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于新婚第二年》 第1章 回京 又是一年深冬,正逢腊月,天寒地冻,一辆马车在寒风中驶入城门。 “七年不曾回来,这京城却好似一点儿没变。” 曲瑜珺闻言亦透过车窗的一隙往外瞧了一眼,“是吗?我只离开三年,却觉得这里好似变了许多。” “那是因为你的心境变了。” “难道老师的心境还一如从前?” 妇人浅笑,“我的心已平静,你的心却犹波澜不止,自然不同。” 曲瑜珺若有所思,不再言语。 离开主街之后,马车驶过一条条小巷,一些原本以为已经遗忘的记忆,在曲瑜珺的脑海中慢慢清晰起来。 如果没记错的话,前面就是桂花巷了,曾经,在那个巷口自己目睹了未婚夫与一女子依依惜别。记得,那也是一个冷风呼啸的寒冬,自己同样坐在马车上,身边还带着当时的婢女云浮…… …… “姑娘,其实您不必太过伤神,奴婢瞧那商户女长相也不过如此,许是世子一时被她的狐媚手段迷惑罢了。”云浮恨不得上前抓花了那二人的脸,可到底担忧自家姑娘真的跟世子闹翻,只好强忍着。 十七岁的曲瑜珺闻言却是苦笑,“我与他订婚将近三年,这三年里我二人偶有见面,却从不知他还会用那样的眼神看人。”那般地……珍爱与怜惜。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跟容貌、家世无关的情爱,才更真切、更深刻。”如果说在今日亲眼所见之前,曲瑜珺对自己和傅凛之间还抱有一丝期望,如今便连这一丝期望也都彻底消散了。 云浮听了这话更是难受,暗暗在心中将那狗男女好是骂了一通。 自家姑娘打小便乖巧聪慧,整个曲府嫡出庶出拢共七位姑娘,无论琴棋书画,还是女红针黹姑娘她从来都是拔尖的。 正因如此,平南王妃才从这京中的许多贵女中选中了自家姑娘做未来儿媳。对于这桩婚事两家都很满意,很快便交换庚帖、敲定了婚事,只等着姑娘到了年岁,便要成亲。 不曾想,婚期在即,那平南王世子竟跟一个穷乡僻壤来的商户女厮混在了一起,还闹得满城风雨,这无异于公然给自家姑娘没脸,姑娘她要如何承受此等侮辱? 想到这里,云浮咬牙忿忿道:“任他们情意再深,王妃都亲口承诺了,绝不会让那女子进门,就算世子再怎么坚持,左不过养在外面当个外室罢了。”一个外室,连名分都没有,就算生下孩子也是野种,王府又不会认。 云浮好一通发泄,却久久不见曲瑜珺开口,就在她以为自家姑娘不会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听得一直端坐在那里的曲瑜珺突然幽幽道:“云浮,你觉得我若跟父亲说想要退婚,他会答应吗?” “姑娘……”云浮震惊地看着曲瑜珺,良久才找回声音:“姑娘莫要冲动。” 平心而论,那平南王世子原也是不可多得的佳婿,皇室出身,容貌俊俏,如今还领着黑虎营副统领的职,可谓是前途无量,若是就此放弃这样一门婚事,未免太过可惜。 回去的一路上,曲瑜珺都很沉默。待回到曲府之后,主仆二人径直回到清风苑。 清风苑中,钱妈妈早已急得团团转,见着曲瑜珺回来,忙快步走上前来,“我的老天爷,姑娘,你可算是回来了,这是去哪儿了?” 这钱妈妈自曲瑜珺在襁褓时便在她身边伺候,如今也有十七个年头了,主仆感情不可谓不深。往日曲瑜珺有什么事都会跟她说,今日是曲瑜珺第一次瞒着她偷溜出门。 “妈妈,我累了,想先歇一会儿。” 钱妈妈见她有气无力,自不好再多言,放她回了房。 曲瑜珺将所有人都打发了出去,独将自己一人关在屋内。 钱妈妈无法,只好将云浮拉至一旁,“姑娘到底带着你去哪儿了?”云浮和云渺都是自姑娘七岁上被指到姑娘身边服侍的,云渺还要比云浮稳重许多,为何姑娘这次出门偏只带了云浮? 只见云浮一张俏脸皱着,狠狠揪了一把廊下的黄栌,忿忿道:“去了桂花巷,看到了那对狗……看到了平南王世子和那个女人。” 钱妈妈了然,怪不得姑娘脸色这么差,心疼之下又忍不住埋怨,“都怪五姑娘多嘴,不然姑娘她何至于……” 云浮听到这里,不服气地开口:“五姑娘是多嘴不假,但即便五姑娘不说,这事儿难道就不存在了吗?就我今日亲眼所见,世子对那姑娘上心得紧,不可能撩开手去。与其让姑娘蒙在鼓里嫁去平南王府,还不像如今这般捅破了的好,好歹让姑娘心里有个数。” 不然等姑娘嫁去之后,只一心一意对待世子,却不知世子心里藏着别人,那多委屈啊。 “你小孩子懂什么?什么情啊爱啊的,那都是一时的,等新鲜劲儿过去了,也就了结了。你就说老爷身边的那几个姨娘,刚纳进来的时候,哪个没风光过?如今呢?还不是老老实实窝在后院里,十天半个月也不见得能见老爷一面。如何能比得上夫人正室嫡妻,无论老爷宠爱哪个妾室,都越不过她去。” 云浮不敢反驳,只用力揪着手中的黄栌叶子,低声嘟囔:“可前些年就没见夫人真正开怀过……” 钱妈妈不再理会云浮,只望着紧闭的房门,长长叹了一口气,这样的事怎么就让自家姑娘碰上了…… 眼看着天色渐暗,却不见房里传来任何动静,钱妈妈心中越发担忧,正欲上前敲门,却见房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钱妈妈忙问:“姑娘可要用饭?” “我要去父亲那里一趟,饭就先不用了。” “姑娘这是要……?”怎么突然要去见老爷了?“我陪姑娘一起吧。” “我一个人去,你们都不用跟着。” 眼见着曲瑜珺离开,钱妈妈神色凝重,“这个时候去见老爷,该不会跟婚事有关吧?” 一旁的云浮听着,瞬间想起今日自家姑娘在马车里说的话,心内不由一颤,“姑娘该不会真的要跟老爷提退婚吧?” “什么退婚?你胡说八道什么呢?”钱妈妈被她的话骇了一跳。 …… 曲瑜珺再次回到清风苑已经是次日的事了,她是被婢女们抬回来的,回来的时候人已经昏迷,还起了高热,在床上整整躺了六七日才渐渐恢复过来,只是膝盖上的伤还要继续养着,不能下地走路。 这日天气晴好,婢女们将窗子打开了一扇,阳光瞬间照进来,映得屋里亮堂堂的。 面色犹见苍白的曲瑜珺靠在床头,将手中已经空了药碗递给钱妈妈,“我记得之前妈妈曾提起过,傅凛喜欢的那位姑娘,原是定了亲的?” 钱妈妈心中暗暗纳罕,姑娘为何会突然问起这个,但也当即点头应道:“对,我还听说她之所以会入京,就是陪未婚夫一起来科考的。” “让彭杰去打听一下她的那位未婚夫。” 彭杰是钱妈妈的儿子,如今在外院跟在管事身边学着做事。 钱妈妈无有不应,“好,我待会儿就去找那小子,让他仔细去打听打听,但姑娘也得听我一句劝,好歹先吃点东西,姑娘这几日都未曾好好用过饭食了。” 曲瑜珺神情恹恹,“实在没胃口。” “姑娘,我知你心里难受。妈妈也是过来人,年轻的时候也想找一个情投意合的男人,恩恩爱爱地过一辈子。说起来,我跟我家那口子,当初也是两相看对了眼,生出了情意,才从夫人那里求了恩典。可现如今呢,除了家里那点鸡毛蒜皮,连话都不想多跟对方说一句。这过日子啊,再多的情爱,也都渐渐消磨尽了。” “别看世子眼下对那商户女千娇万宠的,你且过个两三年再看,只怕早已两相生厌了。可是姑娘你,无论如何都是世子的正妻,等将来世子袭爵,姑娘便成了王妃,到了那时,满京里有几人敢对姑娘你不敬?能握在手里的才是最要紧的啊。” 钱妈妈这番话也是为了开解曲瑜珺,回想那日姑娘独自一人去清辉堂见了老爷,提出要跟平南王世子退婚,老爷无论如何不肯答应,姑娘便在老爷和夫人的房门外跪了整整一宿。 可最终也没能跪软老爷的心,这桩婚事还是会继续。姑娘愤怒、憋屈,却又无处发泄,整个人的精气神儿都要没了。 这事儿到底还是得姑娘自己想开才好,要不然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妈妈!”曲瑜珺突然伏在枕上,掩面而哭,“我终究也想体会一回新婚燕尔,可终究是不能了!” “姑娘……”钱妈妈心疼地搂住曲瑜珺,再说不出一句话。 彭杰做事倒也麻利,很快就带了消息回来。 傅凛跟那女子的事情闹得轰轰烈烈,外面各种传言都有,什么一见钟情、争吵、决裂、私奔,比话本子还要精彩,但这一切似乎都只是三个人之间的感情纠葛,大家都不约而同的忽视了第四个人,提到他只知道是个入京赶考的举子,似乎是无足轻重的人物。 正因如此,彭杰带回来的消息才会让曲瑜珺如此惊讶,“二十岁的解元已是十分难得,为何旁人竟都将他忽略了去?” 若不是特意让彭杰去打听,在今日之前,她亦不知晓那女子之前的未婚夫竟是个解元!二十岁的解元,无论如何也称得上青年才俊了。 第2章 探花郎 “是有些奇怪。”钱妈妈初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也很是意外,那可不是寻常读书人,是乡试头名的解元啊! 曲瑜珺若有所思,低声喃道:“只怕是有人故意想要模糊掉他的身份……” “这里是杰儿找来的几篇那解元写的文章,听他说,那于解元自入京后与其他举子一样,常去各种文会、诗会,他就找那些读书人暗暗打听了一番,许多都说他的文章作得不错。” 文人相轻,能得到这样的评价,可见那位解元的文章的确是不错的。 曲瑜珺接过那几张纸,略略看过一遍之后,又仔细看了第二遍。 钱妈妈见她看得入神,也不去打扰,只安静地站在一旁候着。 直到曲瑜珺将手中的那几篇文章放下,钱妈妈才笑着开口:“能让姑娘看得如此认真,可见那位解元果然是有些真才实学的。” 自家姑娘也是自幼在家学念书。在曲家,女子十岁之前都跟男子一同在家学念书,学的都是一样的东西。 那个时候自家姑娘的课业是最好的,常得几位先生夸赞,将府里一众公子都比了下去。就连老爷子也时常可惜,说若姑娘是个男儿身便好了,将来于科举一道必有所成。 十岁之后,姑娘便不再跟兄弟们一样去家学里念书了,每日只跟其他两房的姐妹们一起学些琴棋书画、女红针黹。 不过姑娘闲暇时会自己找些经史子集来看,后来遇到沈先生,便又跟着沈先生念书。 “他何止是有真才实学,”曲瑜珺将那几篇文章置于自己的书案,“将来或有一日,那姑娘会后悔放弃这样一个未婚夫也不一定。” 说罢,曲瑜珺立于案前,很快执笔写出一封信来,又顺手将那几篇文章一并封入信封内。 “将这封信送去郑尚书府上。” 钱妈妈不解,“姑娘这是……?” “有些人顺遂惯了,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我还非要给他找些不痛快不可。”没道理什么都按他的想法来。 …… 福来客栈原只是京中的一间小客栈,位置不算好,但胜在价钱便宜,平日里生意马马虎虎。如今科考在即,就算是这样一间不起眼的小客栈也早已住满了客人。 眼见今日太阳出得不错,掌柜搬了把躺椅放在门外,又吩咐小厮取了一叠盐卤蚕豆,一边捻了蚕豆吃一边悠闲打量过往行人。 如此过了约莫一个多时辰,只见一个打扮利索的半大小子跨进了客栈。 掌柜瞧着,心中暗暗思忖,这人瞧着倒不像是来住店的。 这人进到客栈之后,对着正在抹桌子的跑堂问道:“你们这里可有一个姓于名彦怀的举子?” “是有这么个人。”不是这跑堂记性好,实在是因为于彦怀这个人最近太有名了。 “他此时可在客栈中?我家先生想请他见面一叙。” “真是不凑巧,于举人今日出门参加文会去了。”不止是于举人,客栈里的大半举子都去了,听说今日这场文会规模很大,连国子监的几位大人也会出席。 “那等他回来,烦请帮忙带句话给他,就说城东平安巷的裴延裴先生看过他的文章,对他很是欣赏,特意请他过府一叙。” “是……是,小的记得了。” 那人说完之后,也不多留,当即便转身离开。 在他走过客栈大门的时候,掌柜已经从躺椅上起身,站在原地目送他远去,面上甚至带着几分恭敬。 那掌柜的虽然面上瞧着还算平静,心中却早已翻腾不已。 裴延,裴先生何许人也?二十余岁时便以诗文才学崭露头角,三十岁凤凰台上舌战群儒,闻名天下。后来坐馆收徒,从他手底下出来的弟子各个鼎鼎大名,如今朝中便有三位大臣师从裴先生,分别是内阁大臣卢毅、户部尚书郑诚、榆州知州黄嘉里。 想当初圣上初登基时,便有意要请裴先生入朝为官,只是裴先生以无意官场为由拒绝了。圣上不仅未曾计较,反而愈发欣赏裴先生,时常招他入宫手谈。对他的几个弟子也格外信重,旁人都说若不是卢毅年纪还轻,只怕早被圣上提拔为首辅了。 而裴先生如今年近花甲,早已不收徒弟,近几年甚至连面都不曾露过,这于举子到底是走了什么通天的路,能搭上裴先生? 等到天色渐暗,文会散了,士子们也都三三两两陆续归来。 客栈掌柜惦记着裴府小厮的嘱托,一直站在柜台后,探着脑袋往门口看,唯恐错过了归来的于彦怀。 “说起来,那于彦怀今日所作的文章还不错,怎地只有青松书院的山长夸了他?我瞧着另外几篇还不如他呢。” 掌柜听得刚进门的这两位举子提起于彦怀,一时不由得支起了耳朵来。 “这个道理你还想不明白吗?京中的这几大书院,哪一间没有几个要参加会试的举子,人家当然都是更偏向自己的学生,谁愿意帮一个外人扬名?至于国子监的那几位……谁愿意得罪平南王府呢?” “我跟你说,那于彦怀再怎么有才也没用,平南王府那边是不会让他出头的。”于彦怀才名越盛,平南王世子夺人未婚妻的名声就越难听,眼下这世上最不愿于彦怀出头的,当属平南王府无疑了。 “人各有命,纵然于彦怀是年少解元又如何,碰上这种事,他也只能认命。不仅未婚妻被人抢去,前途也已经黯淡无光。” 这话好似很为他感到惋惜,但语气中分明又带着几分故意压抑的幸灾乐祸。少年得意之人,难免招人嫉妒,于彦怀的遭遇反而让这些人心中得了一些莫名的安慰。 二人说着话便要上楼,身后的掌柜却终于等到了归来的于彦怀。 “于公子,你可算回来了。” “掌柜的可是有什么事?”眼前的年轻公子目露疑惑,不太习惯客栈掌柜这般反常的热情。 “是有事,天大的好事!裴先生要见您呐。” “裴先生?” “裴延,裴先生!他特意派了人来寻你,说是看了于公子你的文章之后很喜欢,邀你入府一叙呢。” 听到‘裴延’二字,客栈大堂里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于彦怀,既震惊又疑惑。 殊不知于彦怀本人也很诧异,据他所知裴先生近些年闭门不出,已与归隐无二。 “那人呢?”于彦怀还未开口,他身后的书童就已经急切地询问。 “那人听说于公子出去参加文会,就留下话说,裴先生很欣赏于公子的文章,邀请于公子过府一叙。”那掌柜冲着于彦怀笑得眼睛都没了,“于公子,您这可是得了大造化啊,文章被裴先生看中,将来必是前途无量,小的先向您道贺了。” 于彦怀忙道:“实在惭愧,想来裴先生只是在无意间看过在下的文章,想要勉励一番而已,实在担不起看中不看中的话。” 虽然嘴上谦虚,但事实上,于彦怀对于此次拜访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这一夜,福来客栈里不知多少士子彻夜未眠,只暗恨为何被裴先生看中的人不是自己! 翌日,于彦怀携书童入裴府拜访裴延,几日后,裴延正式收于彦怀为徒。 这是时隔十年之后,裴先生再次收徒,顿时激起仕林千层浪,所有人都在到处打听,这个能让裴先生破例重新收徒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这一打听不要紧,原本已经被平南王府压下去的‘夺妻’事件又重新被翻了起来。 之前一直被忽略了的这桩桃色事件的第四人,一跃成为当下最为瞩目的存在,众人这才知晓原来那商户女的前未婚夫并非只是个寻常书生,而是正儿八经乡试头名的解元,甚至还得了裴先生的青眼,可见其才华。 一个皇亲国戚抢了解元的未婚妻,这件事突然就不再只是一个桃色纠葛,而变成了一桩权势欺压科考举人事件。 一时间,无数读书人口诛笔伐,平南王府成了千夫所指,随着事件愈演愈烈,此事甚至被传入了当今圣上的耳中。 为此,圣上将平南王及其世子召入宫中,大加申斥了一番,随后更是掳去了平南王世子黑虎营副指挥使的职务,让他在家中闭门思过。 …… 清风苑中,婢女们将曲瑜珺用过的夕食一一撤下。 “看来姑娘今日心情不错,饭菜用了不少呢。” “能有心情吃饭就是好事,最近清风苑人人都紧着一张皮,我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什么呢?赶紧干活,都少议论主子的事儿。” 屋内,云浮见曲瑜珺因平南王世子倒霉而扬起的嘴角,也跟着一起高兴。云渺则暗瞪了云浮一样,将刚沏好的茶放在曲瑜珺的嘴边。一旁的钱妈妈在心中暗暗叹气,无论如何,姑娘终归是要嫁给世子的,若姑娘一直这般将世子视作仇敌,待嫁入王府之后,这日子可如何能过得好? 而另外一边在家中闭门思过的傅凛怎么也想不通,已经十多年不理俗事的裴先生为何会偏偏在这个时候突然收一个素未谋面的举子为徒。 难道真的只是巧合?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但无论如何,这次的事情给了他一记重创,黑虎营副指挥使的职务是他之前努力了很久才争取到的,如今就这么被轻而易举地撸了去。 而因着这件事,父王和母妃越发讨厌清清,纳她进门的事又徒生波澜。 想到自己心爱的女子,傅凛的一颗心不由软了几分,清清此时应该已经听说自己被圣上申斥的消息,还不知会如何自责,自己得找机会出去见她一面。 记得前些日子,清清听说慈恩寺年底会举办法会,很有些兴趣,还说到时候想要跟自己一起去看,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哄她开心。 第3章 寺庙相遇 曲府,清风苑。 “妹妹的身子还没好吗?”已经大半月没见过自家妹妹的曲瑜珲带着妻子来到清风苑,想要见妹妹一面。 可跟之前几次一样,照例被拦在了院外,“姑娘的身子好多了,只是不愿意见人,便是夫人也亲自来过几次,姑娘也都没见。” 曲瑜珲看了一眼紧闭的院门,终究无奈带着妻子离去。 在回去的一路上,曲瑜珲都没开口说话,可他身旁的妻子却能感受到自己夫君失落的情绪。 其实当初嫁过来的时候,她心里是有些不情愿的,曲家大公子他出身是不错,官宦世家,长房嫡出。奈何他本人于读书一道并不精通,三岁开蒙,名师教导,却止步于秀才,多年未能更进一步。 她幻想中的夫君该是俊朗非凡、才华横溢的,自然对屡试不第的曲瑜珲感到失望。 许是曲家长辈也看出长房嫡孙不是读书的料子,便早早走了恩荫的路子,让他提前进了官场。 出嫁之前,母亲看出自己的不情愿,便劝自己,曲瑜珲虽然读书不行,但在官场上有他父亲的照顾,朝中还有他曲家的旧情在,便只是熬资历,将来的前途也不会差的。 无论如何,自己终究是嫁进来了,好在曲瑜珲这个人虽无甚才干,性情却是不错,跟自己的父亲相比,算得上是温柔体贴。如此,便足够了。 夫妻二人就这么沉默着一路回到了住处,一直到用过夕食。曲瑜珲突然对自己的妻子道:“是不是我再出息一些,父亲便会答应让妹妹退婚?” “夫君……”郭芸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这个嫡长孙已经够没出息了,就更得保住瑜珺跟平南王府的婚事,不然我们长房这一脉也太没脸了,父亲大概是这么想的吧。” 不等妻子开口,曲瑜珲起身望着窗外,烛光将他的身影映在墙壁上,莫名有几分寥落,“其实父亲以前很疼爱瑜珺,她聪明、上进,而我……总是要笨上许多。幼时,父亲便常拿我跟瑜珺比,面对她时我总是自卑、嫉妒,瑜珺应该也能感觉到,所以这些年我们兄妹一直都不怎么亲近。可我这个做兄长的,总还是希望她能嫁一个良人,过美满的日子。” 说到这里,曲瑜珲抹了一把脸,“你不知道瑜珺她自幼乖巧,从不忤逆长辈。今次不仅跪求退婚,还闭门不出,连父母都不见,可见是真的抵触这门婚事。可我这个做兄长的,不仅不能帮她,甚至有可能是父亲拒绝妹妹退婚要求的原因之一……” 郭芸轻拍拍了丈夫的肩膀,心里也生出几分悲凉之感来,古往今来,女子的婚姻从来由不得自己做主,纵然小姑子再怎么不情愿,最终还是要嫁到平南王府去。莫说是曲家的长辈,就连自己,其实心底里也不希望曲瑜珺的婚事告吹,毕竟拥有一个世子夫人小姑子,对自己而言也是一桩好事。 又几日,清辉堂中。几个掌管后厨的妈妈站在曲夫人的面前,各个噤若寒蝉。 “乳鸽五十文一只?真当我傻,好糊弄呢?” “还有你!今年风调雨顺,各个庄子都大丰收,前几个月刚送上来的粮食,这就没了大半?中饱私囊也得有个度!” 几个妈妈挨了好一通训,走出去的时候,各个都不由自主地开始抹汗。 “吓着了吧?”曲夫人身边的刘妈妈亲自将几人送出去,“夫人近些日子因着三姑娘的事心情不好,尤其今日还是三姑娘去寺里为沈先生祈福的日子,以前都是夫人陪三姑娘一起去的,今日姑娘连招呼都没打一声就出府了……” “是,我们都明白的。” 俗话说,水至清则无鱼,大宅子里人多嘴杂,下人们借着职务之便,偷偷捞些油水是常有的事,只要别太过分,主家往往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今日不过是曲夫人心里难受,借个由头发泄一通罢了。 另一厢的曲瑜珺此时已经抵达慈恩寺。近日慈恩寺正举办一年一度的佛法会,连续半月都有高僧开坛讲佛法,每日一早寺院周遭便已是人头攒动,通往山门的这一路上更是叫卖声不绝。 吩咐马车夫在茶棚处等候,曲瑜珺带着云浮和云渺穿过沿途的叫卖进到寺中。 曲瑜珺在慈恩寺中为沈先生供奉了一盏灯,以祈她健康平安,消灾延寿。 这三年来,每个月的这一日她都会来为沈先生祈福,地藏殿里的知客僧对她早已十分熟悉,行过合十礼后,从旁边取了香来递上。 因今日香客众多,曲瑜珺也没多留,拜了菩萨、上了香,便离开了地藏殿。 “曲姑娘请留步。” 声音从身后传来。 曲瑜珺循声望去,只见一年轻男子快步从殿内走出,朝着自己而来。此人瞧着眉眼清俊,却是陌生得很,曲瑜珺暗暗思忖,自己似乎并未见过他。 男子在距离曲瑜珺两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而后拱手见礼,“在下于彦怀,惊扰曲姑娘,望请见谅。” 原来他便是于彦怀。 曲瑜珺之前看过他的文章,破题奇绝而精巧,用典却多生僻深奥、有卖弄之嫌。是以,在曲瑜珺的想象中,他该是一自恃才华,又略有钻营之人。 而眼前的男子身着月白直缀,外罩一件鸦青披风,腰间坠一环形玉佩,分明有林下之风,跟曲瑜珺之前的想象完全不同。 “于公子。”曲瑜珺亦回之一礼。 “一直想当面谢过曲姑娘,却始终未寻到合适的机会。无意间在裴先生那里得知曲姑娘每个月这日都会来慈恩寺上香,所以过来碰碰运气。” 于彦怀话音刚落下,就有一道清脆的女童声从旁边传来,“公子,给这位姐姐买把梳子吧。” 曲瑜珺垂头看去,只见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姑娘,穿着打补丁的棉衣,手上长着冻疮,胳膊挎着一个竹篮,里头装满了木梳。 见眼前这位漂亮姐姐真的弯腰在篮子挑拣,小姑娘立刻喜笑颜开,“我爹爹手艺好着呢,各个打磨得圆润,绝对不扯头发的。” 曲瑜珺很快挑好了一把浅雕芙蓉花的梳子,正打算让云渺付钱,却听得前方有人惊呼,“彦怀哥哥!” 曲瑜珺直起身抬眸看去,前方五步之处一男一女并肩而立,而就在不久之前自己还亲眼在桂花巷看过他二人的依依惜别。 傅凛的目光在曲瑜珺和于彦怀的身上分别扫过,之前他就有过怀疑,常年闭门不出的裴先生突然收于彦怀为徒,实在有些异常。仔细想来,曲瑜珺的老师沈自歆原本是郑尚书的妻子,而郑尚书是裴先生的得意弟子,若是曲瑜珺在其中做推手,也不是没有可能。 原本只是这么怀疑,今日看到曲瑜珺和于彦怀站在一处,无疑证实了他之前的猜想,这件事就是曲瑜珺在中间插了一手! 真是有趣,据他所知,这曲家三姑娘性子温顺乖巧,连大声说话都不曾,竟会有脾性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曲瑜珺则哭笑不得,这是什么孽缘,自己来寺里上柱香,都能碰到这二人,不过既然恰好碰到了…… “世子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傅凛挑眉,被自己发现跟于彦怀有来往,她倒是一点儿都不慌。 赵清清之前只知道傅凛有一个定了亲的未婚妻,却从未亲眼见过曲瑜珺。方才她之所以惊呼出声,是因着诧异于彦怀同一女子同来慈恩寺,就她所知,于彦怀向来专心科考,于女色上一贯心如止水,乍一看到他跟一个漂亮姑娘一起,而且还是在即将春闱的节骨眼,心中难免震惊。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这女子跟世子是认识的,还说要……借一步说话? 傅凛安抚地握了握赵清清的手,低声道:“她就是曲家三姑娘,我同她有话要说,你暂且在这里等我片刻。” 赵清清煞时看向曲瑜珺,面色都白了几分,原来她就是逸之的未婚妻…… 曲瑜珺对慈恩寺相当熟悉,当即走在前头,领着傅凛到了相对人少的禅院。 “世子有意愿跟我退婚吗?”曲瑜珺懒得跟他拐弯抹角,当即开门见山。 “你想退婚?”傅凛有些意外。 他脸上明显的意外之色让曲瑜珺有些恶心,“怎么?世子都明目张胆地在禁足期间同心上人一起来寺庙了,我这个做未婚妻的,连退婚的事都不能想?” 这是傅凛第一次见到曲瑜珺浑身张刺的一面,以往他每次跟曲瑜珺见面,对方都是衣服娴熟温婉,柔柔静静的模样,跟这京中大多贵女一般无二,美则美矣,全无灵魂。 “是你将于彦怀引荐给裴先生的?” “让裴先生收他为徒,我还没那么大的本事。” 傅凛看着眼前的曲瑜珺,几瞬后严肃了神色,“我跟清清的事,是我对不住你,可‘情’之一字从来由不得自己。事已至此,我也无话可说,至于退婚,我亦无能为力。你该清楚,越是这种情况,我父母那里越不会同意我们二人退婚。” “傅凛,你知道吗?曾经,我也对我们的婚姻有过无数美好的期许的,而你,毁了这一切。”曲瑜珺的目光如同利刃一般射向傅凛,“你要记得,你永远对我不住!” 冷风中,曲瑜珺转身而去,徒留傅凛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姑娘!”见得曲瑜珺回来,云浮忙拿着木梳快步上前。 曲瑜珺则径直走到于彦怀的面前,当着赵清清的面,对他道:“于公子,谢就不必了,惟愿公子一举中第,将来佩紫怀黄,就算是报答我了。” 言毕,曲瑜珺再没看赵清清一眼,便带着云浮和云渺离开了。 “彦怀哥哥,曲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为何要谢她?” “赵姑娘,如今你我身份尴尬,不好再同以前那般称呼我,我想世子他大概也不想听到你如此唤我。” 说话间,傅凛已经归来,于彦怀不欲跟他打交道,当即跟赵清清告辞离去了。 一直到上了马车,曲瑜珺才注意到云浮手里还拿着那把梳子,正好就是自己之前选中的那一个。 “这梳子你拿去用吧,若是不喜欢,赏给底下的人也行。”左不过是看那小姑娘可怜才买下的,自己也用不上。 “可这梳子是那位于公子付的钱,算是他送给姑娘的东西吧,奴婢就这么拿去好像不大好。” 曲瑜珺奇怪,“怎么是他付的钱?” “奴婢一时没找到碎钱,于公子就给付了,后来奴婢想还给他来着,但于公子不要,还说姑娘对他有大恩,一把梳子而已算不得什么,奴婢也就没再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