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陆】枯木又逢春》 第1章 Chapter 0 Chapter 0 “柳姐柳姐,陆大夫呢?”深夜,嘉林市仁和医院胸外科静谧的走廊被年轻的护士奔跑的声音打破。 “开夜台到两点,屋里睡着呢!”护士站里,被称作“柳姐”的护士疲惫地摆弄着手机道。 话音未落,小护士冲进了陆晨曦的办公室,推开了虚掩的门,只见陆晨曦躺在沙发上,地上散落着病历,水壶还搭在胸前。或许是动静太大,抑或是本就睡得浅,陆晨曦从沙发上惊坐起来,心下怦怦跳得不停。 “怎么回事?是不是又有伤员……”眼睛还没有睁开,声音却已经传了出来,带着几分沙哑和疲惫,却在看到周遭干净整洁的胸外科办公室环境时猛然清醒,还没来得及认清自己的处境,便被小护士急切地打断:“对不起,把您吵醒了,急诊陈大夫找您。” “陈绍聪?今晚不是他值班啊……等等,陈绍聪?找我?” “您去看看就知道了。” 陆晨曦隐隐约约感觉到在自己身上似乎是发生了什么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一方面想着这小子又出了什么幺蛾子,自己不得不去,另一方面,她也想知道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她明明记得,谁去之前自己还在救灾的现场,组织医疗救援队的行动,只是连着几日没合眼,实在是累极了,才在紧急帐篷里打了个盹。来不及思索,她迅速起身,理了理凌乱的衣衫,快步走向急诊科,早早听到了陈绍聪醉醺醺的“陆晨曦呢?陆晨曦怎么还不来”。 “我来我来我来,”陆晨曦扒拉着陈绍聪把他扶正,“站好!红的白的?” “啤的……” “几瓶啊?” “五瓶……”陈绍聪摇头晃脑地对着她比了个“5”的手势。 “生理盐水加纳洛酮,”陆晨曦把好哥们的手架起来,嘱咐道,“这家伙没脸留在观察室,办公室补液啊!” “晨曦啊,还是你最了解我,知道我脸皮儿薄……” “你薄吗?”尽管一样的对话已经经历过不知几次,陆晨曦还是忍不住吐槽。 “晨曦啊,我跟你说,咱们急诊啊就需要你这样的女汉子,那过床的时候比我好使。”陈绍聪眼看着都迷糊了,却还在贫嘴,陆晨曦实在拿他没办法,只好先把他按在沙发上扎针。 “哎,我问你啊,今年是哪一年?”忙了半天,陆晨曦才有空问道。 “我……哪知道啊……” “得,看你这反应,就不该指望你。对了,早上七点检查他的血液酒精含量,不达标不准上班。”陆晨曦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回竟没有多问,抛下陈绍聪便回到办公室,第一件事便是打开电脑,却看到了电脑右下角显示的时间: 2016年3月15日。 得,确实是遭遇了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了。陆晨曦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内心的惊愕。她掐了一把大腿,却发现除了疼得跳脚,没有任何幻觉的迹象。2016年……她打开电脑,查看了最近的病历,忽然惊觉,此时她还还在胸外,庄恕还没到,或者说马上就要到了,可不用过多久,她就会被扬帆“流放”到急诊科…… 等等,扬帆。 此时的他在干什么?或许是在和他那些医药公司的伙伴虚与委蛇吧……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和扬帆的关系出现了裂痕,这道裂痕甚至越来越大,直到吞噬她曾经对他的那份崇拜和欣赏。 扬帆,我真的看不懂你。 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她如是想道。裂痕如暗流涌动,悄无声息却势不可挡。她曾以为彼此是同路人,如今却渐行渐远。 翌日。 原以为一觉醒来就能回到救灾现场的陆晨曦,在看到手机上写着的2016年3月16日时,悬着的心终于死了。挣扎着爬起来,她只得稍事整理,套上曾经熟悉的白大褂,继续当生活的牛马,领着一众医生早间大查房。 楚珺还是见到陆晨曦还是紧张。陆晨曦还是发现了她早上给患者多输了血,换作上辈子这时候,她早已经劈头盖脸对楚珺一顿训斥了,可眼前却忽然浮现了楚珺怯生生地望着她,想在她面前证明“我也可以做得很好”时的样子,小小的女孩子即使被她训斥了那么多次却从来没有恨过她甚至其实一直把她当作从医的榜样,明明那么紧张却也很成功很熟练地在她面前完成了胸腔闭式引流。如今她还有机会,楚珺也还是她带教的学生,或许也是老天都看不惯她曾经那不可一世的态度,想再考验她吧。 “是家属特别要求的,他们觉得老人体虚,怕术后恢复不好,就想输点血补补身体……”楚珺怯生生的解释着,眼神中带着几分不安,“而且他们有义务献血证,保证以后肯定去献血,把指标还回来。” “楚大夫,”陆晨曦轻叹一声,用她上辈子这时从未对楚珺有过的温和语气说道:“治疗用血不是商店里的鱼翅燕窝,不是用来补身体,是用来救命的,得用在必须要用的病人身上,而且现在的技术不能完全保证血液里有没有其他未知病毒,这一点其他的进修医生也要注意。输血不是小事,给病人输血的标准也不是看病人会不会还指标的。以后多注意,该做的事情认真做好就行了,好好努力吧!” 楚珺倏然抬头,她第一次听到陆晨曦这般平和的教导,眼底掠过一丝惊讶,一旁的其他进修医生更是频频侧目而视。 “陆大夫,急诊让您下去会诊。”陆晨曦微微点头,转身走向急诊,心中却泛起涟漪——她记起来了,即将要面对的大咯血患者,正是使她上辈子被“扬帆”流放急诊科的导火索之一。后来她知道她去急诊这件事另有隐情,可尽管这一世也不一定能保证留在胸外,她也不再像上一世那般冲动。 “这么快上班了?”杨羽见陆晨曦追来,抬起头,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 “血液酒精浓度达标了吗?”陆晨曦见陈绍聪站在病床旁便顺口一问。 “达标了,0.15,”陈绍聪把报告递给陆晨曦,“这是病人两分钟前测的血气。” “知道了。”陆晨曦接过报告,戴上听诊器,随即眉头微蹙。 “我爸这胸疼咳嗽都大半年了,也时好时坏的,开始啊,我带他在我们那儿的小医院也看过,开了点药,但最近咳嗽严重了,想带他到大城市来看看,没想到今天刚到医院就咳血了。”老人儿子眼中闪过一丝焦虑,声音有些颤抖。 “急诊CT已经做了,”陈绍聪将看片器拖过来,“喏,这个给你。左肺这片脓腔,坏死面积可不小啊!你觉得呢?” “可以确诊是肺脓肿引起的咯血,按理来说必须手术,不过……”陆晨曦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只要是手术都会有风险。” “手术?不是现在不吐了吗?而且大夫您都说了,手术都会有风险,是什么意思啊……” “不吐是暂时的,病因没有得到根治,您和患者商量一下吧,建议手术。”陆晨曦忽视了陈绍聪见鬼一样的表情,麻利地收拾着东西离开了,却马上又回头拉上了陈绍聪,“家属说他之前都带着患者在下面的小医院看的病,公费医疗关系不在我们这儿,你帮忙看看,如果这边的医保没法报销,家属要同意手术,我就和扬帆请示一下。你先看着吧,我还有手术呢!” 陈绍聪呆滞地点点头,又呆滞地被陆晨曦留在原地,呆滞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好一会儿,才望向身旁的杨羽,杨羽也是一副震惊的样子。 “不是,她变异了?” 陆晨曦不知道她离开急诊后发生了什么,而这回走得早,又多留意了点路,当然也没有遇到庄恕,却也迎面遇上了傅博文一众人。自从上辈子那些事后,她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位一直以来的信仰,却见傅博文先抬头看向了她。 “傅院长,吴院长,刘老师。” “你们先到会议室等我,我马上就来。”傅博文微微点头,打发走了其他众人,随即严肃地看向陆晨曦,“你申报副高的材料我看过了,临床成绩足够好,论文也写得不错,就是篇幅太少了。你抓紧时间,把去年胸外伤急救手术过一遍,找个点,再写两篇。” “哎哟,傅老师,我成天忙着治病救人,那种没话找话的文章我没工夫写。我这台下了,还有个加台,急诊还收了个大咯血,晚上那台肺癌也不能再拖了。”一提到论文,陆晨曦又开始头疼了。 “那别的大夫怎么能够哗哗哗地出论文呢?” “哗哗哗,那都是注了水了,倒不如多救几个人,写真有用的上的论文实在。东拼西凑地凑篇数有意义吗?放心好了,傅老师,该写的我会去写的。” “晨曦啊,我也和你强调过很多次了,平时和同事、患者家属和领导态度好一些很重要,这在评副高职称的时候都有考虑在内的啊,你一个胸外一把刀,回过头来这是个主治医师,人家属怎么放得下心?” 对家属态度好,她又怎么不知道?她看向她一直敬重的傅老师,上辈子的记忆像走马灯一般,柳灵倒在血泊里的样子恐怕她再来一辈子都难以忘却。可是面前的这位老师,她却不知该如何面对了。 “好。” 陆晨曦眼里闪过一丝苦涩,逃跑似得抱着患者的报告匆匆离开。傅博文远远地看着,似乎猜到了什么,随即重重叹了口气。这些年,他出于对陆中和的愧疚,出于爱才惜才,对陆晨曦总是格外关照甚至将她宠得无法无天,几乎把她当亲生女儿培养,他想过一辈子瞒着陆晨曦,看着她做到了他没做到的“实事求是”,心想着,是时候他也该做出点什么了。 胸外科主任办公室里,扬帆眉头紧锁。方才唐云龙给他打电话,告诉他陆晨曦又不用吻合器,扬帆心中一阵烦躁。他难得为陆晨曦说了话,同时也纳闷着,怎么这回陆晨曦反倒真给患者提供了吻合器和手工缝合的选择,而患者甚至真的选了手工缝合,可能真的像是这天院里都传的那样,陆晨曦“变异”了,又或者是…… 难道她也……?扬帆心中一紧,脑海中闪过种种可能。他那时把陆晨曦撵出胸外,当然有陆晨曦那三件事,可也有自己私心的考量。毕竟,他不想让曾经总是跟在他身后叫“师叔”孜孜不倦地学习、夸赞他手术技能、给他当助手的热爱医学的小姑娘,沦为他和傅博文斗争的牺牲品,庄恕一来,她留在胸外,他毕竟不好做。扬帆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心情。 好吧,坏人都让他来当,他宁愿她当好她的“小炮仗”,能一直有机会做她真正想做的事情不被伤害,怼他就怼他吧。 哎,她怎么就不懂呢?不懂就不懂吧,他默默护着她的单纯就好。 正沉思着,敲门声响起。 “进来。” “主任,”一向溜须拍马的刘长河挤了进来,一脸谄媚地挤在他身边,“听说那陆晨曦又劝说病人不适用吻合器了,哎呀你说这陆晨曦也真是的,没有祸也可以给我惹出点祸来……” “行了,你不会真的以为我对陆晨曦有意见吧?”扬帆冷着脸打断他的话,“至少她为患者提供了吻合器的选择。陆大夫的手术水平极高的,还在美国胸外科专家史蒂夫医生组学习过胸部微创手术,我相信陆大夫会有自己的判断。”刘长河愣了一下,谄媚的笑容僵在脸上,讪讪地闭了嘴。 “你进来就只是为了八卦这些?没事的话,就不用经常这么进来了。” “我是说,这陆晨曦又和患者起冲突了!” “什么?”扬帆“腾”的一声站了起来,跟着刘长河匆匆走出办公室,心底一阵无奈,果然不捅点篓子就不是陆晨曦那“小钢炮”的风格。 这天陆晨曦下了手术,下午坐诊又加了号,进来了一个面相犀利的女人。她高声打着电话,陆晨曦听不清她体内的杂音,便示意她先挂断电话。女人不耐烦地挂断电话,见陆晨曦放下了听诊器,语气尖锐地便问道: “我有什么病?” “你这个啊,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咳嗽时间长了,用嗓过度,咽喉处毛细血管出血,所以痰带血”陆晨曦看到上辈子让她因为冲动而得罪的这个患者,便觉得有些头疼。 “没什么大问题?!我都吐血了!”女人声音提高了几分,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您这应该是咽喉的撕裂外伤导致的,所以痰里才带血,回去好好用药休息,就不会了,”陆晨曦见患者暴跳如雷,尽力地让自己冷静了下来,“您要是还不放心的话,就去呼吸内科挂一个号,双重检查一下吧!” “这就……完事了?” “嗯。” “我这就在这待总共没有超过五分钟,你就让我换到呼吸科去,你太草率了吧?” “根据我的检查和你的主诉症状,这个是属于呼吸内科的治疗范围,这样说您能明白吗?” “你检查什么了?你连个片子都没拍吧?你还敢说你检查了?还专家呢?是吗?你让我到呼吸内科去,那我问一下,你是看什么的呢?” “你到了呼吸内科,他们给你开片子了,找出了肺大泡、结核、肿瘤、需要开刀,您再来找我。”面对患者咄咄逼人的样子,陆晨曦不禁扶额叹气,却也不得不解释。 “肿瘤?你刚没有说我这么严重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如果、万一,是举例子,是小概率事件,如果您不幸查出了一些问题,来找我,是不需要重新挂号的。”陆晨曦敢发誓,和上辈子同一状况下相比,她已经足够耐心和细致了。 “你什么态度?”女人愤怒地拍桌而起,“我要投诉你!这种不负责任的态度,怎么当医生的?”陆晨曦深吸一口气,尽力保持冷静,“请您先冷静,我的建议是基于专业判断。” 见患者义愤填膺地大跨步走出去,陆晨曦一阵无奈,果然还是避免不了吗?她叹着气摇了摇头,开始看下一个,果然没过多久一个护士便带着气势汹汹地患者重新找了上来。 “陆大夫,这个患者先前已经在呼吸科看过了,黄主任给看了。您看……” “您刚才已经在呼吸科看过了,黄主任怎么说呢?做了什么检查,我可以看一下报告吗?” “我就不给你看,省得你要是看了照着说不就完了!我也得知道你们两边说的一样不一样啊?” “行吧,那我问一下黄主任,”说着陆晨曦像上辈子那般给黄主任打了个电话,稍事沟通后便转头对患者说:“黄主任的意见和我一致,建议遵呼吸科医嘱吧!回去好好吃药,休息,别一趟趟跑了。”她自认为态度已经足够好,却不成想患者忽然拍桌,提溜着她的衣领便往走廊拖,陆晨曦一时没反应过来,便被患者往后一推,本以为会重重撞在墙上,意外的疼痛却没有袭来—— 扬帆跟着刘长河赶到时,陆晨曦正拼命用眼神示意方志伟报警。扬帆见状,身体比思维更快一步,已挡在陆晨曦身后,将患者从她身边扯开。 “住手!叫安保来!”扬帆厉声道,他注意到陆晨曦的手腕被患者的美甲划开了一道细口,血滴在地上,“陆大夫受伤了,我先带着她走。” 陆晨曦怔怔地被扬帆从身后护在怀里,患者还在高声含着“哟,靠山来了是吧”,一时不知道是自己有病还是扬帆被夺舍了,下一秒自己已经被扬帆扛在肩上带到了急诊清创室被安置在了椅子上。眼前的男人焦急地吩咐着护士拿来了器械,以前没怎么认真端详过那个人,两人产生分歧后更是无暇顾及,只是见一次怼一次,不论他说什么自己都要怼一句,此时却意外觉得他皱着眉的样子竟相当漂亮。她得承认,方才她还以为是扬帆的某种手段以掌握她的把柄,以后好更方便折磨她,可他急切关心的眉宇似是不假。 “陆大夫这是不放心我的缝合技术?”见她发愣,扬帆似笑非笑地调侃,陆晨曦羞愤地别过头,他们已经多久没有这么祥和地相处了? “哪能啊杨主任——”她特意拖长了语调,在扬帆惊讶的神态中继续道,“我可是还想拿手术刀。”忽然,她又有些后怕,她担心自己又惹了患者,又给了扬帆一个把自己撵出胸外的理由,“扬主任……我刚才没有主动和患者起冲突,我已经很耐心地和她说清楚了——” “伤口这几天不要碰水,记得来找陈绍聪换药。”扬帆抬头看到平时对他亮着尖锐的“猫爪”的陆晨曦直至地盯着他,眼睛亮亮的,似乎有水光,看着很是委屈,他心下忽然不忍又有些慌乱,她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竟成长了那么多,他又是怎么忍心让她这么委屈的,他为她处理伤口的手有些颤抖,“这件事情你本来就没错,你做的很好……晚上吃得清淡一些。我先走了。” 随即落荒而逃,留下陈绍聪和杨羽目瞪口呆地盯着早已愣住的陆晨曦。 [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Chapter 0 第2章 Chapter 01 不对劲,很不对劲,这一定是假的扬帆。 如是想着,陆晨曦辗转反侧,睡意全无。眼前挥之不去的都是扬帆的身影。她索性坐起身,靠上床头,拿起第二日的手术方案反复推敲,试图将心神从扬帆身上拽开。可字里行间、每个细节都像镜子般映出扬帆的样子,扰得她心绪更乱。她抓起手机,下床去厨房泡面。凌晨两点,陈绍聪早已睡熟,距离上辈子庄恕搬进来的日子也还早,整间屋子静得骇人,只听见自己胸腔里咚咚的心跳声。手机在桌上轻微震动,她也没来得及管,心想着扬帆一天以来显然不同于以往的举动,某种预感涌上心头。她正想着,烧水壶已经沸腾,她急忙拎起壶盖,倒进泡面碗里,手忙脚乱地拿起手机,屏幕亮起,上面显示着“扬帆”。 “扬帆?”陆晨曦更疑惑了,她解锁了手机,滑动屏幕,只见一条未读消息,是提醒她明早记得去急诊换药。 假的扬帆! 去特么的假的扬帆! 若是扬帆此时依然像上辈子那样成天想着怎么把她和傅老师赶走,和庄恕拧成一股绳对付傅老师,她大概率还是有应对的思路的。 可这就是个假的扬帆!反倒使她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了。她忽然发现,她越来越看不懂悬在空中的手微微颤抖,她思索片刻,念着既然人扬帆给了自己台阶,不下白不下,于是点开对话框,回复道:“今天谢谢扬主任帮我解围了,明天我会准时去医务处检讨的。” 算了,管他扬帆真的还是假的,她还有更多要做的事情,她又再次试图把扬帆清除出她的“系统”。 次日,她暗示敲响了医务处的门: “主任,这次是几千字的检讨呀——”她“谄媚”的笑在看到扬帆那一刻僵在嘴角,“卧槽,扬f——主任,你怎么也在这?!” 糟糕,差点直呼其名。她对上扬帆故作儒雅似笑非笑的眼神,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生气。 “陆大夫这是又想直呼其名?”他失笑,“我来做检讨。” 噢,原来是做检讨……嗯?!检讨?他?扬帆? “昨天用了点小手段警告了对你动手的患者,患者投诉到这了,说胸外科的陆大夫和上司纠缠不清,对患者态度不佳。我过来澄清一下,对自己的冲动做些检讨。毕竟……我总不能一直当坏人吧?” 扬帆看着她瞪圆的眼,自觉有些好笑,随即含着笑意的低沉声音传来,生生地哑了“仁合小钢炮”的火,陆晨曦满口的怼天怼地被堵在嘴边,一怒之下只能怒了一下,更加确信这一定是个假扬帆。 “想必陆大夫早上出门的时候一定没来得及看消息,”扬帆装作没看到陆晨曦惊悚的表情,“下了手术留一下,我需要了解一下昨天你说的大咯血患者张根才的情况。” 陆晨曦嘴角直抽,这才有时间留意起早上赶着出门没看的微信消息,果然有一条是扬帆的,大约是告诉她不需要去医务处,事情已经解决了。忽然想起上辈子扬帆那句陆晨曦深吸一口气,撞进了扬帆深邃的目光,在医务处主任忍俊不禁的调侃声中仓皇逃走,暗骂扬帆明明可以靠美色和才华治病救人,干嘛非得靠和医药公司合作? 等等…… 她怎么可能承认扬帆有美色?她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荒谬的念头,明明是有没有她都不会承认的。她定了定神,加快步伐钻进手术室,抛开杂念开始术前准备,毕竟让陆晨曦抛去杂念全身心沉浸其中的,大概也只有手术了吧。 无影灯熄灭时,陆晨曦的手术服已被汗浸出深色云纹。饥肠辘辘的她扯下口罩,舌尖还残留着碘伏苦涩的味道,疲惫地换上了白大褂,却见走廊尽头扬帆的身影却突然变得清晰——那个总打扮得人模人样在权利场沉浮的男人,此刻正倚着墙静静翻看着张根才的病历、检查报告和医保的信息,翻页时指尖习惯性地叩着文件夹边缘。原来这堂堂科主任、副院长竟“卑躬屈膝”在手术室门口等着她一个主治医师。 “谢谢扬主任等我了。” 她话音未落,方才对她的礼貌感到有些难以置信的扬帆已很快反应过来,将保温杯递到她面前,雾气氤氲间飘来当归鸡汤的香气。陆晨曦盯着杯沿摇晃的油花,想起昨夜泡面碗里凝固的油脂,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听说你一直没顾得上吃饭……咳,傅老师拖我给你的。你说的那个医保不好处理的大咯血患者,是什么情况?” 扬帆带着她进了她无数次怼他的熟悉的地方。 “我知道要考虑患者家属的意愿,也知道患者家属不懂什么肺脓肿、脓毒血症这些医学常识……唉,不过张根才的儿子担心得不无道理。这里医疗费用又高,也不一定能报销……可真的不能再拖了,手术前庄教授提到还有肿瘤,这个情况刻不容缓啊!”说着陆晨曦不由得提高音量,扬帆不得不抬头看向这个极力让自己冷静的女孩,她是怎么一夜之间成长了这么多的?是因为曾经那些事情吗? “陆大夫什么时候考虑这么多?我以为,此时某人该是跳起来,指着我的鼻子质问我,说我只顾着什么利益和名誉,拿患者的健康开玩笑。倒不怕我拿这事做文章了?” 他抬头时镜片折射的光忽明忽暗,陆晨曦这才发现他眼底的血丝,像被揉碎的红玛瑙,她好像看到了学生时代仰慕的那位,在手术台上挥斥方遒的少年,曾经他也像她一样每天只想着救人,可不知从何时开始,她觉得他的**聚沙成塔,他们的价值在慢慢分化,两个人在某个节点抑或是从她认为他不再纯粹开始追名逐利时,信任慢慢瓦解,鸿沟越来越大,可天真如她又怎知道扬帆到底经历了什么才渐渐和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告别,她心下不禁有些苦涩和悔恨,说到底自己从没有真正认识过她这位小师叔吧,“这是白天从庄恕那里要到的他查的新医保政策,我以为你还记得。” 自己身上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刺鼻,陆晨曦接过扬帆递来的文件,捏着保温杯的指节发白。她看着扬帆鬓角新添的银丝,想起昨夜手机屏幕上那行温柔的换药提醒,惊觉面前的人既熟悉又陌生。“你什么时候又开始……关心患者?” 话出口才惊觉失礼,却见扬帆轻笑出声,喉结在苍白的皮肤下滚动。她还是没能问出那后半句——“什么时候又开始那么关心我” 说起来,她对扬帆的了解,似乎总停留在那些激烈交锋的瞬间,却没意识到,扬帆好像从没有否认过她的医术和责任心,每次争执后还是依然为她兜底。即使她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也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她哑然失笑,若是没有傅老师、庄恕还有他,自己这样三天不敲打就上房揭瓦的,或许早被踢出仁合了吧?哪还有机会到了急诊还手术一台没有落下? “陆大夫觉得我该什么时候关心?” 他合上病历本,金属扣碰撞声清脆如铃,“手术台上你看到患者血氧掉下来时强行用冷静覆盖住慌乱最后成功挽救的样子,倒让我想起二十年前那个在大一解剖课上最开始总是快吐了还在强忍坚持的小姑娘。” 这话像把钝刀,剖开了陆晨曦重生以来刻意筑起的防备。她猛地抬头,正对上扬帆望向窗外的侧脸,晨光勾勒出他睫毛的阴影,竟有些不真实的柔和。 “一起吃饭?”陆晨曦沉默了一瞬,终于鼓起勇气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像试探又像邀请。 扬帆没有说话,只是站起身,看向他。还是默契了,只是这样,陆晨曦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盯着他腕间的医用手表,消毒水味里混进一丝若有若无的雪松香水味,她听见自己说:“张根才的家属还在等答复,张根才也还在等着救命。” 两人之间流淌着某种粘稠的沉默,像未凝固的胶。扬帆弯腰整理文件时,陆晨曦瞥见他后颈贴着的止痛膏药,突然意识到这个总以胜利者姿态出现的男人,或许也在暗巷里独自舔舐伤口。走廊尽头传来护士推车的轱辘声,打破了这份诡异的平静,陆晨曦转身时,听见扬帆低声说:“放心和庄大夫手术吧,这些我来处理。” 她攥着保温杯的手顿了顿,温热的液体隔着玻璃熨烫掌心。消毒水味被鸡汤的香气冲散的瞬间,陆晨曦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看似陌生的扬帆,或许比记忆里的影子更加真实。 “扬帆……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她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走在前面的扬帆放慢脚步,似乎在等她走近,看着和张牙舞爪的她截然不同的,他同样熟悉的怯生生又崇拜地望向他的模样。 “怎么了?”他歪着头,“我没听到,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陆晨曦加快脚步赶上他,随即一股雪松气息笼罩在她身上——是扬帆的外套。 第3章 Chapter 02 天未破晓的时刻,黑暗仍如浓稠的墨汁浸染着房间,陆晨曦骤然惊醒。冷汗浸透的后背贴着冰凉的床单,像被人泼了一盆刺骨的冷水,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梦境的碎片如锋利的玻璃,一片片划过她的神经。程慧英怒目圆睁,拍桌的声响震得她耳膜生疼,紧接着手腕上的被划破的刺痛仿佛还残留在躯体,不知扬帆为自己挡的那一下有没有伤到他;她看见胸外的紧急会议上,明明是她自己的问题,却将胸牌狠狠摔在扬帆面前,扬起的灰尘中,扬帆错愕又被刺痛的眼神像一把淬了毒的箭,直直射进她的心脏。 楚珺红着眼眶的模样在脑海浮现,这个天资平平却拼命努力的姑娘,试图用颤抖的双手捧起成果向她证明自己,那股倔强又脆弱的劲儿,让陆晨曦心口泛起酸涩,小姑娘颤抖着手明明紧张却还完美地完成了胸腔闭式引流,原来她好像真的因为自己临床能力强就相信自己的偏见又目中无人,又伤了多少身边人的心。薛峦转身离去的背影逐渐模糊,决绝得如同斩断情丝的利剑,斩断了他们之间所有的可能,他应该也觉得她的傲气很可笑吧,不是吗……还有扬帆,在这些回忆的缝隙里,扬帆的身影总在暗处徘徊,明明他也曾经过得那么苦,原来他的骄傲似乎也曾被现实磨平,他独自咽下每个孑然一身的深夜,昏暗的房间里只能自己和自己碰杯,还有那些被她误会成算计的,小心翼翼的保护。 都是她的错吧…… 每次从梦中惊醒,她总莫名地无声落泪,却不得不在第二天重整精神。柳灵倒在血泊中的身影,苍白得像一张薄纸,心电图发出刺耳的长鸣,将生命的消逝永远定格;钟西北满身是血地躺在急诊室,曾经坚毅的面容此刻布满痛苦与虚弱,是不是当时她在那辆器材车上,或者她加快收拾东西的速度,又或者少和庄恕打会儿电话,是不是什么也不会发生;耐药菌株感染时,林皓扭曲的痛苦表情与庄恕悔恨交加的眼神,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困在自责的深渊。可自认为的正确又意味着什么呢?换来了什么呢?扬帆承受着她的误解,却始终用沉默守护她的天真,就像用掌心接住锋利的刀刃,只为让她能继续握紧救死扶伤的柳叶刀。她误解了他,是不是?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大口喘着粗气,仿佛刚从深不见底的海底挣扎上岸。窗外,黎明的微光正一点点蚕食黑暗,可她眼中的恐惧与痛苦却丝毫未减。胸腔里翻涌的不只是噩梦的余悸,还有潮水般漫上来的愧疚。那些被她忽视的温柔,此刻化作细密的银针,密密麻麻扎进心脏。原来他早已在无数个她未曾察觉的瞬间,用孤独与隐忍为她筑起屏障,而她却把这份守护当作阴谋。 这样的夜晚,已持续了几日,每一次入睡都像是踏入一个布满荆棘的陷阱,醒来时,满心满眼都是无法言说的伤痛与愧疚,只能睁着眼睛,在漫漫长夜中,任由对扬帆的自责与懊恼啃噬着自己的灵魂,等待黎明的到来。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早知道睡着了就是接连的噩梦,那就不睡了,陆晨曦郁闷地遮住脸上的眼袋和黑眼圈,发现怎么都遮不住,便自暴自弃。这回那三个因她而起的医疗纠纷很好地平息了,患者该治疗的治疗,扬帆也没有什么理由把她塞进急诊,她依然留在胸外,急诊车祸的抢救她如往常一般帮助钟西北主持。 看来她得再想办法救柳灵和钟主任了。她一时不知该喜还是该悲。她本以为张根才的手术这辈子应该会让她参与,却被庄恕给拿走了。或许是连续的噩梦和失眠让她的状态实在是有些糟糕,一向对上手术热衷的她恐怕也有心无力,庄恕帮她揽下来她甚至有些感谢。她洗了把脸,匆匆往医院赶去,默默计算着师姐和柳灵冲突爆发的时间点,想着找个什么借口去急诊探探情况。 “陆大夫庄大夫,急诊让您二位下楼会诊——”胸外的护士长放下电话,急火火地朝他们喊道,却立刻注意到了陆晨曦苍白的脸色,“陆大夫,您还好吗?” 陆晨曦按了按额头,摆了摆手,表示没太大问题。方才下去急诊,是一个血气胸,这是个好机会,她抖擞精神,叫出了身后的楚珺,一步步带她做了一个胸腔闭式引流,她再组织患者到胸外做手术。楚珺似乎还不是很习惯没被她敬爱的陆老师骂的日子,但明显放松了不少的她表现得明显好了很多,面对陆晨曦难得的鼓励,楚珺红着耳朵,有些受宠若惊。看来努力没有白费,楚珺的成长比上辈子这时快了许多。 一上午进行了两台小手术,又坐了一下午门诊,碰上了上辈子肺移植患者的女儿,该来的还是得来。下了班的陆晨曦再一次拒绝了陈绍聪的邀约,连她最喜欢的红烧肉都失去了魅力。她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推开门,正如昨日一样,把自己锁在了房间。很快她听到了门锁转动的声音,是庄恕到了家。 “嘿,她还好吗?”庄恕对陈绍聪唇语示意道。忽然,陆晨曦走出房间,钻进厕所开始干呕,过了好一会儿,厕所里传来狠命地洗刷声,陈绍聪明白房东的情绪又糟了。这不,庄恕刚回来,他就把庄恕拉到了一边正欲窃窃私语。 “自从扬主任出差,她好像一直这样?”庄恕眉头紧锁。想起前些日子里,陆晨曦每次想开口和他说一些话的时候,像是突然哑了一样。她好像总是极力地想说什么,但一到某一个点时却说不出口。 “是啊,已经三天没吃饭了,那黑眼圈,和熊猫似的挂在那,她到底咋了?”陈绍聪才是真困惑,要说庄恕和陆晨曦才刚相识,而作为陆晨曦从大一到现在的同学、同事、兄弟,早已习惯了陆晨曦怼天怼地的模式的他一时间也对她突如其来的变化感到莫名其妙,还有扬帆,明明前一天还被陆晨曦气得跳脚,怎么转了天就扛着他陆姐来了急诊…… “扬主任明天出差结束就要回来了,”庄恕沉吟片刻便开口,“至少得让她好好睡一觉再吃点东西。” “哎哟我也明白,劝不动啊……” 一夜无眠。 按照上辈子的时间线,小病人林森眼瞅着又要入院了,肺移植手术也迫在眉睫。这天她刚刚合眼不久,梦里又全是恩师低着头和她说他不配当她的老师。她干脆直接坐起来,睁着眼睛直到天色蒙蒙。 扬帆这几天出差,她总觉得扬帆身上有事,甚至可以确信他或许也重生了。每天夜里辗转反侧,除了不断重复加深的噩梦内容,似乎扬帆的身影总在她灵魂深处若隐若现。说来真是好笑,自从分道扬镳就一直吵吵闹闹不愿面对真实的自己和他以后,扬帆不知何时竟成了她内心最深的……**?她苦笑,眼前却总是浮现上辈子她刚听说扬帆停职时飞奔到扬帆的办公室,看见里面空荡荡的景象,却再也无法忽视心底里的钝痛。而没有人知道,她和庄恕短暂的恋爱早已结束,他们终究还只适合兄长,师生抑或是亲人的关系。她总觉得庄恕身上背负得太多,可扬帆又未尝不是呢? 白天工作的间隙,她收到了扬帆发来的消息,总之是那些老生常谈,最后叮嘱她小心一些,少惹麻烦。真是的,真当她一点没长大啊,她暗自腹诽又觉理亏,心里憋着一大堆话想和他说,又不知从何说起,她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和她一样重生了,她想说的话能不能说出口,于是半天了才慢悠悠地点开聊天框,打了字又删除,也不知道这样重复了多少次,最后才鬼使神差地回了个“等您回来”。 扬帆简直要疯了。 近几天一堆杂事等着他处理,好容易腾出时间给小丫头发个消息,她倒是很快回了,但“等您回来”是怎么个事?她这几天规矩了不少,他却又担心这小丫头又憋着什么坏藏事儿呢—— 于是他着急忙慌地快速处理完手上的事情,就为那一句“等您回来”,竟然让他迅速破功,那么多年冷静自持的盔甲轻易地被打破,心下惴惴不安,右眼皮直跳,赶忙订了最早的一班高铁回了医院,刚好是上班的点,他匆匆赶到食堂打算吃个早饭再过去看看陆晨曦的情况。 啧,好巧不巧,刚进了食堂大门,就见一群人围在一起,中间坐一失魂落魄的小姑娘—— 这不就是陆晨曦吗? “我说陆大夫怎么不发消息骂我了,”扬帆快速走近,见陆晨曦把自己折磨得那样憔悴,忍不住开了嘲讽,“看来是恐怕连拿起手术刀都费劲,别是成了哑炮了。”陆晨曦抬头,见梦里隐隐约约若隐若现的人如今真真切切站在眼前,“腾”一下站起身。 完蛋了,别是又把这祖宗惹急了吧?扬帆想起几秒之前自己嘴欠的样子,真想抽自己几巴掌。 “扬主任,您快来劝劝她吧,我们怎么劝都没用……”快乐小狗陈绍聪的耳朵也耷拉下来了,“拜托,陆姐,晨曦,你下午还有两台手术呢,总得吃点吧!我求求您嘞——” 陆晨曦是听不进一点,她急于确认一些事情,于是这位“生扑姐”做了一件极其大胆的事情——她直撞向扬帆,一句话来不及说,也无视了食堂众仁合大夫或八卦或探究的目光,拽着他的袖子就往他的办公室里冲,扬帆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措手不及,却也眼疾手快地抓了两枚鸡蛋塞进口袋,被她拽进了办公室,门也被她反锁上。 “按道理这时候我早就被流放到急诊了。”陆晨曦喘着粗气,拽住扬帆白大褂的领子,好像上辈子那个小炮仗又回来了一般,俯视着他。 “晨曦……本来也可以避免。就像现在你没有在程慧英的病历上写建议转诊精神病院……”他愣了一刹那,随即开口反驳。 “按道理这时候我早就被流放到急诊了。” 陆晨曦抵着门剧烈喘息,额前碎发被冷汗浸湿,她一把拽住扬帆的领子,上辈子那个炸毛的 “小钢炮” 仿佛又回来了。可当她对上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噩梦画面突然在脑海中炸响 —— 扬帆被胸牌砸中时骤然收缩的瞳孔、独自面对医疗纠纷时疲惫的背影、还有那些在暗处默默为她兜底的瞬间。 “晨曦…… 本来也可以避免。就像现在你没有在程慧英的病历上写建议转诊精神科……” 扬帆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却被陆晨曦颤抖的打断。 “肺移植手术,你明明可以和我说清楚为什么让庄恕替我!可是那时候就算你说了我也不会相信你,” 她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有些失礼,攒着他衣领的手稍微松了些,颤抖的幅度不减,眼眶却渐渐泛起水光,“扬帆,扬主任,扬老师,小师叔,你为什么不反驳?为什么任由我把你当成不择手段的小人?这几天我睁眼闭眼全是柳灵被血浸透的半边身子,楚珺面对我的时候害怕得瑟瑟发抖……扬帆,如果泥石流那会儿我快点收拾东西快点上车,我去替钟主任上那个器材车,是不是什么都不会发生?我以为自己是在坚守正义,却不知道原来我才是那个伤人的刽子手。扬帆,错都在我,你为什么每次都要给我兜底,我为什么都他妈不知道这些事情,我还老是骂你——” 喉咙突然哽住,噩梦与现实在这一刻重叠,钟西北满身是血的模样、柳灵冰冷的心电图,还有扬帆被她误解时欲言又止的神情,这些在其他朋友面前无法说出口的过往,全变成锋利的冰锥扎进心脏,“这些话我不知道为什么在他们面前无法说出来也没法发消息或者写下来,可是现在我在你面前可以这么放肆流畅地向你吼出来,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和我们身上发生的非科学事件有关,时间是我们和他们的最大差别,但是这样的话我怎么才能避免上辈子的,因为我而起的那些事情不再发生?” “别这样,”扬帆急切地摇晃着陆晨曦的肩膀,“听着,晨曦——你没必要这样自责,很多事情不是你的错,我没有告诉你那些弯弯绕绕我也有问题……”扬帆瞳孔微颤,抬手想碰她泛红的眼角,却在半空僵住。他突然轻笑出声,带着几分自嘲:“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我……宁愿你还是那个自信张扬和我斗嘴的小姑娘,你说的这些事情,我和你是一起回来的,我和扬子轩也没法说上辈子后来发生的事,我怎么会让你一个人面对?”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彻底击碎了陆晨曦所有的倔强。 “我还差点害得一个年轻的大夫放弃了她想追求的东西,我曾经差点摧毁一个小女孩从医的自信……我不知道回来之前的那次救灾是什么结果,我甚至不知道回来是不是真的能改变所有的事情。所有因为我而起的事情,所有那些,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改变。”她的哽咽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成了放声大哭,扬帆不敢松手,第一次觉得那小嘴叭叭看似心态极好吵吵嚷嚷大大咧咧的小孩,其实也没有那么无坚不摧。他好羡慕她啊,如果当时自己被处处针对的时候能有个人给他哪怕兜底一次他都没有那么绝望,可眼前的小姑娘不过是性子直了一些,她被养的很好很单纯,单纯得他一点也不想让她沾染哪怕一丝阴暗。他宁愿他永远不告诉她这些残酷的真相,宁愿自己背负所有误解和指责。 “你也还年轻,楚珺的成长需要她自己的悟性,这和你本身没有关系,你没有错,”扬帆迟疑着把手搭在她剧烈颤抖着的后背,小心翼翼到了极致,“陆大夫从来都是那么纯粹的想救人,在这一点上怎么可能有错……听着,你本来不用为太多的事情负责,你又不是什么救世主——况且谁说没有改变,这一回你留在了胸外,大咯血患者顺利手术,那个手工吻合的患者的家属不仅没有闹事还对你千恩万谢,你没有在程慧英的本子上写转诊精神科,还有我们的关系——刚回来的时候,你主动地再次向我释放了善意,我们提前了很多时间就达成了和解,可以更早地着手完成接下来要完成的事情。你说呢?一点也没有吗?医生又不是神,你也不是不知道,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这一点你还是没懂吗?”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陆晨曦颤着声问,显然轻声了许多,他从未见过她这样。 “我——”还没等到他回答,胸口就传来了女生熟睡时纤细的呼吸声。还真不把他当男人啊,他无奈,费劲地把她安置在沙发上,心里的波澜却久久难以平息。他轻轻摸了摸口袋,发现早上的鸡蛋全死在了他西装的兜里。他无奈只能给傅博文发了微信让他给某位爱徒送点果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