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剧演员在粤剧剧团拉高胡?!》 第1章 寮步镇 公交转了一个大弯,顺着高架桥延伸的方向行驶。邵源坐在老弱病残孕妇专用座上,听着广播女声报站,一遍粤语,一遍普通话,最后是一遍英文。 车子开进桥底,停了。总站到了,前门后门都开了,车上剩的几个人陆续下车,邵源背上琴盒,拉着行李箱站起来,三两步走到后门,干脆利落地下了车。 入目是高架桥的胖桥墩子,直径估计有两三米 。胖桥墩子上面围了一条横幅,红底黄字,明晃晃写着: 【工农结合|人文古镇|寮步欢迎您】 才站这么一会儿邵源额头就冒汗了。总站的小窗口里,穿蓝制服的司机吹着空调端着保温杯喝水,透过铁栏杆看得见他手边放的红色收音机,呲呲啦啦地唱着粤剧,聒噪。 邵源找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响了两三声电话才被接通。 对面是一把沙哑的嗓音,粗鲁地说:“喂!” “黄老板。”邵源说,“我到总站了。” “哎?”黄老二蹲在地上,嗦面的动作一顿,“你谁?” 邵源沉默了两秒才说:“我邵源。” 他听见不锈钢碗筷碰撞的声音。紧接着,对方说:“哎,邵老板啊。那什么,你到这么快呢?” “你人呢?”邵源皱眉,问。这天太热了,他实在没什么耐心跟他耗。 “就来,就来。”黄老二应着,“你等会儿啊,我让人接你去。” - “对二!”梁贞把牌往石墩上一甩,直起腰来展示自己剩下的最后一张牌,“UNO了啊!” “哎……”光头洪拍拍旁边的女人,“徐老太,你什么牌?” “你神经病吧。”徐老太一把推开凑上来的光头,“别看我牌。” “咱俩是队友!”光头洪说,“打地主啊!” “耍赖呢你!”梁贞搓了把光头洪的光头,“要不要?” “我要!”徐老太甩出四张尖,“炸弹!” “哎?”光头洪瞪大眼睛,“小尖全在你这儿?” 光头洪抬头:“小贞哥你什么牌。” “大王。”梁贞说,“随便出。” “大王?”光头洪摸索牌堆,摸出一张大王,“混错牌了?” 梁贞刚想骂他一句,电话突然响了。他把牌放进裤兜里,掏出手机,一看来电人,是黄老二,没多想,接了。 “小贞哥哥哥哥哥……”黄老二说,“在排戏吗?” “下蛋呢?”梁贞说,“没排。” “那你干嘛呢。”黄老二说。 “该你了。”光头洪指了指牌堆,踢了踢梁贞的腿,小声说。 “过。”梁贞看也没看,“打牌呢。” “在树头?”黄老二问,“帮个忙呗。” “说说看。”梁贞没再看牌。 “帮我接个人。”黄老二说。 “什么人?”梁贞问,“你那不孝的儿子?” “屁。”黄老二说,“一个租我屋子的老板。应该是个学生。” “就带他去我屋,转两圈,”黄老二坐下,“我马上到。” “你干嘛呢?”梁贞问。 “买球。”黄老二直说。 “输死你。”梁贞毫不客气地下咒,“等他们打完这局。” “哎还好有你。”黄老二感激得不行,“你是我再生父母吧梁贞。” “谁当你爹谁倒霉。”梁贞突然想到什么,说,“哎,我没你家钥匙吧。” “装。”黄老二说,“上次你手贱偷我钥匙没去五金店配两把新的?” 梁贞笑了:“什么事都被你知道了。” “哼。”黄老二说,“你什么德行我还不清楚。” “该你了。”徐老太出完看着梁贞。 梁贞挂了电话说:“过过过过过。” “我最后一张了,”光头洪说,“你不是大王?” “是大王。”梁贞掏出牌翻开放在牌堆上,众人一看,都笑了。 梁贞丝毫不愠,甩出一张方片三,说:“山大王。” - 梁贞走了没两分钟,就从树头走到桥底了。他四处张望,也没见着黄老二说的人。 他找不见人,就站在原地,喊:“邵源!” 车上有个人动了动头,看过来。梁贞没管他,接着喊:“邵源!你在哪儿呢!” 他刚要喊第三声,车上的人开窗了,冲着他喊:“别喊了!” 梁贞这才收了声看过去。 邵源背起琴盒从车里站起来,起得太猛磕着了头,但只是随便揉了两下就拉着行李箱下来了。他走的挺慢,从车尾巴绕到梁贞面前,看得梁贞有点儿呆。 一股大少爷的气质。 跟这里一点也不搭。 长得也很大少爷,细皮嫩肉的。 大少爷邵源说:“走吧,赶紧的。” 讲话也挺大少爷的。 言下之意就是拽。 梁贞拿过他行李箱,邵源没抢,这大热天的能少干一点是一点,省汗。梁贞领着他走过砖板路,又过了个五岔路口,顺着商铺直走,最后拐进一片居民楼里。 这一带的居民楼都长一个样,统一式的砖片贴墙和生锈防盗网,像垃圾一样到处乱堆,东一座西一座,参差错落。 梁贞带他进了最里面那栋,这里采光极差无比。他俩一口气爬了六楼,最后站在一幢涂了绿漆但是已经掉了一大半并且掉的那一部分全都锈迹斑斑的铁门前。 一幢落灰的锈铁门。 梁贞从容地掏出钥匙插进锁眼,拧了两下才打开。里面还有一扇木门,他换了根钥匙,一下就开了。他推开门,让邵源先进去。 邵源进了屋,梁贞跟在后面开了灯,室内才光亮些。环顾四周,邵源看见了很多不该看见的东西。 比如说大咧咧躺在椅子上的袜子和内裤。 比如说歪七扭八倒在桌子上的空酒瓶。 再比如说从客厅里爬进厨房的一直长须蟑螂。 - “我……”邵源叹为观止,“靠。” 梁贞侧头看他。 伴着钥匙哐当哐当的碰撞声,收音机的声音由远及近,咔擦一声门开了,黄老二进来了,收音机的声音就更清晰了。机子里在唱一段散板,梁贞仔细一听,是《客途秋恨》。 “邵老板,”黄老二脱了鞋,“来了呀。坐。” 邵源站在原地,没动。 黄老二也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他摸索了半天,关了收音机,房子里才安静下来。他有些羞赧地挠挠头:“哎你瞧我这屋子乱得……我收拾收拾啊,收拾收拾。” 梁贞见没自己的事儿,就走到阳台去了。 邵源心情极其复杂。 两个月前,决心报考广东戏曲大学之后,他便打算在这儿租个房子。于是他在某平台发了个寻屋帖子,没多久就收到了好几条回复。其中最合心意的就要数黄老二的了。 黄老二给他发来两张照片,一张是客厅,一个词就是亮堂。第二张是卧室,卧室面积虽然小些,但床板衣柜都是新的。虽然黄老二提出合住,但价格摆在那儿,条件也不错。对比过后邵源付了定金,预定了这间房。 谁知现实中这间屋子破成这样。墙体脱了皮,沙发里的海绵都爆开来了。 不知道那张图片是哪里搞来的。 他不是没在条件差的地方待过,但以前他自己一个人租房,一个人住,虽然屋子老旧了些,但他靠着自己多年养成的卫生习惯,保持屋子的干净整洁完全不在话下,体验感还是很不错的。现在不一样,他不想和一个邋邋遢遢的人在同一片天空下面待四年。 邵源正酝酿着怎么开口,黄老二让他让让,说挡住他收袜子了。听完这话他的烦躁直达顶峰,他于是也躲到阳台去。 梁贞看见他来,只是看了一眼,没说话。邵源蹲在地上。 梁贞低头,问:“不满意?” “不满意。”邵源直说了,“像个垃圾场。” 梁贞没忍住笑出来了:“不满意退了呗。” “你跟他关系怎样?”邵源问他。 “一般。”梁贞说,“他人其实还行,就是好吃懒做喜欢抽烟喝酒经常夜不归宿还赌博……” 邵源笑了。 梁贞于是没再说话。 邵源蹲在地上看着黄老二收东西,衣服收起来了是瓶罐,瓶罐收起来了,就是一些废纸、塑料袋。这房子给邵源的感觉真的就是一个垃圾场,什么都有。 黄老二蹲在地上捡起一把瓜子壳,站起来要丢掉,不料身形晃了晃,碰到了邵源的行李箱。箱子滑了滑,带着箱子上面的琴盒也动了动。 邵源心道不好,站起来的时候却为时已晚,眼睁睁地,琴盒掉下来了,哐一声。 邵源是冲进去的。黄老二伸手要帮他捡起来,邵源喊:“别动!” 黄老二动作就停下来了。 “我来,我来。”邵源把琴盒抱起来。 黄老二站在一旁像个犯错的小孩:“不好意思啊,老板。” 邵源没当众开盒子检查,他把琴背身后,说:“没事。黄老板,你也别收拾了,这房子我不租了。” “不租?”黄老二愣住,问,“不租是几个意思。” “意思就是你退我定金,我不住你的房子。”邵源说,“你是怎么虚假宣传把人骗到这儿来的你自己心知肚明,总之这个地方我待不下去。” “哎?”黄老二拍干净手上的灰,说,“老板,万事好商量嘛。你说说,你是哪里不满意,我给你整到满意!” 邵源还没来得及说话,黄老二就说:“价格吗?我卖太贵了是不是……这样吧,” “降点儿,降点儿,”黄老二上前一步,伸出手掌,“我给你减五百怎么样?这个价,很实惠了吧!” “不是价……”邵源皱眉说。 黄老二打断道:“老板,信我的,这个价格在这一带,除了我黄老二,你肯定遇不上第二家!我这是亏本……” “闭嘴吧你。”梁贞推开阳台的门,缓步进来,语气里没什么情绪,“人让你退钱你退就是了。” “干你什么事?”黄老二皱眉,“一边玩去。” “听得懂吗?”梁贞没让他赶走,反而接着靠近,说,“人让你退钱!退!钱!” “知道什么是退钱吗?”梁贞微微低头,看了邵源一眼,然后笑着看向黄老二。 黄老二后背起了一层薄汗。 biubiu!biu!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寮步镇 第2章 锦上花 黄老二拽上梁贞的手臂把他拉到一旁:“你小子别坏我好事儿!胳膊肘净往外拐呢!” 梁贞挣开他的手:“你手干净吗!抓我之前洗手了吗!” “让你送个人来,”黄老二瞪着他,“送完了就滚蛋!非要待我这!” “你给人家退钱我就走呗。”梁贞拍干净手臂,看了邵源一眼,说。 黄老二硬了拳头:“这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你非得上来当这个拦路虎?对你有什么好处?” “你少管我。”梁贞说,“今天我就非要淌这浑水了怎么着。” “退退退,”黄老二不乐意了,“我哪里来钱退给他?” “少在我面前装穷有钱买酒没钱退?”梁贞看了眼他刚捎回来的三大瓶,说,“要么你给他退钱,要么我揍你。” “没法没天了是吧……”黄老二说道。 “我要早知道你搞诈骗,”梁贞说,“打电话那会我就跑彩票店揍你了。” 黄老二还想骂点什么。 “我刚还夸你呢,别让我失望啊老黄。”梁贞拍了拍他肩膀,“你要是还有良心就给人家退了吧。” “人家看上去缺那一两千吗!”黄老二喊。 “那是人家缺不缺的问题吗!”梁贞踢了他一脚说。 “别烦我!”黄老二甩开他,看了眼邵源,进了房间。 - 梁贞搬了张椅子坐下。 邵源和他对视一眼,问:“什么情况?” “找钱呢吧。”梁贞说。 邵源愣了愣,没想到梁贞三两句话就把人给说服了。他说:“……谢谢啊。” “嗯。”梁贞应声,然后又指着他的琴盒,“琴没事吧?” “应该没事。”邵源说,“摔得不重,而且我塞了海绵。” “挺周到。”梁贞又问,“二胡吗?” “对,”邵源说,“眼力不错。” 梁贞笑了笑,问:“玩多少年了?” “五六年吧,”邵源想了想,“差不多。” 梁贞点点头就安静了。 邵源看了他两眼,估摸着这人大概在盘算些什么。这时候黄老二出来了,手里揣着几张百元大钞,递给邵源,说:“老板,我先还你五百。” 邵源接过钱看了眼,是五百不错。 “剩下的……”黄老二看了眼梁贞,神色为难地说,“就求你通融通融了。” 邵源收了钱,看出来他确实也挺拮据,也不接着逼他了。他说:“定个日子吧,我好追债。” 梁贞偏头看了他一眼。邵源回看过去。梁贞笑了,却不说话。 邵源于是接着说:“下周?还是你有更好的主意。” 邵源转头问梁贞:“还是你帮他垫一垫?” 梁贞抬手比了个大大的叉,说:“我不。” 邵源看向黄老二。 黄老二犹豫了一会儿答应了。 - 邵源是和梁贞一块儿离开的。刚出了门,梁贞就笑着和他说:“你真是有够窝囊的。” 邵源分得清好话赖话,也不生气,说:“这不有你上赶着当好人嘛。” 梁贞愣了愣,停下,回头,说:“你把我当枪使呢?” 邵源笑而不语。 “看错你了。”梁贞语气里没有一丝感情。 “不然你以为我是什么?”邵源笑着说,“连个小老头都不敢揍的小白花?” - 和梁贞在一个路口分开后,邵源就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在这一带乱逛。行李箱咔咔撞在地上的声音听得他难受。这个点太阳下去了些,但还是闷热。 这一带正在修路,中间的沥青都被撬起来了,地钻哐哐往下砸,砸了满天的尘。两边的人行道架满了铁杆,张着灰色的布。电动车单车摩托车,车车不落,停在人行道上,每隔一两米就要有一根铁杆横在路上,支起那堆竖着的铁杆。 他拐进一条小巷子里,看见了一个招牌: 【住房五十一晚】 邵源毫不犹豫地走进去。 进去了,他才发现,这家旅店占地面积小得很,露在外面的接待厅只有一两平米,右边放了张红木桌子之后,就只能过一个人了。 邵源把琴盒放下来,堪堪挤进去。 有个中年女人趴在案上写写画画,听见动静,抬头,挺意外:“哟。” “老板?”邵源问。 何晚点头说:“住房吗?” 邵源也点点头说:“对。单间。” “等会儿啊。”何晚放下笔,在柜桶里翻翻找找,找出个木牌,相当古色古香了。 “房号。你拿着,去找对应的屋子就行了。” 邵源接过来:“多少钱?” “哦对。”何晚一拍脑袋,“五十一晚。” 邵源满意地交了钱。 “上楼小心啊。”何晚说。 邵源点头走了。 这家民宿的前厅很小,楼梯很窄,比他的行李箱宽不了多少。楼梯很陡,邵源不得不把行李箱放在前头,扶着墙上去。民宿上下共有三层楼,他的房间在二楼,是八号房。 他对着门牌号找到了208房,一下就拧开了把手。 拧开了。 拧开了? 没锁? 邵源惊奇地走进去。 布置倒还好,至少比黄老二家的新。门口摆了一个树枝状的衣架,里面是一张小床,一个床头柜,还有一张木椅,大概是待客用的,虽然他不认为这个地方能有什么有客人的人来住。 没了。 没了? 厕所呢?浴室呢? 他出门,逛完二楼上三楼,终于在三楼尽头找到了两个浴室和两个厕所。 左边的厕所贴着张“小便专用”的纸,右边的厕所贴了张“大便专用”。中间的墙面上,贴的是“上完厕所不冲水!半夜起床遇见鬼!” 邵源感觉自己眼界大开了。 “哟,老板。”何晚突然从后面冒出来,吓了邵源一跳。 她笑道:“让让,我要撒尿。” 邵源给她让开,转身走了。他回到房间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天花板上亮着盏小灯,很小很小,很暗很暗。 这属于是下一秒就要坏掉的那种灯。 他看着这盏灯出神。 太神奇了。 他竟然真的到广东来了。 竟然就因为路过书店门口,看了一张《帝女花》的碟,就到广东来了。 - 第二天邵源下楼的时候,何晚还是站在红木书桌后面,大概是在记账,嘴里还点着烟。见邵源下来,挺主动打了招呼。 邵源点头,出去了。 他进了一家面馆,原因无他,空调全天供应。刚进去,他就看见个熟人。 是梁贞,坐在空调口直吹的桌子前面。邵源犹豫那会儿,就和梁贞碰上眼了,他干脆直接坐过去。 梁贞还挺热情:“邵老板!” 邵源点头坐下了:“能拼桌不?” “能啊。”梁贞把碗往里拉了拉。 “吃完不走?”邵源看着他的空碗问。 “刚要走。”梁贞说,“你来了,我就陪你坐坐。” “你还挺会说话。”邵源笑着问,“蹭空调这样的事儿从你嘴里出来都变得特别有人情味儿。” 梁贞笑了笑:“夸我还是骂我。” “客观事实。”邵源说,“不带任何主观色彩。” 邵源叫了个面,过会儿面上来了真就在他对面吃起来。 梁贞看着他吃面欲言又止。 邵源直接说:“我吃相很难看吗。” 梁贞笑了:“不是。” “那你要说什么?”邵源往面里加了点辣椒酱,问。 “你不是拉二胡么。”梁贞说,“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做拍和。” “啥玩意儿。”邵源漫不经心地问。 “粤剧伴奏。”梁贞说,“我昨天就想说了。” 邵源一听,眼睛亮了亮,梁贞接下来的话就停了。 邵源说:“细说。” 梁贞点头才继续说:“我们这儿有个村,叫沛头村,村里新落成一个戏台,要演开台戏。” 梁贞又问:“知道开台戏吗?” “知道。”邵源点头,“我以前唱京剧的。” “那感情好啊,”梁贞立马坐直,把他招来了以后没准还能排点京剧给那帮老头看。 他又说:“我们缺个琴师。” “你是唱粤剧的?”邵源打量打量他,问。 “嗯。怎么看出来的?”梁贞笑着问,“有股子气质,是不是?” 邵源懒得理他,问:“有钱吗?” “有,而且不少。”梁贞给出肯定的答案,“这场开台戏是沛头村邀请我们去演的,场地舞台之类的费用全由村里出,省了一大笔,而演出费啊分红啊都是我们自己分。” “你要是愿意救这个急,”梁贞说,“我额外再给你加点。如果你愿意长期干,我们再另外商议。” “还有多久开台?”邵源问。 “一个月不到。”梁贞瞄了他一眼,说,“时间还是很充足的。” “行,”邵源看了他一眼,喝了一口汤,“我去试试吧。” “那你等会儿跟我走吧。”梁贞喜上眉梢,说。 “去哪?”邵源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学校。”梁贞说,“一个教小毛孩演粤剧的学校。” - 的士停在一个祠堂前。梁贞先下了车,邵源紧随其后。邵源跟着梁贞往前走。 前面就是学校了。梁贞带头进去了。里面先是一个小客厅,摆着一套桌椅,后面有一条楼梯。进了左边的门,眼前就开阔了。 这是一个练功房,里面有十来个小孩吧,见到梁贞进来了,都收了玩色,更加投入,动作变标准了,神态也端上来了。两个老师在旁边扶着他们一个接一个翻跟斗。 最里面放了一堆乐器,鼓啊锣啊钵啊,还有萧,中间是一架扬琴。 梁贞抓起角落一把形似二胡的琴递给他:“试试?” 邵源拿过来看了下:“这不是二胡吧。” “嗯,”梁贞到后面架子上给他找了张谱,“高胡,不过把式都差不多。你看看能不能拉。” 邵源没要他的谱,自己瞎拉了几回,有点儿不习惯,但还是说:“音域不太一样,但我玩几天应该能适应。” 梁贞看着他摸索了一会。 邵源说:“谱我看看来。” 梁贞挺高兴,找了份《将军令》递了过去。 邵源看了看:“挺复杂啊。这么多滑音呢。” 他指尖按在弦上,指腹的位置被划出一道痕,另一只手运弓,轻巧灵活,拉出来的声音圆滑又流畅。左手跃动,一曲高亢激烈的将军令就这么被拉响了。 梁贞一时看呆了。 胡琴乐器都是同根的,有共通之处,容易触类旁通。这也是他把原本拉二胡的邵源拉过来拉高胡的原因。但要想改变原本的肌肉记忆,去习惯另外一种乐器,肯定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做到的,通常每个三五天习惯不来。 像邵源这样玩两下就能摸清楚门道的,属于天赋派。 他这回真是找对人了。 第3章 锦上花2 邵源只拉了一小段。曲毕他又开始乱拉着玩,边玩边问:“你们原本的琴师呢?” “归西了。”梁贞在他旁边的扬琴后面坐下,说。 邵源侧头,对上梁贞的视线。 他指了指前边一个坐着轮椅,揣着高胡的秃头老人,问:“那他是干什么的。” “他叫吴圭,江湖人称吴老八。”梁贞说,“他是被我拉过来充数的。你不用管他,他可以不上。” “哎,”邵源有些抱歉,“那我这不是和老头抢饭碗吗。” 梁贞笑了:“他不是吃这一碗饭的。你听过他……哎来了来了,你听。” 邵源闻言朝着吴老八的方向看过去。 吴老八皱巴巴的左手扶琴柄,右手执弓,动作凝滞一会儿过后突然开始锯弦。 真的就是锯。 然后琴筒里面就颤颤巍巍地冒声音。 邵源转头和梁贞对视,突然就明白了呕哑嘲哳这个词。 “刚才过来的路上,我们经过了一条臭水沟。”梁贞凑近他,小声说,“有印象吗?那里有一个养鸭场,经常跑几只鸭子出来。” 邵源听懂了,突然低头笑了。 梁贞还是把话说完了:“他拉出来的声像养鸭场里面吵架的鸭子叫。” 邵源笑着骂:“缺德啊你!” “实话实说不让。”梁贞无声地笑了,“这下还愧疚不?” 邵源正了正色,说:“我本来也没多愧疚。” “装的啊。”梁贞说,“你才是真缺德。” “我同意。”邵源点头。他看着吴老八,有一对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孩,一男一女,估摸着是龙凤胎,趴在他腿上,笑着要他再拉一回。 “还行吗?”梁贞突然来了一句。 “什么还行吗?”邵源侧目。 “能不能拉。”梁贞说,“要不要抢老八的饭碗?” 邵源笑了笑,说:“梁老板同意,我就抢。” 梁贞挑眉:“你还知道我姓梁?” “外面挂着你的大头照呢。”邵源说,“梁贞。” 梁贞笑了笑没说话。 “挺帅。”邵源说。 “什么?”梁贞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听不清——” “没什么。”邵源挑眉,不想理会他这幼稚的臭屁。 “再夸我一遍要掉层皮啊。”梁贞说。 “所以梁老板,”邵源问,“同不同意我抢老八的饭碗?” “你岔开话题。”梁贞对此表示批评,又说,“你是只演开台戏,还是以后都跟着我干?” “只演这一场。”邵源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行。”梁贞说,“欢迎啊。” 练功室里面吵,梁贞把他带到接待室吩咐了些具体的事宜,然后也没签合同走流程,就这么口头答应了下来,邵源就正式加入了这个小学校。 他想着再进去玩会儿琴,问他要了开台戏所有曲牌的谱。梁贞直接把整理好的剧本给他了。 梁贞还是坐在他旁边那架扬琴后边,拿起琴竹捣乱似的一通乱敲,但看得出来是会的,而且从他那一跳一跳的音符里面能够感受到他现在的高兴。 “你是这儿的老师?”邵源问梁贞。 梁贞摇头说:“不是。” 他看着邵源,说:“我是这儿的校长。” 邵源挑眉,显然是没想到这级别还要更高,说:“你看着挺年轻。” 梁贞笑了,说:“这我外公的学校。他老走了,学校就给我了。” 邵源不动声色地瞟他,说:“孙承姥业啊。” “对。”梁贞说。 他们说话这么一会儿,龙凤胎已经连着跳了几个后空翻。张文丽在旁边护着,哥哥王平一阵助跑脚下一登,手往地上一撑,就翻了过去,落在软垫上。软垫被扑得往前跑了一段距离。 妹妹王安像是不服气,也跟着来了一个,站起来回头对着王平扭了扭屁股。 “帅!”吴老八拍了几个巴掌,“瞧给你嘚瑟得。” “王安你慢点!”张文丽给她的屁股来了一下,说,“别这么莽!” “知道啦!”王安自己揉了揉,挣开她跑走了。 她跑出去四五米,朝着张文丽比了个耶,之后开始助跑,到一两米的地方就跳起来。她就这么高高地跳起来转了一圈又掉下去,掉到软垫上。垫子已经歪到前面去了。 她才刚跳起来,梁贞就站起来猛冲过去,张文丽也连忙跑过去,然而谁都没来得及,王安没落稳,蹭了一下垫子边边,摔下来了! 她的头磕到地上,发出“硿”的一声,接着两眼一闭,不省人事了。 邵源当即放下琴站起来。 “王安!”梁贞跪在地上拍她的脸蛋,王安眼睛一直闭着,不论他怎么叫怎么拍都没反应。王平站在一边,也跟着“王安”“王安”地喊,急得都要哭了。张文丽有些慌神,蹲下来看她。 “拿上她的东西,”他转头说,“我送她去医院!”语毕,他回头冲出教室,三步并作两步爬上楼梯。这座学校有三层,一层练功房待客室,二层就是学生宿舍。他跑到王安的床位下面的柜子里翻出有如病历身份证啊各种各样的东西,又飞快抓了件她的外套,才离开。 张文丽张手要抱起王安,邵源拍拍她,说:“我来吧。” 张文丽没和他抢,说:“那我打车。” “用我手机。”邵源手机递过去,说,“没密码。” “这边的医院不行。”梁贞冲进来说,“看不了。” “我知道,我知道。”张文丽说,“去城里,上次那家,市医院。” 邵源打横抱起王安,站了起来,走到梁贞身边。他低头看这个小孩,小孩挺安详,一动不动躺在他怀里。 “司机接单了。”张文丽手有些抖,把手机递回去。梁贞自然地接过来放裤兜里,在她肩膀上按了按,说:“行。丽姐,看好其他人,我们去去就回。” “……好。”张文丽还想再说什么。 梁贞打断她:“给她家长打电话。” “……好。”张文丽退了进去。 梁贞又抓了把王平的脸说:“没事啊。等我们回来。” 王平眼里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断线一样掉下来,挂在下巴上。梁贞草草给他擦了一把,车就来了,梁贞转身出去。 王平却伸手扯住梁贞的衣摆,哭着喊:“我也要去!” “不……” “我要去!”王平喊。 “我没工夫看你。”梁贞示意邵源先上车,回头扯开他的手握了握,蹲下说,“在这儿等我回来,好吗?” 王平给自己抹了一把眼泪,一拳揍到梁贞肩膀上。 梁贞揉了揉他头上的发茬,转身走了。 - 梁贞小跑到邵源前面给他拉开了车门:“我来。” 邵源弯腰钻进去,梁贞坐他旁边,关上了门。 “小孩给我。”梁贞伸手。 邵源没给,说:“没事,我抱着。” 梁贞一想,动她可能也不好,就没再要。邵源看过去,梁贞一直盯着王安看,察觉到他的目光才把视线上移。 “没事的。”邵源安慰他。 - 这一路都挺顺,个个路口都是绿灯,上城只花了半个小时。网约车停在医院门口。这里和寮步那一派荒凉截然不同,医院门口三五个摊子,卖玩具和气球,还有一两个柱根长棍卖糖葫芦。 邵源抱着人到急诊,梁贞在前边开路。医生诊治过后梁贞把王安抱了过来,带着她去拍片做CT,邵源就换过来做那个排各种队交各种钱的。各种检查做完、入院手续办完后,天已经黑了。王安一个人躺在病床上,旁边坐着邵源和梁贞。 又过了半小时王安才醒过来。 她睁眼了,被亮光刺得皱眉。梁贞看见了,拍醒了邵源。 半个小时后,她家人才来。 领头的是一对夫妻,看样子是父母,后面跟着两个老人,是她的爷爷和奶奶。 “没事了吧?”妈妈任菁走上去,抬起手却不敢往头上摸,声音有些哽咽。 “轻微脑震荡,”梁贞说,“现在没事了。” 几人寒暄几句,梁贞就带着邵源出去了。住院部后面有个小公园,种了不少花花草草,一到晚上全是蚊虫,待了没多久,被咬了一腿的包。 邵源甩了甩小腿,问:“我们能不能换个地方待着?” “行。”梁贞把腿都拍红了,说,“我跟着你。” 邵源丧了,说:“算了。” “哎,”梁贞笑了笑,指着前面一个发光的灯,“那是捕蚊器不。” “看看去。”邵源过去。 “还真是。”梁贞弯腰看清了木牌上的字,“这什么医院啊连个捕蚊器都要有个专门的牌牌写着‘我是捕蚊器’……真逗。” “逗的就是你这种什么都要看两眼的。”邵源说。 “坐这里来。”梁贞坐到旁边的秋千上,拍了拍空位,意思是你来这儿坐,说:“人是最容易被好奇心驱使的动物。要是只有你一个人你不看?” “看。”邵源坐下说,“逗的就是我俩这种什么都要看两眼的。” 梁贞伸手搭在秋千上,看着月光笑。 之后就没人说话了,气氛有点儿说不上来的微妙。 梁贞率先打破沉默:“今天麻烦你了。” 邵源点头:“改天你得请我吃饭。” 梁贞笑了笑,说:“行。” 电话铃恰到好处地响起来了。是梁贞的手机,梁贞接通电话。对面是任菁,她说:“小贞哥……” 邵源好奇地看过去。 梁贞开了免提,给邵源使了个眼色说:“嗯,是我。” “今晚……”任菁说得有些磕绊。 不开免提邵源也能听得见,开了免提就听得更清楚了。只是这一下三个人都没有讲话。梁贞沉默了很久,才问:“要走吗?” 邵源抬眼。梁贞的侧脸最外边有一层金边,是月光。 都看到这儿了,收藏一下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锦上花2 第4章 寮步镇中心卫生院 “不走。”任菁说,“今晚我们留在这儿。” “嗯。”梁贞应。 “但是过了今晚,我们还要忙的。”任菁酝酿许久,终于说出了那句话,“……我们只请了明天的假。” “把她接回去吧。”梁贞说,“我们这边没人手照顾她。” “我知道,”任菁说,“我们打算请护工的……” 邵源心里一揪。 “接回去吧。”梁贞说,“她也挺久没回去了,一直挺想你们的。跟家里人待着和跟护工待着终归不一样。” 任菁吸了口气,半晌没说出话来。 “就算请护工,让老人陪着也好。”梁贞又说。 “嗯,嗯。”任菁吸了吸鼻子,过了会儿才说,“好。我知道了。嗯。” “明天去看看王平吧。”梁贞说,“把他也接走也行。” “不了,”任菁在电话那头说,“我不去了,不然他又闹。他这孩子,就是不听话……” 说着说着,任菁的声音又开始模糊了。 梁贞听完她带点儿哭腔的念叨,很久之后才从嗓子里面挤出来一个“嗯”,然后挂了电话,收起手机。 邵源让他缓了会儿,顺带自己也缓了会儿。 这“会儿”其实有好久。 两个人坐在月光下面,谁都没有先说话。 时间差不多了。 邵源打破静谧,说:“我们是不是能回去了?” “嗯。走吧。”梁贞低头看表,又站起来,拍了拍他的后背。秋千晃了晃。 邵源又坐了一会儿才跟上去。 他们回到学校的时候,学校里的灯已经关了,铁闸门也放下来了。梁贞怕开门吵醒他们,就没打算进去。 梁贞回头对邵源说:“走吧。” 邵源点点头。 - “贞哥!” 小巷里突然冲出来一个人影。邵源定睛一看,是王平。邵源愣了愣,看向梁贞。梁贞显然也没预料到,他说:“王平?” 王平扑上来,梁贞赶紧蹲下去。王平还没哭完呢,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邵源连忙递了两张从医院里薅的纸巾。梁贞拿过纸巾就往王平手里塞:“自己擦擦。这都什么样。” 王平拿了纸巾就捂到脸上,哭得直打嗝:“王安呢!” “在医院里呢。”梁贞给他拍后背顺气,“你这是哭了多久啊?从我们走那会一直哭到现在吗?” 王平不回话,只说:“她是不是……是不是!” “不是!不是。”梁贞说,“她活得好好的呢。这下正在病房里吹空调看动画片呢。” “不信!”王平说。 “小声点……”梁贞抱了抱他,“老师和同学都睡了。” “你最会骗人了!”王平推开他,不让他抱。 “哎,”梁贞说,“我骗你是小狗。” 王平依旧半信半疑:“那你这么晚才回来!还一个……两个人回来!不带她!” “因为我在等爸爸妈妈过来看她。”梁贞说,“爸爸妈妈来了,爷爷奶奶也来了。” 王安还是不信。邵源走上去,也蹲下,说:“喂。” 梁贞转头,只见邵源一边找手机一边问:“你叫王平。” 王平没理他。 邵源打开相册给他翻了两张照片,是王安,正抱着护士的手给人家贴贴纸,旁边坐着妈妈爸爸爷爷奶奶一家子人。 “看见没,”邵源说,“王安,醒了。” 王平的注意力一下被完全吸引了,他抢过手机盯着看了很久,之后突然又哭出来。梁贞看向邵源,邵源也看过去,梁贞给他竖起一个大拇指,意思是你干得漂亮。邵源勾唇,意思是还得是我。 梁贞侧头小声说:“你要不要这么拽啊?” 邵源显然没预料到他会这样说,对上梁贞颇具玩味的表情之后用手肘给了他一下,说:“这个时候你有心情说这些!” “怎么没有。”梁贞拍了拍他,“你还有纸吗?” 邵源摸了摸口袋:“没了。” 他笑了笑说:“你用手给他擦呗。” 梁贞看了眼鼻涕眼泪糊满脸的王平,实在下不去手。他伸手对王平说:“手机拿来。” 王平没反应,纯当没听见。 “拿来。”梁贞说,“去洗把脸再玩。” “没水。”王平抽了抽鼻子说。 “去池塘洗。”梁贞说,“跟我过来。” 梁贞带着一大一小在大路上走。过了一座石桥,邵源就看见了那个池塘。借着月光,能看见池塘里挺立的莲花,不在少数。池塘被石栏拦着,梁贞带他们找到一个缺口,下面是石梯。 梁贞把手机还给邵源,打开自己的微信,说:“加下我微信,照片发我。” 邵源接过来,扫了扫他的码,发送好友申请。梁贞立刻同意了,邵源就把几张照片和一段视频甩过去。 梁贞一一打开下载,点头:“谢了。” 接着他抓着王平的手腕走下去,王平不愿意要他牵,想挣开。梁贞抓紧了说:“哎,别动。” 王平还在扭着身子:“我自己来!” “天黑,”梁贞说,“危险。” 最后还是让王平自己跑下去了。王平蹲在最下面被水淹了半阶的阶级上,弯下腰去捧了捧水扑到脸上。邵源站在地上看着他们。寮步的月亮不比城里的暗,月光慷慨地洒下来,水面的莲花都泛着光。梁贞蹲在倒数第三四级阶梯上,恰好有半张脸是金色的。剩下的半张脸埋在无边的黑暗里。 他眼神一刻也不敢从离开王平,就怕他一个趔趄扑通一声掉下去成鱼饵了。 王平洗了挺久才上来。他把手擦干,捧着邵源的手机不撒手。 “困不困?”梁贞弯腰问他。 王平打了一个哈欠:“不困。” “真想揍你我。”梁贞牵起他的手,“手机还给人家吧。” 王平拿了手机什么都不管。 邵源没强抢,反而也跟着打了一个哈欠。梁贞看过来:“你……” 邵源摇头:“困。” 这是逞强的身体没跟上诚实的脑子呢。 梁贞笑了笑,看了眼定睛看手机的王平,说:“王平,还要看多久。” “别吵。”王平说。 “把手机还给他吧。”梁贞说,“我这儿也有。” 王平不同意:“我要他的。” “都一样。”梁贞说,“没……” “不一样!”王平说,“我就要他的。”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眼眶却又红了,顺势就扑到邵源身上,抱着他的脖子,脸埋下去,死活不肯放手。邵源给他揉着脑袋。梁贞在一旁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沉默了,看向邵源,算是一个委婉的求助。 “没事。我跟着你们吧。”邵源眼睛看着梁贞,说,“你要是不介意,我陪他待会儿。” 梁贞收回视线,叹了口气,说:“谢谢你了。” 他知道王平现在心里难受,非要找点什么闹一闹,才表现出这么反常的行为。要是只闹梁贞一个人,他倒是也没什么所谓,但是把无端端被耗了一整天的邵源也扯进来折腾,就有点不合适了。 邵源点头说:“两顿饭。” - 梁贞打了辆车。车子从池塘绕出去,绕到一条很窄的路上,最后经过那个五岔路口,开进东南方向的一条小道,停在一个牌坊前面。 车到的时候车里三个人都睡着了。 司机把他们叫醒。 梁贞抱上王平下了车,王平的手还是抓着邵源的手机,梁贞不死心,想拿过来,但奈何他抓得太紧。 邵源看了他一眼,说:“干嘛呢你。” 梁贞叹了口气。 邵源抬头看向牌坊。 【寮步镇中心卫生院】 梁贞走在前面带路。走了没两步王平就睁眼了了,和邵源对视一眼后立马闭上了。邵源被他逗笑了。 卫生院里面有一片自建房。梁贞就住在这堆房子最里面的那间。梁贞一手抱着王平一手还要开门。邵源拿过钥匙:“我来吧。” 梁贞随他去了。邵源一下就打开了门。入目是一个小厅,放了鞋架神台诸如此类,还有一张五指沙发,占地面积最大的是一辆小绵羊。鞋架上只有梁贞的鞋。 一个人住? 进了客厅,邵源又刷新了认知。这个客厅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他没多问,跟着梁贞上楼了。 梁贞问王平:“你洗澡没。” 王平换了个姿势捂着脸不回话。 梁贞拍拍他屁股:“说话。我知道你醒着。” 王平于是就扭着身子要下来:“你刚才说什么?我刚醒,没听见。” “洗澡了吗?”梁贞把他放下,又问了一遍。 “洗过了。”王平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但是又脏了。” “刚才去哪里了。”梁贞问。 “我在巷子里面蹲着。”王平说。 “难怪这么脏。”梁贞说,“今晚打地铺吧。” “哦。”王平没什么意见,又和邵源说,“你和我一起。” 这回邵源不干了:“我不和你睡。” “……为什么。”王平抬着头,大眼睛带点怒气地盯着他。 “因为你身上脏。”邵源直截了当地说。 “你也脏。”王平说,“你也没洗澡吧。” 王平持续视线攻击:“别以为我是小孩就好骗。” 梁贞拿着几件衣服进来,问:“你洗澡吗?” “洗。”邵源看着王平,冷冷地说。 王平一怒之下趴到凉席上。 路过并且捏了一把王平的脸。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寮步镇中心卫生院 第5章 帝女花 “这几件都是新的,没穿过,”梁贞翻箱倒柜,“你挑一件喜欢的吧。” 邵源随便拿了一件印着卡通唐老鸭的白T。 “裤子没新的,”梁贞翻出来两包新内裤给他,又说,“你要介意就穿自己的,不介意自己挑一条吧。拖鞋外面柜子里有。” 邵源接过来,去他衣柜里拿了条黑色短裤,说:“行。” 梁贞突然又凑近,说:“哎,你现在溜出去也不是不行。” 邵源看了看草席上眼睛已经半闭的王平,随即转向梁贞,说:“不欢迎我?” “……没这个意思,”梁贞说,“我就是有点不好意思……” 邵源推开他的肩膀,说:“不好意思什么,不喜欢我穿你的衣服?” “没有。”梁贞无奈地说,“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你要真不好意思明天请我吃点好的。”邵源折起衣服说,抬眼看他,“别折腾他了。” 梁贞没再说话。 等邵源洗完澡,王平已经睡死过去了。无论是情绪还是体力,他今天都消耗过大了。邵源过去拍了拍他,都没醒。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把手机拿走。 手机只是黑着屏躺在那儿,到头来也没真开着放王安。王平就是闹,就是有点情绪要发泄,看不看王安,其实不那么重要。他知道王安没事,从见到梁贞那会儿就知道了。 梁贞也洗完上来了,边走边擦着头发上的水。邵源有些意外,梁贞解释:“一楼还有个浴室。” 邵源点头。 梁贞问他:“你也洗头了?” 邵源从头发上捋了一点水洒到他脸上:“没洗。都是汗。” 梁贞轻笑一声,用手背把脸擦干,说:“要吹头发去外面吹。” “我再跟你聊两句就干了。”邵源说。 “还滴水呢,”梁贞翻了条带吊牌的毛巾递给他说,“擦擦?” 邵源接过来:“你家怎么什么都有。” “备着点生活用品不是正常吗。”梁贞反问。 “嗯。”邵源乱擦一通,“挺好。” “有你这么擦头发的吗。”梁贞被他擦头的动作逗笑,说。 “擦干不就行了,”邵源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七成干了。” 梁贞笑着擦自己的头发。 邵源说,“我等会睡哪?” “你去和他睡。”梁贞指了指王平。 邵源默默地看着梁贞。 “我瞎说的。”梁贞说,“你睡床吧。” “好。”邵源在床上坐下,说。 邵源躺下去了。梁贞关了灯,走出去了。正当邵源以为梁贞要去沙发上睡并且还默默吐槽了他这扭扭捏捏的性格同时为自己能一个人独占他的大床儿窃喜的时候,梁贞开门了,进来了,坐下了,然后掀开被子了,最后躺下了,在他旁边。 邵源转过去:“?” “看着我干嘛?”梁贞问。 “我以为你不在这儿睡呢。”邵源很小声地说。 “这我床,我不睡这我睡哪。” “沙发啊。”邵源估计是真困了,声音越来越小。 “我睡沙发会掉下去。”梁贞说,“你不愿意和我一起睡?” “没。”邵源说完转了个身。后背空空的没有被子的感觉让他有点不适应。 “嗯。”梁贞说完,也转了个身。 - 天亮得很早。梁贞迷糊之中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隔着被子在他身上爬,一个激灵吓醒了。他脚一蹬,坐起来一看,是王平。 王平趴在他和邵源中间,见他醒了,竟然笑了。 梁贞转头看了眼邵源,邵源还在睡。 “干嘛呢大清早的。”梁贞压低声音问。 “我看看你们醒了没有。”王平凑到他耳朵旁边很小声地说。 梁贞看了看钟,才五点多。他问王平:“你还睡不睡?” 王平抿着嘴摇头。 “不睡你出去玩,别来烦我。”梁贞说。 “哎不要,”王平说,“天亮了,我们去练功吧。” “学校还没开门呢!”梁贞说。 邵源翻了个身,面对着梁贞和王平。 梁贞不得已翻开被子下了床,叉起他腋窝抱了出去,又轻轻关上房门,然后走了几步,把王平放在沙发上,说:“你烦不烦?” 王平扒着他手臂:“贞哥哥,我饿了。” “忍着。”梁贞说,“等等回学校吃早餐。” “哦。”王平说着跑开了。 “去哪?”梁贞问。 “我下去跑圈。”王平回头说。 “挺勤快,”梁贞说,“等我!” 他去洗了把脸刷了牙,然后找了张纸条,写了点字放在床头,跟着王平下去了。跑圈是学戏的小孩不能逃的一课。要想有气唱,有力跳,就必须得把体能练起来。 - 邵源坐起来后,第一时间看到的就是这张报备用的粉色方形便利贴。便利贴上写了两行字,第一行说“我们”去跑步了,第二行说“我们”回学校了。 “我们”显然就是梁贞和王平。 邵源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表示已读。他揣上旁边的手机,打开,给梁贞发了条信息: 【你家塑料袋放哪儿了?套垃圾桶用的那种。有别的能装衣服鞋子的也行。】 梁贞很快回了: 【装衣服鞋子的没有】 【只有套垃圾桶的】 【在一楼】 【厨房】 【冰箱头】 邵源被他这迷惑的说话方式震惊了,情不自禁扣出一个问号发过去,又问他: 【你,知不知道,其实,一个气泡,能打,很多字。?能,打,标,点,符,号?】 他没等梁贞给他回话,先踏着拖鞋下楼,撕了几个塑料袋装上自己的东西,装好了,洗过手,才又打开手机。 【哦!要你说!我!当然!知道。我!怎么可能!连!这个!都!不知道。。。】 【今天】 【来】 【学校】 【吗】 【?】 显然第一行是“我!当然!知道。”的证据。剩下的纯恶趣味。邵源看见这几条消息,没忍住笑了。 挺好玩。 他打字: 【不去】 【我自己回旅店练练琴】 梁贞几乎秒回了一个大拇指。 这算是对他工作态度的肯定吗?邵源这么想着,梁贞又甩了几条消息过来: 【辛苦】 【要谱吗】 【你打算在旅店住多久】 邵源一条一条回复,说: 【是辛苦,梁老板犒劳犒劳?】 【谱要】 【住到毕业】 邵源打包好自己的东西,踢着拖鞋走了。他把门给拍上,又发信息问梁贞要怎么锁。 梁贞说不用锁,又问他有没有喜欢的粤曲。 邵源说: 【来点帝女花】 梁贞那边没有回复了。 邵源提着两袋衣服一袋鞋子走出了自建房区域,他实在有点好奇,于是往牌坊的反方向,也就是这个小院的里面,走。 里面竟然真的有个医院,三栋楼,一栋急诊楼一栋住院楼,还有一栋门诊楼。门诊楼就两三层的样子,肥肥矮矮蹲在那儿,外面围着蓝色的邵源不知道叫什么名儿的板板,挂了个牌,画着个带黄色安全帽的人,人的旁边是一句标语: 【遵章是幸福的保障|违纪是事故的开端】 住院楼和急诊楼连在一块,都比门诊楼高一些,但也都很破旧,估计围完门诊楼就要围这俩了。 邵源好像看见门诊楼在那儿抽着烟跟这俩哥们勾肩搭背说:“哈哈!咱仨一个都别想逃!” 门诊楼对面种了一排高大的树,树上结了像椰子一样的果子,树叶巨大无比,属于掉下来能砸死人那款。树把一条路变成两条,左边的出,右边的进。 对面是一个篮球场,这个点还有几个大叔在上面切磋。 整个卫生院里都很冷清,时不时有一两个老人家从里面走出来,或者从外面走进去,情况好点儿的,佝偻着背,背着手一步一步地走,糟糕些的,就扶着个铁架子慢慢地往前移。走得最快的竟然是那些坐轮椅的。 邵源转身走了。出牌坊那会儿他看见了吴老八,坐着轮椅,手里拿着个大矿泉水瓶,瓶盖上扎了孔的那种,正在往花坛里面滋水,浇花呢。 吴老八也看见他了,挺热情地跟他打招呼。 - 邵源出了牌坊就找不着方向,只能顺着路往下走。 这边一条主路,路的左边是清一色的理发店,什么美美圆圆娇娇,招牌上各自挂着一幅杀马特少年,有男有女,不能说哪个更非主流,只能说每一个都非主流到无人能敌。 无敌!是多么!多么!寂寞!o!o! 这些理发店,有的门开着,里面坐着个老板,玩手机,声音开得贼大,有的干脆卷帘门都不拉起来。 总之就是落寞,和那个卫生院一样。 右边那一栏有家幼儿园,然后是无穷无尽排排坐吃果果的百货商店,这样落灰的玻璃后面落灰的商品肯定也不能赚到买果果的钱,所以大概就只有排排坐吃西北风的份。开着的店也没几家了,门口摆个雪柜卖雪糕,再放两个一块钱坐一次的电动马仔好让带了孙子孙女的老人把小孩安在这儿,和老板聊聊天。 路是不平的。 树根长着长着就撑破地面,伸出来了。邵源差点让它给绊倒。 这边的房子也各式各样,有在底下装了个水泥斜坡给自己家房子增高的,有在底下挖了个坑把自己房子半藏进去的,房子周围的草都长到窗户了。 挨着这间草房的竟然是警察局。 警察局的对面竟然是养老院。 邵源看前面人迹越来越罕至,掉头走了。 - 【想要什么犒劳】 【[图片.jpg]】 【帝女花没有,你想要我晚点给你整】 【上面是妆台秋思,香夭那一段的曲牌】 【别在学校拉帝女花】 【再给你丢一个平湖秋月】 【[图片.jpg]】 【听见没,别在学校拉帝女花】 【别在学校拉帝女花】 【别!在!学校!】 【拉!帝女花!】 【也别让学校的人听见你拉】 【像吴老八这样的也不能让他听见】 邵源打开手机,收到了梁贞的消息,整个屏幕全是白泡泡。他不明白梁贞为什么要如此强调“别在学校拉帝女花”,但也没问,只说: 【知道了】 【不在学校拉】 【其实我没高胡】 【犒劳,我想想】 【想好了告诉你】 【你要有好主意也可以提】 梁贞立马回了个“ok”的emoji表示收到,然后又说: 【改天带你去做一把】 【期间你可以来学校练】 【也可以去我家练】 【旅店住得还习惯吗】 邵源想了想,回: 【不知道,只睡了一晚】 梁贞又问: 【我家舒服还是旅店舒服】 邵源给出了最公正的答案: 【你家】 - 【因为不收钱吗】 梁贞靠在椅背上打字。 老胡走过来,问:“贞哥,排一下?” “不排。”梁贞手机一响,是邵源的消息,就一个字:对。 他回复道: 【考不考虑长住】 “排一回吧,”老胡劝说着,“没多长时间了。过几天南音的人来了,就没场地排了。” “到时候再说吧。”梁贞说,“南音的人来了肯定也会一起排几遍全场的。” 老胡叹着气走开了。 梁贞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最终也没挽留。 手机又冒出来了消息提示,他点开,是邵源的新消息: 【哎?】 【收钱吗】 他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敲: 【可以不收】 邵源回: 【哎?】 【这是犒劳吗梁老板】 梁贞隔着屏幕也感受到点他的高兴。 【可以是】 他回。 邵源又问: 【那我的两顿饭呢?】 梁贞说: 【我给你做】 接着邵源蔫了吧唧地回了一条: 【亏了】 梁贞不自觉笑了,说: 【那你说了算】 邵源说: 【哎算了吧我好像有点儿得寸进尺】 【哪有蹭别人屋子还蹭饭的】 梁贞问: 【意思就是要住,对吗】 邵源那边开始装傻: 【住什么】 【梁老板包员工住宿吗】 梁贞笑了笑,回复: 【不包】 【你是例外】 这回邵源那边安静了。 过了挺久他才回: 【梁老板,能不能帮你的例外指条路?】 chapter5虽迟但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帝女花 第6章 拉高胡的小师傅 “这儿!”邵源在沙县小吃门口使劲挥手。 梁贞骑着小绵羊过来,在十来米前就锁定了他,这会儿精准停在他旁边,问:“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看消息没,”邵源拎起袋子们上了车,说,“迷路了啊!” 梁贞塞给他几份纸,又笑着说:“光顾着过来了,没看。” “这什么?”邵源翻开一看,是两份谱。 “谱。”梁贞说,“哎,你袋子给我,我放我兜里。” “谢了啊。”邵源收下,把袋子递给他,说,“你这车子挺可爱啊。” “确实可爱。”梁贞拍了拍小绵羊,这是老梁给他挑的款,奶白色。他不喜欢梁贞挑的那些花花绿绿的,非说白的漂亮,最后梁贞还是按着他姥爷的要求买了奶白的这辆,“去哪?” “回旅店。”邵源说,“名字叫[港湾]好像。” “这我熟啊。”梁贞说着拧了拧车把,猝不及防地车子往前一冲,吓得邵源叫了一声。 “干嘛呢?”梁贞问。 “我手想抓点东西,”邵源说,“不然心里慌。” “你抓后面靠背那个铁杆子。”梁贞回头看他,“看见没?” “不行,”邵源说,“后仰着我难受。” “你咋这么多事呢。”梁贞冷漠地吐槽,又说,“抓我衣服。” “哎我可以反手抓你车座。”邵源找到一个新地方,抓着试了下,还挺稳。 “喂!”梁贞突然叫道,“你别摸我屁股啊!” “谁摸你屁股!”邵源也不自觉提高了音量,“不要张嘴就放屁好不好!” “你换个地方,”梁贞没辙了,“别碰。” 邵源“切”了一声,小声说:“金子做的屁股。” 然后还是乖乖地抓着他衣服下摆。 - 车子刚在港湾旅店停下,何晚的声音就响起来了:“哟!小贞哥!” 梁贞摘了头盔下车:“晚晚姐!” 看见邵源,何晚挺意外:“你俩怎么在一起。” “说来话长。”梁贞进去,自然地坐在门口那张老沙发上,说,“别管。” 见他进来,何晚掐了烟:“今天也不排戏呀?” “嗯。”梁贞平静地说,“不想排。” 何晚笑了笑没说话。 邵源从他们中间那条道走过,上了楼,梁贞没叫他。 - 邵源把琴盒横放在床头柜上,靠着琴盒的是一份谱,两张,是刚才梁贞给他的谱里边的《妆台秋思》。 他是因为一部《帝女花》才决心要到广东来。而《帝女花》里最经典的唱段要数《香夭》,这一段用的曲,恰恰就是《妆台秋思》,因此邵源对这首古曲情有独钟。 他打开琴盒,把二胡拿出来了。这把二胡由上乘紫檀木制成,通体黑色偏红,琴头雕龙,相当威武,琴杆上的木纹没什么规则可言地交叉在一起。这是他早些年跟着剧团里面的二胡师傅学琴的时候找人定制的一把琴,属于是那种有钱都买不到的。 邵源高中那会儿租了一个隔音相当糟糕的出租屋住,他刚到那里时拉过一回,没拉多久,隔壁花臂的大哥就踏着拖鞋来敲他房门投诉。他要拉二胡,就只能跑到剧团里面去。后来剧团散了,他就没地方再玩这个小玩意儿了。 邵源不确定这间小旅店隔音如何。他从书包里掏出一盒松香顺着弓毛擦。 接着,他把琴筒放在腿间,右手开始运弓。这真是一把好二胡,音色清圆,秀丽明朗,像一滴挂在屋檐上的水,慢慢扭曲变形,“当”一下落到地上的水滩里,和它融为一体。这把二胡发出来的声音就是“当”过之后波纹被慢慢推出来时的声音一样。 他拉了半段,拿起手机问梁贞: 【听得见吗】 梁贞说: 【听得见】 【好听】 【厉害】 邵源叹了口气收起了琴。 【高手呀】 梁贞又回。 邵源放好了琴再看手机时,又有新消息了,还是梁贞发来的: 【怎么不拉了】 【高手?】 邵源心想这人怎么这么爱发消息呢。他慢慢打字: 【扰民】 梁贞回了个“哦”,又说: 【不是要来我这住吗】 【怎么没下文了】 【不愿意吗】 邵源想了想: 【没这个意思】 【我就是有点不好意思】 梁贞看着这两句话看了很久才说: 【学人精】 - 邵源练琴没练成,心里有些发闷。他开了窗,想透透气。窗是彩色的琉璃窗,往外推的那款。一推开,他迎面撞上一个老婆子。 老婆子正要关窗呢,手伸了出来,差点让邵源的窗户门打到。她大叫:“哎哟!吓我一跳!” “咋了啊徐老太。”一个很熟悉的声音。 邵源看过去,过了会儿,黄老二的脸出现了。黄老二一下就看见了他,两人来了个对视。 “哎哟!”视线一碰上,黄老二大叫一声就往里缩,“我邵老板!” 他扒拉徐老太,说:“关窗!赶紧!” 徐老太飞快地扇了他的手一巴掌关上窗了。 邵源还没反应过来呢。 窗关上后,对面两个人影也没消失,两坨黑的映在琉璃窗上,有点好笑。 邵源说:“不用躲!没到日子呢,我不收你钱。” 对面完全没反应。 黄老二估计是知道他能看得见自己,于是就躲得里窗户远远地。那两个人影散了。 这时候底下突然有人喊起来了:“老徐——!” 邵源对面那扇窗就开了。 徐老太伸长脖子往楼下看:“在呢!” 邵源也低头看,一楼有个穿花衣裳的老太,驼着背,扬起脸,站在狭窄昏黑的楼与楼中间。 “打牌不!”花衣裳老太喊。 “打啥啊!”徐老太喊。 邵源没忍住看向徐老太。徐老太头发花白,身板瘦小,声音倒是洪亮得很,脸色也红润,光听声音一点不输年轻人。 “你那里有人不?”花衣裳喊。 “有个黄老二!”徐老太回,“他说加他一个!” “我不和他打!”花衣裳喊,“我喊小贞哥去!” “文成大婆!”黄老二冲上来喊,“你什么意思!” “哼,”文成大婆看着他说,“瞧不起你你牌品的意思!” “你打不了了!”黄老二气愤地说,“梁贞今天要排练!” 文成大婆也生气地说:“哦!我去找树头那只黑狗打都不加你!” 黄老二扔下个饮料瓶,说:“你等我下去收拾你!” “打老太你不是人!”文成大婆说,“我到公安局告你去!” 邵源关上了窗。 文成大婆还在吵:“我李文成今天就在这儿等着你!你不下来你生儿子没□□!” 黄老二扔了个玻璃瓶下去,邵源听见“pang”的破碎声了。 他没忍住又开了窗,对面窗也正开着,黄老二头缩回去了。 这里都是亲嘴楼,挤得互相打开窗伸出脖子都能亲个嘴的那种楼。 邵源跳上窗拦,脚下一蹬,跳到了对面屋里。 黄老二被突然跳进来的邵源吓了一大跳,差点没摔倒。徐老太在旁边沏茶,笑话他糗样。 他上去揪起黄老二的衣领:“上过学没?” “你……”黄老二抓着他手说:“小学二年级。” 邵源把他丢到一边,说:“知不知道高空抛物犯法?” 黄老二撑着才没脸着地。他说:“在寮步,没法!我黄老二就是寮步的法!” “口气挺大啊!”邵源说,“今早刷牙没?” 黄老二让他整得一愣:“啥?” - 最后还是徐老太上来拉开他们,邵源怕伤到她,就由着她拉走了。 怕再生事端,她把黄老二赶出去了,转头对邵源比了个大拇指说:“小伙子你是这个!” 邵源握拳轻轻撞了撞。 “不过呀,你不用管他们。”她又说,“他们俩,一见面就吵吵,扔瓶子都是小事儿,有回黄老二直接点了个鞭炮丢下去,差点没炸死文成大婆。” “厉害啊。”邵源看了眼她。 她给邵源倒了杯茶,说:“我替文成大婆谢谢你见义勇为。” 邵源一口喝完了,又来了两杯。 “别喝了。”徐老太说,“我带你打牌去。” 邵源说:“打啥啊。” “去了再说。”徐老太从墙上拿下来一把长剑插在腰上,“走走走,咱先去树头。” 邵源起初以为树头会是个村,或者是个地儿,到了才发现,真就是一棵树,种在路口。种在那个他路过了好几次的五岔路口的正东方。 邵源有次走过去看了。这棵树是棵上百岁的大榕树,树干上挂了个牌,说是某某某在百多年前亲手种的。某某某是谁,邵源没听过,总之是个名人。 树脚下坐着一群老人,牙口好的嗑瓜子,牙口不好但是耳朵好的,听粤剧。然而这群人里没个耳朵好的,所以放得贼大声,大得足够听清了,就假装自己耳朵还挺年轻。 那群人见到徐老太就招呼她来,徐老太带着邵源过去了。老人家对年轻人总是充满好奇心,抓着邵源问这问那。 徐老太护着他,掏出一副扑克:“别问了别问了,开牌!” “锄大地!”光头洪说,“还是斗地主!” “不玩锄大地,天天锄有什么意思。斗地主斗地主!”徐老太说,“我一个,他算一个,光头洪你算一个,刚好凑成一局!” 吴老八开着轮椅姗姗来迟。他伸进来一个头,说:“打牌啊?算我一个。” “迟了!”徐老太洗牌的手不带停顿的,“在旁边看着等下把吧你!” - “哎,斌哥,”梁贞坐到扬琴后面,转头对旁边的掌板说,“你平时听京剧么?” “少。”陈建斌如实相告,“我这地地道道广东人,老是觉得粤剧听着顺耳些。别的地方的戏啊,不是说它不好, 陈建斌皱起眉头摇头,说,“就是不爱听。听不进去。一样的曲子,改成白话的,我就喜欢!” “你这是没文化,听不懂了吧。”老胡坐在他旁边,“怎么突然聊这个?” “我想排点新东西呗。”梁贞拿起琴竹在扬琴上乱敲。 锦上花粤剧学校虽然多年不接正式的演出,但是偶尔还是会排几出折子戏,供村里的老人乐一乐,让他们来这消消闲。但因为人力财力有限,排来排去,都是那么几出。戏不变,看的人也不变,新鲜感就容易溜走。 “排什么你想,”陈建斌又快又猛地敲他的梆子,说,“别敲了,吵死。” 梁贞挑衅似的拿起另外一个琴竹,双管齐下,挨了陈建斌一巴掌才停。 陈建斌又问,“京剧啊?” “不是。”梁贞否认。他还没问过邵源想不想唱,不好贸然开口。 “你是为了那个北方来的小老板才说的这话吧。”老胡说。 梁贞挺意外:“你怎么知道?” “他是唱京剧的吧?”老胡没回答。 “哎?”陈建斌疑惑地比了个锯琴胡的动作,说,“他不是琴师么。” 梁贞不说话了。 看得出来他不太想提,老胡换了个话题,说:“今天还是不排?” “不排。”梁贞还是说。 老胡突然觉得自己这个话题换得很没意思。 “算了。”梁贞放下琴竹说,“排一次吧。” 老胡脸上控制不住地惊喜:“我去换鞋。” “拿上我的。”梁贞说。 老胡点头应了声就走了。 “排完过来和我们走一遍。”陈建斌笃笃笃地敲着,“我等会儿去叫人。” “我玩什么?”梁贞问,“我想敲扬琴。瘾上来了,想玩。” “不行,你拉琴去。”陈建斌说。 “惠姐不在,没扬琴。”梁贞说,“我……” “惠姐就在隔壁。”老陈一句话把他拉出来。 “……我想敲扬琴。”梁贞重复道。 “高胡怎么办?”陈建斌问他。 梁贞说:“放伴奏。” 陈建斌笑了笑说:“你还是把那位拉高胡的小师傅拉过来吧。” 嗯今天早一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拉高胡的小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