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开杀头机》 第1章 她开杀头机 人山人海的华灯挑开河对岸浮华的盖头,把血淋淋的刑场照得像有些虚荣的新娘子。 白鹤从她的机器上下来,对着镜子,用伤痕累累的手指把脸上飞溅的骨头渣和肉碎清理干净。 徒弟蒲一扇蹦跳着到她身边,大叫:“师傅牛逼!我去,岸边的那群有钱人可都看见了,您这机器开的吓死人!人血瓢泼一样!” 弯月蛾眉的女人微微颔首,抽出怀里的对讲机递给徒弟,呼出一口带着铁锈味的血气:“那个东城富婆能动工了吗?” “包的啊!我天,您都不知道她吓成啥样了。”徒弟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白鹤早已没有听的心思。 她拿出高压水枪,里里外外清洗着她的杀头机——BHE5,一款很老旧的机型了,但是在她的手底下还是能一场杀死两百个异变人,当这个屠宰场里的王牌。 水流逐渐变红,白鹤闻到异变人那烘臭恶心的味道,敛起眼眸,神色自若。 她有可能真是个m。白鹤有的时候会这样想。 选择了最肮脏且最被人看不起的职业且以此为乐,真是够有受虐倾向的。 “你不下班吗?”白鹤把杀头机洗干净,转头问自己那像猴子一样多动的徒弟。 “下下下,我马上下,”蒲一扇点头哈腰,突然想起来今天梁煌千留的话。 “师傅,那个鼎盛集团太子爷梁煌千约您吃饭,请您晚上千万能赏个脸。” 白鹤没有说话,她有点烦,不只是因为今天杀了太多人,而且也因为梁煌千这个傻逼。 自从他投资西城的行刑场工作以来,就不停地约白鹤出来,尽管一直被拒绝,但人还是很得体,毕竟是从东城豪门来的少爷,怎么着也不会在她这里丢面子。 白鹤对这个男人没什么意见,可确实也不喜欢。 “你跟他说我胃病犯了。”白鹤皱着眉头回复。 “好嘞!” 两个人把门锁了,一起去电力站坐浮悬车回家。路上还是老样子,十二点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快递箱子被摆在座位上,叫什么“人货合运”,是政府为了提高效率做的措施。 白鹤塞着耳机,随机歌单里面韵律感极强的女声直冲天灵盖,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听筒里出来,来一段唱跳rap。 她把头转过去看高分子玻璃上自己的影子。那上面有一张像风干白杏仁的脸, 苍白而疲惫。 其实有种独特的病态美,不过白鹤意识不到 ,她只会觉得自己长的一幅月经不调的样子。 他爸的,这个班能不能去死。 白鹤在心里暗骂,旁边的蒲一扇在和自己的暗恋对象发深夜的emo短信,脸上挂着的是胖猫发春一样的表情。 “我今天洗了,一个很奇怪的头骨,过几天拿给你康康。”蒲一扇认真给暗恋对象发送他的日常,看的白鹤抬头纹都出来了。 蒲一扇打好字,转头看到自己少有情绪波澜的师傅此时抬头纹能夹死蚊子,不由得有些欣喜:“师傅,连你都被吸引了!我这还不迷死她!” 白鹤:“……你要不再考虑考虑吧。” 蒲一扇郁闷反思,看着手机删来删去。 白鹤颇有些好笑,她把背往后靠,准备思考今天晚上回家之后吃什么。 “若要落车,请早扬声——” 不远处的售货员声音很幽怨,浓的像一锅煮过头的粥底火锅,鲜味散尽只剩腻口。“师傅,这条消息呢……” 还没等蒲一扇把话说完,车厢尽头突然一声巨响,无数运货微型机器人的声音响起来。 午夜十二点四十五,绝对不是这条线上运货的时间。 出事了。 白鹤敏捷跳上座椅,护住蒲一扇,同时把怀里的对讲机点开,飞快说道:“4152路,悬浮5号厢,出现异常情况。” 蒲一扇没有在午夜经历过这种情况,呆在白鹤的身后紧紧捏住手里的爆破炸药。 师徒两个人背靠背,白鹤掏出双匣子枪,一支对着声音来的地方,一支对着窗外。 “师傅……” “不要说话。” 窗外的黑夜像骡驴一样驮着恐惧的布匹,细微的机器足声让肾上腺素的攀升更加猛烈。 窗外有动静! “蒲一扇!跑到3号去!”白鹤厉声说。 嘶啦——窗口破开,高分子玻璃被无数的微型机器人粉碎成齑粉,列车外面高速运行的风进入车厢,冷的恐怖。 白鹤果断开枪扫射,长腿跃起沿着座位靠背弹跳,另外一支手枪打向座位卡扣处使其崩裂,创造出掩避空间。 对讲机在这时响起。 “呼叫!呼叫!呼叫白鹤师傅!” “在!”白鹤抬头,在空中击落从车厢顶部爬来的机器。 卡顿的声音传来:“3号车厢战斗结束!目前已在2号车厢做好防护!速来!” 话音刚落,白鹤的手枪被一个机器人的长足缠住,她往后猛的一掼,点开爆炸键。 一瞬间烟幕爆开,白鹤侧手翻到护栏,扫堂腿踢飞三个,接着听声辨位,在几乎半盲的情况下开枪打死四个。 声音没有消退,情况比她想象的要棘手更多。 白鹤把手表的照明点开,希望能看清前面的路,此时后面的列车车厢却从中间线截断了! 高架桥上景色赫然出现在白鹤眼前,疾疾烈风把她的鬓发吹乱。 这情况是空气流速过快导致的车厢内受压力不均匀,看来最开始破开的窗户就是为了这一刻。 真他爸的完蛋。 白鹤内心的不爽程度达到顶峰,流速之快让她也难以越过停顿点到达2号车厢。 她铤而走险抓住护栏,准备沿着贴边滑到停顿点的雨伞架来个起落,然后再想办法。 也不知道徒弟怎么样了?这么多时间他应该已经安全了,如果没有安全到站那……白鹤想。 这一瞬间的分神让白鹤抓到了雨伞架靠北的位置,和预想的有差错。她习惯性翻身落地,靴子却意外踩到一片极其柔软的质地。 什么……东西? 白鹤表情淡定如死狗,内心早已一万只羊驼飞过,她强撑着往下看。 不是大肠。 还好是衬衫。 慢着,不会踩到死人了吧? 白鹤立马站直了,她想飞快把脚收回去,可是脚踝却被一只大手隔着靴布抓住。 “等一下——”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来。 “放手!”白鹤低骂,伴随着一个侧手劈。 雾气弥漫中,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她脚下滚出来。 过了五秒,这身影才做出来一个类似投降的动作。 白鹤把手枪对准面前的人,太高了,她得抬眼看他。 这一看就晃了神。 男人面容俊朗,鼻梁高挺,嘴唇的弧度刚好,眉是东方的眉,眼瞳却不是东方的眼瞳。 那双幽绿色的眼睛和她对上,像是一条流淌的夏河。 不知道为什么,白鹤总觉得自己在这样的河中游弋过——或许是在她没有失忆之前游的。 她有点想哭,不知道为什么。 “正常人。编号4540445。”男人看她没反应,开始解释,同时轻轻地把右手伸出来:“我叫闻逸,你好。” 白鹤没理他,把手枪放下,礼貌性地回复:“编号4540444。我叫白鹤……你好。” 闻逸注意到她手枪上的徽标。 “刚刚被救的那个人也有这个徽章,你们是一个工作单位的吗?” 闻逸搭话搭的很自然,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也或许他是一个健谈的人。 白鹤愣住,她想起来自己那个丢人徒弟。 “哪位?” “看起来没到一米八。不戴眼镜,穿灰色条纹衫,差点被机器手撕了的那位。”闻逸把身上的灰拍了拍,发现对面的白鹤一脸吃了屎的表情。 闻逸关切问:“怎么了?” 白鹤的太阳穴突突的跳动,她现在不仅感觉不爽而且感觉丢脸。 她身为一场两百个变异人、手枪射击全党冠军赛第二、西城技术部部长,唯一的徒弟居然被——居然被手撕? 有这样的继承人,她白鹤还不如直接饮弹自尽去。 “这傻叉——” 话音未落,白鹤的手被牵起来。 那人没经过她允许,牵得很紧,都痛了。 这个人真是太放肆。 白鹤下意识想放开,但是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听自己的话。 时间仿佛慢放。 那只陌生的手覆盖住她的手。 拉着她向前跑。 风吹着,闻逸敞开的衣角刮到她的左脸。风很大,她脸上被衬衫拂过的地方很痒。 “去2号车厢。第二轮进攻要来了!”闻逸在她耳边低语。 3号车厢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散着电流的机器人残渣。 灯光昏暗,他们奔跑的黑皮靴落在机器人的残骸上,咔哒咔哒响。 还有几个机器人在后面跟着。 白鹤听到身后传来的响声,没有回头,伸出手枪,从肩头直接向后射击。 完美命中。 闻逸转头看着,他看的很专注,尽管半小时前他才趴在地上以同样专注的眼神看完了白鹤的战斗全过程。 在奇异混乱的场景里,白鹤脸上的玻璃末反射着碎光,星河一样流淌。 闻逸有点晃神,一些不敢多想的记忆敲了他的脑门。 “快走!”等到白鹤催促,闻逸这才如梦初醒地把头扭过来。 两人的速度非常快。 3车厢中线时有人出来迎接,点头哈腰的一大群。 她随便扫一眼,看到了东城三个官。平常屁股一个比一个大的那种。 白鹤有点不适应,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表——它传递位置信息没有这么敏捷的。 闻逸在她身边,看到这群人点了点头,直接拉着白鹤进入2号车厢。 车厢里的人不少,看一眼徽章,基本都是东城人。 他们的眼睛先震惊地看着衣衫不整的闻逸,然后又非常惊讶地落在衣衫整齐的白鹤身上,最后震栗地凝固在两个人交叠的双手。 白鹤最开始还不明白他们在看什么,直到自己低下头,看到一张骨节分明的大手握住自己那只布满薄茧的手。 妈的,怎么还牵着? 白鹤受不了众人的目光,甩垃圾般飞快甩开闻逸的手。 有些太冷酷了吗?她抬头看闻逸,他很自若的样子,手插进兜里,脸上竟然有一丝愉悦。 “您要外套吗?”一位贵妇拿出一件外衣递给闻逸,可眼神却是看的白鹤。 那是询问的眼神。 白鹤感觉有点奇怪于这个眼神。 “谢谢您,但不用了,待会有人来送。”闻逸礼貌拒绝。 那贵妇笑着说不客气,余光依然落在白鹤身上。 白鹤对这些眼神戏统统没注意到。她只想离开,手心里残留的有闻逸的温度,如一只滚烫的水蛭一样,舔咬着她。 “师傅!师傅!师傅!”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传过来。 蒲一扇飞奔过来抱住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师傅!吓死我了!我以为你受伤了!你脸上怎么有玻璃末?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没事。”白鹤刚要回答,身后的车门打开,东城管理部的部长走出来。 部长姓郭,因为长的像王八,所以被取了一个外号叫郭龟龟。 此时他看见白鹤,油饼一样的脸上展现出嫌恶的表情。 “你怎么在这?”他毫不掩饰他的嫌弃。 白鹤翻个白眼。伸手拿枪朝郭□□的左耳边射击。 子弹擦着耳边过。 郭龟龟吓得要死,刚要骂白鹤。可听见哒的一声。 他往身后看过去,左边地面上窜出来的机器人被子弹击中,冒着白烟。 郭龟龟:“……” 白鹤再次朝他翻了个白眼。 闻逸看着白鹤,很轻地笑出声来。白鹤扭头看他,却意外地说不出话。 昏黄的灯光下,闻逸的绿眼睛笑的微微眯起,那笑意很温柔,近乎有些溺爱。 这个男人为什么要这样看她? 是变态吗? 或者是挑衅? 还是说有……有这么好笑吗? 白鹤腹诽道。 郭龟龟生怕白鹤碍事,赶紧催她回去。 “白鹤!你带着你徒弟先离开!剩下的事归东城处理!”说着把门打开,要让警务兵把他们俩给拉出去。 白鹤抿嘴,纤长的眼睫毛遮住眼中的狠戾,迈开长腿走出门。 身后的蒲一扇对两个警务兵竖中指,跟在师傅后面昂首挺胸地离开。 闻逸遥远地看着白鹤的背影,绿眼睛沉沉,滞留今晚的雾色。 *** 列车和风开走,白鹤骂了一句脏话。 蒲一扇跟着她,骂了一句更脏的。看着自己师傅恼怒的神色,蒲一扇突然想起来和她一起进门的男人。 “师傅,你为什么会和救我的那个男的一起进来啊?” 不提还好,听到这,白鹤飞起一脚把徒弟踹老远。 “要不是你在外面丢人!以我的速度,至于和他一起进来吗?” 蒲一扇被师傅踹得快死了,弥留之际,他想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那个男的救完他之后不是直接离开3号车厢了吗?师傅又是怎么在3号车上碰见他的呢?中间是时间出差错吗? 蒲一扇张开嘴:“师傅我有问题——人呢?”。 他看向前面开走的黄色出租车,白鹤把头从窗户那里伸出来:“自己滚回小区!” “师傅,我再不济也是您徒弟啊!您等等我啊!”蒲一扇化身悲伤鸵鸟,人追尾气。 白鹤看着后视镜里的徒弟,在车上让司机开慢一点,她打开手机,看到梁煌千给她发的短信,直接点了忽略。 路过八叉口的红绿灯,一片耀眼的绿色让她想起来今天遇见的闻逸。 眼睛太绿了。 让她有一种想抠下来,拿去当货币和某个单机游戏里面的NPC交易的程度。 还没等她思考完,蒲一扇就追上来。她把车门打开,蒲一扇丧尸一样爬上去,司机差点没被吓死。 司机:“妈耶!我大晚上接了你们两个宝批龙!背时滴要死!都要吃神经药治治!” 眼前耀绿一片,白鹤心情突然变好。 司机再次开骂:“真要死哦,夜半最怕神经病了!你个白毛女娃子没事叭?乐颠颠地。” 白鹤摸摸自己的脸,没感觉到自己笑了:“没事儿……开您的车去!” “确定豁?不是说咱这里的染发店机器查出来有放射性物质咩?你那头发这么白,染的程度肯定深啊!” 白鹤刷着手机,漫不经心道:“我这自然形成的。” 司机大为震惊,从后视镜打量:“咩?咋搞得?怎么不染黑耶?” 白鹤没说话,笑容依然在脸上。 这东西染不黑的,她也不愿意染黑。她情愿一辈子记住那个晚上,尽管那夜之后失去了三年的记忆。 白鹤关上手机。 将要入冬,风很寒冷。蒲一扇靠在她肩上睡着。白鹤把肩放平让他舒服一点,同时抬头叹出一口浊气。 满眼绿灯中,她再次想起来今天遇见的男人。 闻逸。 这个名字挺好记。 和他的脸一样。 自割腿肉的作品,后期会非常绕,根本不知道能不能写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她开杀头机 第2章 第一具尸体 人头攒动。 白鹤看着自己单位门口抗议的青年学生们,一边喝豆浆一边竖了一个大拇指。 徒弟蒲一扇本来已经快要崩溃,这下看到自己师傅的大拇哥更是直接破防。 “师傅!你说怎么办?你说怎么办?为什么每次抗议都从咱这里开始?我的约会都砸了!!!”蒲一扇彻底抓狂。 白鹤悠悠又喝了一口,这是她自己榨的豆浆,里面加了红枣枸杞。 好喝死了。 她没有回答蒲一扇,靠着单位的铁门,和领头的学生代表对视。 很年轻的一个孩子,寸头,浓眉大眼,有些青春痘。手里拿着一个榔头,挥舞着,配上身后的彩旗,感觉下一秒就要哇呀呀呀来一段京戏。 这孩子和白鹤对视虽有害怕,但还是直接喊了出来。 “打倒罪恶非人道行刑场斗兽行径!还我西城平等权!” 身前的浪潮声一波接着一波,几乎要把她淹没。不过从白鹤刚开始接手杀人机开始计算,这样的呐喊声她听了八年。 她早就波澜不惊了。 学生们是牛犊,是羊羔,被社会圈养着,无论是牛犊还是羊羔都有一个缺点——都蠢的出奇。 白鹤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每一年的游街、集会、抗议是谁搞得鬼。 发丝动了,白鹤感到一股气从身后过来。 她下腰翻身,落地干脆。此时抬头看见徒弟正擒拿着刚刚的学生代表身后的一个男生。 男生手里拿着一根钢笔,笔头刀刻的一样,能把人戳穿,而且看样子价值不菲。 “来啊!杀死我!让你们这群猪狗不如的东西到地狱里去吧!” 那男生低吼,身边的学生代表露出意外的神色——看来他们没打算流血的。 蒲一扇掐住他的脖子把人按到地上,用眼神询问白鹤应该怎么办。 白鹤淡淡扫视,平静走到台阶最高处,朝着天空放了两枪。 砰砰。 听到指令,四处的部门员工倾巢出动,将所有学生围在一团。 “开枪啦要杀人啦!!!” “快跑!快去东城报告!!” 年轻的孩子们对死亡还是恐惧的,霎时间吵嚷如同烧过头的开水一样爆发。 白鹤的黑色皮面高跟靴在石英石台阶上发出咔嗒声。 学生们愣住,看着眼前的女人,被她的压迫感弄的喘不过来气。 “自我介绍一下,西城行刑场行刑部部长,白鹤。” 学生们发出一阵惊呼,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女鬼。她的美貌一直在口口相传中被她的血腥给掩盖了,以至于学生们见她的第一面,居然会觉得她有些仁慈的感觉。 白鹤眯起眼睛,拿着手枪在手心摩挲着,是声音都让人胆寒的程度。 “孩子们,你们这样做,让西城怎么爱你呢?嗯?是要让我把你们也带到行刑场上吗?” 听到行刑场,学生们恐惧地战栗起来。 那位学生代表朝白鹤啐了一口唾沫:“死人彘!不消你这个杀人犯来爱我们!” 蒲一扇手下的男生剧烈扭动,骂道:“该死的屠夫!被扔到水沟里和老鼠睡吧!” 白鹤感到一种无奈。是那种对自己孩子不听话的无奈。 她走到那个伤人的男生的位置。 “是么……不要忘记,西城的孩子能活到今天,都是靠我们的血汗养下来的。都说有奶便是娘,我看你们也没什么记性——连谁给你的奶吃都忘了。” 白鹤手腕一弯,白如朗月的手指果断叩响扳机,用的是最快速度。直接给了他的胸膛一枪。那不是心脏位置,不致命,从背后穿过打到学生代表的胳膊上,擦过皮肉过去,在水泥地面上堪堪停下。 那被贯穿的学生倒下去,双眼泛白得盯着自己被贯穿的身体。学生代表急忙去搀扶着,眼睛里都是愤恨和绝望。 “啊啊啊啊啊!” 周围的学生此时被吓得面如土色 学生代表在震惊中喘着气:“走狗!畜牲!白鹤你这个屠夫!你这个渣滓!” 白鹤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的悲悯和疼爱让那个孩子一愣。 为什么这个刽子手会有这样的眼神? “记得去东城新闻办,告诉他们我差点给你打死。顺便,告诉他们,我用的是武力镇压解决的这次游行。” 白鹤轻轻说。她再次鸣枪两次。四周响起同样的枪声,这一回放的是烟雾弹,里面有致迷成分,学生们都晕了过去。 白鹤站在迷雾中,看到东城犯罪局的三把手昙魅穿着牛仔裤和防弹背心朝她走来,夹着一个高档密封文件夹。 昙魅算是她走的最近的朋友了,一方面是都喜欢喝酒,另一方面是她来自于亲姐白汀的手下,七年以来专门监视她——不过昙魅一心早退,干脆这七年不是和她玩就是在她家喝酒,基本不报告情况给白汀。 “真有你的,每次都放雾。小孩子过家家一样,我们也找不到证据,小孩子也不知道你到底卖的什么药。”昙魅朗姆酒一样的声音响在白鹤的耳边,距离亲密得让人害怕。 “该你什么事?”白鹤冷淡回复,甚至都没有把脸转过去。她的眼睛注视着被抬走的孩子们的头有没有碰到尖锐角。 昙魅撇撇嘴,“好凶啊!我有事和你说的!” 白鹤把身子背过去,终于和昙魅对视。 昙魅是豹猫一样女人,头发丝的弧度都美。 昙魅:“东城犯人署新来了一位长官。他要求直接和你们行刑场对接,大型任务需要一起合作。” 白鹤愣住,脸色臭到极致:“我带蒲一扇一个小孩就够了,还要让我再带一个?” “笑死我了。不知道那个长官啥意思,我倒是听说他特意的打听了你。”昙魅看到白鹤脸色不好看,终于笑出来,“你认识他吗?” 白鹤知道她想要什么回复,为了打发她,不耐烦道:“不认识,你们局里我就认识你一个。” 这答案很取悦她。 昙魅弯唇,把文件袋递给白鹤:“这还差不多。这是给阴和卫老头子的,我走啦!” “等等。”白鹤收好文件袋,在刚刚发生动乱的拐角拿出自己的公文包,掏出保温杯,递给昙魅,“豆浆,我榨多了,里面加了红枣和枸杞。” 昙魅呆住,一秒后她笑了:“知道我今天要来,特意给我带的是吗?” 白鹤:“……你喝不喝嘛?” 昙魅于是又笑了。 白鹤:“你别喝了。” 她伸手作势要拿回来,被昙魅软绵绵地挡住。 “我走啦!爱你!”昙魅拿着保温杯潇洒离开。 **** 白鹤目送昙魅消失在牛奶一样的浓雾中,背影像一块融化在牛奶里面的方糖。 踏入行刑场大楼,这四周是许多的水磨石地板,粉绿的格调,阳光照下来的时候很明媚,根本不像是这个杀人的地方应该有的景色。 白鹤叩了两下门,听到了阴和卫卡痰的声音,这才放心进去。 “领导,东城犯罪局的资料。” 阴和卫灰白的头发在阳光下显得很温和:“嗯,小鹤,喝茶。” 白鹤接过茶。 阴和卫没有急着打开文件,先询问了白鹤一个星期前的列车遇刺案。 “货运微型机器人的总程序一直是西城负责,此时在东西运河的轨道上出问题,会让我们再次成为众矢之的。”白鹤把茶摆到一边,“依我看,这查案绝不能让东城的人来负责,政变结束七年,西城现在还在被区别对待,眼看协议就要到期,这时候绝对不能再让他们抓到把柄。” 她的白发盘在脑后,有些零碎,把照来的光切成烂漫的形状。 阴和卫点点头,“俺也这样想,现在东城那边紧咬不放,因为当时那座列车里有一位‘大人物’,所以他们声称要严查。” 白鹤嗤笑一声:“大人物……那坐什么晚班车啊?难不成是也是看完我杀人才走的啊?” 阴和卫也笑了:“不知啊,这个‘大人物’的身份是绝对保密,我问了赫局,他那里也是一点消息都没有,现在露出来对只有新来的犯人署长官——听说家里挺有钱的?” 白鹤只感觉这个大人物恶心得慌,催阴和卫赶紧开文件。 “看看这次东城又找了哪个归国长官给咱们找茬……”阴和卫打开文件,看了几眼,又把文件递给白鹤。 雪白的硫酸纸上,一张资料表方方正正,上面俊朗的男人戴着军帽。 眼睛比夏天的玫瑰叶还要绿。 是你呀。 白鹤感觉自己的手心又开始灼烧起来,这个在列车上冒失相见的人,隔了一个星期,又这样唐突地出现在她以后的工作里。 真的很没有礼貌,真的。 但是白鹤罕见地没有出现不爽的情绪,她感觉一种说不出来的茫然——就像她开杀头机前的感觉一样。 “我在列车上见过他。叫闻逸,他救了蒲一扇。”沉默一会,白鹤开口。 阴和卫没有意外,他抬头:“耶,咋恁巧?” 白鹤沉默下去。 是巧合吗?不是。 别人倒是有这种运气,她白鹤可不一样。 一场失败的政变让她不再拥有巧合这种东西,余下的人生里都是安排好的,甚至,被强行剥去了部分记忆。 她像一条鱼一样,死在东城的刀下,死在自己姐姐密不透风的爱里面。 白鹤喝了一口茶。 “领导,我听昙魅说,闻逸要求出任务同步汇报。特级事务要亲自参与。” “呦,怪负责任的咧。”阴和卫拿回那张资料纸,漫不经心地看着。 资料纸上只显示了他极少的信息。 阴和卫:“这个小伙子很深嘛,信息就这一点。就这点诚意还要任务陪同监督。” 白鹤:“我们要回绝他吗?或者我出任务的时候制造点……” “甭用。”阴和卫打断白鹤,“小心,大胆,谨慎,和他和睦相处。” 白鹤不死心:“真的不用……” “不用,小鹤,按兵不动,这个势头下去,俺们才会好好退休的。”阴和卫和蔼打断,以他特有的老登语调。 白鹤终于低头应了,出门。 玻璃窗是透明蓝色,连着天空,像一片记忆的海。 白鹤走在地砖上,配着这海,也如趋行在迷茫的海岸,海岸边是树叶绿的诡异的玫瑰丛。 她有一瞬间的放空,自从看到闻逸印在资料上的那张脸后,她就恍惚的很。 为什么呢。 *** 师傅看起来有些惆怅。 徒弟蒲一扇跑过来的时候这样想。 他是藏不住话的:“师傅,你有心事?” “没有。学生都安置好了吗?”白鹤没跟他说实话。 “安置好了,睡的和死人一样。哎呦,我可算能给我的海媛发信息了,她今天难得没做科研,最近几天累的瘦5斤!心疼死我!我晚上带她去吃生蚝鸡汤。”蒲一扇一脸疼惜。 白鹤叹气,盯住自己潦草的徒弟:“你表白了吗?” 蒲一扇不作声。 白鹤再叹气:“她给你表白了吗?” 蒲一扇不作声。 白鹤恨铁不成钢:“你这不就是舔狗吗?!” 蒲一扇破防大叫:“不!我不是!我们是双向!你不要说了!我不听!” 白鹤的表情顿时无语,她算是被蒲一扇给整皮实了。 “你真这么爱她啊?”白鹤不解发问,毕竟自己徒弟和他crush是在列车上相遇的,一个西城公务员,一个东城科研室,两人总共见面次数还没十次。 “爱,一见钟情,我要爱死她!”蒲一扇斩钉截铁。 “不表白,等被她以后的男朋友删了你就老实了!”白鹤说。 “我才不会被删!!!我再说一遍,我们是双向奔赴!双向!!”蒲一扇置若罔闻。 没办法,再恋爱脑也是自己徒弟。白鹤从兜里拿出来一张卡甩给他。 “给自己买身新衣服,顺便带那个什么媛去商场逛一圈买东西——还有,带她去鄢楼,别去全德居。” 蒲一扇愣住,捧住卡,泫然欲泣:“师傅……” 白鹤见不得他这个恶心样子,催他赶紧去办公室开门。 **** 白鹤的办公室在三楼,彩绘玻璃窗外面长满常青藤,把这里弄成了最阴暗的角落。 门是白鹤亲自挑的,纯黑色,上面镶嵌的有显示屏,方便别人来看她的空闲情况。 门上显示屏上显示13点34分。 可此时的情况,有些不太对劲。这扇通常由白鹤亲自上锁的门,现在是敞开着,而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 “保安来送腊鱼了是吗——”蒲一扇用鼻子嗅了嗅,发觉情况不对,刚想转头告诉白鹤先别进去,发现师傅早已不在身后。 他惊恐地踏进办公室,一声尖叫被遏制在喉咙里。 在被虬龙扎绕的藤蔓亲吻得不见天日的落地大窗上。 一副泡发得如海豚一般肿胀,四肢被铁索勒出爆裂的血管,眼球凸起,舌头几乎有30厘米长,且流出血水的尸体被刻在玻璃上。 尸体淋漓出的不明混合物黄黄红红,淅沥在白鹤的真皮座椅上。 白发的女人看着眼前的景象,眼睛半眯,片刻之后,她的手枪拔了出来,对着尸体的脖子就是一枪。 “砰!” 玻璃四分五裂,尸体从距离地面三米的玻璃上落下,摔在她的座椅上。 完美的坐姿。是被精心设计过的。 白鹤冷眼看着这一切,走过去蹲下,发现尸体的舌头被割掉了,那段长的恐怖的舌头是后来缝上去的——看样子是变异食蚁兽的舌头。 蒲一扇没有忍住,直接吐了出来。 这声枪响让行刑场所有的职工都过来了,他们看到白鹤面不改色的拿刀割尸体肿胀的腹部,也都和蒲一扇一样吐了。 控制部部长赫跳从人群中挤出来一条路,高耸的假发散发出梅花片的香,冲淡了恶臭。 白鹤听出来是她的脚步声,没有回头,直接抬手。 赫跳把钢刀放到白鹤手上,帮白鹤戴上面罩。 钢刀淬火,直接插入尸体腹中! 那尸体的眼眶裂开来,腹水从嘴巴喷出来。所有人避让不及,白鹤和赫跳在原地岿然不动。 “溺死,面部被缝合,监控被毁。西城除了你徒弟还没有出过这样的天才,可以把我们家的监控给黑了。”赫跳蹲在白鹤身边。 “蒲一扇没那么大力气把尸体钉窗户上——这是团队合作。”白鹤手上的动作不停,“赫跳,这个人的胃里有东西。” 赫跳掏出激光枪。 钢刀纳米级的齿轮在高速切割着,白鹤屏住呼吸。 一厘米。 两厘米。 切到了,硬的。 赫跳的激光枪开动,把那一整个胃打出来。白鹤用刀把那硬东西给挑出来。 是块生锈的密码钢板。 “花纹像是手刻的……”赫跳呢喃道,“现在什么人才用的起手刻的密码钢板?” 白鹤把它翻过来,看到背后的字纹密码。她下意识去辨认,认出来之后血都凉了一半。 上面写着: 背叛!背叛! 领袖才是霾夜政变的叛徒! 四周是死一样的寂静,职工们读出来那行字,面面相觑,他们的目光统一落到了白鹤的脸上。 蹲在尸体面前,白鹤与赫跳对视,两人目光里是冷寂的担忧。 “冲你来的。”良久,赫跳开口,顺便按了阴局的铃。 白鹤点点头。 窗外的藤蔓张扬,一只只绿色的手张牙舞爪似乎要把白鹤抓到黑暗的水巷,永世不得超生。 白鹤闭上眼,想起仅剩的关于那夜政变的记忆。 她本来是该这具尸体的死法。 在十八岁的水里。 第3章 下水道 十八岁的夜。 政变呐喊已经散去,到处都是污染的空气。 她从兜里掏出来一把不属于自己的钥匙,打开一辆不属于自己的老式古董车。 她透过车窗看眼前的湖。 湖水的表面呈现出和香烟灰一样的蓝色。在星光下,里面的腐烂的水草依稀可见,像她早晨脱落的头发。 她呼出一口气,握在方向盘上摇摆不定的手终于放弃挣扎。 她回头看后备箱,不知为何如此悲伤。 汽车向前开动,在一摊烂泥里扎了坑。一脚油门,她无牵无挂地开到105迈。 车子落入湖水。 湖水冰冷,她不打算挣扎。 由着那冰冷钻入肺中,她感到窒息,还有一丝解脱。 这样吧,结束失败的一生。 她预感到自己会泡成巨人观,于是用尽最后的力气把脖子上的银项链拽断。记忆模糊中,似乎有一对很小的东西挂在那上面,在拽断的瞬间让她感到很心酸。 心酸得眼泪都要流出来那种。 直到这一刻她才感到痛苦,无助地等待死亡亲吻她的额头。 但她最终没有死。 她被一双手捞起来。 亲生姐姐白汀从水里把她拖到了岸上急救。 白汀那张玉石一样寒凉的脸,在看到她呼吸那一刻融化开。 但也只是一瞬间。 她听到姐姐白汀发狠且冰冷的声音。 “白鹤,要我告诉你多少遍,死没有用。” “也不要妄图用你的死来威胁我。” “政变结束了,赢的是我党。” …… 猫食盆里传来舔舐的声音,白鹤从梦中惊醒。 浑身的冷汗,她的鬓发湿透,顺着脖颈流入前胸。 她很久没有做这个梦了。 白鹤无助地陷进被窝,刚刚吃饱了的猫咪跳到她的枕边叫。 白鹤把它抓到怀里揉了一顿,心情这才好了一点。她翻身在床头柜上找手机,想要看看有没有新消息,却意外碰到了被她带回家的闻逸个人档案。 她顿了五秒,怀着自己胳膊再不收回来就要冻凉了的心理,勉强拿起来。 熹微晨光下,纸上闻逸的脸显得格外迷蒙。 不是她看不清导致的,而是她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人,但最终被记忆的水雾给模糊了,只留下脑子里的水渍。 这水渍很柔和,像是被印在薄脆的书页上封存了很多年,打开时只有旧日阳光的黄晕。 “叮!”手机响了。她的怅然若失被打断。 白鹤接通。是赫跳打给她的。 “喂?怎么了?” 赫跳:“死者查出来了,叫芹可覃。男性,生殖器被行过割礼,是个格萨教的教徒。周四晚上在东城的水烟酒吧失踪,过了三天后出现在咱这。” 白鹤感觉这个名字有些怪,她敏锐地感到一种暗示的感觉。 “格萨教?是和东党一起出来的那个?对了,他家庭背景怎样?” 赫跳在电话那头思索着:“父母工人阶级,他却是个色情漫画家。最近几年从良了,因为找了一个女友,人很正派,在医院工作。” 白鹤挑一下眉,她感觉有点好笑。自己最近遇见的纯爱党有点多,一个自己徒弟,一个用来栽赃自己的死者。 赫跳暂停了一下:“芹可覃有幻视症,有被骗的可能性,后期会让控制组去调他出行的监控记录。可以肯定的事,他的死是有东城的原因在的。你最近行事要小心!” 白鹤皱起眉头。芹可覃,芹可覃,芹可覃——背后的人想用他的死来暗示什么? 白鹤感到少有的头疼。 “嗯嗯,让我再好好想想吧……有消息随时告诉我。熬了个大夜,辛苦了,赫跳。” 对面的赫跳应了。电话挂断。 白鹤蜷缩着脚趾走到衣柜,穿上防弹背心和高领蓝色毛衣,扯低半旧的牛仔裤方便放枪,最后把一头白发盘紧用软帽扣上,方便掩盖住盘头的激光刀。 她带上耳机和证件,开车前往东城。 走之前她看着闻逸资料上的联系方式,最终没有存到手机里。 这是一个要收尾的任务,主负责人已经不在犯罪署,新长官闻逸对这件任务是没有过问权的。 同理,她不用向他汇报这件任务。 白鹤这才感觉心里没有那么别扭了,开着115迈在地尽头是鱼蓝色的路上飞驰。 车过桥口关卡,面容清淡的接待员拦住她,以一贯的温柔语气提醒她出示证件。 西城紫苏色的证件被白鹤雪白的手拿出来。 “西城,白鹤。辛苦了!” 接待员看了看,程序化地对她微笑:“欢迎来到东城!天凉了,注意保暖!” “谢谢。” 白鹤来往东西城已经有六年。年年都是这位男接待员,这让她感到有序的温暖——说明一切照旧在她的掌控之中。 车子停在东城的第一财富大厦。 白鹤从车上下来,把钥匙递给服务员。服务员仔细看了钥匙,恭敬地请她乘电梯到72楼。 电梯装饰是黄澄色的镜子和紫荆花珐琅金属花纹,按菱形格子排列的玫瑰水钻镶嵌在三边扶手,穹顶上涂满银漆。 白鹤看到这电梯,莫名有一种暖洋洋的感觉,似乎下一秒就要有美人们在耳边吹香 风了。 有钱人的世界真是令人向往。 白鹤自嘲笑笑,磨得发白的羊皮靴尖深陷在波斯地毯里,压住了上面骄傲的孔雀花纹。 34秒后,电梯门开。 “小鹤,欢迎光临!”,头发灰白的前犯罪署最高执行官笑着看她,“新长官合的来吗?” 白鹤习惯性鞠了一躬回答:“还没接触,不知道合不合的来。” 听到这个回答,明东理橘红色的嘴唇弯弯。她早在一个星期前就听自己的太太说过白鹤和闻逸的事。 真是,两个年轻恶鬼聚在一起,居然用牵手代替打架?怪的要死! “你俩之前认识?”明东理的声音里都是精明的硬币声。 白鹤低下眼睫,回想起那双熟悉的绿眼睛。嘴角有些迟疑地耷拉下来。 “可能不认识吧。” 明东理终于放心大笑,她拍拍白鹤的肩膀:“随便你了,好好相处知道吗?别一天天没好脸色。” 白鹤没说话,跟在明东理的身后到了办公室,明东理请她坐到真皮客座上。 “给,您要的东西。”白鹤把光纤盘递给她。 明英理点头放到一边,把最后一份技术材料拿出来。 “这是最新的技术图纸了,闻逸不知道这个事,你自己选择告不告诉他。”明英理点燃一根薄荷味香烟,“有人把尸体放你办公室了是吗?你把信息封了?” 白鹤没有抬头:“嗯,还在调查,所以封了比较好。” 明东理吐出一个烟圈:“试试多问点人,不要总是自己带着西城的人单打独斗,太累了。” 白鹤的蛾眉微微一挑,她知道明东理说的是什么意思。 “明长官,我还是打算自己先看看。”白鹤回答。 明东理嘘一声,给白鹤倒了咸茶。 “不要叫我长官啦,叫我明股东吧。我以后和犯罪署一点关系没有。 白鹤喝了一口茶,被浓重的咸味呛到,她在咳嗽间看到墙上的书架。上面有很多翻烂的书籍,一本厚重的书吸引了她的目光。 “长……明股东,你之前说过的,这份技术图纸是双份,那另一份在谁哪里?” “在东城犯罪署,现在在谁那我不清楚。况且这份图纸很难做,东城的人也没弄出来,你们西城试试看好了。”明东理笑笑,“你这孩子真奇怪,明明都被人拿尸体威胁了,还敢来东城找我要砍头的文件。” 白鹤微笑,目光没有离开那本书。明东理注意到,起身把书拿下来。 “要看?” 白鹤低头,看到上面三个大字——红楼梦。 “明股东看这个吗?”白鹤捻开酥软的书皮,自然地翻到太虚幻境判词的那一页。 “不是我看,我太太看罢了。她常来我办公室里陪我。” 白鹤笑出声,她习惯于听明东理炫耀她和她太太的爱情生活。 手指上的薄茧在书页上移动着,停在某一行。 可能是这样。如果和她想的一样的话。 白鹤神色一敛,把书合上。对面的明东理把手机上的时间展示给她看。 “现在是十二点半,距离接头还有一个小时,从这里的海底计算机通道开始走,四十五分钟到接头处。”明东理笑着,“祝你好运,小鹤!时间一到,有人会全力抓捕你。” 白鹤歪头,露出一个微笑:“你们抓不到吧?” *** 通道连接的是东城最大的地下酒吧的下水道。之前有人在这里圈养鳄鱼,被查封后留下来一片不会被水淹的空场,很适合存放A类杀头机。 而白鹤这次的任务就是转移二十五俩杀头机到西城。 接头的小队队长在那里等着她,看见她走来,笔直地行了一个军礼。 “情况怎么样?”白鹤戴上皮手套。 “不好,已经被察觉,需要尽快转移。”小队长回复。 “三转弯,分头行动,一水两陆。有人追击就现场弃机。”白鹤骑上小队长所在的杀头机后座,对后面的人发布命令。 二十五辆杀头机的厚轮无声碾过脏污的水,地鼠一般在四通八达的水道里穿梭。 一秒,两秒,三秒。 穿过警戒线的那一刻枪声响起。白鹤看到后面跟来不少黑警服。 “部长,我们是甩开还是……” “明东理摆的架势挺大嘛。”白鹤掏出手枪,对准警员的耳朵开枪。 这次装的大多数都是药物性炸弹,挥发速度快,倒没有什么致命效果。 按照约定,春节将至,东西城双方都会把伤亡降到最低。 子弹擦着耳边过去,凌空爆发出淡白色的烟雾。小队队长惊叹于白鹤的枪法之准,同时也发现这一次的地下通道出了一些问题。 “部长,这一次的岔道被封了!” 听到惊恐的声音,白鹤抬头,在烟雾中看到锁死的左岔道,她向右边看过去——右边看似锁的很仓促,没有被封死。 看来明东理想让大队走右边。 但这是为什么呢?她在左边暗示了什么吗? 白鹤用眼睛丈量了一下高度,确定能让小队队长带人过去。 “你先带队回城,到码头上之后找昙魅长官。这里我留下。现在赶紧走。” 小队长年轻的脸上都是焦急,可白鹤已经跳下后座消失在迷雾中。 没办法,他飞快撞开右边的封堵墙,开向前方。 看着远去的背影,白鹤呼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她早就感觉到一丝不对劲,在发射完烟雾弹之后她基本没再听到枪声。 东城没有像西城防护队那样人人都对基本毒气免疫,但也不至于人人都晕倒。 她想起来明东理那句话:“时间一到,会全力抓捕你。” 明东理的目标是她吗?不是,必然不是,明东理不会让她落到东城犯罪署以外的机构。 这句话没有主体,明东理必然在暗示什么。 想抓她的是另有其人。 二十五辆杀头机不过是个噱头,这次的抓捕是为了看看她的深浅。 不能确定是不是和拿芹可覃的尸体恐吓她的人是同一个。 算了,想让她死的人那么多,不差这三瓜两枣的。 白鹤想清楚,翻身抓住钢板,把自己的身体倒吊在转折处。 她的视力很好,看影子也能分辨出人的方位。白鹤不要浪费时间,她现在只要保证杀头机顺利运出去。 于是枪响几声。 “她在那里!快追!” 下水道白鹤玩的最清楚,中间的暗道她钻了有几百次了。这一回她也打算像猫和老鼠那样角色互换,把他们绕晕了自己再出去。 想着快过年了,白鹤特意没有打那么准,每一颗子弹都打在左手手背上,里面有麻药让他们暂时昏迷,取出来之后也不妨碍他们回家吃年夜饭。 五个,六个,七个。 血液翻涌上头,白鹤感觉到自己体内那股狂虐又出来了。开杀头机杀人的时候是这样,用枪给别人弄出来血的时候还是这样。 她不是施虐狂,可确实对鲜血淋漓的场面有一种热忱。 是那种厌恶到极点的热忱。她有时候恨不得全天下的脏血都泼到她一个人的头上,让她浑身上下都是肮脏的,臭不可闻的,令人唾弃的——这样才可以是她,她不能安好地生活,她要受到世人唾骂,她要连死后的坟茔都是阒无一人。 她白鹤接受这样的结局。 …… 终于,最后一个跟在身后的警员中弹之后被甩开,白鹤顺利回到原来的岔道口。 白鹤蹲在左岔道封死的堵墙前面,细长的手指一层一层地摸过去。 没有暗格,敲起来也不是中空的。 明东理到底要告诉她什么? 白鹤站远一点,仔细观察整面墙,没有缝隙。 昨天观察员汇报的时候还没有封住,短短半天封的层级这么高,肯定有问题。 但是要从哪里入手呢? 白鹤的眼睛动了下,她走到左右岔口的交接出,那里露出一个小孔。 白鹤把头发散开,雪一样的银河倾斜在她的背上。 纳米钢刀插进孔里去,逐渐把那里扩大碰到一个齿轮。白鹤听到左岔口的墙发出响动,有什么东西碎掉。 再一转头看见那里的堵墙碎了半面。 对了,这里是机关。 她疾步走过去,看到碎掉的墙后面写着一面加密的棋盘密码。 光线很昏暗,她辨认得吃力。 棋盘密码传到华国之后被研究出了笔画版,其中一种形式被东西城改编之后可以同时表达汉语和英文。 可明东理只会后一种,这导致她的密码常年不安全且保密难度低,没少出过事。 白鹤寻思这一回倒是好事,省的她破译出多重意思了。 她认真读了一下,一时之间有些蒙。 Doih,Soiri,Mon,Seng,Nang. 白鹤又认真读了一遍。Doih,Soiri,Mon,Seng,Nang. 怎么还不对呢? 白鹤皱起眉头,想要再破译一遍,腰后却有一个坚硬的东西抵了上去。 完了。 这个人不是跟在她后面来的,而是一直在这里藏着。 白鹤皱了下眉。 一只手把她背后的发丝捞起来一把,头发牵动着后脑勺的头皮,她的白发在那个人手里细细把玩着。 白鹤没有回头,她淡定开口:“杀了我,东西方都不好交代……” 后面的人没有停止玩她的头发。同样的,枪也没有离开她的腰际。 “你要什么?我可以给你。”白鹤再次开口,在她准备转头看这个人的时候,一道温和的声音先响了起来。 “破译出来了没?” 声音熟悉,毕竟她白鹤今天早上还在想着这个人。 一双绿眼睛在暗处闪着光,头发整洁干净的男人穿着军衣,修长的手指一圈一圈绕着她的发丝。 白鹤看着他的眼睛,意外地没有感到棘手的感觉。 可能闻逸拿枪不是要她的命,他只是要玩一玩。 可玩什么呢? 玩……她的头发吗?…… 白鹤一时间有些噎住,她只好盯着闻逸,握住枪管,把腰际的枪口往旁边移。 闻逸感觉到她的动作,没有制止,只是轻轻把她的头发从五指间松开。 他轻声又问一遍。 “破译出来了没?” 白鹤没有说话,她不想透露给闻逸任何信息。 闻逸的距离更近了,白鹤在原地不动,任由他的靠近。停下距离脚跟一分米处,他伸出手,在墙面上连线。 “着。” “细。” “腻。” “陌。” “生。” “人。” 潮汕话里的当心陌生人。而明东理就是潮汕人。 白鹤的瞳孔放大了半秒,她确实没想到往这个地方靠。 闻逸在身后笑笑,学生一样问她:“我的潮汕话标准吗?” 白鹤没说话,她掏出枪,正对闻逸的胸膛。 闻逸看着枪口,嘴角依然是带笑的,看起来温柔的要死。这无端的让白鹤感到一丝恼火。 “闻逸长官,请您后退,否则——我会直接开枪。” 闻逸举起双手,眼睛没有离开她,往后退了一步。 “好的。”他回答道。 白鹤没想到他会回答的那么爽快,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闻逸拿出兜里的腐蚀剂抛给她。 白鹤先是一愣神,又想到他可能是要用这个让她欠一个人情,于是心安理得接受了。 白鹤用那强酸的泡沫把墙面上的棋盘密码覆盖住。闻逸站在她身边,拿钢筋把腐蚀剂抹匀。 两个人都没说话,只有灰尘落在衣袖上,柔软得像猫毛。 当心陌生人。 明东理是让她当心闻逸吗?但为什么刚刚在办公室里不说?而且明东理的办公室并里没有窃听器。 困惑盘旋在白鹤的脑子里。 良久,墙壁腐蚀得差不多了。 白鹤觉得有点不好意思,递给闻逸一根烟:“抽吗?今天的事算谢谢您,我以后还您这人情。” 闻逸过了五秒才接过烟,含在嘴里,露出一点润泽的白牙,“谢谢。” 白鹤自然地点开打火机,火光暖橙,被护在她薄茧温和的手缝里,透出一点光,照亮暗室。 白鹤准备先给自己点,再给闻逸点。意外地,闻逸也低下头颅。 两只烟碰将去,烧燃出白烟一缕。 白鹤呆住,闻逸也发愣。 他们站着,除了沉默无话可说。 又是良久,烟燃到尽头。 闻逸把烟头捏扁,低低地说:“再见。” 白鹤看了他一眼。高挺的鼻梁和碎发衬得那双绿眼睛更加好看。 他们的影子投射到还有未溶化泡沫的墙面上,像两个地府里的鬼影,临别时还在依依地温切。 白鹤回复:“嗯。” 白鹤从不说你好和再见,她沉默离开闻逸,走向左岔口的前方。 墙上的影子该变成一个人了。 她边走边想,脚步不由得快了起来,几乎是跑了。 莫名其妙地,她不敢回头。 直到走出通道,进入码头。看见完好无损的杀头机,她心情勉强变得好一点。 小队队长看见她散着的头发,眼神有些困惑。 “怎么?”白鹤问这个年轻的小伙子。 他支支吾吾的,旁边的姑娘笑着抬起白鹤的一缕白发,展示到白鹤眼前。 那缕白发被打了一个蝴蝶结。 系得很松散,像是怕弄疼了谁。 白鹤想起来闻逸玩她头发的那五分钟。必然是他系的了。 队员们露出好奇的目光。 白鹤慌张地要把它松开,可戴着手套的手,又是那样的不灵活。 姑娘笑着帮她解开,笑话小伙子的不懂装饰、少见多怪。那个小队长脸红着反击,周围的人哈哈大笑。 没人会问她发上的蝴蝶结是哪里来的,众所周知,西城白鹤不会和任何绯闻有关系。 闻逸他到底想干什么?明东理到底要让她当心谁? 白鹤低下头,心烦地闭上眼睛,想忘掉这些。 她的背后,是被凝固在舷窗里的江水。江水悠悠,它绿成一盏茶色。 第4章 腊梅 “师傅!师傅!我回来啦!”蒲一扇掂着手里的肠粉大喊。 加班加了一个晚上的白鹤不耐烦地从办公桌上起来,看见二百五一样的徒弟,心情更加想死。 肠粉被摆在桌子上,白鹤把汤料浇进去,已经有些坨,她搅拌费了好大劲。 白鹤麻木地吃着,她垂眸看列出来的脑图,觉得信息还是不明。 需要审讯。她的本能告诉她。 可芹可覃的女友归东城管,之前的信息又被她给封锁,因此无权喊话过来。 这下子又要找人办事。 “唉——”白鹤叹气。 蒲一扇听到,狗腿地过来观看师傅画的脑图。 可白鹤的思维图正常人根本看不懂。 蒲一扇辨认半天,就认出来三个字——东军医。 蒲一扇:“师傅?这次怎么是海媛的工作单位啊?” 白鹤抬起头,她突然想起来蒲一扇那个crush女孩。 “她也在这?” “嗯嗯嗯。她在东军医里的生物科技研究院当组长的。”蒲一扇一脸烧包样地回答,“她前天见我,穿了好漂亮的裙子~师傅你都不知道她多可爱~她还给我吹眼睛了~” 白鹤:“………” 蒲一扇依然荡漾:“师傅你以前谈恋爱的时候会给对象吹眼睛吗?” 白鹤攥紧拳头:“………” 蒲一扇终于发出最贱提问:“师傅,你,不会,没有遇见过喜欢的人叭~” 白鹤一脚给他踢飞。 “真他爸的给你惯的——”白鹤还没骂完,控制部部长赫跳就蹑着高跟鞋走进来。 赫跳扶起蒲一扇,柔声道:“歹毒哦,师傅打老惨的……白鹤,怎消天天打徒弟哒?蒲一扇本来就蠢呆呆,现在更是傻愣愣。” 白鹤一口老气没上来,气的闷头吃肠粉。 赫跳笑了,她把盐渍陈皮放到桌子上,让蒲一扇出去。 “明东理给你拿的陈皮,说谢谢你前天把车给她开回去。”赫跳打开屋里的加湿器。 “马后炮死了。”白鹤盯着那特产陈皮嘟囔。 赫跳:“谁能想到她用潮汕话打密码啊,老油头真是。你说她什么意思?当心陌生人,说的是你那个新上司闻逸吧?那他是要当心哦,聪明死的,一下子就想到潮汕话。” 白鹤忍不住腹诽——闻逸要真聪明死还给她销毁墙上证据,不知道那是把柄吗? 白鹤:“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但这句话的指向不明显,真要说陌生人——那,这个屋子里就有两个了。” 赫跳呼吸呆滞了一下,她害怕地看向前后:“哪有两个啊?侬弗要留白相!” 肠粉盒子扔到垃圾桶里,白鹤淡定坐在那个放过芹可覃尸体的座位上,看着赫跳吓得样子,露出阴森的笑容。 然后坐了个鬼脸:“傻子赫跳。” 赫跳:“………贱人!!!!” 白鹤笑起来,赫跳拿着刀要去砍她。 其实白鹤说的没错,这个屋子里有两个人她很陌生,一个是失去记忆的那三年的自己,另一个是尸体钉在窗户上的芹可覃。 不过白鹤不会告诉赫跳前者的。 她一直忌惮别人知道她的弱点。 白鹤打开窗户,看外面下的冻雨。噼里啪啦,满天的干燥剂。 “我带蒲一扇去东城审芹可覃那个女友,你帮我留心一下东城犯罪署的,问起来说我胃病又犯了,不在单位。”白鹤点燃一根烟在嘴里。 赫跳:“没有闻逸的特许令你怎么审她啊?你怎么办?找阴局?他最懒了。” 白鹤边走边吐出一口烟:“这两个人里面,谁都不找。” 白发扎成马尾,配着高挑的身形,在办公楼的穿堂风中像一匹白马驹儿。 蹲在地上的蒲一扇被她单手捞起来,提着领子带出门。临走前不忘挥手给赫跳拜拜。 赫跳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嘟嘴嘀咕。 “你找我不行吗?!明明我能给你搞个证件的。” *** 列车到站。 白鹤带着蒲一扇到东军医的正门,出示一个证件,对方乖乖带他们去了一个会客厅。 “师傅?谁的证件啊,灵哎!”蒲一扇惊叹。 白鹤微笑,把徒弟摁坐那里。 “养你这么长时间,是时候回报师傅了!待会梁煌千过来你就和他扯,能扯多长扯多长,我马上就回来!” 蒲一扇:“不要啊!不要啊!师傅!” 此时白鹤已经跑远了。 蒲一扇在原地如坐针毡,一想到待会要见到师傅那个富二代追求者就害怕。 要不然我也逃出去吧…… 蒲一扇恶向胆边生,他想要跳窗逃走,打开窗户的一瞬间就和东城最大富二代梁煌千深情对视。 蒲一扇嘿嘿一笑:“……宁今儿个好哇!” 眼前俊朗的男人微笑着捏了一下他的脸颊肉,吩咐手下:“看紧了,把他绑起来!” 蒲一扇:“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远走的白鹤丝毫没有听到这声惨叫。她直接找到了生物科技研究院。 蒲一扇这小子还是有点运气的,他的crush和芹可覃女友都是这个研究院里的。天天听蒲一扇形容,正好省了白鹤探地形的劲。 “您好?是找何主任吗?”一个脆皮琥珀糖一样的声音响起来。 白鹤转头,看到一张带着大白口罩的脸,镜片后的大眼睛很是好看,麻花辫垂在肩头,洁白的耳朵上面一层浅浅的绒毛。 她盯着白鹤的白发,露出一种好奇但不愿窥探的神态。 白鹤奇怪于口罩妹一眼认定她是来找何主任的事,迟疑道:“嗯。” 白鹤被口罩妹带进去,环顾着周围褪色的青色墙漆。 她好多年不来这里。 被白汀从水里救出来的第一个月,那时候每天都要强迫来这里治疗肺感染,治疗的医师就是何主任。 可为什么这么久过去,旁人也会知道她是何主任的病人呢? 她的皮鞋配着口罩妹的白布鞋,一重一轻踩在奶油色的地面上。 “何主任在这里。”口罩妹停在实验室门口。 白鹤往门口看一眼,意外和何主任对视。这老头的头顶更加稀疏了。 见到她,老头飞快出门,一幅如临大敌的样子。仔细一看手里还拿了一个针管。 白鹤:“……何主任。” 何老头拉过口罩妹,自以为别人听不见的声音问询:“她没有带什么尖锐物品吧?有没有威胁你?给她打镇定剂了吗?” 被人当面蛐蛐,白鹤尴尬得一头黑线。 这事不怨何老头。当年白鹤醒来,发现自己失去三年里的部分记忆的时,拿着铁杆把何老头的办公室砸了一个稀巴烂,要求见白汀。她那时候简直就是疯子,打多少镇定剂都没好,三个人才给她拉住。 “你来干什么!我把老骨头不够你砸了!要把我带到西城行刑场杀掉吗?!离我学生远一点!”何老头呵斥道。 白鹤听话地往后退了两步,出示了梁煌千的特批证件,要求带人审讯。 “我找斐珍妮。在审查室审讯,希望您配合我的工作。”白鹤补充道。 何老头啧了一声:“我怎么能放心手下的员工和你这个神经病呆在一起!这样,我要打开玻璃,全程监视,你们审讯什么我不听,但我要确保员工的安全!” 白鹤爽快答应。她看了一眼表。 此时13点整。 西珍妮来的比想象得要快,白鹤看见何老头嘱咐她一些保护自己的动作。 真怕我给她杀了啊? 白鹤不由得笑笑,白色发丝垂落在脸侧,衬出眉眼的干净。 天生橘发的女人坐在她对面,眼睛偏蓝,长的有雀斑,鼻梁很低,嘴巴红润得像热带鱼。 斐珍妮翘起二郎腿,但是动作很缓慢,似乎有什么阻力。 斐珍妮:“要问什么?” “你男朋友最近和你说过他要自杀的念头吗?”白鹤把背放松。 “没有,但他经常说要为我死掉。”西珍妮笑着,转动手上的人造宝石戒指。 白鹤看了一眼斐珍妮的小腹。 “你们到谈婚论嫁的那个地步了吗?” “没有,我们和我妈妈住在一起罢了。他没有钱的,而且支付不了房租,我妈看在我面子上才没有赶他走。” 白鹤凝视着她,斐珍妮本想看回去,但她根本无法在白鹤的目光里坚持五秒。 “你男友会游泳吗?” “会啊,你到底要问我什么,烦死了。”西珍妮脸上呈现出一种焦灼。 白鹤要的就是这个表情。 她看了一眼表。打算问最后一个问题。 白鹤:“你在骗我,你男友分明就不会为你死的吧?” 她没有说话,白鹤静静看着她。站起身,看表,一副要走的样子。 看到白鹤要走,斐珍妮声音陡然大了起来。 “你是想问我芹可覃死的事对吧!?” 白鹤不置可否,目光落在她的嘴巴——或者是舌头。 “他的死是有预知的!所有人的死都是有预知的!”斐珍妮的表情狰狞起来,“唯独你没有!当年的西党都没有!你们只配被弄死在地里!等着吧你!你们的罪行迟早都要应验!” 白鹤站定,她略微退后半步,眼睛里都是戏谑。 她调笑的语气回复斐珍妮:“都是旧事了——早洗干净了。” 斐珍妮:“你们别想!等先知来清洗你们的罪孽吧!我们的种子会散布到学生里面,等那时候,你们就会被活活踩死!起义会越来越多!” 说完,斐珍妮发疯一样冲向她。 白鹤以最快的速度侧身开门。 是时13点34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尖叫,斐珍妮的小腹爆炸开来,里面是微型炸药。冲击力之强,把她的脊椎骨炸烂,骨头渣和大肠碎片溅落到何老头面前的玻璃上。 炸的速度很快,门没有完全关上。 白鹤在门口处护住头脸,手上有炸伤。她没喊疼,赶紧拿了医院柜子上常见的镊子去掰斐珍妮的嘴巴。 斐珍妮的身体被炸烂,头飞到东南角。白鹤也没戴口罩,拿着镊子就要往她嘴里伸。 口罩妹这时出现,她吓得脸都发白了,可带了一双医护手套给白鹤。 “谢谢。你退后一点。”白鹤戴上。 镊子夹住斐珍妮的舌头,白鹤慢慢地往嘴外面拽。 1厘米,5厘米,12厘米。 不是正常人的舌头。 舌头前段和后段是两个颜色,一紫一红。 口罩妹直接吐了出来,白鹤把舌头翻了个面。 找到了。同样的字纹密码,斐珍妮的是手工纹上去的。 叛徒!叛徒!西党核心人物瓦解! 白鹤看着那行字,寒意爬上脖颈,她的血液沸腾。 终于来索命了。 白鹤站起来,手里的镊子夹着那条长长的舌头,顺便把斐珍妮的头颅也带了起来。她转过身,看到身后一群人。 梁煌千火车一样扑过来,白鹤没有推开,因为心思都在手里的镊子上。 梁煌千心疼地搂住她,手护住被燎坏的白发,白鹤从他的脖侧往前看,她看到了很多人。 有不少官,有不少医生。 在他们的后面的后面。东城闻逸和西城阴和卫站在两边,被一道人墙隔着。 看来是白汀找人通知他们了。 白鹤短暂和阴局的目光对接,示意自己安全。 然后她看到闻逸。 闻逸正看着她。 两个人目光对上。 闻逸静静地看着,看着白鹤和梁煌千拥抱,脸上波澜不惊,只有那双眼睛过于犀利,旁边的人都噤声不敢说话。 今天的绿宝石太过刺眼夺目,白鹤只好别过头。 是没有给他汇报,才看起来生气吗? 梁煌千的声音把她拉回来。 “白白!你赶紧去包扎伤!不要在这里站着了!”梁煌千的声音里都是担心。 白鹤轻轻拉开他,鞠了一躬。 “好的,梁少。实在抱歉,我没想到这个情况。” 梁煌千更急了:“什么抱歉!我带你去包扎!” 白鹤对他笑笑,这对梁煌千无疑是一个恩赐。他当即就让手下开特许病房,却被告知梁老爷子要强行带走他。 “没看到你们少奶奶伤了吗!……”梁煌千正欲发怒,白鹤直接伸手把他推到保镖那里,使眼色让带走。 保镖自信点头,一个劈掌把自己少爷给撂倒了。 白鹤:“……有时候对你家少爷好点也成……” 保镖自豪甩头:“包的,白小姐,包的。” 场面一片混乱。 梁煌千昏厥地被拉走,白鹤用手把那头颅给拿起来。这才发现自己徒弟在身后颤抖着安慰那个口罩妹。 “没事的没事的,呜呜呜我也怕,海媛你不要害怕。”蒲一扇和那个口罩妹相互搂住。 白鹤:“……海媛?” 口罩妹松开蒲一扇,受惊哽咽地说:“……到。长官。” 望着这一对,白鹤感觉天塌了。 白鹤:“你怎么找个这样的!?” 蒲一扇当即站直,挺起胸膛:“我不许师傅你说海媛!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白鹤忽略他,急切地用空出的那只手握住海媛的肩膀。 白鹤焦急道:“你怎么找个这样的?!!” 蒲一扇:“………师傅我要和你拼了!” 撕打的过程被打断。 阴和卫:“别拼了,白妮儿过来先把东西给放好。” 他带人走过来,看了一眼舌头上的纹字,马上让手下把白鹤手里的头颅接过去密封。 白鹤自然递过去,却被一个人拦住。 她抬头,看见闻逸。 戴着军帽,鬓角整洁干净。军装散发出洗衣粉的味道。拦住她的白手套如同鸽子的羽毛,阳光下柔软而陈旧。 白鹤眼睫轻颤。 失去记忆的人讨厌所有的似曾相识。 “阴局,抱歉,这次的案发现场证据需要由东城犯罪署处理。”闻逸温和地说。 阴和卫爽快答应:“中。” 白鹤有些诧异,她看着阴和卫,眼睛里都是疑惑。 闻逸继续开口:“方便工作,芹可覃的尸体正在托人去取来了。” 阴和卫:“很中。” 闻逸接着开口:“这次的处罚希望交由东城处理。” 阴和卫:“特别中……” 白鹤怒起,打断阴和卫:“中屁!!我办案怎么办?!” 阴和卫看着她,老狐狸油腻一笑,打开手机。上面的大字号显示一个划重点内容。 “据中央案情办指示:开会期间。全国特级事务,由西城行刑场与东城犯罪署一同检查。请各级部长做好合作,工作按规定自行交给各自上级检查。” 白鹤呆住,伤似乎也没这么疼了。她人都傻了。 阴和卫快乐地拍拍白鹤的头:“闺女啊,这两天你就跟闻逸,以后大大方方地哈,甭跟他客气,该要啥要啥!展现俺们西城行刑场大妮儿的面貌!耶,时间不早啦,去中央开个会哈,别给我准备饭了!”【注释:阴局口中的“闺女”一词,在河南方言中并不特指亲生女儿,而是一种长辈对年龄比说话者更小的女性的爱称,类似称呼还有“妮儿”“妮妮(第三声)”“妞子”等】 阴和卫说完就脚底抹油,和几个西城官员一起走了,留下白鹤和闻逸在原地。 白鹤一愣一愣,她盯着闻逸的脸,脑袋空白一片。 对方的眉宇之间很平静,似乎很平静。 “你已经派人送尸体来了?”白鹤还是没有接受这个现实。 “嗯。” 闻逸说完就沉默着,把白鹤拉到身边的铁椅子坐下。旁边摆了一盘子的药,他熟稔地准备好纱布和蘸药棉签,掰开白鹤受伤的手。 蘸了药的棉签涂在灼伤的皮肤上,触觉像给面包坯子上黄油。 白鹤没忍住,起了鸡皮疙瘩:“我自己来就行。” “那样不方便。待会儿可能还要理案子,你这会儿可以歇一下。”闻逸耐心解释。 白鹤闭上嘴,她往后靠着座椅,斜眼看着闻逸。 好奇怪,他为什么看起来还是不高兴。 “我给你惹麻烦了吧。”白鹤把头别过去问,“你得给何老头赔礼道歉,他才受不了自己的医院里扯上刑事案件。” 闻逸动作未停,眉头皱着:“没有很麻烦的……你怎么会担心这个?” 因为我不喜欢欠别人什么。 白鹤没说话,她盯着外面的腊梅花,另外一只手抠着无名指的指甲。 漫长而细致的涂药对白鹤而言是一种折磨。 她昨天晚上就没有睡好,中午只喝了一罐车厘子巧克力果泥啤酒,现在胃里酸得慌,带着脑子也晕乎乎。 “哈——”白鹤打了个哈欠,胳膊上的涂抹更像是爱抚,轻的要命,她没有因为药物的刺激而感觉到任何不适。 白鹤觉得自己有点困了。 “要到医护床上眯一会儿吗?” 她听见对面温和的声音问她。 “不要,东医洗床单的消毒水味最难闻。”白鹤几乎本能地回答。 她闭上眼睛,手指蜷缩起来。闻逸坐在她身边,轻轻搂着那条受伤的胳膊,慢慢缠着绷带。 缠好了,他把肩靠到白鹤歪头的那一侧,让她靠着,怕她累着脖子。白鹤的白发不怎么打理,很毛燥,弄得闻逸鼻子痒痒的。 不敢看身边人,他转过头,看向外面的腊梅。 腊梅太香,猝不及防地让闻逸想起来十七岁的雪夜。 十七岁的他站在竹灯笼下面,看那人扛着两枝怒放的白腊梅朝他跑来。 细小的雪花落在黑发上,恍惚中满头覆雪,走过半生光景。他不知道自己也满头满脸是雪,只当做提前看了对方苍老的样子。 所以那时他笑了,身体的热气从笑容中蒸发到眼角,凝固成一团湿润。 翌日清晨,舍友告诉他,有人用特级手枪的枪匣,换了两枝检察院里怒放的白腊梅花。 …… 白鹤其实没有闭上眼,她不会轻易在陌生人面前睡着。可闻逸自然地把肩膀靠过来的时候她还是愣了一下。 她从睫毛的缝隙中看着闻逸,意外看到了眼角的湿润。 绿宝石看腊梅也会变得悲伤吗? 白鹤困惑,身体不听使唤,她抬起胳膊想要给闻逸把眼泪擦了,可忘记那只胳膊缠着绷带。 她抬起来,吃痛放下,发出嘶的一声。 “我没事。你胳膊放好。” 她听见闻逸沙哑地说。 白鹤尴尬坐直,没敢看闻逸。窗户被护士打开两扇,梅香浮动在酒精的雾气里,腾腾兀兀。 白鹤禁不住看一眼腊梅。 “今年天冷,腊梅开得盛。” 白鹤开口,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暖这个场,明明自己是一个不怕冷场的人。 闻逸沉默着,没有像之前那样马上回答。 是觉得丢脸不想说话了吗? 过了很久,她几乎就要感到窘迫的时候,耳朵里传来闻逸依然沙哑的声音。 “嗯,开得很盛,今年要下大雪了。” 白鹤听到回答,放心了些。她想要换个角度看看闻逸的眼睛。 角度还没换完,远处蒲一扇带着车钥匙乐颠颠地走过来。 “师傅!我们走啊!” 白鹤抬头,马上站起来,对闻逸点头示意。闻逸回复一个微笑,绿宝石一样的眼睛恢复平静。 好tm正常的上下属关系。 白鹤感觉自己很莫名其妙,先是自己主动去给人家擦眼泪,现在又急着要跑。 她伸出受伤的手,蒲一扇自然扶住她。 “闻署长,您要和我们一起吗?”蒲一扇自来熟地问。 闻逸的眼睛在他们的胳膊那里停了一下,温和道:“不用。我等会儿还有一个会,已经找人给你们安排了房间,发到你师傅的手机上了。” 缓了一秒,他补充:“今天晚上先歇歇吧,明天下午开工。抓紧时间,好好休息。” “好嘞,谢谢署长!”蒲一扇最喜欢休息,得令后马上带白鹤上车去东城犯罪署。 坐在车上,白鹤感觉心思有点乱。她重新打开手机,看到一个陌生号码的短信。 “房间251,公寓第二栋。” 白鹤呆住,冰冷的手指下意识回复。要点发送的时候才退回去,在这串号码上写备注。 闻逸(工作号码)。 她呼出气,再次打字,删除,再次打字,删除……最终没有回复。 东城的夜色很繁华,雪落在地上一秒似乎都会化。她看了一会儿,问旁边的蒲一扇:“今天会下大雪,你要拍照给海媛看吗?” 蒲一扇大喜:“真的吗?那我一定要拍!” “预报说两点才下。”白鹤划拉着手机。 “那怎么办?明天中午就要准备理案子了。”蒲一扇哭丧着脸说。 “明天早上再给她拍吧,雪下的厚更好看。”白鹤建议。 “好!我明天早上起个大早!不知道这回在东城待几天。时间多的话可以去亭山玩玩,好像那里姻缘香火很旺哎!”蒲一扇快乐预想。 白鹤没说话,她笑得很浅。旁边的蒲一扇还在兴高采烈地询问下次约会的注意事项。 手机响了一声。 白鹤点开,赫跳发来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芹可覃被人工连接的舌头,在藏尸间里被烧焦,露出里面的微型燃火器,放的位置过于巧妙,且用的是没有见过的微型设施。 赫跳发来短信:推测燃烧时间,可能为13点半整。 白鹤凝视着那烧焦的舌头。良久,回复:应该是13点34分。 赫跳回复:为什么? 白鹤:因为是连环杀人案。 第5章 熬夜 白鹤躺在东城犯罪署的职工公寓时脑子还是有点发愣。 她听着外面蒲一扇吵死人的磨牙声,终于恢复了一点正常脑回路。 难以入眠,她翻个身,拿起电话点开置顶联系人。 昙魅的声音困倦:“怎么了?” 白鹤抿嘴不知从何说起,她犹豫半天,问:“出来喝酒么?我在你们那个251号公寓。” 昙魅一下子清醒了:“你什么时候来的东城?” “晚上九点,闻逸没有通知你们今天出事吗?”白鹤疑惑问。 昙魅穿上兔毛大衣,声音里带了怒气:“没有。闻逸这个新官真是架势大!以前的一把手的指令,谁敢封锁消息!” 看昙魅在气头上,白鹤没敢多说话。撂下一句便利店前面等你。 东城犯罪署里的便利店是自动化的。咕嘟冒泡的关东煮香气四溢,冰蓝色玻璃下面的酒水瓶色泽诱人。 白鹤拿了炸鱼和白萝卜,取出两罐果泥啤酒和一小瓶利口酒。 高跟靴声响起,昙魅带着墨镜走进来。 白鹤忍不住啧一声:“半夜喝个酒,你别太装。” 昙魅无视她,优雅落座,打开那小瓶威士忌啜饮。 然后伸舌头作呕:“呕,你还能再没品一点吗?奶油玫瑰赛狗屎。” 白鹤吐舌头:“白汀以前就喜欢这个味儿的,她说像棉花糖。” 昙魅笑笑,身体诚实地猛灌一口酒:“别拿你姐的话压我,有本事让她本人来压我。” 白鹤忍不住任何关于白汀的恶俗笑话,她挖了一口西红柿薄荷味的啤酒,笑出声。 “当初白汀到底为什么会挑你来监视我?” “可能因为知道我性癖白毛?”昙魅认真思考状。 两个人的狗屎笑点再次碰撞,等笑够了,昙魅想起来白鹤今天的异常表现。 “你怎么?今天出什么问题?”昙魅问。 “没怎么——今天还是那个芹可覃的连环案。具体细节你明天就会知道吧?这一次的关键在七年前西党叛变和格萨教。”白鹤回答。 昙魅怔住,她精致的眉毛皱起来:“格萨教……也是,协约还有5个月就解除了,所有人都盯着你呢。但就是这件事让你大晚上睡不着吗?那你心理能力实在太弱了。” 白鹤没说话,她闷头开了另一罐沙棘果焦糖味的。 昙魅威吓她:“快说!要不然我上报你姐!” 白鹤嘀咕:“白汀哪里在乎你这边的情报,放你玩七年,工资都不按时发。” 昙魅:“……要你管啊!小孩子真幼稚!” 窗外叮叮当当的声音,彩灯在风中散发着黄光,晃出了残影。玻璃里面的人静坐着,白萝卜和炸鱼的白色香气随着冷却慢慢消失。 昙魅:“别愣着,你要说啥?” 白鹤犹豫:“没啥……” 昙魅作势要走。白鹤拉住她的小拇指,手指上的薄茧让昙魅一激灵,逼得她马上甩掉。 “多大了还拉人小拇指……跟你姐也这鬼样子吗?”昙魅嘀咕,拿起一根炸鱼。 白鹤的下半张脸埋在面巾里,终于问出了问题。 “你说,我以前见过闻逸吗?” 昙魅正在滤鱼刺,这下子差点被卡死。白鹤连忙给她灌关东煮的汤。 昙魅咳嗽:“你……你为啥这么问啊?记忆回溯啊?白汀不是给你用的药物加催眠吗?你根本想不起来,好多科学家都保证了。你根本想不起来的。” 白鹤抿嘴,昙魅知道自己说话快了。 昙魅:“我不是故意的哈,你这太吓人了。执政官白汀死了命都要保守的秘密,我还是不听为妙。你别说了,别说了。” 白鹤抬起头,这句话她听昙魅说过很多遍,每一遍她感觉心脏被揪了一下,对白汀的恐惧逐渐沾湿她的全身。 她知道昙魅也怕,可就是身体里忍不住地要反驳。 “可我他妈没想起来,你真他妈的和白汀一样神经,难怪你给她打工……” 白鹤刚一出口,就觉得自己说重了。她茫然无措低下头,不敢看昙魅。 昙魅怒道:“你好端端提白汀干什么?神经?我天呢,七年啊,你每次出差谁照顾你的猫?你刚出院,不会带蒲一扇的时候谁教你和正常人相处?我和你玩这么长时间,你现在给我来一个和你姐一样,是神经……” 白鹤:“我不是这个意思!” 昙魅:“那你说你什么意思!” 白鹤破罐破摔:“因为我没忍住给他擦眼泪了!” 昙魅:“?!?!?!谁?” 白鹤支吾:“闻,闻逸……我,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搞的,人家好像就是看腊梅触景生情,我一抽风就伸手给他擦了,擦就擦呗,结果手上有绷带还没擦上。” 昙魅:“!??????” 昙魅呆滞三秒,她盯着白鹤,一幅要吓死的样子。白鹤摇着她的领口,以为她要晕倒。 缓过神来的昙魅倒吸一口凉气,语言紊乱:“你要和他谈大象?!?!” 白鹤:“谈个啥大象啊!你有病啊!你xp人兽啊!” 昙魅:“我有病?哈?我有病?你都和我抢我晋升职位的竞争对手擦眼泪了,还我有病?” 白鹤一时语塞,她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抓起剩下的酒猛喝。 昙魅这边气急败坏要在手机上举报闻逸的作风问题:“闻逸你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我要让你滚出东城十八辈……” 昙魅的声音突然停下,白鹤以为她举报完了。 白鹤脑袋空空,把她手机抢过来:“你举报了个什么啊?——绿茶?” 白鹤疑惑,抬头道:“绿茶还能举报啊?哎,你挤眼睛做什么?” 抬头的一瞬间,她看见了站在两人对面的闻逸。 穿着灰色大衣,领子上一层白色羊羔毛。他没往她们这边看,但白鹤清楚看见他嘴角弯出来一个弧度。 看不清眼睛,只能看到他卷翘的睫毛。 这下真完蛋了。 昙魅(挤眉弄眼):他听到了吗? 白鹤(挤眉弄眼):肯定啊,都笑了。 昙魅(双倍挤眉弄眼):我咋看不见他笑了?! 白鹤(三倍挤眉弄眼):就是没笑,他肯定也听到了!都怪你要写! 昙魅(终极版挤眉弄眼):你还给我读出来了!?我本来就开个玩笑。 两个人呆若木鸡地喝酒,盯着地板上的纹路,看着脚趾在彼此的皮靴里蠕动。 嘎吱,终于听到关门的声音。 “呼——他爸的,他咋走路没声啊?”昙魅劫后余生。 白鹤还沉浸在尴尬中,她想到明天还要和闻逸一起理案子,想跳河的心都有了。 昙魅:“走吧走吧,都一点了。闻逸过来买什么啊?都这个点了。” 两个人摇摇摆摆走到柜台,看到上面的烟油少了几管。昙魅弯下腰,看到是玫瑰味的,忍不住“呦”了一声。 昙魅:“他怪养生的,抽电子烟,还是玫瑰味呢。” 白鹤也转头看了一眼。和她想的不一样,她以为闻逸从外国回来,是抽那种硬烟的人。 “你给他擦眼泪,他有啥表示不?”昙魅抓了一包青苹果味的口香糖。 “他说他没事。”白鹤把嘴里的白萝卜咽下去。 “从来没见过你这么管闲事。”昙魅笑笑,准备对机器人刷脸付款,页面上却显示已经支付。 昙魅感觉不对,她往下翻,看到闻逸的付款记录。他不仅给她们付过了,甚至包括的还有他离开后昙魅才买的口香糖。 他怎么会知道的。 昙魅下意识盯住摄像头,她的部下是管东城犯罪署录像中枢的,不会跟闻逸有半毛钱关系。 没有监控的情况下,闻逸到底怎么知道的。 昙魅缓缓戴上墨镜。 她每次来便利店之后都会拿口香糖,而宝珠恋的口香糖无论口味都是单价30。所以闻逸才能提前帮她付钱。 问题是她很少来犯罪署里面的便利店,身边的人除了白鹤更是没人知道她这个习惯。 那这就太细了,她可以接受政事竞争对手调查她,但这未免太细了一点。 昙魅的眼底闪过一丝不可名状的神色,巧妙地被墨镜遮盖住。 “走吧!”昙魅语气看似轻快。 身后的白鹤似乎没有注意到这4秒内昙魅的变化,她还在专心对付最后一块萝卜。 两个人走到公寓楼下面,那里的花坛种着水仙花,夜里也香。 “我明天要和他理案子,”白鹤咀嚼着,“怎么办?” “想怎么办怎么办。”昙魅把墨镜摘下来在白鹤衣服上蹭蹭。 “我觉得见面会尴尬。”白鹤回答。 昙魅低低地笑了一下,她感觉今天的月光有些模糊。 “又不是上床,尴尬个蛋。”昙魅拉长声音,恢复老不正经的样子。 “呕,你能别一开口就是上床吗——闻逸身份能查的清吗?阴局这边一直没动静,我也不好操作。” 昙魅:“他身份保护就跟那王八壳一样,梆硬。要看清,非得用高压锅配张仲景药房的卤药炖个半天。” 说着她打个哈欠,一幅困死的样子。 白鹤笑着把垃圾扔掉,她感觉心情终于变好了。 “晚安。”白鹤知道她不喜欢白汀,故意眨眼说,“祝你晚上梦到我姐。” “滚啊你!谁要晚上梦白汀!”昙魅踹她一脚,挥手再见。 回到公寓,白鹤蹑手蹑脚地穿过客厅,看到蒲一扇冻得可怜,就把电暖气也给他打开了。这傻货嘴里还在嘟囔着:“海媛……海媛……” 白鹤无奈,回到卧室,她躺在被窝里,对着手机监控里的猫咪说晚安,直到猫咪的小鼻子凑到监控上去才放心关机。 她还是睡不着,站在窗户前面,打开一条小缝,发现空中洒上细细的盐粒。 她不由得欣喜一瞬,要喊蒲一扇来拍,又想到对方睡了。只好自己找角度拍几张,分别发给昙魅和蒲一扇。 “可算能睡了。”白鹤低叹。 她躺下来,没意识到自己脸上带笑。 这个夜算是熬到头了。外面风声变雨声最后变雪声,密匝匝锁住人们的梦。 梦的是什么?还是不要问了罢。就是问了,得到迷蒙一句,不足为外人道也。终究没什么好说道。 光照被镜子折射,飘荡到另一层楼。 穿着蓝色睡衣的闻逸吐出一口烟雾。 烟雾吹到手里的纸页,落在燃藜图“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这一句上。 闻逸把书合上,让烟雾把贾宝玉挑卧房这一段渲染的更加云蒸雾缭。 他窝在藤椅里,闻着烟味,看向窗外。 东城下起大雪花,撒在黑黑的午夜里。 没有人会熬夜等待一场初雪。 闻逸缓缓把窗户打开,雪的冷冽气息和电子烟的玫瑰热气融合在一起。绿眼睛倒映着满天的雪色,他看向楼下。 251房间的灯正巧在那一瞬间灭了。 雪花凛冽,落在他眼睫,终于熄灭瞳孔里的暖光。 “晚安。” 他像很多年前那样说。 第6章 舌头 凌晨四点半。 灯笼描着钢边,威风凛凛的一面,照着白鹤的白发盈盈。 “办案。证件在这里。”白鹤敲敲桌子,上面的男孩睡的正香。 “来的也忒……啊哦,女鬼!不呸………长官您好!请跟我进来。”看清楚面前的白发女人,男孩一下梗住。 男孩知道她的名号,于是恭敬开门之后就逃回去了。偌大冷寂的停尸间就她一个人,白鹤隔着口罩呼吸,依然遮不住浓烈的消毒水味。 她取出来斐珍妮的身体残渣,仔细解剖出里面的重要部分。腹部已经被炸毁,那个炸弹的体量不算小,不会是吞咽下去,只能是手术放入。 白鹤锁紧眉头。她转身去取出斐珍妮的舌头,那舌头和芹可覃是一水的货色,那么长都是后期接的。 按照赫跳的话,这舌头里面也应该有一个□□。 白鹤脱了手套,坐在旁边椅子上,随手拿了纸和笔来推算线索。 ①芹可覃和斐珍妮属于宗教狂热分子(备注:宗教为格萨教。) ②斐珍妮疑似要求芹可覃为她去死,芹可覃幻视症加精神疾病发作,死亡。(备注:两人尸体受到二次利用,估计为诱杀。) ③舌头有问题。需要向格萨教人员询问。 ④爆炸时间存疑。 ⑤为连环案。后期需预测。 白鹤轻轻靠在墙上,她想到在明东理那里看到的《红楼梦》。 斐珍妮的死保证了,白鹤的直觉没有出错。始作俑者确实是按照书里秦可卿的判词给芹可覃写的死亡轨迹。 “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暗示了事件开端和情有关,指的大概就是斐珍妮要芹可覃为她去死的事。现在看来,斐珍妮利用感情操纵了这一切,她预知了她和芹可覃的死亡。 但斐珍妮是始作俑者吗? 肯定不是。 “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原因出现在荣和宁身上,荣制造了谣言,宁才是根本原因。 斐珍妮和芹可覃其实都是秦可卿命运的一种,不过两人“情”的对象不一样罢了。 谁这么会安排。 白鹤敛起神色,嘴角却弯了起来。 碰到一个有文化的杀人犯,骨头里的泡沫似乎都沸腾了,这感觉不能再好。 这一次的微型炸弹比她想的更难弄出来,线路和血管连一起,体积非常小。她拆了差不多三个小时,很难想象赫跳形容的能炸毁头部的力量,是来源于这个小小的炸药。 她拍照发给赫跳的老爹赫章丘,他是一个老法医。同时拨通了他的电话。 “小鹤,这是最新型的炸弹。目前适用于**袭击,两个月前我在东和教堂的游行中解刨过一个一样的。”赫爹看了又看,最后给出结论,告诉电话里的白鹤。 “赫爹,这东西这么早就出来了吗?”白鹤拿笔记下来。 赫爹:“不,那时候还是初级,爆炸威力很小,那个格萨教教徒没有自杀成功,现在还躺在东军航里看护着。” “格萨教……最近都是他们的事,您知道他们那里有什么关于舌头的事吗?”白鹤把炸弹装到特定盒子内封存,接着把尸体推回去。 “舌头——格萨教没有这个,倒是原来没分东西城的时候,本土宗教会有在舌头上点香柱灰和扩舌的陋习,但早在七年前就被革除,连庙都被东党烧干净了——怎么问这个?” 白鹤走出去,外面已经中午了。她掏出烟盒,递给看门的男孩一根,自己点燃一根。 外面是泼天的大雪。 “没怎么,这次的杀人案是连环的,死者的舌头都被人为扩长了,我疑心是不是和格萨教有关。” 赫爹笑笑,“可能性不大,况且格萨教现在几乎没什么宗教活动。诺,东和教堂那一次,出个**,被武力镇压了,接下来都没有活动权利。东西协约的事情,我想他们不敢出这个风头。” 白鹤:“我也希望。” 说着,白鹤吐出一个烟圈,她感觉问题不少。 白鹤:“赫爹,麻烦您帮我找一下本土宗教的书,我还是担心中间有它的事。” “行,你万事小心,快过年了,不要出事。”赫爹老样子地担心。 “好的。” 白鹤把电话挂断。 看门的男孩偷看着白鹤。 她纤长的睫毛下垂,弯曲很浅,容貌是很凌厉的秀丽,面对白雪时,却显得有些迷茫。看起来像在溜号。 男孩忍不住开口:“您要喝点热水吗?” “不用。”白鹤看着雪花。 “您看起来不舒服。”男孩小心翼翼问。 “没有,我只是看着这景色熟悉。”白鹤转过头,风吹动她的白发,男孩的呼吸停滞了一瞬间,心脏乱跳。 “啊,啊我们署的雪景很出名的,前几年有个摄影师拍了一系列,现在还是很多人的壁纸。您应该是以前用过!”男孩红着脸,把一杯水递到她手里。 “应该是吧。谢谢你。” 白鹤冲他笑笑,走到雪中。但很快,她扬起的嘴角落下。 为什么想不起来。为什么想不起来。为什么想不起来。 她的手握住那纸杯,几乎要把它捏烂。热水烫在手背,她感觉不到疼痛。 身后似乎有脚步声,很轻,像一只猫。白鹤懒得回头,往旁边避让一点。 雪千百片,落在她黑色大衣上,弄成一片花色。 白鹤皱起眉头,叹气后又松开,反正早晚都要洗,淋着回去就淋着吧。 她迈步要走,一只伞撑开在头顶,暂停住所有风霜。 她讶异,转头去看。 是闻逸。 撑着伞的,很好看的,身上也干干净净的,眼睛透亮的。 他站在她身后,背景是漫天的雪花狂舞。 以前见过吗?白鹤心里被刀子割了一下,她想不起来一点。 “闻逸长官。” 白鹤轻轻说,她莫名不想这么称呼他,这个称呼好显老。 “嗯。下雪了,好冷。”闻逸也轻轻说,“我们走吧。” 白鹤忘记了拒绝。只是点点头,和他趋行在雪道上。 雪花从伞沿落下,白鹤看着他眼尾上扬的弧度。她第一次看,又好像是看了很多次。 突然,闻逸的眼睛转过来,白鹤急忙强制自己转过头。 闻逸先开了口:“没睡好么?” “还行。”白鹤站定回复他,良久,补充道:“这次案件我们解剖过了,炸弹在我手上,待会儿给蒲一扇拆,下午就能给您送报告过去。” “好。辛苦了。” “这次事件可能是连环案,自杀可能性最大,我建议长期跟踪调查。可能与宗教有关。” “好。我会专门去查,有需要直接通知我。”闻逸停下,侧身和她对视。 白鹤谨慎立正,她紧张地盯住那双绿宝石,等着闻逸说话。 一秒,两秒。 闻逸抬起戴着白手套的手,轻轻扫去了她发顶的雪花。很轻,很绅士,没有一点冒犯。 白鹤仰头看着闻逸,看着他卷翘的睫毛承担着剔透的六角雪花。 “……没事的。”白鹤莫名其妙开口,像昨天给闻逸擦眼泪一样莫名其妙。 “有事的。会冷啊。”闻逸笑了一下,轻轻把伞递给她。 雪花寂寂,白鹤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接伞接的这么顺手。 她和眼前的男人对视,发现他的手指因为没带手套,冻的有点发红。 “我要应付一个市里的会,吃完饭阴局来接你们回西城。还有,过几天要出任务,届时我去接你。” 闻逸望着眼前人,意外地发现她眼睛半眯着,漆黑的瞳仁里面撒了雪粒一样。 她还是喜欢走神。 闻逸无奈,问:“在走神吗?” 白鹤睁开眼睛:“没有走神。” 闻逸歪着头看她,表情平静却有几丝笑意:“重复一遍刚刚的话。白部长。” 白鹤抿嘴,把脸别过去:“你要开会,你要阴局接我回城,你要带我出任务。” “对,就是这样的。”闻逸垂下眼,要转身离开,手腕却被白鹤狠狠拽住。 “怎么了?” 白鹤看着他,眼神里有些闪躲。 “伞你带走。雪太大,况且我马上就到宿舍了。” 闻逸摇头,“不用了……” 白鹤没说话,但坚持递给他。 闻逸背过身,想以最快最轻的动作把扣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松开,牵上去的一瞬间却发现那节手腕上的陈伤。 看起来很深,颜色很重,似乎很疼。 白鹤没注意到他神色的变化,趁机把伞塞回去,松开手跑走。 “拜拜!” 留下这样一句告别,她奔跑的飞快,像是一只越冬的燕。 奔跑中她转头看了一眼,闻逸伫立在原地,拿着伞不知道在想什么。 *** 白鹤赶到公寓,那里撑起铜锅,昙魅和阴局正在那里摆羊肉和兔肉,蒲一扇在那里满头是汗地片牛肉。 “回来啦!”阴局招呼她。 “嗯,你开完会了?”白鹤习惯性接过阴局手里的盘子。 “开完了。你姐姐要我在那吃饭,但我说不行,白鹤等着回西城。于是她就不留我了。”阴局哈哈大笑。 白鹤抿嘴,无奈叹气。昙魅笑着坐下,招呼他们都坐。 白鹤心里还惦记着那颗没拆的炸弹,此时看看表,十二点过半,还有60分钟。 她让蒲一扇先别切了,拉到客厅找了一个工作台开始拆炸弹。 昙魅涮了一块羊肉,那筷子沾了芝麻酱和辣椒油,喂到白鹤嘴边。 昙魅:“啊,张嘴。” 白鹤乖乖张开嘴吃掉。羊肉绵软奶香,芝麻酱浓郁至极,辣椒温吞不失刺激。 旁边的蒲一扇看的羡慕死:“昙副署长!我也想吃!!!” “先给你师傅吃,她累了一上午了。”昙魅笑着涮肉。 昙魅又喂了一片兔肉到白鹤嘴里,鲜甜的要命,嫩的能化在舌尖。 白鹤眼睛一亮,问:“谁买的?挺好吃。” 昙魅只是笑,嘻嘻哈哈的,话都说不出来。 白鹤感觉不对,咀嚼的速度慢下来。 阴局挺着肚皮晃悠悠过来,喂了一片给蒲一扇,乐悠悠回答:“你姐送的,说你爱吃。” 白鹤差点把自己噎死,一巴掌给昙魅的筷子拍几多远。 “咳咳咳!!!什么?白汀?”白鹤声音都变了。 “白汀给你的,专门送过来。”昙魅笑的脸都皱了,“啧,亲姐妹还是不一般。” 阴局塞了满满一口肉:“是啊,妮妮,你姐心里还是有你的。” 白鹤一个鲤鱼打挺起来,急着要去吐出来。 阴局给她拦住:“北极兔子肉,一千六一斤。你姐送了六只过来,也就我们两个月工资,你真要吐我不拦你。” 白鹤顿时感觉气没地发。 走到厕所的步子停下,气呼呼地端起天价兔子肉要都涮进去,被另外几个人阻止。 坐在桌子边,白鹤盯着蒲一扇翻飞的手指,一眼都不想匀给旁边喝酒的两个人。 两个互捧专家。 昙魅:“老哥啊,妹子是没有升迁的机会了,不像您,前途无量呐!” 阴局:“哪有哪有,喝酒……哎呀,要不是你们东城来一个闻逸,这个署长的位置你早就坐实了!但这闻逸吧,也算是个好人吧,做事风格很稳。” 昙魅挑起一筷子焯水白花,放到油醋汁里沾了0.1秒,喟叹道:“什么好人啊,我连他身份都查不到……他查我查的细死了,天啦,细到我吃的口香糖牌子呢。” 白鹤抬起头,昙魅趁机给她夹肉。 阴局喝一口白干,“也不意外,漂亮的人最会骗人,只要不给我们惹麻烦就行——鹤妮,你和他做事要小心点好。” “好的”,白鹤低低地答应他们。 阴局和昙魅在那里大侃特侃,蒲一扇拆炸弹的声音噼里啪啦。她整个人沉浸在热气腾腾的放松中,于是不停地吃肉。 白汀一直都知道她喜欢什么,每一年都会让一些她拒绝不了的人送羊肉和兔子过来,不过每一年都被她原路给退回去。今年让白鹤的上司阴和卫来送,这下她就没有退的理由了。 白鹤想到这里,说不清楚的情绪漫上心头。 白鹤把兔肉吞咽下去,滚烫的,她只感觉自己的嗓子被烫坏了,可感不到痛。 “要死的!怎么不吹吹再吃!”昙魅吓了一跳,让白鹤赶紧去漱冰水。 远处的蒲一扇叫起来。 “拆完啦!我拆完啦!师傅真是神了!程序上显示它设定的时间就是13:34!” 白鹤把冰水吐掉,匆忙跑到炸弹那里。 “和我想的一样……看来方案没错,我们只要等到第三起就行了。”白鹤压不住声音里的喜悦。 “13:34,这个数字很熟悉啊。”阴局喃喃地说,“给闻逸报告一下。” “好。”白鹤连忙打开手机,发现自己只有闻逸的短信号码。 昙魅看了一眼:“这也不是他的工作号啊?你备注个什么工作号码?” 白鹤愣住,看来闻逸昨天是用私人号码给她发的信息。 她慌张地左右滑动,语气保持淡定:“那他工作号码是什么?” “我发给你好了。”昙魅没在意这个事,毕竟白鹤从来都是爱搞混号码。 吃完饭后,昙魅给白鹤刚刚烫破的地方上药。 她用指尖挑了一些米黄色药膏,伸进白鹤口腔中,虚虚抹在舌尖。 舌指交缠中,药苦苦的,白鹤皱起了眉。 “你和闻逸关系还行吗?”白鹤含糊地问。 “我和所有人关系都行。”昙魅回答。 白鹤:“……那他昨天给你付了那个口香糖的钱。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因为你给他擦眼泪,我嫉妒。”昙魅低声笑笑,把手指从白鹤的舌尖抽走,用纸巾擦干净:“你要是有二心怎么办。” “昙魅,问题不是我。他昨天敢直接给你付那包口香糖的钱,就说明他想警告你什么。”白鹤站起来和昙魅平视,认真地说。 昙魅倚靠着墙,卷发落下一缕,飘在脸侧。她上下打量着白鹤,心里突然抽动得厉害。 血缘关系真恐怖,明明长的不一样,可就是看出来是一家人。昙魅心想。 白鹤见她不说话,再次重复:“昙魅,你需要担心的问题不是我。” “就是你。”昙魅掏出打火机,玩笑一样地说:“就是你。” 白鹤无语,帮她把药膏盖子拧紧,迈开长腿要走。 身后传来昙魅散漫的声音。 “他可能是要警告我的舌头。” 白鹤停住,转过头看昙魅。 雕花镜前面放了假的塑料牡丹,大朵大朵、万紫千红的围着镜子里面的昙魅,又在褪色的靛青墙壁下,衬得那靡颜腻理的面容都有些寡淡。 镜中的昙魅把眼睛转向白鹤,像往常一样妩媚。 “昨天嚼他舌根嘛,给我付口香糖不就是为了警告我,小心舌头呗。”昙魅一脸恶作剧的笑容。 果然还是老样子,白鹤心落到肚里。 “你真是……明知道我这几天最隔应舌头。” “那初一我给你卤点牛舌做冷盘。”昙魅哈哈大笑。 白鹤再次无语,出门带着蒲一扇离开。 阴局提前一分钟接车,此时还没坐上去,看到蒲一扇自然地搭手接过去。 “你徒弟这酒量咋整哎,以后结婚婚宴都过不去。” “还不是您给他惯的,话说什么时候给他转正?……”她叹口气,转头把手伸向车子密钥的显示屏解锁。 抽屉弹开,她伸手拿处理器,却看到了一片湿润。 “闺女,怎么了?”阴局把蒲一扇的坐姿调整好,看到白鹤僵直的身影。 空荡的抽屉里满是灰尘,里面有一坨血糊糊的东西。 此时滴滴答答往底下流血,喷出一股腥臭的味道。 两个人都是神色一凛。 白鹤用随身带的军刀扒拉,认出来这是一个人的头颅被剁碎,大体框架还在——眼眶那里很奇怪,似乎被特意做了手脚。 白鹤低下头细看,在看清眼球的一瞬间冒了冷汗。 眼球血管是纯蓝色的,这个人被应用了基因改造,和西城行刑场里白鹤天天杀的东西是一个物种。 白鹤看向那玩意儿的口腔——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包括牙龈。 她转头看向阴和卫,这个慈祥的中年男人难得皱起眉头。 外面天还亮着,照的车子里的尘灰迷蒙。 阴和卫仔细看了血块的口腔。他放下军刀,深吸一口气。 “是西城政变那年的异变人。”阴和卫顿了一下,“他们就是没有舌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