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堪回首》 第1章 第 1 章 江宿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场溃败的求婚。猝不及防,在众目睽睽的聚光灯下,卓昔然将他一片赤诚捧出的真心,掷于尘埃,再踏上一脚,碾入泥泞。 鲜花,蛋糕,气球,婚戒。这排列而成的组合,本该拼凑出极致的惊喜。他唤来了彼此相识的所有友人,精心谱写一场水到渠成的浪漫剧本。 他单膝下跪,卓昔然感动得热泪盈眶,欣然应允,让那枚象征承诺与永恒忠贞的戒指嵌入无名指,应下与他喜结连理的盟誓,众人齐声欢颂,祝福如潮。 本该如此。 而在现场,他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的真情实意,却连卓昔然漠然的眉眼都未能触及。 卓昔然的目光,只在那枚璀璨得令人屏息的粉钻上流连了片刻。 那钻石火彩夺目,切割堪称鬼斧神工,八只白金爪尖如忠诚的护卫,紧紧拥抱着中央那颗纯净无瑕的稀世珍宝。 卓昔然接过戒指,迎向炽烈的日光,仔细端详。钻石沁着一种浪漫到近乎童话的粉色,那抹若有似无的红调,正是天然彩钻中最为珍稀的部分。符合少女心的色泽,浓郁得化不开,有着惊心动魄的艳丽。十克拉以上的硕大体量,在手心沉甸甸地宣告着它的存在,更令人惊叹的是,如此之大的体积,它纯净澄澈得没有一丝云雾,不掺杂半粒黑点。 如江宿迟奉上的这颗心。 阳光路过它,瞬间被分解、折射,迸射出万道耀眼到近乎灼目的光芒,刺得卓昔然眼底一阵酸涩,几乎逼出泪意。 是为何而哭? “诶——”他拖长了尾音,语气疏离得像在点评一件橱窗里的展品,“这颗粉钻,切割打磨后竟还有十克拉以上?听说前些日子拍卖会上,一颗粉色原石以亿万天价成交,原来,那匿名的买家是你啊。”睡过的人多了,消息自然四通八达。他谈论着,仿佛那惊世骇俗的价格标签,与他本人毫无干系,他只是单纯地评鉴着一份稀世奇珍。 太耀眼了。这光芒,并非他应该拥有的东西。无论从何种意义上而言。 江宿迟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态,如同最虔诚的信徒,等待着戒指被套上卓昔然的无名指,完成这神圣契约的加冕仪式。 那颗硕大的钻石,其宽度甚至超越了卓昔然纤细的指节。然而,卓昔然只是将戒指攥入掌心,用温热的肌肤去感受戒托上那锋利爪尖刺入皮肉的微痛,仿佛要将自己的体温,烙印在这冰冷坚硬的璀璨之上。 他的动作带着一丝流连,指腹在冰冷的钻石表面摩挲,眼底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近乎不舍的微光。 这或许是他此生唯一能如此亲近地触碰此等价值连城之物的机会。而其中所蕴含的心意,其份量,或许比拍卖行里那令人咋舌的数字,更加沉重珍稀。 “做成戒指……可惜了。”他抬眸,由衷地对江宿迟说道。 碍于必须适配手指的尺寸,钻石在打磨过程中,比其他类型的首饰损耗了更多无谓的珍稀原石,那份被舍弃的璀璨,如同被肆意挥霍抛掷的情感。如此不同凡响的宝物,不该被禁锢在某个人的指间,成为私人玩物。它理应被供奉在戒备森严的保险展柜中,接受世人的仰望与惊叹。 既然江宿迟赠予了他,那么,如何处置,便是他的权利了。 江宿迟跪地的姿态瞬间凝固,宛如一尊由最炽热爱意浇筑,却在瞬间冷却封冻的完美雕像。然而,试图掌控目光所及一切事物的人生,真的能被称之为爱吗? 旁人见撞入死胡同,都知道要准备绕行他路。而江宿迟,不仅要吞下强扭的瓜,更要那瓜按照他心意所长。 卓昔然将戒指在掌心掂量了两下,如同握着一颗路边平平无奇的石子。 下一刻,在满场宾客惊愕到失语的目光中,‘扑通——’一声清脆而冰冷的落水声骤然响起。那枚无论流落何方都被人戴上手套珍重维护的无瑕粉钻,被他以一种近乎轻佻的姿态,毫不吝惜地抛入了别墅后方那片波光粼粼的独立露天泳池。 水花四溅,涟漪层层荡开,吞噬了那道璀璨的光华。 卓昔然满意自己的杰作,他的目光,终于回到了江宿迟身上,他在期待着什么。 江宿迟一身剪裁极致完美的纯白礼服,衬得他身形颀长如挺拔的玉树,领带一丝不苟地收紧,勾勒出优雅的脖颈线条。他那张脸,无疑是造物主偏爱的杰作,眉目深邃如精心雕琢,鼻梁高挺,唇线清晰而略显凉薄,此刻每一寸都紧绷着,颠倒众生的俊美中透出一种玉石般的冰冷。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卓昔然,姿态卓然,宛如从中世纪画卷中走出的王子,与这童话般的风景,很是相配。 可惜,求婚现场的另一个角色,不是公主。 在江宿迟的怀抱中,那些被剪去根茎,强行插入名贵花瓶的娇艳花朵,都仿佛被抽干了灵魂,黯然失色,如同给恶意献上的祭品。 反正泳池抽干不算难事,请专业打捞队的费用,于这枚钻石的价值不过是九牛一毛。 整座别墅宛若一座巍峨的白色城堡,矗立在绿意环抱的山间,那片泳池宽阔得如同沉入地底的巨型水晶箱,水质澄澈见底,碧波荡漾,不见一丝海藻、半尾游鱼。仅仅是维持这片水域的恒久清澈与完美状态,所需的花费,便是常人穷尽想象也无法企及的天文数字。 这座庄园的主人,秉承着完美主义与洁癖,绝不容忍任何微小的肮脏与污迹玷污他的领地。 卓昔然了解江宿迟,所以他认为,自己不该出现在这里。自己身上的一切,于此情此景,都是多余的。 别墅依傍着苍翠山峦而建,天然的浓荫绿意被人工精心布置挑选出的,更为绚烂的鲜花所覆盖。从盘旋高空的无人机视角俯瞰,那层层叠叠,色彩斑斓的花海,恰好被设计拼凑成了清晰无比的“江宿迟”与“卓昔然”两个人名。 再见。再也不见。 在江宿迟的视野里,眼前的景象如同被按下了故障的慢放键,一帧一帧,粘稠而迟缓地流淌。所有的色彩在瞬间被无情抽离,凝固成一卷褪色失真、充满噪点的老旧黑白默片。他在脑海中冰冷地,精确地计算着每一帧的播放时长,每一秒定格画面里的荒谬细节。这场他倾注所有,笃定万无一失的求婚,为何会坠入如此万劫不复的境地? 人群中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如同嗡嗡作响的蚊蝇,有人按捺不住,试图掏出手机,记录下这尴尬到令人啼笑皆非的戏剧性场面。然而,动作尚未完成,便被数位面无表情、身形高大魁梧如同机械造物的黑衣保安无声而迅捷地制止,手机被当场收缴。 那些精心布置,原本为了捕捉甜蜜瞬间的无数录像镜头,连同天上盘旋的无人机,此刻精准卡点记录的,唯有一方主角决然转身离去,另一方独自伫立,上演着苍白独角戏的悲凉一幕。 江宿迟清晰地知道,按照过往无数次卓昔然背对他离去的痛苦惯例,此刻他应该立刻像疯狗一样追上去,用尽蛮力摁住卓昔然的肩膀,将他困在怀中,嘶吼着质问缘由,逼问出那所谓的,能给他一线生机的情非得已。 然后他会向卓昔然卑微地许下承诺,无论是什么,下次我会解决。 可卓昔然这次,连个借口,都不给他。 卓昔然的身影尚未完全消失在视野的尽头。他独自一人,远离了身后那片喧嚣与狼藉,走在偌大庄园幽静的林荫小道上。两旁繁花似锦,开得如火如荼,脚下青石板铺就的道路平整光洁,延伸向远方,宛如为婚礼新人铺设的华丽红毯。 这是卓昔然的选择,他的身侧,没有江宿迟的位置。 江宿迟的脑海中疯狂地闪过无数个理由,卓昔然太累了?自己没有提前告知他今日的真实行程?欺骗他说这只是一次寻常的度假?是了,自己甚至未曾郑重拜见过他的双亲,这何尝不是一种羞辱?邀请的宾客名单中,有太多卓昔然厌恶的面孔。其中不乏与卓昔然有过苟且的对象,既然已经睡过,卓昔然感到厌弃也是理所当然。 他只是想公告所有与卓昔然有染过的人,卓昔然会彻底成为他的所有物。 今日之后,卓昔然不论有过多少前尘往事,都将烟消云散,从此余生,卓昔然人生中,只有他一人。 为什么生气?告诉我,我可以改。我可以为你扭曲成任何你想要的形状。 然而,心底一个冰冷刺骨、带着残忍嘲弄的声音,无情地戳破了他所有摇摇欲坠的幻想——卓昔然没有生气。那张冷漠的脸上,根本找不到一丝一毫名为愤怒的情绪波动。他只是,单纯地想那么做,仅此而已。 为什么他不敢提前哪怕一天向卓昔然透露一丝一毫自己的精心布置?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旦说出那包裹着甜蜜糖衣的请求,卓昔然一定、绝对、永远都不会踏足这片为他精心打造的囚笼。 ‘我们,有那种关系吗?’卓昔然说出这句话的神情,他大概至死都不会忘了。 第2章 第 2 章 那便是卓昔然对他们之间关系的最终定义。卓昔然,从未有哪怕一刻,将他江宿迟,视作可以共度余生的另一半。 纵使只剩下他自己,这场已然沦为笑柄的仪式,对他而言,依旧有着不容亵渎的重要意义。他会将它,进行到底。 宾客们的脸孔在江宿迟眼中迅速褪色模糊,变得一片惨白。主角一旦离场,其余人等在他眼中瞬间沦为舞台布景板上燃烧殆尽的灰烬,是火焰焚尽后残留的残骸,毫无价值,不值得投去哪怕一瞥。 他微微抬手,一个无声的示意。黑衣保镖立刻抬起手中荷枪实弹的枪械,冰冷的金属在阳光下反射出寒光。“砰——!”一声突兀而尖锐的枪响撕裂了凝滞的空气。 一只原本在蓝天中充当风景的白色飞鸟,哀鸣着,裹挟着破碎的羽毛,直直坠落,如同冲向地面的流星,却承载不了他任何的祈愿。洁白的羽翼沾染上刺目猩红的血迹,纯洁的象征瞬间被玷污粉碎。仔细看去,子弹精准无比地洞穿了它小小的心脏部位。 那一枪,如果射在卓昔然的身上……能把他留下来吗?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江宿迟的脑海,他想象着那个画面,嘴角竟不由自主地,缓缓勾起一丝冰冷而诡异的笑意。 “继续。”他薄唇轻启,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曾在国际顶尖音乐会上斩获桂冠的国外著名乐队,如同被无形的八音盒齿轮精准操控的人偶,立刻重新奏响了华丽的乐章。早已习惯了在各种虚伪场合周旋的宾客们,瞬间如同戴上了统一的表情面具,将刚才的震惊与尴尬掩埋,重新堆砌起得体的笑容,谈笑风生,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闹剧从未发生。 真正的主角还在,一场插曲无需介怀。若非江宿迟的存在,没有人会邀请离去的卓昔然。这满场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宾客,无一人是为卓昔然而来。 除了这场求婚仪式的另一位主角,江宿迟。 无需他开口吩咐,数十名水性精熟的工作人员早已争先恐后地跃入冰冷的池水中,如同争食的鱼群,在宽阔的泳池里奋力搜寻那枚价值堪比传世古董的稀世宝石。谁先找到,或许就能在丰厚的薪水之外,额外获得一笔令人心动的奖励红包。如此沉重且醒目的物体,在静止无波的清澈池水中,寻找起来并非难事。 私藏吞没这枚戒指的念头,如同阴暗角落滋生的霉菌,在不少人心头悄然蔓延。 然而,无人敢真正付诸行动。能踏入江宿迟订婚仪式门槛的人,都无比清醒地明白,比起这枚价值连城却终究有价的戒指,江宿迟的颜面,要贵重千万倍。 婚宴的出入通道,早已搬来了最高级别的安保设备,宾客需接受全身扫描,携带物品被严格检查,头顶上空,无时无刻不有各个角度的无人机如同秃鹫般盘旋、录像、监视。别说是一枚戒指,便是一只苍蝇,也休想被悄无声息地带离此地。 晶莹剔透的粉钻,即使沉入水底,依旧不近人情地闪耀着它的华彩。清澈的水波不仅无损于这宝石被顶级工匠打磨出的美丽,反而为它披上了一层更加冰冷刺骨的流动寒光,美得令人窒息,也令人心寒。 这块亿万年前深埋于地底、长眠于黑暗的石头,如今被强行发掘,在他人掌中被迫展露着不属于它的尘世光辉,它……可曾愿意? 有见缝插针,心思活络的旁观者,见此次联姻告吹,眼中难掩喜色,急不可耐地想要上前,向刚刚遭受情伤的江宿迟推销自家的儿女。渴望攀附上江家这棵可遮天蔽日巨树的人,多如过江之鲫。能在江宿迟身边占据一席之地,那是无数人艳羡到眼红,却求而不得的滔天机遇,竟有如此傻子会弃如敝履,白白浪费。 来人脸上堆砌起恰到好处的关切与同情,刚酝酿好安慰的台词,正准备问候这位情场失意的江家大少,话未出口,便听到一声冰锥般寒冷刺骨的声音响起,仿佛早已洞穿他所有虚伪的意图。 “滚。” 来者碰了一鼻子灰,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只能讪讪地狼狈退下。 一直静立在江宿迟身旁的沈栖楼,无奈地牵动嘴角,赔上一个安抚性的笑容,手臂熟稔地揽上江宿迟紧绷的肩膀。据说两人是自小同穿一条裤子长大的铁杆兄弟,沈栖楼替他处理这些人情世故的动作,显得无比自然。他状似轻声责备江宿迟,实则巧妙地给那位不速之客撒下了一个软钉子。 “阿迟,”沈栖楼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温和,“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为无关人等耗费自己的情绪,发怒……不值得。”这“无关人等”,指的究竟是眼前这位灰溜溜离去的来客,还是那个早已离席,背影消失无踪的卓昔然呢? 江宿迟依旧冷着一张俊美无俦却毫无生气的脸,并未搭话,目光固执地、直直地穿透人群,死死锁在卓昔然离去的方向。仿佛与他青梅竹马,此刻正揽着他肩膀的沈栖楼,才是那个突兀多余的无关人等。 沈栖楼揽着他肩膀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缓缓收回。脸上的笑容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收敛得干干净净。他望向江宿迟的侧脸,眼神变得极其复杂难辨。那眼底深处翻涌的情绪,竟与此刻江宿迟的神情,有了几分相似。 打破这令人窒息寂静的,是一名浑身湿透,水珠不断滴落的下属。他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喜色,快步走到江宿迟面前,恭敬地屈下脊背,双手将那枚失而复得的,依旧闪耀着冰冷华光的粉钻戒指,高高奉上。他满怀期待地等待着主人的重赏,甚至想张口请示这枚戒指该如何处置,是立刻存入银行的保险柜吗?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江宿迟的目光甚至没有在那名下属身上停留一秒,径直伸手,一把抓过了那枚湿漉漉的戒指。 他人生中所有的东西,但凡想要的,都有人下跪奉上,求他一个开心。 除了卓昔然。 然后,在沈栖楼骤然紧缩的瞳孔和周围宾客惊骇的抽气声中,他面无表情,却以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道,将那枚显得有些女气,与他今日纯白装扮格格不入的戒指,不顾一切地往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狠狠塞去。 戒托是按照卓昔然那更为纤细的手指尺寸量身打造的,对于江宿迟骨节分明的手指而言,实在太过狭小。 手指被坚硬的金属圈口死死箍住,皮肉瞬间被挤压得变形,指甲因巨大的压力而微微翘起,白皙的皮肤上立刻勒出道道刺目的血痕。这绝非甜蜜的仪式,更像是一场残酷的自我刑罚。 江宿迟精致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仿佛感觉不到痛楚。他眼神一厉,左手猛地用力一扭自己的无名指。 一声极其轻微的骨骼错位声响起,令人牙酸。他竟硬生生将自己的无名指指关节卸脱。那根瞬间失去支撑,软垂无力如同面条般的手指,终于被强行扭曲,塞进了那枚象征着囚笼与誓约的戒指之中。 他终于,一个人,完成了这场递上戒指的求婚仪式。 “阿迟!!你疯了!”沈栖楼失声惊呼,脸色骤变,猛地扑上前去,急切地想要掰开江宿迟的手,取下那枚严重阻碍血液循环的戒指。时间再拖延下去,这根手指恐怕就彻底废了。 此刻,无名指的关节处已被戒指勒得严重变形,皮肤呈现出骇人的青紫色,血肿高高鼓起,戒指如同焊死般,再也无法脱下。无论承载它的指节是多么的扭曲,布满疮痍。那枚粉钻戒指本身,依旧散发着冰冷而残酷的美丽,无与伦比。 江宿迟的眼神,却依旧固执空洞地望向前方,穿透了人群,穿透了花海,穿透了城堡的轮廓。 他的眼睛里,已经没有卓昔然的身影了。 第3章 第 3 章 江宿迟陷在一片粘稠如陈年红酒的血池梦境里。顶级疗养山庄的恒温系统让空气凝着冷冽的香氛,却冻不住他骨髓里渗出的寒意。卓昔然漂浮在猩红中央,雪白衬衫被血浸透成妖异的花,睫羽缀着血珠,神色安详宛如沉眠,沉睡的面容竟透出婴儿般的天真无邪。 他死死抓住卓昔然冰冷的手臂,那曾放下他,也曾紧握他的手,此刻像一尊没有灵魂的玉雕。 再也不会推开他,也再也不会牵起他。 江宿迟猛地惊醒,冷汗瞬间浸透裹在身上的真丝睡衣,汗液湿漉漉地黏在凹陷的腰窝与起伏的胸膛上。心脏在薄薄皮肉下疯狂擂动,仿佛被无形的铁爪狠狠攥住绞拧,又似被生生剜去一块,空荡荡地疼。 他急促地深吸了几口气,目光失焦地落下,锁死自己那只被精心治疗后,严丝合缝包裹着纱布的无名指。阳光透过落地窗,勾勒着他苍白却无损美貌的侧脸轮廓,长睫在眼下投出脆弱的阴影。 尺寸不合的戒指早已取下,削足适履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一个扭曲的念头在江宿迟心底滋生,他甚至渴望这只手就此落下些残疾,成为刻骨铭心,终生不忘的印记,当作对卓昔然永恒的怀念。 卓昔然那日决绝的态度已无情地说明一切,他们之间彻底结束了。既然卓昔然视他的尊严和汹涌爱意为沉重负担,他又何必再一而再再而三地纠缠不休,徒增对方的厌烦与鄙弃。 梦里阴雨连绵,血色如苔藓般蔓延滋长,江宿迟心悸着醒来,目光投向整面巨大的落地窗外,看到的却是万里晴空,阳光灿烂得近乎刺眼。碧蓝的海水波光粼粼,海浪欢快地拍打着细软的金色沙滩,洁白的海鸥舒展羽翼,在空中盘旋鸣叫,一派奢靡的度假天堂景象。 他又不由自主地想起订婚现场那只被子弹无情击落的白鸟,鲜血无声地沁入卓昔然曾踏过的冰凉青石板缝隙,污浊的羽毛散落一地,像被践踏的纯白誓言。 天气晴好是自然的,它从不会因个人的悲喜哀愁而有丝毫转移。在求婚现场布置完成后的半个月里,他每天都神经质地查看天气预报,根据天气状况一步步精心调整着订婚后甜蜜度假的路线,确认所有外部因素都万无一失。结果,最大的意外不在电闪雷鸣的恶劣天气,而在卓昔然骤然翻脸的无情。这精心构筑的堡垒,竟是从内部崩塌。 即使有所纰漏,天气尚能靠精密仪器预测十之**,可那深不可测的人心呢?有什么手段,能探测出那情感的浓淡深浅,真伪虚实? 或许称之为意外,只是他自欺欺人的遮羞布。卓昔然的态度早有端倪,他明知卓昔然天性厌恶束缚,痛恨枷锁,却仍一意孤行地将对方捧上那万众瞩目,名为婚姻的绞刑架。他未曾料到卓昔然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以最惨烈的方式与他决绝。 他自认对卓昔然予取予求,倾其所有,矢志不渝。卓昔然竟连这点有限的真情都不肯施舍,仅仅是套上一枚象征束缚的婚戒,这般微末的自由,都不愿为他牺牲分毫? 江宿迟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像有鼓槌在里面疯狂敲打。自求婚仪式上卓昔然决然拂袖离去后,他便未曾睡过一夜安稳觉。梦里充斥的全是卓昔然的身影,支离破碎。 有些是他们共同经历过的温暖片段,更多则是他从未见过的虚幻场景,交织成一张挣不脱的网。 订婚仪式他独自一人,像个被遗弃的提线木偶般完成了,预定的蜜月度假,自然也只能一人完成。卓昔然缺席的旅行,想不到竟以梦魇的方式填补了位置,如影随形。 此刻他身处阳光海岛顶级的疗养山庄,坐拥山巅最开阔壮丽的风景,俯瞰着脚下普通人终其一生无法窥见的碧海金沙。这里并非人声鼎沸的星级酒店,而是不对外开放的隐秘所在。每一间客房都是一座被精心设计的独栋堡垒,栋栋之间由修剪齐整的浓荫绿篱和昂贵天然石材砌筑的高墙严密隔开,各自连接着匠人精心打理,四季不败的私密花圃。极度的私密,绝美的风景被独占,唯有得到山庄主人亲发邀请函的顶级贵客,才有资格预约入住,享受这份金字塔尖的孤寂。 此时正值度假的黄金旺季,江宿迟所在的更是山庄内位置最尊贵,视野最盛,被称作“王座”的楼王别墅。 阳光在无边泳池的水面跳跃着钻石般的光泽。可在这普通人即便富甲一方也终生难得一见的秘密场所里,江宿迟所做的,却不过是像一尊被抽走灵魂的昂贵人偶,瘫在定制的天鹅绒大床上,失焦的瞳孔空洞地倒映着天花板上那盏流光溢彩的水晶吊灯。 美得锋利,也美得荒芜。 在此处发呆,实属暴殄天物。 他机械地饮下今天的第五杯咖啡,纯黑,不加一丝奶糖,浓烈的苦涩在舌根蔓延,灼烧着喉咙,难以下咽。咖啡因似乎也捕捞不起他迷蒙涣散,沉溺深渊的神经、或许他此刻真正迫切需要的,是一板能让他长睡不醒,沉入永恒梦境的安眠药。 在永不醒来的梦里,卓昔然就能安心与他厮守一生了。血池中那道了无生气的苍白身影历历在目,尖锐地刺痛着他的眼球和每一根神经。 为什么连做梦,他都做不出一场温暖的黄粱美梦? 他又产生了强烈的不舍与忧虑。倘若他沉溺于梦中,追逐那冰冷虚幻,永不回应的幻影,那现实中的无人可依的卓昔然该怎么办呢?会冷吗?会饿吗?会痛吗?那时又该有谁在他身边照料?这个念头像毒蛇啃噬着他的心。 他近乎神经质地翻阅手机,查看自己为卓昔然开通的,代表他们间掌控与联系的副卡和专属账户。自订婚宴那场闹剧过后,里面的资金分文未动。 以往每次卓昔然负气离开,他都是通过流水金额那微小的变动,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确认着卓昔然与他之间那脆弱的,摇摇欲坠的羁绊。只要卓昔然还花着他的钱一天,就代表一天还没有彻底放弃他,他们还留有一丝余地。 他监控着卓昔然生活的方方面面,事无巨细。卓昔然从未明言反对过,他便一厢情愿地,固执地以为对方是甘之如饴的。 度假已经过去了一周,他的手机竟仍未收到卓昔然刷卡的任何信息提示,死水般沉寂。江宿迟不由得心慌意乱起来,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心脏。 梦中卓昔然漂浮在血池里,了无生气的躯体清晰浮现,他几乎一秒也不想在这个奢华却冰冷,没有卓昔然丝毫体温的地方继续停留了。 难道卓昔然遭遇了什么不测?思及此处,江宿迟浑身血液几乎冻结,指尖冰凉。 ‘叮咚——叮咚——!’江宿迟独处的死寂空间被尖锐刺耳的门铃声突兀撕裂。他顿感一股强烈的烦闷涌上心头,懒得起身开门。自从那场未圆满,沦为笑柄的订婚宴后,沈栖楼就像块甩不掉的牛皮糖死死黏上了他,口口声声说是看他状态不对,精神濒临崩溃,必须寸步不离地跟在身边守护。 不,是已经崩溃了。 作为江宿迟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的竹马,沈栖楼万分懂得江宿迟的每一个细微眼神,每一个僵硬动作背后所隐藏的惊涛骇浪。无需江宿迟开口,沈栖楼便仿佛能对他内心最幽暗的角落洞若观火。 他比江宿迟本人更了解江宿迟。 同样是拥有山庄邀请函的顶级贵客,沈栖楼竟“恰好”预定到了江宿迟旁边那栋别墅的黄金空位,若说是巧合,未免也太过巧合。 巧得如同精心策划,早有预谋。 江宿迟不予理会,紧闭门扉。门外的沈栖楼却锲而不舍,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持,反复按下那刺耳的门铃,没有丝毫放弃的意思。每一次铃声都在空旷的客厅里撞出空洞的回响,像钝刀子割着他紧绷的神经。江宿迟烦躁得甚至开始寻思门铃的电路藏在哪面墙后,不如直接剪断,一劳永逸。 那持续不断的吵闹声让他脑中嗡嗡作响的声音更加繁杂喧嚣,头痛欲裂,几欲炸开。他甩了甩沉重的头,最终还是被那固执的铃声打败,屈从于沈栖楼的纠缠。实在不行,那把准备剪电路的锋利剪刀,或许可以换个目标,切到沈栖楼那喋喋不休的嘴上。 正好他躲在此处度假,避开了一群嗡嗡作响,等着看笑话的恼人苍蝇。虽然消息被家族尽力封锁,但人言早已将那天的耻辱传得沸沸扬扬,成为圈内茶余饭后的谈资。江宿迟电话一律不接,邮件一律不回,但他置之不理,不代表那些窥探和麻烦不存在。家中还有一些亟待解决的,令人心烦的事务,沈栖楼自告奋勇,那是正好。 沈栖楼满脸关切地站在门外。在外界向来嚣张意气,睥睨众生,不可一世的沈大少爷,永远只在这个童年的玩伴,放到心尖上的人面前,才会展露出罕有的,近乎卑微的温柔一面。 沈家大少的花边新闻,风流韵事,流言蜚语,每每都能铺满顶级社交媒体的头条。他又换了哪位当红情人,穿戴了哪个顶级奢侈品牌的最新限量款,出席了哪场名流云集,星光熠熠的活动,走到哪里都是话题风暴的中心,吸引着无数灼热的目光。 无数男男女女带着痴迷、狂热、疯狂以及各自隐秘的占有欲念注视着他,试图解读他每一个动作的含义,却无人真正看清,他那双藏在金丝眼镜后的深邃眼眸,其目光的落点,究竟飘向何方。 “阿迟,该吃饭了。”别墅有专门的顶级厨师负责烹制精致的一日三餐,佣人本该准时送入室内那宽阔气派,足以容纳十二人长餐桌的中央。但江宿迟早已给这栋冰冷的堡垒挂了“免打扰”的牌子,因此佣人只能小心翼翼地将那些冒着腾腾热气、摆盘精美的餐食,放置在别墅门口恒温的置物柜里,以防被岛上好奇的野生动物或海鸟叼走。 想都不用想,那些价值不菲,热气渐消的精致餐食,放到完全冰冷转凉,江宿迟也未必会屈尊降贵下来取用。而住在旁边那栋同样奢华的别墅里的沈栖楼,却心甘情愿地掏了天价的额外费用,主动降格,充当起江宿迟专属的,随叫随到的佣人角色。 那扇无论沈栖楼如何努力也敲不开的厚重门扉,犹如江宿迟紧紧关闭,拒绝任何人探访的心扉。 第4章 第 4 章 江宿迟人如其名,姗姗来迟。终于面无表情地打开门,接过沈栖楼双手递进室内的,尚且温热的饭菜托盘。 他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像在通知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我打算明天回去。我这栋位置风景更好些,明天你可以搬过来住。”仿佛只是在转让一件物品的使用权。 沈栖楼的神情仿佛被无形的尖刺猝然狠狠扎了一下,痛楚清晰地掠过他镜片后的眼眸。他强压下心头的苦涩,尝试挽留江宿迟,希望能将这场主角偷梁换柱,由他强求来的度假继续下去。哪怕只是多维持几日这虚假的、短暂的独处时光,对他而言也是求之不得。 “阿迟,海岛现在是绝对的旺季,机场的吞吐量非常有限,临时订票,头等舱很少有能一次性全部包下的空位。”作为发小,沈栖楼深知江宿迟深入骨髓的脾性。他对空间的私密性要求极高到了病态的地步,极其厌恶与任何陌生人有丝毫共处一室的可能性。 因此江宿迟每次出行都需要助理提前数周甚至数月精心规划,有时是包下商业航空头等舱的所有座位,有时干脆动用私人飞机包机,将整个世界隔绝在外。 在他们幕后深度参股的几家大型航空公司下,票务问题本应只是举手之劳,一个电话就能解决。但有些相对偏僻,非热门航点的航线,饶是他们站在财富与权力的金字塔最顶尖,也需要助理花费不少时间精力去沟通协调,并非即刻可成。 江宿迟本人当然拥有定制的,配备顶级设施的私人飞机。然而,私人飞机对驾驶员资质和经验的要求极高,陌生的航线,未经充分准备的驾驶员不会贸然执飞。而且私人飞机无论起飞还是降落,都需要经过当地空管部门繁琐的层层审批,寻找位置合适,允许接收私人飞机的专用停机坪也相当麻烦耗时。 虽说动用江家庞大的能量,让其他商业航班停飞绕行,全城戒严,资源优先供给指定飞机并非完全不可能,但仅仅是私人行程,江宿迟通常不会做得如此兴师动众,引人侧目。 这场度假本就是他与卓昔然之间隐秘的甜蜜约定,他不想让任何多余的人参与,玷污那份想象中的纯净。沈栖楼的自说自话、强行贴上来,纯属订婚意外引发的连锁反应。 “那我去联络私人飞机。”江宿迟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喙。他要做的事,从无放弃之理,撞了南墙也要把墙撞穿。 沈栖楼深深叹了口气,那叹息里饱含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江宿迟这撞了南墙也绝不回头、不撞到头破血流誓不罢休的性子,着实让他又爱又恨,无可奈何。 “等你联络妥当,私人飞机的航线申请,驾驶员报备手续全部搞定,这个假期早就过完了。最近的,符合私人飞机起降条件的停机坪并不在这个岛上,你现在首先要预定的是离岛的私人游艇或快艇。” “还有,伯母刚给我打电话,忧心忡忡地询问你的情况,我才向她报过一切安好,你就要以这副人不人鬼不鬼,失魂落魄的样子突然回去,让她徒增担忧吗?”沈栖楼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试图用现实困难和亲情羁绊安抚住江宿迟那颗已经躁动不安,只想奔向卓昔然的心。 他也在圆了自己这强求而来的,短暂而虚幻的梦。 “况且——”沈栖楼话锋陡然一转,像淬了毒的匕首,精准狠辣地刺向江宿迟心中最深的、鲜血淋漓的执念。 “你急着回去,不就是想找那个人尽可夫、不知廉耻的婊子吗?他现在指不定正赤身**地躺在哪个野男人的床上翻云覆雨。你跑过去打扰人家的好事,他还嫌你煞风景,碍手碍脚!” 一提到卓昔然,沈栖楼那层精心维持的斯文柔和面具瞬间彻底碎裂,迸出与衣冠楚楚,贵公子外表极不相称的,充满恶意的粗鄙言辞。其中裹挟了多少年深日久的嫉妒,求而不得的愤恨与怨毒的汁液。个中蚀骨滋味,唯有他自己在无数个深夜里独自品尝。 江宿迟终于无法再维持表面那层无动于衷的假象,压抑的怒火和屈辱瞬间引爆。 手边一个沉甸甸的骨瓷马克杯被他猛地抓起,狠狠砸向沈栖楼的额角。镜框应声发出刺耳的碎裂声,镜片上瞬间爬满蛛网般密集的裂纹。杯里是刚冲好还滚烫的,冒着热气的黑咖啡,深褐色的液体泼洒而出,在沈栖楼那身价值不菲的灰色定制西服上迅速洇开一片肮脏狼藉的痕迹,如同他此刻被践踏的心。 沈栖楼脸上扯出一个无比凄楚的笑容,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不躲不闪,仿佛这只是他们遥远童年时期一场无伤大雅的玩闹游戏。 他还清晰地记得,小时候自己淘气爬树摔伤了腿,痛得无法站立,是年幼的江宿迟咬着牙,一步一步艰难地把他背回那座森严的大宅;是江宿迟用稚嫩的手,笨拙却无比认真地为他清洗伤口、涂抹药水、仔细包扎;是江宿迟把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挺着小身板替他挨了大人们严厉的训斥和责罚。 他们之间那些被岁月尘封的、带着阳光温度的每一幕点滴,他都刻骨铭心,视若珍宝。 我都记得。江宿迟,你还记得吗?你还记得那个总是跟在你身后,把你当成整个世界的我吗? 滚烫的咖啡倾倒在厚密昂贵的手工编织羊毛地毯上,迅速渗透下去,留下丑陋的污痕。沈栖楼脸上蜿蜒流下的温热液体,是渐渐失却温度的苦涩咖啡,还是他心底涌出的绝望泪水? “我们二十多年的兄弟情分!从小一起长大,穿过同一条裤子,睡过同一张床的情分!你就为了那么一条养不熟的白眼狼野狗,这样对我?江宿迟!”沈栖楼的控诉带着压抑多年的痛苦与怨毒,声音都在颤抖。 “自从你鬼迷心窍地迷上那个贱人,你就疏远了以前圈子里所有的朋友,包括我。我知道,那个婊子在你身边也从未安分过一天,见着个有点权势,有点机会的男人就能像发情的母狗一样爬到床上去。当你选择了他,就把你自己和他,一起隔绝在世界之外的高塔里,把我们所有人都推开了!把我们这些真正关心你的人,都当成了……弃之屋外的垃圾。”他的话语像淬毒的鞭子,抽打着自己,也抽打着江宿迟。 被精准戳中最痛处的江宿迟尤嫌不够,如被彻底激怒的野兽般,一拳带着风声狠狠砸在沈栖楼的脸上。 那副早已报废的金丝眼镜被彻底打飞,镜片碎裂四溅,连带着底下那张向来以端方俊雅著称的脸,也瞬间浮起一块刺目骇人的青紫淤痕,嘴角甚至渗出了一丝血迹。 沈栖楼嘴角噙着一抹混杂着生理痛楚和绝望的笑意,却依旧不退却,反而迎着江宿迟暴怒的目光,用破裂的嘴唇继续吐着剜心的话语。 “你对我倒是豪横硬气得很。拳头,杯子,一件件招呼得毫不犹豫。你敢对那个婊子这样做吗?他在多少男人那里被你当场撞破不堪入目的场景,连床都不需要,在更衣室,在阳台,在洗手间就能被你捉到。你都只敢像个懦夫一样拿旁人撒气。有多少人无辜承受了你的无名怒火和迁怒?” “江宿迟,我求求你了,清醒一点,醒醒吧,把自己当个人看吧!也把我……和其他这些,一直守着你的可怜人……当个人看吧。你的时间,你的生命,如金子般闪耀。不该被如此毫无意义地,卑微浪费在那个烂人身上!” 沈栖楼伸出染着咖啡渍和额角渗出血迹的手指,双手颤抖着,无比珍重地捧上江宿迟仍揪着他衣领的那只受伤的手。 他把江宿迟裹着厚厚纱布,寄托着对卓昔然疯狂执念的无名指,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贴在自己同样受伤的脸颊侧。同样滚烫,同样带着青紫淤痕。 沈栖楼细细地,眷恋地摩挲着。仿佛江宿迟手上那道源于自残的旧伤,比他此刻遭受的暴力殴打更让他心疼千百倍。纱布边缘因激烈的动作渗出新鲜的血珠,蹭在沈栖楼淤青的皮肤上,红与紫交织出一幅绮丽献祭的图景。 “看看你身边的人吧,看看我……看看我们。”沈栖楼的声音破碎不堪。 失去了眼镜的遮挡,那双平素总是傲气睥睨的眼眸,此刻**裸地暴露在江宿迟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清晰地,唯一地倒映着江宿迟冰冷而美丽的面容,像破碎满地的琉璃。 “看看你身边的其他人吧,我……们都有心,有眼泪,会疼,也会为你觉得疼。只有你执着的那个人,他不会。他天生了一副铁石心肠,血里流的是冰,以作弄爱意为乐。你可以,不再配合他了。” 终于放弃了恶毒的辱骂,沈栖楼的情真意切再添三分,带着孤注一掷的绝望,带着哀切的恳求。 他动作轻柔,解开江宿迟手指上因刚才冲突而弄乱,渗血的纱布。再一层一层,无比专注,无比温柔地重新裹好,包扎整齐。 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对待稀世珍宝,又仿佛也是在给自己那颗早已被碾得粉碎的心,缠上一层薄薄的无用武装。 “你对我,是很重要的人。重要到……胜过我自己。不要再沉溺于那段注定没有善果,只会把你拖入地狱的感情里了。他和你,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放过他,给他自由。也放过你自己那颗千疮百孔的心,给你自己一条生路,好不好?”他低语着,每一个字都浸满了卑微的哀求和深不见底的爱恋。 如此直白,近乎剖心自证的恳切言辞,依然唤不回江宿迟失焦而空洞的眼神。 若仅凭这三言两语便能轻易倾覆那深入骨髓的执念,江宿迟也绝不会沦落至如此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的手挣开沈栖楼带着温度的紧握,看到对方额角凝固的血迹,破裂的嘴角和脸上刺目的青紫,心头确实涌起一些迟来的微弱歉意,但这歉意转瞬便被更深的,对卓昔然的疯狂思念和落寞冲淡了,淹没得无影无踪。 他比谁都清楚,沈栖楼所说之事,绝无半分添油加醋,甚至还隐去了更不堪的细节。一字一句,皆是冰冷残酷、无法辩驳的事实。倒不如说,正因为字字属实,句句诛心,才更让他痛彻心扉,无法承受。 更不能,也不愿诉之于口去承认。 一阵死寂的沉默后,江宿迟终于冷静下来,将狼狈不堪的沈栖楼从冰冷的地毯上搀扶起来,低哑着嗓子道了句干涩的“抱歉”。 素有严重洁癖的他,此刻也顾不得地上的一片狼藉——泼洒的咖啡、碎裂的瓷片、歪倒的家具。 他扶着脚步有些踉跄的沈栖楼坐到旁边宽大的丝绒沙发上,然后沉默地找来药箱,坐在沈栖楼身边,拿出消毒湿巾,仔细地,近乎机械地替他擦拭掉脸上已经半干的咖啡污渍和额角,以及嘴角凝结的血迹。再小心翼翼地给那些刺目的伤口涂抹上棕黄色的碘酒。消毒水的气味弥漫开来。 这一刻,仿佛时光倒流,他们又短暂地回到了那亲密无间、密不可分的童年。 不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却曾有过胜似亲兄弟的情谊。沈栖楼眸中似乎燃起了一小团微弱而希冀的光芒,他以为自己的血和泪终于撼动了坚冰,以为终于能借此修补上这些年随着岁月流逝、世事变迁而悄然产生的巨大裂痕,弥合那些让他们渐行渐远、形同陌路的罅隙。 然而,当江宿迟处理完沈栖楼身上所有可见的伤口,用那形状姣好的唇,吐出一句轻飘飘的话语时,瞬间便将刚刚感受到一丝虚假温暖的沈栖楼,重新狠狠打入了十八层地狱的冰窟,万劫不复。 “我知道,都知道。你说得……没错。”江宿迟停顿了几秒,语气艰涩而空洞,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又像是在艰难地面对那个不堪的自己。沈栖楼听见这句话,身上刚刚浮起的那一点点微弱的暖意瞬间冻结成冰,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如坠万丈深渊。 “没了我,他回到以前的那个世界里,还有谁会像我这样,惦记他呢?”江宿迟的声音很轻,飘散在奢华而冰冷的空气里,却像最沉重的丧钟,敲碎了沈栖楼最后一点残存的幻想。 一滴无人察觉的泪,毫无征兆地从被安置妥帖的沈栖楼眼中滑落,“啪嗒”一声,精准地砸进地毯上那片早已冷却凝固的咖啡污渍里,洇开一个更深的印记。 第5章 第 5 章 沈栖楼最终还是强留住了江宿迟。两人貌合神离地捱过了这场阳光海岛的度假,每一秒都像在刀尖上跳舞。 沈栖楼口中旁人的于心不忍,他声泪俱下的苦苦哀求,在江宿迟耳中,都不过是蚊蝇般嗡嗡作响的杂音,被自动过滤屏蔽。他的世界,只剩下卓昔然留下的巨大空洞。 真正的症结,始终只系于卓昔然一身。卓昔然是那个能让江宿迟瞬间丢盔卸甲,防御尽溃的阿喀琉斯之踵。沈栖楼曾尖锐地质问江宿迟:“即使你现在瞬移出现在他面前,他会展露笑颜迎接你吗?” 江宿迟闭口缄默,答案像毒藤般缠绕心脏,勒得他窒息。 他能承受外界狂风骤雨般的恶意倾轧,却独独承受不了卓昔然一个决绝离去的背影。那背影在他脑中日夜重放,每一次转身都像剜掉他一块血肉。卓昔然拒绝他,他可以装聋作哑,当作从未听见,从未读懂。可然后呢?类似的剧目一而再,再而三上演,究竟有何意义?难道真要筑起金笼,将卓昔然禁锢一生一世? 窥见江宿迟这份沉默下的汹涌暗流,沈栖楼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然达到,却并无丝毫快意。 兴许是带着那丝殴打后的微妙愧疚,接下来的几日,沈栖楼将餐食送进江宿迟别墅内的举动,变得异常顺利。指尖刚触及冰凉门板,敲下第一声轻响,厚重的门扉便会应声而开。 江宿迟如同一具被抽走灵魂的精致人偶,任由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进出房内随意动作,只是那双曾盛满星河的深邃眼眸,此刻空洞无物,从不曾在鼻青脸肿的沈栖楼身上停留片刻,仿佛他只是一团碍眼的空气。 沈栖楼知情识趣,每次放下餐盘后,绝不发出多余声响,只默默转身离去,仿佛真是一名恪尽职守的隐形佣人。他深知,任何多余的言语都可能成为引爆这具人形炸药的点火索,让他连这聊以慰藉的短暂立足之地,也彻底化为齑粉。 包括每次发现送来的珍馐几乎原封未动,他也强压下干涉的冲动,只是将那些摆盘精致却纹丝未动的食物,无声地投入冰冷的垃圾桶,再为江宿迟端上一盘新的。日复一日,循环往复,像一个设定好的残酷程序。 与之形成刺眼对比的,是江宿迟桌面上与日俱增的烟蒂,堆积成一座灰烬的坟冢。 昔日光彩照人,俊美得近乎凌厉的江宿迟,如今脸颊深陷,瘦削的轮廓在惨白灯光下透出一种濒死的脆弱。眼底密布蛛网般的红血丝,疲惫不堪,仿佛随时会碎裂。这一切都在无声宣告,沈栖楼强留住的,不过是一具徒具人形的空壳。真正的江宿迟,灵魂早已被撕裂,一半留在原地腐朽,一半发疯般追寻着卓昔然远去的方向,日夜被思念的毒火焚烧。 沈栖楼咽下喉间翻涌的酸楚,并不急躁。时间他有的是。他比卓昔然拥有江宿迟的岁月,整整多了二十年。让卓昔然趁虚而入是他的疏忽,他笃信,待到卓昔然与江宿迟相识的时光累积至与他相等之时,江宿迟对卓昔然那病态的执念,定会比对他此刻的漠视更加不堪入目,最终会将其反噬。 然而,饶是沈栖楼在脑海中如何幻想,江宿迟终有一日会如丢弃一块肮脏抹布般,厌弃卓昔然,他也造不出时光穿梭机,无法破解此刻江宿迟对卓昔然那几近癫狂的迷恋。这迷恋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江宿迟的理智。 当两人搭乘同一架飞机返程,机身平稳落地的瞬间,舷窗外城市熟悉的轮廓映入眼帘。沈栖楼侧目看向身边的江宿迟,终于捕捉到他眼中久违地亮起一丝微弱却真实的神采,仿佛沉睡的火山内部重新涌动了岩浆——那岩浆的名字,叫卓昔然。 整个假期天人交战的煎熬,江宿迟的理性终究溃败于汹涌的感情。他并未将沈栖楼那番剜心之语全然当作耳旁风,他的内心早已用更恶毒的言辞咒骂过卓昔然千万遍,也无数次回溯过遇见卓昔然之前的平静人生。 倘若时光倒流,能让他回到卓昔然递上那封情书的那一刻,他发誓绝不会再伸手接过,免得将自己投入这口思念的油锅反复煎熬。然而,他人生中没有卓昔然的部分,苍白得令他作呕。 一想到此生将与卓昔然彻底错过,那颗沉寂的心又仿佛被压上万吨顽石,窒息感汹涌而来,比死亡更令人恐惧。无形的重锤,一下下敲打他的四肢百骸,将他身体的每一寸骨骼血肉,都钉上烙印着“卓昔然”名字的钢钉,这烙印带着滚烫的思念,灼烧着他的神经。 失去了卓昔然,他也不再是现在的江宿迟。卓昔然若有一万次抛下他,他便能义无反顾地向前迈进一万零一次,直至无需再追逐的那一天降临。这追逐本身,已成为他生存的意义。 “不见了?!”江宿迟盯着助理递上的调查报告,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那份散发着淡淡油墨清香的崭新纸张,在他掌中被狠狠揉捏扭曲。他眼中的光瞬间碎裂,被一种近乎野兽般的狂乱取代。 唯恐卓昔然离开他后过得不好,江宿迟特意往卓昔然的账户里接连汇入数笔天文数字的巨款,后缀的数字,一次比一次惊人。这是他无声抛下的的求和橄榄枝,浸透了他的思念。 这几日他近乎着魔般地监控着银行流水的动向,一天刷新余额页面几十次,指尖因频繁点击而发烫,试图从那冰冷的数字里窥探到一丝卓昔然的气息,哪怕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消费地点,都能让他疯狂地想象卓昔然在那里做什么、穿什么、身边有谁。那串数字是他与卓昔然仅存的联系。 那些钱对江宿迟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的数字游戏,此刻却成了他赖以呼吸的氧气,救命的稻草,维系着他最后一丝理智。 按以往规律,通常在他第三次存入款项时,卓昔然便已施施然出现在他面前了。即便期间与其他男人有所牵扯,最终仍会回到他的羽翼之下。他坚信卓昔然一次次看似决绝的推拒,不过是放风筝的把戏,那根掌控方向的线,始终牢牢攥在他江宿迟的手中。这掌控感曾是他对抗思念的解药。 可如今他得到的消息却是,卓昔然,不见了?!线断了?风筝飞了?他的世界瞬间陷入一片刺耳的嗡鸣。 江宿迟深吸一口气,竭力压下胸腔翻腾的的暴戾和恐慌,不安几乎要破体而出。 他本不欲调取监控录像,生怕目睹卓昔然与其他男人纠缠拉扯的画面,那会让他恨不得冲进屏幕掐死对方,再碾碎那个世界。 他强忍怒火,声音低沉冰冷地质问助理:“婚宴现场的无人机呢?空中无死角拍摄!当初布置会场的人信誓旦旦,连跑丢一只兔子都能精准定位,现在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你告诉我找不到?!”话音未落,满桌的文件被他暴怒地一把扫落在地,纸张如雪片纷飞,水晶烟灰缸砸在地上,碎片四溅。 助理冷汗瞬间浸透后背,内心充满无奈。他太清楚自己伺候的这位煞神秉性——凡他认定的东西,无论付出何等代价,必要攥入掌心。一旦失手,迁怒的雷霆之怒便会降临旁人。江宿迟的情绪向来如行走在悬崖边缘,极不稳定,奈何周围人对他光环滤镜开得太大,底下人纵有怨言也不敢置喙。 混世魔王终遇命中劫数,也算天道好轮回。只是这两人纠葛撕裂的戏码,次次都要拖累一堆无辜者充当背景板。助理看着深陷情网不可自拔的江宿迟,只能在心底苦笑,反正拿着高薪,干什么不是干呢。 江宿迟此刻的情绪如同行走在万丈深渊边缘,那对卓昔然的疯狂思念已化为实质的火焰,灼烧着他自己和他周围的一切。面对几近疯魔的江宿迟,助理只能在心底调整策略,当务之急是扑灭这失控的火焰,稳住局面。 他选择用最委婉的方式表达,绝不敢直刺江宿迟的痛点,“江先生,请您冷静。您订婚仪式后,近期所有身份不明的个体,我都已安排进行了地毯式的排查,并与卓先生的生物信息进行了最严格的专业比对,结果均显示无任何关联。 语调平稳而充满安抚的力量,“卓先生的下落目前确实处于未知状态,但我倾向认为,这更可能是他需要一些绝对私密的空间和时间,来消化与您之间关系的重大转变。这种转变的份量,远超常人想象,他需要时间整理思绪,而非遭遇不可控的意外。”观察到江宿迟紧绷的眉宇略有松动,助理确认方向无误,小心翼翼地继续道,如同在安抚一头受伤的困兽。 分寸拿捏至关重要,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一步踏错,被扔进碎纸机的恐怕就是他自己了。 “回顾卓先生当天的行为细节,我认为更多是极其慎重的考量。若他心中无您,那枚象征爱情的戒指从一开始就不会接下,更不会带着那样专注的神情,欣然陪同您出席如此重要的场合。” 稳住。必须稳住。不然今天可能真得横着出去!饭碗重要还是实话重要?这还用选?爱不爱另说,反正他的主顾肯定爱听这个。 “您给予的承诺与馈赠过于厚重,卓先生感到无所适从,实属人之常情。他并非拒绝您本身,或许是对宴会上某些不怀好意的审视目光,感到极度不适。或是对流于表面的流程本能地排斥。卓先生向来生活简朴,气质清雅脱俗,内心澄澈,并非追逐浮华的庸俗之辈。” 助理启动职业生存模式,琢磨着江宿迟眼中的卓昔然形象,绝不能触他霉头,掘尽词汇,去修饰卓昔然的懒散土气。他暗道卓昔然吃软饭都吃得那么不敬业,连收拾自己都懒得,摆明了没把金主放在眼里,真亏他的上司能吃得下去。 “说不定……他是想用更能表达本心的方式回报于您,只是您给予的过于厚重,让他一时难以匹配同等的心意。”助理的语调充满洞察世事的笃定。 江宿迟对助理这番抽丝剥茧、将疯狂思念导向深情等待的分析显然极为受用。订婚宴后盘踞在脸上的阴翳,终于透出一丝放晴的迹象。他的黯淡被撬开一丝缝隙,泄下微光,那光芒里是对卓昔然浓烈思念的慰藉。 “你的意思是……他想对我好,只是尚未找到合适的方式表达?他……他也在想着我?”江宿迟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探寻与不敢确定的希冀,那希冀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浮木。 助理听到上司竟得出如此结论,内心几乎要把后槽牙咬碎。这般清奇的神经回路,难怪能把这周瑜打黄盖的苦情戏码上演得经久不衰。既然上司已明示出倾向,作为下属,自当奉承。顺水推舟哄上司开心,也是领薪水的重要环节。嘴上却迅速调整语气,更加恳切,将这份思念坐实。 “正是如此。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卓先生对您那份深沉的情意,我们这些局外人往往看得更为分明。或许……他那日的反应,是内心早已认定求婚这等人生大事,理应由他主动承担起责任,给您一个完美的惊喜。您的雷厉风行,无意间打乱了他想要呈现给您的步调。他可能更想亲手打造属于你们的完美时刻,而不是被动地接受安排,成为展览品般的新娘,供人品头论足。他的自尊和爱意,都促使他想要做得更好。” 助理的言辞充满理解与设身处地的考量,暗自祈祷卓昔然能这么消失下去,直到他的上司忘了他。别太快跑出来,给江宿迟扔上几个惊吓炸弹,到时候受苦的还是底下的人。 江宿迟如醍醐灌顶,助理的话语瞬间打通了他淤塞的思路。 懊悔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几乎将他淹没。自己怎能如此愚蠢?怎能放任卓昔然带着误解和未被满足的心意离去?他未能更深切地体谅对方的感受,未能理解卓昔然那份想要回馈他的自尊。难道自己执着的那点微不足道的仪式感尊严,竟比卓昔然被伤透的心还重要吗? 想到卓昔然可能正在为他而煎熬,饱受思念之苦,江宿迟对卓昔然的思念在这一刻化为实质的疼痛,啃噬着他的心脏。 想到他竟曾萌生过放弃卓昔然的念头,真是该被千刀万剐。 下一次,他们的婚礼,他定当全权交由卓昔然负责,绝不再越俎代庖。 助理看着江宿迟彻底阴转晴,甚至隐隐透出期待和狂热的神色,暗自长吁一口气。他只负责提供思路,至于上面的人如何采纳,又如何说服自己接受这套逻辑的合理性,就不是他能置喙的了。 他斗胆再添一把火,试图给自己减轻些工作量。 “从当前形势看,卓先生保持隐身,或许反而是最为明智的做法,是他深思熟虑后的选择。”助理搜肠刮肚为卓昔然造成的闹剧辩白,他觉得自己简直莎翁在世,婊子与狗被他美化成了世俗藩篱。当然他绝不敢把真心话说给江宿迟。 “您与他的结合,本就在某些圈层中引人非议。订婚宴已将他置于聚光灯下,成为焦点,此时若贸然现身寻您,难免引来新一轮的恶意中伤,无形中给您增添不必要的压力。您推掉家族安排的联姻对象,执意与卓先生在一起,家族中人再是通情达理,我想,卓先生心中亦是受之有愧的。” 江宿迟陷入沉思,开始思考卓昔然的消失,是不是他家族中人下的手笔。 “这份情意重于千钧。卓先生心思细腻敏感,深知这份情意的份量,想必对此深为感动,也更不愿因自身缘故,让您为他承受额外的非议和攻击。他比任何人都在乎您的处境。” “卓先生选择暂时消失,其深层用意,或许正是为了保护这段感情,保护您免受风浪侵扰,守护你们来之不易的关系。他不忍您因他而成为焦点中心,承担更多目光的重量与暗箭。待外界关注自然冷却,风波平息,他定会带着整理好的心意,回到您身边,与您携手共渡未来。” 通常都是上司对下属用升职加薪画饼,助理的打工生涯里,都被画过无数次了。现在反其道而行之,给上司画画怎么了。等吃不到饼被发现的那一天,大不了再画新的。加班天天做的PPT,助理已经对这一套炉火纯青。 “他从未真正离开,只是选择了以退为进。若您现在急切寻他,反而可能辜负了他这份默默守护的心意,让他的周全考量功亏一篑。”助理说到此处,语气真挚,眼神中流露出对这份隐忍深情的无限敬意,仿佛也被这伟大的牺牲所感动。 钱难赚,屎难吃。职责所在。“真相”是什么,从来都是由掌握话语权的人定义。上位者想听什么,“真相”就是什么。逆耳忠言谁爱听?他一个小小打工人,胳膊拧不过大腿,顺势推波助澜罢了。 江宿迟瞳孔骤然收缩,他被自己的焦虑与得失心蒙蔽了双眼,竟忽视了卓昔然可能在背后默默承受的压力,相思之苦与这份用心良苦的周全考量。 那颗被啃噬得千疮百孔的心,仿佛被浸泡在酸楚与感动的溶液中,无限膨胀,悔恨与更加强烈的思念交织在一起,几乎让他落下泪来。原来卓昔然也在承受着同样的煎熬。原来他的消失,是为了保护他们的未来。 是他太急躁没用了,竟未能体察卓昔然的深意,不能给卓昔然足够的安全感。为什么卓昔然,要一个人承担所有?卓昔然在背地里为他默默付出了多少,承受了多少折磨,他竟如一块冥顽不灵的木头,视而不见。这认知让他心如刀绞,又涌起一股扭曲的甜蜜。 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定当加倍珍惜,绝不辜负卓昔然,他相信,卓昔然会带着最完美的邂逅,回到他身边。 江宿迟一言未发,却也没再对助理发火或下达新的指令,只是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释然,疲惫地挥了挥手。 助理心领神会,悄然退出,他的目的,已然达到。这头因思念而狂乱的困兽,暂时安抚成功。 真正的贱受,会善于自我脑内补完渣攻火葬场,补完以后继续开舔。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 第6章 第 6 章 而那位被助理巧妙解读为“一人承担所有、爱你在心口难开、为爱隐忍退避、独自承受相思煎熬”的卓昔然,此时此刻,正以一个极其放松到近乎散漫的姿态,深陷在宽大得能容纳三人躺下的顶级真皮沙发里。 双腿随意交叠搭在昂贵的黑檀木茶几边缘,脚趾勾着一只摇摇欲坠的拖鞋,对着墙上悬挂的,几乎占据整面墙的超百寸顶级液晶屏幕,全神贯注地打着最新上市的热门动作游戏,手柄按键被他按得噼啪作响,屏幕上光影激烈闪烁。 这间位于市中心顶奢公寓的客厅,原本设计极尽低调奢华。浅驼色顶级羊毛地毯,线条流畅的北欧极简主义家具,墙上挂着价值不菲的名家画作——同样是出于拍卖厅。然而此刻,茶几上堆满了花花绿绿拆开的薯片、虾条包装袋,几个空可乐罐歪倒着,流淌出的褐色液体在光洁如镜的桌面上留下了粘腻的痕迹。沙发扶手上搭着皱巴巴的T恤,与整个空间的格调格格不入,透出一种放纵的邋遢。 就在卓昔然操控的游戏角色在屏幕上被BOSS一招秒杀,轰然倒下的瞬间,玄关处传来了钥匙插入锁孔的轻微金属摩擦声。这座顶级豪宅的真正主人归来了。 卓昔然眼珠一转,嘴角勾起一抹恶质的弧度。为了避免房主追究他的罪行,他决定先发制人。 镶嵌着黄铜装饰的实木大门厚重如石,被推开一条缝,沈栖楼刚踏入玄关一步,脚步便顿住了。 卓昔然仿照着日式女仆的姿态,对他恭敬地行了一个九十度的俯身礼,刻意将门后客厅的凌乱景象严严实实地挡在自己身后。他低垂着头,露出一截白皙脆弱的脖颈。 “主人,欢迎回家。”卓昔然的声音刻意放得绵软甜腻,带着一丝刻意为之的颤抖。他由下至上缓缓抬眸,眼神状似天真无辜,深处却闪烁着恶作剧的光芒,“旅途辛苦了。您是想先享用晚餐,先沐浴舒缓疲惫,还是……”他刻意拉长了尾音,带着诱惑,“先吃我?” 他身上只松松垮垮地套了一件质地精良的纯白男士衬衫,明显是沈栖楼的尺码。纽扣仅从第三颗开始草草系上,领口歪斜敞开,露出大片光滑的肩颈线条和锁骨。宽大的下摆堪堪遮住大腿根部。薄如蝉翼的布料下,隐约透出未着寸缕的轮廓,他在拙劣地模仿着偷穿男友衬衫的纯欲风小女友。 东施效颦。 沈栖楼喉间溢出一声带着浓浓嘲讽的嗤笑,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如刀,丝毫不为这刻意摆出的姿态所动。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毫不怜惜地一把攫住卓昔然柔软的发丝,用力将他扯开。 客厅的灾难性景象瞬间暴露无遗。昂贵的羊毛地毯上散落着薯片碎屑,黑檀木茶几一片狼藉,空罐和包装袋像战利品一样堆着。 沈栖楼的脸色瞬间阴沉如暴风雨前的天空,镜片后的目光扫过这片狼藉,最终定格在卓昔然脸上,冰冷刺骨。 卓昔然风骚有余,但在阅尽人间绝色的沈大少眼中,姿色实在平庸。他沈栖楼什么国色天香的珍馐没尝过?岂会看得上这等咸菜馒头似的粗茶淡饭?何况,看江宿迟那中邪般的上瘾程度,这粗茶淡饭里,怕是掺了害人的罂粟。 想起自己因眼前这人而在江宿迟那里遭受的屈辱,额角的淤青,种种不公的待遇,沈栖楼心头那股压抑的无名火瞬间爆燃。 他猛地收紧手指,迫使卓昔然吃痛地仰起头,唇角勾起一抹残忍讥诮的弧度,声音低沉危险,“看看你做的好事。我现在只想先杀你,要不是不想让他追查到你的下落,我真想把你从这扇落地窗扔出去。” 卓昔然竟也不挣扎,像一具没有痛感的玩具任其摆布。当他被扯近,捕捉到沈栖楼额角那片尚未完全消退的青紫,和嘴角细微的破损时,那副刻意维持的顺从假面瞬间瓦解。 他爆发出一阵尖利刺耳,毫无顾忌的怪笑,笑声在挑高空旷的客厅里尖锐回荡,刺得沈栖楼眉头紧锁,下意识松开手后退一步,试图捂住耳朵。然而身处一室之内,根本避无可避。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你脸上这幅新添的艺术品,邀我评鉴吗?”卓昔然眼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近乎残忍的兴味,像发现了新奇玩具。 “怎么?玩强取豪夺玩脱了,霸王硬上弓未遂,被揍了?”谁敢揍沈栖楼,谁能揍沈栖楼,他自然一清二楚。然而他谈论此事的语气,轻佻得像在点评路边的热闹,全然置身事外。 沈栖楼脸色一沉,难堪之色一闪而过。他捂住耳朵的手迅速移开,转而遮掩住自己面颊上的伤痕,试图阻隔卓昔然探究的目光,声音闷闷地带着不耐:“闭嘴。摔的。” “哦——能摔出这种五彩缤纷的效果,”卓昔然幸灾乐祸的语调陡然拔高,带着夸张的惊叹,身体前倾,几乎要贴上沈栖楼,“沈大少真是骨骼惊奇,天赋异禀啊。看来以后出门,真得给您配个导盲犬才行。我看着,可真是心疼得……快要笑死了。”他嘴上说着心疼,眼中却淬着冰冷的笑意和毫不掩饰的嘲弄。 话音未落,卓昔然忽然踮起脚尖,动作快如闪电,猝不及防地摘下了沈栖楼鼻梁上那副明显是新配的眼镜。 世界在沈栖楼眼前瞬间失焦模糊,周遭的背景全部虚化,他的眼中,只剩下卓昔然那张凑到极近的脸庞异常清晰。带着恶意的笑容,微翘的唇角,和那双闪烁着危险光芒的眼睛。 卓昔然温热的身体毫无预兆地贴近沈栖楼的胸膛,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衫布料,能感受到对方肌肤的弹性和热度。一只带着空调凉意的手,如同滑溜的蛇,悄然钻入沈栖楼渗出薄汗的掌间。那只娇小的手,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与他十指紧密相扣。指尖的冰凉触感与掌心的灼热形成奇异对比。 “别那么凶嘛。”卓昔然仰起脸,温热的气息若有似无地拂过沈栖楼紧绷的下颌线,声音压得又低又软,带着蛊惑,“我愿当你的眼睛,伴你行走,换你免遭意外。要和我……一起试试吗?” 他的尾音微微上扬,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在模糊的视野和骤然拉近的亲密距离中,充满了危险的暧昧。那紧扣的十指,如同无形的锁链。 第7章 第 7 章 沈栖楼趁势反手捏住卓昔然的手指,力道之大,几乎要掰断那纤细的骨节。他捉的位置,好巧不巧,正好是无名指,冰冷的指腹在白皙的皮肤上狠狠箍出一圈青紫淤痕,恰似一枚卓昔然未能戴上的婚戒。 卓昔然吃痛,细长的眉头蹙起,那点痛楚反而点燃了他眼底的硬气。他深陷在价值不菲的真皮沙发里,尽管身高被沈栖楼压制大半个头,陷落的姿态却像盘踞在猎物尸骸上的蝮蛇,不见半分狼狈,只有冰冷的算计。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他侧脸投下变幻的光影。 “怎么?”他抬眸,唇角勾起一个近乎好笑的弧度,声音带着毫不留情的讽刺,精准地撒向沈栖楼脸上未愈的伤口,“沈大少爷这是替天行道来了?替那个把你揍成调色盘的他……报仇雪恨?”那个“他”字所指,两人心照不宣。 那件过分宽大的丝质衬衫模糊了身形轮廓,发丝及肩的卓昔然,背影在迷离光影中诡异地晕染出几分少女般的脆弱剪影。可一张口,低哑磁性的男性嗓音瞬间撕裂这层脆弱的伪装, “要不是你,”沈栖楼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卸下眼镜伪装后的目光,死死钉在卓昔然身上,这个害他沦为眼下这幅狼狈惨状的始作俑者,“我的阿迟,还是我的。” 他和江宿迟,并肩上过同样的贵族学校,穿过同样剪裁的校服,吃过同一家晚会的饭菜……童年与少年时期的点点滴滴,都被他视若珍宝,小心收藏。他笃信他们会延续年少时的无话不谈,在彼此盛大的婚礼现场,互为伴郎。待到各自组建起符合家族期望的家庭,他们的孩子也要像他们当年一样,携手互助,延续这份牢不可破的羁绊。 这本是家族世代遵循的规律,人际关系在既定的圈层内循环往复,童年遇见的,便是命中注定的天荒地老。 都怪眼前这个浑身散发着廉价穷酸气息的坏种,比阴沟里最肮脏的流莺还要令人作呕。是他,用肮脏的手,撕裂了他和江宿迟本该固若金汤的纽带。 他们本该是一辈子的朋友。可不知从何时起,沈栖楼惊恐地发现,江宿迟的背影在浓雾中越行越远。他像追逐海市蜃楼的疯子,拼尽全力追赶,却永远只能抓住一片冰冷虚无的衣角幻影。 他记得自己小时候很爱哭,哪怕只是摔一跤,也要哭出伤筋断骨的气势。或许是有意无意地,想用眼泪博取大人的关注。然而那些沉溺于自身世界的成年人,只是厌烦地挥挥手,让保姆将他带离,消毒包扎,别扰了他们的雅兴。 心灰意冷的他,曾蜷缩进江家老宅最深处、堆满尘埃的废弃储藏室,紧闭那扇沉重的橡木门,幼稚地希望自己的失踪,能换来一场天翻地覆的重视。是江宿迟,执着地打开了那扇隔绝光明的门,让一丝微弱却温暖的光线泄入他冰冷的黑暗。 是江宿迟一次次投来关注的目光,一次次将他从自缚的茧中拉起,一次次给予他拯救,一次次成为他唯一的依靠。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江宿迟变了?那张童年时两人手牵手的合照,依然珍重地放在他书桌最显眼的位置。不知是天意弄人还是命运无情的预兆,某一天,照片上江宿迟的那一侧,相框玻璃猝然碎裂,尖锐的裂痕在泛黄的相纸上划下数道污浊的伤痕,照片上江宿迟的笑脸,变得模糊不清,再也无法看清。 沈栖楼竭尽全力修复,也难恢复如新。 这一切,都是从卓昔然这个变数出现开始的。是他,打碎了自己精心描绘的美好人生图景。 在失去精神上如连体婴般存在的江宿迟后,沈栖楼也学会了长大。他将所有真实的、滚烫的、甚至扭曲的感情,深深埋藏,用冰冷的金丝镜片和得体的微笑,筑起一道坚硬的壳。 卓昔然无谓地耸耸肩,看着沈栖楼对自己横眉怒目的样子,竟像安抚路边警惕的野猫般,仗着体型纤巧灵活,猝然伸出手指,在沈栖楼紧绷滚动的喉结上暧昧地蹭刮了几下。那冰凉的触感让沈栖楼猛地一颤,挥手欲掴时,卓昔然早已鬼魅般缩回手,脸上漾开一丝恶作剧得逞的餍足笑意。 “一个活生生的大人,你说是你的,就成了你的?”他嗤笑一声,语气轻佻,“那我在世界地图上随便画个圈,岂不是整个世界都该对我俯首称臣?”说完,他翻了个极其生动的白眼,喉间溢出几声轻快到刺耳的嗤笑。 这轻蔑的态度彻底激怒了沈栖楼。他强压下失去眼镜带来的不适与瞬间的惊慌,努力稳住心神,声音因压抑而显得更加阴沉:“我不知道你使了什么下作手段,给阿迟灌了什么**汤,但那都是暂时的。他小时候待我,远比待你这个沉渣烂泥强过百倍千倍。如今你在他心里暂居上风,不过是阿迟一时被蒙蔽了双眼,分不清好坏。别得意得太早,等你被他扫地出门的那天,以他的决绝性情,就算你跪下来舔他的鞋尖,也休想换得他一个回眸。” 一丝极淡的落寞飞快地掠过卓昔然的眼底,快得几乎无法捕捉,如同错觉。下一秒,他又恢复了那副对万事万物都漠不关心的表情,只用眼角的余光懒懒地扫过沈栖楼,如同审视一件无足轻重的摆设。 “所以啊,”他语调轻松,仿佛在谈论窗外天气,“我体谅他。在被扫地出门之前,先自己打包走人,省得麻烦。” 沈栖楼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体谅?你不是留了一地狼藉等着他收拾残局吗?此刻他处理那场沦为笑柄的婚宴后续,早已焦头烂额。多少人对这场无疾而终的闹剧指指点点。从今往后,你连做梦,都别想再玷污江家的门槛一步。” 卓昔然以一个极其不雅,却舒展自在的姿势,更深地陷进沙发里,真皮包裹着他的身体,仿佛被拥抱着。 他仰头,目光穿透天花板上那盏流光溢彩的水晶吊灯,折射的碎芒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我都做梦了,”他漫不经心地开口,声音带着梦呓般的飘忽,“亭台楼阁,星际战舰,无垠宇宙,璀璨星河,哪处不能梦游?为何非要执着于小小一方的江家?” 说到此处,沈栖楼脸上不由浮现出胜券在握的洋洋自得,笃定了卓昔然不过是色厉内荏的死鸭子嘴硬。外面削尖了脑袋想攀附江宿迟的人多如过江之鲫,故作清高也不过是欲擒故纵的把戏。 “我家和他家是世交,情谊比亲兄弟更加深厚。”沈栖楼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笃定,“他和我,是断不开的血脉,解不开的死结。就算现在是他对我最疏远冷漠的时候,我去找他,他依然会记得给我开门。就连他伤心欲绝,冲动对我挥拳相向之时,都不忘给我处理伤口。他心里有我。卓昔然,再过二十年,比比看,谁赢谁输还不一定。” 卓昔然躺在浅色的真皮沙发上,舒适地调整了下姿势。他先是仰头,认真打量了一番头顶精雕细琢,彰显奢华的吊顶,视线才慢悠悠地落回沈栖楼脸上。那眼神,活像在看一个无可救药的白痴。 “你们真不愧是一起长大的,”他拖长了调子,语气里充满了荒谬感,“建议你们去查查DNA的相似程度,别真是出生时抱错了。这种自说自话,又自我陶醉到极点的态度,简直是如出一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沈栖楼被这直白的嘲讽彻底点燃。他一个箭步冲向沙发上的卓昔然,大手粗暴地揪起那件本就松松垮垮的衬衫前襟。随着他凶狠的拉扯动作,几颗脆弱的纽扣瞬间崩断,无声无息地弹飞出去,隐没在厚重地毯的绒毛缝隙里。卓昔然身上那件聊胜于无的遮蔽物,彻底失去了形状,凌乱地敞开。 沈栖楼阴恻恻的声音贴着卓昔然的耳朵响起,带着**裸的威胁与警告:“我劝你趁早摆正自己的位置,别忘了你现在可是寄人篱下。捏死你这种阴沟里的蛆虫,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要轻易。尘埃般下贱的命,在这座城市里,天天都在无声无息地消失。” 出乎意料地,卓昔然非但没有退缩,反而猛地反手抱住了沈栖楼的腰身。他的一只手,攀上沈栖楼的颈侧,指甲微屈,带着狠劲,在那片皮肤上瞬间划出几道鲜红刺目的血痕,宛如一只受惊后发起致命反击的野物。 沈栖楼痛得倒抽一口冷气,刚要怒骂出声,又被卓昔然接下来的动作打断——一杯冰凉的白水,毫无预警地从沈栖楼的头顶浇下,淋了个透心凉。冰冷的液体顺着他的头发、脸颊、脖颈流淌,浸湿了昂贵的衬衫。透明的玻璃杯底,还在沈栖楼脸上那道被江宿迟打出的,青紫未消的伤疤处,流连般地按压了一下,仿佛在提醒它的存在。 卓昔然的动作甚至称得上温柔,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悲悯,好像刚才伤害他人的并非他本人,他只是在给一株即将枯死的植物,播撒一点滋润的甘霖。 他的手指抚上沈栖楼脸上那道青紫的伤痕,状似充满了怜惜与心疼:“他就是这么对你的,是不是?”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他泼你的,应该不是白水吧?用的杯子,肯定也比我这杯沉多了。你要是喜欢被这么对待……”他的指尖在那片淤青上轻轻摩挲,“不觉得我比他温柔多了吗?” 被卓昔然冰凉手指触碰过的地方,仿佛瞬间通了高压电流,激起一阵阵令人头皮发麻的诡异颤栗。沈栖楼感觉自己像被一条色彩斑斓的毒蛇缠上了脖颈,寒意顺着脊椎爬升,鸡皮疙瘩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他猛地发力,将卓昔然重重推回沙发深处,沙发内部的填充物,无声地吸纳了所有的冲击力与声响。 沈栖楼迅速退开两步,嫌恶无比地看向沙发上的卓昔然,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坨掉在地上,被苍蝇环绕,散发着恶臭的腐肉。 “以你这点姿色,能爬上那么多男人的床,”他刻薄地讥讽,每个字都淬着毒,“原来是见个男人就这么迫不及待地往上贴?沾满别人口水的隔夜馊菜,我可咽不下去!” 卓昔然摇了摇头,摊开双手,脸上露出一种表示冤枉的神情:“哪怕……沾的是你最爱的‘阿迟’的口水?”他故意咬重了那个称呼。那刻意拖长、黏腻如蜜的“阿迟”二字,如同棱刺,精准捅进沈栖楼颧骨上未愈的紫红伤口,反复搅动。 “闭嘴!”那个独属于他的亲昵称呼被卓昔然用如此轻佻的口吻吐出,瞬间点燃了沈栖楼忍耐的极限。仿佛心尖上最珍贵的宝物被肮脏的手玷污抢夺。他压抑的愤怒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 “你不配那么称呼他!阿迟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你是他人生中最大的污点!只要你消失一段时间,他就会清醒过来,变回我的阿迟。” 卓昔然看着他狂怒的样子,眼中忽然闪过一丝近乎怜悯的了然,他歪着头,用一种近乎天真的、却直刺要害的语气问:“你们……上过吗?” 沈栖楼猛地偏过头去,下颌线绷得死紧,侧脸在灯光下显得异常冷硬,显然不愿多谈这个话题。 “我和他……才不是这种……低级随便的关系!不要以为你上过他的床,就可以一步登天,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哦——”卓昔然夸张地拉长了音调,顺手扯过一个柔软的抱枕垫在腰后。他惊讶地用手捂住嘴,那动作浮夸得像舞台剧里撞见谋杀现场的蹩脚演员,“想不到我们沈大少爷对待心上人,比情窦初开的初中生还要纯情羞涩呢?那我看到的那些铺天盖地的花边新闻都是假的喽?你的风流韵事光是被狗仔拍到的冰山一角,都足够养活半家八卦周刊了。上个月不是才有个跟你分手的明星,疑似因情伤吞药住院闹得满城风雨?还是说……”他眨眨眼,“那些被拍到的,都是你的替身?” 提及别人的悲惨遭遇,沈栖楼脸上只有一片事不关己的漠然,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一片被风吹走的落叶:“那个蠢货,以为买通稿制造舆论压力,就能逼我就范?谁自杀前还有闲心化全妆,换上崭新的病号服摆拍?她痴心妄想了不该觊觎的东西。几件礼物打发一下倒也无妨,不过是对她放纵了些,竟做起了登堂入室的美梦。” 他话锋一转,眼神锐利如刀,直刺卓昔然,意有所指,“野鸡从破壳那刻起就是野鸡,披上金缕衣也变不成凤凰。那些庸脂俗粉,不过是我排遣无聊的消遣玩物,怎配与阿迟相提并论?我和他,才是一个世界的人,永生永世不会分离。” 卓昔然歪了歪头,身体又往后依靠了些,双腿微微弯曲,变成了一个看似无害的鸭子坐。他将沙发抱枕如同盾牌般紧紧护在胸前。然而他脸上那纯然无辜的神情,与他口中吐出的惊雷般亵渎话语形成了最尖锐的讽刺,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扎向沈栖楼最脆弱的心窝。 “他啊……”卓昔然的声音带着一丝回味般的慵懒,“挺紧挺热的,体验感,相当不错。”他将沈栖楼视若神明,捧在心尖上的珍宝,轻描淡写地说成了一个自己可以随意亵玩的器物,品评滋味一番。 第8章 第 8 章 砰! 沈栖楼压抑已久的拳头终于按捺不住,裹挟着风声狠狠揍在了卓昔然的脸上。力道之大,让卓昔然的脸颊瞬间红肿起来,嘴角破裂,溢出一道刺目的血痕。然而,挨打的卓昔然非但没有痛苦或愤怒,反而咧开染血的嘴角,露出了一个近乎妖异的,计划得逞的灿烂笑容。在沈栖楼因愤怒和震惊而僵住的瞬间,卓昔然的手快如闪电般伸向沈栖楼的耳侧,轻轻拔下一根头发,迅速揣进了自己的口袋。 然后,他像个无事人一样,优雅地起身,走向那面能将整座城市最繁华璀璨的夜景尽收眼底的窗边。这里是城市之巅,是云端之上的世界,一个本不属于他的地方。 他伸手,“咔哒”一声轻响,将厚重的窗户推开了一条缝隙。微凉的夜风瞬间灌入温暖的室内,带着高处特有的凛冽气息,试图抚平屋内剑拔弩张,几乎令人窒息的燥热。在方才的挣扎扭打中,卓昔然身上那件本就被扯坏的衬衫彻底散开,中间的风景一览无余,如同虚设。 沈栖楼心中的警铃疯狂大作,一种极度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他下意识地想冲过去把卓昔然从窗边拽回来。 “沈大少爷,”卓昔然背对着他,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他悠悠然地斜倚在冰冷的窗框边,甚至将那条缝隙又推开了一些,“你的房子,以俯瞰众生的角度,风景真是不错。”他微微侧过头,染血的嘴角勾起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要是在这个高度,增添一枚……血花绽放的风景,会不会更精彩一些?” 沈栖楼猛地刹住脚步,停在原地,心脏狂跳,不敢再向前一步。理智告诉他卓昔然未必真敢做什么,但和一个引信已经点燃,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共处一室,那种悬在头顶的致命威胁感,让他浑身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到了极限。 更何况,这颗炸弹,还是他自己亲手请进门的。 卓昔然将半边身体微微探出窗外,手臂悬在令人眩晕的高空,仿佛在触摸那无形的,却又无处不在的牢笼。他扭过头,对着僵立在不远处的沈栖楼,脸上绽开一个在夜色与霓虹映衬下显得格外妖冶,宛如鬼魅的表情,他笑吟吟地说: “我一条贱命,死不足惜。若是从这儿纵身一跃,地点是在你沈大少的物业,身上穿着你的衣服……我的指甲缝里,嵌着你的皮屑。发丝间,缠绕着你的断发。这房子里的每一寸空气,都浸染着我的指纹和气息……再加上我死时这副衣不蔽体的狼狈模样……”他顿了顿,笑意加深,带着一种殉道般的恶意,“想想看,我是不是也能成为您那些风流艳情野史里,浓墨重彩的一笔?” 沈栖楼双臂紧紧抱在胸前,身体因戒备而显得僵硬,但口气仍然维持着最后一丝居高临下的强硬:“少在这里装神弄鬼,我不信你有那个胆子真跳。” 卓昔然脸上的笑意陡然变得恶毒而兴奋,如同欣赏着猎物垂死的挣扎。 “我知你沈少手眼通天,即便我摔成一滩烂泥,最多给你惹点不大不小的麻烦,在你金光闪闪的人生履历上,恐怕连一道刮痕都留不下。”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可你能接受的麻烦里,包括……江宿迟的反应吗?一条人命的分量,想来是瞒不过他的吧?你认为我们现在是竞争关系,你口口声声说你是赢家,那不如,我们打个赌?” 他微微后仰,让高空凛冽的夜风肆意吹乱他散落的发丝,眼神带着一种残酷的戏谑:“就赌赌看,当我以这幅不堪入目的样子,死在你沈大少爷的地盘上,他会对你投来怎样的目光?是会为一个再无声息的尸体哀悼,还是会为他情同手足的童年挚友开脱?”他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唉,感觉我输定了啊。” 这简直是**裸的耀武扬威。 沈栖楼被这精准刺中心脏的威胁击中了要害,刚刚被卓昔然抓挠过的颈侧伤口,陡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真的有蛇毒在蔓延。 他的命门被死死扼住,内心翻涌着滔天的恨意和屈辱,但他知道,自己别无选择。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所有的怒火,声音艰涩地放软,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好了……别闹了……刚才……是我的错。”最后几个字,轻若蚊呐,低不可闻,每一个音节都浸透了不甘。 “你……”他颓然地看着窗边那个摇摇欲坠的疯狂身影,被卓昔然这一通折腾下来,连最初想要打脸复仇的心思都消散了大半,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一丝恐惧,“你到底想干嘛?” 卓昔然回答得理直气壮,仿佛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要求:“干你。”他迎着沈栖楼瞬间瞪大的、写满难以置信的眼眸,慢条斯理地补充,“你把我安置在这里,美其名曰等你把江宿迟搞定再放我出去。天天对着屏幕打打杀杀,我都快闷得长蘑菇了。你不是说我水性杨花吗?我现在男人瘾犯了,你把我关起来,总得负点责吧?” “你!”沈栖楼简直要被这无耻的言论气到失语,他竭力压下眼中喷薄欲出的鄙夷和恶心,“你还真是见个带把的就发情?对哪个雄性都能摇尾乞怜、死缠烂打?” 卓昔然摇摇头,仿佛沈栖楼问了个极其愚蠢的问题。明明是生死攸关的威胁,在他口中却变成了一场无足轻重的儿戏交易。 “那当然不是。”他语气平淡,“我借住在你这里这么久,身上不名一文,白吃白喝白住,不拿点什么东西当报酬,实在不好意思。毕竟,离开江宿迟就一无所有的我,只剩下这具身体还有点价值了。当然,我要是敢动银行的账户……”他意味深长地拖长了尾音,嘴角勾起恶意的笑,“他马上就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出现在你这扇门外。沈少,你期待吗?” 沈栖楼好不容易维持住的一点平静瞬间破功,“谁稀罕你偿还,我看不上你!更不想被逼着吞下你这块馊了的烂肉。” 卓昔然的眼角眉梢依旧挂着笑意,但那笑容如同画在面具上,没有丝毫温度:“还有,”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近乎残忍的洞察,“我是觉得,你会认为某个人是特殊的、不可替代的这种天真想法,实在,可爱得紧。” “冷心冷血的怪物,不懂是自然的。”沈栖楼反唇相讥。 卓昔然轻轻叹了口气,像是面对一个冥顽不灵的孩童,流露出几分无奈认输的神情。他不再倚靠窗框,而是将一只手慢条斯理地探入衬衫口袋,再以魔术师般优雅又诡异的手法,缓缓掏出一件东西——一枚样式古朴,带着岁月痕迹的黄铜钥匙。他将钥匙捏在指尖,在窗外城市如星河倾泻般的璀璨灯火映衬下,钥匙泛着微弱而温润的,仿佛承载着时光重量的幽光。 他再次将手伸到敞开的窗边,夜风吹拂着他的手指。 “好吧,被你猜中了。”卓昔然的声音带着一丝假惺惺的遗憾,“暂时呢,我确实没有在这里表演自由落体的打算。人一辈子死的机会只有一次,我自然想死得万众瞩目。要是死前只有你沈大少爷一个观众,未免太不划算,太可惜了。”他话锋一转,指尖捏着那枚钥匙,故意在冰冷的窗框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发出清脆的“叩叩”声。“但是这个小玩意儿,又不会喊疼,从这里扔下去,应该……无伤大雅吧?” 当看清卓昔然指尖捏着的是什么时,沈栖楼的瞳孔骤然紧缩成针尖,一股寒气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 他明明,他明明把这个钥匙锁进了卧室的保险柜里!卓昔然是怎么找到的?!他怎么可能知道保险柜的密码?!无数惊骇的疑问瞬间塞满了他的大脑,但他此刻已完全无力思考。 他的视野里,他的整个世界,只剩下那枚钥匙。 那枚承载了他和江宿迟最纯粹童年回忆的钥匙。就是这把小巧而锈迹斑斑的黄铜钥匙,在那个被遗忘的午后,被童年的江宿迟紧紧握在幼小的手心里,执着地旋开了那间门锁,打开了将他囚禁在绝望黑暗中的废弃仓库。是这把钥匙,让第一缕救赎的光线刺破黑暗。 那是他们命运交织的起点。是他内心深处最柔软不容触碰的圣地。是绝对、绝对不能失去的东西。 所有强撑的骄傲,所有硬撑的嘴硬,在这把钥匙悬于万丈深渊之上的瞬间,彻底土崩瓦解。 一滴滚烫的眼泪,毫无预兆地划过沈栖楼的脸颊。那层坚硬的高傲外壳片片剥落,露出了底下最脆弱、最恐慌的内核。他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前所未有的卑微与绝望的哀求。 “把那个……唯独那个钥匙……还给我……”他死死盯着卓昔然手中的钥匙,仿佛那是他生命中仅存的微光。 卓昔然俯视着他崩溃的姿态,那张染血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冷酷神情,在嘲弄着沈栖楼。 “那你付出什么代价来交换呢?”钥匙悬在指尖,如系着伸入地狱的蛛丝,摇摇欲坠。他唇角勾起一个近乎天真的弧度,眼神是看好戏的兴味,“求求我呀,或许,我可以考虑一下?” 沈栖楼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他引以为傲的挺拔姿态早已荡然无存,高昂的头颅低垂,本来高傲的眼眸被绝望和恐惧彻底吞噬。 “求……你……” 那两个字仿佛是从他紧咬的牙关中硬生生挤出来,唇齿间如同含满了隆冬最刺骨的寒冰,每一个音节都在打颤。 他面部的肌肉因极致的抗拒与不得不为之的服软,而隐隐抽搐,那张原本锐利傲慢的脸庞,此刻只剩下碾碎的高傲与不堪一击的脆弱,扭曲得如同被揉皱的昂贵画布。 他死死盯着那枚悬于生死一线的钥匙,仿佛那是他整个精神世界唯一残存的支点。 第9章 第 9 章 “蒙上眼睛。”卓昔然的命令坚决,丝毫没有为沈栖楼那点示弱妥协的意思。 他依旧慵懒地倚在巨大的落地窗边,冰冷的玻璃紧贴着他单薄的脊背,窗外是吞噬一切的的深渊夜景,霓虹流光在遥远的脚下汇成一条条扭曲的光河。他微微偏头,唇角勾起一抹洞悉一切的笑,仿佛早已看穿沈栖楼强压怒火,伺机夺回钥匙的意图。 沈栖楼咬紧后槽牙,喉结滚动了一下。口头上的表态对他这般金尊玉贵,向来睥睨众生的人物而言,已是屈辱的极限。 短暂的恍惚褪去,他猛地意识到一再退让只会助长对方的气焰。那张观赏性颇佳,却染着狼狈血痕的脸上,瞬间重新装裱上强势倨傲的神情,先前那掠过的破碎与软弱,如同被疾风撕碎的薄雾,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只是光影交错下的瞬间错觉。 现在只余下冰冷的傲慢,如同覆雪的寒潭。 “搞清楚你的身份。”沈栖楼的轻蔑,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落,“你似乎忘了,非法侵入他人住宅,就凭这一条,我随时可以让你下半辈子在牢里偿还。这屋里任何一件东西的损坏或丢失——”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满地狼藉,最终钉在卓昔然身上,“定义权在我手里。就算我砸碎件藏品赖到你头上,你也是百口莫辩。等我正当防卫拿下你之后,会发生什么……我可不敢保证。”他刻意加重了某些词,嘴角噙着一丝胜券在握的残忍。 卓昔然仿佛没听见那不怀好意的威胁,他甚至微微眯起了眼,像一只评估猎物的猫科动物,目光穿透空气的尘埃,精准地落在仍在与他无声拉锯的沈栖楼身上。窗外的冷光勾勒出他半边侧脸的轮廓,另一半则隐没在室内的阴影里。 “你真不怕他知道我就在你这儿?”卓昔然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赞叹的奇异嘲弄,“看来沈少对自己在他心里的分量,自信得很呐……”他顿了顿,尾音微妙地扬起,“我自愧不如。”这句话是讽刺还是真心实意,如同蒙着一层薄纱,令人难以捉摸。 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硝烟。两人的威胁都停留在唇舌之间,如同心照不宣的底线——他知道他不会真的那么做,他也知道他不会真的那么做。再这样无休止地占些口头便宜,不过是徒耗精力。 不见兔子不撒鹰,不撞南墙不回头。卓昔然早就说过,沈栖楼和江宿迟在偏执这一点上,简直比亲兄弟还像。那份对于想要之物志在必得的狂妄自信,不过是建立在无数次的成功掠夺之上,是过往无数次胜利浇灌出的毒花。对得不到的东西有多狂热,对到手的东西厌弃得就有多快。人生履历上写满胜利的人,大抵如此,惯于将他人的命运当作自己光辉履历上的点缀。 还好,他从出生就没资格体验这种特权。卓昔然眼底掠过一丝黯淡的自嘲,凡事他得过且过,绝不强求。 僵局。在偌大而冰冷的客厅中央,昂贵的信号屏蔽设备如同沉默的守卫,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牢网。卓昔然之前玩的游戏,都是单机光碟版,他已经玩腻了。他之前测试过,唯有退到这扇巨大的落地窗边缘,才能捕捉到一丝足以支撑基础通信的微弱信号。 手机就在他手边,只要动动手指,发出一条信息,江宿迟就会如他所愿地赶来,结束这场危险的游戏。 但提前找外援?那无异于自挥白旗,主动认输。 更何况……他现在一点也不想面对江宿迟。扔掉戒指时,江宿迟投来的眼神,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得他心头瞬间涌起一丝不合时宜的不舍与愧疚。那种被架在道德高地上的负罪感,那种身不由己、情非得已的束缚感……让他厌恶至极。所以他选择了背对江宿迟,选择了离去的路上绝不回头,再也不见。 更何况,眼前这个濒临失控的玩具,显然更有趣,来点刺激的。 呼吸之间,异变陡生。 卓昔然攥在手心的钥匙,竟毫无征兆地向下滑落,那枚被掐住的沈栖楼命门,如同婚礼上那只被折断翅膀的鸟儿,朝着楼下的深渊,决绝坠落。 沈栖楼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轰然冲上头顶。胸腔里的空气瞬间化作无数把凌迟的利刃,四肢百骸脱离了理智的掌控。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几步就冲到了卓昔然所在的,那生死一线的窗边。高层坠物的速度太快了,他连捕捉到一点黄铜色的残影的机会都没有,钥匙便彻底消失在下方那片光华流溢,此刻却如同巨兽饕餮之口的都市夜景里。 嗡—— 沈栖楼僵在原地,浑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麻木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从指尖蔓延至全身。他知道自己应该愤怒,应该立刻将始作俑者撕碎。可那灭顶的绝望感攫住了他,让他连恨都暂时遗忘了。 他失魂落魄地将那只养尊处优的手放在空荡荡的冰冷窗框上,维持着一个试图挽回却徒劳无功的姿势,苍白的手背上蜿蜒着青筋,与窗框冰冷的金属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 他张了张嘴,想发出控诉的嘶吼,喉咙却像被三天三日未进滴水,只能溢出破碎的气音。卓昔然的残忍恶劣,超出了他认知的极限。 杀了他!让他陪葬!不……他甚至不配!卓昔然的存在,本身就是对阿迟,对那段纯粹感情的玷污。把他碎尸万段……不,把他分解成最微小的肉末……又有什么用?哪一部分,能抵得上阿迟给他的那枚钥匙? 沈栖楼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追随着钥匙坠了下去,□□却沉重地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冰冷的绝望感将他淹没。他已经失去了和江宿迟的合照……难道连这枚钥匙也要失去吗? 就在沈栖楼被这灭顶的打击冲击得脑中一片混沌,甚至开始用最古老的酷刑在想象中将卓昔然折磨万遍时,卓昔然嘴角却噙着一抹早知如此,带着残忍兴味的笑意,兴致盎然地欣赏着沈栖楼这副被彻底击垮、如同精密仪器短路般的模样。 他特意选择站在这个位置,就是为了引沈栖楼过来。没想到,这头骄傲的雄狮,竟真的自投罗网,成了他掌中待宰的羔羊。 将沈栖楼从精神废墟中强行拉回的,是指骨上传来的、钻心刺骨的剧痛。在他失神之际,双手早已冰凉沉重得如同灌铅,死死抠在冰冷的铝合金窗框上,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几乎要将坚硬的金属捏碎变形。而就在这时,卓昔然幽灵般闪到他身侧,猛地用力—— “砰!” 窗户被狠狠关上。沈栖楼来不及抽回的几根手指,瞬间被冰冷的窗框和窗扇死死夹住。那感觉,如同被巨大的老虎钳狠狠咬住的铁丝,指骨发出令人牙酸的细微“咯咯”声,剧痛直冲脑髓。 “呃啊——!”沈栖楼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痛吼,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他下意识想用另一只尚且完好的手去解救被夹住的指头,身体却因剧痛和窗框的阻碍而难以转身。生理和心理双重的剧痛如同风暴席卷着他,卓昔然抓住这转瞬即逝的空档,猛地松开压制窗框的手,同时抄起旁边一个早已被他挪动到位的,沉重的青瓷花瓶。 手臂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哐当——!” 花瓶带着沉闷的破风声,结结实实地砸在了沈栖楼的额角。 比起手指上那钻心刻骨的锐痛,头上传来的痛感反而迟钝了许多,却带来一阵强烈的眩晕和闷响。温热的液体顺着额角蜿蜒而下,模糊了沈栖楼的视线。他艰难地、几乎是机械地转过头,猩红的血色如同最艳丽的胭脂,在他的脸颊上肆意流淌,染红了半边视野。几缕被汗水和血水濡湿的乌黑碎发黏在光洁饱满的额角,形成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的画面,颓靡又惊心动魄。 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头上也遭到了重击。 花瓶碎裂一地,晶莹的瓷片飞溅开来。里面插着的假紫丁香散落在地毯上,花瓣依旧保持着永不凋谢的虚假美丽。 倘若那是真花,早在这一番折腾前,或许就在卓昔然鸠占鹊巢后的疏于照料下,枯萎衰败了。 真实的东西,总不如虚假维持长久。 紫丁香的话语是,永恒的约定,初恋的思念。 卓昔然下手碾准了沈栖楼的要害,他调动起自己一百二十分的精力,力求稳准狠。两个人本来就有体形差异,打架时身高一寸力强一分,他不来阴的,和沈栖楼正面对决,胜算渺茫。 他清楚得很,这次要是搞不定沈栖楼,等对方缓过劲来,怒火中烧的沈家大少,真会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碾碎他。 想象着自己从高楼坠落,四分五裂、鲜血涂地的惨状,卓昔然非但没有恐惧,眼底反而燃起了更兴奋的光芒。他脸上的笑意不再是之前那种刻意讨好的虚伪,而是发自内心的,近乎癫狂的兴奋。 被人捏住性命,生死一线的极致刺激感……江宿迟给不了他。无论他如何挖空心思去挑战江宿迟的尊严,得到的回应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江宿迟永远沉默温吞,像一个半死不活的人,把想说的话吞进肚中,包容他的一切。他厌恶那种安全区里死水般的感情,他渴望更激烈、更具挑战性、更能让人血脉喷张的东西。 钳制手指的窗框终于被放开,沈栖楼获得了短暂的行动自由。但头上的重创和被鲜血浸染的视野,让他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冒。他强忍着剧痛和眩晕,用那只尚且完好的手,猛地揪住了卓昔然身上那件早已被他撕扯得不成样子的衬衫衣袖。 然而,他之前把衬衫扯烂的举动,苦果自尝。那件扣子尽断的衬衫,此刻成了最大的破绽。卓昔然如同一条滑溜无比的泥鳅,就着沈栖楼揪扯的力道顺势一滑,便已脱身。 那件价值不菲的衬衫,竟被沈栖楼自己轻易地攥在了手里,而卓昔然的身体,已金蝉脱壳,**地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 机不可失,卓昔然绝不会给对手喘息之机。在沈栖楼的注意力被上半身的剧痛和手中突然多出的衣物分散的刹那,卓昔然眼中寒光一闪,目标直指下盘。他迅捷地绕到沈栖楼身后,右脚蓄满力量,对准沈栖楼的膝弯关节处,狠狠一脚踹去。 “呃!” 本就头晕目眩、重心不稳的沈栖楼,膝盖后方遭到重击,剧痛瞬间剥夺了他对腿部的控制权。他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噗通”一声单膝重重跪倒在地!又因膝盖剧痛难忍,整个人再也支撑不住,如同被抽掉了脊骨般,狼狈地向前扑倒,脸朝下摔在了厚厚的地毯上。 从小养尊处优,出行保镖随侍,防弹座驾护体的沈大少爷,连父母都没舍得动过他一根手指头,周围人恨不得捧着他的鞋底亲吻。唯一对他黑过脸的江宿迟,即便动手也是情急之下的失态,始终保留着世家子弟的矜持与体面。沈栖楼何曾经历过这般街头流氓式的,毫无章法却招招致命的连番打击? 卓昔然以前在街边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原来不止是和人睡觉? 脸埋在细密昂贵的地毯绒毛里,沈栖楼的血性被彻底点燃。他竭力忽略着全身各处传来的尖锐痛楚,手指死死抠进地毯的经纬线里,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挣扎着想要起身,和卓昔然拼个你死我活。这奇耻大辱,他沈栖楼此生从未受过。 然而,他刚想发力拱起脊背,一股沉重的力量便精准地压在了他腰椎与尾椎的连接处。如同千斤巨石,瞬间将他刚凝聚起的力量碾得粉碎。卓昔然竟直接跨坐在了他的的腰背上,把他当成了人肉座椅。 紧接着,卓昔然那双看似纤细柔弱,毫无力量感的手,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抓住了沈栖楼被血和汗浸湿的头发,用力向后一拽,迫使沈栖楼仰起头,再毫不留情地向下狠狠一掼。 “咚!” 额头重重磕在厚实的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幸好有地毯缓冲,才没有当场头破血流。 沈栖楼目眦欲裂,耻辱和剧痛如同烈火灼烧着他的神经。他顾不得手指被夹伤的钻心疼痛,像钉子一样死死抠着地面,拼尽全力想将身体撑起。他脑中翻腾着无数种让卓昔然生不如死的酷烈死法,打定主意绝不能让这个贱人活着走出这扇门,否则,他沈栖楼誓不为人! 就在这充斥着血腥与杀意的时刻。 一枚闪烁着古旧黄铜色泽的钥匙,忽的摇晃,放置在他眼前的地毯上,距离近得几乎能看清钥匙齿上的每一道细微划痕。直到此刻,沈栖楼才惊愕地发现,钥匙孔洞上系着一根几乎透明的丝线,线的另一端,正缠绕在卓昔然的左手无名指上。 卓昔然感觉身下这具充满爆发力的躯体,陡然间卸去了所有反抗的力量,紧绷的肌肉瞬间松弛下来。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差点失去平衡,赶紧反手撑了一下地面才稳住。 那枚如同鱼饵般、牵动着沈栖楼全部心神,差点将他钓入绝望深渊的钥匙,被卓昔然慢条斯理地收了回去。 沈栖楼看到那枚钥匙安然无恙的瞬间,胸腔里那口一直憋着的气,才终于长长地、颤抖地舒了出来。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排山倒海的剧痛才后知后觉地席卷全身。刚刚凝聚起玉石俱焚的血性,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烟消云散。 他失去了斗争的理由。 他甚至荒谬地想要原谅卓昔然施加在他身上的一切暴行……只要,那枚钥匙还在。卓昔然没有真的丢掉它。他自己遭受了什么样的对待,似乎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了。他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劫后余生的茫然。 钥匙就在咫尺之遥,他却无法伸手触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再次回到卓昔然掌中,如同被放飞后始终被线牢牢掌控的风筝。沈栖楼分不清是痛楚激发的延迟反应,还是劫后余生的巨大庆幸,只感觉脸上黏黏糊糊一片,分不清是血、汗,还是别的什么。 他把脸更深地埋进厚厚的地毯绒毛里,不想让卓昔然看到自己此刻的狼狈丑态。然而,压抑的声音,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闷闷呜咽,和那微微耸动的肩膀,终究没能逃过卓昔然的眼睛。这试图隐藏的姿态,反而更清晰地勾勒出他的肩胛骨轮廓,透出一种被强行折断羽翼般的遗憾。 “把那个……还给我。”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屈辱的不甘,却失去了所有锋芒。与他平日清冽傲慢的声线判若两人。 即使再不甘心,一个荒谬的念头也在沈栖楼脑中闪过。 那枚钥匙的命运,不正像江宿迟的写照吗?他视若珍宝的东西,被卓昔然弃如敝履般玩弄,丢弃。却又在最后一刻,被一根无形的线牢牢牵回掌心,沦为彻底的掌中之物。 即使他此刻能拿回来,又能如何呢? 可他还是……不愿放手。 第10章 第 10 章 刚刚才抓着他头发往地上磕的卓昔然,此刻却像换了个人。他的手再次没入沈栖楼汗湿的发根,这次的动作却带着一种诡异温柔的力道。他帮沈栖楼将沾满了鲜血、眼泪和汗水的额发梳理到两侧,强迫他露出整张布满血污却依旧难掩俊秀的脸庞。 卓昔然轻笑一声,那笑声在空旷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他微微俯身,从上而下地、如同欣赏一件艺术品般描摹着沈栖楼狼狈不堪的容貌,目光带着一种近乎痴迷的残忍。 冰凉的手指顺着沈栖楼修长如天鹅般的脖颈线条滑下,轻轻划过那微微滚动的喉结,指尖带着若有似无的威胁,仿佛下一秒就能轻易将其扼断。 “你这样……”卓昔然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的赞叹,“比平时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好看多了。” 他并未解除对沈栖楼的压制,上身微微倾斜,将嘴唇凑近沈栖楼血迹斑斑的耳廓。带着暧昧湿意的温热气息拂过敏感的皮肤,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情人间的缠绵私语。 “我说过的,你要是喜欢被这么对待……我能做得比他更好。”他顿了顿,舌尖若有似无地舔过自己的下唇,语气带着一种施舍般的的体贴,令人毛骨悚然。“给沈少爷试用一番,效果如何,你还满意吗?” 沈栖楼紧闭着双眼,浓密的睫毛因痛苦和屈辱而剧烈颤抖着。不用看也知道,卓昔然此刻的脸上,必定洋溢着那副令他作呕的、得意洋洋的微笑。钥匙失而复得的庆幸让他找回了些许硬气,他不想再助长对方的威风,用沉默作为最后的抵抗。 卓昔然看他还在倔强,乌黑的眼珠狡黠地转了转,似乎想到了更有趣的点子。他腾出一只手,摸索着从旁边拿起自己的手机,指尖在屏幕上轻轻一点,按下了录音键的红色按钮,然后将手机随意地放在一旁的地毯上。 接着,他伸出两根手指,毫不客气地挤入沈栖楼紧抿的双唇之间。指腹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在那温热的口腔里来回搅动、翻弄,发出令人面红耳赤的啧啧水声。他像是逗弄猎物般,用指节轻轻重重地试探着,撬动着沈栖楼紧闭的牙关。 沈栖楼终于忍无可忍,猛地松开了牙关。那根作乱的手指正想更进一步,去撩拨那总吐出刻薄言语的柔软舌头。 “唔——!” 沈栖楼憋足了全身的怨恨与力气,上下牙关如同捕兽夹般狠狠闭合。 “咔嚓!”一声微不可闻的脆响,伴随着沈栖楼口腔里瞬间弥漫开的浓重铁锈味。 他觉得自己像一头咬住了猎物的鲨鱼,这狠狠一口,也算报了卓昔然用窗户夹他手指的血仇。 想到嘴里尝到的是卓昔然肮脏的血,沈栖楼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他猛地将混合着唾液的血沫狠狠啐在地上,即使遍体鳞伤,也要竭力维持着嘴上的强硬:“咳…呸!你这种下贱货色……我有一万种方法,让你生不如死。敢得罪我沈栖楼……你这辈子都别想活着走出这座大门。”每一个字都裹挟着被逼到绝路的恨意。 然而,卓昔然的痛呼声,比他预想的要迟得多。直到一个火辣辣的、清脆响亮的耳光重重扇到他脸上之后,才闷闷地响起一声短促的抽气。而卓昔然那两根刚刚被他咬出深深血印的手指,带着新鲜的血液和唾液,就这么清晰地印在了他被打得红肿的脸颊上。 沈栖楼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更加扭曲:“到时候我找几十个街边的流浪汉,让你好好尝尝,什么才是你这种下贱胚子,最该有的滋味。你不是没男人不行吗?我让你……爽个够。” “啊——!好疼!”卓昔然的声音陡然变得凄厉而恐惧,充满了夸张的戏剧感,“不……不要!求求你了……放过我吧!”他语速急促,声音放得又软又糯,带着明显的哭腔,“你说什么我都愿意做……我想回家……求你了,不、不要那样对我!呜呜呜……”最后的话语被刻意放大的哽咽和啜泣淹没。 沈栖楼已经被无计可施的下风局面冲昏头脑,以为自己的威胁终于奏效,卓昔然怕了。他全然不顾自己还被对方死死压制在地的处境,笃信卓昔然在认清现实后,绝不敢真对沈家的继承人下死手。他继续放着狠话,试图挽回自己最后的尊严。 “你认得清现状就好,立刻从我身上滚开。然后……给我跪下!把老子身上这些恶心的脏东西都舔干净!……算了。”他嫌恶地撇过头去,“最大的脏东西就是你,你还不配有机会玷污我尊贵的躯体。你要是识相点,给我磕几个响头,再学几声狗叫,我勉强给你一条生路。” “呜呜呜……沈少爷……”卓昔然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柔弱与恐惧,仿佛真的被吓破了胆,“求求你不要再纠缠我了……被关在这里的每一天……我都好怕……好怕……”然而,在手机屏幕幽幽冷光的映照下,他对着空气的脸庞,却是一片冰冷的、毫无波澜的死寂,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他慢条斯理地嗦着自己带有伤痕的手背,嘴里吐出的台词却充满了令人心碎的胆怯,任由声音的波形在手机录音界面上剧烈地上下起伏。 见卓昔然态度放软,沈栖楼更加得寸进尺。他猜测卓昔然不放松压制是害怕他反击报复,此刻他似乎暂时忘却了身上多处传来的剧痛。 “哼。”沈栖楼吐出真心的诅咒:“早知道你是婚礼上让阿迟丢尽脸面的东西,我真该早点把你解决掉。你这幅被无数男人玩烂的皮肉,再被那些肮脏的流浪汉轮番糟蹋之后,沾满男人的东西,横死街头,就是你这种贱货应得的下场。街边像你这样的流莺多了去了,失去行踪,又有谁会多看一眼?” “啊……!你、你欺人太甚……”卓昔然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惊惧和绝望,“呜呜……呜,求求你,不要……不要让别的男人碰我……沈少,求你了!”他的语调将恐惧放大到了极致,带着一种摇尾乞怜的卑微,“我会……我会离开江宿迟的!专心伺候你……当你的人……好不好?” “伺候?”沈栖楼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终于发现对方还稳稳坐在自己腰上,“你这他妈就是伺候的表现?”他愤怒地扭动身体,提出强烈的抗议。 “啪!” 又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毫不留情地从侧面扇在沈栖楼另一边脸上。 “操!不知好歹的东西!”被侮辱到这个程度,沈栖楼放弃平日里斯文的表象,暴怒地嘶吼,挣扎着想还手。然而卓昔然眼疾手快,顺手从地上捡起一片锋利的青瓷花瓶碎片,精准地抵在沈栖楼手指上那道被窗框夹出的、深可见骨的淤青伤口上,然后狠狠用力,反复碾压。 “呃啊——!”沈栖楼的痛骂瞬间变成了压抑不住的、痛苦的闷哼,身体因剧痛而剧烈抽搐。 卓昔然立刻伸手,飞快地按下了手机屏幕上那个红色的方块键——停止录音。他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刚才强忍着不笑出声来,差点憋出内伤。 现在他们正处于屋内信号边缘的宝贵区域。卓昔然熟练地操作手机,将刚刚录下的杰作上传到邮箱,收件人栏输入那串烂熟于心的、属于江宿迟的邮箱字符,定好午夜的发送时间。 做完这一切,卓昔然拿起手机,将刚刚录下的那段精彩绝伦的对话,直接外放,凑到沈栖楼的耳边。 沈栖楼愤怒的咆哮,恶毒的威胁,与卓昔然那刻意捏造的,带着哭腔的柔弱哀求,形成无比刺耳的对比,清晰地回荡在空旷而血腥的客厅里。卓昔然甚至还慢条斯理地,将江宿迟的邮箱号码清晰地念了一遍,确保沈栖楼听得清清楚楚。 “想不到啊,沈少,”卓昔然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带着一丝慵懒的嘲弄,他轻轻拍了拍沈栖楼血迹斑斑的脸颊,“如此配合,没经过排练,就跟我演了这么一出流畅的好戏。真情流露,演技精湛,实在令人赞叹,省了我不少剪辑的功夫。” 听着录音里自己那疯狂而丑陋的声音,沈栖楼心底猛地一沉,一丝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他强压下心虚,色厉内荏地低吼:“录了又怎么样?我说到就能做到!你想用这个指控我?谁能证明里面是我本人?谁知道是不是你合成的。” 卓昔然没说话,只是慢悠悠地从地上又捡起一片边缘锋利的碎瓷片。冰凉的、带着死亡气息的瓷片,轻轻地、轻轻地贴在了沈栖楼微微滚动的喉结上。仅仅是贴着,没有用力。 “我相信你。”卓昔然的声音很轻,却像毒蛇的信子舔过皮肤,“沈少刚才不是还说,要以非法侵入、毁坏他人财物的罪名把我送进去吗?现在……”他俯下身,温热的呼吸喷在沈栖楼的耳廓,“再多一条人身伤害,也是顺理成章的吧?”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直截了当的快乐,“我这人最讨厌蒙受不白之冤了。当别人都说我会做坏事的时候,那我一定得真的做了才行。这样,挨罚的时候,才不算亏本,对吧?” 卓昔然将手机屏幕亮起,上面清晰地显示着定时发送的页面——收件人:江宿迟的邮箱,发送时间:23:59:59。他将屏幕强行送到沈栖楼眼前,让他无法回避。 “他可是你从小一起长大的挚友。”卓昔然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般的残忍,“肯定认得出来你说话时的语气、腔调、习惯……每一个微小的细节吧?江宿迟那个人啊……看着冷,其实心肠软得很,最重情义了。”话音未落,他又飞快地操作了几下手机,调出一张照片,同样展示在沈栖楼眼前。 照片里,卓昔然头发散乱,上半身**,白皙的肌肤上带着几道暧昧的红痕和淤青,显然是刚刚打斗留下的。眼神空洞哀伤,嘴唇微张,一副饱受凌虐、濒临崩溃的脆弱模样。 而已经被打得面目全非、狼狈不堪的沈栖楼,当然没有入镜。 “文件已经上传到加密服务器了。”卓昔然收回手机,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晚饭,“今夜十二点,准时发送。你现在杀了我,也没用。”他将下巴轻轻搁在沈栖楼沾着血迹的肩膀上,姿态亲昵如同撒娇,“婚礼现场的监控录像……是谁有权限调动?又经过了谁的手?以江宿迟的性子,只要他起了疑心,顺藤摸瓜地仔细查下去,总会发现点有趣的端倪吧?” “……”沈栖楼的身体瞬间僵硬如铁,他猛地扭过头,试图躲开卓昔然吹拂在颈侧的、带着暧昧气息的发丝,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屈辱和不甘,“……开个价吧。我买断。” “买断?”卓昔然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低低地笑了起来,“我要是单纯图财,当初乖乖完成那场不该属于我的婚礼,现在成为江宿迟的附属太太,岂不是更好?” 他说着,不再理会沈栖楼的反应,用手中锋利的碎瓷片,“嗤啦”一声,干脆利落地划开了沈栖楼身上那件早已经折磨的昂贵衬衫下摆。布条被撕扯下来,然后被他用极其熟练的手法,在沈栖楼的手腕上缠绕,打上死结,反绑在身后。双脚也被如法炮制。 “……呵,”沈栖楼感受着手脚被束缚的屈辱感,发出一声压抑的冷笑,“你和每个男人,都喜欢玩这种费劲的把戏?” 卓昔然摇了摇头,唇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不。你的阿迟……”他刻意停顿了一下,满意地看到沈栖楼的身体因这个名字而瞬间绷紧,身体微微前倾,将重量压在沈栖楼身上,感受着对方身体的僵硬。 “他最不费劲了。连手指头都不用勾一下,他自己就会像闻到蜜糖的蜜蜂一样,心甘情愿地凑上来,任我予取予求。”他的目光在沈栖楼露出的腰腹线条上流连,带着一种近乎评估货物的审视,“我记得沈少一向最自信了,您这金尊玉贵的身子,难道不比金山银山,更珍贵难得?” 沈栖楼脑中猛地闪过一道惊雷。一个他之前从未深想、或者说不敢深想的可能性,骤然清晰。难道他自以为聪明地将卓昔然隔绝起来,切断与江宿迟联系的手段……竟是引狼入室,亲手把卓昔然这头危险的野兽关进了自己的巢穴? 卓昔然,真是太恶心了。想到自己此刻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沈栖楼浑身激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他做着最后的挣扎。 “我没有过接受男人的经验……技术差得很。第一次,会很疼,很不舒服。你发发骚,能跟你上床的男人多了去了。何必非要在我这个不买账的人身上,浪费时间。”他试图用最直白的生理不适来打消对方的念头。 卓昔然却只是笑了笑,再次拿起一片被割下的布条,动作轻柔地、却又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蒙住了沈栖楼那双写满愤怒、屈辱和惊惧的眼睛。 视野陷入一片黑暗。 然后,一个带着温热湿意的、如同情人低语般的声音,贴着他的耳廓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毒液注入血管: “你不是,最喜欢收集江宿迟的东西吗?”卓昔然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甜蜜的诱惑。说话间,他的一只手顺着沈栖楼被捆绑的手臂线条,缓缓向上抚摸。 “我就是他身边,最靠近的那一件哦。”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让沈栖楼消化这极具冲击性的话语,“我浑身上下,都沾满了他的味道,他的痕迹。”他的指尖若有似无地划过沈栖楼被蒙住眼睛的布条边缘,“把我,想象成他,也可以哦?” 另一只手则沿着沈栖楼的脊椎,如同弹奏钢琴般,一节一节地缓慢向下按压、滑动,最终停留在尾椎骨附近,带着暗示的力度画着圈。 沈栖楼刚想破口大骂,你和阿迟有云泥之别,话到嘴边却猛地噎住了。他居然真的顺着卓昔然的话,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他惊恐地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想象出与江宿迟进行超出朋友范畴的亲密接触的画面。阿迟是他心中最纯净,最重要的人,光是有那种念头,都让他觉得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亵渎。 “……老实说,”沈栖楼的声音带着一种罕见的、迟疑的艰难,“我对男人的身体,很难提起兴致。以前勉强和人玩过一两次吧,像和你贴这么近,只觉得恶心。”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更准确的表达,“即使、即使是阿迟……好像也……”他试图解释那种根深蒂固的隔阂感。 然而,他自我辩白的话语尚未说完。 卓昔然柔软的唇瓣,就带着一种湿热粘腻的触感,贴到了沈栖楼的脸上。 他伸出舌尖,如同品尝珍馐般,缓慢而细致地舔舐过沈栖楼颧骨和额角破裂的伤口,温热的唾液混合着血污,带来一阵阵刺痛与难以言喻的麻痒。动作带着一种模仿忠犬般的虔诚,更令人毛骨悚然,仿佛真要执行沈栖楼之前那句“把老子身上舔干净”的命令。 接着,一个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的吻,落在了他肿胀疼痛的眼睑上。动作温存缱绻,但随之而来的话语,却不出意外地扔出一个新的陷阱。 “那……”卓昔然的声音带着一丝孩子的好奇,“你是要我现在就去向他告状,说你□□了我吗?你猜,他会不会信呢?” 沈栖楼的身体彻底僵住了。黑暗笼罩着他的视野,身上各处传来的剧痛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卓昔然的话语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他所有的侥幸和抵抗。 他好像终于认清了。今天这一劫,躲不过了。 第11章 第 11 章 肢体被强行钳制的不适感啃噬着神经末梢。【】 视觉被剥夺的深渊里,其余感官的触觉与听觉被推向极致。 沈栖楼此刻无比憎恨当初为这套矗立于城市之巅的顶奢豪宅,选用了最顶级的隔音材质,将外界的一切声浪彻底隔绝。唯余他自己喉间断续破碎的闷哼,以及卓昔然时断时续的低笑,听得清晰。 那笑声里裹挟着毫不掩饰的玩味与恶意。【】 当最后一道防线最终破碎,沈栖楼心底与卓昔然之间那根紧绷的的弦,也仿佛随之骤然绷断。 事已至此,这场充满屈辱与暴力的纠缠既已无可挽回地发生,他便只能将其视为被一条失控疯犬反噬的意外。权当一场荒诞的噩梦,只要江宿迟不知道,这不堪便如同从未存在。 卓昔然竟将此刻困于此处的全部罪责,蛮横地归咎于他,无疑是倒打一耙。 回溯至婚礼前夕,他确曾驱车前往卓昔然的居所,意图进行一场谈判,虽然实质不过是积压已久的怨毒与鄙夷,找个引子倾泻,找人痛骂一顿。 他记得自己曾以近乎切齿的冰冷语调,厉声质问蜷缩在沙发里的身影:“你究竟要怎样才肯放过江宿迟?他的锦绣前程,怎么能被你锁死?” 那时的卓昔然,其面目尚不似眼前这般狰狞可憎。柔软微卷的发丝温顺地垂落肩头,裹在一件洗得发白的普通棉质居家服里,眼帘低垂,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脆弱的阴影。 任凭他如何以言辞刻薄相向,句句如利刃直刺心窝,那身影也只是沉默地承受着,既不愠怒反驳,亦无半分狼狈逃离之意,呈现出一种青春期少女的文静与乖顺。额前散落的碎发巧妙地遮蔽了所有可能泄露真实情绪的表情,令人无从揣测其内心分毫。 对于这颗早已被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的存在,沈栖楼私下耗费重金,动用人脉进行的调查早已堆积如山,其详尽程度堪比一份绝密档案。 在名媛佳丽堆里恣意打滚多年的沈栖楼眼中,卓昔然那寡淡如清水的姿色实在难以入眼,充其量不过是相亲市场上可能被长辈青睐的好嫁风,温顺无害,平庸得激不起半分波澜。 当真正面对面在咫尺之间,他更以苛刻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左看右看,横竖也未能从那副毫无特色的平凡皮囊里,挖掘出值得江宿迟神魂颠倒的魔力。 他甚至荒谬地觉得,江宿迟与其日日对着卓昔然那张乏善可陈的脸,倒不如对镜自照。江宿迟的美貌,如清晨中沐浴第一缕朝阳的玫瑰,带着锐利的压迫感,令人在哪里都无法忽视。 就算他自己和卓昔然相比,他有绝对的自信。无论从家世、容貌、才情等方面,抑或是与江宿迟二十多年相知相伴的厚重情谊,对上卓昔然,绝无半分落败的可能。 一个惊悚的念头涌出,莫非,卓昔然当真动用了某些见不得光的南洋邪术? 那些在隐秘圈层里口耳相传,关于巫师下降头的诡异传说,他素来嗤之以鼻,视作无稽笑谈。然而,当亲眼目睹卓昔然本人,感受着对方身上那股仿佛能扭曲人心的诡异气息时,沈栖楼生平头一次,开始认真思索那些荒诞传说的可能性。 彼时,卓昔然给予他的回应,是抬起头,用那双如同蒙着雾气的眼眸望向他,声音轻飘却清晰:“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不会和他结婚,同样,也衷心希望……他能放过我。” 沈栖楼当时心下只余一片冰冷的嗤笑,虚伪。若卓昔然当真对江宿迟无所图谋,未曾处处设下温柔陷阱,又怎会令两人之间那畸形的纽带,如藤蔓般缠绕不休,剪不断理还乱。 他甚至在心底精心设计了无数个剧本,预备在婚礼尘埃落定后,如何利用沈江两家盘根错节的世交关系,不动声色地给卓昔然这个外来者施以下马威,如何一步步将其挤出江宿迟视线所及之处。 他深信不疑,凭借时间与情谊的力量,终有一日能将这碍眼的尘埃彻底拂去。 没想到卓昔然真能说到做到,在众目睽睽之下,就那么有胆子和江宿迟决绝告别,一刀两断。 卓昔然的真实性别在特定圈层内并非秘密,但两个男人公然以伴侣身份出席盛大典礼,终究会引发诸多守旧目光的侧目与非议,因此卓昔然通常在人多的场合,会换上精心准备的女装示人,以粉饰太平。 这个人,沈栖楼冷眼旁观。其过往勾引男人的劣迹斑斑中,似乎格外偏爱一身清纯又引人遐想的水手服,大抵是某种低劣的恶趣味作祟罢了。 那天,卓昔然甚至未曾换上正式的洁白婚纱,还是不愿换上? 他只着一身水蓝色的及膝礼服裙,便在满场惊愕的注视下,将那枚凝聚着江宿迟全部心血的粉钻戒指,如同丢弃垃圾般掷入泳池,旋即转身逃离。 而向来掌控一切的江宿迟,竟也破天荒地未曾阻拦。沈栖楼同样始料未及,他辗转反侧想的破坏方式,就这么解决了。 一场精心筹备的订婚庆典,竟能如此轻易地被主角的一个翻脸动作,瞬间瓦解。 或许,卓昔然与江宿迟之间累积的矛盾与弊病早已如同腐朽的巨木,内里被白蚁蛀空,轻轻这么一推,便轰然倒塌,碎得彻底。 那一刻,沈栖楼心中涌起的并非惋惜,而是近乎狂喜的浪潮。那附着在明珠上的恼人苍蝇,终于自行飞离了。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趁着随侍医疗队手忙脚乱给江宿迟处理伤口的混乱时刻,沈栖楼悄无声息地调动权限,迅速调阅了所有现场无人机的监控画面,精准锁定了卓昔然离去的轨迹,随即驱车如离弦之箭般追去。 卓昔然退出那片喧嚣与狼藉后,或许是不愿再撞见任何熟悉的面孔,刻意挑选了一条僻静的林荫小径踽踽独行。 那双镶满碎钻,价值不菲的尖头高跟鞋,此刻被他漫不经心地拎在手中,**的双足直接踏在布满粗粝沙石的路面上。一步深,一步浅,留下歪斜而狼狈的印痕,仿佛每一步都踏在荆棘丛中。 以卓昔然这般近乎蜗行的速度,若江宿迟有心追赶,不过是片刻之间便能将其拦下。一旦江宿迟回过神来,循迹找到卓昔然,两人之间那千丝万缕的纠葛,必将再次上演,永无宁日。 卓昔然此举,一定是欲擒故纵的苦肉计。故意摆出这副落魄凄惨、引人怜惜的姿态,只为撩拨江宿迟,让那早已病入膏肓的怜惜再度泛滥成灾。 沈栖楼在驾驶座上紧咬牙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这婊子心机之深沉,令人发指!绝不能让其卑劣图谋得逞! 他猛踩油门,黑色豪车如同蛰伏的巨兽般咆哮着逼近,尖锐的鸣笛声撕裂黄昏的宁静,车头一个急转,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稳稳横亘在卓昔然前行的道路中央,彻底截断去路。 未等卓昔然从那刺耳的噪音和刺目的车灯中回过神,沈栖楼已如猎鹰扑食般推门下车,一把攫住对方纤细的手臂,毫不怜惜地将人抱起,整个儿塞进了宽敞冰冷的后座。回到驾驶座,“咔哒”一声锁死车门。 任凭卓昔然在里面徒劳地扳动车门把手数次,那厚重的装甲车门纹丝不动,将他彻底囚禁于这移动的铁笼之中。 “沈少爷,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做了。你对我,还有什么不满?”后座传来卓昔然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维持的平静,然而那双眼睛却不受控制地频频回望,看向那喧嚣未散的会场方向。 先前出席时精心描绘的妆容,此刻早已被疑似泪痕的水渍彻底浸染晕开,眼线糊成一片乌青的烟云,底妆斑驳脱落,露出底下略显苍白的肌肤。发间那些精致的发饰也被他粗暴扯下丢弃,发丝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颈侧,那身价值不菲的水蓝色礼服裙摆,更是被路旁的枝杈勾划出道道刺目的裂痕,如同被无情撕扯的华美蝶翼。 他仿佛在用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奋力抹去这场盛大仪式强加于他身上的所有痕迹,誓要将自己与那场闹剧剥离得干干净净。 沈栖楼透过后视镜,将卓昔然回望的动作尽收眼底,心底的冷笑愈发森寒。 果然,这贱人后悔了。绝不能给予他半分折返纠缠江宿迟的可乘之机。 “你整个人,从发梢到脚底,都令我感到无比碍眼,没有一丝满意之处。”沈栖楼的声音冷冷掷向后座,“既然敢当众拒婚,把场面搅得天翻地覆,现在又在这条路上慢吞吞地挪,不就是摆好了姿态,等着你的金主大人幡然醒悟,追上来把你捧回去吗” 卓昔然似是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再次开口时,吐出的却是与那身新娘装扮格格不入的,清晰低沉的男性嗓音:“那么,沈少对此,有何高见?” “去我的地方,老老实实待着,直到阿迟将你这滩污泥彻底遗忘为止。”沈栖楼的话语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如同在处置一件碍事的垃圾。 卓昔然空洞的目光落在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绿景上,对于沈栖楼这近乎绑架的安排,脸上竟未流露出丝毫抗拒或愤怒的情绪,只是陷入了一种奇异的沉默。片刻之后,他竟缓缓地点了点头,动作轻得如同飘落的羽毛。 “都可以,随便你安排。这世间之大,于我而言,待在哪里其实都一样……”卓昔然的声音飘忽,视线却仿佛穿透了冰冷的车窗,再次投向后方那座已缩成模糊光点,城堡般的白色别墅,以及用无数应季鲜花在山林间拼凑出的那两个刺眼的名字——江宿迟,卓昔然。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唯有那里,是不同的。”说罢,他竟以一种近乎逃避的姿态抬起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庞,既隔绝了外界可能投来的探究目光,也彻底封闭了自己投向那个方向的视线。 沈栖楼对卓昔然这番欲言又止,故作姿态的表演毫无兴趣,他猛打方向盘,车轮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语气斩钉截铁:“我绝不会再给你机会,去伤害阿迟分毫。”他必须,也必将把江宿迟从这深不见底的执迷漩涡中,彻底解救出来。 然而,事态发展的结果却是,卓昔然选择将这份伤害的矛头,加倍地刺向了他沈栖楼? 早知卓昔然是此等阴险毒辣、睚眦必报的卑劣货色,沈栖楼在那天,就该毫不犹豫地踩死油门,让那辆黑色轿车将这贱人彻底碾碎在车轮之下,挫骨扬灰。也绝不至于引狼入室,酿成今日的祸果。 【cut】这章删得不多,下一章应该几乎删没,我被锁文的老XP又发作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第 11 章 第12章 第 12 章 沈栖楼脑中轰然作响,瞬间明白了那东西究竟是什么——那支不久前才在苏富比拍场以七位数落槌,由他亲自拍下的勃艮第特级园珍酿。 这支酒在拍卖前已在专业酒窖中沉睡了超过三十年,选用的是该葡萄园历史上状态堪称完美绝伦的传奇年份。他将其带回,郑重其事地陈列在客厅最显眼的恒温酒柜里。原计划待到江宿迟生日那天,邀江宿迟一同品尝。 未曾想,这瓶承载着心意与期待的美酒,竟以如此荒诞而亵渎的方式,被提前启封,并且是用在了他自己身上。 “沈少爷,”卓昔然那带着戏谑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幽幽响起,他甚至伸出冰凉的手指,暧昧地描摹着沈栖楼因愤怒和屈辱而紧抿的唇线,似乎想诱使他发出更有趣的声音。 “您的府邸里,随意一件摆件都价值连城,堪比同等重量的黄金,损坏太多,我这辈子恐怕还不清了。这次嘛……”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目光扫过那被粗暴使用,歪倒在地的酒瓶,“可是被您自己的身体喝掉的,这账,可赖不到我头上。” 沈栖楼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几乎冲破喉咙的怒吼:“放心,我一定会命人在你的墓碑上,清清楚楚地刻下你欠的每一笔账单。” 他猛地将滚烫的脸颊深深埋进地毯绒毛里,仿佛这样就能否认那屈辱的祈求并非出自他口。 然而,卓昔然岂能听他的话? 卓昔然俯下身,用指尖轻轻拍了拍沈栖楼刚被他扇过,此刻正火辣辣肿胀着的脸颊,仿佛在测试那掌掴留下的印记有多深。 沈栖楼感觉到手腕上那勒出道道深痕的束缚物被解开了,尽管被捆绑的部位早已麻木失去知觉。紧接着,卓昔然做出了一个与之前所有暴行都格格不入的,近乎温情的动作。他伸出双臂,极其短暂地,环抱了一下沈栖楼汗湿的身体。 然后,他毫不留恋地将沈栖楼沉重的身体推到一边,自己则站起身,对着瘫软在地、狼狈不堪的沈大少爷,无奈地摊开双手。 “沈少爷,”卓昔然的声音里充满了虚伪的歉意和毫不掩饰的戏谑,“您的分量,实在过于可观了,我可抱不动。喏,手上的束缚已经帮您解开了,您现在可以……” 他故意在此处停顿,欣赏着沈栖楼眼中瞬间燃起的屈辱火焰,然后在那个字上咬下无比清晰,充满侮辱性的重音,“爬到浴室去。” 这场混乱纠缠,始于那俯瞰城市璀璨灯火的阳台。在这平层宫殿里,即便最近的浴室,距离这片战场,也足有十数米之遥,中间横亘着光滑如镜的昂贵地板与价值不菲的艺术摆设,构成一道鸿沟。 卓昔然解开了沈栖楼手腕上深陷皮肉的束缚,然而心高气傲如沈栖楼,怎么会甘心纯吃完亏。 他双足仍被坚韧织物紧紧捆绑。刚一获得自由的双手,因长时间桎梏而血脉不畅。他全然不顾动作的僵硬麻木,以近乎撕扯的蛮力,一把拽下了蒙蔽他视线的布条,上面还浸染着他的汗水。 刺目的灯光瞬间刺入他适应黑暗的瞳孔,带来短暂的眩晕,但这眩晕瞬间被滔天的怒火所吞噬。 凭借着体格与体重的绝对优势,他猛地将那个一直坐在一旁,仿佛置身事外,欣赏他狼狈惨状的卓昔然,狠狠扑倒在地毯上,沉重的身躯将其死死压制。 刚才还牢牢掌控全局,胜券在握的卓昔然,显然未曾预料到沈栖楼的反扑。沈栖楼能在承受了如此一番堪称酷刑的蹂躏与羞辱之后,依旧爆发出如此顽强凶悍的动作。 在猝不及防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扑倒在地毯上时,卓昔然脸上那抹惯有的从容与戏谑,瞬间被一丝慌乱所取代。 沈栖楼不顾一切地扬起头颅,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狠狠一记头槌砸向卓昔然的额头、沉闷的撞击声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然而,预想中对方失去意识的场景并未出现。卓昔然只是吃痛地闷哼一声,额角迅速红肿起来,那双眼眸却依旧清醒,甚至闪过一丝更为幽暗难辨的光。 身处下方不利的位置,卓昔然并未选择硬碰硬的挣扎反抗,他仿佛瞬息间便读懂了沈栖楼。那混乱而炽烈的原始渴望,未被满足。 被压制住的手臂,非但没有推开身上的重量,反而如同柔韧的藤蔓般,以一种极其暧昧的姿态,缠绕上沈栖楼的颈项与脊背。 同时,他的手指,轻柔地抚过沈栖楼后颈处那几道自己先前留下的抓痕印记,无声地提醒着彼此已然发生的,无法抹除的紧密痕迹。 “还想继续?”卓昔然的声音压得极低。 沈栖楼那双因血液刚刚恢复流通而微微颤抖的手,不顾仍带着的麻痹刺痛,猛地抬起。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道,死死捂住了卓昔然那双洞悉人心的眼睛。 他没有回答,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刚才被束缚时,脑海中翻腾的尽是千百种将卓昔然碎尸万段,挫骨扬灰的残忍念头。然而,当身体真正重获行动能力的这一刻,占据他脑海的,竟不再是滔天的恨意,而是从未体验过的感觉,是如何被一瞬引爆的。 “……”沈栖楼依旧以死寂般的沉默作为回应,只是捂住卓昔然眼睛的手,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出森白,把卓昔然捂出眼泪来。 这无声的抗拒,在卓昔然眼中无异于一种默许的邀请。 他的手换成扼在卓昔然脖颈上,猛然收紧,虎口死死卡住对方脆弱的喉管,指腹深深陷入皮肉,带着一种要将对方彻底毁灭的狠厉。 “想到被你这种贱人触碰,”沈栖楼的胸膛剧烈起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艰难挤出,饱含着刻骨的厌恶与自我唾弃,他一时竟找不到足够恶毒的词汇来形容此刻翻江倒海的恶心感,“我就……” “既然已经恶心了一次……”被扼住命门,卓昔然非但没有挣扎,反而伸出未被钳制的手,整个覆上沈栖楼的手背,掌心传递来的体温异常灼热。 “不如再试着多舒服点,要不然不是白承受恶心了。”这近乎诡辩的歪理,带着一种蛊惑力。 沈栖楼感觉到手背上的温热,以及对方指尖那若有似无的安抚性摩挲,那扼紧的力道竟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些许,微微退开。 “我才不要被男人搞!”沈栖楼几乎是嘶吼出这句话。 男人之间的关系是压在他心底最深处的壁垒,他的**在践踏他的尊严。他极度憎恶这种被原始冲动支配的感觉,尤其当施加者是他最鄙夷的卓昔然。 “看清楚,”卓昔然艰难地扭过头,目光投向不远处,正是那支已然倾覆,仅瓶底残存些许暗红液体的酒瓶。 “侵犯你的,可不是我这个人,是你自己买回家的玩意儿。” “想不到沈大少爷的胃口如此惊人,”卓昔然戏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令人恼火的探究。 沈栖楼被这持续的撩拨和言语羞辱彻底激怒,对着卓昔然那张因此刻缺氧而泛红的脸,他猛地扬起另一只手,就要狠狠掴下。 他双脚的束缚仅仅在挣扎中扯松了,却还尚未解除,行动笨拙受限,使不上力气。卓昔然那只覆在他手背上的手倏然上移,带着温柔的抚摸,稳稳握住了沈栖楼的手腕。 紧接着,在沈栖楼惊愕的目光中,卓昔然微微侧首,将温软的唇,轻轻印在了沈栖楼那只因愤怒和用力而血管凸显的手背上。那是一个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的吻。 “你对我口口声声喊着婊子,”卓昔然抬起头,在近距离的逼视下,他的姿态氤氲出一种雌雄莫辨的脆弱感,声音带着循循善诱的魔力。 “分明在心底没把我当成男人,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彻底一点,完全将我当作一个女人来看待?你不是厌恶被男人触碰吗?那么。” “只不过换种方式,体验一下女人的滋味,是不是就能坦然接受了?” 这番惊世骇俗的诡辩,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沈栖楼混乱不堪的脑海中激起了层层叠叠的涟漪。他竟不由自主地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理智的碎片在这荒谬逻辑的交织中错乱。仔细想想,卓昔然的话语似乎,有几分歪理。 他沈栖楼身边环绕的莺莺燕燕从未断绝,江宿迟年少时亦曾与门当户对的淑女短暂交往,彼时他心中波澜不惊,只觉得那是再自然不过的常态。倘若江宿迟最终是与一个符合世俗定义、温婉得体的女人携手步入婚姻殿堂,即便那女人在他看来资质平平,难入他的法眼,他也会以挚友的身份奉上最诚挚的祝福。 甚至畅想过江宿迟若有了子嗣,他定会视若己出,悉心呵护。 卓昔然之所以成为他眼中钉、肉中刺,根结似乎就在于其男性的身份。一个男人,竟敢侵占了本应属于他沈栖楼的,离江宿迟最近的男人位置。 然而,卓昔然此刻这番混淆性别界限的蛊惑之言,却如同一把扭曲的钥匙,强行撬开了他固守的认知壁垒。他不由自主地再次凝神审视身下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庞,分明与男人的刚硬线条相去甚远,更贴近少女的形貌。 江宿迟对卓昔然再如何俯首帖耳,难道就能改变卓昔然在世人眼中,始终处于被选择者的地位吗?在权力与财富的序列里,卓昔然始终只是个玩物。 沈栖楼醍醐灌顶,没错,卓昔然与他,与江宿迟这类人物,从来就处于截然不同的世界。卓昔然不过是一件依附于强大男性身上的,可供赏玩的附属品。其性格的嚣张放肆,充其量不过是这件玩物独特的风味标签罢了。 而同一件玩物在不同主人手中流转,彼此之间通过这件玩物产生了何种微妙的间接联系,以何种方式对其进行赏玩亵弄——这重要吗? 他竟将卓昔然这样一个卑微的玩物,视为与自己平起平坐,争夺江宿迟情感的竞争对手,这简直是天大的谬误,是他自降身份,是给这滩污泥镀上了不该有的金边。 沈栖楼骤然感到,那日夜啃噬着他的,对卓昔然的仇恨,竟在瞬间消散了大半。一种近乎狂喜的清明席卷而来,原来他的阿迟,从未真正被这低贱之人抢走。 卓昔然在江宿迟那座辉煌宫殿里所占据的,从来都是笼中鸟雀的位置。为一个玩物付出再多的金钱与精力,其最终归属的主动权,永远牢牢掌握在江宿迟手中。 而他沈栖楼与江宿迟之间,是两大家族数代累积,盘根错节的共生关系,是外界眼里,并肩作战的战友。他为了一个玩物而大动肝火、自乱阵脚,这无疑是最大的愚蠢,是将自己从云端拉入泥沼的自贬。 一旦将卓昔然视作一个徒有男性躯壳的,本质上的“女人”。沈栖楼再看向对方时,目光中那凌厉如刀的憎恶,奇迹般地消融了许多,甚至生出一丝顺眼的错觉。 他眉宇间冻结的寒霜悄然化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审视与玩味的复杂情绪。那死死压制住卓昔然的双手,其上传来的力量也随之松懈了数分,不再带着欲将其碾碎的狠绝。 卓昔然敏锐地捕捉到沈栖楼态度上这关键的微妙软化,眼底深处掠过一丝计划得逞的幽光。 他毫不迟疑地伸出手,略微起身,摸索到旁边地板上散落的一块锋利的花瓶碎片,没有丝毫犹豫,手腕灵巧地翻转几下,便精准地割断了捆绑在沈栖楼脚踝上的衬衫布条。双脚骤然重获自由的感觉让沈栖楼微微一怔,对卓昔然这突如其来的示好举动。感到一丝错愕与不解。 未等他细想,卓昔然已将汗湿的脸颊深深埋入沈栖楼的颈窝。 卓昔然贴着他的耳廓,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嗓音呢喃低语:“我和阿迟……在那些你无法窥见的暗夜里,曾做过怎样亲密无间的事情,你难道,就一点都不好奇吗?现在……” “……正是让你亲身体验的绝佳机会。” 这番话语如同魔咒,瞬间击中了沈栖楼内心最隐秘的渴望占有欲。 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过往圈子里那些声色犬马的荒唐岁月,与狐朋狗友之间交换女伴,共享床笫之欢的游戏,对他而言早已是司空见惯的消遣。今日之事,不过是换了一种更为禁忌,更加刺激的玩法罢了。 通过卓昔然这具曾被江宿迟无数次占有的身体,此刻的亲密接触,岂非一种与江宿迟的间接交融?这个念头瞬间点燃了他心底的阴暗**,将残存的抵触焚烧殆尽。 他默许了卓昔然那只带着试探意味的手。 他渴望了解江宿迟所经历的一切,占有江宿迟所拥有的一切。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无论是在何种地方,无论以何种方式。 原稿七千多,删成这样。 卓昔然:我泥塑我自己。 沈栖楼:我泥了情敌后,男同性恨调理好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第 12 章 第13章 第 13 章 更要命的是,心理上的羞耻感如同无数细针攒刺,密密麻麻,比预想中汹涌千百倍,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淹没。 沈栖楼脑中警铃便凄厉大作,骤然想起那件关乎最后防线的事。 “门口的外套里……有套。”声音从紧咬的齿缝中艰难挤出,憋闷得如同溺水。 第一次承受这种事,竟要亲口指导施暴者,如何更有效地摆弄自己,这认知带来的屈辱感,尖锐地切割着他的神经。卓昔然这种身经百战的货色,怎会忘记这种基本常识?是刻意羞辱吗? 他绝不能让那张在心底被凌迟过千万次的脸,窥见他此刻破碎扭曲的神情,那将是尊严彻底崩塌的宣告。 一丝悔意倏然掠过卓昔然心头。 他招惹沈栖楼,无非是习惯性地不放过身边任何看得过眼的猎物,像收集战利品般刻上自己的印记,再加上一丝对江宿迟那部分未曾参与,也永远无法触及的人生的所产生的好奇与不甘。 他无法对江宿迟真正无动于衷,所以必须离开。沈栖楼太难搞了,他费尽心机,耗尽力气尝到的胜利果实,滋味竟如此干涩乏味,还不如一个器具来得舒服。 集邮册上已潦草添上沈栖楼这一笔。至于那要求?卓昔然心底冷笑。 沈栖楼那点如鸵鸟把头埋入沙子里,妄图抹除所有痕迹的心思,他用脚趾头都能猜到。可他偏不,他偏要留下这肮脏的烙印。用自己的身体,在江宿迟最密切的发小身上打下无法磨灭的印记。 看,江宿迟身边,又多了一件沾染他卓昔然气息的物品了。这或许是他与那个名字,最后的无声交集。 如同完成了某种侵占江宿迟精神领地的隐秘仪式。 与沈栖楼这场耗尽心神体力的拉锯战,品尝到的成果却如此寡淡无味,实在对不起这番折腾。他总是如此,将未得之物在想象中镀上金光,一旦真正攥在手心,便只剩下粗糙的质感和索然无味的失望。 沈栖楼的眼神阐明一切,即使他拥有了这具身体,也改变不了沈栖楼对他那深入骨髓的鄙夷,更改变不了他的命运。 他依旧是那株必须缠绕着男人才能存活的菟丝花。他选择离开江宿迟,而沈栖楼,绝不会是他的新宿主,做不成他的大树。看来离开的时候到了。找不到养料的花,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枯萎凋零,似乎也是个不错的归宿。 虽不打算满足沈栖楼那点可笑的安全要求,卓昔然仍踉跄着走向门口,翻找起沈栖楼那件价值不菲的外套。本想将那些碍眼的套子悉数扔掉,让沈少爷下次兴之所至时,束手无策。 然而,指尖在丝滑的内衬里摸索,却意外触到了一个远比套更有趣的东西。 沈栖楼以为卓昔然终于听劝,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 未料,只听见浴室方向传来哗哗的水流声,再无其他动静。他瞬间僵硬如石,难以置信地杵在原地。 他都已屈辱地做到这一步,甚至开口乞求那层可怜的隔膜,卓昔然反倒兴致阑珊了? ……这就……戛然而止了? 他猛地扭头,目光死死钉在那扇装饰着彩色磨砂玻璃的浴室门上。门已严丝合缝地紧闭。 一股被彻底戏耍的怒火腾然而起,沈栖楼拖着残留着束缚麻痹感的虚软身躯,跌跌撞撞地扑向浴室。指尖触到冰凉的门把手,用力一拧,纹丝不动,明显是被反锁了。 敲门声起初是压抑的叩击,很快演变成粗暴的拉扯与疯狂的撞击,沉重的实木门板在他猛烈的冲撞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把手剧烈晃动,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 门内,只有哗啦啦的水流声固执地响着,卓昔然置若罔闻,如同沉入了另一个世界。 房子早已是一片狼藉,价值连城的摆件沦为碎片,名贵地毯浸满污秽,再添些门板上的凹痕和破损,似乎也无所谓了,作为房主的沈栖楼近乎麻木地想。 反正这承载着屈辱的囚笼,终将迎来一场彻底的修葺与清洗。 但卓昔然在搞什么鬼?他看到那张脸时,恨不能将其撕碎碾成齑粉,可当对方真把自己锁进那方寸之地,沈栖楼心头却陡然升起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 卓昔然那疯子,绝不是在计划什么好事。 沈栖楼眼中戾气翻涌,咬紧后槽牙,强忍着手腕被勒过的钻心疼痛,半倚着冰冷大理石墙面借力。他目光扫过旁边一把沉重的欧式风格雕花座椅,繁复的金漆卷草纹,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他抄起那沉重的凶器,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狠狠砸向那扇碍眼的彩色磨砂玻璃门。 “哐——哗啦——”震耳欲聋的巨响撕裂了室内的死寂。 玻璃应声爆裂,蛛网般的裂痕瞬间蔓延。幸好贴了防爆膜,碎裂的玻璃被牢牢粘附在薄膜上,没有化作致命的碎片飞溅,只留下一个狰狞破洞和满地的玻璃碴,算是省了些后续清理的麻烦。 沈栖楼喘着粗气,粗暴地扒开洞口边缘粘连的,边缘锋利如犬齿的大块玻璃,硬生生从破洞中挤了进去。 刹那间,扑面而来的湿热蒸汽裹挟着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铁锈腥甜,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在他的脸上。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混杂着高级香薰残留的尾调,钻入他的鼻腔,形成一种诡异而恐怖的嗅觉冲击,瞬间将他钉在原地。 沈栖楼视线艰难地穿透朦胧翻滚的白色水汽,如同穿透一层粘稠的迷雾。他最终目光死死锁定在浴室中央,那如小型泳池般的白大理石独立浴缸。 造型繁复的镀金罗马式水龙头,龙头口雕琢成天鹅颈的优雅姿态,此刻正汩汩倾泻着滚烫的热水,蒸汽如云雾般升腾弥漫。 浴缸中央,卓昔然双目紧闭,头颅无力地歪靠在冰凉的缸壁边角,湿透的黑发凌乱地贴在脸颊和颈侧。 堪比泳池的浴缸内,没有预想中奢华的牛奶浴或缤纷的玫瑰花瓣,只有不断漾开,触目惊心的猩红,红色随着温度升高,越来越浓。热水源源不断地注入搅动,将那粘稠的血液稀释成一片不断扩散的铁锈水域,以卓昔然为中心,缓缓晕染流淌,几乎铺满了整个洁白的浴缸。 昂贵的马赛克拼花瓷砖地面,也溅落着点点刺目的红梅。这哪里是浴室,分明是刚刚结束屠杀的祭坛。 沈栖楼轻微的晕血症瞬间被激发,自己挨打时未直视伤口,尚能凭借意志力强压不适,此刻直面如此大片的血色,强烈的视觉冲击混合着浓烈的血腥气,逼得他几乎窒息。 浴缸里那苍白的身影,姿态竟透出一种初生婴孩蜷缩在羊水中的安宁感,与周遭地狱般的血色形成惊悚的对比。 弄出如此惊天动地的破门动静,卓昔然依旧毫无反应,如同沉入永恒的安眠。 他只是极其缓慢地,扯过手边一条蓬松柔软的厚绒浴巾,随意地盖在自己脸上,彻底隔绝了外界,也彻底无视了闯入者的存在。仿佛这空间并非沈栖楼的领地,而是他为自己选定的葬身之地。 沈栖楼心脏狂跳,一个箭步冲到浴缸边,下意识伸手想探卓昔然的鼻息,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对方时猛地顿住。他的目光捕捉到浴缸边缘,那枚染着暗红,边缘锋利的碎瓷片——正是先前打斗中破碎的花瓶残骸,这就是流淌血池的凶器。 怒火混合着被愚弄的暴戾瞬间冲垮了恐惧,他猛地抓过旁边悬挂的淋浴喷头,粗鲁地将恒温阀拧到最冷档位,刺骨的冰凉水柱带着强劲的冲击力,毫不留情地直直喷向卓昔然盖着毛巾的脸。 “我这里不收死人!”沈栖楼的声音因愤怒和生理性的不适而微微变调,带着被严重冒犯的嘶哑,“要死滚到外面去!随便找棵树吊死,别脏了我的地方!” 那象征着生命流逝的猩红,强烈地刺激着他的神经,激得沈栖楼胃部一阵翻江倒海。在他承受了那般不堪入目的侵入与蹂躏之后,这个始作俑者转头就上演自杀戏码?这简直是对他最**裸的终极羞辱与彻底的嫌弃。 盖在脸上的纯白浴巾终于被水流冲开,滑落下来。卓昔然的手指动了动,极其缓慢地将那条沾满水渍和血污的毛巾捞起,随手扔进身边那片仍在扩散的猩红水域里。 纯净的白色瞬间被浸染吞噬,化作一片污浊肮脏的粉红,沉入水底。 卓昔然似乎并未完全失去意识,艰难地抬起那只泡得皮肤发白起皱,手腕处横亘着一道新鲜割伤的手臂。伤口边缘翻卷,被热水泡得微微外翻,露出里面粉白的肉色,此刻仍有极淡的血丝在缓慢渗出。他将这条伤痕累累的手臂举到沈栖楼眼前,动作缓慢而虚弱,竟隐隐带着一种展示战利品般的得意。 “死不了。”卓昔然的声音飘忽得像一缕幽魂,气息微弱,“碎片太钝了,割得太浅。泡在热水里,血……流着流着……就凝住了。”他嘴角甚至扯出一个极其微弱的自嘲弧度。 沈栖楼的视线如同被磁石吸住,死死凝固在那条苍白的手臂上,那上面简直是片痛苦的遗迹。 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旧疤纵横交错,如同干涸龟裂的河床。有深可见骨的锐器割伤,有圆点状疑似烟头的灼痕,有穿刺留下的钉伤,有边缘不规则的撕裂伤,甚至有些是反复切割留下的增生性瘢痕……形态各异,深浅不一,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上,构成了一幅无声而骇人的痛苦展览图。 他从未在如此近的距离,仔细地审视过卓昔然这具躯壳。 强烈的视觉冲击让他心神剧震,一个人,究竟要经历怎样的绝望与自毁,才能将自己锻造成一具盛满伤痕的容器? 或许是失血带来的眩晕与虚弱,卓昔然那只举着伤臂的手微微颤抖着,没有放下,反而朝着沈栖楼的方向,极其轻微地勾了勾手指。那动作虚弱无力,却带着一种求救的信号。沈栖楼并不丰沛的恻隐之心,竟被这诡异的场景莫名触动,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划过。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握住了那只布满新旧伤痕的手腕。饶是这贱人再下作可恨,此刻都这般奄奄一息的,对他摇尾乞怜了…… 这个念头刚在脑中闪现,沈栖楼便如同被烫到般,心底涌起强烈的自我厌恶与愤怒,他痛恨自己这愚蠢透顶的心软。对一只阴险的白眼狼施以援手?! 浴室地面湿滑无比。就在沈栖楼握住他手腕的瞬间,卓昔然猛地发力,借助水的浮力和沈栖楼那一握提供的支点,身体像一条蓄势已久的滑腻水蛇般骤然扭动。 沈栖楼猝不及防,脚下猛地一滑,惊呼声卡在喉咙里,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拽得失去平衡,重重跌入那散发着浓烈血腥的浴缸之中。 哗啦一声。 巨大的淡红水花轰然炸开,粘稠温热的血水劈头盖脸地浇了沈栖楼满头。水流灌入他的口鼻,那浓烈的铁锈腥甜味瞬间充斥了他的感官,意识清醒的瞬间,他猛地意识到,这满池包裹着他的温热液体,都来自卓昔然那具伤痕累累的身体。 强烈的恶心感如同海啸般翻涌而上,直冲喉头。他剧烈地呛咳起来,用沾满血水的手背胡乱地抹着脸,想把那恶心的液体擦掉,却只是将血迹涂抹得更加均匀,眼前的世界仿佛都被蒙上了一层猩红的薄纱。 “咳咳…呕…你…得狂犬病了…就他妈该去打针!”沈栖楼一边呛咳,一边嫌恶地嘶吼,声音因恶心而颤抖。 卓昔然手腕上那道新鲜的伤口,在冷水的刺激和时间的流逝下,似乎已近乎凝固。他却像找到了新的玩具,滑腻地钻入沈栖楼因呛水而剧烈起伏的怀里。 他抬起那只伤臂,用冰凉的指尖恶意地揉捏,挤压着那道刚刚勉强止血的伤疤,食指和中指硬生生将闭合的伤口再次撑开。挤出来几滴粘稠暗红的血珠,精准地滴落在沈栖楼**的胸膛上。 沈栖楼膈应得浑身汗毛倒竖,立刻用手舀起池水,拼命冲洗胸膛上那几滴刺目的红点。 然而旋即想起,这池水本身早已被浓重的血色浸染,带着同样的污秽。这认知让他更加郁卒,恶心感挥之不去。 “你他妈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光的脏病?!”沈栖楼的声音因极度的愤怒和恐惧而扭曲,“拉老子给你陪葬?!”他实在无法理解这疯子混乱而危险的脑回路。 卓昔然闻言,竟低低地笑出了声。不同于往日那种充满虚伪和恶意的笑声,这笑声短促沙哑,甚至带着一丝,真心实意的愉悦?仿佛沈栖楼的暴怒和恐惧,是取悦他的绝佳表演。 他停止了自虐般的挤压,转而摸索着,将那片沉在缸底,边缘依旧锋利的染血碎瓷片捞了出来。冰冷的瓷片带着血水的粘腻触感,被他不由分说地塞进沈栖楼同样湿冷的手心。 然后,他牵引着沈栖楼僵硬的手指,让那锋利的尖端,稳稳地抵住自己左胸心口处那片苍白的皮肤。 “我的歉意,沈少收到了吗?”卓昔然眼神空洞地望着蒸腾的水汽,不知道在看向哪里。冰冷的瓷尖陷进柔软的皮肉,留下一个微凹的印记。“若嫌不够。”他顿了顿,气息微弱却清晰,“往这捅,也行。保证比割手腕,痛快多了。” 说完,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极其体贴地补充了一句,语气甚至带着点无辜,“对了,浴室的门,是你自己砸的。与我无关。”他仿佛彻底遗忘了片刻前两人还紧密相连,共享体温的事实。 沈栖楼如握烙铁,他猛地甩手,将那该死的碎瓷片狠狠扔出浴缸,砸在远处光洁的瓷砖地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 卓昔然心口那片被瓷片抵过的皮肤,留下一个清晰的红点,那片刺目的红与白,灼得他眼睛生疼,连带着心口也莫名地抽紧。 “你他妈真有病!病入膏肓了!”沈栖楼的声音因极度的震惊和厌恶而嘶哑低吼,“我还没追究你毁了我房子,侮辱了我的责任!你倒先演上自裁谢罪的戏码了?!给谁看?!” “血流进热水里,很舒服。”沈栖楼一拳砸到棉花上,卓昔然对他的咆哮置之不理。眼神依旧空洞地飘向雾气深处,声音轻得像梦呓。 “暖洋洋地包裹着你,像回到最开始的地方。好像生命,也能这么轻飘飘地,随水流走了。沈少爷,你没嗑过药吗?”他微微侧过头,湿漉漉的睫毛下,眼神竟透出一丝向往,“流血比那种飞起来的感觉,更让人安心踏实。” 方才被牵引着用瓷片抵住心口时,沈栖楼的目光不可避免地捕捉到卓昔然心口那片异常的区域,那明显是一处洗过的纹身痕迹。 新长出的嫩肉泛着异样的淡粉色,与周围苍白的皮肤形成对比。那片模糊的痕迹,在氤氲水汽和失血的苍白映衬下,似乎更刺眼了些。被激光反复灼烧,强行抹去的图案,竟顽强地显露出一个极其模糊的轮廓,是一个“江”字的残痕。 像一道烙进血肉,又被粗暴撕扯掉的奴隶印记。 是故意让他看见的吗?好激起他那点可怜的同情心,让他向江宿迟求情装可怜?还是另一种无声的控诉? 沈栖楼心中冷笑翻滚,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他才不会傻到去当这红娘,更不会为这贱人的苦肉计动摇。他必须摆脱这令人作呕的血池。 沈栖楼咬紧牙关,双手抵住卓昔然冰凉滑腻的肩膀,用尽力气试图将他从自己身上推开,逃离这腥甜的苦海。然而推了几把,对方那看似虚弱无骨的身体,此刻却像最坚韧的水草般缠绕得更紧,冰冷的手臂死死箍住他的腰背。 “滚下去!听见没有!这血糊糊的地方恶心死了!我要出去!”这粘稠温热,散发着铁锈味的猩红液体,强烈地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他联想到某些女性每个月的生理特征,加倍地引发他生理性的强烈不适。 卓昔然在水中显得异常沉重,像一块吸饱了水的朽木。他紧抓着沈栖楼,如同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将脸颊无力地贴在沈栖楼湿冷的颈侧,鼻音浓重,带出一种近乎撒娇的依赖感:“好冷……外面真的,好冷。沈少爷,我好像失血太多,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沈栖楼瞬间无语凝噎,额角青筋直跳,攥紧了拳头。不是你他妈自己划的吗?!那他被迫欣赏这场血腥表演、遭受这场视觉和嗅觉双重污染的精神损失费谁来赔?!这人到底记不记得是谁把他捆得手脚发麻、揍到眼冒金星、至今肌肉还使不上劲?! 接下来的过程,如同一场狼狈不堪的角力,沈栖楼无数次为买这么大的浴缸而懊悔。 他拼尽全力挣扎,卓昔然则像条濒死的八爪鱼般死死缠绕。无数次滑倒,无数次呛入腥甜的血水,无数次在粘滑的缸壁和对方冰冷的肢体间徒劳地扑腾。 冰冷的恐惧和被纠缠的暴怒疯狂撕扯着沈栖楼。最终,在几乎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感觉自己即将被勒着脖颈溺毙的前一秒,他终于凭借着残存的意志和爆发力,连拖带抱地将卓昔然这具湿冷沉重的尸体,弄出了那片浴缸里的水池。 用旁边花洒喷出的干净水,将两人身上黏腻刺目的血污草草冲洗干净后,空气中那股浓重得令人窒息的血腥气,仿佛已深深沁入了昂贵的石材肌理,依旧凝滞不散。 这间浴室,此刻灯光惨白,蒸汽未散,地面狼藉着血水、碎玻璃和挣扎的水渍,俨然成了犯罪片里精心布置的凶案现场。 沈栖楼皱眉喘息,卓昔然被他半拖半抱地放在地上,始终维持着那副半死不活的神情,湿发紧贴苍白的脸颊。 卓昔然不知道现在想的是谁。沈栖楼猜测他是羞耻惭愧到无地自容,或是惧怕即将到来的惩罚?但目光扫过他**手臂上那些纵横交错的陈年旧疤时,一股难以名状的邪火猛地窜上心头。 这累累伤痕,无声诉说着多少次类似的自毁?多少场精心设计的苦肉计? “你跟每个男人上完床,”沈栖楼一把揪住卓昔然湿透的的头发,力道粗暴得几乎要将头皮扯下。而另一只手抓过旁边的吹风机,将滚烫的风口对准他的头皮,毫无怜惜地胡乱吹拂。 “都要来这么一出要死要活的戏码?嗯?看哪个心软的冤大头能被你这副鬼样子缠上?” “阿迟呢?”他刻意加重这个名字,如同在伤口上撒盐,“他那副菩萨心肠,是不是就这么一次次着了你的道?被你用这些血啊伤啊的,拴得死死的?!”他的眼神狠狠剜过卓昔然心口那片洗得模糊的纹身残痕。 那个“江”字,是带着怎样炽热的愚蠢刻上去的?又是在怎样绝望或算计的时刻洗掉的?为何那看似刻骨铭心的烙印,融入血肉后,如今只剩一片黯淡丑陋的残痕,如同被撕掉标签的劣质商品? 算了。沈栖楼心底涌起浓烈的鄙夷与烦躁,像驱赶苍蝇般挥散这无用的思绪。这种挣扎在泥泞里的贱民,能拿来交易取悦他人,证明自身价值的,除了这身皮囊和下作的苦肉计,还能有什么? 卓昔然的嘴角,极其微弱地向上勾了一下。那弧度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抬起那只伤痕累累的手臂,覆上沈栖楼攥着吹风机的手背,然后,执拗地,将那轰鸣的机器,从沈栖楼手中接了过去。他垂下眼帘,自己举着吹风机,对着湿漉漉的发丝继续吹拂,动作缓慢而机械。 “我知道你恨我入骨。”卓昔然的声音透过吹风机的噪音传来,带着温暖的平静。 “看着自己的仇敌,可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在自己眼前。像条路边的野狗。”吹风机的热风拂动他额前细碎的黑发,“沈少爷,难道不开心吗?”仿佛说着理所当然的事。 沈栖楼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坐在矮凳上,显得异常渺小脆弱的卓昔然。此刻的卓昔然,湿发凌乱,脸色惨白如纸,手腕上新鲜的伤口还在隐隐渗血,心口的残痕刺眼,攻击性弱得像只刚从水里捞出来,奄奄一息的病猫。 “我看你。”沈栖楼的声音低沉下去,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磨出来,“精神得很。” 把他折腾这么一大通,自己却好像无事发生?! 他微微俯身,阴影笼罩住卓昔然,目光如同手术刀般锋利,在他苍白脆弱的脖颈和心口那道残痕间逡巡。“那……”沈栖楼的嘴角扯出一个充满危险意味的弧度,“继续吧。” 【cut】八千多字的原稿,删删删。厕妹的精髓,就是猪蹄改花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第 13 章 第14章 第 14 章 卓昔然那双湿漉漉的黑眸倏然睁大,瞳孔里清晰地映出沈栖楼此刻的轮廓,带着天真的困惑和毫不掩饰的意外,“嗯?”他尾音微微上扬,如同被触碰了敏感触须的猫。 “沈少爷这是……被强行撬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尝到甜头,食髓知味了?”那语气里混杂着促狭的调侃。 沈栖楼心下的暗火被这句精准的揶揄“轰”地点燃。 他强压下翻腾的羞怒,面上却硬生生挤出一副漫不经心,掌控全局的姿态。高大的身躯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步步向前,将卓昔然逼得踉跄后退,脊背最终重重撞上浴室冰冷光滑的墙面。 卓昔然像只被嗜血猛兽逼入绝境的草食动物,顺从地、甚至带着点自暴自弃的意味,双手环抱住屈起的双膝,以一个极其脆弱防备的姿态,缩进了墙角的阴影里,乖乖坐下,仰头望着他。 “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把我一个人晾在那里不上不下,”沈栖楼的声音刮擦着空气,“自己倒好,躲进这血池子里玩什么割腕的行为艺术……” 他俯视着角落里的卓昔然,目光锐利如鹰隼,试图穿透那层脆弱的伪装,“天底下,哪有这么随心所欲的事?” 沈栖楼冰冷的愤怒下,掩盖着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被忽视的刺痛。 脑中那个关于卓昔然行为逻辑的猜测轮廓,模糊的影子此刻仿佛被强光照射,枝叶脉络骤然清晰锐利起来。 沈栖楼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不想承认,自己此刻近乎偏执的纠缠,更像是一种带着试探意味的求证。 今天发生的一切,如同失控的过山车,从极致的羞辱到扭曲的快意,再到眼前这片刺目的猩红与病态的依恋……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他的神经,或许,他引以为傲的理智早已被冲撞得七零八落,昏了头。 “沈少爷不该自我检讨下,是你的诱惑力太低了吗?”卓昔然姿态虽放得低微,嘴上绝不输阵。 “别啰嗦!”沈栖楼不耐地低喝,像是要斩断自己纷乱的思绪,也像是要驱散心底那丝不合时宜的动摇。 他目光沉沉地锁住蜷缩的卓昔然,“快点!你不是宣称和谁都可以吗?就你现在这幅要死不活、心不在焉的态度,”他带着一丝报复性的轻蔑,用脚尖在卓昔然环抱的手臂上不轻不重地踢了一下,动作带着侮辱性的提醒。 “以前是怎么服侍好你那些主顾的?”他刻意咬重“主顾”二字,试图将对方钉死在玩物的耻辱柱上。 眼看着卓昔然似乎还沉浸在自己那片混乱破碎的世界里,对他视若无睹,沈栖楼心底那股被无视的暴戾瞬间升腾,任何人都绝不允许无视他沈栖楼。 他猛地俯身,一把攫住卓昔然的下巴,强迫对方抬起脸,视线如烙铁般烫在他脸上,一字一顿地逼问:“还是说——”他嘴角阴恻恻地笑了起来,“只有对我,不行?” 江宿迟经历过的一切,他必须也要亲身尝遍。只有这样,他才能无限贴近阿迟内心的每一个角落,理解阿迟的每一个举动。 他绝不相信,卓昔然面对江宿迟时也是这般敷衍抗拒,明摆着心不在焉的态度。若真是如此,他那骄傲矜贵的阿迟,又怎会被这滩污泥迷惑到神魂颠倒? 难道……难道在卓昔然这贱人心里,他沈栖楼竟又一次,彻彻底底地输给了阿迟?!这个念头如同落入水面的石头,狠狠敲击着他高傲的心脏,激起更深的偏执与不甘。 江宿迟和沈栖楼,一同长大的玩伴,免不了被周围的人以同样的眼光比较。很遗憾,他往往都是输的那一个。 卓昔然脸上又浮现出那种沈栖楼最痛恨的的无奈神情,仿佛包容一切又厌倦一切。 他轻轻拂开沈栖楼钳制的手,竟主动站了起来。带着一身未干的水汽和淡淡的血腥气。伸出双臂,以一种近乎依偎的姿态,环抱住了沈栖楼精悍的腰身。然后,在沈栖楼紧绷的注视下,他的手指带着劫后余生的温柔,缓缓抚上了沈栖楼紧抿的唇瓣。 此刻的沈栖楼,脸上所有的血污和狼狈都已被仔细清洗干净,额角和颧骨的伤口也敷上了清凉的药膏。摘掉了那副彰显精英气质的金丝眼镜,他眉宇间那股与生俱来的倨傲与疏离感更加**地显露出来,恢复了往日那个高高在上的沈家大少模样。 “你现在这幅样子。”卓昔然的声音带着一丝叹息般的惋惜,指尖暧昧地摩挲着沈栖楼的冷硬的下唇,眼神却像在欣赏一件失去了瑕疵的艺术品,“干干净净,高高在上,没有刚才被我弄得一塌糊涂时好看了。” 他微微歪头,露出一个纯真无邪的笑容,“我现在一点感觉都没有了,沈少爷。”他指尖微微用力,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撬开了沈栖楼紧咬的齿关。 如同之前施暴时那般,将手指探了进去,在温热的口腔内壁暧昧地搅动、刮搔,只是这次,动作里少了凌虐,多了几分缠绵的引诱,“你……帮帮我好不好?” 沈栖楼垂眸,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怀中这张失去血色的脸。 出乎意料地,他没有立刻暴怒地挥开这放肆的手指,也没有厉声斥责。被强行吊起,又在血水中被反复煎熬的**,如同困在牢笼里的猛兽,此刻正疯狂地撞击着理智的栅栏。 一个被原始冲动支配的男人,做出什么都不足为奇。更何况,他还清晰地记得,就在不久之前,在客厅那片狼藉中,卓昔然是如何将那串钥匙如同丢弃垃圾般扔在地上,戏耍般地践踏他的底线。嘴上输掉的阵仗,他必须要在身体力行上,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那你求我。”沈栖楼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他微微启唇,含住那作乱的手指,舌尖甚至无意识地扫过指腹,眼神却依旧冰冷而倨傲,仿佛施舍般等待着对方的臣服。 “求你。”卓昔然说得干脆利落,毫无抵触,仿佛这两个字早已在舌尖盘旋了千百遍。他抬起眼,那双总是蒙着雾气的眸子此刻竟亮得惊人,如同盛满了细碎的星光,期许地凝视着沈栖楼。 不得不说,这毫不掩饰的、近乎虔诚的仰视,极大地取悦了沈栖楼骨子里根深蒂固的大男子主义。 卓昔然怕他追究责任,甚至不惜上演割腕的苦肉计来谢罪。事已至此,他沈栖楼若再揪着不放,倒显得他气量狭小了。 更何况,沈栖楼心底掠过一丝破罐破摔的狠劲。反正今日,里子面子早已丢了个干净。从阳台的屈辱捆绑到浴缸的血腥纠缠,桩桩件件,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不能在这混乱的漩涡中彻底放纵一回,那这笔买卖,岂不是亏到血本无归?! 而且……沈栖楼不得不承认,在其他人身上,他从未体验过如此复杂、如此强烈的在意感。 混合着恨意、鄙夷、征服欲、好奇,甚至还有一丝被这病态吸引的恐惧。 他年少轻狂时也曾玩得疯魔,为了追求极致的刺激,干过不少上不得台面的荒唐事,只是那时,永远是他高高在上,掌控全局,肆意玩弄他人罢了。 沈栖楼猛地抬手,用掌心死死捂住了卓昔然那双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眼睛,隔绝了那令他心慌意乱的视线。 “那你不许看!”他命令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但随即,想起卓昔然之前的反复无常和恶劣戏弄,他心中警铃大作,主动权绝不能再落到对方手里。 他立刻补充,语气斩钉截铁:“这次你不许动了!让我来!”他似乎是在说服自己,声音低了些,也说得吱吱唔唔,“刚才……那东西已经进去过了……再撑开……应该没那么难了……”他试图用“那东西”而非“你”来模糊对象,减轻心理负担。 卓昔然在他掌下沉默了片刻,睫毛轻轻扫过沈栖楼的掌心。再开口时,他的声音竟放得异常轻柔,带着一种近乎梦幻的感动。 “你知道吗,在你砸开门冲进来的那一刻……”他的气息拂在沈栖楼颈侧,温热而潮湿,说不清是真情还是假意,“我真的很幸福。我以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掉了,没人会关心,没人会在乎。落入一片黑暗冰冷。”卓昔然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声色动情。 “而你破开那扇门的身影,带着光。简直像来拯救我的王子殿下一样。” “真恶心!”沈栖楼像是被滚烫的开水溅到,猛地抽回捂着他眼睛的手,同时狠狠吐出嘴里那根作祟的手指,喉间一阵翻涌,强烈的反胃感让他脸色发白。 这句脱口而出的评语,不知是为了掩饰自己刚才竟因对方的话语而产生一丝悸动的心慌,还是单纯地唾弃卓昔然这番矫情肉麻的表白,抑或是……对自己竟真的配合了这荒谬行为而感到的深深自我厌弃。 “还满意吗……我的王子殿下?”卓昔然的声音带着喘息,如同恶魔的低语,在他耳边响起。 沈栖楼浑身脱力,强撑着酸软的腰肢,从卓昔然身上狼狈地爬起,背靠着冰冷的浴室墙面,才勉强站稳,脚下还趔趄了一下。他飞快地扫了一眼仍紧闭双眼,仿佛沉溺在余韵中的卓昔然,暗自庆幸对方没有看到自己此刻最不堪的失态。 沈栖楼阴沉着脸,再次抓过淋浴喷头,毫不犹豫地将冰冷的开关拧到最大、刺骨的寒流如同高压水枪,劈头盖脸地冲向瘫在地上的卓昔然,也冲向他自己,毫不留情。 “啊——!”果不其然,他听到了卓昔然一声凄厉的惨叫。这个连生死威胁都浑不在意的疯子,竟然如此畏惧这冰冷凉水的刺激。沈栖楼被水淋湿的嘴角,在无人察觉的阴影里,竟不受控制地向上划起了一个极其细微,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弧度。 有什么东西……似乎短暂地、疯狂地脱了轨。但没关系,沈栖楼疲惫地想,很快,一切都会复归原位。 沈栖楼的强撑,终究要由他自己品尝苦果。 经历了一整天两个人疯狂的殴打、挣扎、纠缠,这套原本充斥着格调与品味的奢华顶层公寓,此刻已沦为一片惨烈的废墟。 昂贵的艺术品化作满地碎片,手工织成的地毯浸染着酒渍,家具东倒西歪。沈栖楼疲惫得连看一眼都嫌烦,根本懒得去收拾那些狼藉。 但浴室里那片卓昔然自毁的血迹,他却强忍着恶心和晕眩,仔细地清洗,亲手擦拭干净。找人打扫?那只会引来更多不必要的联想和麻烦。 更隐秘的深层原因是,他极其厌恶那片过于醒目的鲜红,他害怕有人通过痕迹猜测出他们发生的一切。那颜色像是卓昔然在他领地上烙下的一个无法磨灭的印记。他必须亲手将其抹去,仿佛这样就能抹去今日发生的一切。 身后那难言之处,火辣辣的疼痛,如同跗骨之蛆,时刻不停地拉扯着他疲惫不堪的神经。 他试着叫卓昔然过来搭把手,哪怕只是递个清洁剂。结果卓昔然只是睁着那双在灯光下显得异常无害的黑眼睛,慢悠悠地抬起自己那只缠着纱布,隐隐渗血的手腕,对着沈栖楼,两手一摊,摆出一副爱莫能助的姿态。 “你确定要我来帮忙吗?”卓昔然的神情带着虚弱的笑意,“不怕我再把伤口扯破?或者,不小心再给自己增添几道新鲜的伤疤?”那话语中的威胁意味,**裸地不加掩饰。 那一刻,沈栖楼脑中闪过无数暴戾的念头。 他刚刚应该把卓昔然的脑袋,狠狠摁进那还没清洗干净的浴缸里,强迫他把里面残留的血水喝干。或者干脆找把锋利的刀子,将这贱人的血管割开,看看那具苍白身体里到底能流出多少肮脏的血液。 然而,在暴怒与极度疲惫的两相撕扯之下,沈栖楼最终只是阴沉着脸,一言不发。他拖着这副内外皆伤,如同被卡车碾过的身体,弯着腰,忍着身后一阵阵尖锐的抽痛,一个人压抑住痛呼,沉默缓慢地,将偌大的浴室彻底打扫干净。 而卓昔然对他提供的最大帮助,就是裹着浴袍,慵懒地倚在门框边,带着一种看戏般的悠闲,在他每一次因疼痛而动作僵硬时,不咸不淡地喊上两声:“加油哦,沈少爷。” 到底是谁……给他惹来了这场灭顶之灾般的麻烦?向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沈栖楼,一边费力地擦拭着光洁的瓷砖,一边在混乱的思绪中反复诘问。 思来想去,抽丝剥茧,他终于无比清晰地认识到,那天在黄昏的林荫道上,鬼迷心窍般将卓昔然强行掳回这间公寓,就是他此生犯下最不可饶恕的错误。 原稿5K8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第 14 章 第15章 第 15 章 等大致清理完毕,窗外的霓虹早已被深沉的黑夜取代。沈栖楼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像被拆散重组过,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快要耗尽。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几乎是凭着本能,摸进一间还算干净的客房,一头栽倒在冰冷的床垫上,连被子都懒得拉,只想立刻坠入无梦的黑暗深渊。 然而,他刚合上眼,一个带着湿气和沐浴露香气的身体就无声无息地贴了上来,不请自来地占据了另一半床铺。 沈栖楼强撑着最后一点意识,嫌恶地用手肘推搡着身边的不速之客,“滚去你自己的房间睡!”他现在连一丝光线都不想看见,更别提这张让他噩梦连连的脸。 他只想彻底清净,让疲惫到极点的身体和大脑获得片刻喘息。若是连梦中都摆脱不了这个丧门星的纠缠,那他真的完了。 卓昔然早已鸠占鹊巢,堂而皇之地霸占了最大的主卧。现在居然又跑来侵占他这最后的避风港?虽然理论上,这整间公寓的每一个房间都属于他沈栖楼,但此刻,他连争夺归属权的力气和心思都彻底耗尽了。 卓昔然却像没听见他的驱逐令,自顾自地抱着一个蓬松柔软的羽毛枕头,身上换了一套带着繁复蕾丝花边的丝质睡衣,领口的扣子故意松垮垮地敞开着几颗,露出一段苍白脆弱的脖颈。 他关掉了房间里唯一的光源。黑暗瞬间笼罩下来。紧接着,沈栖楼就感觉到一具带着凉意的身体隔着薄薄的被子缠了上来,手臂像柔韧的藤蔓般环住了他的腰,毛茸茸的脑袋更是得寸进尺地埋进他的颈窝,像只寻求温暖的小动物般,撒娇般地蹭了蹭。 “晚上太黑了……”卓昔然的声音在寂静的黑暗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刻意放大的,惹人怜爱的怯懦,“一个人睡觉……我怕。” “那你开灯睡。”沈栖楼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和不耐烦,再次试图把这块粘人的牛皮糖从身上推开。 窗外月色如练,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流泻而入。这个占据城市之巅的顶级物业,周围没有任何遮挡,清冷的月光将室内照得一片澄明,根本不存在所谓的“太黑”。 “我冷——”卓昔然拖长了尾音,像在唱一曲哀怨的小调,身体贴得更紧了些。 “多盖两床被子。”沈栖楼闭着眼,声音含混不清,只想尽快打发掉他。 “柜子里有备用的羽绒被……别烦我……”他记得每个房间都配备了最先进的恒温中央空调,温度恒定在人体最舒适的区间。 “我无聊。”卓昔然终于不再掩饰,吐出了真心话,手指开始不安分地在沈栖楼的手臂上画着圈。 “那你就去打游戏!”沈栖楼感觉自己的忍耐力已经到达了极限,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被疯狂折腾了一整天的身体,每一寸都在叫嚣着需要深度休眠。 卓昔然的声音,此刻在他耳边无异于最令人烦躁的苍蝇振翅,嗡嗡作响,折磨着他濒临崩溃的神经。 “不要。”卓昔然干脆利落地拒绝,语气带着任性的娇纵,黑暗中,他似乎凑得更近了,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沈栖楼的耳廓,“游戏……”他拎起沈栖楼耳侧一缕散落的发丝,“哪有你好玩。” 话音刚落,沈栖楼就感觉身上一轻。卓昔然竟然直接掀开了他裹紧的被子一角,像条滑溜的鱼,灵活地钻了进来。冰凉的肌肤瞬间紧贴住他温热的身体。 沈栖楼不想再配合卓昔然玩这精神分裂般的游戏了。这人到底怎么回事?做了一次之后,态度竟能发生一百八十度的大逆转,从极致的恶毒变成极致的粘腻? 一股无名邪火猛地窜起,他气急败坏地一个翻身,凭借体重优势狠狠将卓昔然压在身下。黑暗中,他扬起手,拳头带着呼啸的风声就要落在卓昔然身上。 然而,预想中的惊恐或反抗并未出现。身下的卓昔然非但没有害怕,那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眼睛里,反而像是被瞬间点燃了某种兴奋的火苗。他非但不躲,反而反手紧紧环抱住沈栖楼的脖颈,身体微微弓起,带着一种跃跃欲试的亢奋,主动迎了上来。 “要再来一次吗?”卓昔然的声音带着喘息和毫不掩饰的邀请,如同最甜美的毒药。 你有这精神,怎么早跑路的时候没看出来? 沈栖楼几乎要把这句充满讽刺的质问吼出来,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压抑在喉咙深处的闷哼。 他猛地扯过旁边的被子,带着泄愤的力道,狠狠蒙在卓昔然的头上,将他整个人都罩住,然后迅速翻身躺回自己那边,背对着他,用尽最后的意志力命令自己,睡觉。 卓昔然却并未放弃。一只带着凉意的手从被子里钻出,抚上沈栖楼的脸颊,指尖带着一种近乎怜惜的轻柔,划过他紧皱的眉心、高挺的鼻梁,最后停留在紧抿的唇角。 黑暗中,他柔柔的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满足感,贴着沈栖楼的脊背传来:“今天,能看到你对我露出那种表情……”他停顿了下,仿佛在回味,“我割腕,割得很值。” 哪种表情?沈栖楼紧闭着眼,眉头锁得更紧。他又没有随身携带摄像机,那些失控的、丢人的、脆弱的表情,忘了最好,永远别再提起。 “拜托了……”卓昔然的声音带着一种鼓足勇气的恳求,环在沈栖楼腰间的手臂收得更紧,“以后……请更多地看着我,好不好?”那语气里的依赖和渴望,浓烈得令人窒息。 这句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沈栖楼不得休息的神经。那个一直萦绕在他脑海深处,模糊不清却又挥之不去的疑问,此刻轰然爆炸。 他猛地翻身,如同被激怒的猎豹,在黑暗中精准地钳制住卓昔然作乱的手腕,五指如同铁箍般收紧,阻止他继续乱动。他的声音在黑暗里绷紧成一条危险的弦。 “你是不是喜欢我?” 卓昔然的身体在他掌下明显僵硬了一瞬,连呼吸都停滞了半拍。黑暗中,沈栖楼能感觉到他手腕脉搏的骤然加速。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被惊扰的迟疑,然而那语气,却又透着一股刻意为之的纠结。 “沈少爷,你哪里都很不普通,”他似乎在斟酌词句,“也难怪着实自信。”这句话,听不出是褒是贬,更像是一种模棱两可的回避。 听见这近乎否认的答复,沈栖楼胸腔里那口一直憋着的气,竟不由自主地长长舒了出来。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感掠过心头。还好,他绝不想和卓昔然这个疯子再有任何更深的情感牵扯了。这滩污泥,玩玩可以,沾上就是甩不掉的麻烦。 然而,这口气还未完全吐尽,卓昔然紧接着吐出的一句话,却如同一道平地惊雷,将他残存的睡意瞬间炸得灰飞烟灭。 “如果……”卓昔然的声音在寂静中幽幽响起,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仿佛在黑暗中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我说是呢?” 沈栖楼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果然如此的预料感,混合着鄙夷和隐秘得意的情绪迅速占领了高地。 他发出一声极其短促,充满嘲讽意味的轻嗤,仿佛早已洞悉一切,“呵,”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语气带着施舍般的傲慢,在黑暗中清晰地响起。 “本少爷人见人爱,花见花开,魅力无边。你沉醉于本少爷的魅力之下,不过是情理之中,理所应当的事。”他试图用这种夸张的自恋,来掩饰内心那一瞬间的慌乱和荒谬感。 “是吗?”卓昔然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纯粹的好奇,仿佛真是一个求知欲旺盛的学生,“那……”他刻意停顿了一下,抛出那个致命的问题,“江宿迟领会到你的魅力了吗?” 如同被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了心脏,沈栖楼所有的得意和伪装都在这一问之下土崩瓦解。他猛地噎住,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一股被戳中痛脚的暴怒直冲头顶。 黑暗中,他的脸颊瞬间滚烫,声音因极度的羞愤而陡然拔高,带着气急败坏的尖锐:“阿迟?!阿迟和我的关系,远比和你这种街边贱种深刻得多。轮不到你在这里妄加置评!” 这激烈的反应仿佛取悦了卓昔然,黑暗中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极轻低笑。 沈栖楼恼羞成怒,猛地翻身坐起,摸索着从床头柜上抓过那把他从卓昔然手里夺回的,象征着耻辱和威胁的钥匙。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稍稍冷静。 清冷的月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如同舞台追光般,精准地投射下来,将那枚小小的钥匙浸透在一片银辉之中,边缘泛着冷冽的光泽。 就在这冰冷的月光下,沈栖楼陡然想起了什么。一股强烈的不安如同冰水,瞬间浇遍全身。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向房间角落那个镶嵌在墙体里的,需要多重密码和指纹验证的嵌入式保险柜。 沈栖楼手指因为急切而微微颤抖,快速地输入密码,按压指纹。随着一声轻微的机械解锁声,厚重的柜门无声滑开。 保险柜内部柔和的感应灯亮起,照亮了中心位置。那里,一把和他手中紧握的钥匙一模一样的,黄铜质地的旧钥匙,正静静地躺在黑色的天鹅绒衬垫上,散发着岁月沉淀的温润光泽,安然无恙。 卓昔然用来威胁他、被他视若珍宝夺回的,竟然不是这一把原主。那个被他视作唯一生命,承载着与江宿迟最珍贵记忆的钥匙,从未离开过这个最安全的堡垒。 一股被愚弄到极致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沈栖楼猛地转身,那双在月光下如同沾了血气的眼睛,带着滔天的怒火和冰冷的杀意,死死钉在床上的卓昔然身上。 钥匙锋利的齿痕深深嵌进他的掌心,几乎要割破皮肤,渗出血丝。 “你……”他的声音因极度的愤怒而扭曲,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这钥匙……你从哪里弄来的?!” 卓昔然慵懒地靠在松软的羽绒枕头上,月光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面对沈栖楼择人而噬的目光,他丝毫不惧,反而慢悠悠地,用一种残忍的平静语调说道:“你的阿迟,亲手给我的。” 他欣赏着沈栖楼瞬间惨白的脸色,继续投下更重的砝码。 “我和他说过,我想找个地方,存放一些,不会再用的,属于过去的旧东西。”片刻似乎在回忆,“他就把江家老宅地下储藏室的钥匙,给了我。” 他的目光转向沈栖楼,带着一丝怜悯般的嘲弄,“他还特意叮嘱我,要小心些保管,说……”他刻意模仿着江宿迟可能的口吻,“以前栖楼,曾经不小心被反锁在那里过,吃了点苦头。” 他歪了下头,语气无辜又恶劣:“我见过你开保险柜时,对那把钥匙珍而重之的样子。保险柜里躺着的,和他给我的这把,一模一样。我还以为……” 他轻笑一声,带着浓浓的自嘲,“那间阴暗潮湿的地下储藏室里,藏着什么惊天动地的稀世珍宝呢?不过是想诈一诈你,没想到啊……” 他拖长了音调,目光扫过沈栖楼手中那把在月光下颤抖的钥匙,“那里面锁着的,还真是独一无二的‘宝物’。可惜,仅仅是对你而言的。”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沈栖楼只觉得天旋地转!他赖以维系信念的支柱,他珍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与江宿迟共有的独家记忆……江宿迟竟然如此轻易地,亲手复制了一份,交给了卓昔然?! 难道他视若珍宝的一切,在江宿迟眼中,不过是随时可以复制、可以赠予他人的寻常旧物?难道那些被他反复咀嚼、视为生命养料的珍贵时光,仅仅是他自己一厢情愿构筑的虚幻泡影?! 一股被彻底背叛,被彻底否定的暴怒瞬间吞噬了沈栖楼所有的理智。 他如同被挑衅的狂狮,猛地从地上弹起,带着同归于尽般的疯狂,狠狠扑向床上的卓昔然。这一次,他的手臂死死扼住了卓昔然脆弱的脖颈,五指如同钢钳般收拢,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 他是真的动了杀心。 卓昔然被他掐得脸色涨红,呼吸困难,却并未挣扎。那双在月光下依旧倒映着影子的眼睛里,反而恢复了沈栖楼最熟悉的,那种带着恶意,阴阳怪气的神采。 他艰难地抬起手,没有去掰沈栖楼的手指,反而用指尖缠绕住沈栖楼紧握钥匙的那只手的手腕,将那枚冰冷的钥匙,连同沈栖楼的手一起,举到两人之间,置于惨白的月光下。 “你最该恨的。”卓昔然的声音因窒息而断断续续,却字字如刀,狠狠扎进沈栖楼的心窝,“难道不是你自己?”他喘息着,目光刺向沈栖楼因暴怒而扭曲的脸。 “连真物和伪物都分不清,你的感情……”他扯出一个嘲讽至极的笑容,“就这点可怜的程度了。” 这句话,如同最精准的审判,瞬间击溃了沈栖楼所有的愤怒与疯狂。扼住卓昔然脖颈的手,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骤然松开。 卓昔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大口喘息。但他并未逃离,反而在呼吸稍微平复后,撑着身体坐起。 在沈栖楼失魂落魄地愣在原地时,卓昔然倾身向前,伸出舌尖,如同舔舐露水般,轻柔地吻去了沈栖楼眼角无知觉滑落的泪水。 然后,他伸出手臂,以一种安抚的姿态,将当机般僵硬的沈栖楼轻轻搂入怀中,带着他重新躺下。这一次,沈栖楼没有任何挣扎,任由对方将自己抱在怀里,像个失去所有支撑的破败玩偶。 卓昔然的神情在月光下半明半暗,眼神飘忽,仿佛透过沈栖楼,在凝视着某个遥远时空的幻影,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怀念。 他再次抬手,用指腹拭去沈栖楼眼角残留的湿痕,声音低沉而缥缈。 “我说过了,栖楼。”他罕见地叫了他的名字,带着一种恰如其分的亲昵与残酷,“你认为某个人是特殊的、不可替代的想法,实在天真得可爱。”他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 他的目光似乎聚焦回现实,落在沈栖楼受创的脸上,语气陡然变得刻薄,带着一种洞穿世事的残酷。 “到最后你会发现,真正不可替代的,仅仅是处于那段炽热盲目时期,一厢情愿的自己罢了。”他的指尖轻轻点在自己的心口,又仿佛意有所指地指向沈栖楼。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卓昔然的神色,在月光的阴影里,罕见地清晰浮现出浓烈到化不开的怨毒。 那怨毒,不知是对沈栖楼,还是对某个远在彼方的身影,抑或是对命运本身? 他很快收敛了那转瞬即逝的怨毒,再面向怀中失魂落魄的沈栖楼时,脸上已重新挂上了那种游刃有余的,带着戏谑的假笑。 所有的脆弱、怀念、怨毒都被完美地隐藏,仿佛从未出现过。他凑近沈栖楼的耳边,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敏感的耳垂上,声音带着刻意的调笑,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又字字诛心。 “是吧,沈少爷?”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舌尖卷起一个更亲昵,也更危险的称呼,“还是说,我该叫你,栖楼?” 就在此刻,在他们紧贴的身体之间,在那蓬松柔软的羽绒枕头深处,一枚小巧精密的金属设备,正如同蛰伏的毒虫,无声地闪烁着微弱的红光。 在浴室的躁动之后,沈栖楼为了点外卖,解除了房子的信号屏蔽。那枚设备有三日记忆功能,卓昔然暗自把那个东西塞进枕头里,等着它完成它的工作。 他们今日所有混乱的对话、失控的情绪、深埋的秘密、诛心的言语……从最开始的冲突到此刻的相依,一字一句,每一个喘息,每一声哽咽,都被它忠实地捕捉记录,并透过无形的信号,清晰地传达到了某个遥远终端前,那位定位器真正的主人手中。 总算不用咔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第 15 章 第16章 第 16 章 江宿迟的耳膜被监控设备里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声波穿刺着。那些字句的含义早已被碾碎成模糊的背景噪音,如同坠入深海的泡沫,无关紧要。 他像战场上被遗弃在弹坑边缘,等待下一枚炮弹落下的残兵。无处可逃,只能任由命运的宰割。 当沈栖楼那副带着居高临下腔调的嗓音在电流里聒噪时,江宿迟如同看了一场劣质的电影,恨不能化身暴君,用修长却冰冷的手指粗暴地按下那个象征解脱的跳过键,让这恼人的噪音连同发声者一起瞬间蒸发。 可一旦轮到卓昔然的声音,如同甘霖般滴落,滋润他的灵魂。他又贪婪地嫌时间流逝太快,恨不能将其铸成一张稀世的黑胶唱片,置于价值千万的音响之上。一遍遍,永无休止地循环播放,直到那声音刻进骨髓,融进血液,成为他赖以苟延残喘的空气。 可惜,冰冷的机器终有力所不逮,纷乱的杂音掺杂进来,将卓昔然的低语切割得支离破碎。每一次信号中断,都像一把钝刀在他紧绷的神经上反复拉锯。 整整三十个小时,他没有合眼。 那张曾被造物主精心雕琢,足以颠倒众生的面孔,此时刻满了疲惫的沟壑。江宿迟眼睑下沉淀着浓重的的青影,在捕捉到那缕点燃他的生命之火后,却迸发出一种摄人心魄的光芒。 他宛如无瑕玉石的肌肤,在屏幕幽蓝的冷光映衬下,呈现出一种脆弱的通透感。薄唇紧抿,唇色淡得近乎失血。这份憔悴非但无损他的美貌,反而增添了一种濒临极限的妖异神采。如同即将碎裂的水晶,美得惊心动魄,也危险至极。 听着设备另一端那对野鸳鸯,在私人宅邸内的打情骂俏,江宿迟的精神却高度集中。他屏息凝神,仿佛在窃听关乎他存亡的,最高级别的战略机密,每一个音节都重若千钧。 他那双如同艺术品般的手,此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在大屏幕下方冰冷的按钮阵列上游移调试。指尖划过金属的冰冷触感,激起细微的战栗。 有时,他将收音设备的旋钮猛地拧大,刺耳的杂音便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瞬间淹没一切,如同无数钢针扎入耳膜。有时,在声音突兀中断的瞬间,他心脏骤停,仿佛被无形之手扼住咽喉,只能屏息凝神,在死寂中疯狂揣测。 是那一侧陷入了沉默的僵局?是卓昔然厌倦了这场表演?还是他必须继续在这由信号编织的迷宫中,寻找那随时可能湮灭的,证明卓昔然存在的蛛丝马迹? 悬在江宿迟心头的那块巨石,终于轰然落地,卓昔然平安无事。 一股虚脱的慰藉感冲刷过他冰冷僵硬的四肢百骸。 太好了,这简单的三个字,在他心底无声地炸开,带着死后复苏的眩晕。他下意识地抚上自己胸口,那里,那颗疯狂擂动的心脏,正因这确认而剧烈地收缩着,带来一阵混合着庆幸与更深痛楚的悸动。 他早已在脑海里编织了无数个理由,为卓昔然那天决绝的离去开脱,他尊严被踩入泥泞的失败,可以忽略不提。 比如,卓昔然得了某种隐秘的绝症,时日无多,不愿拖累他? 比如,卓昔然突然发现,他们竟然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这念头荒谬得让他想笑。 比如,最有可能的——卓昔然被他那位手腕通天的母亲郭湘仪,以某种他无法想象的残酷方式,威胁着离开他? 这个可能性,像一条沉重的锁链,缠绕着他的心脏,每一次收紧都带来窒息般的疼痛。他想象着母亲优雅却冷酷的侧脸,想象着她可能对卓昔然施加的压力,一股混杂着愤怒与无力感的寒意便从脊椎窜升。 助理带来的消息,不过是众多拼图中一块模糊的碎片。他不需要全盘接受那些被添油加醋过的事实,但手下人懂得顺着他渴望卓昔然有苦衷的隐秘心思说话,至少证明是个识时务的的聪明人,懂得揣摩上意。 有关卓昔然这种默契的谎言,此刻竟成了他摇摇欲坠的精神支柱。 他带着趣味,荒谬地计算过,卓昔然被外星人挟持绑架的概率。当这荒诞的念头在脑中盘旋时,他甚至把自己逗笑了,仿佛在嘲笑自己的无能和这命运的荒诞不经。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江宿迟将那日无人机的录像,在眼前一次次、一遍遍地播放、倒带、再播放。 前进,后退,他如同一个偏执的考古学家,试图从卓昔然每一个细微的肌肉抽动、每一瞬眼神的流转、甚至每一次呼吸的起伏中,挖掘出他当时的心声。 屏幕的光映在他深邃的瞳孔里,像两簇幽暗的鬼火。他看得如此专注,以至于忽略了时间的流逝,忽略了身体的疲惫,仿佛要将那定格的画面烙印进灵魂深处。 卓昔然将那枚价值连城的粉钻戒指,像丢弃垃圾般扔掉的刹那,眼神的方向,似乎极其轻微地,掠过了他所在的位置。 这个发现像一道惊雷击中江宿迟,击中他不上不下的心。他绝不相信,卓昔然对他会是无动于衷的。 那一瞥,必定蕴含着某种未宣之于口的情愫。是愧疚?是不舍?还是……挑衅?无论是什么,都证明卓昔然的心中,有他的影子。 这些日子里,那些冰冷的录像带成了他唯一的精神鸦片,是卓昔然留给他最后会动的图像。 每一帧画面,都在他脑海里生了根,发了芽,疯狂地滋长出无数种卓昔然弃他而去的可能性,如同一片茂密的荆棘林,将他困在其中,绞到血肉模糊。他反复咀嚼着卓昔然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试图从中榨取出一点点证明自己并非全然被抛弃的证据。 这一次,卓昔然离开得太久,久到足以点燃江宿迟,燃起焚毁理智的怒火。 他暗自咬牙,下了决心,经过他暴力扭曲的无名指关节还在作痛。 绝不能卓昔然一回来,就立刻敞开怀抱,欢天喜地迎人入门。那是对他尊严的二次践踏。 他需要树立威严,他要惩罚,他要让卓昔然刻骨铭心地知道离开他的代价。他要让卓昔然匍匐在地,痛哭流涕地求饶,悔不当初,痛彻心扉。他要让卓昔然明白,他江宿迟的爱,是天堂,亦是地狱,一旦拥有,便永无退路。 他要在将卓昔然绑上绞刑架,用最冰冷的语言拷问,剥开他层层伪装的心防。他要抽丝剥茧,一层层剥开卓昔然的嬉笑神情,审讯那背叛的缘由。他要歇斯底里地追问,直到声嘶力竭,逼问出每一个细节。 他甚至想拿刀尖抵住卓昔然温热的心口,剖开看看,那里面是否还留有一寸属于他的位置,哪怕只是被遗忘的角落,被尘埃覆盖的印记。 爱到极致,大约总带着恨的。恨其不忠,恨其逃离,恨其牵动自己所有的神经却无法完全掌控。这恨意如同鲜花边的杂草,缠绕着名为爱的根茎,汲取着冲破土壤的养分。 江宿迟自己也说不清。他设想了那么多种卓昔然可能遭遇的意外惨状,车祸、坠楼、绑架、失踪……是否源于他内心某个连自己都不敢直视的幽暗角落,正隐秘地期待着。 期待着能将卓昔然彻底打碎破坏掉,然后完完全全地据为己有。 那些对卓昔然压抑已久的暴戾冲动,那些想将他锁在无人知晓的密室,想折断他翅膀的黑暗**,是否在潜意识里,正借由这些假想的加害者之手,得到一种扭曲的释放?让那些面目模糊的凶手,代替他完成那些,他渴望却不敢付诸行动的事? 他不过是在以己度人,将自己对卓昔然的占有欲和毁灭欲,投射到了那些臆想中的凶手身上。那些凶手,是他内心黑暗面的具象化,是他不敢面对的,另一个自己的化身。 卓昔然要是死了,那就太好了。江宿迟体内一个如同深渊回响的声音如是说。 死了,卓昔然就再也不能离开他身边半步,再也不能将他的心放在滚烫的油锅里反复煎熬,再也不能用那冷漠的眼神刺伤他。死了,卓昔然才能永恒地成为他的所属物,成为一具只属于他的,再也不会背叛的安静藏品。 他可以日日夜夜守着他冰冷的躯体,诉说无人倾听的爱语,再也不用担心失去。 这个念头带着一种历经折磨后的平静解脱。 卓昔然要是死了,他也不会独活。江宿迟体内的另一个声音,带着殉道般的绝望响起。 他的心脏,如同被一根无形的细线垂吊着,而另一端牢牢系在卓昔然的心跳上。 为卓昔然的心跳而鼓动,为卓昔然的喜怒而牵动,那几乎就是他存在的全部意义。没有卓昔然的世界,只是一片荒芜冰冷的废墟。 这声音如同泣血的哀鸣,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 卓昔然生,则令他痛苦;卓昔然死,则令他消亡。这悖论如同冰冷的绞索,日夜勒紧他的脖颈,让他在这爱恨交织的炼狱中反复沉沦,无法呼吸。 每天躺在没有卓昔然体温的床上,闭上眼睛,江宿迟都在脑海中精密地筹划着,等把卓昔然捉回来后,如何处置那个所谓的奸夫。 杀一儆百,以儆效尤?不,那太便宜了。他要让卓昔然亲眼看着,看着那个胆敢染指他所有物的人,如何被他亲手,用最缓慢的痛苦方式摧毁。 他要让卓昔然吓得瑟瑟发抖,灵魂战栗,从此乖巧听话,再也离不开他的掌控,像藤蔓只能依附参天大树。 等卓昔然彻底沦为依附他的菟丝花,精神与意志都被他碾碎重塑,他再狠狠将其抛弃。让卓昔然尝一尝看着所爱之人离去的背影,该是何等生不如死的滋味。 即使卓昔然跪下来,抱着他的腿,哭得撕心裂肺,用最卑微的姿态乞求,他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心软。他要让卓昔然体会他品尝过的所有绝望。这报复的蓝图在他脑中反复勾勒,带来一种媲美**的快意。 然而,当卓昔然真实的声音,带着活生生的气息,穿透冰冷的设备传来时,江宿迟那不眠不休,高强度运转的神经,陡然间松弛下来。这松弛来得如此猛烈,几乎让他眼前发黑,他身体虚脱般靠在椅背上。 是真正还活着的卓昔然。不是他臆想中冰冷的幻象,也不是屏幕上那些毫无生气的机械影像。 那声音里带着温度,带着属于卓昔然的独特蛊惑韵律,像一记重锤,瞬间砸开了他流淌恨意的心门。 一瞬间,他忽然觉得,那些死死捍卫、不愿投降的自尊,那些徒劳不甘、焚烧五脏的恨意,那些心痛如绞、无声滑落的泪水……都变得轻飘飘的,无所谓了。 在确认卓昔然还活着的这一刻,所有的怨怼和愤怒都像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只要卓昔然还在,只要那缕气息尚存,一切似乎都有了转圜的余地。 卓昔然还在。还在和别人**打闹,还有机会和他呼吸同一片的空气。这就足够了,他还敢奢求什么呢? 只要他不放弃,像猎犬一样死死咬住不放,卓昔然总有一日,会回到他的身边,回到这个他亲手打造,镶金嵌玉的牢笼里。这信念重新点燃了他灰暗的眼底。 他还有机会再次触碰到那个人温热的体温,感受到那细腻肌肤下的脉搏跳动。 江宿迟的手指带着近乎痴迷的流连,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监听设备上反复摩挲。冰冷的金属外壳仿佛沾染了卓昔然的体温。 他闭上眼,仿佛真的能穿透这冰冷的阻隔,指尖触摸到卓昔然肌肤的纹理和温度,嗅到他身上那如同罂粟般令人沉沦的气息。这虚幻的触感带来一阵短暂而强烈的慰藉。 知道卓昔然在沈栖楼那里,他心中那块巨石,几乎可以说是放下了。 以卓昔然的个性,绝不可能孤身一人浪迹天涯。 与其让他流落到那些不知底细,如同鬣狗般的人身边,不知道会受到怎样的糟践和委屈,还不如暂时待在沈栖楼身边。 至少沈栖楼能提供舒适和安全,有足够的财力物力,保障卓昔然还算体面的生活。更重要的是,沈栖楼……算是易于拿捏。 沈栖楼的嚣张放肆,根植于他几乎从未被人违逆过的顺遂人生。习惯了被遵从,被讨好,懒于思考,反而养成了他心思意外的单纯。而且沈栖楼的本性,在他们的圈子里,还称得上良善多情。至少,不会用下作的手段去折磨人。 他了解卓昔然骨子里的不安分和脆弱,也了解沈栖楼表面的傲慢和内在的某种底线。卓昔然在沈栖楼那儿,吃不了大亏。 至于他们之间可能发生的肢体纠缠,江宿迟倒是一点也不意外,甚至有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卓昔然早就像收集邮票一样,把他身边但凡有点姿色,有点机会的人,能睡的睡了个遍。现在才对相貌堪称出类拔萃,家世显赫的沈栖楼下手,只能证明沈栖楼以前实在和他气场不合,或者沈栖楼过于麻烦,卓昔然懒得招惹。 如今,不过是寄人篱下,形势所迫,或是……沈栖楼自己送上了门? 哪一条都足以说明,沈栖楼压根就不是卓昔然的菜。这个念头让他嘴角升起了一丝隐秘的优越感。 卓昔然的品味,从来他都很清楚,清楚到憎恨。 和沈栖楼,一时兴起,上过而已的关系,他江宿迟要是为此斤斤计较,那卓昔然过往一打又一打的累累恶行,足够他气到当场投湖自尽八百回。这种无谓的嫉妒,只会消耗他的精力。 他要的,不在于卓昔然身体的忠贞,而是他灵魂的彻底臣服和永不逃离。 卓昔然似乎总在排遣一种蚀骨的寂寞,在形形色色的他人身上,徒劳地寻找着什么不存在于此世的东西。或许是填补内心空洞的碎片,或许是再也找不回的纯真。 虽然有过露水情缘的对象多如过江之鲫,但基本都是一晌贪欢,过后即散,真正能称得上情史二字,在他心上留下刻痕的,凤毛麟角。 ……比如说,他同父异母的哥哥,江暮归。 龟男想象中的自己→实际的自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第 16 章 第17章 第 17 章 江宿迟至今难以确认,江暮归那个名字,在卓昔然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中,究竟还占据着多大的重量,占据着多深的位置。 那个侵占了卓昔然生命最初记忆,在他最青涩懵懂时闯入的人,在卓昔然还未蜕变成今日这副破烂又带刺的姿态之前,就亲手撕碎了他残存的那点天真,留下了一道贯穿灵魂的裂痕。 卓昔然心口那道最深的伤疤,经过洗涤纹身的激光反复灼烧,皮肉重获新生。 到底有没有真正洗去江暮归在他心上刻下的的痕迹?□□上印下的图案可以被抹去,变得模糊不清,如同褪色的劣质涂鸦。 那精神上烙下的印记呢?那深入灵魂的烙印,真的也能被轻易抹平,如同从未存在过吗?江宿迟不敢深想,这念头像地下室的老鼠,噬咬着他的自信。 可憎的是,尽管他特意没有递上请柬,并严密对圈子外封锁了他和卓昔然订婚的消息,江暮归还是回来了。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悄无声息地潜回了这片本该属于他江宿迟的海域。 这消息如同一根刺,深深扎进他的掌控欲中。 江宿迟并不确定江暮归是订婚仪式前还是仪式后踏上这片土地的。总之,江暮归没有出现在他那场极尽失态,狼狈落魄的婚礼现场。而是在两天前,才以一种宣告主权般的姿态,正式通知江宿迟,他打算回一趟江家老宅。 这通知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挑衅。 凭直觉,江宿迟无比确定,江暮归在无异于自我放逐的出国后,历经多年突然归来,绝对和卓昔然脱不开干系。江暮归让他感到一种被侵犯领地的不安。 当初明明是江暮归先放手的,像个懦夫一样逃离。 他的哥哥最好能说话算话,像个真正的失败者一样滚远点,不要再试图染指他的所有物。 江暮归一回来,他那约等于形同陌路的母亲,郭湘仪,那位永远将目光投向继子的女人,居然也破天荒地现身于江家了。 明明在那场订婚闹剧之后,他的母亲也只是象征性地问候了一下他,说了些不痛不痒的套话,敷衍地关心了他的状况。江暮归的归来,竟能让她移驾?这鲜明的对比,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江宿迟脸上。 他能顺利筹办和卓昔然的订婚宴,其中少不了他母亲的默许和纵容。为什么?为什么他那眼高于顶,视血统门第如命的母亲,会允许卓昔然这么一个黑历史罄竹难书,声名狼藉的玩物踏进江家的门槛? 是不是……郭湘仪也认为卓昔然是个能把江暮归这条大鱼重新钓回来的绝佳鱼饵? 她是不是也认为卓昔然和江暮归并非全然情断义绝?想利用卓昔然来重新掌控那个桀骜不驯的长子?这个念头惊醒了江宿迟。 他在母亲眼中,也是可以利用的工具。他的婚姻,他的感情,都是棋盘上的棋子。那卓昔然呢?郭湘仪达到了她的目的,卓昔然的下场,就会成为棋盘上被踢下台面的弃子。 他不会让郭湘仪动卓昔然的一根毫毛。 江宿迟墨玉般的眸子,犹如混入了午夜时分天边的黑色,逐渐变暗,吞噬了所有光彩。 多年未见,想不到江暮归那魅力仍然不减当年。 他的母亲,和他未过门的“妻子”,都为他这个生母早逝的大哥而倾倒。更或许,是阔别多年,恋恋不忘? 这想法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如同吞下了腐烂的食物。他的生母,视继子的重要性,远远超过自己的亲生儿子。他的“未婚妻”,拒绝了他的求婚,假如订婚现场,站在那里的是江暮归,卓昔然还能果决背弃吗? 多么可笑,多么讽刺。这童年就种下的毒瘤,如今仍在溃烂流脓。 江宿迟想遍了卓昔然临时逃婚的所有可能前因后果,厌倦、恐惧、被威胁……唯独拒绝去触碰那个最令他恐惧的可能性,连猜想都不愿。因为那是对他最为麻烦的局面,脱离了他的控制。 他潜意识里疯狂地回避着,压抑着。万一,万一卓昔然是对江暮归……余情未了呢?万一江暮归的归来,就是卓昔然决然逃离的导火索?他们旧情复燃了?这个念头仅仅是掠过脑海,就足以让他如坠冰窟,想把碍眼的人都解决干净。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江宿迟想着他人生中最大的敌人。 江暮归,那如同梦魇般笼罩他整个童年的身影。江宿迟暗自垂下深沉的眼眸,试图用蛛丝马迹安慰自己,事情还没有糟糕到那个地步。 从他监听到的断断续续的信息来看,卓昔然似乎并不知道江暮归已经回来。他们两个没有见过面,卓昔然直接在婚礼现场,就被沈栖楼那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带走了。 这至少证明,卓昔然的逃离,并非为了奔赴江暮归。这勉强算是一件能在他心里激起一丝暖意,扳回一城的事。 卓昔然发现了他的定位设备,却没有立刻像丢弃垃圾一样扔掉,反而在设备的另一侧故意表现出那些矫揉造作的姿态。证明什么?证明卓昔然心中对他还放不下。 这认知像一针强心剂,注入他濒临枯竭的心脏,带来隐隐约约的狂喜。卓昔然还在乎,他还在乎我的目光。这隔着电波信号的确认,成了他此刻唯一的救赎。 就像那时候,卓昔然和他在一起,故意给江暮归看到那样,充满了炫耀和报复的快感。 有想要给对方展示的东西,内心起码是在乎的。那时江暮归要是肯给卓昔然一个低头的台阶,而不是决然转身离去,他的胜算还能有几分?他不知道,也不敢深想。 那可能性本身就是一种酷刑,提醒着他或许从未真正拥有过卓昔然的心。 卓昔然会选择沈栖楼当短暂的避风港,本身也是一种无声的回圜求和行为。 江宿迟在最初失去卓昔然行踪的疯狂搜寻中,内心的怀疑就已经精准地落到了沈栖楼身上。沈栖楼出现的时机太巧,态度太暧昧,他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动机。沈栖楼对卓昔然的厌恶,对他的迷恋,江宿迟心知肚明,甚至是他刻意养成的结果。 所以他们两个直到现在才上了床,该说厌恶已经是一种过度的在意吗? 能把现场做得太过天衣无缝,本身就是一种最醒目的痕迹。他不需要法庭上那套完整的证据链去指控谁,他只需要怀疑就够了。怀疑,就是指向真相的箭头,是他狩猎的本能。 有他之前泼咖啡弄脏沈栖楼衣服的“意外”,江宿迟自然好心地重新给沈栖楼换了一件,并真诚地表达了自己期望看到他穿上新外套的模样。沈栖楼果然毫无戒心地照做了。这顺利得近乎可笑。 那件他精心送给沈栖楼的定制衣服内衬里,就完美地藏匿着与衣服内衬颜色浑然一体的微型录音定位器。那设备微小如米粒,却承载着他全部的希望。 沈栖楼出入的地方,通常都走特殊贵宾通道,享受免安检的待遇。那枚微小的设备,如同潜伏的间谍,很难被发现。如果这次监听一无所获,大不了下次再不小心泼沈栖楼一次,把衣服换回来就是了。 还好,他的直觉,没有白费。以江宿迟的人生经验,他的直觉和梦境,一般都很准。他遇见的许多事情,都有曾经经历过的感觉,因此避免了许多的陷阱。 他坚信自己是被神眷顾的,一定会得到所有自己想要的东西。 卓昔然的声音,终于被他捕捉到了。当那熟悉又陌生的声线第一次穿透杂音传来时,江宿迟几乎屏住了呼吸,仿佛在聆听天籁。 听着卓昔然对沈栖楼撒娇告白,那些甜腻夸张的语调,江宿迟早有准备,但他心脏仍然禁不住猛地一跳,浑身猛地散发出敌意,仿佛下一秒就要将那脆弱的水晶杯捏碎。 随后,他又像着了魔般,痴迷地盯着屏幕上声纹的波形起伏,那跳跃的线条如同卓昔然的心电图,被他贪婪地解读着。每一次波峰波谷,都仿佛在诉说着卓昔然隐秘的心事。 卓昔然果然是在意他的。那种刻意拔高的语调,故作柔弱的姿态,往往都是特意表演给他看的。是无声的挑衅,也是隐秘的勾引。 一种混合着嫉妒和占有欲的快感在血管里奔涌。卓昔然还没有对他的目光视作无物。江宿迟终于觉得自己凝结成冰的血液沸腾起来。可怕的从来不是离开,是彻底的冷漠,那才是真正的死刑宣告。 而此刻,卓昔然还在对他表演,这意味着游戏尚未结束,他还有机会。 对真正喜欢的人,卓昔然从来不会轻易张口说出喜欢二字,仿佛那是最沉重的诅咒。他更恨被心中的人看到自己狼狈窘迫的姿态,似乎全部的尊严,都维系在那份强撑的倔强之上。江宿迟太了解他了。 越是喜欢,越多瞻前顾后,越不能进退自如。 卓昔然当年对江暮归,始终保持着不肯示弱的倔强。哪怕是哀求对方不要走,也是用最惨烈的方式。 站在高楼的边缘,威胁着再迈出门槛一步,江暮归看到的就会是他的尸体。那种绝望而决绝的姿态,像一幅染血的油画,深深刻在江宿迟的记忆里。 江暮归还是不理他的威胁,径直走了,卓昔然的厉声控诉,全部说给了风听。 也是由江宿迟死死拦下,用尽全身力气抱住卓昔然颤抖的身体,才没让他从高楼上纵身跃下,血溅当场,成为他余生无法摆脱的噩梦。 那一刻,抱着卓昔然因恐惧和愤怒而颤抖的身体,江宿迟心中涌起的,是救赎的快感,还是阴暗的庆幸? 这么说起来,他还要感谢江暮归。若不是江暮归那般干净利落地抛弃,他江宿迟怎么会有机会,像秃鹫一样,在卓昔然破碎的废墟上盘旋,趁机而入,用自己看似温暖的怀抱,一点点蚕食占据那颗受伤的心? 他认识卓昔然,远比沈栖楼知晓的时间段要早得多。不是在街头巷尾扮演救风尘的戏码,而是在卓昔然如同飞蛾扑火般追逐着江暮归背影的时候,他就注意到卓昔然了。 那绝望而炽热的眼神,像黑暗中燃烧的火把,吸引了他这只同样在阴影里蛰伏,渴望温暖又习惯掠夺的野兽。他目睹了卓昔然最卑微的姿态,也见证了他由爱意铸就的蚕蛹,破茧成怨恨的蝶。 他从未给沈栖楼提起过江暮归和卓昔然那段刻骨铭心的纠缠。沈栖楼只是见过作为他大哥的江暮归,他们仅有几面之交而已。 这其中,也有江宿迟刻意将江暮归与他世界的人有意隔绝的原因。江暮归的存在本身,就是他光辉下的巨大阴影,是他不愿与人分享的禁忌。 江暮归不过是因为比他早出生几年,抢占了一个名分上的坑,就能如此堂而皇之地,抢走他世界里所有珍贵的东西。 从他的母亲开始。郭湘仪的目光,永远追随着那个继子,那个从别的女人宫腔里诞生的儿子。她所有的温柔、关切甚至严厉,都倾注在江暮归身上。等他年纪长大,逐渐明白了,那不是母亲对儿子的眼神,而是女人对男人的眼神。 而他,江宿迟,她亲生的儿子,仿佛只是这华丽家族里一个无足轻重的陪衬,一个用来衬托长子的背景板。郭湘仪在母亲和女人的天平中,毫不犹豫选择了女人的那一端。 这童年就根植的背叛感,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他心上反复切割,早已化脓溃烂,成为他性格中阴鸷与掌控欲的源头。 他渴望占有,因为只有彻底占有,才能证明自己不会被抛弃。 沈栖楼横插一手,无心插柳柳成荫。现在这样的局面,倒也不错。总比让江暮归和卓昔然阔别多年后再度相见,上演旧情复燃,破镜重圆的戏码来得强。 沈栖楼作为放置卓昔然的容器,暂时够用了。起码,沈栖楼在他掌控范围内,而江暮归,是他无法预测的变量。 江宿迟当初选择沈栖楼当朋友,也是看准了这个人能帮他处理一些麻烦的事情,待他不想亲自出手时,沈栖楼就会出现。 一个身份显赫、家世相当、又对他言听计从的跟班,是绝佳的掩护和工具,为什么不要呢。沈栖楼的单纯和义气,以至于那不需言说的恋慕,在江宿迟眼中,不过是可利用的特质。 后来江宿迟发现,沈栖楼这个人身上有种奇特的的运气眷顾。每一次受伤,都能化险为夷,甚至因祸得福,躲过更大的灾祸。这运气,简直像被神明亲吻过,让江宿迟在利用他时,也感到一丝命运的嘲弄。 原来他不是唯独被命运选中的人,那可不行。利用沈栖楼办事,也算是把他的运气抢过来的一种手段。 沈栖楼似乎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从童年到成人,每一次他落入危难之际,江宿迟都会那么恰好地、如同天神降临般及时出现,拯救他于水火?这巧合完美得如同精心设计的剧本。 那当然是因为,那些令他身陷囹圄的意外,本身就是江宿迟本人精心策划,亲手导演的作品。 江宿迟才是那个幕后推手,那个操控命运丝线的人。看着沈栖楼在困境中挣扎、恐惧,最后对他投来依赖感激的目光,江宿迟心中会升起一种掌控一切的满足感。 江宿迟由于对万事万物预知能力一般的超直感,他的设计从未出过差错,他本能性地认为自己是与他人不同。因此在卓昔然之前,从未有人进入过他的心门。 人会对玻璃瓶里的蚂蚁有感情吗?仅有卓昔然相关的事,是他看不清觉察不到的迷雾,他那堪称读过剧本一样的直觉预知,几乎作废。 沈栖楼心心念念,视若□□的那把钥匙。那把在他童年被顽皮反锁在黑暗储藏室时,给他撬开第一丝光明的钥匙。 那是江宿迟知道他躲进储藏室后,找佣人把家里所有的钥匙备份都要来,锁进自己抽屉,断了其他人找到他的路。 然后,江宿迟再好心地给大人们说,沈栖楼正和他一起玩捉迷藏呢,所以半天都没人去找他。他像耐心的蜘蛛,等待着猎物在黑暗中耗尽勇气和希望。 而沈栖楼躲进储藏室的理由,似乎连他自己都忘记了。是因为周围的大人都在夸奖着年纪小小就聪慧早熟,光芒四射的江宿迟。 江宿迟在表演着才艺,钢琴声流淌,引来众人围观喝彩。被冷落的沈栖楼顿觉气不过,用消失来发泄愤怒,证明自己的存在感。这幼稚的举动,正中江宿迟下怀。 江宿迟对这个自以为是的小鬼投向嘲笑与怜悯,这只是第一次在比较的场合失败,这就受不了吗。 简直是活在蜜罐子一样的人生。 沈栖楼跌落树下那次,江宿迟带着医药箱及时出现包扎。沈栖楼似乎就没怀疑过,为什么江宿迟能恰好赶到那里,并且恰好带着急救用品? 他观察过沈栖楼最爱去玩的地方,知道第二天沈栖楼要来做客。 前一天深夜,佣人们都睡下后,江宿迟就潜入月光下的花园。他费了好大的工夫,用锋利的小刀,小心翼翼地切割着沈栖楼第二天攀爬时,几个主要受力的树枝。一点点打磨,锯成将断未断,勉强衔接的模样,再用无色的胶水粘合,风吹干了胶的味道,使得表面光滑如初,看不出任何异样。 伪装完美无缺,只等着猎物上钩。看着沈栖楼从树上跌落,发出惊恐的惨叫,江宿迟才从藏身处走出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那一刻,他既是制造灾难的恶魔,也是带来救赎的天使。 至于沈栖楼在成长过程中遇见更多不胜枚举的小麻烦,被同学莫名排挤孤立、重要的文件意外丢失、心仪的女孩突然转学消失,项目人员失踪……或多或少,都有江宿迟那双无形的手在背后推波助澜的身影。 他像一位高明的木偶师,不动声色地操控着沈栖楼命运的丝线,将他塑造成自己需要的样子。 一个依赖他、信任他、永远把他放在首位的朋友。这份由他一手打造的友情,是江宿迟自我证明的战利品之一。 凭身份地位权势等优势,天然获得的压制感,多么无趣。玩弄人心,笼络压迫那些并不比自己低位,甚至在某些方面更优越的人,将他们变成自己棋盘上任意摆布的棋子,那才更有挑战性,也更为有趣。 掌控的过程本身,就是对他童年缺失的权力感的补偿。 多亏他的生母把目光都聚拢在江暮归身上的关系,江宿迟从小就知道,对那些不够在意自己的人,哭闹示弱是没有用的,只会招致更多的厌弃和轻视。眼泪是弱者的武器,而他,必须成为强者。 要想占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必须变得更为强大冷酷,用智慧和手段去打败敌人,将他们踩在脚下,才能确保自己不会再次被抛弃。这信念如同烙印,刻在他的灵魂深处。 沈栖楼肯定不懂这个道理。他招惹那些明星制造绯闻,占据媒体的版面,绝大部分都是为了满足自己从未被真正满足过的关注欲。 他需要那些聚焦的目光来确认自己的存在和价值。 江宿迟对他这种通过播撒利益,而诱使不如自己之人围着他打转的行为,是有些看不上的,简直像割肉喂鹰。这种廉价的,可以用实物买来的关注,如同地摊上最不值钱的廉价摆件,沈栖楼居然为此耗费精力,乐此不疲。 贱如尘埃之人的关注和爱慕,有什么意思。一张张谄媚讨好的脸,对他们这种人来说不是稀有的东西,沈栖楼居然还没看够?真是可悲的匮乏。 江宿迟渴望的,是像拥有卓昔然那样,征服一个桀骜不驯的灵魂,让他心甘情愿地臣服,哪怕这臣服需要用痛苦和禁锢来换取。 沈栖楼最喜欢以贵贱论人,口头上毫不留情地打压着那些随侍他左右的人,享受着践踏他人自尊的快感,仿佛这样就能确立自己高人一等的地位。可江宿迟却觉得,会去攻击,本身就是一种自降身份的行为。 攻击,是为了索求对方身上的某些东西,是为了证明自己有能力让对方痛苦,本质上是一种苛求关注和认同的幼稚行为。用伤害来索取,多么可悲又低效的方式。 从这个角度来说,沈栖楼实在过于有同理心,也过于心软了,才能从挫伤别人那点可怜的自尊中,建立自己摇摇欲坠的尊严。沈栖楼认为口头上无关紧要的打击,就足以对人造成深刻的伤害,因为他历经过最严重的打击,仅此而已。 他不懂真正的毁灭是什么样子,不懂如何从灵魂层面彻底地摧毁一个人,再按照自己的意愿重塑。江宿迟懂,他对卓昔然,就在进行着这样一场漫长而残酷的实验。 可别人的痛,又关他江宿迟什么事呢?他向来如此认为。 他人的痛苦,不过是通往他目标的垫脚石,是证明他能力的勋章。 少年时期的江宿迟,把自己那不足两岁,备受宠爱的弟弟,带到冰冷的河边。看着那懵懂无知的小脸,然后轻轻一推,再伪装成一场令人扼腕的意外事故时,他也是这么想的。 弟弟的消失,能换来长辈多一点的目光吗?他不知道,但他愿意尝试,任何对他有利的活动,他都不抗拒。那冰冷的河水吞噬幼小生命的一幕,成为他灵魂深处永不褪色的相片。 那一幕,恰好被卓昔然撞见。 少年时的卓昔然,远没有现在游刃有余。站在不远处的树影下,那双惊愕而复杂的眼睛,像水面亮起的灯火一样,捕捉到了江宿迟的身影。 那眼神里有恐惧,有惊慌,有不解,或许还有同病相怜的悲悯?就此展开了他们之间这段注定充满孽缘的纠缠。 卓昔然看到了他的黑暗,而他,也看到了卓昔然追逐江暮归背影时的绝望。 他们是同类,在深渊的边缘彼此凝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