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与末》 第1章 第 1 章 永德五年,京城,冬,天降大雪,十日不止。 一袭大红色鹤氅,珠翠环绕的明艳少女叉腰堵在宋府门口。 宋府却大门紧闭。 少女身边的两个小丫鬟一个撑着伞,另一个揣着兔毛暖耳和手炉。 她们身后站着五个大汉,正合力抬着一根粗壮的木桩。 楚妤初原本是准备把宋府大门砸开的,但在一阵恍惚过去后,她惊讶的睁大眼睛。 “小姐!”一旁撑着伞的丫鬟清辞愤懑道:“宋公子这回真的太过分了。” 楚妤初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呼出的气息在空中凝成白雾。她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的胳膊。 瞬间酸痛的感觉让楚妤初意识到自己竟然真的重生了! 重生回了在宋府前向宋相如讨要解释的这一天,一切噩梦的开始。 妤初这趟是奔着捉奸来的。 宋相如说是来京城谈生意,但人却往青楼跑,楚妤初可没受过这种气。 她原本悄悄准备了礼物跟着他来到京城,想着给宋相如的生辰快到了给他个惊喜。 没想到他号称是谈生意的马车一路转了几转,竟然来到了青楼门口。 看到眼前这幕,楚妤初娇俏的眉毛拧成麻花,气得直接砸碎了手中的茶盏。 这茶盏本来是她为宋相如精心准备的生日礼物,釉面莹润如玉,杯底刻了两人的名字,上好的汝窑,千金难求。 但冷静下后,楚妤初思索出这件事情的几分不对劲。她堂堂楚府千金,楚州府唯一的掌上明珠。她眸若秋水面若桃花,哪怕最挑剔的诗人也对她的美貌赞不绝口。她富有文采,喜欢念书,最新的话本子和八卦故事她都如数家珍。她热爱生活,不论老牌的珠宝店还是新开的制衣坊都奉她为座上宾。 她这么要美貌有美貌,要才情有才情,提着灯笼都难寻的好女子,宋相如难不成脑子坏掉了?要去喜欢别的女人? 她叉腰堵在宋相如的府宅门口,决心找他问个明白。这个府宅是宋相如自己在京城置办的别院,府宅中并无家族长辈。 月白去敲门时,宋府中却无一人应答。 这可就奇怪了,楚妤初分明看到宋相如乘坐的马车前脚刚进去。 她冷冷一笑:“这狗男人是心虚到不敢见人,还是怕我打扰了他们的好事?月白你们几个轮换着敲门,不要停。就敲到他开门为止。” 咚咚咚 咚咚咚 敲了一盏茶的功夫或者更久些,终于有个小厮把拉开一条细细的缝。 “宋公子吩咐了不见任何人,姑娘请回吧。”小厮的声音细若蚊蚋,他答完就又把大门紧紧地关上了。 这个行为和说辞在楚妤初看来就是心虚无疑了。谁好端端的会在家里还不敢应门,而且出来个人回话还畏畏缩缩的? 更巧合的是,小厮话音未落,一顶带着浓香的艳紫色软轿从楚妤初身边经过,从侧门被抬进宋府去了。 那分明是一顶青楼女子才会坐的轿子。 如果宋相如的目的是想让楚妤初生气的话,那他做的显然太成功。 楚妤初现在各种想法在脑子里气得横冲直撞,脑仁简直要爆炸了! 一旁的清辞又惊又气道:“小姐对他这么好,宋公子是个男人就应该把话讲清楚!这么不明不白地耗着小姐做什么!” 月白心疼地安慰道:“宋公子虽然不识趣,但济州有的是大好男儿,青年才俊追求您。小姐您别气坏身子。” 现在可不止是情情爱爱的事儿,而是楚大小姐的面子问题了!宋相白他攀上高枝还想软饭硬吃,他怎么敢的啊! 楚妤初小脾气上来了,当即命令人把门砸开,让宋相如滚出来给个解释。 楚妤初让扛着粗木的汉子用力砸门,又找了几个嗓门大的婆子在宋府门口高喊:“缩头乌龟,绿毛王八,快点出来!” 这场闹剧吸引了许多过路人,宋府门口砰砰的砸门声和婆子的呼喊声交织在一起,好不热闹。 楚妤初小腰一掐,吃着月白喂的切好的甜瓜和秋月梨,等宋相白出来乖乖认错。 可惜当时的她低估了宋相白的野心。 楚妤初从记忆里回过神来,心平气和地吩咐说:“把后面扛着木头的那些人给些银子打发了,散了吧。” 清辞不解地说:“小姐您金枝玉叶,宋公子不过是商贾家的庶子,他怎么敢这么轻慢您!咱们就这么放过他吗?” “现在回济州,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做。”楚妤初冷静地说道。 上一世把宋府大门砸开后,楚妤初怒气冲冲地带人闯入宋府。想着把宋相如和软轿里的狐狸精绑起来打一顿。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宋府里并没有寻欢作乐的狎昵声,反而庄严肃穆。大门里面的院子很深,四处有披甲持锐的侍卫在巡逻。 她们一进府就都被一群训练有素的侍卫五花大版地绑起来。闪着寒光的刀架在了每个不速之客的脖子上。进来的大门也被重新严实地合上。 她看到深受宋相如信任的王老管家来到前院查看动静。 老管家看看被绑得像粽子一样严实但眼熟的闯入者,又看看等候命令准备对闯入者格杀勿论的侍卫,非常头痛。他对虎视眈眈的侍卫吩咐道: “先把刀放下来,这些人等王爷忙完统一处理。” 宋相如不仅绿她,还绑她把刀抵在她脖子上!楚妤初自幼养尊处优,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散乱的发鬓让她添得几分楚楚可怜,但紧接着的喊骂声却没有因此少半分气势: “宋相如你这个狗东西!自己私通还要杀人灭口!以后一辈子都当绿王八———!” 绿王八这三个字的回音在幽深的院子里回荡了很久。 “楚小姐,得罪了。”王管家看起来头更痛了。 楚妤初被一块软布堵住了嘴。其他人被关进柴房,楚妤初被单独关进院子深处的一个卧房里。 楚妤初观察着这个囚禁她的屋子。这是一个三进式的套间,外间设书案茶席,中为更衣处,屏风后是最内处的卧塌。 墙上挂着一柄未开刃的礼仪佩剑,地上铺着瑞兽纹剪绒毯。房间布置虽然简约,但用的材料都是一等一的好东西。楚妤初心里感叹,看来这几年的经商让狗男人赚了不少银子。 突然,楚妤初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外间的紫檀屏风上竟然纹着龙纹!大胤朝等级森严,服饰饮食严格受礼法约束,龙纹是只有皇族才能用的图案。 宋相如出身商贾家不懂礼仪,庶子乍富,私用龙纹传出去可是要诛九族的罪名。妤初眼睛一亮,带着几分天真的觉得自己抓住了宋相如的把柄,多了几分与他商谈的底气。 在安静到连下人脚步声都听不见的宋府里,妤初隐隐约约听到隔壁有人在交谈。 其中有一道音调分外耳熟,绝对是宋相如那厮说话的声音。 难道这个狗男人没有在偷女人?楚妤初心里狐疑道。耳朵贴着墙又凑近了几分。 “殿下,大雪纷飞十日不止。太子派去纯安和承德两县开放粮仓、救济灾民的何主事被三皇子党举报掺糠秕、减升斗,贪污赈灾款高达白银四千两。圣上震怒,要彻查。太子连夜密会了禁军副统领,三皇子那边也与几位将军往来密切。” “父皇身体每况愈下,他们这是等不及了。”宋相如手指轻扣桌面。 “殿下,我们不能再坐以待毙了。”第一道声音压得更低。 接着她听到隔壁屋门被推开的声音,一个小厮进去禀报了刚刚楚妤初的英勇事迹。 屋里安静了几秒。 一个上了年纪的男声打破了屋内的沉默,“殿下是要成大事的人。现在局势危急,三皇子那边又紧盯着您。殿下隐姓埋名了这么久,念在臣等誓死追随,还请您万万不要因一个女子破坏了您的大计!” 她听到宋相如的声音冷静又陌生,好像在谈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他冷淡地说:“就按张阁老说的去办。” 这句话如惊雷在楚妤初的耳朵里炸响,她脸颊上霎时没了血色。 我这是要被灭口了?她被绑得有些缺氧的脑瓜里迷迷糊糊地想。 她本来就被一团布塞着嘴,又惊又气之下眼前一黑,竟然晕了过去。晕倒前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深深的念头: 这宋相如可真不是个好东西。 当楚妤初在铺着鹅绒软垫的湘妃竹塌上悠悠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堵在她嘴里的软布已经被取走,双手被解开了绳子,被大雪淋湿的衣服也被换成了舒服软和的云锦。 楚妤初的竹塌边围着一个脸生的小丫鬟,见她醒来很是开心道:“殿下,姑娘醒了。” 宋相如坐在书案前,半张脸隐在烛火的阴影里,手持狼毫笔在摊开的公文上勾画。 楚妤初看着他冷淡的脸,知道是自己误会了他,怯生生地发誓说自己会守口如瓶,要与他共进退。 屋内烛火摇曳,映得宋相如眉目如画,他指尖轻叩书案,一双狐狸眼似笑非笑地瞧着她,声音低缓,却字字带钩: “原来初初都听见了。” 楚妤初看到他的反应,知道宋相如舍不得杀自己,笑吟吟地凑过去: “对啊,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听到了,我的殿下。对了,祖母下周生辰我打算回济州去为她贺寿你要不要一起?” ”雪深及膝,官道难行。州界处有流民烧杀抢掠,而且魔界封印松动,近期有魔族活动的身影。”宋相如一连给出几个拒绝的理由。 “宋相如,你是不是不放心我,怕我泄密?”烛光下楚妤初的眼睛黑白分明。 宋相如修长的手指停在楚妤初唇间,定定地看着她, “能留住你一命已是万幸,初初。好生在宋府住下吧。” 他肩负着母妃的遗愿和誓死追随的手下,他赌不起。 夜渐深了,烛火将他孤清的影子映在身后的山河图上,和画卷中的万里江山融为一体。 * “小姐,马车和行李都准备好了。” 清辞清脆的声音让沉浸在记忆里的楚妤初回过神来。 帝王固然很难以单纯的对错好坏去评定。 可是后来,情同姐妹的清辞月白被侧妃争宠杀害,远在济州家乡的祖母中毒身亡不能探望,魔族入侵济州后父母抗魔身亡,自己却被困宋府无能为力。向宋相如求助?别开玩笑了,他忙于争夺皇位甚至自顾不暇,哪里有额外精力打理后宅之事。 一回想起那些痛苦的记忆,楚妤初的心脏就像被铁钳绞紧,呼吸变得短促而艰难,她颤抖着捂住胸口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重活一世,楚妤初不想与宋相如有任何纠缠。 山有山脉,水有水道。 他固然有他的胸怀天下,她亦有自己要守护的家人。 再也不见,这个曾经埋葬了她天真与泪水的地方。 妤初擦干眼泪,踏上回济州的路途。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雪深难行,天地间只留下一片苍茫的白,车轮碾过积雪,发出沉闷的咯吱声。 马车里点着安神香,妤初揉着微微刺痛的太阳穴,前世零散的记忆在马车轱轮的颠簸中逐渐清晰,恍惚中,楚妤初似乎做了个梦,又回到了上一世被宋相如软禁在宋府的时候。 那时候她满心是不被爱人信任的娇蛮,发誓绝不主动和宋相如说一句话。 宋府里,宋相如每天在书房里批阅文件,楚妤初就在一旁的小榻上吃着栗子酥看话本。 宋相如故意板着脸问:“谁把我放桌子上的栗子酥吃了?” 她不满地嗔道:“不就是几块点心,你这人真是鼎鼎小气!” 宋相如忽然低头,在她气鼓鼓的嘴唇上偷亲一口,低笑道:“那家点心店我买下来了,你想吃的话随时都有。” 他舍不得杀了妤初,又不想放了她。 小桃是楚妤初昏迷那天一睁眼看到的丫鬟,这几天一直在伺候她的饮食起居,活泼伶俐,一对酒窝特别可爱。 但楚妤初还是很想念月白和清辞。不知道她们在宋府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受欺负。她终于忍不住与宋相如主动搭了话: “宋相如,我想要清辞和月白回我身边伺候。” 宋相如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为难。 原来那日为了不损害皇子的威严,给手下卖命的重臣交代,清辞主动换上妤初的裙子首饰,替她死了。 楚妤初张了张嘴,干哑的喉咙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她只感觉胸口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得生疼。 又过几日圣旨到了,宋相如因为赈灾有功,被圣上认回为七殿下,封为相王。娶张阁老的孙女为侧王妃,一月内完婚。 张阁老就是那日提议要杀掉妤初以绝后患的老臣,他口口声声说着些大义凛然的话,原来都是为了帮自己的孙女嫁给宋相如铺路。活泼伶俐的清辞,竟然因此丧命,楚妤初感到深深的荒谬。 “初初,等我成功了,我要以天下为聘,用最风光的婚礼迎娶你。”宋相如曾经许诺的声音好似格外遥远。 大婚当日,宋府中张灯结彩,喜庆的丝竹声传入宋府的每个角落,好像告示着所有人,宋府要有女主人了。 月白紧紧关上门窗。恨不得帮楚妤初捂住耳朵,挡住那些流言蜚语。她希望小姐不为这些烦心事难过。 宋相如娶了逼死清辞的罪魁祸首。 而自己被囚禁在王府里只能像只鸟雀,有昂贵的珠宝衣裳和精致的点心,偶尔被来了兴致的主人逗一逗。她只能依赖他而活,顺从他的一切决定和安排。楚妤初对此感到无比厌烦。 她是济州府鲜活又明媚的荆棘花。不需要任何人的施舍而活。 天黑了,宋相如穿着喜服来看她。他步履间有几分醉态,眼底却是一片清明,他轻吻着楚妤初的发稍许诺:“初初,这只是缓兵之计,我不会碰她,但我不能辜负那些信任我誓死追随我的人。再等等我,好不好。” 妤初别过头,不回答,只是在他走后仔细洗了三遍头发。 她愈发沉默寡欲,只喜欢托腮对着窗外的画眉鸟发呆。月白在一旁静静地陪着她 她鲜活的生命力正在王府里快速枯萎。 “小姐不好了,老夫人中了蛊毒,去世了!”月白一脸焦急:“魔族主动承认这是他们的手笔!民间流传着魔族要从魔界卷土重来,第一个要攻打的就是济州!” 楚妤初苍白的脸因焦急而有些泛红。她被软禁了一个多月,猛然听到外界的消息有种恍若隔世的无助。自从张侧妃嫁进来后,妤初住的客房门前守了一排侍卫美名保护她的安全。妤初让月白去把宋相如请过来,她要回家! 可是从一大早等到下午,楚妤初也不见月白回来的身影。王老管家跟着宋相如出门了,她在府中没有别的认识的人,楚妤初心急如焚却也只能独自寻找。 楚妤初越靠近前院越听到清晰的杖责声。前院中央本该给宋相如送信的月白被绑起来按住,行刑婆子手中的板子正高高举起。月白背上被打的血肉模糊,她的惨叫声已经渐渐弱下去,只剩下气若游丝的喘息。 旁边屋檐下坐着正喝茶的张侧妃和一众丫鬟婆子。 张侧妃打量着这个被自己夫君藏娇的女人:她眉似远山含黛,眼若星辰流转,稠丽的脸在阳光下比光更明媚。张侧妃感叹道: “果然是个美人。” “这丫鬟鬼鬼祟祟往府外跑,疑似奸细通敌,杖毙以儆效尤。”张侧妃抚着身边的九凤曲柄伞,缓缓说道:“想来楚姑娘也是被刁奴蒙蔽。念你是初次,本王妃这回可以免了你的罪,但下回可就没这么好办了。” 楚妤初气得浑身颤抖。月白怎么可能是反贼?她明明是冤枉的,张侧妃是故意在借题发挥! 她苦苦哀求正在行刑的婆子停手。可这里是相王府,侧王妃是这里名正言顺的女主人,她只是个没名没分的寄住之人。谁会听她的指令与侧王妃作对呢? 楚妤初眼睁睁看到月白的双目再无焦距,惨死在自己眼前。楚妤初做了整整几夜的噩梦,合上眼,脑海里就会出现活活被杖毙的月白和清辞。 那时候皇位竞争白热化,七皇子已经几天没回府了。 宋相如在那晚半夜赶回来,亲着她的头发安慰她,说初初是自己在权利场里不被丈量的真心,请初初不要让自己为难,让初初再忍忍。 但楚妤初却只觉得恶心。忍?她从被软禁宋府后就一直听这个字,听到发腻! 宋相如堂堂皇子,许多事情只要他想,他定然比妤初更清楚。但在江山天下前,美人的委屈与心碎渺小若浮游一叹。 三日后,老皇帝驾崩,夺嫡的赢家是七皇子宋相如,现在要称呼他为宋明帝了。 同日传来济州被魔族攻打,济州州府夫妇抗魔身亡的消息。 楚妤初好想回家,可是现在的她无家可归。紫金宫是宋相如的家,所有人都在庆祝新帝登基,她只是个格格不入的局外人。 她哀求宋相如,现在天下已定,自己对他造不成任何危害。楚妤初已经一无所有了,只想求他放自己离开。 年轻的少年帝王沉默了一阵,暗黑的眼眸映出她的身影,庄重道: “我会和你成亲,初初,以后我是你的家人。” 他语气温柔,给妤初的感觉却比寒冰更刺骨。清辞月白的惨死,跋扈张侧妃的刁难,回不去的祖母葬礼,没见到最后一面的父母。这些人于宋相如或许只是轻飘飘的几个字符名字,但对楚妤初来说这是一道道刻骨铭心的深沟,她放不下也不可能忘记。 婚期定在了五月初八,是钦天监算出来的好日子,宜嫁娶,迎凤仪。 妤初不想再与宋相如有任何牵扯。更不想嫁给他。 屋子里所有尖锐的东西都被收走,怕她伤害自己。可人一旦有了求死的决心没人拦得住。 我是我母亲野蛮的女儿,生而就带着自由的血液。 妤初脖子上有块玉坠是出生时就攥手里带着的,家里人一直视作祥瑞。成亲前夜,楚妤初看着满目的大红与囍,选择吞玉自戕。 呼吸不畅的咳嗽声引来了丫鬟,紧接着她听到宋相如撕心裂肺的呼喊声。 如果可以,她要将掌握人生的力量把握在自己手里。 蓦地眼前的一切变成了慢动作,周围的空气好像静止下来,妤初看到一道强劲耀眼的白光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力爆炸开,眼前的一切墙楼玉宇瞬间化为乌有,而她的玉坠发出柔和的光将她包裹住。 有一道叹息音轻轻在她耳边响起: “人界劫数已至,仙缘尽散……想活下去,就变强吧。” 在巨大的冲击之下,楚妤初陷入昏迷。 * 雪厚车马难行,本来想赶回去给祖母祝寿,计划三天的路程,走了足足十日。 原来天真明媚的小姐在去宋府捉奸后郁郁寡欢,一连着几日都昏昏欲睡没有精神,餐食也没吃几口。清辞和月白担心小姐是被渣男气坏了身子。小姐冒着大雪也要赶路给宋相如过生辰,得到的却是渣男的背叛。两个小丫鬟心里着急得紧,生怕小姐想不开,积郁成疾。 宋相如狎妓在先,就算真把宋府砸了也是那渣男理亏,可怜的小姐!心地还是太善良。 “小姐。”清辞挤挤眼睛:“奴婢知道有家白马会馆,里面什么样的帅气男子都有。” “清辞!不许带坏小姐!”月白试图忍了一下,发现忍无可无。 “月白,不要整天板着脸嘛。”清辞哈哈大笑,想捏捏她的脸,被月白一手拍开。 月白依然是面无表情的样子,真是无趣,清辞摸了摸鼻子。 看到前世为自己而死的丫鬟现在在面前生活灵动的嘻笑打闹,楚妤初觉得千言万语哽在心头。是她的错!前一世她太过天真!太相信男人所谓的感情!如果她早早看破,要么逃跑鱼死网破!要么加入政局翻云覆雨!而不是在府里不谙世事,任人鱼肉!清辞和白月自幼与她长大,情同姐妹!在那吃人的后宅里皆为了保护她丧命!死得何其冤枉! 月白觉得这回从京城回来的小姐不太一样了。从前小姐天真烂漫,敢爱敢恨。现在的小姐退去了几分稚气,浓如墨的眉眼气质叫人不敢忽视。 “月白。”妤初突然叫她,月白一愣,连忙收回视线,暗骂自己怎么能注视着小姐分神。 “清辞。”妤初接着说道:“你们俩自幼伴我长大,情谊上与我亲人无异,有些事情我一定要与你们说清楚,你们自己来做选择。”她拉过两个小丫鬟的手说道:“这趟回家会很危险。因为如今魔族地界的封印松动,随时可能霍乱济州。宋相如的身份也不简单,我这么折他颜面,他未必会善罢甘休。” “即将到来的危险很多,我可能自身难保。你们如果有了如意的郎君,或者更好的出路,我会给你们一笔安身钱,打发你们出府。”妤初神色认真地说道。 “小姐!”清辞噗通跪下:“楚府对奴婢恩重如山,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奴婢也跟着小姐走!” 月白也着急起来:“小姐您莫要折煞奴婢了。小姐平日对奴婢这么好,若是面对危险就丢下小姐,奴婢万万做不到!您就莫赶奴婢们走了!” 妤初定定地看着她们,难得有这样的忠心。情与义,忠与孝,不止是约束君子的美德,它一样在女子身上闪闪发光。 卷入战争与权力的斗争场,是“弱女子”又如何! 车窗外大雪纷飞,妤初挑开半帘车帘,济州城墙在她的视野里逐渐清晰。 第3章 第 3 章 “这见鬼的天气是真冷啊!”济州守城门的兵丁蜷在墙角,就着一旁的篝火取暖,身体却依然禁不住的打哆嗦。 另一个兵丁应和着:“可不是嘛,等老子有钱了,要娶两个婆娘回家睡觉暖被窝。” “就你小子也配?”提到女人,原本冻得蔫头巴脑的兵丁瞬间来了精神:“就凭你也想娶两个婆娘!皇帝老儿要修新宫殿作道观,今年地税翻了一倍还多!喝西北风还差不多!” “我想想怎么就不行了?再说了,这鸟天气谁会进城。”另一个兵丁嘟囔着。 “他娘的,还真有人来!” 一个兵丁抬头,远处茫茫一片白雪间出现一辆马车,正一步步朝城门移动。 “有通关文书吗?流民不让进城!” 他显然不想离开温暖的篝火,远远地喊了一声。 月白不恼色,在马车里拿出准备好的文件。直到那兵丁拿文书时,粗手有意无意地捏了她一把,垂涎道:"小娘子好细嫩的皮肤。” “你!” 月白又惊又气,但想到小姐叮嘱这次回城是有计划要做,不能高调生事端。但她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僵持几秒,月白气得眼圈发红,忍着眼泪同手同脚回马车。 “我来了,别怕。” 小姐的声音如天神降临。 因为赶路,虽没有佩戴昂贵珠宝首饰,但妤初墨发如绸,肤白通透似雪,华丽的鹤氅展示着通身的气派,她身后跟着手持短刀的清辞。一看就很不好惹。 “你们两个,给她道歉!”妤初愤怒地扫视眼前两个兵丁。 那不起眼的马车上,竟然走下来了一位仙女似的千金小姐! 两兵丁知道踢到了钢板,心里暗叹倒霉,却仍不以为然地嘴硬道:“我们做错什么,凭什么要给这小娘子道歉!” “小娘子倘若难为情,我也可以娶你回家!”另一个兵丁也嬉皮笑脸道。 “小姐和你们讲道理,但你们要不听,那我也略懂些拳脚。”面对两个混不吝的兵丁,清辞抽刀,微微一笑。 话音未落,清辞短刀出鞘,手挽一个利落的花斩。两兵丁头上一轻,只觉得白雪飘飞间,一股冷气临头而下。 一摸脑袋,头发没了。 他们俩人还没反应过来,对面的刀法都秀完了!两人一个仰头看天,一个缩头看地,打算当缩头乌龟把事情蒙混回去。 妤初冷冷一眼刀过去。清辞龇牙咧嘴地开始继续磨刀。 低头是一地的发丝散落在白雪间。 二人悟了!打不过!根本打不过!他们还没地方申冤!因为不占理! “小姐,这都是误会……”一个兵丁挫挫手,挤出微笑腆着脸凑上前去。 “噌——!”清辞短刀出鞘。 刀声清脆,但落在两个心虚的人耳中无异于恶鬼催命!一个兵丁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脑袋,心里才算踏实地确认了,真好,他的脑袋还完整的安在脖子上,而不是被削落在地上或者别的哪里。 二人皆是欺软怕硬之辈,刀光之下,他们吓得两股发颤,几欲晕厥! 心知惹到了高人,自己的性命只在对方一念之间,他们痛哭流涕,跪下来一遍遍磕头哀求道: “对不起对不起,仙子大人,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小的!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小的再也不敢了!” 磕了半响,两人回过神来,才惊觉自己仍然还活着,而车马声已渐远。 “大......大哥,我们要敲钟示警吗?”其中一个兵丁嗫嚅道。 “敲个屁!闭嘴!” * “看到女子就来调戏!吃我一刀就吓得屁滚尿流!下次碰到,看我不把他们下三寸的东西也切掉喂狗!”清辞意犹未尽地比划着招式。 “小姐果断跳下马车的样子太帅啦!”月白崇拜地闪着星星眼,又后怕似地拍拍胸口:“这张巡守怎么当的差,守城侍卫竟然如此荒唐!” “大胤朝自开国来重文轻武,好多护卫兵都是地痞流氓凑数……”正说着,妤初脊背一阵发凉。前世济州溃不成军的城防,在魔族眼中何尝不是待宰的小肥羊。 既然老天让她重生,就是她楚妤初命不该绝!前世的一切像一场睡不醒的噩梦。老天愿让她回到家破人亡之前,就是给她机会重新选择! 所有与她为敌的人,只会在她面前一个个跪下,俯首称臣,或者死亡。 “让张巡抚好好树立军规,若是连手底下的人都管不好,他这巡抚也不用做了。”妤初决心把看到的问题纠正。 “连主家的家徽都不认得,这些狗仗人势的蛀虫!”清辞愤懑道。 月白却在一旁欲言又止地扭捏着。 “月白,刚刚受了委屈,你可怨我?”妤初问道。 月白急得扑通跪下:“小姐,奴婢担心自己打草惊蛇,破坏小姐的计划!” “……”妤初无奈扶额,“你这小脑瓜天天在琢磨啥。” “你们是我身边最亲近的人,你们的感受对我很重要,所以不必自责。而且处理那两人根本影响不到任何计划。”看到还是眼泪汪汪,满眼自责的月白,妤初抬袖替她擦擦眼泪:“没拍明身份不是怕影响什么所谓的计划,只因为世人对女子更苛刻。若是拍明身份或者报官走正规流程,他们最多被罚俸禄,甚至还会以冒犯到咱们大美女月白为荣,四处张扬,毁人名誉。” 妤初揉了揉月白的头发,眨眨眼笑眯眯道:“不拍明身份,才好下黑手。” “小姐英明!这秃脑袋的发型够让他们清醒几个月了!”清辞拌了个鬼脸。 月白用看笨蛋的表情淡淡地看着清辞。 “喂喂喂!死面瘫!刚刚救你的不是我吗?干嘛用这种表情看你的大恩人!”清辞炸毛。 “谢谢你救我。”月白从善如流地道谢,看清辞笨蛋的表情不变:“还有我叫月白,不叫喂喂喂,也不叫死面瘫。” 清辞气得直跺脚:“月白出来打一架!” 对付刚才那两个兵丁,武力的压制就是最直接快捷的解决方式。 妤初心念一动,几日后恰逢玉昆宫仙师来济州选拔收徒的日子,如果可以拜师修得仙法,起码多几分自保的手段。娇滴滴的美女她当腻了,她已不再是危险面前无能为力,只能等着宋相如安慰和拯救的傻姑娘了。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蛊毒之谜调查清楚,魔族在济州的奸细也要一个个揪出来。 妤初摇了摇头,计划要做的事情太多,这回拜师仙门大概是痴心妄想了。但见识下传说中的神仙,哪怕能听得些对付魔族的经验故事也是极好的。她托着腮做了决定:“下周的沐神节咱们也去看看。” “好呀小姐,据说那边可热闹了。”清辞兴高采烈地应和道。 “小姐。”白月担心极了:“您是要去报名仙门海选吗?修仙非常辛苦的,老夫人、老爷和老夫人肯定舍不得您。” “可如果我身无所长,嫁人,然后依靠夫家的脸色过活将是我唯一的出路。我不想过看人脸色的生活。”妤初温柔的看着清辞和月白:“而且我也有想守护的人。” 有仙缘的人向来是千里挑一。小姐自幼娇贵,怎么可能受得了修仙习武的清苦和九死一生。 月白和清辞对视了一眼,只当小姐是被宋相如伤透了心。 小姐看破情缘后只是去仙门海选,总比去尼姑庵削发为尼好。 和没重生过的人没共同语言!煽情一下都生怕自己要出家!妤初气鼓鼓地捧着暖炉,看着窗外熟悉的街景,沉浸在万般思绪中。 夕阳斜斜的挂在天边,把车马的影子拉得很长。暮色像融化的糖浆般浸润了石板路上的积雪,老街尽头的糖炒栗子车腾起袅袅白烟。 "小姐,要不要尝尝城南珍味斋刚出炉的八珍糕?"月白笑眯眯的端来一个青瓷小盏,里面摆着几块软糯的糕点。 小点心既松且甜,入口即化,清辞和月白在窗边叽叽喳喳地笑闹着。她们不记得前世的变故与仇恨,这样简单又平静的幸福着,也很好。 “天呐小姐,刚刚路过那人好可怜!这么冷的天,旁人恨不得捂得越厚越好,他却只穿了件草织的斗笠!”清辞一边感叹一边咬了口糕点。 只见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个带斗笠的中年男子佝偻着身子,试图让自己在人群中不起眼些。 他应该是从南方过来的,没预料到北边大雪连绵的天气,背影在寒风中瑟缩着。 中年男子转身,露出了后颈的蛇形刺青。一股寒意从妤初的尾椎骨直窜上来,她不自主地打了个冷颤,忍不住又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蛇形刺青是南疆苗族的特有标志。前世正是这个刺青,成了她挥之不去的噩梦。 前世苗族接应被封印的魔族,给济州城中水源下蛊。蛊虫吸人精血,被蛊虫寄生的人在一个月之后枯槁褪皮至死,蛊虫变为魔头的补品,尸体变为催生魔气的养料,从此城中尸魔横行,济州城大乱。前世魔族攻打下济州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济州城本身地理位置非常优越,这里三面环山,一面抱湖,城周围的高山是对外界最天然的屏障,易守难攻,是兵家必争之宝地。 魔族也只能通过些旁左手段取胜。 如果正面论战的话,不论是险峻的地势还是巍峨的城墙,济州都可以轻易的把敌人拒之城外。 前世作乱的苗族,此时竟然在济州城里大范围活动?苗族在大胤朝最南边以群居为主,济州地处关山偏北,这两个地方相聚几千公里,快马也紧赶慢赶需要跑两个月的路途!要说这么远过来没有企图,只怕三岁小儿也不会相信! 上天啊上天,莫非前世的动乱现在就已经初显端倪? 妤初心下一凛,一股凉意渗进她的脊梁。前世魔族侵害人间,使得济州沦陷为魔窟,无数百姓惨死,方圆五十里都被封锁为禁区,她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亲人和家园。 前世第一个惨遭魔族毒手的人是妤初的祖母。 这原因说来也是荒谬,只因为楚老夫人成立了一个楚氏善堂,定期开设讲座和修桥补路,旨在推动人、神、魔消除歧视,和平共处。祖母年纪大了,自己身体不好却也看不得人间苦楚。 毒杀德高望重的楚老夫人却是魔族的手笔。 魔族的激进派对此很是骄傲,视此为昭告天下的战争声明,是魔族为称霸天下吹响的号角。 前世祖母呼吁了一生的和平与博爱,最终却成了战争的牺牲品,背负世人唾骂——她竟然同情魔族,人类的叛徒! 祖母所保护的却成了背刺她的尖刀。 人也好,魔也罢。这一世,她不会再给这些衣冠禽兽伤害祖母的机会! “清辞。”妤初神情严肃:“你去找人盯住了刚刚经过的带斗笠的男人,把他去了哪里见了谁,尽可能详细的记录下来。注意安全,如有异动格杀勿论。” “是!”清辞爽脆应下,几个闪身消融在人群中。 自从仙魔大战后,人间太平三千年。如今魔界封印松动,但老皇帝一心求仙渴望长生不老,不闻朝事。济州之困唯有自救。 这次魔族来者不善,是又如何! 济州是她的家园,她土生土长的地方,谁敢来作乱,楚妤初偏要将祸源连根拔起! “月白,你去济世堂找李大夫,要他带上最好最贵的丹药,最快速度来楚府。”妤初吩咐道。 为迎接下周的沐神节,楚州府和王夫人在城外检查核对沐神节日的流程,带走了许多侍卫。祖母在府中可能并不安全。 “小姐,如果我们都走了,只留您一个人,您如何回府?”月白的担忧不无道理,且不说小姐根本没驾驶过马车,放眼整个大胤朝,也没听说过有哪家千金如车夫般,亲自驾车回府。 “这个简单。”妤初眨眨眼睛:“你去隔壁镖局找个镖师,就说要把马车上的物品护送回楚府,本小姐随行。” “有了镖师做护卫,小姐的安全也有了保障!我们还可以同时去找线索!”清辞拍手叫好。 小姐自从捉奸回来后变了好多,考虑事情更加妥帖周全。以前的小姐性格似骄阳般热烈,无忧无虑敢爱敢恨,在自己心中一直是需要被保护的对象,现在的小姐却让人觉得格外安心。 果然坏男人只是女人成长的磨刀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