” 两人朝谢长青看去,他已经形销骨立,病恹恹地躺在床上,眼里无光,手里握着什么东西,走近了看竟是一个香囊。 一个慌忙的身影穿过他们跑进了房内未语泪先流,是谢令宜,李昭华从未见过她这样哭的时候,她从来都是温柔的又是坚强的,但现在,她哭得像个孩子。 “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的错!我的错是我的错!!!”谢令宜一连说了多个对不起,谢长青却像是听不到一般,目光呆滞。 谢令宜看着谢长青这样又忍不住心里一痛:“对不起,哥,你别这样,我不恢复身份了,我做一辈子的谢长青,你好好的行不行!” 谢长青这才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手微微颤抖地抬起,谢令宜见状立马握了上去,将手抚在自己脸上,谢长青轻唇角:“阿……阿宜,没事的,你长大了,得为自己考虑,你不能一辈子都当我的替身,你有你自己的路要走,只是,只是我的阿渔,她又该怎么办呢?”说完他的眼角滑落泪珠,滴在了谢令宜手上。 这让谢令宜又是一阵心酸,嗫嚅着回答:“没事的,我……我会代替你娶她的,让她一辈子幸福。” 谢长青却摇摇头道:“不行,不能因为我毁了你们两个,她,总会遗忘的……”说完他把香囊拿起来递给谢令宜:“阿宜,你扮成我的样子,去拒绝了她吧,告诉她,我……我另有新欢了,婚事就此作罢吧!”说这番话好似用光了他所有的力气,闭上眼不再看谢令宜了。 谢令宜吓得急忙出去叫大夫,一大群人闹哄哄地闯进了居室,看诊的看诊,煎药的煎药,好不容易谢长青醒了过来,谢夫人见状急忙去扶着他,唉唉叹道:“我的儿啊,怎么这么命苦啊,寿玄你要好好的啊!!!”声音悲怆,泪满衣裳。 随即又看见了旁边一直垂泪不语的谢令宜,怒从心起,抬起手。 啪—— 一巴掌扇在了她的脸上。 看到这里李昭华神情凝重,她记得谢令宜在恢复身份的前夕回了一趟家,称家中有急事,是不是那个时候,谢长青病重了,怪不得谢令宜回长安后消瘦了许多,时不时还会发呆。 王稹碰碰她,李昭华回神了,却见谢夫人破口大骂道:“你这个扫把星,当年就应该出生时就把你掐死,身为一个姑娘家天天抛头露面,要不是……要不是……”说到这她又眼泪直流。 却把谢长青急得咳了起来,谢夫人立马去拍拍他的背,匀气了才道:“娘,不关阿宜的事,是我这幅身体不争气,给谢家添麻烦了。” 谢令宜一动不动,仿佛成了木头人,随即她摸着自己的脸,却是带着泪恨声质问道:“同样都是你的孩子,甚至我更聪明伶俐,就因为我是个女孩,从小到大,谢长青用的都是最好的,我却只能用他不要的。我都及笄了连个字都没给我取过,这么多年我过得是什么日子,在成为谢长青后我又过得是什么日子,你关心过吗?你眼里只有谢家门楣,从不把你的女儿放在眼里,这一次,唯独这一次,我想做这自己,娘,你至少不应该……不应该这么偏心的。”声音从愤怒到痛苦又渐渐低落下去。 迎来的却又是谢夫人的一巴掌,她怒不可遏道:“真是反了天了,就不该让你读那么多书,现在都学会忤逆父母了!” “忤逆?哈哈哈哈,多么大的罪名啊,如果我没有成为谢长青,我根本不知道外面还有那么宽广的天地,也就不会知道原来我从前的人生过得有多么可笑,你却是说我忤逆,我忤逆什么了?我只不过是身为女子之身罢了。”谢令宜说得声音越来越小最终像是心死了,眼睛通红地看着她。 谢夫人还要再打,却是被谢长青拉住了手,急道:“娘,阿宜说得都是气话,你不要生气了,咳咳咳,咳咳咳——”竟是咳出了血来。 谢令宜吓得往前一步,却是被谢夫人推倒了在地,又给了她一耳光,她的指甲紧紧嵌在了肉里,死死抓住了手心的香囊。她的眼神变得痛苦,最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谢长青,转身跑了出去,谢长青叫道:“阿宜……”谢夫人却骂道:“让她走,走了就不要回来了!”谢令宜的泪越流越多,脚步也越来越快直到跑出了灵运台。 谢长青的手往外伸着,却看不到了妹妹的身影,他慢慢闭上眼睛,房里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第12章 酒洒荷塘泪满裳,千日牡丹万里黄。 谢长青昏迷,王稹与李昭华两人面前也陷入沉寂。 李昭华这才与身侧的王稹进行讨论:“看这情形,谢长青的死与谢令宜并无关系啊!那谢长青到底是怎么死的,真是奇也怪哉!” 王稹道:“不知真相,不予评判。先看吧。”李昭华撇撇嘴。他手一挥,日月星辰变化,几日便过去了。 呈现在两人眼前的,依旧是那个灵运台,谢长青躺在床上,黄色暗纹的被子盖在他身上,显得尤其瘦骨嶙峋,他艰难地睁开眼睛,嘴巴嗫嚅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似乎是想要说点什么。 李昭华朝前一步道:“谢家仆从呢,怎么没有人在他床前看顾,整成了这副鬼样子。” 未等王稹回答,突然一个黑衣人闯进了谢长青的屋子,此时的谢长青挣扎着手抬起,似乎想要唤人进来,但嘴唇动了动依旧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那黑衣人却是毫不拖泥带水,直接把刀插进谢长青的胸膛,他瞳孔放大,想要看清黑衣人的模样,这黑衣人却是个狡猾的,一击得手立马悄无声息翻窗逃跑了。 李昭华站到死去的谢长青床边,看见他眼珠还在转,还没完全死透,像是堵着一口气。 李昭华心道:怕是在等着有人发现呢,也不知道这时候的谢令宜去哪了,她哥哥被杀了!!! 所幸谢令宜在谢长青快要闭眼时回来了,李昭华看见那片黄色裙摆出现,总算赶上了,李昭华松了一口气,但这口气并未松多久。 谢令宜一进房门就见到她哥哥躺在床上血流成河,她目眦欲裂,一把扑到了谢长青床边,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双手颤抖着去触碰谢长青的胸膛,却被沾满鲜红的血迹,她嗓子像被堵住了一样沙哑道:“哥,谁杀了你?” 谢长青眼睛似睁未睁,好像看到了谢令宜,嘴唇轻动,谢令宜见状立马凑近了听,却只听到一句:“阿宜,刀……刀……” 谢令宜哭得不能自已,声音呜咽,她的手颤抖地搭在那把刀上,谢长青握着她的手,一把扯了出来,血迹洒满整张床,谢令宜大叫一声:“哥!”她握着那把刀不知所措,而这时窗外传来奇怪了的声响。 李昭华与王稹打眼望去,与拿着红嫁衣的女子对上了眼,那不就是秦渔? 遭了!李昭华想。 原来是这样,秦渔看到的原来是这样的情形,秦渔眼里满是惊恐,拔腿就跑。 谢长青见谢令宜拿到了刀,终于是闭上了双眼。而眼前的画面瞬间也化为了虚无,谢长青的生平结束了。 李昭华叹气,评价道:“这可真是天大的误会,谢长青是被黑衣人杀死的,至于秦渔,有可能是被灭口了。谢令宜可能也没想到,上次的离别再见却是最后一面了,遗憾终身。” 王稹一言不发,而是掐诀两人一起出了玄清扇。 一出来就对上了一双向上翻的死鱼眼,李昭华吓得一跳,竟是紧紧搂住了王稹的腰大喊道:“这什么鬼啊!!!” 王稹一震,试探性地拍拍李昭华肩膀道:“是秦渔。” 李昭华仔细一看,果真是秦渔,她正以奇怪的姿势俯瞰谢长青,那表情,怪渗人的,还不等李昭华想出个一二三来,秦渔捕捉到声音,爪子立马朝他们袭过来。 王稹用扇子一挡,再一挥,流光溢彩的捆仙索就将秦渔绑得结结实实,任她怎么崩都无济于事。 “放……放开我!我要为谢郎报仇!!!”秦渔大喊大叫。 李昭华刮刮耳朵,从旁边捡了一块抹布塞她嘴里了,秦渔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响了。 “消停一点,如果我告诉你,事实并非你所看到的那样呢?”李昭华道,秦渔挣扎得越来越厉害,似乎是不赞同。 李昭华却抄过王稹手里的玄清扇:“这可知这是何物?” 秦渔还是呜呜呜叫着,李昭华又道:“这是玄清扇,这位呢就是大名鼎鼎的羲和君,他的扇子,可看所有人生平,包括白骨,我你不认识,他,总该认识了吧!” 秦渔总算安定了许多,那死鱼眼李昭华也看不出情绪来,李昭华拿着扇子抛起又握住说道:“如果你不再大吼大叫,我就让羲和君给你看看到底真相如何?你觉得怎么样,这个买卖你不亏。” 秦渔终于不叫了,而李昭华则凑近了王稹悄悄问道:“这扇子,鬼魂能进吗?” 王稹却没有低声回答,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则盯着秦渔说道:“鬼魂由我带着可以进扇中一观,但你会因此灵魂大损,如此,你还想看吗?” 秦渔又开始呜呜呜不知道要说什么,李昭华才过去将抹布抽出来,就听到秦渔大声叫着:“我要去!!!”看来是不管不顾了。 王稹将捆仙索一收,展开玄清扇,看着李昭华,李昭华懂他的意思,但想想还是不想再看了,遗憾嘛,总是令人惋惜的。 于是李昭华摇摇头,王稹未说什么,双手结印后扇子飞起一人一鬼就消失了。李昭华兀自找了个干净地方坐下了。 片刻钟过去,王稹带着秦渔一起出来了,李昭华看着这鬼跟饱受摧残的小白花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王稹怎么样她了呢。 不过,秦渔身上的鬼气变淡了一大截,说不定再过不久她就要消失了。她似乎站立不稳,靠在了棺材上,喃喃自语道:“居然是这样,竟然是这样,我的谢郎,从来不是那个谢郎,而是这个谢郎!” 什么这个那个的,李昭华只想知道一件事。 李昭华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了真相,那作为交换,你须告诉我一件事,一个与你有关的真相。” 秦渔呆呆地坐在棺材边,长长的指甲游走在谢长青白骨上,李昭华看得鸡皮疙瘩起,要是她死了谁这么对她,她恨不得再死一遍。 “回神了!跟你说话呢,秦渔!”李昭华起身跳到她面前,打了一个响指。 秦渔这才像是反应过来李昭华问的是什么,声音干涩道:“姑娘想问什么?” 李昭华道:“谁把你唤醒的?或者说,十七年前,谁炼制的你?”她这种级别的凶鬼基本都是血煞之气极浓厚,吞吃了起码上千人,早不出晚不出偏偏在她回来后出现,这很难让人不怀疑,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李昭华又接着道:“还有这个,里面的心珠你知道在哪吗?” 这个凌月铃,她研究了好久,还是不知道心珠是怎么被取走的,毕竟,这一串,可是用谢长青的心头血养出来的,按照谢夫人那宝贝儿子的劲,没道理会不下禁制,起码百八十个禁制肯定会有,但这铃铛上,既无破坏的痕迹,又无灵力的波动,怎么看都不对。 秦渔却是茫然的摇摇头,声音嘶哑道:“我不知道,自从十七年前我带走谢郎的棺材后就一直与他在一起,浑浑噩噩,直到前面一段时间有声音告诉我,我与谢郎成亲的日子到了,我才醒过来的,至于这个——”她指指李昭华手里的铃铛接着道:“这个是谢郎的陪葬之物,我从未翻看过。” 这秦渔一问三不知,一棍子打不出个闷屁,不好办了。 李昭华尚在思考,王稹问道:“与你说话的是男是女,能分辨出来吗?” 秦渔声音都轻快了点:“这个我知道,我确定是个女声,还很是婉转动听。” 可与谢长青有关的女子除了她就只有谢家人,但他家女眷众多,不好确定,况且,也不一定就是谢家的人,也有可能是其他人。 谜团越来越多了,王稹又问:“如果让你再听,你能分辨的出来吗?” 秦渔却还是摇摇头道:“陈郡女子众多,声音婉转的也多,我无法确定是谁。” “那如果,让你听的是特定几个人呢?”李昭华想到一个可能。 秦渔思考了一会道:“那应该可能,但我不能保证一定就是。” 李昭华道:“没事,排除一些可能也是好的。” 明日的芳华宴,他们得参加了。 李昭华道:“那秦渔姑娘,委屈你先进这锁魂囊了。”秦渔点头,王稹将其收进了锁魂囊。 与秦渔交谈一番过后才知,这纸人传说是她故意散播的,为的就是不要有人靠近她的谢郎,至于为何会被传成那样,只能说大家都添油加醋了一番。 但叶怀星,不是秦渔引过来的,她是自己过来的,就跟撞邪了一样,直挺挺往她面前凑,她忙着修补自身,根本没来得及管她。 那叶怀星又是谁放进去的?这可更加扑朔迷离了。 李昭华听完后道:“看来这客栈的主人,不只你一个啊。” 追杀,遇秦渔,救叶怀星,一步接一步,一环扣一环,这幕后之人,到底想让她看得究竟是什么。 夜晚,客栈李昭华的房间内,薛骁与林鹤都在。 王稹给躺在床上的叶怀星把脉,接着道:“没有大碍,只是中了幻术,至于她脖子这些,不清楚缘由,不好判断。” 李昭华现在终于有时间问这招魂绣是什么了。 薛骁解释道:“在特定的时间和环境下,绣娘用特殊的丝线和针法绣制特定的图案,可以招来逝者的灵魂,与生者进行短暂的交流,这就是招魂绣,这东西七年前爆发过一次,叶氏几乎死了一半的人才销声匿迹,如今……” 李昭华道:“你们家主联系上了吗?” 林鹤答道:“联系上了,说是今晚从长安赶过来,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这才说完,叶奕扬的声音就着急地传进来了:“怀星怎么样了?” 薛骁道:“家主,小姐身上有招魂绣,不知道怎么出现的。” 叶奕扬拉开领子查看,确实是招魂绣,他也顾不得其他了,对薛骁道:“去给谢家主赔个不是,明天的芳华宴不参加了,事不宜迟我们今晚就回余杭,这东西还得回去才能找到解决的法子。” 薛骁领命而去,叶奕扬抱起叶怀星,对着王稹微微一点头,也没时间计较逃跑的李昭华了,只是将她当作空气,走了。 叶氏的人连夜就走了,似乎让这芳华宴变得冷清了。 而王稹与李昭华则是要留下来继续查明真相。 第13章 酒洒荷塘泪满裳,千日牡丹万里黄。 一晚上倏忽而过,到了谢家举办芳华宴的时辰。 两人一同来到灵运台,花香已经随着人群的涌入而散落出来,沁人心脾。 谢妙初本在门口迎接七大世家之人,看见王稹两人一起来了,则摇着一把勾勒着描金牡丹的扇子过来了,带来一阵香风,娇笑着说道:“羲和君安好,我们家这芳华宴是不是很吸引人?” 李昭华摸摸鼻子,她都替王稹尴尬,前面才言辞凿凿地拒绝,今天却又来了。 王稹并未应答,而是行礼道:“谢家主。”李昭华也马上跟着行礼,却并未说什么。 谢妙初看王稹没什么反应,歇了打趣的心思,而是引着二人进了宴会。 李昭华一进大门一抬眼就见到了陇西李氏的现任家主,那股嚣张劲简直盖都盖不住,李昭华没认出来是谁,这位小郎君穿的贵气逼人,周身挂满了各种配饰,简直花里胡哨,他正与裴淑抢座位,上首是主办世家谢氏的位置,而坐在谢氏下首第二位则是河东裴氏裴淑。 “裴淑,这是我李氏的位置,你凭什么坐这里?”声音奇大,他身后的门生都低着头,似乎觉得有点羞耻。 裴淑本来都坐下了闻言又站了起来,一脸怒容:“李岱宗,我好歹是你的长辈,你的尊卑礼仪呢?”裴家的门生个个盯着李岱宗身后几人,像是马上就要打过去一样。 原来叫李岱宗,李昭华怎么感觉没见过这人,谁的儿子啊?这么嚣张。 李岱宗不屑一笑:“呸,你算哪门子长辈,裴长吉的皇位那可是我们李氏让的,你们都好意思坐上,我还有什么可尊敬的?” 裴淑手捏的死紧,李昭华看见她指节捏的咔咔作响,李岱宗硬是一点都不怕,还是那副鼻孔朝天的情态。 周围的世家窃窃私语,不对,应该就是当着面在大声吐槽了。 “陇西李氏这代的家主可真是不得了,这位置怕是没坐热乎几年的吧,天天不是欺负这家就是欺负那家的,啧啧啧,怎么一代宗师竟生出这么个儿子,有辱威名啊!” “也就是他爹还有叔伯们都死光了,不然怎么会让他当家主,如今的李氏可大不如前了!” “就是,这还不收敛点,天天得罪人,也不积点口德,没教养就算了好歹也是个世家公子,骂起人来比那菜市场的狗都骂的难听!” …… 这一番话可把李岱宗的肺都要气炸了,转过身就吼道:“一群杂碎,只会在背后嘀嘀咕咕,有本事就站出来,老子作威作福的时候你们还是个孤魂野鬼呢?站出来啊,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不长眼睛,敢骂到你爷爷头上来?!” 李昭华哼了一声,仗着家室为所欲为,怪不得会被人抢了皇位,就这子孙后代,给他皇位怕也守不住。 而被他辱骂的众人大部分都是小世家之人,其余大世家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是以那人群虽然吵嚷却无人站出来,脸上青白交加,咬牙切齿,但仍然忍气吞声,谁让他李岱宗依然是陇西李氏的家主呢,这李氏虽然衰败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小世家之人还不敢明着得罪他,只敢在人前中蛐蛐。李岱宗轻蔑地看了众人一眼。 旁边的门生使劲拉他的袖子,意在提醒他注意场合。他直接一把将那门生推了出去:“作什么拉拉扯扯的,你要当吃里扒外之人那就赶紧滚!!!”还抬脚踹了一脚,那门生害怕的瑟瑟发抖。李岱宗看着就来气,还要再补一脚,突然柔软又强硬的力量拉住了他。 李昭华则已经拿出了那支笔,正想给他一点颜色看看,欺男霸女的玩意,她今天就要替祖宗十八代教训教训他。 正要念出口诀,却见谢妙初已经稳住了局面。她笑意吟吟地紧紧按住李岱宗的胳膊道:“李家主,还请给谢氏几分薄面,切勿在此多生事端。” 李岱宗挣脱了几下实在动不了,生气地一甩手想要看看是谁这么胆大包天敢拉扯他,一转头就看见了谢妙初,那眼神瞬间就变了,立马收敛怒容,换上了谄媚的笑容,变脸之快让人叹服,连连称是:“对对对,谢家主说的对,是要给你这个面子。” 眼睛直溜溜地盯着谢妙初的脸,跟迷了心智一般,手还不老实地想要去摸谢妙初的手,她立马抽回手,依旧笑着道:“那还请李家主入座吧,宴席马上就要开始了。” “谢家主大度啊,这李氏小儿如此口出狂言还能面不改色脸带微笑,真真让人钦佩。”这人说话也不知道是当真钦佩还是火上浇油,人群众多又坐在下首中,声音嘈杂根本分辨不出究竟谁说的,谢妙初当没听道,对着裴淑行了一礼:“裴家主安好。” 裴淑也回了一礼,本来以为此事就如此过去了,哪知李岱宗直接趁裴淑回礼之际坐到了她的位置上,当真是无赖至极,然后一脸痴色看着上首的谢妙初。 裴淑一转身就看到这情景登时就要生气,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睛一转甩袖坐到了李岱宗对面的第二位,端茶喝了一口,看见谢妙初远远抱歉一笑,她会意,摇摇头此事作罢。 七大世家的人已经来了五家,除了余杭叶氏有事未来,但琅琊王氏的也未来,谢妙初只好看着坐在中间毫不起眼位置处的王稹问道:“不知琅琊王氏,今次是只有羲和君到访吗?” 李昭华坐在旁边吃吃喝喝,认真扮演好一个自觉的小表妹。 王稹摇摇头道:“谢家主,如今王氏并非我掌家。”言下之意就是我不知道。李昭华则心里一笑,这王稹如今还会讲点冷笑话了,王氏除了他还能有谁掌家,她有心想问点什么,但席间吵吵嚷嚷,还是此番事了再问吧。 “琅琊王氏家主到!”门生层层通报。李昭华端着茶水的手一顿,诧异地看了一眼王稹,发生什么了?王稹居然不是家主? 李昭华抬头大喇喇地看着大门处,一列穿着仙鹤纹的门生率先开道,她心想:这么大排场,谁啊,她怎么不知道王氏还有这样性格的人物。 直到走进牡丹门,李昭华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全数朝着旁边的王稹洒落,王稹避开,并责怪地看了她一眼。 李昭华连忙赔笑:“对不住,对不住,这……着实是让人想不到。” 对啊,谁能想到呢,昔日爱美活泼的表姐,在时隔十七年后竟然会是琅琊王氏的家主呢,有了气势,也有了威压,变成了从前姑姑的模样。 可能是这边的小骚乱让王景妍注意到了,她往这边瞟了一眼,见到了王稹,朝他微微一点头就自顾自坐到王氏的位置上了,才想起来与谢妙初打了一声招呼。谢妙初微笑回应。 人总算到齐了,谢妙初站起来笑容满面地举着杯子道:“此番邀请诸位前来参加我谢氏举办的芳华宴,不仅是欣赏牡丹,更是开设了文斗、武斗等形式的比试,获胜者可得我陈郡谢氏的一件至宝,在最终比试结果出来前不会揭晓至宝身份,现以茶代欢迎诸位。”说完豪气地一饮而尽。 接着谢妙初又扯了几句客套话,这才正式开宴,当然也有很多小的世家坐在最下方提问,这文斗、武斗是什么,往年并无这些花样,都是直接欣赏牡丹选出牡丹之王即可,也从未听说过什么至宝,但正因为神秘,这才勾的大家心痒痒的,说不定就能一飞冲天了呢。 李昭华听着谢妙初笑盈盈的解释,手却在袖子里轻轻拉扯锁魂囊,示意秦渔仔细听听有没有熟悉的声音,锁魂囊左右摇晃,李昭华懂了秦渔的意思暂时还没有。 王稹依然在喝茶,李昭华凑近问:“这文武斗我们要不要参与,看看那至宝是什么?”他沉吟片刻,最终道:“先看看情况。” 李昭华还要再说点什么,一门生急匆匆跨过人群,走到谢妙初边上,低声说了几句,随后退下了。谢妙初脸色不变,只是站起身和身侧世家说笑几句到后堂去了。 “她去干什么了?”李昭华小声嘀咕,摸出笔就要画个小人去追踪,却见她又转了出来,一派热烈的姿态,正引着一人出来。 一身鹅黄大袖衣服,额间未点花钿,挽着高髻,面容带笑,一出来就朝着各大世家点点头。 李昭华收回笔,心下有点颤动,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谢令宜,她来了。 李昭华没想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见面,高朋满座之中她看着谢令宜游刃有余。她站在上首说道:“感谢各位来参加今日谢家的芳华宴!”端起一杯酒,豪气喝下,众人喝彩,让这场宴会气氛达到了**。 腰间悬挂的锁魂囊突然挣扎起来,似乎有所发现,李昭华顾不得太多,对王稹使了个眼色,王稹袖中的手正要打出法诀,却不想锁魂囊突然爆开,秦渔冲开这屏障后,立马扑向谢令宜,那指甲就要抓到谢令宜的胳膊了。 李昭华当即脸色大变,一支笔甩出挡住了秦渔攻势,谢令宜也马上反应过来,向一侧躲避,一把扯下腰间的凌月铃,开始摇晃起来,秦渔动作一滞。 众人也马上反应过来,看见这女鬼胆子小的连滚带爬大声喊叫:“鬼啊!有鬼啊!”胆子大的则抽出佩剑开始与这女鬼搏斗起来,谢令宜一边摇晃凌月铃,一边向后退。 此时裴淑挡到了谢令宜面前,脸色森寒:“果然是你带走了这女鬼,你是何居心!!!” 这质问朝着李昭华而来,她却没心思回答,只因这秦渔突然鬼气大涨,好似这宴会中有阴气之物在给她提供源源不断的能量。李昭华的那支笔瞬息又回到她身边,眼见几大世家之人快要压制不住,李昭华道:“风去任我行,来!”金光闪过,打在秦渔身上,她身形一僵被字决拖得朝李昭华飞来。 “王稹,快,收了她!”李昭华喊道,却不想秦渔瞬间挣脱,那双眼睛里淌下血泪来,双手指甲变得更长,直直扑向李昭华,还凄惨叫道:“谢令宜你个贱人,我要杀了你,为谢郎报仇雪恨!”这攻击只发生在瞬息之间,李昭华避无可避,秦渔竟是把她当作谢令宜了! 王稹动作快如闪电,玄清扇飞起来青色光团闪出,势如破竹穿过秦渔身体扇子又回到了王稹手上,他面色冷峻,隐隐还有寒意,一把将李昭华扯到身后。 这一击可不得了,秦渔整个身体完全消散,砰的一下炸成了烟雾。 黑色烟雾中掉落一颗流光溢彩的珠子,李昭华伸手接住,这应该就是谢长青的心珠了,她叹气,一对痴人。 众人都还惊魂未定,李岱宗刚才吓得躲到谢妙初身后,见女鬼朝他们扑来,又一溜烟躲到了桌子下面,见没了声响才缓缓从桌子下爬了出来。 裴淑则是站到前面对着李昭华和王稹道:“羲和君好身手,不过,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女鬼是你身后之人放出来的吧。” 李昭华从王稹身后走出来:“裴家主,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们是收服了这女鬼带在身边,却不是要让她为祸世间。” 裴淑冷笑:“那为何不将她超度,你可不要告诉我,大名鼎鼎的羲和君连超度都不会。”这话可不就是在说王稹包藏祸心么。 李昭华也火了:“你和我说话就好好说话,扯什么羲和君。” 咚—— 茶杯磕在桌子上的声音,随即一个冷漠的声音道:“裴家主还请注意言辞,这可不是你家悬济城。” 众人望去,见是王景妍,她正端坐在位置上,放下了茶盏,左右王氏门生拿着剑护佑在前面,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第14章 酒洒荷塘泪满裳,千日牡丹万里黄。 裴淑脸色铁青,却不好与她争辩什么,谢令宜则上前一步道:“各位,对不住了,今日芳华宴恐无法再举办了,现下还请诸位先行归家,待日后再作补偿。”这话说得漂亮,大家也都给几分面子,浩浩荡荡的人来浩浩荡荡的人走。 但一个声音忽然插入其间:“不是说准备了至宝么,我们千里迢迢赶来总不至于连面都见不到就要走吧!” 正往走的众人一听觉得在理,又道:“这位仁兄说的对,拿不到就算了,看看总行吧!”霎时间大家都忘记了刚才的女鬼之事只想看看这谢家准备的宝贝。 谢妙初面露为难之色,这宴会都未办完就拿出至宝那还有什么神秘可言。 一个清朗男声阻止道:“各位,还请不要为难谢家主,待下次宴会再看也是一样的。”众人又望向他,身穿淡绿袍,面色温驯,长相很是斯文秀气。 李昭华又站到王稹身后,现在可不是她的主场。她拉拉王稹衣袖:“这人谁啊?”王稹未搭话,旁边穿白衣的女子凑过来嘀咕道:“道友,不懂了吧,这是岭南顾氏的家主顾相南,性格很是温顺,极少麻烦别人。” 李昭华微微点头笑了一下,心里却在疑惑,刚刚人太多,她并未注意到七大世家来的是哪几个,但怎么算都不应该是岭南顾氏啊。于是她又低头悄悄问这白衣女子:“道友,请问这顾氏如今是七大世家之一吗?” 那姑娘也小声回道:“以前不是,后来萧家不是被……灭了……”她抬眼看看王稹,见他不动如山,又接着说:“反正兰陵萧氏没了,岭南顾氏就上位了,如今排名恰好第七。” 这倒好玩了,以前最末的可是余杭叶氏,众世家都不怎么看得起,总嫌弃铜臭味太浓厚。 “连世家都不是的家族就该有自知之明,这是该你发表意见的地方么,当真小门小户,没有见识!”不用说,这话一出,李昭华就知道是谁了,她有些头疼,这小辈到底怎么长的,这样不知天高地厚,啥人都怼。那温和公子面色有些难堪,嘴巴张张合合,一时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李家主,说话还是积点口德,莫要丢了你们陇西李氏的脸。”又是一个她不认识的男子在说话,他年纪稍长,脸上有着络腮胡,腰间别着一把大刀,李昭华一看这刀,就知道是博陵崔氏,擅用刀,就是不知道是谁了。 李昭华又拐了一下旁边站的女子,示意她讲讲这男子。 王稹却开口了,他转过身,扇子拿在手里对着她道:“博陵崔氏的现任家主崔庭。”当真稀奇,王稹竟然能自己搭话了,那白衣女子见羲和君开口了,就识趣站到一旁。 李岱宗还要开口,谢令宜打了个停止的手势道:“既然大家都想看看我谢家至宝,那就恭敬不如从命,见月,你叫人拿过来吧!”谢妙初听令,对身边人吩咐了几句,几个门生下去抬出了一个大大的锦盒。 谢令宜示意谢妙初打开,众人一下子围拢过去,李昭华与王稹则站在人群后方,反正总能看到的。 变故却瞬间发生,那锦盒一打开飞出无数纸人,将围拢的众人杀的片甲不留,纸人还在叽叽叽叫个不停,谢家门生也给打得措手不及,抬锦盒之人全部死亡,谢妙初未曾想到这变故,宴会又变得乱七八糟。 “火,快用火啊!”有人喊道。 慌乱间也不知道是谁拿到了烛台就往人群中一扔,火势一起,纸人烧掉众多,众人也开始扑打身上的火。待全部熄灭,李昭华捡起掉在地上的纸人残片,上面画了一些纹样,这东西,好像一个燕子的尾巴。 “啊啊啊啊——”惊叫声四起,众人散开,大厅中间又倒下了一人,是李岱宗,一个奇大的纸鸢伏在他身上,那纸鸢画的很是阴森怪异,透露出一股股鬼气,李昭华抬起纸人比对,对了,画的正是一个纸鸢。 陇西李氏的门生立马扑到李岱宗身侧摇晃:“公子,你怎么了?公子……啊啊啊啊啊啊!”又是几声惨叫,几个门生一碰到李岱宗瞬间被吸干血肉,只剩下了一个空壳,竟与纸人有七八分相似。 众人又被吓得齐齐倒退一大步,好些人都赶紧跑了生怕又出什么乱子,又有人怨恨道:“刚刚到底是谁嚷嚷着要看至宝的,这下好了出人命了吧!” 崔庭拔出大刀,指着谢家之人:“谢相,谢家主,不给个说法吗?”他也被波及到了,虽然只是死了几个门生,但这哑巴亏他可不吃。 谢妙初脸色也不太好看,她今年第一次举办宴会就发生这么多事,她当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但还是带着笑容赔笑道:“崔家主莫要动气,我谢氏准备的至宝并非这个,此事我谢氏定会查明给诸位一个交代,不若诸位先行离去,日后谢某定会带上礼物拜访。” 谢令宜有点责怪地看了一眼谢妙初,但也出来打圆场道:“诸位当真不好意思,但大家也都看到了此种阴晦之物必然不是我谢氏所准备,稍后谢氏就奉上赔罪之礼,还请各位离去之时务必带上。”她朝谢妙初使眼色,谢妙初会意,立马下去准备。 众人稀稀拉拉退下,其他世家之人也懒得管这烂摊子,自家的事都还管不过来呢,也走了七七八八。 王景妍也带着一众门生走了,面色冷若冰霜,未看王稹一眼。 至于李岱宗,裴淑已经上前查看,裴家主修医学,由她查看最好不过。 “慎之,你快过来看!”裴淑对王稹喊道,一改刚刚的咄咄逼人之态,言辞之间有些担忧之色。 王稹见状走向前查看,李昭华也紧随其后,裴淑见到她也过来了恶狠狠蹬她一眼,但也没说什么。 李昭华这才真正看清李岱宗现在的模样,嘴唇发紫,脸色青白,那纸鸢上面黑白两色交相呼应,线条粗糙,就在他心口位置一动不动,裴淑也只是拉了化骨针在把脉,不敢上前动他。 王稹看了一眼后与裴淑对视说道:“是纸鸢渡。”裴淑也点点头道:“不错。” 裴淑道:“你还记得余杭叶氏出现的纸鸢渡吗?当时也是这样。”王稹点点头道:“记得。” 裴淑又道:“这可奇怪了,今日余杭叶氏可没人前来,怎么出现了纸鸢渡?” 谢令宜走向前,站到了李昭华旁边,她身体一僵,又想到如今她戴着易容之物,谢令宜应该认不出来。 “长安还有事情,可否请羲和君与这位……表小姐去余杭一趟查明真相,谢氏会将谢礼奉上。”谢令宜道。 李昭华道:“不必。我们本来就要去余杭叶氏的,谢礼就不用了。”谢令宜点点头,未再开口。 王稹道:“只是还有一事,等会还请谢相私下一叙。”谢令宜依旧点头。 谢妙初送完人进来,终于不再笑了而是气恼说道:“我准备的明明就是玉雕的一尊姚黄牡丹像,还请高人输送了一些灵气进去,根本不是这些鬼东西。” 谢令宜道:“好了,先想想解决之法吧,陇西李氏的家主在我们谢家出了事,你以为很好看吗?他家可不好糊弄,别到时候被人撕下来一层皮。”谢妙初低下头,手帕搅得死紧。 裴淑道:“这可不好办了,这纸鸢渡可不是那么容易解开的,何况——”她眼神向上一瞟,那纸鸢像是终于吸够了水分,竟飘飘摇摇飞了起来,朝着南方去了。 而李岱宗还半死不活躺着,剩下的门生被挡在外面,见此情形,立马撞开谢氏门生冲进来质问道:“我们公子怎么样了,他可是来参加你们谢氏芳华宴才变成这样的,你们要付全责!” 身后拦人的门生低声请罪,谢令宜挥挥手道:“还请几位不要着急,纸鸢渡最开始出现是在叶氏,我们会派出弟子前往找来解决之法,至于李家主,目前安好只是昏睡,我们会将他安置在客房,几位可守候在一旁看守,待其苏醒再回李家便可,陇西那边我们也回派人去说明情况。” 这一番话下来,几位门生总算不再吵嚷,随着谢氏门生去客房了,李岱宗也被扶上了担架,这纸鸢从他身上离开之后旁边便可触碰他了,因为,他的魂已经不见了。 李昭华听到王稹这一解释有点惊疑不定:“魂不见了是什么意思?”王稹示意她不要着急随即解释道:“纸鸢渡又叫冥鸢,是指横死或含冤者魂魄难入轮回,唯有借这冥鸢寄去遗愿,出现之时往往会带走此人魂魄,为其迫害之人洗刷冤屈,它会飞至冤屈发生之地。” 当真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又问道:“那这纸鸢现在飞走的方向是?” 王稹道:“余杭。” 李昭华又有点奇怪:“为什么说余杭叶氏之人没来竟然还出现了纸鸢渡。” 裴淑是当真见不得她,感觉下一秒就要提刀而上了,但王稹一直挡在她身前,裴淑也没什么办法,李昭华从王稹身后探出头对着裴淑做了一个鬼脸,谁让她三番四次给她难看。 裴淑气极但还是嘲讽地道:“慎之你贵为世家公子,还请擦亮一些眼睛,有些人还是少沾染为妙。”王稹只是道:“子真,还请不要插手此事,我自有考量。” 裴淑不好再多说,而是话锋一转道:“这纸鸢渡得是曾经得过之人才传染,也就是他的病气会过给别人,那这个人也就会被缠上,从而被套牢,而余杭叶氏二小姐叶怀星在七年前曾得过纸鸢渡,当时她可传染了许多人,我家长辈死了五人才把这病根给断了,如今再出现只能说明,当年出事之人应该来过陈郡,还与李岱宗接触过。” 这可不好排查,要这么说的话,这芳华宴参与之人众多,曾经在余杭说不定现下也会住在陈郡。况且,李岱宗这人性格很是嚣张,就算有人借机杀他也是有可能的。 裴淑还要赶回悬济城,好像有什么疑难杂症等着她回去探讨。终于在待客房中只剩下了三人,王稹,谢令宜与她。 王稹向谢令宜说明秦渔之事,李昭华则在一旁发呆。 如今的谢令宜,头发丝里竟有了几丝白发,她才多少岁,也才三十几吧,就生了华发,让她又感慨又难受,原来,真的已经过去十七年了,她变了,谢令宜也变了。 谢令宜听完后有点恍然接着道:“我还道是她已经走了,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当时我哥哥被人所杀,家中乱成一团,我后面想起时再去找她早已不见人烟,你们说的那个荷花镇我从未听说过,自我知道起她就一直住在我哥哥准备的一处院落,我从不知道原来她的家是在那里,那刚刚那个女鬼,就是我的嫂子了?”王稹点点头,李昭华也无言地点头。 不仅如此,秦渔还对谢令宜恨之入骨,她明明看见了谢长青的记忆,但见到谢令宜仍然失去了理智,想要杀了谢令宜为谢长青报仇,李昭华不知道她的想法是什么,到底是因为坚持多年的恨一朝改变无法接受,还是她真的听见了炼制之人的声音,全都不得而知了,不过,有一点,那锦盒里的纸人与纸鸢为秦渔提供了大量的阴气,她才发狂至此。 李昭华把袖中属于谢长青的铃铛与心珠递给了谢令宜,她接过后叹息一声,收进了袖中。 王稹文质彬彬道:“秦渔之事已了,我们这就告辞了,谢相,不必相送了。” 李昭华跟在身后也行了一礼,两人转身。 谢令宜却朝前一步,轻声开口:“是你吗?” 李昭华脚步一顿,头也没回,当作没听见,继续往前走,半响后才道:“不是。” 两人走出了灵运台,背影渐行渐远。 第15章 招魂满绣迎往客,纸鸢妄渡烂柯人。 一路上李昭华都在心里腹诽:“王稹可真够难缠的,根本甩不掉。”她偷偷溜了几次他永远在前方的路边静静等待她走近,他就是欺负她如今没灵气,不然早把他甩了。 李昭华累了,随意站在树林中一侧石头上用衣袖扇着风,嘴里衔着野花声音模糊道:“王稹,你就不该冲动,那秦渔我能应付。现在好了,秦渔死的彻底了,我们也是彻底没希望了,黑衣人不知道是谁,纸鸢飞往余杭哪里也不知道了。” 王稹却只是站在一旁,递给她一块糕点,面不改色道:“她要杀你。” 李昭华无语望天嘟囔道:“她不是要杀我,她只是把我当成了谢令宜。” 她接过糕点吐掉嘴里野花,再一口吞了,这可是特意在陈郡买的,牡丹花馅的,别有一番风味。 王稹又捻起一块递来,继续冷淡道:“一样的。”李昭华和他说不下去了,伸手接过哼哧哼哧继续吃糕点。 吃完后,李昭华摸摸自己的肚子,斜靠在树干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王稹道:“羲和君,你还要跟我到什么时候,我就不信你这一路上看不出来我现在不想与你一路!不要装傻充愣的,你到底怎么想的,我现下可没有什么好图谋的!” 王稹微微一愣,捏在手里的糕点被瞬间碾碎,脸色变来变去,最终才低低道:“我陪你。” 李昭华哼道:“我多大的人了还用你陪?”随即眼珠一转主意已到了心头道:“难道说我去哪羲和君都要陪着?上刀山下火海都行?” 王稹郑重其事道:“是。哪里都行。” 李昭华嘻笑着的脸也像染色盘一样变了,这人怎么这样啊。再说下去她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只好干巴巴道:“额……行吧。” 说完她就后悔了,这算怎么回事,王稹这性格变得也太快了吧,他以前有这么好说话吗?不应该早就自己走了,连眼神都不会给她一个的那种,莫不是被夺舍了,她摸着下巴,一脸思索。 王稹却已翻身上马道:“走吧。去香水榭。” 李昭华心中一动,她的确有这个想法,只是……终归有些顾忌。罢了,不管了,如今假脸皮在手,谁知道她是谁呢。 李昭华也跳上马,扬起马鞭,马儿瞬间疾驰而行。将王稹远远甩在了身后,王稹摇摇头,也一抽马鞭不远不近跟上了。 两人行至码头,换了一个乌篷船,船家戴着斗笠,披着蓑衣,慢悠悠地晃荡在这水茫茫间。嘴里还哼唱着不成调的小曲,吴音软语,顿生亲切。 还别说,余杭现在依旧富庶,毕竟是鱼米之乡,江南烟雨蒙蒙拢人在其中,细雨绵绵颇有清新脱俗之感。 对河两岸有浣衣女嬉笑怒骂你一棒头我一捧水的,其间还夹杂着云湖醋鱼的店家叫卖声:“云湖醋鱼!云湖醋鱼,余杭不可多得的美食!要吃正宗的,就来我们胡记鱼家!包您满意!!”李昭华噗嗤一笑,这位老大哥操着一嘴纯正的琅琊口音,却叫卖着他们余杭的特色食物。 回到这熟悉的地方,李昭华面上笑意溢出对着王稹嗔道:“小郎君,侬好呀,要不要尝尝云湖醋鱼呀~”几个小娘鱼听见了李昭华说余杭话,笑着回应:“侬好侬好!来试试呀~” 王稹眼里晕开笑意,李昭华凑近道:“看这雪雪白的鱼,做出来后宣宣红的,包侬满意呀~小郎君~”王稹猝不及防,脸上罩上了一层薄红。 李昭华觉得稀奇,正待细看,身后传来呼唤声。 “羲和君,等等我们!”一艘刻着陈郡谢氏族徽的大船缓缓靠近,身穿嫩黄的少女跳起来打招呼,一看就知是个好动的孩子。 缘分就是这么妙不可言,谢令宜派来的小辈居然与他们相遇了。 李昭华错身看去,也笑着回应:“来这,来这,船家,慢一点。”老大爷应了一声,小船速度慢了下来,靠近了那艘华美大船。王稹掏出钱袋递了几枚铜钱,老大爷笑呵呵收下。 两人飞身而起,跳上了谢氏的大船,那黄衣小女郎过来行礼道:“羲和君安好,表小姐安好,我是谢云依。” 王稹点头。李昭华则笑道:“小妹妹好!” 谢云依看这表小姐满脸笑容,也不崩着脸了,满脸放光道:“据说这云湖醋鱼是余杭一绝,我们去尝尝吧!” 李昭华偷笑,也赞同道:“可以啊,走吧!” 王稹也没意见。三人到岸边后,就随意挑选了一家说着余杭话的店家坐下了。 谢云依豪气道:“老板,来一份云湖醋鱼,要正宗的!”老板应声就要走,李昭华叫住了他:“等下,老板,再给我上几份小菜。”老板笑着答应。 才坐了不到片刻功夫,云湖醋鱼就被端了上来,谢云依拿起筷子想要夹起,又想到还有长辈在场又放下了筷子:“羲和君,您先请。” 李昭华见状,心道这孩子真乖巧,接着笑道:“没事没事,他……我表哥没这么多规矩,你想吃就吃!”王稹也随着她的话语点点头,示意她先吃不必拘礼。 得到允许后,谢云依立马迫不及待夹了一点鱼肉放进嘴里,脸上的表情瞬间千变万化,想吐不吐,硬是梗着脖子压下去了。 李昭华也挑起一点雪白白的鱼肉夹给了王稹,轻柔道:“表哥~你尝尝,正宗的云湖醋鱼呢!”声音矫揉造作,听得人鸡皮疙瘩四起,谢云依不期然一抖。 王稹筷子一停,随即又面不改色地夹起碗里鱼肉静静品尝,李昭华在一旁憋笑憋得辛苦,一想到高高在上的羲和君会因为这一道小小的云湖醋鱼而面色如土,她就快要笑得直不起腰来,她不行了,不行了! 可现实却令她有些失望,王稹吃下去后还能吃第二口第三口,脸色丝毫不见变化,李昭华只觉不愧是羲和君,果然神人也!恐怖如斯! 谢云依放下筷子再不碰那云湖醋鱼,吐槽道:“怎么这么难吃,不是说余杭一大特色名菜吗?怎么是……这种味道?” 李昭华知道她想说怎么一股死鱼的纯正味,因为这云湖醋鱼做法就是把鲜活的鱼再浇上醋啊,简直原汁原味,令人咂舌! 好在还有个正常人,李昭华依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这云湖醋鱼就是专门骗你们这些外地人的,本地人根本没几个吃,正宗的云湖醋鱼那味道啧啧啧,怎么不算是一绝呢!也就是外地人不信邪每次来余杭必点云湖醋鱼,哈哈哈哈这也是一种传统美食文化了!” 谢云依哭丧着脸:“表小姐,你怎么不早说呢?”她得缓缓才能吃其他饭菜了,嘴里一大股味,简直挥之不去。 李昭华用手点点那几盘小菜:“我这不是点了小菜了嘛,虽然清汤寡水,但聊胜于无嘛。”又接着道:“不会浪费的,羲和君不是能吃的下去嘛。” 果然,王稹听到她说的话也只是微微一顿,随后又面色如常地将云湖醋鱼吃完了,还很优雅地喝了一杯茶,李昭华则嘻嘻拱手:“佩服佩服,我都吃不下去!” 谢云依也一脸敬佩之情,早就听闻羲和君美名,没想到这吃饭能力也是一流。 谢云依和李昭华就着几样清淡小菜挑挑拣拣。 “啊——”好痛好痛!!!” 一穿着褐色短打的中年男子从刚刚几人看到的胡记鱼家中跳将出来,嘴里大喊大叫,双手挥舞,使劲拍打着自己身上的东西。 店家急急忙忙跑出来连连解释:“这可不关我们的事,他是突然这样的,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了!快找医师!快去!”他推搡着旁边吓傻的店小二,自己离这人远远的,周围人也围在一起指指点点但都不敢靠太近。 这骚乱来的措不及防,三人再吃不下去,放下筷子,纷纷起身。 李昭华已经看到了那中年男人心口的纸鸢,黑白色,诡异纹路,不正是他们一路追踪的东西。 李昭华抛起自己的笔,道:“走,去看看。” 这人还在地上打滚,脸色变得青白,李昭华蹲下身,掏出笔在他身上点了几下,又画了个符压在那纸鸢上,中年男人才慢慢安静下来。 店家见几人穿着虽低调但用的都是极好的料子,又看到琅琊王氏标志性的莲花冠,心惊胆战地走上前道:“几位仙人,能否看看这人有何问题,可不能坏了我们店的名声啊!” 原来在这家店吃饭的人都已经跑了个干净,还有人被吓得在旁边呕吐不止,一身穿白色宽袖的少年人边吐边呸呸骂道:“靠靠靠,你个死老头子加了什么在菜里面,他吃了你家东西才变成这样的,我们好不容易溜出来一趟竟然吃了这晦气东西!” 旁边同样白色衣服的少女拍着他的背温柔安慰道:“菜应当没问题,有问题的是……”她忽然眼睛一亮叫道:“羲和君,你们怎么来了?” 李昭华已经认出来了这两人,一人正在呕吐,是薛骁,另一人则是林鹤。 王稹颔首,走上前道:“是纸鸢渡。” 见两人迷惑,李昭华解释道:“胡记鱼家菜肯定没问题,是这人有问题,至于他怎么会变成这样,那就要问他自己了。” 纸鸢渡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寄生的,一但寄生那就只能说明这人手上必有冤魂。 李昭华转身对谢云依道:“将此人带走,先去香水榭。”谢云依点头,吩咐旁边几个门生用黑布层层包裹,又戴上特质手套将其抬了起来。 薛骁喝了几口水不再呕吐,也明白兹事体大,和林鹤引着几人去坐船,前往香水榭。 第16章 招魂满绣迎往客,纸鸢妄渡烂柯人。 十七年后再一次来到香水榭,李昭华心境已然不同,曾经就算是白色也是金碧辉煌的香水榭如今变得灰扑扑,青白色的墙搭着整整齐齐的小青瓦,映着幽幽湖水,岸边几棵柳树垂下几条绿丝绦,很是婉约柔美,却失了几分繁华。 王稹站到她身边,头一偏看着她轻轻道:“很搭。” 李昭华一愣,接着又一笑,她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原先的香水榭美则美矣,却太过招摇,与其他江南水乡的建筑方式格格不入。 如今的香水榭,虽然没了那些金光璀璨的琉璃瓦,但与旁边的房屋瓦舍浑然一体,显得更加怡然自得。 李昭华心一动又想逗弄他了,于是泠泠笑语:“小郎君~,侬想不想学余杭话,甜滋滋,软糯糯~” 王稹听至耳中只觉心尖流淌过一汪清泉,竟有点不敢直视李昭华那在日光下光华流转的眼眸,只转头盯着岸边杨柳,兀自镇定道:“不想。” 李昭华看他这躲闪的模样,就知道他定然是害羞至极,遂绕至他身前豁然一笑:“王稹啊王稹,原来你喜欢这种调调,怪不得呢……”对着他促狭地眨眨眼。 王稹却回过头直直追问道:“怪不得什么?” 李昭华本想点到为止,看他耳朵泛红,眼睛一转盯着湖水,又想既然他都问了,那就……她哈哈大笑:“怪不得这么多年都还打光棍呢!!!”笑声肆意,似在调侃,似在嘲笑。 王稹一怔,接着厉声道:“李昭华!!!” 时隔多年又听到了王稹这样严厉又肃然地叫她的名字,居然有些熟悉的怀念。 王稹见她用手指指着他捧腹大笑,上气不接下气,眼睛狠狠一闭又睁开,直将自己气得一甩衣袖,径直走进船坊中,又恨不得捂住耳朵,将她的笑语隔绝在外。 李昭华见他走了,明白自己又把他惹毛了,只能悻悻一笑,摸摸鼻子,也走进了船坊。 才进去,谢云依就立马靠过来悄悄问道:“表小姐,你刚刚在笑什么?” 她在船坊中只见到羲和君与李昭华先是说了些什么,随即李昭华就大笑起来,而羲和君则冷着脸走了进来,自顾自坐到一边,几个门生本来在兴味盎然地交谈,见此情形谁也不敢说话了。 直至李昭华也进来了,几人才感觉氛围舒缓了许多。 李昭华则悄悄心虚道:“没啥没啥,我们还是快进去吧。”原是船坊已经靠岸了。 几人带着那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中年男人进了香水榭大门,大门同样新修了,模样很是古朴,高高的柱子上还坠着几个橙红色的福袋,李昭华看得出来那是用来退妖避邪的,但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并没什么用,想不到叶奕扬竟还有点迷信。 行至中门,有门生看守,薛骁叮嘱了几句后急忙进去通报了,林鹤作陪。 半响后叶奕扬带着忧色出来了:“此事我已知晓,先进来吧。” 谢云依则瞅准时机说明来意,叶奕扬点点头,朝前开路,对于李昭华这个大活人他倒是没怎么放在眼里。 李昭华也不觉尴尬,而是跟在了王稹身后。随即她轻扯王稹衣袖,示意他看叶奕扬,王稹视线下移又微微点头,于是她就放开了扯着衣袖的手。 叶奕扬胡子拉碴,眼下是青黑色的凹陷,衣服也穿得过于随意,皱皱巴巴,恐怕一夜未睡,这般光景只有一种可能,叶怀星怕是还未大好。 三人未再多言,而是跟着叶奕扬走向待客厅。 李昭华一路走,一路看沿路风景,原先栽在院子里的那棵桂花不见了,地上光秃秃的,只长着一些比较低矮的花花草草,看着就有几分潦草。 但转过回廊后,却出现了一处假山,旁边倒是种了许多不知名的花。 叶奕扬一看就不会是能侍弄花草的人,这些高低错落的石子路与路旁争奇斗艳的各色小花估摸着都是叶怀星种植的,倒是符合她叽叽喳喳的性格。 三人至一处厅堂,分别落座后叶奕扬才道:“各位还请稍安勿躁,小妹之事还未查清,如今仍是……”脸上带着苦色,又隐隐透露出暴躁神态。 王稹问道:“还请叶家主直言。” 叶奕扬似乎要说什么,又觉得有点难以形容,只好叹道:“羲和君请随我来。”言语动作间只想让王稹过去,将谢云依与李昭华都晾在了一边。 李昭华才不管这许多,跟在王稹后面,谢云依倒是识趣留下。王稹侧了侧身,等待李昭华走至身旁,随即对叶奕扬点点头,李昭华更加毫无心理负担了。 叶奕扬面色不善,但还是闭嘴不言带着二人七扭八拐至一个名叫悦晴轩的院落,推门而入则是红红绿绿的芭蕉树与虞美人,红火得很。 前方房门紧闭,叶奕扬示意后,站在门口的仆人推开门,三人一同走了进去,身后门窗又再次关紧。 房内倒是有些热闹,几个穿着五毒纹的少年在吵吵嚷嚷,还有个长胡子老头,看着仙风道骨,一开口就是粗狂之声:“格老子的,说了要用这味药,你们这群小兔崽子干嘛不听我的!!!”还跳起来拍几个少年人的头,几位少年人也不甘示弱,挤成一团争执不休。 李昭华见这闹哄哄的景象,有点诧异,不由得问道:“这是?”叶奕扬直接无视她的问话,而是绕过这群人,继续往里走,过了两道门后才终于到了一处挂着白色纱幔,四角挂着各种香囊的隔间。 叶奕扬轻柔地撩开纱幔,像是怕惊动了什么东西,王稹和李昭华也慢慢靠近,床上似有人影,起起伏伏,总觉得睡得很不安稳。 走近后李昭华这才看清躺在床上的是叶怀星,她已经面目全非,这个面目全非并非是如何丑陋恐怖,而是很不一样的美感,甚至可以说有点诡异了,脸上是细细密密的白色绣纹,单是绣纹就罢了,还特别清透,若是面纱一罩,似乎就无法分辨了。 王稹不好去掀一位年轻女子的被子,李昭华却没有这顾忌,绕至他身前朝后一掀,王稹立即后退几步站到屋里的桌子旁。 叶奕扬在一边忧心忡忡,见李昭华动作一惊,口里直呼:“你做什么!?”就要上前阻拦,王稹制止了他的动作。 李昭华掏掏耳朵表示吓到了,她见叶怀星衣衫整齐规规矩矩地躺着,便随手翻看了一下她的衣领,又掀起小臂上的袖子,露出她的肌肤,发现她脖颈间手臂上皆是透白的绣花,不用说,身上也必然如此,看这模样,真像一位技艺高超的绣娘精心绣成的娟人。 只不过原先的叶怀星还只是脖子上有稍许绣纹,身上应该也并未扩散,但几日不见却变成了这样。 李昭华皱眉询问:“怎么会突然这么严重,不是说回来找人解了吗?” 叶奕扬也眉头紧锁没再回避李昭华的话,而是解释道:“七年前是一位道人途经此地用了许多药材搭配着用灵力才拔除的,可如今上哪去找那位道人呢?” 李昭华奇怪:“这道人叫什么名字?” 叶奕扬摇摇头:“未说名字,医治期间一直带着斗笠,一次门生不小心撞掉了斗笠下面还有一层面纱,只依稀知道是位女子。倒是给了个道号让我们如此称呼她,我记得是叫玄机。” 玄机?或者是璇玑?李昭华不解其法,只好再次问道:“是否给了住址?” 叶奕扬又道:“也未给,只说是一散人,下山围猎,途径此地,遇有缘人,出手相救。后来我们给她送谢礼,她也未收,留下了药方便去云游四方了,并说此劫已解,让我们不必担心。” 王稹似乎在思索,接着道:“故弄玄机。” 见两人疑惑,他道:“七年前的确出了一个玄机散人,因与陇西李氏家主之子李岱宗发生了个不大不小的冲突而名声大噪,但过些时日就查无此人了。” 李昭华感兴趣了:“怎么说?” 王稹边想边道:“这位玄机散人不知下的是何山亦不知师承何人,道号也是旁人所送,她曾经救了被李岱宗殴打的一个小童,并在此期间告诉李岱宗恐有血光之灾,李岱宗问她这灾在何时何地有何破解之法她却言全然不知,并一味劝告纠缠,告知李岱宗以后必会面目生疮、全身溃烂、七窍流血而死。” 李昭华心想:李岱宗一看就是嚣张跋扈的主,何况这灾祸从何起何时来皆是疑云顿生,估计当时的门生都会理所当然地认为这道人在吓唬李岱宗,恐是看不惯他的行事作风,才撒了这么一个谎来诓他,只怕李岱宗也是如此想法。 王稹接着道:“李岱宗听后大怒,并在旁人唆使之下,仗着人多势众暴打了这道人一顿,后扬长而去。因这道人并无道号,又喜欢说些神神叨叨的话,后来便就有了这么一个‘玄机’的号,后来她便也以此自称。” 李昭华又问:“那玄机散人所救的小童呢?” 王稹道:“不知。旁人并未言明。” 李昭华心想:许是已经跑掉了,毕竟李岱宗一看就不好惹,趁着两人起冲突,此时不跑又更待何时。只是苦了这道人,被李带岱宗殴打一遭。 这厢李昭华还在思索,那边床上传来嘤咛之声,三人一震,立马回头查看。 叶怀星此时并不太好,脸色熏红,肌肤像是着了火一样,而上面的刺绣更加栩栩如生,那绣着的纹样,李昭华定睛一看,这才一眼认出居然是龙纹,双龙并天,口吐火焰,正是陇西李氏的族徽模样。 方才叶怀星肌肤白皙,这绣纹又很清透,是以她一开始并未认出,直到此时才在这一片红色的映照下看出了端倪。 叶奕扬立刻方寸大乱,急急忙忙拉着叶怀星的手,着急道:“怀星,怀星,醒醒,快醒醒!你别吓我……”他声音嘶哑,眼里蓄满痛色,那握在掌心的手烫的惊人,叶奕扬却不敢放,生怕这一放,就连唯一的亲人也抓不住了。 李昭华道:“龙纹。”王稹点点头,他也看出来了。 王稹拉住叶奕扬:“我试试。”叶奕扬让开了一些位置,衣袖下的手却还紧紧握着叶怀星的手,有些微微颤抖。 叶怀星的声音时断时续,痛苦至极,眉头紧蹙,似乎极为不安。 “羲和君,我,我求你,救救怀星,她,她……才十三岁,年纪这么小……”叶奕扬低着头,似乎不习惯这么低三下四地求人,态度说不上好,但还是磕磕绊绊把话说完了:“先前之事……我,我……” 李昭华知道叶奕扬能说这么多已是极限,让他说声对不起实在有些为难,她打断道:“先别说了,你腾出位置让王稹诊治一下。” 王稹知晓李昭华的想法,也道:“无事,我定会尽力。” 言罢两人皆看着叶奕扬,他像是被什么刺到了一般,急忙退开,只是手还在藕断丝连轻轻搭着,但好在让王稹能更好查看叶怀星情况了。 王稹先是翻翻她的眼睛,又探了探颈侧,才拿出了玄清扇,默念咒语:“风清气正,入。” 一股股灵气从王稹的玄清扇中出来,变成一股股淡青色的繁琐图案一圈圈罩在了叶怀星身上,慢慢的,叶怀星脸上红色开始慢慢逼退,手臂上也是。 第17章 招魂满绣迎往客,纸鸢妄渡烂柯人。 不知过了多久,李昭华竟看到王稹额角沁出一丝细小的汗珠,在莲花冠的衬托下越发显得他面如冠玉,清逸出尘。 李昭华心知他可能也束手无策,找不出缘由那就只能暂时压制,保住叶怀星之命,不然任由她这么烧下去,要么烧死要么被厉鬼缠死,她可没忘记这招魂绣要招的可是鬼魂。 她一进门就看见了四周贴的满满当当的符咒,估计就是叶奕扬贴上的,为了不让任何鬼魂侵扰叶怀星。 李昭华沉吟片刻,见王稹还在源源不断输送灵气,她也拿出那支叶怀星给的笔来,没办法,欠人家的,总要还的。她站至王稹身后,道:“我来助你。” 说完笔就往叶怀星身上一画:“清心如水静,定!”一个蓝色光晕从笔尖飞出,瞬息之间变成一张符咒隐入王稹所设之阵。 叶怀星肌肤上的红色总算是彻底消退了,两人这才收手,一个巨大的淡蓝光圈隐入她体内,也终于眉头舒展,再次沉沉睡去。 而叶奕扬从刚刚李昭华掏出笔之后面色就变得极为难看,似乎有怒火,但又在狠狠压制,李昭华看他都觉累得慌。 可是,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啊,又怕欠人情,又怕还不了。 李昭华看他这样,无意伸出手来,啪的一下,她的手一疼,原来是叶奕扬拍开了她的手,头扭往一边,表情像吃了一群苍蝇一样,恶狠狠道:“不要碰我。” 李昭华这才反应过来她想要去摸摸他的头,像小时候一样,终究不能实现了。 于是她面色如常收回手,言语安慰道:“招魂绣已经暂时压制,我们先来解决纸鸢渡之事吧。这两件事之间只怕是有什么牵连。” 王稹从刚才起就脸色不渝,但也没说什么,示意李昭华出去,她明白过来后跟着王稹退出了叶怀星房间。 只留下了叶奕扬与躺着的叶怀星。 李昭华抬起自己被拍开的手,看着那留下的印子,终是笑笑放下了。 王稹却一把拉住她被衣袖盖住的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白的玉瓶,打开盖子从里面挖出一块来轻轻敷在她手上。 这事发生在瞬息之间,李昭华都还未反应过来,手上便已经变得清清凉凉,她看看药膏再看看王稹,看看右手又看看瓷瓶,最终忍不住道:“只是一道红痕而已。” 她还没娇弱到这种程度,更加刀口舔血的日子都过来了,这么一点都不算伤口的印子她又怎么会放在心上,还用到了上品的疗伤圣药遇灵膏,这也太小题大做了。 王稹眉头皱着,嘴唇紧抿,未发一言,涂好后,这才开口道:“走吧。” 李昭华收回手依言跟在王稹身后,前去与谢云依汇合,那结实捆着的中年人可还在那厅堂呢,因叶怀星之事,叶奕扬对其他事都漠不关心,因此刚才也未安排人手接应,如今仍在那里。 两人疾驰而来,但还是晚了一步,刚才的厅堂变得人仰马翻,谢云依不见身影,刚刚捆着的中年人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李昭华抓住一个带着血奔逃的仆人问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那人眼睛发直,被吓得神志模糊,口齿不清道:“不知道,……我不知道啊,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啊!”说着大力推搡李昭华,屁滚尿流地跑走了,李昭华被推得一个趔趄,王稹急忙抓住她手臂稳住她。 叶奕扬也终于听闻事态不妙过来了,立即询问道:“怎么回事?人呢?都去哪了?” 他一转身这才看见厅堂中或坐或躺的门生,全部死绝,而且还是面部生疮,身体溃烂,七窍流血而死。 这死状竟与那道人所说的李岱宗死法一致。 三人反应极快,拿出各自武器,连忙奔往香水榭外门,果不其然,见到了那中年男人,此时他正在发狂,撕咬众人,不仅如此,身上还有一股股怨气,胸口处的纸鸢,越发变得妖邪诡异,旁边的门生不敢靠近,一旦靠近必会感染而死,全都只能畏畏缩缩围住,直到看见家主前来才放松些许,立马大声道:“家主,这人邪门得紧,怨气涨得太快,我们实在制他不住。” 三人不再废话,王稹袖中飞出玄清扇,李昭华提笔空中画符,叶奕扬则拔出破军,一剑砍在了那人身上,怨气一滞,却变得更加汹涌,直到李昭华的符咒贴上才稍稍安稳,玄清扇则狠狠扎在此人身上,经过三人合力,这中年男人总算怨气被压制住,身体软软一倒,躺在了地上。 旁边受伤的门上这才三三两两下去疗伤,叶奕扬也知道他们并不抵用,让他们离远点,不要进这个花园,李昭华这才注意到这是她一进门看到的那个院落,假山歪倒,花草倾斜,又是一片狼藉,只怕叶怀星醒了要难受好一阵了,她看得那些小花被精心伺候,又长势喜人,估计是很放在心上了。 王稹上前查看,李昭华也围拢过来了,叶奕扬问道:“这人身上的不会就是纸鸢吧?” 王稹点头又摇头:“是纸鸢,但并非他的。”这话说的云里雾里,叶奕扬并未立即听懂,李昭华见状解释道:“他的意思是你说对了一半,这的确是一个纸鸢,只不过这纸鸢主人另有其人。通俗点来说,这人被李岱宗的魂魄寄生了,他应当与李岱宗弄死的冤魂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至于是怎样的关系,这就要看我们神通广大的羲和君了。” 王稹看了看此人道:“找个僻静屋子,这人已经死了,问不出什么了,只能追生平了。” 这话叶奕扬倒是听懂了,素闻羲和君的玄清扇可入他人生平,查未尽之事,还世间公道。 他点点头,出去吩咐几个门生做好完全准备将此人移至偏僻院落。 王稹解下玄清扇,正要施法,李昭华却望向叶奕扬问道:“你不去看看吗?” 叶奕扬不想理她,但又别扭地想看,只是,他看看王稹的神情,似乎并不想让他跟去,他也觉得他似乎不该插入他们中间,于是生硬地拒绝道:“不去了。” 李昭华摊摊手,她可是询问过叶奕扬的意见了,是他自己不想去的。 王稹催促道:“做好准备,走吧。” 说完王稹念完法诀后两人消失在眼前,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叶奕扬张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才进来,李昭华就被吓了一跳,不为别的,而是有一青年人鼻孔朝天,正翻着眼白,直直在他们面前说着话。 长相倒极为伶俐,腰间挂着一柄佩剑,在大家族里不够看,但在小家族中算得上一把上好的兵器了。 距离太近了,两人退开几丈,这才有时间打量四周环境。 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了,赤条条的一片,凳子散着几个,也都是摇摇欲坠。 “姜书睿,我跟你说话你听到没有,你就听为兄一句劝,陇西李氏已经倒台了,该走就得走,你在这干守着有什么意思,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小侄子想一想……”言语犀利,字字分明。 名叫姜书睿的青年却充耳不闻,只拿着布巾给床上的一团擦擦洗洗。 李昭华一下子反应过来这是谁了,这是陇西李氏的附属家族,天水姜氏族人,至于姜书睿,附属家族太多,她并未记得此人名讳。 她再仔细一看,发现床上躺着一个小孩,脸上发着高热,呼吸急促,一副病入膏肓的情景。 这人还在喋喋不休,姜书睿打断道:“吕喻长兄,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川儿如今发着高热,又能往哪里去呢,丹眉已经去找她的朋友了。” 言下之意就是还要再等一等。 吕喻一副气得七窍生烟的模样道:“真真是气煞我也,带着姜川去我家族岂不更好,总比在这里躲躲藏藏的好罢。” 姜书睿有心解释点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无法表述他此刻的心情,只好继续擦拭儿子身上的汗水,无言以对。 吕喻看得心烦,恰好此时一位美妇人推门进来了,这应该就是姜书睿的夫人了,面上带着忧色,身后还跟着一人,头戴斗笠,面纱遮脸。 李昭华对王稹道:“这就是玄机散人吧。”王稹点点头。 吕喻见状也不再多言而是气冲冲拂袖而去。两人也跟着他离开了那个屋子。 李昭华问道:“王稹,你说这玄机散人是不是救了那小孩?” 王稹道:“救了。” 李昭华本只是随意问问,没想到会有确切的回答,奇道:“那后面是不是还发生了其他事?”不然王稹不会知道这么多。 他未过多解释,而是示意李昭华看吕喻,原来场景已发生变化了。 还是那间屋子,只是已经人去楼空,吕喻正跪在李岱宗下首,狼狈不堪,连连磕头求饶:“公子,我已经把路带到了,还请放过我一家老小。” 李昭华才发现旁边被绑着几人,有长有幼的,面上都是泥土,衣衫也破破烂烂,好像遭遇了一番毒打,嘴里塞着布条,只能呜呜叫喊,吕喻却避开了亲人的眼睛,只能更加伏低做小深深磕下去,一下又一下。 李岱宗似乎总算欣赏够了他的丑态,这才大手一挥:“好了,我肯定说话算数,但是呢,姜书睿人呢?我可什么人都没见到,你这路可没带好啊。” 吕喻背脊一僵,似乎咬牙切齿:“当时只说了要我带路,没说要见到人,你……” 李岱宗哼了一声,旁边门生立马将一老者推搡至地上,抽了几鞭子,血色立马在他身上蔓延开来。 李昭华看得手痒,真想当胸给他一脚,简直欺人太甚。 “爹!”吕喻叫得凄苦。 李岱宗恶劣道:“说不说,还是你不在意这些人的性命?” 吕喻手紧了又紧,最终低着头无力道:“他们藏身在……”还未说完,突然冲进来一小儿对着李岱宗拳打脚踢,虽未对李岱宗造成损害,他却相当生气。 “还不赶紧拉开,都是死人吗?”几个门生急忙七脚八手把小孩拉至一旁。 李岱宗理理衣服,这才看着这脏兮兮的小孩:“哪来的流浪儿,还不轰远点!” 第18章 招魂满绣迎往客,纸鸢妄渡烂柯人。 吕喻却认出来这是姜书睿的儿子姜川,他不发一言,心却有点慌,希望姜川能顺利被撵出去,还能保住小命。 可惜,事与愿违。 孩子最是看不懂大人们的眼色,他只知道面前这人是坏人,姜川被拎起衣领来后边挣扎边骂道:“坏人,你要找我爹做什么?又抓吕叔叔做什么?” 李岱宗用手帕擦着脸的手一顿,扭头看着他,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姜书睿是你爹啊?” 吕喻闭上双眼嘴唇颤抖,心知完了,一切都完了。 李岱宗抓走了姜川,还不忘好好夸奖了一番吕喻,说他这路带得好,并依言放了他家人。他却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家人去拉他也木木的。 直到一女子披头散发跑进去扭打他,他才开始有点反应。 李昭华认出来了这是姜书睿的夫人,是个叫丹眉的女子,她大哭道:“我们家有哪里对不起你的,为什么要害我们,为什么!?” 吕喻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李岱宗的确是他带来的,他们一家也是他害的。 丹眉冲进来一通乱打乱捶,他爹娘低声下气地哀哀道歉,吕喻不还手也不动作,呆呆的,丹眉却又疯疯癫癫跑了出去。 画面消散,场景变换,两人跟在吕喻背后,看着他鬼鬼祟祟躲在一处破旧的院子外,他透过灌木的枝叶看里面的丹眉,看得出来她现在很理智,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双手紧握,眼睛一直盯着门外,正在着急地走来走去。 过了许久后,山路的东侧面慢慢显出一个穿着破烂道袍的女子身影来,她全身血污,却还带着一个素白的面具,除了三个黑漆漆的孔洞,其余五官都看不清,瘦弱的手里牵着一个孩子,正是那小孩姜川。 姜川一见到母亲,就挣脱了她的手扑进母亲怀里,哭着喊到:“娘!娘,我好害怕……”丹眉伸手抱起他在怀里颠着哄道:“不怕不怕,娘在,娘在呢。” 李昭华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这戴面具女子就是玄机散人,在李岱宗手下救了姜川,看她这狼狈模样,估摸就是说了不该说的话而被打的。 吕喻见姜川无事,松了一口气,脸上带起一点庆幸的笑容,也不再关注他们后续的言语交谈,又低着身体悄悄退走了。 两人只来得及见那玄机散人往这边看了一眼,李昭华与她对上了目光,那目光如一潭湖水,静谧又悠长,李昭华甚至以为她看见他们了,但下一秒她又收回了目光,与丹眉说话,那名叫丹眉的夫人脸上俱是喜色,拱手作揖,连连道谢。 画面一破,两人跟着吕喻到了他家,才一推门,吕喻的笑容就凝固在了脸上,李昭华也拉了一下王稹的衣袖,心下一紧。 王稹偏头,循着她的目光望去。 四目所及之处横尸数十具,从门外到门内,血流如注,血水浸染了台阶,吕喻踉踉跄跄奔进院门一面跑一面刨,竟未找到哪怕一个活口,亲眷、门生、仆从皆倒在落日余晖里,被夕阳染上了血腥的一片嫣红。 而印着他家族徽的旗帜被拦腰斩断,横在血泊里,原先的位置处高高扬起一面双龙升天旗,正在风中耀武扬威地朝他猎猎作响。 “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吕喻双手抱头,矮下身躯,哑声嘶吼,眼里流出血泪,嘴里痛苦呜咽。 他又跌跌撞撞跑进暖室,看见妻子手指向前弯曲着,顺着所指方向他从一个死去的婆子里掰开一个锦被,露出了里面早已死透的小小躯体,僵硬如冰,他手指颤抖抚摸着襁褓里才出生不久的女儿,恨声道:“畜生,畜生……她才几个月,几个月啊,灭我满门。李,岱,宗,此仇不共戴天!!!!!我必将不死不休报我吕氏血海深仇!!!!!!” 李昭华不敢置信,李岱宗这厮竟能如此灭绝人性,她问王稹:“他向来如此吗?” 王稹点头道:“如非如此,也不会冤魂缠身。” 吕喻一路问一路跑,手里提着剑,带着一往无前的勇气,找上了李岱宗。 彼时李岱宗在雅间听着小曲,正躺在雪白的狐狸皮毛上,两名貌美的女子正一边娇俏地说着什么一边喂着他吃东西,另有两个仆从跪在下首给他捶着腿。 盈盈笑语,脂粉扑鼻,好不惬意。另有四名门生板着脸站在一侧,目不斜视,一脸习以为常的模样。 李昭华嫌弃地皱皱眉,王稹也微微拧眉,似乎感到这样的场面很是污浊。 不知道那粉衣女子说了什么,李岱宗笑着去摸她的小脸。 电光火石间,吕喻直接从窗子跳下一剑刺向李岱宗,却被旁边站着护卫的门生一剑格挡回去,李岱宗头都未抬,根本没放在眼里,还悠闲地轻轻安慰怀中两名女子,这种货色他时不时就要遇到几个,他就算再学艺不精也比这些杂七杂八的家族之人强,更何况还有护卫呢。 吕喻近不了身,握着剑的手扣出鲜血,痛极恨极:“我已履行诺言,为何还要灭我全族!!!” 李岱宗示意两名女子下去,勾勾手指不屑一顾道:“我陇西李氏乃当世第一大家族,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质问我。” 但随即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讽刺地哼道:“不过告诉你也无妨,为什么?自然是因为你是个不忠不孝之人啊,你背叛了你朋友,难道我不该见义勇为吗?” 简直是一派胡言。 李昭华又被这无耻的言论震惊到了,人是他要找的,却反过来怪别人为何要说吗?这真是……真是,不知该怎么形容。 吕喻也似乎被这话给震住了,好半响说不出一句话,最后才哑声道出一句:“无耻之徒,卑鄙小人!” 骂得好!和王稹待久了,她都已经退化了,想骂人竟然还要回想,罪过罪过,当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了。 李岱宗又继续讥笑道:“不就是个小家族,还搞起那套收留的戏码了,你觉得你能收留吗?你敢收留吗?天水姜氏可是我们陇西李氏的附庸,我惩治一下部下几条不听话的狗,你还敢劝别人家的狗离开主人,像这种趁着危难之际就抛弃主人的狗,我杀一千条一万条都不为过。” 吕喻不可思议地盯着李岱宗,牙齿咬的生疼,嘴里带着血,而横在胸前的剑上映照着他扭曲的脸,只不过一句劝告的话,竟给家族带来灭顶之灾,他甚至没能力报仇,怎能让他不恨不怨。 李岱宗话锋一转道:“怪只怪你要多管闲事,你不是喜欢收留吗?现在正好,你们可以一起作伴了。” 随即他手一挥下令将他诛杀,自己又坐回刚刚的位置,捻起一颗葡萄扔进了嘴里。 四名门生渐渐逼近,打斗之间,吕喻被人一把扯住了头发,单膝跪在了地上,屈辱地抬着脸,嘴里吐出一口鲜血来。 他悲怆地呢喃道:“是我累及家族,害及无辜,那些死去的门生与家仆,都是无辜之人,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接着又从牙间恨恨挤出一句:“你们不愧是一家人,鬼罗刹灭人全族,你如今也一样!!!” 李昭华从未想过,别人眼中的陇西李氏,行事作风居然是这样的吗?如此蛮横不讲理。又措不及防听闻吕喻这一句,她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作何表情。 王稹却转身道:“非你之过。此事与你无关,不用放在心上。” 李昭华还未从这种复杂的感情中抽离出来,又有一人从窗外飞进从李氏门生手下救下了吕喻,看这脸,李昭华认出来人,是姜书睿来了。 他救人后立马飞出酒楼,奔向树林,片刻不停,直到一处僻静林间,才拉着吕喻的手臂急忙询问道:“吕喻长兄,你没事吧?” 吕喻却一把推开了他:“滚!不要碰我。” 不知怎地王稹听到这话面色一变,李昭华不明所以,眼神询问他怎么了,王稹摇摇头,又恢复如常。 李昭华感觉莫名其妙,只好继续看这二人行事,姜书睿恐怕还不知道吕喻灭门之事,此时被吕喻一把推开瘫坐在地,脸上带着明显的懵然。 他靠近吕喻还要再说点什么,李岱宗却带着一众门生追上来了,姜书睿见此情形,只好对吕喻道:“得罪了。”随即在他周身点了几个穴位,将其藏在了一处低洼处用枯枝败叶掩盖住,这才去正面迎接李岱宗。 两人飘至一旁。 吕喻被藏在坑底眼睁睁看着姜书睿被李岱宗一剑封喉,自始至终,都未曾看这边一眼。 他的眼里又留下一行血泪,把原先的痕迹又厚厚覆盖,嘴唇翕动,大汗淋漓,却说不了动不了。 李岱宗抽出龙渊剑,踢了一脚顺带呸了一声:“一群杂碎,竟然敢来截人,去,把天水姜氏族人全杀了,杀鸡儆猴,以后要是哪个附属家族敢背叛,一律格杀勿论。我倒要看看,哪些个不长眼的还敢来我们陇西李氏的地盘撒野。” “是,公子。”一群门生静若寒蝉,深深低头,领命而去。 吕喻将这一切看在了眼里,恨在了心里,终于在冲开穴道后,带着伤一路打听,在旁人的闲谈中知晓李岱宗认为天水姜氏贼心不死,通敌叛国,已被他清理门户,天水姜氏全族就这样被轻飘飘地屠戮殆尽,因为是附属家族,消灭起来格外轻松,随意寻个错处遮掩也就罢了。 吕喻心中充斥着怒火,他提着剑就冲上了龙纹楼,顺手杀了在走廊玩耍的小女孩,根本听不到那些穿龙纹的门生在说什么,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他的心口犹如烈火灼烧,他杀红了眼,将所遇之人全部诛杀,他只知道这些都是李氏族人,也都是他的仇人,他不知道杀了多久,亦不知道杀了多少人,他的剑柄上染上了血红,剑身蜷缩,胸腔中却还弥漫着刻骨的灼痛。 直至日暮西山,他看着染满鲜血的锁纹楼,笑了。 他提着剑缓步下楼,跌跌撞撞闯入烟花柳巷之地,倒地昏迷,被一姑娘所救,待他终于清醒过来时,已过去了大半个月。 李昭华与王稹一直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大仇得报,她却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锁纹楼一直以来都戒备森严,怎么可能让这么一个无名小卒轻而易举地强攻上去,还杀了那么多人。 而且,死去的那些人,武功太弱了,不像是陇西李氏族人该有的身手。 李昭华这边尚在思索,王稹提醒道:“此事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