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花店学会说谎》 第1章 初见 五月的阳光像融化的蜂蜜,黏稠而温暖地涂抹在"晚风花艺"的玻璃橱窗上。谭锡站在马路对面,调整着相机包的肩带,目光却穿过车流,落在花店里的那个身影上。 他刚从一场乏味的商业拍摄中脱身——某家西装品牌的春季画册,模特们僵硬的笑容和千篇一律的姿势让他按快门的食指都变得麻木。回工作室的路上,这家藏在梧桐树荫下的小花店像沙漠中的绿洲般闯入他的视线。 更准确地说,是花店里的那个女人。 透过落地窗,他看见她背对着街道,正在整理一束白色花朵。浅咖色的亚麻围裙带子在腰后松松地系着,随着她插花的动作轻轻晃动。栗色的长发用一支铅笔随意挽起,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在修长的颈边,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绒毛。 谭锡的职业本能让他立刻注意到了光线——午后三点半的斜阳穿过玻璃,在她周围勾勒出一圈柔和的轮廓光,而她面前的白瓷花瓶则将光线折射成细碎的光斑,洒在她握着花茎的手指上。 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摸向相机包的搭扣,又在即将触到冰冷的金属时停住了。偷拍太不礼貌。谭锡深吸一口气,花店门口的风铃随着他的推门清脆地响了起来。 铃声中,那个女人转过身来,手里还捏着一支淡紫色的飞燕草。谭锡这才看清她的全貌——不是那种惊艳的美,而是一种让人舒服的温润。杏仁形状的眼睛,鼻梁上散落着几粒浅褐色的雀斑,嘴角天然上扬,像是随时准备微笑。 "需要什么花?"她问道,声音比想象中要低沉一些。 谭锡的视线扫过她胸前的工作牌:徐冉。 "我..."谭锡突然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买花的打算,舌头像打了结,"想拍些花艺作品。" 这个借口脱口而出时,他自己都有些惊讶。不过严格来说,这不算完全的谎言——作为商业摄影师,他确实经常需要更新自己的静物作品集,而花卉摄影从来都是不错的选择。 徐冉将那支飞燕草插入身旁的白瓷瓶中,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商业用途?"她的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指尖还沾着一点花粉。 "个人创作。"谭锡发现自己又在说谎,或者说,半真半假。他的商业拍摄确实需要这类素材。"可能会用在一些杂志上。"他补充道,希望这个解释听起来足够专业。 徐冉点点头,从柜台下取出一张印有价目表的卡片:"拍摄许可按小时收费,用花另算。"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谭锡的相机包,"今天的光线很好,后院的玻璃房更适合拍照。那里有张橡木桌,自然光从斜上方打下来,你会喜欢的。" 就这样,谭锡获得了在花店停留两小时的理由。他跟着徐冉穿过摆满鲜花的前厅,注意到她走路时轻快的步伐和微微扬起的下巴。后院比想象中要大,一个透明的玻璃阳光房被各种绿植环绕着,确实如她所说,光线完美得不可思议。 "需要我准备什么特别的花材吗?"徐冉问道,阳光透过玻璃屋顶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谭锡支起三脚架,假装思考了一下:"有什么是你特别推荐的?" 徐冉的眼睛亮了起来:"现在这个季节,荷包牡丹和银莲花是绝配。"她快步走向角落的冷藏柜,"昨天刚到的荷兰郁金香也很特别,花瓣上有天然的条纹。" 接下来的半小时里,谭锡看着她熟练地挑选花材、修剪茎秆、搭配色彩。她工作时微微蹙起的眉头,踮脚取高处花器时绷直的脚背线条,还有偶尔哼唱的不知名小调,都比那些静物更吸引他的镜头。 "这样如何?"徐冉将一束搭配好的花放入一个做旧的铜质花瓶中,推到橡木桌中央。 谭锡透过取景框看了看:"完美。"但他没有立刻按下快门,而是调整了一下角度,"不过...如果能再往左移一点,让那支红色的花成为焦点..." 徐冉按照他的建议调整了花束位置,一缕碎发垂下来,扫过她的脸颊。谭锡下意识按下快门,捕捉到了这个瞬间。 "我能看看吗?"徐冉好奇地凑过来。 谭锡翻出刚才那张照片——屏幕上,她低头整理花束的侧脸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边,那缕不听话的发丝悬在空中,像是被时光凝固的雨丝。 "这张构图很好。"徐冉评价道,柑橘调的洗发水香气随着她的靠近若有若无地飘过来。 谭锡的手指在触摸屏上滑了一下,不小心切换到下一张——那是他刚才偷偷拍下的,徐冉踮脚取花器的背影。 "呃,光线还不够理想。"谭锡慌乱地关掉显示屏,耳朵发烫,"也许...改天再来拍一次?" 徐冉眨了眨眼,嘴角浮现出一个了然的微笑:"明天下午有新到的郁金香。" "那就明天。"谭锡收器材的动作比平时慢了三倍,仿佛这样就能多留一会儿。 当他终于收拾好一切准备离开时,徐冉从柜台后拿出一个小纸袋:"今天用过的花,丢掉太可惜了。"袋子里是几支状态还很好的飞燕草和小雏菊,"就当是第一次合作的礼物。" 谭锡接过纸袋,指尖碰到她修剪花枝时留下的小茧:"谢谢。明天见?" "明天见。"徐冉微笑着点头,风铃随着他的离开再次响起。 走出花店,谭锡深吸一口气,纸袋里的花香混合着五月温暖的空气。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明天再来拍一次"可能不是借口,而是真心实意的期待。 他回头看了一眼"晚风花艺"的招牌,阳光依旧温柔地笼罩着那扇玻璃门。谭锡摸了摸相机包,决定回工作室先把今天拍的照片导出来——尤其是那张不该存在的背影。 第2章 再遇 清晨七点,谭锡第三次经过"晚风花艺"门口。玻璃门内,徐冉正踮着脚整理高处的水培绿植,墨绿色的裙摆随着动作轻轻摆动。他低头看了看手表——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四十分钟,手中的两杯咖啡已经不再滚烫。 "太早了。"他自言自语地退到街对面的梧桐树下,决定再等二十分钟。五月的晨风带着花香,他想起昨天徐冉介绍花材时专注的侧脸,还有她指尖沾上的那一点花粉。 八点整,谭锡深吸一口气推开花店门。风铃声惊动了正在记账的徐冉,她抬头时钢笔在账本上划出一道墨痕。 "谭先生?"她放下钢笔,目光扫过他手中的咖啡,"我以为我们约的是九点。" 谭锡的耳根发烫:"我...刚好在附近有个晨拍。"这个借口比想象中更蹩脚,毕竟他连三脚架都没带。 徐冉接过咖啡,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两人同时缩回手。纸杯上的水珠滑落,在她手腕上留下一道水痕。 "谢谢。"她抿了一口,"不过下次不必破费,店里有咖啡机。" "下次"这个词让谭锡心头一跳。他注意到柜台上的账本,密密麻麻的数字排列整齐:"你在核对账目?" "月底盘点。"徐冉合上账本,"新到的花材在冷库,要现在看吗?" 冷库里整齐陈列着各色花材,徐冉熟练地介绍每种花的特性。谭锡的视线却落在她翻动标签的手指上——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圆润,只有指腹处有些细小的茧。 "这是荷兰进口的郁金香,花期比本地品种长。"徐冉拿起一支橙粉相间的花,"花瓣边缘的褶皱很特别,像羽毛..." 谭锡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取出相机:"能借一支做前景吗?我想试试景深效果。" 徐冉剪下一支递给他,花茎的汁液沾在她指尖。谭锡调试镜头时,余光瞥见她悄悄嗅了嗅手指上的花香,嘴角浮现出一个小小的梨涡。 拍摄持续了整个上午。谭锡发现自己越来越难集中注意力——徐冉整理花束时哼的歌谣,她低头时垂落的发丝,甚至她手腕上随着动作时隐时现的银手链,都比那些静物更吸引他的镜头。 "这张构图不错。"徐冉突然出现在他身后,指着屏幕上的一朵玫瑰特写。 柑橘调的洗发水香气袭来,谭锡的手指在触摸屏上滑了一下,不小心切换到下一张——那是他偷拍的,徐冉踮脚取花器的背影。 空气瞬间凝固。谭锡慌忙关掉显示屏:"光线...还不够理想。" 徐冉的耳尖泛红,却假装没看见:"明天会到一批新货,有罕见的蓝色绣球。"她顿了顿,"如果你...还需要素材的话。" "我会来的。"谭锡回答得太快,差点咬到舌头。 傍晚关店时,谭锡主动帮忙收拾。当他笨手笨脚地打翻一桶修剪下来的花枝时,徐冉忍不住笑出声。 "商业摄影师的手不是应该很稳吗?"她接过扫把,指尖又碰到了他的。 谭锡看着地上散落的花瓣:"我更适合按快门。"特别是拍你,他在心里补充。 路灯亮起时,他们在店门口道别。徐冉抱着几支没能卖出的康乃馨,突然抽出一支递给他:"带回去插水里,还能开两天。" 谭锡接过花,指尖蹭过她的小指。回程的路上,他发现自己走错了三次方向——那支康乃馨的香气扰乱了他的方向感。 第二天清晨,谭锡又出现在花店门口。这次他带了自制三明治,却看到徐冉正在吃早餐——一碗清粥配着酱菜。 "我多做了一份。"他硬着头皮递过食盒,心想这个借口比昨天的更糟。 徐冉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食盒,突然笑了:"正好,我煮了咖啡。" 他们隔着柜台吃早餐时,风铃响了。一位老顾客来找徐冉预定婚礼花艺,谭锡自觉地退到后院。透过玻璃门,他看见徐冉认真记录客户需求的样子,时而点头时而提问,阳光为她镀上一层金边。 等顾客离开,谭锡已经收拾好器材:"我该走了,明天..." "明天周日,店休。"徐冉擦拭着玻璃瓶,"我要去儿童中心教插花。" 谭锡的心跳突然加速:"地址是?" 徐冉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但也没说什么,撕下一张便签纸,写字的动作很慢:"上午十点开始。"她递过纸条时,指尖微微发抖。 谭锡将纸条小心地放进钱包夹层。回家的路上,他发现自己已经开始期待明天的见面——不是作为摄影师和花店主,只是谭锡徐冉 第3章 邀请 周日清晨,谭锡站在衣柜前犹豫了许久,最终选了一件浅蓝色衬衫——既不会太正式,又不会显得太随意。出门前,他对着镜子拨弄了三次头发,又折回去喷了点古龙水。 儿童中心坐落在城西的老城区,红砖墙上爬满了常春藤。谭锡提前半小时到达,透过活动室的玻璃窗,看见徐冉正在布置长桌。她今天穿着米色亚麻连衣裙,发梢随着动作轻轻摇晃,像被风吹动的蒲公英。 "来得真早。"徐冉打开门时,手里还捧着一把满天星。她的目光在谭锡的衬衫上停留了一秒,嘴角微微上扬。 谭锡举起相机:"想拍些准备过程的素材。"这个借口连他自己都觉得牵强,但徐冉只是点点头,示意他进来。 活动室很快被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填满。徐冉半蹲着给每个孩子分发花材,耐心地解释每种花的名字。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总是把康乃馨说成"奶香花",徐冉就跟着她一起念,眼睛弯成月牙。 "现在我们要把花泥浸湿。"徐冉示范着动作,水珠溅到她的裙摆上,晕开深色的斑点。谭锡的镜头不自觉地追随着她沾水的手指,和手腕上滑落的水痕。 当孩子们开始创作时,一个小男孩突然哭了起来——他的向日葵断成了两截。徐冉立刻走过去,变魔术般从包里取出绿胶带:"看,我们可以给小花做个小手术。"她细心地缠绕花茎,手指灵活得像在跳舞。男孩破涕为笑时,谭锡按下快门,捕捉到她睫毛上还挂着的一滴汗珠。 活动结束后,徐冉的发髻已经松散,脸颊因为忙碌泛着红晕。她正弯腰收拾残枝,突然"嘶"地抽了口气——食指被玫瑰刺扎出了血珠。 "别动。"谭锡一个箭步上前,从包里翻出创可贴。当他握住徐冉的手指时,才发现自己的掌心全是汗。徐冉的指尖冰凉,血珠蹭在他的拇指上,留下一点殷红。 "摄影师都随身带创可贴?"徐冉轻声问。 "总会被...纸划伤。"谭锡结巴了一下。他贴创可贴的动作很笨拙,差点把两个人的手指缠在一起。 收拾完教室,窗外突然下起大雨。谭锡坚持要送徐冉回家,徐冉犹豫了一下,最终点头答应。 "跑吧,我的车就在街角"谭锡脱下外套撑在两人头顶。 他们在雨里狂奔,徐冉的凉鞋踩进水坑,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谭锡的裤脚。钻进车里时,两人都气喘吁吁,头发滴着水。谭锡递过纸巾,徐冉接的时候,发现他的睫毛上挂着雨珠,在路灯下像细小的钻石。 "地址是?"谭锡发动车子,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扇形。 徐冉报了个小区名,然后陷入沉默。密闭的车厢里,雨水和她的栀子花香交织在一起。雨点敲打着车窗,像某种轻柔的旋律。 "其实……"徐冉突然开口,"我喜欢下雨天。" 谭锡侧头看她:"真的?" "嗯。"她伸手在车窗上轻轻划了一道水痕,"雨声让人安心。" 谭锡笑了:"我还以为女孩子都讨厌淋湿头发。" "头发会干。"徐冉也笑了,"但雨的味道会留在记忆里。" 车子缓缓驶入小区,雨势渐小。谭锡把车停在她楼下,徐冉解开安全带,却没有立刻下车。 "下周六花店三周年,会有个小派对……"她顿了顿,"如果你有空。" "我会带相机。"谭锡说完,又急忙补充,"还有礼物。" 徐冉笑了,推开车门时,雨后的风裹挟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扑面而来。她站在车外,朝他挥了挥手:"路上小心。" 谭锡看着她走进楼道,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回程的路上,他打开车窗,让湿润的空气灌进来。雨后的城市像是被重新洗刷过,街灯的光晕在水洼里摇曳。 他又开始在为明天的相遇而期待了。 第4章 因你而来的期许 周六傍晚,谭锡站在“晚风花艺”门口,手里捧着精心挑选的礼物——一本绝版的植物摄影集,和一盆小巧的蓝星花。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花店的门。 风铃声被热闹的谈笑声淹没。花店里挤满了人,大多是徐冉的老顾客和朋友。店内装饰着彩带和新鲜花束,角落里摆着自助餐台,香槟杯在暖光下闪闪发亮。 谭锡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终于在最里面的长桌旁发现了徐冉。她今天穿了一条浅杏色的连衣裙,头发松松地挽起,耳边别着一朵小小的白色洋桔梗。她正低头帮一个小女孩调整手腕上的花环,嘴角挂着温柔的笑。 他刚想走过去,一个高个子男人却先一步靠近了徐冉,熟稔地拍了拍她的肩。徐冉抬头,眼睛一亮,笑着和对方交谈起来。谭锡的脚步顿住了。 “那是她朋友?”他忍不住问身旁的花店常客。 “哦,那是林医生,附近宠物医院的。”对方笑着回答,“徐冉经常给他们医院送花,两人关系挺好的。” 谭锡点点头,心里却莫名发闷。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礼物,突然觉得那盆蓝星花有点幼稚。 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徐冉却在这时抬头,目光越过人群,直直地撞上了他的视线。 她的眼睛亮了一下,朝他挥了挥手。 谭锡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穿过人群走过去,徐冉已经迎了上来。 “你真的来了。”她笑着说,目光落在他手里的礼物上,“这是给我的?” “嗯。”谭锡递过去,突然有点紧张,“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徐冉接过那本摄影集,翻开第一页,指尖轻轻抚过纸页上的植物特写。她的睫毛微微颤动,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我很喜欢。”她抬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你怎么知道我一直想要这本?” 谭锡一愣:“猜的。” 她笑了,又看向那盆蓝星花,手指轻轻碰了碰花瓣:“这个也很美,花语是‘信任’。” 谭锡耳根微热:“……店员推荐的。” 徐冉看着他,忽然伸手轻轻拉住了他的手腕:“来,我带你去看看今晚的花艺布置。” 她的指尖温热,触感像羽毛一样轻,却让谭锡的皮肤微微发烫。他任由她牵着,穿过人群,走向花店深处。 徐冉带他看了今晚的主花台——巨大的绣球和玫瑰组成的花球,垂落的藤蔓上点缀着小灯串,在夜色里像星星一样闪烁。 “漂亮吗?”她问。 “嗯。”谭锡点头,目光却一直落在她的侧脸上。 灯光映在她的眼睛里,像琥珀里藏了碎金。她转头看他时,发丝轻轻晃动,带着淡淡的柑橘香气。 谭锡突然很想拍下这一刻。 他举起相机,徐冉愣了一下,随即笑着问:“又要拍我?” “嗯。”他低声应道,透过镜头凝视她,“这张……可能会是我拍过最好的照片。” 徐冉的睫毛轻轻颤了颤,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她没躲开,只是微微偏头,唇角带着柔软的笑意。 * 夜渐深时,不知谁换了曲调。慵懒的爵士乐流淌而出,几个顾客随着节奏轻轻摇摆。徐冉忽然抓住谭锡的手腕:"你看。" 她指向窗外。夜风卷着不知名的花瓣掠过橱窗,在玻璃上投下转瞬即逝的剪影。"像不像..." 话音未落,唱片机突然跳针,音乐变成沙沙的空白。在突如其来的寂静里,谭锡听见她很轻地"啊"了一声,抓着他手腕的手指微微收紧。那一刻他忽然想起蓝星花的花语,想起所有偶然却精准的相遇。 "要不要..." "我们去..." 他们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徐冉松开他的手腕,指腹在他袖口留下一道不易察觉的褶皱。飘进窗的花瓣落在她肩头,谭锡下意识伸手,却在即将触及时转向取下了自己的相机带。 "外面露台,"他清了清嗓子,"应该能拍到不错的夜景。" 月光像一层银纱铺在铁艺栏杆上。徐冉趴在栏杆边缘数楼下经过的车灯,谭锡假装调试相机参数,余光却瞥见她被夜风吹乱的鬓发。当一支不知从哪飘来的羽毛落在她手背时,他鬼使神差地按下了快门。 "给我看看。"徐冉凑过来时,发间的洋桔梗蹭到了他的下颌。屏幕上她模糊的侧脸与清晰的羽毛构成奇妙的平衡,背景是融化在夜色里的城市灯火。 "明明没对上焦..."她小声嘀咕,呼吸扫过他调整参数的指尖。 谭锡的拇指悬在删除键上方,迟迟没有按下去。夜风突然转急,徐冉打了个小小的喷嚏,肩膀不自觉地朝他这边靠了靠。他的外套还搭在椅背上,此刻却像被施了定身咒般动弹不得。 "冷吗?"最终他只挤出一句废话。 徐冉摇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相机屏幕。那支羽毛还粘在她的手背,随着脉搏轻轻颤动。谭锡忽然希望此刻有阵狂风,好让他名正言顺地揽住她单薄的肩膀。但夜风偏偏温柔起来,只够吹动她耳边那缕不听话的卷发。 当第一滴雨落在镜头盖上时,徐冉突然转身。她的眼睛在夜色中出奇地亮,嘴角沾着一点刚才蛋糕上的糖霜。 "下雨了。"她说。 谭锡的喉结动了动。雨滴开始密集地敲打露台的遮阳棚,像某种催促的鼓点。他该提议回去,该收起相机,该做个体贴的客人——但身体先于理智做出了反应。他的指尖擦过她唇角,抹去那点甜腻的证据。 徐冉的呼吸明显滞了一瞬。雨声忽然变得很远,耳边只剩下她手腕上银链的细微响动。谭锡僵在原地,指腹还残留着糖霜的颗粒感。某种陌生的冲动在胸腔左冲右突,比他拍过任何绝景时都更强烈,却又更令人胆怯。 "......蓝星花。"徐冉突然说。 "什么?" "你送的那盆。"她的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在希腊语里...它的名字是''晨星''。" 雨幕在两人之间织成半透明的帘子。谭锡看见她睫毛上沾着的细小水珠,看见她无意识攥紧栏杆的手指,看见她锁骨处随呼吸起伏的银链坠——此刻他终于看清,那是个小小的月亮图案。 唱片机不知何时恢复了运转,隐约的旋律穿过雨声飘来。徐冉突然笑了,伸手接住一串从棚顶坠落的雨滴。 "我的愿望好像..."她的后半句话消散在渐强的雨声里。 谭锡倾身向前,闻到她发间雨水与橙花交融的气息。某种温热的东西在心脏附近野蛮生长,他却迟迟不敢为它命名。 露台的灯突然熄灭,只剩蛋糕上未熄的烛光在玻璃门上投下晃动的慌张光影。 第5章 晚安 花店周年庆后他们心照不宣的没谈起那晚的事,还意外的“避嫌”了起来。直到第三天傍晚,谭锡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一条新消息:"今天进的洋桔梗开得正好,要不要来看看?——徐冉" 谭锡正在整理这几天工作时拍摄的照片,指尖在键盘上悬停了片刻:"现在过去?" "不急,"回复来得很快,"七点关店后更好,阳光不那么刺眼。" 六点五十分,谭锡站在花店对面的梧桐树下,看着徐冉将"营业中"的牌子翻到"休息中"。她今天穿了条浅杏色的棉麻连衣裙,发梢随着转身的动作在肩头跳跃。 "来得正好。"徐冉拉开玻璃门,风铃清脆地响了两声,"帮我拿一下剪刀?就在右手边的抽屉里。" 谭锡的手指碰到了抽屉里冰凉的金属,还有一枚褪色的硬币。"你收集硬币?" "小时候的习惯。"徐冉接过剪刀,耳尖微微泛红,"每去一个新地方就留一枚。" 洋桔梗被安置在后院的小桌上,淡紫色的花瓣边缘卷着细小的波浪。谭锡举起相机时,发现徐冉正望着远处的晚霞出神,睫毛在脸颊投下细碎的阴影。 "要不要去河边走走?"拍完照后,徐冉突然提议,"这个时间,步道两旁的灯刚好亮起来。" 河滨步道铺着深灰色的石板,两旁立着造型复古的路灯。徐冉的凉鞋踩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谭锡刻意放慢脚步,让两人的影子始终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 "你经常来这里?"谭锡问道。 "嗯。"徐冉伸手拂过路旁的灌木丛,"每天关店后走一圈,算是给自己的奖励。" 远处传来轮渡的汽笛声,河面泛起细碎的金光。徐冉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对岸一栋亮着暖黄色灯光的建筑:"那家面包店的杏仁可颂,周三下午刚出炉的最好吃。" 谭锡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下周三点我来接你?" 徐冉转过头,路灯的光落进她的眼睛里:"摄影师都这么会抓时机吗?" 他们沿着步道走了整整三圈,话题从童年记忆延伸到各自的工作趣事。谭锡说起第一次拍婚礼把新郎拍成虚影的糗事,徐冉笑得扶住栏杆,发丝被晚风吹得扬起。 "八点了。"徐冉看了眼手表,"我该回去了。" 回程的路上,两人不约而同放慢了脚步。经过一家便利店时,谭锡突然跑进去,出来时手里举着两支雪糕:"薄荷巧克力味,猜你会喜欢。" 徐冉接过雪糕,指尖沾上一点融化的奶油。她低头舔掉的时候,谭锡的耳根突然发烫,赶紧转开视线去看河面上摇晃的灯光。 徐冉咬了一小口雪糕,薄荷的清凉在舌尖化开,混着巧克力的微苦。她眯起眼睛,像只被顺了毛的猫。 "猜对了?"谭锡问。 "嗯。"她点头,唇角沾了一点奶油,"你怎么知道?" 谭锡指了指她的手腕——那里戴着一串薄荷绿的细绳手链,颜色和雪糕包装纸几乎一样。 "观察力这么好,难怪能当摄影师。"徐冉笑着,又咬了一口雪糕。夜风拂过,她的发丝被吹乱,有几缕黏在了唇角。 谭锡的手指动了动,想替她拨开,却又克制地收回,只是递了张纸巾。 "谢谢。"徐冉接过,指尖不经意地蹭到他的,像一片羽毛轻轻扫过。 两人并肩走着,雪糕融化得很快,滴落在徐冉的手背上。她下意识舔掉,谭锡的视线追着她的动作,喉结微微滚动。 "你……"他开口,又顿住。 "嗯?"徐冉侧头看他。 "周三真的要去那家面包店?"他问。 "当然。"她笑,"我可不会错过刚出炉的可颂。" 谭锡点点头,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周三的行程。他得提前把下午的工作排开,最好能带上相机,说不定能拍到徐冉咬第一口可颂时满足的表情。 夜风渐凉,徐冉搓了搓手臂。谭锡犹豫了一秒,脱下外套递给她。 "不用,快到了。"她摇头,却还是接过来,轻轻披在肩上。他的外套对她来说有些大,衣摆垂到她的腿弯,袖口盖住了半截手指。 谭锡的呼吸微微发紧。 他们走到花店门口,徐冉脱下外套还给他,两人的手指又一次短暂相触。这一次,他们似乎都有意的多停留了几秒。 "晚安。"她轻声说。 "晚安。"他回答,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徐冉转身推开花店的门,风铃清脆地响了一声。谭锡站在原地,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才缓缓呼出一口气。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尖还残留着一点雪糕的凉意,和她的温度。 第6章 可颂与雏菊 周三下午两点四十五分,谭锡提前到了花店门口。他今天特意换了件浅灰色的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相机挂在脖子上,镜头盖已经取下——他准备好了捕捉徐冉见到可颂时可能露出的任何表情。 花店的风铃被推门的风带响,徐冉正弯腰整理一束小雏菊。听到声音,她抬头,阳光从她身后的玻璃窗透进来,给她整个人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这么准时?"她直起身,手指上还沾着一点花粉。 "怕错过可颂最佳食用时期。"谭锡晃了晃相机,故作正经。 徐冉笑了,从柜台下拿出一个小喷壶,给雏菊们洒了点水。水珠挂在白色花瓣上,像细碎的钻石。 "我喜欢小雏菊,"她突然说,"看起来普普通通,但生命力顽强。"她转头看他,"你呢?" "向日葵。"谭锡不假思索,"总是朝着光的方向。" 徐冉笑了:"很适合你。" "为什么?" "因为你拍照时,也是这样。"她比划着,模仿他举相机的姿势,"寻找光的样子。" 谭锡心头一热。 她总是这样——明明只是随口一句话,却总能精准地戳中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他低头假装调试相机参数,实际上是为了掩饰自己微微发烫的耳根。 "好了,走吧。"徐冉摘掉围裙,从柜台后绕出来。她今天穿了条浅蓝色的连衣裙,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像被风吹皱的湖面。 面包店的香气隔着半条街就能闻到。推门进去时,暖烘烘的甜味扑面而来,徐冉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刚出炉的!"她指着玻璃柜里金黄酥脆的可颂,指尖轻轻点在玻璃上,留下一个小小的指纹印。 谭锡举起相机,在她没注意时按下快门——她微微前倾的身体,发梢垂落的弧度,还有眼里藏不住的期待,全部被定格在镜头里。 徐冉买了两只杏仁可颂,递给他一只。谭锡接过,指尖碰到她温热的皮肤,一瞬间的触碰让他差点没拿稳。 "小心烫。"她提醒,自己却已经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酥皮簌簌落下,沾在她的唇角。 谭锡的拇指动了动,想替她擦掉,却又不敢唐突,只好递了张纸巾。 "谢谢。"她接过,指尖蹭过他的,像一片羽毛轻轻扫过。 他们坐在河边的长椅上吃可颂。徐冉小口小口地咬着,时不时眯起眼睛,像只餍足的猫。谭锡的视线不自觉地追着她的动作,连自己手里的可颂都忘了吃。 "你不饿?"徐冉问。 "……在拍素材。"他找了个借口,举起相机。 徐冉突然凑近,伸手调整了一下他的镜头角度:"这样光更好。" 她的呼吸扫过他的侧脸,带着杏仁和黄油的甜香。谭锡的呼吸一滞,手指僵在快门上。 "拍到了吗?"她退回安全距离,歪头问。 "……嗯。"他低头看屏幕,实际上什么也没看清,眼前全是她靠近时颤动的睫毛。 回程时,他们路过一家花圃。徐冉蹲下身,轻轻碰了碰路边的一丛野雏菊。 "其实我以前不喜欢花。"她突然说,"觉得它们太娇气,开几天就谢了。" "那为什么开花店?"谭锡问。 徐冉摘下一朵小雏菊,别在耳后,转头冲他笑:"后来发现,越是看起来脆弱的东西,越有惊人的生命力。" 阳光穿过她的发丝,雏菊在她耳畔轻轻摇晃。谭锡的心跳突然变得很吵,吵得他几乎听不清自己的声音。 "……能给你拍张照吗?"他问。 徐冉点点头,站在花丛前。她没有刻意摆姿势,只是很自然地站着,手指无意识地卷着一缕头发。 谭锡透过取景框看她——风掀起她的裙摆,阳光描摹她的轮廓,耳边的雏菊在风里轻轻点头。 他按下快门,心想,这才是真正的"朝着光的方向"。 第7章 光晕 路灯在七点零三分准时亮起。 谭锡记得这个时间,因为每次陪徐冉关店后散步回家,她总会在第一个路灯亮起时轻轻"啊"一声,像收到什么隐秘的礼物。此刻橙黄的光晕正落在她左肩,将棉麻连衣裙的纹理照得纤毫毕现,连带着她耳后那缕总是不听话的卷发也成了半透明的金棕色。 "今天走滨江路吧。"徐冉突然拐进岔道,凉鞋踩在镂空铁艺桥面上发出清脆的回响。谭锡的相机带在颈后勒出细汗,镜头随着她的脚步微微晃动——这个角度能拍到江面碎金般的波光,和她被晚风吹起的裙摆构成奇妙的对角线。 真正令他心动的从来不是初见时花店里的惊鸿一瞥。是这些归途的星火时刻:她数到第三十七步时会无意识地踮脚,路过第七棵梧桐树总要摸一摸皲裂的树皮,看见流浪猫就突然放慢的步子。这些连本人都未必察觉的小习惯,在他心里堆成一座发光的沙塔。 "你听。"徐冉突然驻足。远处轮渡传来悠长的汽笛,混着江水特有的腥咸扑面而来。谭锡假装调整相机参数,实际在取景框里看她仰起的脖颈线条——那里沾着一点花粉,可能是白天整理小雏菊时留下的。 "像不像大提琴的降B调?"她转头时,路灯恰好穿过她手中的玻璃汽水瓶,在锁骨处投下晃动的光斑。 谭锡的喉结动了动。他应该说些专业术语,比如低频声波的反射原理,或者掏出录音设备分析频谱。可舌尖抵住的却是句没头没尾的:"上周三的可颂...杏仁酱好像比这周多。" 徐冉的眼睛倏地亮起来:"你也发现了?"她比划着,"这周的烘烤时间多了二十秒,表皮更脆但内馅收得太紧..."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抿住嘴,"我是不是太啰嗦了?" "不会。"谭锡脱口而出,又急忙补充,"职业习惯...观察细节。"这个借口拙劣得让他耳根发烫。哪有什么职业需要,他只是贪婪地收集着她所有的模样:说起喜欢事物时微微皱起的鼻尖,发现被人记住习惯时闪动的睫毛,还有此刻因窘迫而蜷起的脚趾——她总忘了凉鞋遮不住这些小动作。 江风突然转急,徐冉按住乱飞的裙摆。谭锡立刻脱下衬衫外套,递过去时闻到袖口沾染的暗香。是上周她借穿时留下的栀子花香,混合着今天新沾的面包店黄油气息,某种只属于她的气味密码。 "谢谢。"徐冉披上外套,袖口直接盖到指尖。她偷偷嗅了嗅衣领的小动作没逃过谭锡的眼睛,心脏突然在肋骨间重重跳了一下。 货轮的探照灯扫过江面,刹那的光亮里,谭锡看见她手腕内侧那个几乎淡掉的钢笔印——昨天教小朋友写贺卡时不小心划到的。当时她笑着说不疼,现在那抹蓝墨水却像月牙形的纹身,随着她转动汽水瓶的动作若隐若现。 "看那个。"徐冉突然指向对岸。霓虹灯牌在夜色中依次亮起,某家酒吧的招牌故障了,"海"字的三点水闪烁不定。她轻轻哼起即兴编的旋律,用汽水瓶打着节拍。谭锡悄悄按下藏在口袋里的录音笔——这是第七支偷录的片段,前六支分别是她整理花材时哼的歌谣,被玫瑰刺扎到时的吸气声,还有上周三咬下可颂第一口时满足的叹息。 夜航飞机拖着红点划过天际时,徐冉突然转向他:"其实你可以直接约我。" 谭锡的指尖在相机快门上打滑。 "不用每次都找...拍摄素材之类的理由。"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汽水瓶在栏杆上磕出轻响。 货轮的汽笛再次传来,这次混着某种水生植物的清苦。谭锡发现自己的影子正叠在她的影子上,像两株根系纠缠的植物。他该说些什么,比如确实需要花卉素材,或者讨论光线构图。可胸腔里横冲直撞的却是更原始的冲动——想用拇指擦掉她唇角的汽水渍,想数清她睫毛在脸颊投下的阴影数量,想问她记不记得第三次散步时落在她发间的那片梧桐叶,他偷偷夹在了工作手册第37页。 "前面拐角..."他最终指向百米外的便利店,"第二支半价的雪糕...要试试吗?" 徐冉怔了怔,突然笑出声。眼尾漾起的细纹比江面的月光更明亮:"这次是什么借口?研究冷饮融化速率?" "嗯。"谭锡低头看自己发红的指节,"...还要记录薄荷巧克力在舌尖的扩散曲线。" 他们隔着半臂距离走向便利店,影子却在身后紧紧相缠。徐冉的凉鞋踩进积水坑,溅起的水珠沾湿谭锡的裤脚。这瞬间他突然希望滨江路再长些,长到能走过所有未亮的街灯,长到能听完她所有即兴的歌谣,长到衣领上她的气息永远不会消散。 便利店的冷气扑面而来时,徐冉悄悄勾住了他的小指。很轻很快的一触,像蜻蜓点过水面。谭锡僵在原地,听见冰柜的嗡嗡声与自己剧烈的心跳共振。某个遥远的记忆突然浮现:十二岁那年第一次举起相机,取景框里闯入的蝴蝶也是这样,翅膀一振就在他心里掀起飓风。 "要化了。"徐冉举着雪糕在他眼前晃了晃。融化的奶油顺着木棒滴落,在柏油路上留下小小的白斑。谭锡突然伸手,用拇指抹去她腕间沾到的粘腻。皮肤相触的刹那,两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回程的脚步声比来时轻快。徐冉数着路灯跳跃的光斑,谭锡数着她裙摆晃动的频率。某个没有预告的瞬间,他们的手背在阴影里相碰,然后像两片终于找到归途的羽毛,轻轻叠在了一起。 江水依旧腥咸,鸣笛依然刺耳。可谭锡突然觉得,就连她鞋尖踢到的小石子,滚动的轨迹都像首未完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