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春秋，心事路长》 第1章 青川的雨，湿了心事 六月的青川，总是被连绵的阴雨笼罩。细密的雨丝如同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这座依山傍水的小城，也笼罩着路林心头那点挥之不去的闷郁。 下午五点半，县政府大楼里开始响起稀稀拉拉的下班铃声。路林对着电脑屏幕，最后检查了一遍明天会议的通知文件，确认无误后，才缓缓关掉文档。指尖在键盘上敲打了一天，有些发麻。她揉了揉太阳穴，窗外的雨还在不知疲倦地下着，敲打着办公室的玻璃窗，发出单调的“噼啪”声。 她是三年前通过省考来到青川县的。彼时，刚从大学毕业的她，对“公务员”这个身份还带着一丝懵懂的憧憬，以为稳定便是一切。远离家乡三百公里，这个被群山环抱的小城，起初带给她的是新鲜感，而如今，更多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熟悉的陌生感。 收拾好东西，路林拿起放在桌角的伞，和同办公室的王姐打了声招呼。 “小林，下班啦？这雨下得，都快一周了，人都要发霉了。”王姐是本地人，热心肠，只是有时过于热情的关心，会让路林有些招架不住。 “是啊，王姐，您也早点回去吧。”路林笑了笑，那笑容浅淡，像雨天上浮的一层薄雾，很快便散了。 走出办公楼，冰凉的雨丝瞬间沾湿了她的发梢。她撑开伞，汇入下班的人流。县政府大院外的路不算宽，两旁是高大的香樟树，被雨水洗得发亮。街上的行人不多，大多行色匆匆，电动车的车灯在雨幕中划出一道道模糊的光。 路林租的房子在离单位不远的一个老小区里，步行十分钟就能到。房子不大，一室一厅，是她花了不少时间才找到的，胜在干净和安静。推开家门，迎接她的只有一室的空寂。她换下湿透的鞋子，把伞靠在门边，顺手打开了灯。暖黄色的灯光驱散了些许雨天的阴冷，却驱不散心里那点沉沉的东西。 她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捧着杯子，走到窗边。窗外是小区的绿化带，几棵玉兰树在雨中静默地挺立着。她想起了今天中午，妈妈又打来的电话。 “林林啊，周末有空回来吗？妈给你物色了个对象，是你李阿姨家的儿子，在咱们市医院工作，条件挺好的……” 又是相亲。 路林抿了抿唇，热水的温度透过玻璃杯传到手上，却暖不到心里。这已经是她来青川后，经历的第几次相亲了？她记不清了，只知道每次都像是一场精心安排却又难逃尴尬的演出。 第一次相亲，是单位的张科长介绍的，对方是另一个局的科员，一见面就开始掰扯各自的职级、公积金和单位福利，谈话内容精确到每月工资扣除五险一金后还剩多少，让路林全程无话，只想逃离。 第二次，是妈妈托老家的亲戚介绍的，一个在青川做建材生意的本地青年。见面地点约在一家装修俗气的饭店，对方大谈自己的生意经和在本地的人脉，言语间时不时流露出对她“外地来的公务员”的某种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商品的性价比。 最近的一次，是上周。介绍人是她在青川认识的一个老乡，对方是来县里出差的工程师，看起来文质彬彬。起初聊得还算投机，可当对方得知她短期内没有调回家乡的打算时，眼神里的热情便迅速冷却了，匆匆结束了饭局，之后再无联系。 “爱而不得”这四个字，路林以前觉得只存在于小说和电视剧里。可当她自己亲身经历了两次之后，才明白那是怎样一种蚀骨的滋味。 第一次是大学时的学长，那个曾陪她在图书馆自习到深夜，在她生日时跑遍半个城市买她最爱的蛋糕的男生。毕业季，他选择了去上海闯荡，而她考上了青川的公务员。隔着遥远的距离和不同的生活轨迹，曾经的山盟海誓在现实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最后一次通话，他说：“路林，我们都没错，只是走的路不一样了。”挂了电话，她在宿舍哭了一整夜，哭到眼睛红肿，也哭碎了那段以为会天长地久的初恋。 第二次，是在青川认识的。他叫赵阳，是一家本地公司的经理，成熟、风趣，懂得如何讨她欢心。在她最孤独、最需要温暖的时候，他像一束光闯进了她的生活。她以为这一次，她抓住了幸福。她甚至开始规划，如何在这个小城扎根，和他组建一个家。可就在她以为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时，他却告诉她，他家里给他安排了相亲，对方是本地一个干部的女儿，对他的事业帮助很大。他说他对不起她，说他不够勇敢，无法抵抗家庭和现实的压力。那一次，路林没有哭，只是觉得心里某个地方，彻底空了，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两段感情，像两道深刻的疤痕，留在她心里，时刻提醒着她爱情的脆弱和现实的残酷。以至于后来的每一次相亲，每一次有人试图靠近，她都会本能地竖起防备的高墙。她害怕再次投入，害怕再次受伤，更害怕，那所谓的“爱情”，最终不过是又一场精心计算的交易。 雨还在下，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路林放下已经凉了的水杯，走到厨房。今晚，又是一个人的晚餐。她打开冰箱，里面只有一些简单的食材。煮一碗面条吧，快捷，也暖和。 水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白色的蒸汽氤氲了她的镜片。她摘下眼镜，用纸巾擦了擦，看着镜子里那个素面朝天、眼神有些疲惫的自己。27岁，在这个小城，已经算是“大龄未婚女青年”了。父母的催促，同事的关心，旁人若有若无的打量，都像一根根细小的针，时不时刺她一下。 她知道自己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可她不知道，该如何走出这片名为“过去”的泥沼，又该如何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找到那个能让她卸下防备、安心停靠的港湾。 面条煮好了，她给自己加了个煎蛋，坐在小小的餐桌前，慢慢吃着。窗外的雨声依旧，屋内只有她咀嚼的细微声响。这青川的雨，似乎不仅湿了她的头发和衣服，也湿了她藏在心底，那些不愿与人言说的心事。 她不知道的是，在这座被雨雾笼罩的小城里，某个角落，也有一双眼睛，或许正和她一样，望着同一片灰蒙蒙的天空，想着属于自己的心事。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拉开序幕。 第2章 不期而遇的“异乡客” 雨断断续续下了近一周，终于在周五傍晚收了手。夕阳挣扎着从云层缝隙里漏下几缕金光，给青川县城湿漉漉的屋顶和街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色。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草木被雨水浸泡后的清新气息，让人心情也跟着舒展了一些。 路林下班时，正赶上这短暂的放晴。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拐去了单位附近那条老街上的“青禾书店”。这是青川县为数不多还在坚持营业的独立书店，藏在一栋有些年头的居民楼底层，门头不大，却总是亮着一盏暖黄的灯。路林喜欢这里的安静，偶尔会来买几本杂志，或者只是坐坐，享受片刻远离喧嚣的独处时光。 书店里人不多，只有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坐在靠窗的位置，低头专注地看着书，手指间夹着一支笔，时不时在书页边的空白处写着什么。路林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他，没太在意，径直走向了文学杂志的书架。 她抽出一本最新期的《收获》，刚翻开，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略显低沉的男声：“请问，你知道本地有没有比较好的打印店？我需要打印几份资料，找了一圈没找到。” 路林回过头，看到刚才那个看书的男人站在她身后，手里拿着手机，屏幕上似乎是地图软件。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和卡其色长裤，身形挺拔，五官清俊，带着一种书卷气。最让路林注意的是他的眼神，平静温和，没有本地男人常见的那种过于直白的打量。 “哦，有的。”路林愣了一下，指了指书店门口的方向，“出了书店往左走，大概五十米，有一家‘晨光图文’，应该还没关门。” “谢谢。”男人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却让人觉得舒服，“我刚来这边，对这里还不太熟。” “你是来出差的吗？”路林随口问了一句，问完又觉得有些唐突，毕竟是陌生人。 “算是吧，”男人没有介意，点点头，“来这边做一个短期的项目调研，可能要待一段时间。”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叫沈屿，‘岛屿’的‘屿’。” “路林，‘道路’的‘路’，‘树林’的‘林’。”路林也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心里却莫名觉得，“沈屿”这个名字，和他身上那种沉静的气质有些贴合，像一座远离喧嚣的孤岛。 “路林。”沈屿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品味这个名字，“很好听的名字。” 简单的寒暄后，沈屿便告辞离开了书店。路林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心里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异样。在青川这个熟人社会，遇到一个纯粹的“陌生人”，尤其是这样一个看起来与周遭环境有些格格不入的外乡人，多少有些新鲜。 她没再多想，付了书钱，也离开了书店。回家的路上，她路过“晨光图文”，果然看到沈屿站在打印机前，正低头整理着刚打印出来的资料。灯光下，他的侧脸线条显得格外清晰。路林没有打扰，默默地从店门口走了过去。 回到家，路林给自己做了简单的晚餐。吃饭时，手机响了，是妈妈打来的。 “林林啊，周末回来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李阿姨那边都问好几次了，人家小伙子挺不错的，你总得见一面吧？”妈妈的语气带着惯常的急切。 路林放下筷子，有些疲惫地说：“妈，我这周末可能要加班，单位有个材料要赶。”这是她常用的借口，虽然心里清楚，总这样躲不是办法。 “又加班？你们单位怎么总有那么多事……”妈妈抱怨了几句，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行吧行吧，你自己注意身体。那对象的事，你也上点心，别总拖着……” 挂了电话，路林对着没吃完的饭菜，一时没了胃口。她知道父母是为她好，可那种被推着往前走的感觉，让她很不舒服。尤其是在经历了赵阳的事情后，她对“相亲”“结婚”这些词，本能地产生了抗拒。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小区里亮起了零星的灯火。路林收拾好碗筷，打开电脑，想处理一些明天需要用的文件。刚看了没几行，手机微信提示音响了一下。她以为是工作群的消息，解锁屏幕一看，却是一个陌生的好友申请。 申请备注里写着：“路林你好，我是沈屿，刚才在书店见过。” 路林挑了挑眉，有些意外。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通过了申请。很快，沈屿的消息便弹了出来：“不好意思，冒昧加你微信。刚才谢谢你告诉我打印店的位置，不然我可能要摸黑找很久。” 路林想了想，回复：“不客气，举手之劳。” “对了，”沈屿似乎顿了顿，才又发来消息，“我看你也在那家书店买书，你也是喜欢看书的人？” “嗯，算是一种爱好吧。”路林简单回复，不想聊得太深。她对陌生人，总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青川这样的小城，有这样一家书店不容易。”沈屿的消息带着一种平和的分享欲，“我刚才看你买了《收获》，我也很喜欢这家杂志，里面有几个作者的作品很有意思。” 提到喜欢的杂志，路林心里那道无形的防线似乎松动了一丝。她回复：“是啊，我每期都会买。你喜欢哪个作者？” 就这样，两人围绕着书和杂志，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沈屿的见解很独到，言语间透着一种沉稳的博学，却又不显得张扬。路林发现，和他聊天，不像和那些相亲对象那样尴尬，也不像和同事那样需要顾忌太多，有一种难得的轻松感。 他们聊了各自喜欢的作家，聊了对某部小说的看法，甚至聊到了青川这家小书店的独特之处。不知不觉，竟聊了快一个小时。直到路林的手机电量提醒她该充电了，她才意识到时间过得这么快。 “时间不早了，我先不打扰你了。”沈屿似乎也察觉到了，发来消息，“谢谢你陪我聊了这么多。” “也谢谢你，让我发现有人和我看一样的杂志。”路林打下这句话，自己都觉得有些意外。她很少会对一个刚认识的人说这样的话。 结束聊天后，路林坐在电脑前，却有些心神不宁。她看着微信里沈屿的头像——那是一张简单的风景照，一片海，一座孤岛——心里那点异样的感觉又浮现了出来。 一个来青川做调研的外乡人，一个喜欢看书的“异乡客”。 路林摇了摇头，把这点莫名的情绪压了下去。也许，不过是偶然的相遇，偶然的聊得来而已。在青川这个小地方，这样的相遇，大概率也只会是匆匆过客吧。 她重新看向电脑屏幕上的文件，试图集中精力，可脑海里却时不时闪过沈屿在书店里安静看书的样子，以及他那双平静温和的眼睛。 窗外，夜色渐浓，青川县城在静谧中沉睡着。路林不知道，这个名为沈屿的“异乡客”的出现，是否会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看似波澜不惊的生活里，激起一圈圈意想不到的涟漪。而她与他之间的故事，才刚刚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悄然开启了一个微小的序章。 第3章 工作中的“意外”交集 周末并没有像路林对妈妈说的那样需要加班。她难得睡了个懒觉，起床后给自己做了顿像样的早餐，然后窝在沙发里看了一整天的书。青川的周末总是格外安静，尤其是老小区里，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鸟叫和邻居说话的声音。 周日下午，她接到了办公室王姐的电话。 “小林啊，明天上午九点，在三楼会议室开个会，是关于咱们县那个‘乡村振兴示范项目’的对接会，你准备一下，到时候做个会议记录。”王姐的声音一如既往地热情。 “好的，王姐，我知道了。”路林应下，心里却有些疑惑。这个项目她之前听说过，是县里今年的重点项目之一，好像是和上级部门合作的，不过具体负责对接的应该是局里的张副局长，怎么会需要她一个小科员去做记录？ “对了，”王姐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这次上面来的专家团队里，有一个好像是直接负责这个项目规划的，听说挺年轻，但很有能力。你去了就知道了，到时候机灵点，别出什么岔子。” “知道了，王姐。”路林挂了电话，走到窗边。阳光很好，透过香樟树的枝叶洒在地上，斑斑驳驳。她对那个“年轻又有能力”的专家没什么概念，只想着明天的会议别出错就好。 周一一早，路林提前来到办公室，整理好了会议需要的笔记本和笔，又去茶水间给参会的领导们准备了茶水。三楼会议室里已经陆陆续续来了一些人，都是局里的领导和相关科室的负责人。她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打开笔记本，准备记录。 九点整，会议准时开始。主持会议的是张副局长，他先介绍了一下青川县目前在乡村振兴示范项目上的进展情况，然后便把目光转向了坐在他右手边的几位陌生人。 “下面，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省发改委农村经济处的刘处长，”张副局长指着一位中年男士，然后又指向旁边一位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年轻男人，“这位是沈屿同志，是这次项目规划的主要负责人之一，也是我们邀请的专家。” “沈屿”两个字落下时，路林握着笔的手微微一顿，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了那个被介绍为“沈屿”的男人。 果然是他。 今天的沈屿穿着一件浅灰色的衬衫，袖口挽到小臂，显得干练又清爽。他坐在那里，脊背挺得笔直，脸上带着礼貌而疏离的微笑，正在听张副局长介绍。当他的目光扫过会场时，似乎也注意到了角落里的路林，微微一怔，随即很快移开了视线，表情没什么明显的变化。 路林却觉得有些不自在。她没想到，那天在书店遇到的那个“来做项目调研”的沈屿，竟然就是这个重点项目的规划负责人之一，还是被局里称为“专家”的人物。她忽然明白王姐为什么让她“机灵点”了，看来这个沈屿，比她想象中要“重要”得多。 会议开始进入正题，刘处长先讲了几句政策层面的要求，然后便由沈屿来介绍项目的初步规划方案。 路林打起精神，专注地听着，手里的笔飞快地记录着。沈屿的声音和那天在书店时一样，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他没有用太多晦涩的专业术语，而是用通俗易懂的语言，结合青川县的实际情况，详细阐述了规划的思路、重点建设内容以及预期目标。他的思路非常清晰，逻辑严谨，时不时还会抛出一些具体的问题，和在场的局里领导、乡镇负责人进行探讨。 路林一边记录，一边暗暗观察着沈屿。不得不承认，工作状态中的他，和那天在书店里安静看书的他，又有了一些不同。他身上多了一种专业的气场，眼神锐利，条理分明，对答如流，完全不像一个看起来如此年轻的人。 会议进行到一半，讨论到某个关于产业布局的具体问题时，乡镇的一位负责人提出了一些本地实际存在的困难，言语间有些犹豫，似乎担心自己的想法不够专业。 沈屿耐心地听完，没有丝毫不耐烦，反而微微倾身，认真地说：“您提的这个问题很关键，确实需要考虑进去。规划不是纸上谈兵，必须要结合当地的实际情况。我之前也做了一些初步的调研，发现你们乡镇在……”他随即列举了几个具体的数据和现象，“所以，在产业布局上，或许可以考虑做一些调整，比如……” 他提出的解决方案既考虑了政策导向，又充分尊重了本地的实际情况，让那位乡镇负责人连连点头，脸上露出了释然的表情。 路林看着沈屿，心里对他的印象又多了一层。他不仅专业，而且很懂得尊重和倾听，没有一些“专家”身上常见的那种傲慢和疏离。 会议结束时，已经接近中午。参会人员陆续离开，路林收拾好东西，正准备走，却被张副局长叫住了。 “小林，”张副局长指了指旁边的沈屿，“这位是沈屿同志，这次项目的规划负责人。沈屿，这位是我们办公室的路林，刚才会议的记录就是她做的。” “沈老师，您好。”路林有些拘谨地打招呼，毕竟现在身份不同了，对方是“专家”，而她是普通科员。 沈屿对她点了点头，脸上带着公式化的微笑：“路林同志，辛苦了，会议记录做得很详细。”他的语气很客气，却也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感，仿佛完全忘记了那天在书店的偶遇。 路林心里微微有些失落，却也觉得正常。在工作场合，确实应该公私分明。她笑了笑：“不辛苦，应该的。” “那行，小林你先去忙吧。”张副局长挥了挥手。 路林转身离开会议室，走到走廊里，才轻轻舒了口气。刚才在会议室里，她总觉得沈屿的目光似乎有意无意地扫过她，让她有些紧张。现在看来，大概是她的错觉吧。 接下来的几天，路林的生活似乎又恢复了常态。上班，下班，偶尔和王姐她们聊几句，周末在家看看书，或者去超市买点东西。只是，心里偶尔会想起沈屿。想起他在书店里安静看书的样子，想起他在会议上侃侃而谈的样子，想起他那双平静温和的眼睛。 她以为，那次会议之后，她和沈屿之间不会再有什么交集。毕竟，他是来做项目的“专家”，而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小科员，身份和工作内容都相差甚远。 直到一周后的一个下午，路林因为一份文件需要找张副局长签字，去了他的办公室。敲门进去时，发现沈屿也在，正和张副局长讨论着什么。 看到路林进来，张副局长便说：“小林，你来得正好，我和沈屿同志正在说那个示范村的调研资料整理的事。沈屿同志说，之前的一些基础数据还需要再核实补充一下，正好你对办公室的资料比较熟悉，接下来这几天，你就配合一下沈屿同志，帮他整理整理相关的资料吧。” 路林愣住了，下意识地看向沈屿。 沈屿也正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了会议上的那种疏离，反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他对她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地说：“那就麻烦你了，路林同志。” 路林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比如“我工作很忙”或者“我怕做不好”，但看着张副局长期待的眼神和沈屿坦然的目光，那些拒绝的话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她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干涩：“好，不麻烦。” 走出张副局长的办公室，路林的心里有些复杂。她不知道这算是“意外”的工作交集，还是某种……未知的开始。接下来的几天，她将和这个让她有些好奇，又有些莫名在意的“异乡客”沈屿，有更多近距离的接触。 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照进来，落在地上，也落在路林的心上。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里那点纷乱的情绪。不管怎样，这首先是一份工作。她告诉自己，要专业，要专注，就像对待其他工作一样。 只是，她隐隐有种感觉，和沈屿一起工作的这几天，或许不会像她想象中那么“普通”。青川的夏天，似乎因为这个“意外”的交集，悄然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第4章 资料室里的夏日微光 接到协助沈屿整理资料的任务，路林心里像是被投进了一颗小石子，虽不至于波澜壮阔，却也搅乱了原本平静的节奏。她提前把档案室里与“乡村振兴示范项目”相关的文件盒都搬了出来，堆在办公室角落的空桌上，尘土在透过百叶窗的阳光里浮沉。 沈屿来得很准时，手里还拎着两杯装在纸杯里的饮品。看到路林正踮脚够货架顶层的文件盒，他快步走过去，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梯子：“我来吧，这种高地方不安全。” 他的声音近在咫尺，带着一种清冽的皂角香气，让路林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沈屿将最后一个文件盒取下，放到桌上，这才把其中一杯递给她：“看你好像喜欢喝凉的，楼下便利店买的冰美式，不知道合不合口味？” 路林有些意外。在她的认知里，像沈屿这样看起来严谨专业的“专家”，多半是不苟言笑的类型，没想到他会注意到这些细节。她接过杯子，指尖触到冰凉的杯壁，轻声道了谢：“谢谢，我很喜欢。” “那就好。”沈屿笑了笑，拉开椅子坐下，随手翻开一个文件盒，“我们先把资料按年份和类别分一下吧。我需要近五年青川县几个示范村的人口结构、产业数据、基础设施建设报告，还有……”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路林，“村民满意度调查和□□记录，可能也需要参考。” 路林点点头，拿起笔在笔记本上记下。这些资料有些涉及敏感信息，她需要去保密室登记后才能调取。看她认真记录的样子，沈屿忽然说：“不用太紧张，我只是想更全面地了解当地情况。如果有不方便提供的，按规定来就好。” 他的体贴让路林心里的拘谨松了些。两人不再多言，专注于手头的工作。资料室里很安静，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偶尔响起的键盘敲击声——沈屿会把关键数据录入随身携带的平板电脑。路林发现他做事极有条理，每份文件看过之后都会用便签纸标记重点，分类摆放得整整齐齐。 中途休息时，路林去茶水间倒水，回来时看到沈屿正站在窗边，望着外面的香樟树发呆。阳光勾勒出他挺拔的侧影，衬衫领口微敞，露出一小截锁骨。路林想起赵阳也喜欢这样站着，但沈屿身上没有那种刻意营造的潇洒，只有一种沉淀下来的安静。 “在想什么？”话出口后，路林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唐突。 沈屿回过头，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坦然道：“在想青川的树长得真好。我老家那边，到了夏天都是高楼大厦的影子，很少能看到这么茂盛的香樟。” “这里绿化确实不错。”路林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不过一到秋天，落叶扫起来也挺麻烦的。” “万物都有它的节奏。”沈屿坐回椅子，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就像这些资料，看似琐碎，其实藏着一座小城的生长脉络。” 他的话让路林有些触动。她在青川待了三年，每天处理着这些文件，却从未像他这样，把它们看作“生长脉络”。在她眼里，它们只是需要归档的工作，是重复而枯燥的日常。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几乎每天都在资料室碰面。路林发现沈屿不仅专业，而且极其细心。有一次她整理旧文件时不小心被纸页割破了手指，他立刻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创可贴，动作自然得仿佛早就准备好。 “你好像什么都带着。”路林看着他递过来的卡通图案创可贴，忍不住笑了。 “以前做调研经常去偏远地方，养成习惯了。”沈屿看着她贴上创可贴，目光在她指尖停留了一瞬，“下次整理旧文件，记得戴手套。” 他的关心很细微，却像夏日里的一缕微风，悄悄吹散了路林心头的防备。她开始偶尔和他聊起青川的风土人情，比如哪家的米粉最正宗，哪个山头的映山红开得最好看。沈屿总是很认真地听着，有时会拿出手机记下，说以后有机会想去看看。 这天下午，两人正在核对一组关于土地流转的数据，王姐突然推门进来，看到角落里并排坐着的两人，眼睛顿时亮了：“哟，小林、沈专家，还在忙呢？” 路林下意识地坐直身体，脸颊有些发烫：“王姐，快弄完了。” 王姐笑眯眯地走到桌边，拿起一份文件假装查看，嘴里却说道：“小林这孩子就是太实在，沈专家你别介意啊，她干活可认真了。对了，沈专家，你看我们小林……” “王姐！”路林赶紧打断她，生怕她说出什么让人尴尬的话，“资料还没核对完呢，您有事吗？” 王姐这才意犹未尽地打住，对沈屿笑了笑：“没事没事，你们忙你们忙。”临走前，还特意对路林眨了眨眼，那眼神里的意味深长让路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王姐走后，资料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路林埋头看着文件，心跳却有些加速。她能感觉到沈屿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却不敢抬头。 “你同事很热情。”沈屿忽然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笑意。 “嗯……王姐人很好，就是有时候……”路林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索性闭了嘴。 沈屿却没有追问，只是拿起笔在数据旁画了个圈：“这里的数据可能需要再去乡镇核实一下，明天有空吗？我们一起去趟向阳村？” 路林猛地抬起头：“去村里？” “嗯，”沈屿点点头，“有些情况光看资料不够，得实地去看看。向阳村是示范村之一，村民的真实想法很重要。” 看着他眼中的认真，路林把到了嘴边的“我明天可能有事”咽了回去。她点了点头：“好，我明天和办公室报备一下。” “那明天早上八点，我在县政府门口等你。”沈屿说完，收拾好桌上的资料，“今天就到这里吧，谢谢你的帮忙。” “不客气。”路林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手里还捏着那份被王姐看过的文件。去村里调研，意味着她和沈屿的交集将从封闭的资料室延伸到更广阔的现实场景。她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只觉得心里那点莫名的情绪，像夏日里疯长的藤蔓，开始不受控制地蔓延。 窗外的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路林收拾好东西，走出办公楼。晚风吹过，带着香樟树的清香，也吹散了些许白日里的燥热。她拿出手机，看到妈妈半小时前发来的消息，又是关于相亲的事。 路林叹了口气，没有回复。她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自己和沈屿的聊天记录，最后一条停留在昨天他问她“冰美式还合口味吗”。她犹豫了一下，删掉了已经打好的“还好，谢谢”，锁上了手机。 明天要去向阳村。路林想着沈屿说的“实地去看看”，心里忽然多了一丝期待。或许，走出办公室的钢筋水泥，在那些带着泥土气息的田埂上，她能看到一个不一样的沈屿，也能暂时忘记那些让人头疼的相亲和过去的伤痛。 青川的夏日还在继续，而路林的生活，似乎正因为这个叫沈屿的“异乡客”，悄然迎来一束不期而遇的微光。 第5章 向阳村里的泥土气息 第二天一早，路林特意换了身轻便的棉布裙子，搭配了一双舒适的帆布鞋。她到县政府门口时，沈屿已经等在那里，穿着和上次见面时一样的卡其色长裤，上身换成了一件浅蓝色的polo衫，手里拎着一个帆布包，看起来更像个大学生，而非“专家”。 “早。”看到路林走来，沈屿迎了上去，递给她一瓶冰镇矿泉水，“今天天气热，先喝点水。” “谢谢。”路林接过水，指尖触到他微凉的手指，心里莫名一跳。她赶紧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掩饰自己的不自然。 去向阳村的车是沈屿跟局里借的公务车，开车的是办公室的小刘。路上，沈屿一直看着窗外，时不时拿出手机拍一下路边的农田和民居。路林坐在副驾驶，从后视镜里能看到他专注的样子。 “沈老师是第一次来青川乡下吗？”小刘随口问道。 “嗯，第一次来。”沈屿收回目光，“青川的山水很有特色，和我之前去过的一些地方不太一样。” “那是，我们青川山好水好，就是交通不太方便。”小刘叹了口气，“像向阳村，以前没修路的时候，进出都得靠走，现在好多了。” 路林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有些感慨。她来青川三年，下乡的次数不算多，每次都是跟着领导去考察，匆匆来匆匆走，很少有机会真正走进村子深处。 车子在蜿蜒的山路上行驶了近一个小时，终于抵达了向阳村。村口立着一块写有“乡村振兴示范村”的石碑，旁边是一片郁郁葱葱的茶园。村支书王大爷已经等在那里，看到他们下车，热情地迎了上来：“沈专家、路同志，欢迎欢迎！快进来坐！” 王大爷带着他们在村里转了转。向阳村比路林想象中要整洁得多，家家户户门前都种着花草，水泥路上看不到什么垃圾。沈屿看得很仔细，时不时停下来拍照，或者向王大爷询问一些细节，比如茶园的产量、村民的主要收入来源、村里的老龄化程度等等。 路林跟在后面，拿出笔记本记录。她发现沈屿提问很有技巧，从不问空泛的问题，总是从具体的事物入手，比如看到一位大妈在晒笋干，他会走过去问：“大妈，今年笋子收成怎么样？晒干了是自己吃还是拿去卖？能卖多少钱一斤？” 大妈起初有些拘谨，但沈屿说话温和，眼神真诚，很快就打消了她的顾虑，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路林在一旁听着，忽然觉得，比起坐在办公室里看文件，这样面对面的交流，似乎更能触碰到这个村子的真实脉搏。 走到村后的一片稻田时，沈屿停下了脚步。正是水稻扬花的季节，绿油油的稻穗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一位老农正在田里忙活，沈屿脱了鞋，挽起裤腿，就准备下田。 “沈老师，你这是……”路林和王大爷都愣住了。 “去问问情况。”沈屿回头笑了笑，赤脚踩进了泥田里，走到老农身边，蹲下身和他聊了起来。 路林站在田埂上，看着泥田里那个穿着浅蓝色polo衫的身影。阳光洒在他身上，汗水浸湿了他的后背，裤腿上沾满了泥浆。可他似乎完全不在意，脸上带着专注的神情，认真地听着老农说话，时不时还点点头。 那一刻，路林忽然觉得，自己之前对沈屿的认知太片面了。他不是高高在上的“专家”，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书生，他是真的愿意俯下身，去触摸这片土地的温度，去倾听土地上人们的声音。 “这小伙子，不错。”王大爷在旁边感慨道，“不像有些来调研的，站在田埂上拍两张照就走了，哪会真下田啊。” 路林没有说话，心里却认同王大爷的话。她想起赵阳，他也来过青川，但每次都是西装革履，连乡下的土路都嫌脏，更别说下田了。 沈屿在田里待了快半个小时，才和老农道别，踩着泥浆回到田埂上。路林赶紧递上纸巾和水：“沈老师，擦擦吧。” “谢谢。”沈屿接过纸巾，简单擦了擦脚上的泥，却没急着穿鞋，而是拎着鞋，赤脚走在田埂上，“泥土的感觉很舒服，很久没这么踩过了。” 他的样子有些狼狈，却又带着一种难得的松弛。路林看着他沾满泥浆的脚，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莫名的心动。 中午，王大爷留他们在村里吃饭。饭菜很简单，都是自家种的蔬菜和养的鸡鸭，却格外香甜。沈屿吃得很香，还不停地夸王大妈做的霉豆腐好吃。 “喜欢就多吃点，”王大妈笑得合不拢嘴，“城里可吃不到这味道。” “是啊，”沈屿点点头，“这种带着泥土气息的味道，最珍贵。” 吃完饭，沈屿没有休息，又拉着王大爷去看村里的文化活动中心和卫生室。路林跟在后面，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忽然觉得有些疲惫。连日来的资料整理和今天的下乡奔波，让她有些吃不消。 “路林，你是不是累了？”沈屿似乎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停下脚步问她。 “有点……”路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可能是早上起得太早了。” “那你先去旁边的凉亭坐会儿，我这边很快就好。”沈屿指了指不远处的凉亭，“小刘也在那边歇着。” 路林点点头，确实有些撑不住了。她走到凉亭里，刚坐下没多久，就看到沈屿快步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把蒲扇和一瓶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冰红茶。 “村里条件简陋，只有这个了。”沈屿把蒲扇递给她，又拧开冰红茶的瓶盖，“喝点冰的解解暑。” 路林接过冰红茶，冰凉的感觉顺着喉咙往下滑，瞬间驱散了不少暑气。她看着沈屿额头上还在往下滴的汗珠，忍不住拿出纸巾递给他：“你也擦擦吧，看你热的。” 沈屿接过纸巾，擦了擦汗，忽然笑了：“今天谢谢你陪我过来，不然我一个外地人，好多情况都问不清楚。” “你客气了，这是我的工作。”路林低下头，轻轻摇着蒲扇。 “不只是工作。”沈屿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路林耳朵里，“和你一起出来，我觉得很开心。” 路林猛地抬起头，对上沈屿的目光。他的眼神很认真，没有了平时的疏离，像是夏日午后的阳光，温暖而直接。路林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脸颊也跟着热了起来。她赶紧移开视线，假装看远处的风景，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怦怦直跳。 凉亭里陷入了沉默，只有蒲扇摇动的声音和远处传来的蝉鸣声。路林能感觉到沈屿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却不敢再回头。 过了一会儿，沈屿才开口，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温和：“我们该回去了，再晚山路不好走。” “嗯。”路林点点头，站起身，不敢看他的眼睛。 回去的路上，路林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风景，心里乱糟糟的。沈屿那句“和你一起出来，我觉得很开心”一直在她脑海里回响。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是单纯的客套，还是…… 她偷偷瞥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沈屿，他闭着眼睛，似乎在休息。阳光透过车窗照在他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路林赶紧收回目光，心里却一片混乱。 她想起自己的两段情伤，想起那些无疾而终的相亲，心里的警惕又慢慢升了起来。沈屿再好，他也只是个来青川做项目的“异乡客”，项目结束后，他迟早是要离开的。她不能再重蹈覆辙，不能再对一个注定要离开的人动心。 可是，刚才在田里看到他赤脚和老农交谈的样子，刚才在凉亭里他认真的眼神，还有他递过来的冰美式、创可贴、冰红茶……这些细微的关怀，像水滴一样，悄无声息地渗透了她心里那层厚厚的冰壳。 车子驶进青川县城时，天色已经擦黑。沈屿让小刘先送路林回家。到了小区门口，路林下车前，沈屿忽然叫住她：“路林。” “嗯？”路林回过头。 “明天……”沈屿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语，“明天晚上，有空一起吃个饭吗？就当谢谢你今天陪我去村里。” 路林的心又一次提了起来。她看着沈屿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丝毫的敷衍，只有真诚的邀请。她张了张嘴，想拒绝，却发现自己说不出口。 沉默了几秒，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轻轻响起：“……好。” 说完，她不等沈屿回应，就匆匆下了车，几乎是逃也似的跑进了小区。直到回到家里，关上门，她才靠在门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窗外，青川的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下来，远处的山峦模糊成一片黑影。路林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沈屿乘坐的车子缓缓驶离，心里五味杂陈。 她不知道答应和沈屿一起吃饭，是对是错。她只知道，这个叫沈屿的男人，正在用一种她无法抗拒的方式，一点点走进她封闭已久的世界。而青川的这个夏天，因为他的存在，似乎注定不会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