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海没有羊眼汤》 第三十章:炉火铸锋 “还不跪下,拜师!” 吕玄通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黄钟大吕,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穿透了荒谷的寂静,直抵赵铁柱神魂深处。 赵铁柱浑身一震,仿佛从一场大梦中惊醒。眼前这鹤发童颜、深不可测的道人,便是他归家之路上唯一出现的引路人!没有半分犹豫,他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布满碎石和枯草的地上,额头深深触地,声音带着激动与虔诚的颤抖: “师父在上!弟子……弟子赵铁柱,叩拜师父!” “善。” 吕玄通微微颔首,雪白的长须随风轻拂,眼中闪过一丝嘉许,“入我玄门,当承道统。为师乃终南全真龙门派,‘玄’字辈门下。你既入我门墙,当为‘清’字辈弟子。” 他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赵铁柱的皮囊,看到了他灵魂深处那份坚韧与归乡的执念,“为师望你持守本心,早证大道,修成真人,荡涤尘浊,复归清真。今日,便赐你道号——清真。” 清真! 二字入耳,赵铁柱(此刻起,当称赵清真)心头巨震。这名字仿佛带着某种玄妙的清灵之气,瞬间涤荡了他心中积郁的血火戾气与官场沉浮的尘埃。他再次叩首,声音更加坚定:“弟子清真,谢师父赐名!必不负师父厚望!” “起来吧。” 吕玄通袍袖微拂,一股柔和却沛然的力量将赵清真轻轻托起。“俗世牵绊,须当斩断。即刻返回卫城,收拾必要行囊,辞官印,留书信,言明寻仙访道之意即可,不必多言。你那身官袍权柄,不过是过眼云烟,徒增因果。” 他手腕一翻,如同变戏法般,一件折叠整齐的衣物凭空出现在手中——是一件崭新的、洗得发白却异常洁净的青色棉布道袍,样式朴素,唯有领口袖缘绣着细密的云纹,透着一股出尘之气。 “换上此袍,自此脱胎换骨。出门骑马,一路向东。为师自会在冥冥之中为你指引方向,你只需循心而行。” 吕玄通将道袍递到赵清真手中,目光平静,“途中若遇城镇人烟,寻无人僻静处换上,莫要引人注目,徒增麻烦。去吧。” 话音未落,吕玄通的身影竟在赵清真眼前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瞬间变得模糊、透明,继而化作一缕淡淡的青烟,消散在午后灼热的阳光与凛冽的山风之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快去吧。” 那清越平和的声音,如同直接响在赵清真的脑海深处,余音袅袅。 赵清真捧着手中柔软而带着奇异清香的青色道袍,望着空空如也的前方,心中震撼无以复加。缩地成寸?还是更高深的仙家手段?他不再迟疑,对着吕玄通消失的方向再次深深一揖,转身大步走向枣骝马。 返回西宁卫城的过程,如同在梦中。赵清真以惊人的效率处理完一切:将指挥佥事的官印、昭勇将军的敕命、崭新的绯袍,连同那枚冰冷的百户腰牌,用一个木匣装好,留书一封置于案头,言简意赅:“铁柱顿悟红尘虚妄,决意寻仙访道,辞官归隐,诸事已托付陈大勇等,望上官体谅。” 他只带走了贴身的手电筒、几件换洗的贴身衣物、一些干粮清水,以及最重要的——那柄玄钢破甲刀、混铁盘龙枪和八棱撼山锤。这些伴随他穿越血火的兵器,仿佛是他与过往唯一的、带着铁血气息的纽带。 在城外僻静的山坳中,他脱下那身象征权力与束缚的绯袍官服,换上了那件朴素的青色道袍。当棉布柔软的触感覆盖肌肤,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与空灵之感油然而生,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最后望了一眼巍峨的西宁卫城,那个他奋斗、挣扎、绝望过的地方,再无留恋,策马扬鞭,一路向东。 路途迢迢,风餐露宿。赵清真摒弃了官道驿站,专拣偏僻小路而行。饿了啃干粮,渴了饮山泉,困了便在树下或破庙中打坐调息。吕玄通虽未现身,但冥冥之中似有指引。每当他行至岔路口心生迷茫时,总会有一股莫名的直觉,或者一只惊飞的鸟雀,或者一阵吹向特定方向的风,为他指明前路。他心中澄澈,只存一念:终南山! 不知行了多少时日,翻越了多少山岭。这一日,他骑着枣骝马,沿着一条人迹罕至的山溪溯流而上。两侧山势愈发陡峭奇峻,古木参天,藤萝缠绕,灵气似乎也比别处浓郁几分。正行走间,脑海中忽然响起吕玄通那熟悉而平和的声音: “清真,前方溪流转弯处,左首有一山谷,谷中有处人家,乃是一位避世隐居的铸剑大师,欧阳太阿(e,一声)。你且寻去,我们暂且在此落脚。” 赵清真精神一振,依言前行。转过一道巨大的山岩,果然看见一条隐秘的小径通向左侧幽深的山谷。循径而入,谷中豁然开朗。只见几间简陋却异常坚固的石屋依山而建,屋前有一方巨大的石坪,坪中矗立着一座用青黑色巨石垒砌而成的、造型古朴的熔炉,炉火虽未燃起,却隐隐透出一股沉淀了岁月的灼热气息。一个身形矮壮、头发花白、赤裸着上身、露出虬结肌肉和古铜色皮肤的老者,正抱着一块磨刀石,专心致志地打磨着一柄短剑的锋刃,火星四溅。他眼神专注如鹰,仿佛天地间只剩下手中的剑胚。正是欧阳太阿。 “欧阳先生,贫道携劣徒打扰了。” 吕玄通的声音温和地响起。赵清真这才发现,师父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石坪一角,青袍飘拂,与这粗犷的铸剑环境奇异地和谐。 欧阳太阿抬起头,目光如电,先扫过吕玄通,微微颔首致意,显然相熟。当他的目光落在赵清真身上,特别是落在他背负的混铁枪、腰间的玄钢刀以及马鞍旁挂着的撼山锤时,眼中骤然爆发出炽热的光芒!那是一种匠人见到绝世材料的狂喜! “好!好!好煞气!好材料!” 欧阳太阿声音洪亮如钟,丢下手中短剑,几步冲到赵清真马前,粗糙的大手毫不客气地抚摸着冰冷的混铁枪杆、玄钢刀身,又掂了掂沉重的撼山锤,啧啧称奇,“玄铁?陨铁?百炼精钢?还沾染了如此浓烈的血煞之气与……一丝微不可察的异界庚金之息?妙!妙极!吕老道,你这徒弟带来的,可是千载难逢的好胚子!” 吕玄通微微一笑:“此三物,乃劣徒尘世杀伐之器,戾气深重,因果纠缠。此番拜入玄门,当断尘缘。贫道意欲请欧阳先生施展回炉再造之功,化此凶煞戾气,融其异界庚金之质,合三器之精华,铸就一柄护道降魔的神兵宝剑。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哈哈哈!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欧阳太阿兴奋得胡子都在抖动,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如此神材,若不能铸出一柄惊天地泣鬼神的宝剑,我欧阳太阿名字倒着写!小子,把家伙卸下来!” 赵清真卸下武器,背上包裹,怕了怕马背:"回去吧!"那枣骝马似乎听懂了他的话,悲声长鸣,绝尘而去。 接下来的日子,这隐秘的山谷成了熔炼与重生的道场。 筑基(炼己):炉火煅心 赵清真卸下兵器,开始了真正的修行。吕玄通并未急于传授高深功法,而是先命他协助欧阳太阿打下手,负责最基础的活计:搬运沉重的木炭(需特定灵木烧制的银霜炭)、拉动巨大的牛皮风箱为熔炉鼓风、捶打淬火用的山泉水(需以特定节奏震荡,引动水之灵气)、清理炉渣……每一项工作都极其耗费体力,要求全神贯注,一丝不苟。 “修道如铸剑,根基不牢,终是废铁!” 吕玄通的声音常在赵清真疲惫欲倒时响起,“铸剑需先备炭、引风、备水,此乃筑基。修行亦然!炼己断念,清心寡欲,填亏补虚,使精足、气满、神旺,方为‘三全’,方有后续化气化神之可能!此刻劳作,便是炼你筋骨,磨你心性,去你浮躁,炼己之功便在点滴之间!凝神!专注呼吸!感受炭火之热,风息之动,水流之韵!将杂念随汗水排出!” 赵清真咬牙坚持。拉动风箱时,沉重的拉扯感让他双臂酸麻欲断,汗水浸透道袍。吕玄通便传授他“凝神入气穴”的基础法门——意守脐下三寸下丹田。初始时,心猿意马,炉火的噼啪声、肌肉的酸痛、对铸剑的期待、对归途的执念……种种杂念纷至沓来。吕玄通便令他在劳作间隙,盘膝静坐于溪边巨石之上,眼观鼻,鼻观心,心观丹田,反复练习“收视返听,清心寡欲”。每一次静坐,都如同与无形的敌人搏斗,汗水顺着鬓角流下,非是体热,而是心神剧烈消耗所致。这便是“百日筑基”的开端,枯燥、艰难,却是万丈高楼平地起的基石。同时,他需严守龙门派初入门的“五戒”: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在这清幽山谷,戒律相对易守,但戒除心中杀伐戾气与浮躁之念,才是真正的考验。 欧阳太阿的熔炉,在赵清真日复一日的鼓风下,终于燃起了熊熊烈焰。那烈焰非是凡火,炉底铺着欧阳太阿秘藏的“地肺火精石”,鼓入的风也带着赵清真无意中引动的一丝微薄却精纯的自身元气。玄钢破甲刀、混铁盘龙枪、八棱撼山锤,这三件伴随赵清真穿越时空、饱饮鲜血的神兵,被欧阳太阿以特殊手法,分批次投入那泛着青白色的炽热炉火之中。 炼精化气(小药):四诀采真火 三件神兵在炉火中渐渐软化、熔融。奇异的是,熔融的金属液并未混合,反而如同拥有生命般,各自蒸腾起不同颜色的气雾:玄钢刀液腾起一股锐利无匹、近乎透明的银白之气;混铁枪液则升腾起厚重沉凝、带着暗红血丝的乌金之气;撼山锤液涌出的是一股霸道刚猛、土黄色的浑厚之气。三股气雾在炉鼎上方纠缠、冲突,发出嗤嗤的锐响,如同三头凶兽在搏斗! “好强的煞气与异种庚金之息!果然不凡!” 欧阳太阿神色凝重,须发皆张,双手不断变幻着复杂的手印,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沟通炉火之灵,极力压制引导那三股狂暴的气息。 就在此时,赵清真按照吕玄通平日的教导,正在炉旁静坐。连日协助铸剑的体力消耗,加上“凝神入气穴”的初步成效,使他此刻心神异常空明。忽然,他感到下丹田处毫无征兆地涌起一股强烈的暖流!这股暖流瞬间扩散至四肢百骸,如同泡在温水中,舒适无比。更让他心神一荡的是,久未反应的男性象征,竟在道袍之下不受控制地、异常坚挺地勃举而起!一股强烈的、似泄非泄的冲动随之而来! “活子时至!快!采药!” 吕玄通的声音如同惊雷,在赵清真脑海中炸响! 赵清真猛地睁开双眼,来不及细想,本能地按照师父所授“采药四字诀”运转: 吸:以鼻猛吸一口气,直贯丹田,引动肾间元气! 舔:舌尖用力上卷,紧紧抵住口腔上颚(搭通上鹊桥)! 撮:肛.门及会阴.部肌肉用力收缩上提(撮提谷道,闭住下鹊桥)! 闭:闭目,意念内视,引导那股暖流(小药)从下丹田沿督脉(脊柱)向上猛冲!同时闭住口鼻呼吸,以“武火”猛烹! “轰!” 意念引导下,那股炽热的暖流如同被点燃的火箭,从尾闾关(尾骨处)猛地窜起!巨大的热流冲击带来撕裂般的胀痛!赵清真闷哼一声,牙关紧咬,全力运转四字诀!热流冲开尾闾,势如破竹般撞向夹脊关(背部两肩胛骨中间)!又是一阵剧痛!热流稍滞,但在他强大的意志力和四字诀催逼下,再次冲破!直上玉枕关(后脑枕骨处)! 玉枕关乃三关最险!热流在此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阻碍,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铁壁!赵清真只觉得头痛欲裂,眼前金星乱冒,耳中嗡嗡作响!他强守心神,舌抵上腭不敢松懈,意念死死锁住那股欲要散逸的热流,再次猛吸一口气,以更强的意念催动武火! “给我——开!” 心中一声怒吼! “嗡!”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炸开!玉枕关豁然贯通!炽热的气流如同决堤的洪水,冲过玉枕,直贯头顶百会穴!瞬间,一股清凉舒泰之感从天灵盖灌注而下!他顺势引导这股已变得温润的气流,沿任脉(胸腹正中)缓缓下行,过鹊桥(舌抵上腭处),归入下丹田! 一个小周天!完成! 就在赵清真小周天运转完成,那股温润气流归入丹田的瞬间—— “咄!” 炉边的吕玄通猛地一声清叱,并指如剑,隔空点向那炉鼎上方狂暴冲突的三股气雾!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赵清真丹田内刚刚归元、温润如珠的“小药”气息,仿佛受到某种牵引,一丝微弱却极其精纯的、融合了他生命本源气息的元气,竟透过虚空,无声无息地注入那炉鼎之中! 嗡——! 炉鼎内纠缠冲突的三股凶煞之气,在接触到这缕精纯的、带着新生道韵的元气后,如同被投入了中和剂,狂暴的冲突瞬间平息!锐利的银白、厚重的乌金、刚猛的土黄,三色气雾开始缓缓旋转、交融,最终化作一团混沌色的、内蕴七彩毫光的氤氲之气,缓缓沉入那熔融的金属液中! “成了!道火引灵,煞气化元!” 欧阳太阿狂喜大吼,“小子,你这口先天道气来得正是时候!快!准备淬火灵泉!” 炼气化神(大药):六震动金丹 小周天初通,赵清真正式踏入了炼精化气的门槛。他每日功课除了协助铸剑(此时更多是观摩欧阳太阿神乎其技的锻造手法),便是打坐行功,搬运小周天,温养丹田中那颗越来越凝实、越来越温热的“小药”气团。山谷灵气充裕,又有吕玄通这位明师随时指点火候(文武火交替运用),他的进境极快。 数月过去。炉火已熄,剑胚已成。那柄剑胚长约三尺三寸,通体呈现一种深邃内敛的暗金色,剑身厚重却不显笨拙,线条古朴流畅,尚未开锋,便已隐隐透出一股斩断尘缘、破灭邪妄的锋锐道韵。剑格处,欧阳太阿正以陨星铁精镶嵌北斗七星图案,并以秘法铭刻微型符箓。 这一日,赵清真在溪边巨石上盘膝入定,已至物我两忘之境。丹田内温养多日的“小药”气团,已由气态化为粘稠的液态,如同一颗浑圆的金色液珠,缓缓旋转,散发着温暖的光辉。 突然! 毫无征兆地,他体内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两肾汤煎:双肾区域如同被投入滚烫的油锅,炽热难当,仿佛有熔岩在其中沸腾! 脑后生风:后脑玉枕关处,一股强劲的、冰冷的气流凭空生成,直贯天灵,吹得他头皮发麻! 耳中蝉鸣:尖锐高亢、连绵不绝的蝉鸣声在双耳深处响起,仿佛有无数金蝉在颅内振翅! 身涌鼻搐:全身气血如同沸腾般汹涌澎湃,肌肉不受控制地轻微跳动,鼻翼更是剧烈地开合翕动! 双目金光:紧闭的眼帘之内,骤然爆发出两道刺目欲盲的炽烈金光,仿佛要穿透眼皮! 口涌甘津:口中瞬间涌出大量粘稠、香甜无比、如同蜂蜜琼浆般的津液,无需吞咽,自行滑入喉中! 六根震动!大药生成的标志! 赵清真心神剧震,瞬间从深定中惊醒!巨大的能量在体内奔涌咆哮,几乎要将他撕裂!他强守最后一丝清明,谨记师父教诲,知道此刻是“大药”生成的关键时刻,万万不能惊慌失措。 “凝神!归入黄庭!以文火温养!” 吕玄通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瞬间抚平了他翻腾的心绪。 赵清真立刻将意念从狂暴的下丹田移开,上守中丹田(膻中穴内,又称黄庭)。同时,将原本急促的武火呼吸转为绵长、细微、若有若无的文火呼吸。意念如同最温柔的春风,轻轻包裹住那团在黄庭穴中剧烈跳动、蕴含着恐怖能量的“大药”。 大药入黄庭,如同龙归大海。狂暴的能量渐渐平息,开始以一种奇特的韵律缓缓旋转、沉降、凝聚。赵清真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慢,越来越微弱,最后几近于停止,进入了深沉的胎息状态。外界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唯有黄庭中那颗越来越凝实、越来越璀璨的“金丹”在缓缓孕育。这便是“十月养胎”的开始。他的意识渐渐沉入一种混沌、空明、无知无觉却又洞悉一切的奇妙境界,如同胎儿处于母腹之中。 就在赵清真进入胎息养胎状态不久,山谷中响起了清脆而富有韵律的金铁交击之声。 叮!叮!叮! 欧阳太阿赤膊上身,古铜色的肌肤上汗珠滚滚,如同最虔诚的信徒,挥舞着手中那柄铭刻着北斗七星与玄奥符文的陨铁锤,以特定的节奏和蕴含着某种天地韵律的力道,一锤一锤,精准地锻打着那柄暗金色的剑胚。每一锤落下,剑胚都发出清越悠长的龙吟之声,火星如同金色的流萤般飞溅。剑身在千锤百炼中,那暗金色的光泽愈发深邃内敛,剑身上的符文在锤击下仿佛活了过来,流淌着微弱的毫光。 炉火早已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欧阳太阿以秘法引来的九天星辉与地脉灵气,化为无形的“星辰真火”与“地脉寒泉”,交替淬炼着剑身。 时间在寂静的山谷中无声流逝。赵清真如同石雕般静坐,胎息绵长。欧阳太阿锤音不绝,专注如初。吕玄通则在一旁负手而立,目光深邃,时而望向胎息中的弟子,时而望向那柄正在成形的道剑,仿佛在见证一场古老而神圣的仪式。 炼神还虚(上关):天花坠道锋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十个月,也许更久。时间在深沉的胎息中失去了意义。 这一日,正值子夜。万籁俱寂,唯有溪水潺潺。盘坐于溪边巨石上的赵清真,黄庭中那颗温养了不知多少时日的“金丹”,已浑圆无暇,金光内蕴,仿佛孕育着一个小宇宙。 忽然! 他感到黄庭之中猛地一跳!那颗金丹骤然爆发出无量光明!于此同时,他虽闭着双目,却“看”到眼前并非一片黑暗,而是有无数的、晶莹剔透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雪花,正从虚无之中纷纷扬扬地飘落!这些雪花并非冰冷,反而带着一种纯净、圣洁、充满生机的气息!这便是“天花乱坠”的异象!标志着“十月养胎”功成圆满,大药已成,即将“服食”! “时机已至!张口!服丹!” 吕玄通的喝声如同醍醐灌顶! 赵清真福至心灵,猛地张口一吸! “呼——!” 那颗在黄庭中孕育成熟的、如同液态黄金般璀璨的“大药”,混合着漫天坠落的、由纯粹先天元气凝结的“天花”,化作一道温暖而磅礴的金色洪流,被他一口吞入腹中!不,是直接融入四肢百骸、融入神魂深处! 轰! 难以形容的磅礴能量瞬间席卷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雀跃,都在经历着脱胎换骨般的蜕变!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脱离了沉重的肉身束缚,变得无比轻盈、通透、强大!一种前所未有的、洞悉入微的感知力蔓延开来——他能“听”到数里外夜枭振翅的声音,“看”到溪水中游鱼鳞片的纹理,“感”知到脚下大地深处微弱的地脉流动!这便是初步的“神具六通”之兆!元神初成! 就在赵清真服下大药,元神初显的同一刹那! “开锋——!!!” 山谷中响起欧阳太阿一声穿云裂石般的暴喝! 只见他双手紧握那柄暗金色的长剑,剑身之上北斗七星光芒大放,符文流转如龙!他并未使用寻常磨石,而是将剑锋猛地插入身前那潭引聚了地脉灵气的寒泉之中! 嗤——!!! 刺耳的淬火声响起!浓郁的白气蒸腾而起,瞬间弥漫整个山谷!白气之中,隐隐有龙吟凤哕之声!一道无法形容的、仿佛能斩断因果、劈开混沌的凛冽剑光,自白气中冲天而起,直贯霄汉!将子夜的星空都映亮了一瞬! 白气缓缓散去。 欧阳太阿手中,多了一柄神剑。 剑长三尺三寸,剑身暗金,非金非玉,流淌着内敛的星辰光泽与古朴的符文。剑锋薄如蝉翼,却散发着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锋锐寒意。剑格处北斗七星熠熠生辉,剑柄缠绕着某种不知名异兽的筋络,温润贴手。 “此剑,融异界庚金,合沙场煞气,引先天道火,淬地脉灵泉,更得你元神初成之时的道韵点化……” 欧阳太阿将剑郑重地捧到刚刚睁开双眼、眸中神光湛然的赵清真面前,声音带着无比的疲惫,却充满自豪,“……其性至坚至锐,其意破妄斩尘,其神护道降魔!便唤它——‘归尘’吧!望你持此剑,斩断尘缘执念,护持道心清明,终有一日,得归本真!” 赵清真(此刻,他周身气质已然大变,昔日千户的锐利锋芒尽数内敛,唯有一双眼眸深邃如渊,神光内蕴,三寸长的浓密络腮胡更添几分沧桑道韵)伸出双手,恭敬地接过“归尘”剑。 剑入手,温润中带着一丝血脉相连的悸动。没有想象中的沉重,反而有种举重若轻的契合感。剑身微颤,发出一声清越悠长的嗡鸣,仿佛在回应着主人。 吕玄通缓步上前,看着脱胎换骨的弟子,眼中满是欣慰:“清真,你已服大药,元神初成,根基稳固。归尘剑也已铸成,今日就随为师去往终南山深处,为师的清修之所,去学习斋醮科仪法术符咒。" 吕玄通师徒二人拜别欧阳太阿,赵清真说择日再来道谢铸剑之恩,欧阳太阿说岂敢岂敢,能出神剑那是我的荣幸你的造化。 第三十一章:玄门神通 终南山深处,云遮雾绕,古木参天。一处背倚绝壁、前临幽潭的平缓坡地上,几间简朴的茅屋错落有致,檐角挂着青铜风铃,山风吹过,发出清越空灵的声响。此地灵气氤氲,远离尘嚣,正是吕玄通清修之所,亦是龙门派在此山的一处隐脉道场。 赵清真身着洁净的青色棉布道袍,肃立于茅屋前的石坪上。他面前,一张古朴的柏木长案铺着杏黄色云纹桌围,案上供奉着三清神位(元始天尊、灵宝天尊、道德天尊)的画像,虽非金身玉像,却笔意高古,神韵盎然。香炉中三柱线香青烟袅袅,散发出清心凝神的降真香气息。左右分置净水盂、法剑(归尘剑暂未出鞘,以木剑暂代)、令牌、笏板、符纸、朱砂、毛笔等物,一应俱全,透着庄严肃穆。 这便是龙门派斋醮科仪最基本的法坛布置——静坛。 吕玄通鹤发童颜,青袍素雅,立于法坛主位,神情肃穆。他并未急于传授高深法术,而是从最基础的斋醮仪轨开始。 “斋者,齐也,齐整身心,洁净内外。醮者,祭也,设坛通神,祈告天地。” 吕玄通的声音平和清越,每一个字都如同清泉滴落,涤荡心神,“我龙门派承袭全真道统,斋醮科仪,首重心诚。心不诚,则神不感;身不洁,则法不灵。行法之前,必先净身、净口、净心。” 他亲自示范:取净水盂中甘露,以杨柳枝蘸取,轻洒于身周,象征洗除尘垢;默诵《净口神咒》:“丹朱口神,吐秽除氛…通命养神…” ;最后闭目凝神,意守丹田,澄心涤虑,直至杂念尽消,身心一片空明澄澈。 赵清真依样画瓢,一丝不苟。他历经血火,心志本就坚毅,又已筑基有成,炼化大药,心神远比常人凝练,很快便进入了那内外澄澈的状态。一股清凉宁静之意自丹田升起,弥漫全身,与法坛香烟相融。 “斋醮之基,在于存思与掐诀。” 吕玄通继续道。他右手拇指指尖依次扣住中指、无名指、小指的特定指节,最后食指弯曲,形成一种复杂而充满道韵的手印——玉清诀。 “存思,乃是以意念观想神灵威仪、仙境妙景,沟通天地。掐诀,则是以手印沟通身内身外之炁,调动天地能量,亦是施法之引信。” 吕玄通一边讲解,一边缓缓变化手诀,口中默诵存思密咒。随着他的动作,赵清真敏锐地感知到,法坛周围的灵气似乎被无形之力牵引,缓缓汇聚于师父指尖,形成微弱的、常人无法察觉的能量漩涡。 赵清真凝神学习,手指略显笨拙地模仿着那些繁复的手印:三清诀(沟通三清)、五雷诀(引动雷霆)、北斗诀(接引星力)、金刚指(破邪护身)……每一个手印都蕴含着特定的意念与能量流转路径。吕玄通要求极高,稍有偏差,便立刻指出,并讲解其中关窍与对应的体内经脉气机变化。 “斋醮非是空谈,符箓乃沟通天地、役使鬼神之凭证,法剑则为护道降魔之利器。” 吕玄通拿起符笔,饱蘸朱砂。那朱砂并非凡品,乃是以辰砂混合雄黄、金粉,又以秘法炼制,蕴含纯阳破煞之力。 “画符不知窍,反惹鬼神笑;画符若知窍,惊得鬼神叫。” 吕玄通神色凝重,“符胆为符之核心,符头符脚引动天地神将之力。下笔之时,需心与笔合,神与符通,以自身真炁为引,存思所请神灵或所敕令之威能,灌注笔端,一气呵成!断不可犹豫,更不可错画分毫!” 他屏息凝神,笔走龙蛇!口中低诵《敕笔咒》、《敕墨咒》、《敕纸咒》。只见朱砂笔尖竟隐隐泛起一层微弱的金光!笔锋落在裁剪好的黄表纸上,如行云流水,勾画出繁复玄奥、充满道韵的线条——一道镇宅安神符顷刻而成!符成瞬间,赵清真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温和而稳固的能量场自符箓上弥漫开来。 赵清真提笔尝试。初始时,手抖笔滞,朱砂或浓或淡,符线歪扭,意念更是难以集中。画出的符箓徒具其形,毫无灵韵。吕玄通并不苛责,只道:“符者,心之画也。心未澄,炁未足,强求无益。每日静坐存思后,习练百遍,熟能生巧,待你元神稳固,真炁充盈,自能引炁入符。” 至于法剑运用,吕玄通的要求更是严苛。他令赵清真暂不用“归尘”,而是持一柄沉重的桃木剑练习。 “剑乃手臂之延伸,心念之具现。持剑者,当人剑合一。驱邪法剑,非是沙场搏杀之术,讲究引炁入剑,以意御剑,步踏罡斗,配合符咒。” 吕玄通脚踏玄奥步法,身形飘忽,如同踩着无形的星斗。手中桃木剑随步法挥动,看似缓慢,却引动周遭气流旋转,剑尖隐隐有风雷之声。 “此为‘步罡踏斗’,乃沟通星宿、借法天地之基步。配合‘天蓬咒’、‘真武咒’或‘五雷咒’,可引天罡正气、北极真武之力或九天雷霆加持剑身,破邪诛魔!” 赵清真跟随练习。步罡踏斗繁复异常,需与呼吸、意念、体内真炁流转完美配合。初时他脚步踉跄,身形滞涩,桃木剑挥舞起来全无章法,更别提引炁入剑。往往一套罡步未踏完,已是满头大汗,气息紊乱。但他心志坚韧,又有深厚根基,每日勤练不辍,渐渐步伐沉稳,剑随身走,隐有风雷之势初成。 驱邪捉妖:初试锋芒 数月苦修,赵清真对龙门斋醮科仪的基础框架、符箓绘制、手诀罡步、法剑运用已初窥门径。这一日,吕玄通并未带他上法坛,而是领他来到后山一处阴气森森的乱葬岗边缘。时近黄昏,残阳如血,荒草萋萋,乌鸦聒噪,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腐土气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阴寒。 “此地荒坟日久,怨气积聚,近日有樵夫言夜闻鬼哭,见磷火飘忽,疑有阴邪作祟。虽非大恶,却扰民生息,亦损此地清灵之气。” 吕玄通指着前方几座塌陷的荒坟,“今日,便由你持法,小试牛刀,驱散此间阴魂怨气,使其重归地脉,安息轮回。” 赵清真心头一凛,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他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回忆着师父所授。 设坛净地:他寻了一处相对平整、背风向阳之地,迅速以净水洒扫四方,口诵《净天地神咒》:“天地自然,秽气分散…”,同时脚踏禹步,手掐净坛诀。一股无形的清灵之气随着他的动作扩散开来,将周围弥漫的阴寒怨气稍稍驱散。他取出一块黄布铺于地上,权作简易法坛,供奉三清神位(小型画像),点燃线香。 敕符召将:赵清真凝神静气,存思此地山神土地护持。提笔蘸朱砂,凝神贯注,真炁缓缓注入笔尖,口中默诵《敕符咒》。笔走龙蛇,一道专门用于安魂定魄、敕令游魂的“太乙救苦天尊超拔符”一气呵成!符成瞬间,黄表纸上朱光流转,隐隐有慈悲渡化之意透出。 踏罡布阵:他手持桃木剑,脚踏北斗七星罡步,身形在几座荒坟间穿梭游走。每踏一步,剑尖便在空中虚画一道玄奥轨迹,口诵《北斗神咒》:“北斗九辰,中天大神…”。随着罡步完成,一个无形的、引动北斗星力(虽在白日,亦有星力垂降)的简易“紫庭敕魔阵”已然布下。阵法范围虽小,却自成格局,将几座荒坟散逸的阴气怨念牢牢锁住。 焚符诵经:赵清真立于阵眼,将那道“太乙救苦天尊超拔符”置于香炉前,手掐救苦诀,朗声诵念《太上洞玄灵宝救苦拔罪妙经》: “尔时,救苦天尊,遍满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诸众生…” 经文声清越悠扬,带着真炁加持,如同实质的音波,穿透阴霾,回荡在乱葬岗上空。随着经文诵念,那道符箓无火自燃,化作点点带着金光的灰烬,融入虚空之中。 就在经文念诵过半,符灰散尽之时,异变陡生! “呜……呜哇……” 一阵凄厉、怨毒、如同无数人哭泣哀嚎的尖啸声猛地从其中一座塌陷最深的坟冢中爆发出来!紧接着,数团幽绿色的、跳跃不定的磷火凭空燃起,在渐暗的天色下显得格外瘆人!磷火之中,隐约可见几个扭曲、模糊、半透明的人形轮廓,散发着浓烈的阴寒怨气!它们似乎被经文和阵法激怒,挣扎着想要冲出阵法的束缚,扑向正在诵经的赵清真!阴风骤起,吹得他道袍猎猎作响,寒意刺骨! 是伥鬼!非是自然死亡,而是生前含冤或横死,怨念不散,又被此地阴气滋养,形成的凶戾阴魂! 赵清真心头一紧,诵经声却丝毫未乱,反而更加洪亮沉稳!他左手掐诀不变(救苦诀),右手桃木剑猛地一震!脚踏天罡步位,剑尖直指那几团扑来的磷火鬼影,口中咒语陡变,由慈悲渡化的经文转为威严敕令的《天蓬神咒》: “天蓬天蓬,九玄煞童!五丁都司,高刁北翁!七政八灵,太上浩凶!长颅巨兽,手把帝钟!素枭三神,严驾夔龙!威剑神王,斩邪灭踪!” 咒语如同惊雷炸响!随着“威剑神王,斩邪灭踪!”八字出口,赵清真体内真炁疯狂涌入桃木剑!原本平平无奇的木剑骤然爆发出刺目的金光!剑身之上隐隐浮现出天蓬元帅那三头六臂、手持金印帝钟的威严法相虚影! “破!” 赵清真一声厉喝,桃木剑带着堂皇正大的破邪金光,朝着扑来的几团磷火鬼影狠狠一斩! 嗤嗤嗤——! 如同热刀切牛油!金光所过之处,幽绿的磷火发出刺耳的尖啸,瞬间被撕裂、净化!那几个扭曲的鬼影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冰雪,发出凄厉的惨叫,形体迅速变淡、消散!浓烈的怨气被金光涤荡一空! 残余的几个鬼影被这雷霆一击彻底震慑,发出恐惧的呜咽,拼命想缩回坟冢深处。 “尘归尘,土归土!尔等执念已消,怨气已散,还不速速归入地脉,等待轮回,更待何时!” 赵清真声如洪钟,左手掐诀指向地面,存思地脉开启,接引亡灵。同时,他再次诵起《救苦经》最后一段,声音中充满慈悲渡化之力。 在经文声和阵法的引导下,那几缕残存的、被净化了怨气的阴魂,化作几道微弱的白光,如同萤火虫般,依依不舍地盘旋几圈,最终缓缓沉入地下,消失不见。 乱葬岗上,阴风骤停,磷火尽灭。那股萦绕不散的阴寒怨气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雨后般的清新与宁静。几只受惊的乌鸦扑棱棱飞走,夕阳的余晖重新洒落在这片曾被遗忘的土地上。 赵清真缓缓收剑,长舒一口气。背心已被冷汗浸湿。初次实战,虽有惊无险,但面对那突如其来的凶戾鬼影,心神震荡在所难免。他看向师父。 吕玄通不知何时已站在一旁,微微颔首,眼中带着赞许:“符箓引渡,经文净心,法剑诛邪,罡阵锁形,敕令轮回。虽略显生涩,火候拿捏尚有不足,然临危不乱,法度森严,尤以最后引地脉接引亡魂,暗合我龙门慈悲渡化之旨。善。” 他走到那座曾爆发怨气的坟冢前,俯身查看片刻,指着坟头一株颜色暗红、散发着微弱腥气的奇异小草道:“此乃‘怨血草’,常生于横死大怨者坟头,吸怨气而长,亦是引鬼之物。你方才所遇伥鬼,恐与此草有关。驱邪之后,当焚草净地,断其根源。” 赵清真依言,取出一道“三昧真火符”(初级),以真炁引燃,符火呈淡金色,将那株怨血草连同周围沾染阴气的土壤焚烧殆尽,不留后患。 夜幕降临,师徒二人返回茅屋。山风清凉,星斗满天。赵清真盘坐于蒲团之上,回味着日间驱邪的经历。斋醮科仪,非是装神弄鬼的表演,而是沟通天地、调和阴阳、护生度死的无上法门。符箓是心意与能量的载体,法剑是道心与意志的延伸,咒语是沟通神明的密匙,罡步是借法天地的桥梁。 他抚摸着腰间的“归尘”剑柄,感受着剑身内蕴的凛冽道韵。这把融合了他旧日兵器与新生道果的神兵,未来在降妖除魔的路上,必将绽放更璀璨的光芒。龙门道法,玄妙精深,今日,他才算真正踏入了这道驱邪护正、积功累德的玄门正途。 第三十二章:宿蛟归尘 终南山云台峰顶,松涛如海。吕玄通青袍拂过晨露未晞的磐石,望向盘坐调息的赵清真,眸中星芒微动。 “清真,你金丹初成,道基已固。今日传你全真龙门秘术——缩地脉。” 吕玄通袖袍一展,六枚玉符凌空飞出,按六甲方位嵌入岩面,“此法非遁非飞,乃是以神合地,化万里为跬步。” 心法:天地为枢 吕玄通并指点向赵清真眉心,玄奥口诀如清泉灌顶: “顶天立地,形松意充——引清浊二气贯涌泉百会,身作乾坤桥!” 赵清真顿觉足底地气翻涌,头顶星辉垂落,四肢百骸如融虚空。 “外敬内静,心澄貌恭——敬天地如敬道,杂念若尘扫。” 松涛声、山鸟鸣倏然远去,唯剩体内金丹随呼吸明灭。 “神注太空,周身融融——神游太虚返照自身,暖流自天门灌入,过重楼,归丹田!” 金光自赵清真周身毛孔透出,身下磐石竟浮现蛛网般的地脉光纹。 符咒:敕令山河 吕玄通袖中飞出两缕黄土,一取自终南,一裹着塞外风沙。 “发端之地土,归处之壤尘,此为地脉引。” 黄土落地成坛,浮现朱砂写就的“千里一步”。 只见吕玄通左脚踏“道头”,右踩“万里”,雷印剑诀齐出,东方青气如龙吸入肺腑。 咒起:“一步百步,其地自缩!” 声如金玉震响,山巅云雾陡然凝固。 咒续:“逢山山平,逢水水涸...吾奉:三山九侯先生律令摄!” 七遍咒言过处,玉符迸射青光,一道紫纹“缩地符”在虚空中自燃,灰烬竟凝成首尾相衔的玄龟之形! 真传:跪膝震踵 吕玄通忽拂尘扫向赵清真足跟:“京骨穴乃地脉之眼!” 赵清真依言跪膝震踵,足跟叩地如擂夔鼓。 “咚!咚!” 声波透岩层而下,终南群山地气轰然响应!无数金线自山体浮出,在他脚下交织成光轮。 “见那光轮旋涡否?” 吕玄通指向扭曲的光纹,“此即先贤所言‘地脉虫洞’——以神念为梭,可贯千里!” 警训:道在术先 正当赵清真神念欲探漩涡,吕玄通突然截断地脉连接。 “噤声!” 吕玄通面色凝重,“昔有修士急赴红颜之约,心念芜杂引动地脉逆冲...” 拂尘在空中划出恐怖裂痕,“双腿陷于秦川,头颅坠在滇南——此谓神意涣而不归!” 他按上赵清真怀中归尘剑:“术之极不过缩地千里,道之极可纳须弥入芥子。心若不澄...” 指尖轻弹剑鞘,龙吟声荡尽杂念,“纵有缩地术,亦是画地为牢!” 晨光刺破云海时,赵清真足踏“千里一步”土坛,归尘剑引动地脉青气。一步迈出,身形在光纹中淡如薄雾。百里外终南古道的老松下,赵清真身影由虚化实,惊起满山雀鸟。 风中传来吕玄通的歌诀: “韦渠牟求仙缩地走山川,终是执相; 费长房一步百壶济苍生,方见道真——” 歌声戛然而止,松间唯余玉符微光,照着岩上两行新刻的丹书: 地脉通玄非关土,心光透彻即归途。 吕玄通缓步上前,看着脱胎换骨的弟子,眼中满是欣慰:“清真,你已然学会跬步千里。然道在红尘,真修在人间。‘三年哺乳’之功,非枯坐可成。需入世修行,于万丈红尘中炼心,于降妖除魔间积功累德,以万丈红尘烟火气,温养你那初生元神,使其圆融无碍,方能真正‘出神’具足六通,不惧俗世因果沾染。”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山谷外苍茫的夜色:“你如今形貌气质已大变,再施以我门中简单的易容缩骨之术,收敛神光,便是故人王骧立于眼前,亦难识你本来面目。你龙门道法根基已成,陕西口音官话亦已纯熟。是时候下山了。” 吕玄通从袖中取出一枚非金非木、刻着云纹与“龙门”篆字的令牌,递给赵清真:“持此令牌,行走关中,遇我龙门弟子或正道同修,可示之。遇妖氛邪祟,当仗剑除之,以卫正道,积累外功。记住,神通只是护道之用,切莫沉迷,更不可依仗神通欺压凡俗,否则必遭天谴,前功尽弃!待你外功圆满,元神稳固,自会有缘法引你回终南。” 赵清真——不,此刻起,他已是行走世间的龙门羽士,道号清真。他将“归尘”剑负于背后,青袍在山风中猎猎作响,对着师父吕玄通深深稽首: “弟子谨遵师命!必持心守正,护道降魔,不负‘清真’之名,不负‘归尘’之剑!” 言罢,他转身,大步流星,走向山谷之外,走向那万丈红尘,走向属于龙门清真的云游之路。身后,终南山的轮廓在晨曦中若隐若现,如同沉默的守护者。 --- 终南山层峦叠嶂的轮廓在身后渐渐隐入云雾。赵清真身着洗得发白的青色道袍,背负“归尘”剑,三寸络腮胡随风轻拂,步履沉稳地踏入山外第一个依山傍水的小村落。村名“栖霞”,本应是一派田园牧歌的景象,此刻却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篱笆残破,鸡犬不宁,空气中弥漫着牲畜粪便与某种难以言喻的腥臊恐惧混合的气息。 “哎呀!来了个道长!” 一个在村口槐树下唉声叹气的老农,眼尖地看到了赵清真,浑浊的老眼里瞬间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颤巍巍地迎了上来。紧接着,更多的村民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声音里充满了惊惶与绝望。 “道长救命啊!我们村遭了精怪了!” “是头成了精的豹子!凶得很啊!” “比磨盘还大!能像人一样站起来走!那脸……那脸像人!就是长满了毛!眼睛贼亮贼亮的,一看就不是畜生!” “吃人啊!王老汉和他小孙子,晚上去地里看庄稼,就再也没回来……只找到几片带血的碎布!” “还有牲口!村里的牛、羊,被它咬死了好几头!脖子都被咬断了!血都被吸干了!” “官府派了猎户来,弓箭射上去跟挠痒痒似的!刀砍上去直冒火星子!” “前些日子也来过几个和尚道士,念经做法,撒豆成兵,结果晚上就被那豹子精堵在破庙里……听说死了一个,剩下的连滚带爬逃走了,法器都丢了一地!唉……” 村民的描述拼凑出一个凶戾、狡诈、力大无穷且刀枪不入的豹子精形象。尤其那“直立行走”、“人面豹身”、“吸食.精血”的特征,让赵清真眉头紧锁。这绝非寻常猛兽,而是已开了灵智、踏上了邪道修炼门槛的精怪!此等妖物盘踞村落,若不除之,必成大患,亦有损他下山积功累德之初衷。 “无量天尊。” 赵清真打了个稽首,声音平和却带着一股令人心安的沉稳,“诸位乡亲莫慌。贫道乃终南山龙门羽士,道号清真。此妖孽为祸一方,贫道既遇,自当尽力除此一害。” 村民见他气度沉凝,言语笃定,又闻是终南山上下来的道长,绝望中总算看到一丝光亮,千恩万谢。赵清真谢绝了村民安排的屋舍,只讨要了一碗清水,几块干粮。他详细询问了豹子精出没的时间规律(多在月黑风高的后半夜)、袭击地点(多在村西靠近山林边缘的牲畜圈和独户人家),以及前几日那些僧道做法失败的具体位置——村西头那座早已废弃、残破不堪的山神庙。 日头西沉,暮色四合。赵清真独自来到村西头。他并未直接进入那破败的山神庙,而是在庙旁一棵数人合抱的巨大古槐树上,寻了一处枝桠虬结、视野开阔又易于隐蔽的位置,盘膝坐定。此地既能俯瞰整个村西边缘,又能将山神庙纳入眼底,是绝佳的伏击点。 他收敛气息,意守丹田,将自身生机与真炁波动降到最低,整个人仿佛与身下的古槐融为一体,连呼吸都变得悠长细密,几不可闻。只有一双深邃的眼眸,在渐浓的夜色中,如同两点寒星,静静地注视着下方死寂的村落和幽暗的山林边缘。腰间归尘剑在鞘中发出极其轻微的嗡鸣,似乎感应到了即将到来的妖邪之气。 子夜时分,万籁俱寂,连虫鸣都消失了。 一股浓烈的、带着血腥与野性骚气的腥风,毫无征兆地从山林深处卷出! 来了! 赵清真瞳孔微缩。只见一道快如鬼魅的黑影,悄无声息地掠出树林。月光被薄云遮蔽,只能勉强看清轮廓:体型确实远超寻常豹子,肩高近人,肌肉虬结,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它并未像野兽般匍匐潜行,而是如同人一般,直立行走!步伐沉稳而诡异,悄无声息地踏在松软的泥土上。 当它行至一片被月光短暂照亮的空地时,赵清真终于看清了它的面目:一颗硕大的豹子头颅,但口鼻部却向内收缩,形成一种极其别扭、类似人脸的轮廓,布满了黄黑相间的短硬绒毛!一双眼睛不再是野兽的竖瞳,而是圆睁着,闪烁着冰冷、残忍、又带着一丝狡诈的幽绿色光芒!这绝非自然进化的产物,而是邪法异化、吞噬生灵精血后形成的人面豹! 人面豹显然有着极高的警觉性。它并未立刻扑向最近的牲口圈,而是停在废弃的山神庙前,幽绿的眼珠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鼻翼剧烈翕动,似乎在分辨空气中残留的气息。最终,它的目光锁定了古槐树的方向!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吼——!” 一声低沉、充满了威胁与嗜血欲望的咆哮从它喉咙里滚出!它放弃了袭击牲口圈的计划,四肢着地,猛地一蹬!庞大的身躯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挟着腥风,直扑赵清真藏身的古槐树!速度之快,远超凡人想象!利爪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冷的寒光! “妖孽!受死!” 赵清真早有准备,在豹影扑至树下的瞬间,猛地从树上跃下!人在半空,手中已掐好五雷诀!口中疾诵《五雷神咒》: “玉清始青,真符告盟!推迁二炁,混一成真!五雷五雷,急会黄宁!氤氲变化,吼电迅霆!闻呼即至,速发阳声!急急如律令!” 咒语如雷,真炁奔涌!随着最后“令”字出口,赵清真并指如剑,隔空虚点扑来的人面豹! “轰咔——!” 一道刺目的、仅有拇指粗细却蕴含着至刚至阳破邪之力的***,自他指尖迸发而出!如同撕裂夜空的白色电蛇,精准地劈向人面豹的头颅! 人面豹显然没料到这道士出手如此迅捷狠辣!它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厉吼,庞大的身躯在疾冲中强行扭转,试图躲避!但雷霆之速岂容闪避?电光擦着它半边身子掠过! “嗤啦——!” 一股皮肉焦糊的恶臭瞬间弥漫!人面豹坚韧得刀枪不入的皮毛,在纯阳雷霆之力下如同纸糊,左肩胛处被炸开一个碗口大的焦黑血洞!深可见骨!暗红色的妖血喷溅而出! “嗷呜——!” 剧痛让人面豹彻底疯狂!它双眼瞬间变得赤红如血,妖气轰然爆发!受伤不仅未让它退缩,反而激发了骨子里的凶性!它不顾伤势,后腿猛蹬地面,碎石飞溅,庞大的身躯再次腾空而起,布满利齿的血盆大口带着腥风,直噬赵清真的咽喉!速度比刚才更快!利爪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爆鸣! “来得好!” 赵清真眼神一凝,不闪不避!心念动处,背后归尘剑发出一声清越龙吟,自动弹出剑鞘! “锵——!” 归尘剑落入手中,暗金色的剑身瞬间被赵清真灌注的纯阳真炁点亮!剑格处北斗七星图案骤然亮起,符文流淌如活物!一股斩断尘缘、破灭邪妄的凛冽道韵冲天而起! 赵清真脚踏天罡步,身形如风中柳絮,轻盈避开人面豹致命扑咬。同时,归尘剑化作一道匹练般的金色剑虹,带着撕裂一切的锋锐,闪电般刺向人面豹的肋下要害!这一剑,快、准、狠!融合了战场搏杀的狠辣与玄门剑法的精妙! 人面豹感觉到了致命的威胁!它强行扭身,布满厚皮的巨大豹爪带着破空之声,狠狠拍向刺来的剑锋!竟想以肉身硬撼道剑! “铛——!!!” 金铁交鸣般的巨响震彻夜空!火星四溅! 归尘剑何等锋锐?剑锋与人面豹灌注妖力的利爪悍然碰撞!那足以拍碎岩石的利爪,竟被归尘剑硬生生削断两根爪趾!妖血狂喷! 但人面豹的妖力也非同小可,巨大的反震力让赵清真手臂微麻,剑势稍偏。人面豹痛吼一声,眼中凶光更盛,借着反震之力落地,粗壮的豹尾如同钢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狠狠扫向赵清真下盘!同时张口一喷,一股腥臭无比、带着腐蚀性的墨绿色妖雾直扑赵清真面门! “哼!雕虫小技!” 赵清真冷哼一声,左手早已掐好金刚指诀护住周身,口中疾诵《金光神咒》:“天地玄宗,万炁本根…金光速现,覆护真人!” 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瞬间笼罩他全身,将那剧毒妖雾隔绝在外。 面对横扫而来的豹尾,他身形不退反进,归尘剑顺势下劈!剑光如瀑! “噗嗤!” 一声闷响!那钢鞭般的豹尾竟被归尘剑齐根斩断!断尾带着一蓬妖血飞了出去! “嗷——!” 断尾之痛远胜断爪!人面豹发出凄厉到变调的惨嚎,庞大的身躯因剧痛而剧烈抽搐,眼中终于露出了恐惧之色!它知道,眼前这个道士,绝非之前那些徒有其表的庸手!那把剑,更是能真正威胁它性命的克星! 求生本能压倒了一切!人面豹再不敢恋战,猛地调转方向,四爪刨地,带起一溜烟尘,就想往山林深处逃窜! “孽障!哪里走!” 赵清真岂容它逃脱祸害他人?他足尖一点,身如鬼魅般追上!速度竟比受伤的人面豹更快三分!同时,左手闪电般从怀中掏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符箓——镇妖定身符!真炁灌注,符箓瞬间燃烧,化作一道金光闪闪的锁链虚影,如同灵蛇般射向人面豹! “缚!” 金光锁链后发先至,瞬间缠绕上人面豹的后腿!一股强大的禁锢之力传来,让它狂奔的身形猛地一滞! 就在这电光火石般的迟滞瞬间,赵清真已追至人面豹身后!他并未用归尘剑取其性命,而是并指如剑,指尖凝聚着精纯的真炁与一丝破灭邪法的道韵,快如闪电般,一指点向人面豹后颈脊椎连接处、妖力运转的命门妖窍! “破!” 指尖蕴含的破邪真炁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那关键的妖窍之中! “呃……嗷……” 人面豹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猛地僵直,然后轰然瘫倒在地!它眼中的凶戾、狡诈、幽绿的光芒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只剩下野兽最原始的、茫然与痛苦的浑浊。周身那股令人心悸的妖气如同泄了气的皮球,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它挣扎着想要站起,却只能发出微弱的呜咽,动作笨拙迟缓,与寻常受重伤的豹子再无二致。 它的修为,被赵清真这精准的一指,彻底废了!打回原形! “妖孽已除其道行,现形为凡兽!” 赵清真收剑归鞘,朗声对闻声赶来的村民道。 村民们举着火把,战战兢兢地围拢过来,看到地上瘫倒的、断尾断爪、气息奄奄的普通大豹子(虽然体型依旧巨大,但已无妖气),又惊又喜,继而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道长神威!” “多谢道长救命之恩啊!” “打死它!为死去的乡亲报仇!” 几个青壮村民红了眼,举起锄头柴刀就要上前。 赵清真微微叹息,并未阻拦。除恶务尽,此豹虽失修为,但兽性犹存,且身负血债,留之必为后患。村民的怒火,亦是天道循环。几声沉闷的击打和豹子最后的哀鸣后,为祸栖霞村多日的人面豹精,彻底毙命。 婉拒了村民的盛情挽留与酬谢,赵清真只在村中井边洗净了手上沾染的淡淡妖血,补充了些清水干粮。天色微明,他再次踏上行程。目标明确——西宁卫,龙口关,老龙洞。 一路风尘仆仆,施展缩地之术,不消多日,那熟悉而又陌生的贫瘠山峦再次映入眼帘。赵清真没有惊动任何人,甚至避开了王骧。他如同一个无声的幽灵,独自一人,踏上了通往老龙洞另一个入口的荒僻山路。乱石依旧嶙峋,荒谷依然死寂。 站在老龙洞另一个入口的洞窟前,赵清真停下了脚步。洞内吹出的阴风依旧带着浓重的水腥气和陈腐气息,与记忆中如出一辙。然而,与两年前他最后一次来时相比,这气息中似乎多了些什么。 却多了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一种仿佛来自九幽黄泉、万载玄冰的寒意,无声无息地从洞窟深处弥漫出来,连洞口附近的岩石都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赵清真眉头微蹙,缓步踏入洞中。归尘剑虽未出鞘,剑柄却在他手中微微震颤,发出低沉的嗡鸣,似乎在警告着什么。 他轻车熟路,再次踏入那深邃阴寒的洞口。巨大的穹窿,嶙峋的怪石,隆隆的暗河水声,冰冷的雾气……一切如旧。火把的光芒跳跃着,在湿滑的洞壁上投下摇曳的鬼影。他沉默地走着,步履轻盈,体内那枚经过“服食大药”后凝结的浑圆金丹缓缓运转,先天一炁流转周身,涤荡着洞中阴寒秽气,使他灵台一片清明。 来到第九个小溶洞,手指再次抚上粗糙冰冷的岩石,感受着那亘古不变的死寂。六百年的时光壁垒,坚硬得令人绝望。他闭上眼,周老师最后扭曲的面容,无底潭下那无法想象的巨大阴影……记忆翻涌。但更清晰的,是现代溶洞中,那场惨烈的搏杀——巨蛇冰冷的竖瞳,腥臭的涎液,他用镰刀锻造的扎枪和一根尖锐如矛的钟乳石,拼尽最后力气,将冰冷的石矛狠狠刺入巨蛇七寸!那濒死的嘶鸣,仿佛就在昨日……等等! 赵清真倏然睁开眼,金丹感应下,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带着滔天怨毒与不甘的阴冷气息,如同沉睡了六百年的毒蛇,正从那堵死的岩壁之后,缓缓苏醒!这股怨念的核心,竟与那现代巨蛇临死前的意念,同出一源! “嘶昂——!!!” 一声低沉、压抑、却蕴含着无尽轮回怨毒与愤怒的咆哮,如同从时空的裂隙中传来,猛地穿透了厚重的岩壁,直接在赵清真的识海中炸响! 赵清真浑身道袍无风自动,金丹光芒内蕴,稳如磐石。他双眸清光湛然,瞬间洞彻虚妄!只见那堵死的岩壁之上,浓郁得化不开的阴影疯狂扭曲、汇聚!一股庞大无匹、阴冷邪恶的精神力场正在显化! 阴影急速凝聚、拉伸!最终,在赵清真冰冷的注视下,于冰冷的岩壁“表面”,形成了一条巨大无比的、半透明的龙形虚影! 这虚影头角狰狞,虽未完全凝实,却能清晰看到断裂扭曲的独角,布满漆黑鳞片的庞大身躯,以及……腹部一个巨大的、贯穿性的、由某种尖锐石质武器造成的恐怖伤口!伤口处翻滚着粘稠的、如同活物般的黑气!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巨大的、完全由幽绿色火焰构成的龙瞳!此刻,那火焰正熊熊燃烧,死死地“盯”着岩壁前的赵清真,那怨毒、仇恨、愤怒,跨越了时空的阻隔,与六百年前溶洞中巨蛇临死前的眼神,一模一样! 是它! 第七层溶洞那条被赵铁柱(当时)用钟乳石补刀斩杀的巨蛇!不,它已不再是蛇!那断角、那隐隐的龙威……它竟在溶洞的深处,借着死前的怨气和某种未知的机缘,强行化龙!虽未成功,已成孽蛟之属!而它腹部的伤口,正是当年在现代溶洞中,被赵清真以钟乳石贯穿的致命伤!它的肉身虽在六百年前的现代被赵清真杀死,但其魂魄,竟也随着某种诡谲的时空乱流,穿越到了此界! “是……你……!” 一个宏大、破碎、充满无尽轮回恨意的精神意念,如同万载寒冰摩擦,在赵清真识海中尖啸,“杀……身……之……仇……阻……道……之……恨……融……魂……之……痛……恨……啊!!!” 恐怖的龙威混合着跨越两世的滔天怨念,如同无形的潮汐,狠狠压向赵清真!洞内阴风怒号,雾气凝结如霜!然而,赵清真体内金丹只是微微一转,一股精纯浩瀚的先天一炁透体而出,化作一层清濛濛的光晕护住周身,将那足以碾碎凡人神魂的恶意怨念稳稳隔绝在外。他目光如电,洞悉了这孽蛟怨魂的根源——竟是现代那条被他亲手终结的巨蛇残魂,借助怨气强行化龙! “孽障!” 赵清真声音清冷,不含一丝烟火气,却带着全真龙门道士特有的凛然道威,“尘归尘,土归土。前世恩怨,现代已了。你强融怨气,化生孽蛟,盘踞地底,戕害生灵,扰乱阴阳,今日贫道便以‘归尘’之名,断你妄念!” “死!” 孽蛟的怨念彻底疯狂!那巨大的龙形虚影猛地一摆,一股凝练如实质、饱含两世怨毒与腐蚀之力的漆黑魂刺,无视空间,直刺赵清真眉心识海!这是纯粹的怨念与魂力攻击! 赵清真神色不变,甚至未动分毫。他左手掐全真清净诀护住灵台,右手并指如剑,朝着腰间古朴剑鞘凌空一指! “归尘!镇魂!” “铮——!” 一声清越悠长、仿佛能涤荡三界六尘的剑鸣响彻洞窟!归尘剑并未出鞘,但其剑鞘之上,古朴玄奥的符文骤然亮起,青蒙蒙的道光如同初阳破晓,瞬间自鞘口喷薄而出! 道光所至,那狰狞扑来的漆黑魂刺如同投入烈火的残雪,发出“嗤嗤”的哀鸣,寸寸消融!整个洞窟内弥漫的怨气阴风,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抚平,变得一片死寂!唯有归尘剑鞘的清光,温润而威严地笼罩着赵清真。 孽蛟那燃烧着幽绿火焰的龙瞳中,首次露出了源自灵魂深处的惊骇与恐惧!它从那柄未曾出鞘的神剑上,感受到了一种让它魂体本能颤栗的、至高无上的清净道韵!那是足以将它这跨越两世的怨毒残魂彻底抹除的伟力! “不……可……能……清……净……道……剑……” 孽蛟的精神意念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绝望。 “摄!” 赵清真剑诀再变,指尖一点精纯至极的先天一炁,混合着金丹道韵,隔空注入归尘剑鞘。 嗡! 归尘剑鞘清光大盛!剑鞘口喷薄的道光瞬间凝聚,化作一个缓缓旋转的、由无数细小玄奥符文构成的青色莲台虚影!莲台散发出柔和却无可抗拒的吸力,遥遥罩定岩壁上的孽蛟虚影! “吼嗷——!!!” 孽蛟发出凄厉到极点的惨嚎!它庞大的魂影不受控制地被那青色莲台吸引、拉扯!构成魂体的怨毒黑气如同被投入磨盘,丝丝缕缕地被剥离、净化!那幽绿的龙瞳火焰急速暗淡,庞大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透明!它感觉到自己积攒了两世的怨念本源,正在被那莲台的道光强行分解、磨灭! “道……剑……清……真……恨……啊……” 孽蛟的意念虚弱破碎,充满了刻骨的恨意与彻底的绝望。它疯狂挣扎,但面对归尘剑鞘引动的清净道域,如同蚍蜉撼树。那腹部的致命伤口,在道光照耀下,仿佛重新裂开,不断逸散出它融合后最核心的怨毒本源。 赵清真面色平静,金丹稳固地提供着源源不绝的道力。他并非要彻底斩灭此魂(归尘剑意本主净化而非杀戮),而是要将其凶戾怨念剥离镇压。青色莲台缓缓转动,孽蛟的魂影越来越淡,最后几乎只剩下一个模糊的、由最精纯怨念核心构成的、不断扭曲的小小黑影,被牢牢吸附在莲台中央。 “封!” 赵清真口吐真言,剑诀一收。 青色莲台光芒一敛,带着那缕被剥离了绝大部分怨力、只剩下虚弱本源恨意的残魂,瞬间缩回归尘剑鞘之中。剑鞘上的符文光芒流转,一股温润而沉重的道韵弥漫开来,仿佛将某种凶物彻底封镇于鞘内小乾坤。 “阻……道……之……仇……必……报……待……吾……真……龙……之……时……” 一声微弱到极致、却依旧带着无尽不甘与诅咒的精神意念,从归尘剑鞘深处隐隐传出,随即彻底沉寂。 赵清真静立原地,归尘剑鞘恢复古朴,只有一丝温润的余韵透过剑鞘传来,提醒着方才发生的一切。他面色如常,金丹运转,消耗的先天一炁迅速补充。然而,他眼中却多了一抹深邃。归尘剑鞘之内,镇压着一缕跨越时空的宿怨残魂;这身道袍,这柄道剑,已将他与这方天地的因果,更深地系在了一起。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堵死的岩壁,再无丝毫留恋,转身,道袍轻拂,步履从容而坚定地向外走去。洞外的阳光洒落,带着人间的暖意。身后,老龙洞彻底陷入了亘古的沉默,唯有那垂直的入口深处,仿佛还残留着一丝被彻底净化的空洞与死寂。 第三十三章:救妪除诡 赵清真背负“归尘”,身着洗得泛白的青布道袍,三寸络腮胡沾染了塞外的风霜。他步履沉稳,掠过龙口关残破的城垣,踏入了西宁卫城南边界,快到临洮府境内了。官道旁,一个依着稀疏胡杨林的小村落映入眼帘,本该是炊烟袅袅的黄昏,却弥漫着一股异样的死寂与焦灼。 村口不见人影,连犬吠都稀落得可怜。赵清真心中微动,循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阴郁气息,缓步走向村外一片枝叶凋零的老榆树林。暮色四合,林间晦暗。忽见一棵虬枝盘结的老榆树下,一个瘦小的身影正颤巍巍地将头伸进一个粗糙的麻绳套里,脚下垫着的几块石头摇摇欲坠。 “无量天尊!” 赵清真一声清喝,声虽不高,却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如晨钟暮鼓穿透林间暮霭。他身形如电,袍袖轻拂,一道无形气劲精准地打在绳索连接处。 “啪嗒!” 麻绳应声而断。那老妇人猝不及防,惊呼一声,摔倒在地。 赵清真快步上前,扶起惊魂未定的老妇人。只见她满头稀疏白发,脸上沟壑纵横,布满了泪痕与绝望,一身粗布麻衣沾满尘土,眼神空洞得如同枯井。 “老人家,蝼蚁尚且偷生,何故轻贱此身?” 赵清真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老妇人浑浊的眼睛看向赵清真,认出是位道士,积蓄已久的悲苦如决堤洪水般涌出:“呜呜……道长啊……活不下去了啊……” 她捶打着胸口,哭得撕心裂肺,“我那苦命的老伴儿……前日刚咽气……棺材板还没钉严实呢……我那三个孽障儿子……就为争老头子留下的那几亩薄田、两间破屋、还有攒了一辈子的几吊铜钱……打起来了啊!” 她喘息着,声音因悲愤而尖锐:“老大、老二、老三……各自叫来了本家的叔伯兄弟、堂兄表弟……几十口子人啊!在灵堂前就动了手!棍棒锄头……打得头破血流!我那可怜的老头子……棺材……棺材都被他们撞翻了!尸身……尸身都甩出来了啊!就那么……就那么躺在冰冷的地上……呜呜呜……” 老妇人哭得几乎背过气去,“我拉不开……劝不住……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干净!我死了……他们三个孽畜就能均分了……就不用再打了……老头子也能……也能安生了……呜呜……” 赵清真闻言,眼中寒光一闪。他扶稳老妇人,声音低沉却带着一股奇异的安抚力量:“老人家,切莫轻身。此乃人伦惨剧,天道难容。贫道既遇,自当替你解此困厄,还亡者一个清净。” 他抬头望向村中,灵觉延伸,果然感知到村中某处正爆发出激烈的冲突气息,怨气、戾气、贪婪之气混杂升腾,其中更夹杂着一股新死之魂的茫然与悲凉。 “走,带贫道去看看。” 赵清真不容分说,搀扶着老妇人,步履沉稳地向村中那处喧嚣之地走去。 还未走近,便已听得人声鼎沸,哭喊叫骂,棍棒交击之声不绝于耳。一处破败的农家院外,围满了看热闹却不敢上前的村民,个个面带惊惧。院内,景象更是触目惊心: 三伙人泾渭分明,各自手持棍棒、锄头、扁担,正打得不可开交。地上已躺倒数人,头破血流,呻.吟不止。院子中央,一口薄皮棺材被撞得侧翻在地,棺盖掀开,一具穿着寿衣的老年男尸被甩出大半,僵直地躺在冰冷的泥土地上!寿衣凌乱,沾满尘土,死者双目圆睁,空洞地望着混乱的天空,仿佛在无声控诉。 “住手!” 赵清真一声断喝,如同惊雷炸响,蕴含着金丹修士的威压与道家清音。 混乱的场面为之一滞。打红了眼的众人纷纷扭头,看到一位气度沉凝、背负古剑的道士扶着死者的老伴儿站在门口,脸上惊疑不定。 “哪来的野道士?少管闲事!” 一个满脸横肉、额角流血的壮汉(看样子是老大)挥舞着带血的木棍吼道。 “滚开!这是我们家的家务事!” 另一个精瘦、眼神闪烁的男子(老二)也叫道。 “娘!你怎么还没死?正好!让道长评评理!” 老三是个莽汉,指着地上的尸体和翻倒的棺材,“爹的棺材钱是我出的,田该多分我一份!” 此言一出,老大老二立刻炸毛,眼看又要动手。 赵清真眼神冰冷如霜。他松开扶着老妇人的手,向前一步,目光如电扫过三个儿子和他们的帮凶。他并未直接动手,而是左手在袖中悄然掐诀,口中默诵《开阴符咒》,一缕精纯的先天一炁混合着强大的神念,无声无息地沟通了那徘徊在尸身附近、充满怨愤与不甘的亡魂。 下一瞬,赵清真嘴唇微动,一个苍老、沙哑、带着无尽悲凉与愤怒的声音,竟直接从他口中发出,回荡在死寂下来的院落上空,如同九幽寒风,直透每个人的骨髓: “不孝……的……畜生……们……” 这声音!这腔调!分明就是地上那刚刚死去的老汉的声音! 院内所有人,包括那三个儿子,全都如遭雷击,浑身汗毛倒竖!惊恐地看向赵清真的方向,又看看地上老爹的尸体,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爹……爹?” 老大声音发颤,手中的木棍“哐当”掉在地上。 赵清真(模仿亡魂)的声音继续响起,充满了刻骨的怨毒与悲伤:“尸骨……未寒……棺椁……未钉……你们……就为……蝇头小利……手足……相残……撞翻……我的……棺木……让我……曝尸……于野……天理……何存……人伦……何在……?” “啊——!鬼啊!” 不知是谁先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老二带来的一个堂弟吓得屁滚尿流,转身就想跑。 “站住!” 赵清真(亡魂)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夜枭啼哭,带着森然的鬼气,“谁敢……踏出……此院……一步……我今夜……便去寻他……索命……不死……不休……” 那想跑的人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裤裆湿了一片。 三个儿子更是面无人色,看着赵清真那在暮色中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仿佛笼罩着一层阴气的脸庞,听着那绝对属于自己死去父亲的嗓音,恐惧彻底淹没了贪婪。 “爹!爹!儿子错了!儿子错了啊!” 老大“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赵清真的方向(也像是对着地上的尸体)疯狂磕头,额头瞬间见血。 “爹!饶命!饶命啊!我们再也不敢争了!都听娘的!都听娘的!” 老二也跪倒在地,涕泪横流,浑身抖如筛糠。 老三虽然莽撞,此刻也吓得魂飞魄散,跟着跪下,语无伦次:“爹……儿子混账……儿子这就把棺材钱……不,所有家产都给娘……我们兄弟给您守孝三年……不,十年!求您安息吧!” 赵清真(亡魂)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嘲讽与深深的疲惫:“哼……记住……你们……今日……所言……若再……有……不孝……不悌……争产……欺母……我纵在……九幽……之下……也必……引阴差……勾尔等……魂魄……打入……刀山……油锅……永世……不得……超生……”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三兄弟磕头如捣蒜,连带他们带来的那些帮凶,也全都跪倒在地,磕头不止,满院只剩下“咚咚”的磕头声和恐惧的呜咽。 “滚……去……收敛……我的……尸身……按礼……安葬……好生……奉养……尔母……否则……” 赵清真(亡魂)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余韵,最终归于沉寂。 随着这最后一声威胁消失,笼罩在院中的那股阴森鬼气似乎也瞬间消散。暮色重新变得平常,只是空气中残留的恐惧与血腥味依旧浓重。 赵清真恢复了自己清朗的声音,看向瘫坐在地、目瞪口呆的老妇人,温言道:“老人家,事情已了。令郎们已知错,亡者亦可安息了。” 他又冷冷扫了一眼地上还在磕头的三兄弟及其党羽,“尔等还不速速收敛亡父遗骸,打扫庭院,准备丧仪?难道真想等令尊今夜来寻你们谈心不成?” “是是是!道长!我们这就办!这就办!” 三兄弟如梦初醒,连滚爬起,也顾不得头破血流,慌忙招呼着同样吓破胆的帮凶们,手忙脚乱地去抬棺材,收敛父亲的尸体,动作前所未有的小心恭敬,仿佛捧着一碰即碎的珍宝。 老妇人看着眼前这戏剧性的转变,看着三个儿子那惊魂未定又带着后怕的孝顺模样,再看看地上老伴终于被小心翼翼抬回棺木、整理好寿衣的尸身,老泪纵横,但这次不再是绝望,而是一种复杂难言的悲喜与释然。她挣扎着起身,对着赵清真就要下拜:“多谢道长救命之恩!多谢道长……替我那死鬼老头子……主持公道啊……” 赵清真轻轻托住她,一股温和的真炁送入,稳住她虚弱的身体:“老人家不必多礼。扶危济困,平息人伦惨变,乃修道之人本分。望你好生保重,颐养天年。”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那三个兀自惶恐不安的儿子,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他们耳中,“孝道乃人伦之本,莫待亲殁方知悔。好自为之。” 言罢,赵清真不再停留,对老妇人微微颔首,转身飘然而去。青色的道袍很快融入渐深的暮色,消失在小路尽头。身后,是那终于恢复了秩序、却弥漫着浓重恐惧与敬畏的农家小院,以及那收敛亡者、准备丧事的慌乱声响。 夜风微凉,吹散了血腥与戾气,也吹动着赵清真额前的发丝。他步履未停,心中却并无多少轻松。归尘剑在鞘中,传来一丝温润的凉意,仿佛在提醒他,这万丈红尘,孽缘孽债,因果纠缠,远比他想象中更加复杂深沉。而他的路,才刚刚开始。 赵清真背负“归尘”,青袍微尘,步履从容,行至临洮府北与西宁卫边界一片荒僻的丘陵地带。此地山势起伏,乱石嶙峋,古木虬枝在暮色中投下张牙舞爪的暗影,一条勉强可辨的土路蜿蜒伸向远方。空气微凉,带着塞外特有的干燥与一丝若有若无的……腥臊气。 暮色四合,四野愈发寂静。就在他即将彻底走出树林时,前方山路拐角处,一抹刺目的红色突兀地撞入眼帘。 一顶崭新的、装饰着俗艳红绸与廉价珠翠的红花轿,静静地停在路中央。轿旁并无吹打喧闹的迎亲队伍,只有一个身形佝偻、穿着暗红色布袄的老妪,拄着一根歪扭的木杖,焦急地左右张望。她看到赵清真走近,浑浊的老眼顿时一亮,颤巍巍地迎了上来,声音嘶哑急切: “这位道长!道长慈悲!行行好,帮帮我家小姐吧!” 赵清真脚步未停,目光平静地扫过那顶过于崭新、与这荒凉环境格格不入的花轿,以及老妪那过分热切、甚至带着一丝诡异期盼的神情。他体内金丹微转,灵台清明,不动声色地道:“无量天尊。老人家何事惊慌?” 老妪一把抓住赵清真的袍袖(被他不动声色地拂开),指着花轿,语带哭腔:“我家小姐今日出嫁,本是天大的喜事!谁知……谁知送亲的队伍在前头走岔了道,把我们这抬陪嫁的轿子落下了!这荒山野岭,眼看天就要黑透了,老婆子我腿脚不便,小姐一个弱女子在轿中……万一遇上歹人或是豺狼……” 她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道长一看就是有道行的高人!求您发发善心,帮忙抬一抬这轿子,送我家小姐往前赶一赶,追上队伍就好!必有重谢!必有重谢啊!” 赵清真心中冷笑。这借口拙劣,气息浑浊,更兼此地妖氛隐现。他面上却依旧平和,点头道:“原来如此。荒郊夜路,确是不便。贫道便送这位姑娘一程。” 他走到轿前,单手扶住轿杠。那老妪见状,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连忙走到另一侧,也作势扶住。 花轿起行。轿身极轻,仿佛空无一物。赵清真步履沉稳,沿着山路前行。轿内寂静无声,只有轿杠随着脚步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行不过百步,一阵香风毫无征兆地自轿帘缝隙中飘出,甜腻得发齁。紧接着,一只涂着鲜红蔻丹、纤细白皙的手,轻轻掀开了轿帘一角。 一张娇艳欲滴的脸庞露了出来。柳眉杏眼,肤若凝脂,朱唇微启,眼波流转间媚态横生。她望着赵清真的侧影,声音酥软入骨,带着无尽的幽怨与诱惑: “道长哥哥……奴家……奴家好生感激……” 赵清真目不斜视,步履未乱,只淡淡应道:“举手之劳,姑娘不必挂怀。” 那“新娘”见他不为所动,声音愈发哀婉缠绵,带着哭腔:“道长哥哥有所不知……奴家……奴家命苦啊!家中爹爹贪图钱财,竟将奴家许配给一个……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财主做填房!那老东西……半截身子都入土了!” 她啜泣着,身子微微前倾,一股更浓郁的异香扑向赵清真,“今夜本是奴家逃离火坑的机会……谁知又迷了路……幸得遇见道长哥哥这般神仙人物……奴家……奴家宁愿跟着道长哥哥远走高飞,做牛做马,也强过跳入那火坑万倍!” 她说着,竟伸出那只玉手,似乎想去拉赵清真的衣袖。 恰在此时,一片云翳移开,清冷的月光如银纱般洒落,正好照亮了轿中探出的那张脸。 娇媚依旧,但在赵清真金丹修士的眼中,那吹弹可破的肌肤下,隐隐透出一层细密的、油亮的黄毛!那含情脉脉的杏眼中,瞳孔深处两点幽绿的邪光一闪而逝!嘴角勾起时,尖利的犬齿若隐若现! “哦?” 赵清真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终于停下脚步,侧首直视那“新娘”,声音平静无波,“姑娘如此厚爱,贫道惶恐。只是,不知姑娘……是何方精怪所化?这荒山野岭设局诱人,所图为何?” 此言一出,如同晴天霹雳! 轿中“新娘”脸上那副楚楚可怜、媚态横生的表情瞬间僵住,继而扭曲!如同精美的面具寸寸龟裂!娇媚的五官在月光下迅速变形、拉长!白皙的皮肤被浓密的黄毛覆盖!一双玉手瞬间化为覆盖着黄毛、指甲尖利如钩的兽爪! “嘶——吼!” 一声尖锐刺耳、非人非兽的厉啸从它喉咙里爆发出来!充满了被识破的暴怒与凶戾! 与此同时,那轿旁的“老妪”也发出一声怪叫,佝偻的身躯猛地挺直,身上衣物撕裂,同样化作一只体型稍小、獠牙毕露的黄鼠狼!两只妖物眼中绿光大盛,周身腾起一股腥臊的妖气,一左一右,如同两道黄色的闪电,利爪带着腥风,直扑赵清真要害!速度快得只留下残影! “孽畜!果然现形了!” 赵清真早有防备,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扑杀,不闪不避。他左手掐全真清净诀护定灵台,右手并指如剑,在虚空中迅疾划出一道玄奥轨迹,口中清叱: “归尘!破妄!” “铮——!” 背后归尘剑应声出鞘寸许!一道清冷如月、沛然莫御的青色剑光自鞘口喷薄而出,并非斩向妖物,而是如同水银泻地,瞬间扫过扑来的两只黄鼠狼精和那顶花轿! 青光所至,如同沸汤泼雪! 那两只凶神恶煞、妖气腾腾的黄鼠狼精,被青光一照,顿时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嚎!扑击的身形在半空中骤然僵直、扭曲,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禁锢!它们身上幻化的人形虚影如同被撕碎的画皮,剧烈波动、消散,彻底显露出毛茸茸、尖嘴长尾的黄鼠狼本体!眼中凶戾的绿光被青光压制得黯淡下去,只剩下本能的惊惧与痛苦! 而那顶华丽的花轿,在青光扫过的瞬间,如同被戳破的肥皂泡,红绸珠翠化作漫天飞舞的枯黄败草和腐烂的树叶,木质轿身则扭曲变形,还原成几根腐朽发黑的烂木头和几块破旧的草席,“哗啦”一声散落在地! “摄!” 赵清真剑诀再变,归尘剑虽未完全出鞘,剑柄处北斗七星图案却骤然亮起,一道由无数细小符文构成的青色光圈自剑格处扩散开来,精准地套向那两只被青光禁锢、妖力大损、正欲挣扎逃窜的黄鼠狼精! 光圈落下,如同无形的枷锁,将两只妖物牢牢束缚在地!它们奋力挣扎,却如同陷入粘稠的树脂,只能发出绝望的“吱吱”尖叫,眼中充满了对那柄古剑的无边恐惧。 赵清真缓步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这两只现了原形、瑟瑟发抖的妖物,声音带着凛冽的道威:“尔等披毛戴角之辈,不安心山中清修,反倒学人弄鬼,幻化人形,设此‘荒山诡轿’之局,妄图诱骗行人,吸食.精气,增长妖力。可知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两只黄鼠狼精被道威所慑,连尖叫都发不出了,只是伏在地上,浑身筛糠般颤抖。 “念尔等修为尚浅,未酿成大祸,亦未沾染人命血债,贫道今日不取尔等性命。” 赵清真语气稍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罚尔等在此显形三日,受风吹日晒之苦,以儆效尤!若再敢踏入人间地界,行此鬼蜮伎俩,必叫尔等形神俱灭!听清楚了?” 两只黄鼠狼精闻言,如蒙大赦,小脑袋疯狂点动,发出呜咽般的哀鸣。 赵清真不再多言,手掐法诀,对着束缚妖物的青光符文一点。符文光芒微敛,禁锢之力稍松,却依旧如同一道无形的牢笼将它们困在方圆丈许之地。 他看也不看地上那堆枯草败絮和烂木头,归尘剑发出一声清吟,自动归鞘。青袍身影飘然而去,很快消失在愈发深沉的暮色山道之中。 原地,只留下两只被无形道法禁锢、在荒草乱石间惊恐瑟缩的黄鼠狼,以及一堆迅速腐朽、散发着霉烂气息的“轿子”残骸。夜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更添几分诡异与警示。赵清真步履未停,心中澄明。归尘剑鞘传来温润的反馈,仿佛涤净了方才的妖氛。红尘炼心,妖邪亦是道途磨刀石。 第三十四章:临洮魅影 时间:大明永乐十三年,深秋。 地点:陕西行都司,临洮府,狄道县以西,荒僻险峻的“野狐岭”山区。 第一节:雨困荒途 铅灰色的云层,仿佛浸透了塞外的风沙与寒意,沉沉地压在临洮府起伏连绵的丘陵之上,将天地染成一片混沌的灰暗。秋雨,已不知疲倦地下了三天三夜。它不是江南的缠绵细雨,而是带着西北特有的剽悍与冷冽,豆大的雨点砸在裸露的黄土地表,激起浑浊的水花,很快汇成道道湍急的泥流,冲刷着沟壑纵横的山野。通往狄道县城的官道,早已泥泞不堪,深深的车辙如同巨兽挣扎留下的爪痕,又被新的泥浆迅速填满。道旁稀疏的酸枣树和枯黄的蒿草,在狂风中剧烈摇摆,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更添天地肃杀、万物凋零的凄凉。 在这片被雨水统治的荒芜中,三个渺小的身影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每一步都陷在粘稠的泥浆里,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显得格外艰难。 为首者,是个身材敦实如铁塔的汉子,名叫张魁。他年约四十,满脸虬结的络腮胡被雨水打湿,紧贴在黝黑粗糙的脸颊上,更显彪悍。身上穿着半旧的棉甲,外罩一件磨损严重的油布蓑衣,腰间挎着一柄厚背宽刃的砍山刀,刀鞘被磨得油亮。他是狄道县“威远”车马行的镖头,在这条连接临洮、巩昌的险道上走了十几年,熟知每一处隘口、每一片密林,也深知这秋雨时节野狐岭的凶险。此刻,他眼神锐利如鹰隼,警惕地扫视着雨幕笼罩下的山峦和道路两旁影影绰绰的怪石枯木,左手始终按在刀柄上,保持着随时可以拔刀的姿态。 中间一人,是个穿着靛蓝色绸布直裰、头戴四方平定巾的中年人,名叫李德财。他是狄道县“德丰祥”布庄的东家,此番带着伙计王栓子去巩昌府收一笔重要的账款。原本计划五天往返,却不料归途中遭遇这场连绵秋雨,行程被严重耽搁。李德财此刻脸色苍白,嘴唇发紫,昂贵的绸布衣裳早已被泥水和雨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又冷又沉。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全靠一股意志力支撑,怀中紧紧捂着内襟——那里缝着一个结实的油布包,里面是此行收回的三十多两散碎银子和几张至关重要的兑票。疲惫、湿冷尚能忍耐,真正让他心惊肉跳的是这片荒山野岭中可能潜藏的危险:拦路的强人、饥饿的狼群,以及……那些乡野间流传甚广、关于野狐岭的诡异传说。他时不时回头张望,总觉得雨幕深处有东西在窥视。 跟在最后的小伙子叫王栓子,是布庄的学徒兼伙计,刚满十八岁。他精瘦但结实,背着一个沉重的藤条书箱,里面是账本、东家的换洗衣物和一些干粮。书箱上盖着油布,但雨水还是无孔不入地渗入,让他肩膀酸痛。他年轻,体力尚可,但连续几日的冒雨跋涉和沉重的负担也让他疲惫不堪,此刻低着头,喘着粗气,努力跟上前面两人的步伐,脸上写满了对温暖床铺和热汤的渴望。 “张……张镖头!” 李德财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在风雨中有些变调,“这雨……何时是个头啊?看这天色,离黑透也就个把时辰了,驿站……驿站怕是赶不到了吧?” 张魁停下脚步,抬头望天。铅云低垂,雨幕如织,天色已如傍晚般晦暗。他拧着眉头,雨水顺着胡须不断滴落:“李东家,看这架势,雨一时半刻停不了,天黑前赶到二十里外的‘柳树驿’,是绝无可能了。”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雨雾深处隐约可见的一道更幽深的山坳轮廓,“眼下,只有一条路——前面五里左右,野狐岭深处有个废弃的庄子,叫‘积善庄’。地方够大,找间勉强不漏雨的屋子生堆火,熬过这一宿,总比在这野地里淋成冰棍强。” “积善庄?!” 李德财闻言,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声音都带着颤音,“张镖头,你……你说的可是那个‘鬼庄’?!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我早就听人说过,那地方……邪性得很!前朝就荒了,洪武爷那会儿又死过不少人,都说里面……里面闹鬼!深更半夜能听见女人哭,还有人看见过……看见过会自己飘的伞!这……这荒山野岭,雨夜进凶宅,不是自投罗网吗?” 作为一个商人,李德财对鬼神之说宁可信其有,尤其是这种流传了几十年的凶地传闻。 “嗨!东家!” 王栓子年轻气盛,虽然也累,但听到“鬼”字反而激起一股不服输的劲头,他紧走几步,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您别自己吓自己!这都永乐爷的天下了,哪来的那么多鬼?就算有,咱们三个大老爷们儿,阳气壮!还有张镖头这口刀!” 他拍了拍张魁腰间的刀鞘,发出沉闷的声响,“鬼也怕恶人!再说了,那些故事,指不定就是山里的胡子(土匪)编出来吓唬人,好独霸那块地方当窝点呢!咱今晚要是在这雨地里过夜,不被鬼抓去,也得冻死、饿死,或者让狼叼了去!张镖头,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张魁看着李德财惊恐的脸色和王栓子强作镇定的眼神,沉声道:“栓子话糙,但理儿不歪。李东家,我老张在这条道上跑了十几年,也在积善庄那破败前院的廊檐下凑合过两三回。那地方是邪性,阴气重,但只要咱别好奇往深宅大院里钻,老老实实待在前头能避雨的地方,点起一堆旺火,大伙儿围在一起,捱到天亮,保管没事!这野狐岭的雨夜,可比那破宅子里的‘鬼’要命得多!失足滑下山崖,掉进暗沟,或者遇到饿极了成群结队的野狼,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他加重了语气,目光扫过李德财怀中下意识捂紧的位置,意有所指,“而且,这荒山野岭的,保不齐真有什么‘胡子’惦记着落单的行商……” 最后这句话像冰锥一样刺进李德财心里。他看看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的王栓子,感受着自己冻得麻木僵硬的双脚,再摸摸怀中那沉甸甸、能要人命的银钱,一股巨大的疲惫和无奈涌上心头。是啊,就算真有鬼,那也未必立刻就要命,可在这雨地里熬一夜,或者遇到剪径的强人,自己和栓子怕是凶多吉少。张魁经验老道,他的话总归有道理。 “唉……罢!罢!罢!” 李德财重重叹了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就……就依张镖头所言吧。只是……千万千万小心!莫要乱走,莫要好奇!” 第二节:初入凶宅 三人达成一致,在张魁的带领下,艰难地偏离了官道,拐上一条几乎被荒草和灌木彻底淹没的小径。这条小路蜿蜒向下,通向一个被群山环抱、更显幽深阴郁的山坳。雨水冲刷着陡峭的坡道,泥泞湿滑,行走更为艰难。四周的山林在密集的雨幕中只剩下模糊扭曲的暗影,如同无数蛰伏的、沉默的巨兽,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压迫感。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腐烂植物的气息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陈年的阴冷。 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一座庞大而破败的建筑群的轮廓,终于穿透厚重的雨幕,如同巨兽的森森骸骨,出现在三人眼前。 积善庄。 即便隔着滂沱大雨,也能感受到这座庄园昔日的规模和气派。高大的门楼虽已倾颓大半,残存的飞檐斗拱和粗壮的立柱,依然能窥见当年建造时的考究与财力。朱漆大门早已腐朽不堪,只剩下几片残破的木板在狂风中吱呀作响,如同垂死之人的呻.吟。门楣上方,一块巨大的匾额斜斜挂着,上面的金漆早已剥落殆尽,露出朽坏的木胎,勉强能辨认出斑驳的“积善”二字。这两个字在凄风苦雨的映衬下,显得无比讽刺和诡异。围墙多处坍塌,豁口处荒草丛生,露出里面同样破败的院落和房舍。整个庄园被茂密的枯藤和一人多高的蒿草覆盖,枯死的藤蔓如同巨蟒般缠绕在残垣断壁上,在阴雨天的灰暗光线下,散发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腐朽、阴冷与死寂的气息。仿佛一个被时光遗忘、被怨气填满的巨大坟墓。 一股寒意,比雨水更刺骨,瞬间攫住了三人的心脏。连一直说不怕的王栓子,此刻也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往张魁身边靠了靠。 “就是这儿了。” 张魁的声音不自觉地压得极低,带着一种面对未知凶险的本能谨慎。他紧了紧腰间的砍山刀刀柄,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霉味的空气,“都跟紧我,别乱看,别乱摸,别出声!直接去前院西厢那边找能避雨的回廊!” 三人小心翼翼地接近那如同巨兽之口的院门。腐朽的门板在张魁试探性的推动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嘎嘎——”声,仿佛随时会彻底碎裂。一股更加浓烈的、混合着尘土、霉烂木头、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般腥甜气息的怪味扑面而来,让李德财和王栓子忍不住捂住了口鼻。 踏入前院,景象更加破败。院内积水成洼,浑浊的泥水中漂浮着枯枝败叶和不知名的秽物。残砖碎瓦遍地,踩上去发出碎裂的声响。正对着大门的主厅(或是正堂)最为惨烈,屋顶几乎完全坍塌,只剩下几根焦黑扭曲的巨大房梁,如同巨兽折断的肋骨,歪斜地刺向阴沉的天空,无声地诉说着不知何年何月经历过的火灾浩劫。两侧的厢房也大多倾颓,墙壁倒塌,门窗不翼而飞,露出黑洞洞的内部。 “这边!” 张魁低喝一声,率先向右前方走去。靠近大门右侧,有一段连接着残存门楼与西厢房的回廊。回廊的顶棚虽然也破了好几个大洞,雨水不断灌入,但大部分木结构还算完整,能提供一定的遮蔽。 三人如同逃离洪水猛兽般,快步冲进回廊。虽然廊内也满是积水,地面湿滑冰冷,廊柱和顶棚不断有雨水滴落,但总算暂时隔绝了外面瓢泼般的雨势和呼啸的寒风。一股刺骨的阴冷立刻包裹了他们,比外面的风雨更甚,仿佛能渗透骨髓。 “快!栓子!赶紧找点能烧的东西!湿的也成!把火生起来!不然都得冻死!” 张魁一边警惕地环顾四周,特别是回廊通向黑黢黢内院的拱门方向,一边快速吩咐。他右手始终按在刀柄上,左手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和火绒。 王栓子应了一声,放下沉重的书箱,顾不上疲惫,立刻行动起来。他借着廊外微弱的天光,在倒塌的厢房废墟里翻找。很快,他拖出几根还算干燥、未被雨水完全浸透的木椽,又从一堆破败的窗棂和门板碎片中扒拉出不少相对干燥的木片和碎屑。 李德财则缩在回廊最里面、相对干燥一点的一个角落,背靠着冰冷粗糙、布满裂纹的廊柱,疲惫地闭上眼睛,大口喘着气。他双手依旧死死护着胸口,身体因为寒冷和恐惧而微微颤抖。惊魂稍定,他才敢睁开眼,打量这暂时的容身之所。 回廊很长,大部分隐没在深沉的黑暗中。篝火尚未燃起,只有廊外透入的惨淡天光,勉强勾勒出廊柱和顶棚的轮廓。廊柱上的朱漆早已剥落殆尽,露出灰白腐朽的木胎,上面布满了深刻的刀痕、斧凿的印记,还有一些难以辨认的、如同陈旧血迹般的深褐色污渍。空气里,除了木头霉烂和尘土的味道,那股若有若无的、如同铁锈混合着腐败甜腥的气息,在这里似乎更加清晰了。李德财的心又提了起来。 张魁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吹着火折子。火星在潮湿的空气中艰难地亮起,引燃了火绒。他将火绒凑近王栓子堆好的、下面垫着干燥碎屑的木柴堆,屏住呼吸,一点点地引燃。橘黄色的火苗终于跳跃起来,起初微弱,渐渐变得稳定,散发出微弱却无比珍贵的暖意和光亮。火光驱散了近处的黑暗,将三张疲惫惊惶的脸映照得明暗不定,也勉强照亮了周围一小片区域。 第三节:尘封血泪 篝火的温暖让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些。王栓子脱下湿透的外衣,拧干水,凑近火堆烘烤,牙齿依旧在打颤。李德财也挪近了些,伸出手烤火,感受着那一点点暖意驱散寒意。 “张……张镖头,” 李德财看着跳跃的火苗,忍不住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积善庄……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怎么就成了如今这副模样?您……您知道多少?” 张魁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火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跳跃,投下深邃的阴影,显得有些凝重和阴郁。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又似乎在回忆一些不太愿意触及的往事。 “这庄子,年头可不短了。” 张魁的声音低沉而缓慢,仿佛在叙述一个遥远而沉重的故事,“听老辈人讲,还是前元至正年间的事儿了。庄子的主人姓周,名讳已不可考,只知道曾是前元陕西行省的一个达鲁花赤(蒙元官职,地方最高长官),官不小,管着临洮、巩昌这一大片地方。后来,太祖高皇帝(朱元璋)起兵,徐达大将军率军西征,平定陕西。这周达鲁花赤还算识时务,见元朝气数已尽,便开城投降了。太祖爷念他归顺有功,没有治罪,反而赏赐了些田产,准他在这野狐岭下建庄养老,还赐了个‘积善’的匾额,意思大约是劝他多行善事,弥补前朝之过吧。” “周家得了这份‘恩典’,便大兴土木,建起了这‘积善庄’。据说当年也是雕梁画栋,仆从如云,好不气派。周老爷娶了好几房妻妾,子嗣也不少,俨然是狄道县一方豪强。可惜啊,好景不长。” 张魁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几分,“周家终究是前朝降臣,根基不稳。加上周老爷为人据说颇为跋扈,又仗着有些家财,与地方上新崛起的豪强、甚至官府中人都有龃龉。传到第二代、第三代,家道就开始中落了。田产被巧取豪夺,铺子也经营不善。更倒霉的是,洪武二十五年左右,这野狐岭一带闹过几场不大不小的流寇,积善庄首当其冲,被抢掠烧杀过一回,元气大伤,更加破败了。” 火堆噼啪作响,李德财和王栓子听得入神,寒意似乎被这尘封的往事驱散了一些。 “不过,真正让积善庄变成如今这副鬼样子的,还是……永乐爷登基后那几年的事儿。” 张魁的声音陡然变得更加低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 “建文余孽案?” 李德财反应很快,脸色一白。作为商人,他对近些年朝廷的大案风声也有所耳闻。 “嗯。” 张魁沉重地点点头,“永乐四年到六年间,朝廷追查建文余党,牵连甚广,风声鹤唳。陕西这边,尤其是靠近边塞的地方,更是查得紧。不知怎么的,积善庄周家就卷了进去。有说是周家后人私下结交了被通缉的建文旧臣;有说是周家藏匿了逃亡的钦犯;还有更邪乎的,说是周家偷偷祭拜建文帝,被人告发了……总之,一夜之间!” 张魁猛地加重了语气,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一夜之间,庄子里的人,上到周家老爷、夫人、少爷小姐,下到管家、仆役、丫鬟、婆子、护院……几十口人,无论男女老少,全都没了!” “没了?” 王栓子倒吸一口凉气,“是……是被抓走了?” “抓?” 张魁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摇了摇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官府贴出的告示,说是‘积善庄阖庄人等,抗拒官府查缉,勾结匪类,负隅顽抗,已被尽数剿灭’。可民间私下里传的……可就不一样了。有人说,那晚庄子里火光冲天,杀声震地,像是大队官兵围剿;也有人说,只听见里面一片凄厉的惨叫,持续了大半夜,然后火光就灭了,死寂一片,根本不像打仗;还有人说,看到有穿着飞鱼服、带着绣春刀的人影在庄子里出没……” “锦衣卫?!” 李德财失声惊呼,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这个名字本身就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血腥味。 张魁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继续道:“从那以后,积善庄就彻底成了无人敢近的凶地。官府贴了封条,但没多久就被风雨撕烂了。再后来,就不断有怪事传出。有赶夜路的樵夫说,远远听见庄子里传出女人凄惨的哭声,断断续续,哭得人心头发毛;有胆子大的猎户白天进去想捡点破烂,结果莫名其妙在里面转悠了一天都走不出来,吓得屁滚尿流;还有人说,在雨夜,特别是像今晚这样的大雨天,会看到庄子里……有东西在飘……” “飘……飘什么?” 王栓子声音有些发干。 “伞!” 张魁吐出这个字,眼神锐利地盯着跳跃的火光,“一柄撑开的、破旧的……红色的油纸伞!就那么……自己飘在院子里,飘在回廊里……伞下面……没人!” 一股比刚才更甚的寒意瞬间席卷了回廊,连篝火的温度都仿佛骤然降低!李德财和王栓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汗毛倒竖! “张……张镖头,您……您别吓唬我们……” 李德财牙齿咯咯作响。 “不是吓唬。” 张魁神色异常严肃,“我十几年前刚走镖那会儿,跟着师傅押一趟暗镖,也是被大雨困在这里过夜。那晚……我就亲眼看到过一回!” 他回忆着,脸上肌肉微微抽动,“就在这前院,离大门不远的地方,一顶破破烂烂的红伞,离地三尺,就那么……飘过去!速度不快,但……但绝不是风吹的!当时我师傅一把捂住我的嘴,脸色铁青,低声说‘别出声!别让它发现!’ 我们缩在火堆边,一动不敢动,直到那伞飘进后院不见了……那一晚,我们师徒俩背靠背抱着刀坐了一宿,谁也没敢合眼!” 张魁的描述太过真实,带着亲身经历者的恐惧余韵。李德财和王栓子听得面无人色,只觉得这残破回廊的每一个黑暗角落都仿佛潜藏着那顶诡异的红伞!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腥甜气息,此刻也变得格外清晰刺鼻! 就在这时! “呼——呜——!” 一阵极其猛烈的阴风,毫无征兆地从回廊深处、那通往内院的黑暗拱门方向席卷而来!这股风势之强、之突兀,远超外面的风雨!它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和浓烈的腐朽气息,仿佛来自九幽地府!篝火被这阴风猛地一压,橘黄色的火苗瞬间缩小、变蓝,几乎熄灭!火星疯狂四溅!整个回廊的温度骤降,如同瞬间坠入冰窟! 与此同时! “呜……呜呜……嗬……嗬嗬……” 一阵极其微弱、却又清晰无比的哭泣声,夹杂着如同漏风喉咙发出的嗬嗬声,毫无征兆地在三人耳边响起!那声音幽怨、凄厉到了极点,断断续续,仿佛饱含着无尽的悲伤、怨毒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难以形容的饥饿感!声音飘忽不定,时而像在头顶的破洞外,时而像在背后的廊柱旁,时而又仿佛从脚下冰冷潮湿的石板缝隙中渗出! “谁?!出来!” 张魁猛地跳起,动作快如闪电,厚背砍山刀“锵啷”一声已然出鞘,雪亮的刀锋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寒芒!他浑身肌肉贲张,如同炸毛的猛虎,眼神锐利如刀,死死锁定回廊深处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刀尖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高度戒备下力量的凝聚! 李德财和王栓子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李德财一屁股瘫坐在地,双手死死捂住耳朵,身体抖如筛糠,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压抑到极致的惊恐声响。王栓子则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窜到张魁身后,紧紧抓住他的皮甲后摆,牙齿疯狂地打颤,发出“咯咯咯”的声响,连尖叫都忘了! 那诡异的哭声和嗬嗬声,在张魁的厉喝之后,如同被掐断的线,戛然而止! 死寂! 绝对的死寂瞬间降临! 只有回廊外愈发狂暴的风雨声,如同万千厉鬼在咆哮,以及篝火挣扎着重新燃起、发出噼啪爆响的声音,在这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张魁的神经绷紧到了极致!他不敢有丝毫放松,身体微微前倾,重心下沉,刀刃如同毒蛇的信子,始终指向黑暗深处。他缓缓地、极其谨慎地移动脚步,将吓瘫的李德财和瑟瑟发抖的王栓子护在自己身后和火堆之间。他的耳朵捕捉着回廊内外的任何一丝异响,眼睛死死盯着那片如同凝固墨汁般的黑暗。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息都如同煎熬。 突然! “吱呀——呀——嘎嘎——” 一阵令人牙酸的、仿佛生锈了几百年的沉重门轴被强行转动的刺耳噪音,从荒宅深处幽幽传来!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节奏感!它穿透风雨声和篝火的噼啪声,清晰地敲打在每个人的耳膜上!仿佛有什么沉重无比的东西,正在内院深处被缓缓推开……或者,有什么东西,正踏着腐朽的地板,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向着前院回廊的方向……靠近! 一股更加浓烈、更加纯粹的阴寒、腐朽与死亡的气息,如同粘稠冰冷的墨汁,伴随着那“吱呀”声,从黑暗深处弥漫开来,瞬间充斥了整个回廊!这股气息带着实质般的恶意和压迫感,篝火的光芒被它死死压制,只能照亮方寸之地,周围的一切仿佛都被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吞噬了!连滴落的雨水似乎都变得冰冷刺骨! 王栓子再也无法忍受这巨大的恐惧和压迫,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鸣般的惊叫!李德财只觉得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眼前阵阵发黑! 张魁握刀的手心早已被冷汗浸透,冰冷滑腻。他死死盯着那如同通往地狱深渊的黑暗拱门,一股前所未有的、如同实质般的巨大危机感如同冰冷的巨手,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他知道,这积善庄里沉寂了数十年的“东西”,被他们这三个不速之客……彻底惊醒了!真正的恐怖,才刚刚拉开序幕! 第三十五章:伞影索命 那令人牙酸的“吱呀”声越来越近,仿佛就在回廊拱门的另一侧!每一步(如果那能称之为“步”)都如同踏在三人紧绷欲裂的心弦上,敲打着他们濒临崩溃的神经。阴寒的气息浓稠如墨,带着刺鼻的腐朽和铁锈般的腥甜,几乎让人窒息。篝火的光芒被压缩到极限,火苗疯狂摇曳,挣扎着发出幽蓝的光芒,将三人的影子扭曲地投射在布满污渍的廊壁上,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回廊内温度骤降,呵气成霜,李德财和王栓子如同掉进了冰窟窿,连骨髓都在打颤。 “呜……呜呜……嗬嗬……” 那幽怨凄厉的哭声和漏风般的嗬嗬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更加清晰,更加近在咫尺!声音不再是飘忽不定,而是仿佛就在他们耳边吹气,带着一股冰冷的、令人汗毛倒竖的湿意!充满了无尽的悲伤、刻骨的怨毒和一种令人灵魂颤栗的……贪婪的饥饿感! “装神弄鬼的东西!给老子滚出来!” 张魁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炸雷般的怒吼!这吼声既是给自己壮胆,也是试图用阳刚血气驱散这阴邪鬼蜮!他手中的砍山刀猛地向前一劈,刀锋划破凝滞的空气,发出短促的破空声,雪亮的刀光在幽暗的回廊中一闪而逝,仿佛要将那无形的恐惧劈开! 哭声和嗬嗬声,如同被掐断的琴弦,再次戛然而止。 死寂!比刚才更加深沉、更加压抑的死寂!只有外面风雨的咆哮如同背景的丧钟,以及篝火垂死挣扎的噼啪声。那逼近的“吱呀”声也消失了,仿佛那靠近的东西……就停在拱门后的黑暗中,静静地“注视”着他们。 这死寂比任何声音都更可怕。黑暗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在火光边缘蠕动、翻涌,带着冰冷的恶意。王栓子死死咬住自己的拳头,眼泪和鼻涕糊了满脸,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李德财双手合十,嘴唇疯狂哆嗦着,用尽毕生所知的各路神佛名号在心里疯狂祈祷,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突然! “哒……哒……哒……” 一种新的、清晰而规律的声音打破了死寂!是水滴落在石板上的声音!清脆,冰冷,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节奏感,在回廊深处那片浓稠的黑暗中响起! 声音的来源,就在拱门入口的阴影边缘! 张魁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铁!他示意李德财和王栓子噤声,自己则屏住呼吸,将丹田一口气提到极致,运足目力,如同捕猎前的猛虎,死死盯向声音来源——那片拱门入口的阴影! 借着篝火最后一点顽强摇曳的、幽蓝色的光芒,他看到了! 在距离拱门入口仅几步之遥的阴影边缘,离地约三尺高的地方,一片朦胧的、暗红色的、不规则的轮廓,正静静地悬浮着! 那……那赫然是一顶撑开的、巨大的油纸伞! 伞面呈现出一种污浊不堪的暗红色泽,仿佛浸透了陈年的血污和雨水,早已失去了油纸应有的光泽,变得如同干涸的血痂。伞面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破洞,边缘耷拉着破烂的布条,如同招魂的幡旗,在阴风中微微飘动。支撑伞面的伞骨,依稀可见是深色的湘妃竹,但多处断裂、扭曲,如同被巨力蹂躏过,显得狰狞而诡异。最令人心胆俱裂的是伞尖的位置——那里没有寻常的伞帽,取而代之的是一根闪烁着幽冷金属光泽、异常尖锐细长的金属尖刺!它如同毒蛇的獠牙,又似死神的指尖,笔直地、毫无生气地指向回廊内的三人! “哒……哒……” 那水滴声,正是冰冷的雨水,顺着破洞的伞面,滴落到下方同样冰冷的石板地面上所发出的声响。然而,诡异绝伦的是——伞的下方,空无一物!没有持伞的手,没有支撑的脚,没有身体,没有任何可以解释它悬浮的依托!只有那顶破败、污秽、散发着无尽阴寒与死亡气息的暗红色油纸伞,如同被无形的丝线吊着,又似被某种邪恶的力量托举着,就那么静静地、诡异地悬浮在半空中! “鬼……鬼伞!是它!真的是它!” 王栓子最后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他发出一声凄厉到非人的、如同夜枭啼哭般的尖叫!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他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 那悬浮的暗红伞影,似乎被这声充满了活人恐惧的尖叫所惊动,又或许是……吸引!它那毫无生气的伞面,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角度。伞尖那点闪烁着幽光的金属尖刺,在昏暗中仿佛瞬间被注入了邪恶的生命力,如同毒蛇锁定了猎物冰冷的眼睛,瞬间精准地锁定了尖叫的王栓子!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混合着腐朽、死亡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恶意,如同实质的冰潮,猛地向三人汹涌扑来! “跑!!!” 张魁睚眦欲裂,所有的恐惧瞬间转化为求生的本能和护卫的责任!他爆发出有生以来最响亮的、如同受伤雄狮般的怒吼!他知道,面对这种超乎常理的邪物,任何迟疑都是死亡!他左手猛地向后一探,抓住吓瘫在地的李德财的衣领,用尽全身力气将他往身后回廊通往大门的方向狠狠一甩!同时,右脚如同铁鞭般狠狠踹在同样吓傻、瘫软的王栓子屁股上,将他踹得向前踉跄扑去! “栓子!带东家往大门跑!快!别他妈回头!!” 张魁的吼声带着撕裂般的急迫!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咻——!” 一声尖锐刺耳、如同裂帛般的破空声骤然响起!那悬浮的暗红伞影动了!它不是飘移,而是如同强弩射出的箭矢,带着一股浓烈腥臭的阴风,快如闪电般射向刚刚被踹出去、立足未稳的王栓子! 速度之快,在昏暗的回廊中只留下一道暗红色的、带着死亡气息的残影! “栓子小心啊!” 被甩到后面的李德财惊恐万状地嘶喊,声音却淹没在风雨和自己的恐惧中。 王栓子只觉得一股冰冷刺骨、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死亡气息瞬间笼罩全身!他下意识地回头,瞳孔中倒映出的,只有那在视野中急速放大、闪烁着致命幽光的伞尖! “噗嗤!” 一声轻响,如同烧红的烙铁插入凝固的猪油,又似利刃刺穿败革。 那根尖锐冰冷的金属伞尖,毫无阻碍地穿透了王栓子单薄的粗布短褐,精准无比地刺入了他后心偏左、靠近脊柱的位置!位置刁钻到了极点,避开了坚硬的肩胛骨,直透胸腔深处! “呃……!” 王栓子身体猛地一僵!双眼瞬间暴突,眼球上布满血丝,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和茫然!他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深处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漏气声!一股难以形容的剧痛和极致的冰冷瞬间攫取了他所有的意识!那不是单纯的肉体疼痛,而是一种生命本源被强行剥离、灵魂被撕扯的恐怖感受!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所有的血气、精气神,如同决堤的洪水,正被那刺入体内的冰冷伞尖疯狂地吸食、抽走!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原本健康的肤色迅速失去血色,变得灰败、蜡黄,如同在烈日下暴晒了数月的干尸!皮肤紧紧贴在骨骼上,眼眶深陷,嘴唇萎缩,露出森白的牙齿。 “栓子——!我的栓子啊——!” 李德财目睹这如同噩梦般的恐怖一幕,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如同母兽丧子般的悲鸣!肝胆俱裂! 张魁目眦欲裂,眼中瞬间布满血丝!愤怒与护卫的责任压倒了恐惧!他深知此刻救援已迟,唯有拼死一搏,或能为李东家争取一线生机!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妖孽!老子跟你拼了!” 鼓动全身残存的气力,双手紧握厚背砍山刀,一个箭步猛冲上前,用尽平生所学、在战场上搏杀领悟的最狠辣一招——力劈华山!刀锋撕裂空气,带着呜咽般的破风声和同归于尽的决绝,狠狠砍向那柄刺在王栓子身上、正在贪婪吸食的诡异红伞的伞柄与伞骨连接处!那是他根据之前传说判断的、可能是伞最脆弱的部位! “铛——!!!” 一声震耳欲聋、如同洪钟炸裂般的金铁交鸣巨响在回廊中爆开!火星如同烟花般四溅! 张魁只觉得一股巨大无匹、沛然莫御的反震之力从刀身传来!这力量远超他的想象!震得他双臂剧痛欲折,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淋漓!那看似腐朽脆弱的伞柄,其坚硬程度竟远超百炼精钢!他这足以劈开碗口粗木桩的全力一刀,只在上面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痕! 那暗红伞妖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彻底激怒!刺入王栓子体内的伞尖猛地一绞!动作狠辣而精准! “噗——!” 王栓子早已干瘪的身体猛地一颤,口中喷出一股粘稠的、混合着内脏碎块的黑红色污血!眼中的最后一点光芒彻底熄灭,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破麻袋,软软地挂在伞尖上,彻底变成了一具皮包骨的干尸!生命最后的余温被彻底榨干! 吸食了王栓子全部精气的暗红伞妖,伞面似乎变得更加暗沉、污浊,散发出的阴邪之气如同井喷般暴涨!伞身甚至隐隐泛起一层不祥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红色光晕!它猛地一甩,将王栓子的干尸如同丢弃垃圾般甩飞出去,“啪嗒”一声撞在远处的廊柱上,滚落泥水之中。那空洞的伞面无声地“转”向因反震之力而手臂酸麻、气血翻腾的张魁和瘫倒在地、绝望哀嚎的李德财。伞尖滴落着粘稠的黑绿色腥臭液体和残留的血迹,如同毒蛇吐信般再次抬起,锁定了新的猎物! “李东家!走!快走!” 张魁强忍双臂剧痛和虎口崩裂的钻心之痛,嘶声怒吼!他一把拽起瘫软如泥、几乎失去意识的李德财,如同拖拽一个沉重的麻袋,转身就向回廊通往大门的方向亡命狂奔!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如同烙铁般炽热的念头:逃出去!无论如何也要把李东家带出这个魔窟! 李德财被张魁拖着,连滚带爬,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亲眼目睹栓子惨死的巨大悲痛。他怀中的油布包早已在挣扎中滑落,银锭和兑票散落在泥水里也浑然不觉。 两人刚跌跌撞撞地冲出回廊,踏入泥泞不堪、积水没过脚踝的前院! “呼——!” 那顶索命的暗红伞妖如同食人恶犬,带着一股浓烈的腥风,瞬间就追至他们身后!速度比他们快了数倍不止!它如同鬼魅般滑行,无视地形,伞尖带着死亡的寒芒,撕裂雨幕,直刺落在后面、因伤痛和恐惧而行动迟缓的李德财后心! “趴下!” 张魁战斗经验何其丰富!生死关头爆发出惊人的反应力和对同伴的守护本能!他猛地将浑浑噩噩的李德财向前狠狠一推,同时自己借着反作用力,一个狼狈却极其有效的侧扑翻滚! “嗤啦——!” 尖锐的伞尖擦着李德财的背脊狠狠划过!锋利的尖端和裹挟的阴邪之力,瞬间撕裂了他那早已湿透的绸布直裰!一道深可见骨、皮肉翻卷的恐怖血槽出现在他的背上!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破碎的衣衫!剧痛让李德财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如同被宰杀的猪猡,重重摔倒在冰冷的泥水里,溅起大片污浊的水花! 张魁也堪堪躲过这致命一击,翻滚到一旁,沾了满身泥浆,狼狈不堪。 暗红伞妖一击落空,悬浮在半空中,微微调整方向,似乎在选择下一个目标。那无形的、充满恶意的“视线”在泥水中痛苦翻滚呻.吟的李德财和挣扎着爬起的张魁之间扫视,充满了猫捉老鼠般的戏谑、残忍和一丝……玩弄猎物的愉悦。 张魁心中一片冰凉。他知道,不能再这样被动逃跑了!必须反击!哪怕只能伤它皮毛,哪怕只能拖延一瞬,也要为李东家争取那渺茫的生机!求生的本能和镖师护卫的职责在他胸中燃烧!他猛地从泥水中跃起,不顾双臂的剧痛和麻木,再次怒吼着冲向悬浮的伞妖!砍山刀被他双手反握,如同持着短矛,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狠狠刺向那污浊的暗红伞面!目标直指伞面中央! “妖孽!看刀!给老子破!” 暗红伞妖似乎对张魁的顽强感到一丝意外,但它并未闪避,伞面微转,竟似要硬接这一刀!污浊的伞面上,那些破洞仿佛一只只诡异的眼睛。 就在刀尖即将触及伞面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污浊的暗红色伞面上,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一张巨大的、扭曲的、模糊不清的人脸!这人脸并非实体,而是由浓重的黑气、怨念和无数痛苦挣扎的细小面孔轮廓汇聚而成!五官痛苦地扭曲变形,嘴巴大张,形成一个无声嘶吼的黑洞!一股远超之前的、混合了无数怨毒、憎恨、疯狂与精神污染的恐怖冲击波,如同无形的、万斤重的巨锤,狠狠砸向张魁毫无防备的脑海! “呃啊——!!!” 张魁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如同被攻城锤正面击中!眼前瞬间漆黑一片,金星乱冒,天旋地转!耳中充斥着尖锐的耳鸣和无数冤魂的凄厉哭嚎!他凝聚的力量瞬间溃散,刺出的砍山刀如同失去了筋骨般软软垂下,“哐当”一声脱手掉落在泥水里!他整个人如同喝醉了酒的莽汉,踉踉跄跄连退数步,头痛欲裂,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在脑中搅动,七窍都隐隐有血丝渗出!他双手死死抱住头颅,发出痛苦的闷哼,几乎站立不稳,更别说反击了! 这是纯粹的精神攻击!这邪物不仅能物理攻击吸食.精气,更能直接攻击、污染人的神魂! 趁着张魁精神遭受重创、意识模糊、动作完全迟滞的瞬间,那暗红伞妖如同鬼魅般无声滑至他的身前!伞尖带着死亡的尖啸,如同毒蛇出洞,快如闪电般刺向张魁毫无防备的咽喉!这一击,狠辣、精准、绝无生机! 张魁瞳孔中倒映出那点急速放大的、闪烁着幽光的寒芒,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幕布瞬间将他笼罩!他避无可避,甚至连思考都来不及!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完了!”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的丧钟,在他模糊的意识中敲响! 就在这千钧一发、万劫不复之际!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浩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包罗天地,养育群生!诵持万遍,身有光明!三界侍卫,五帝司迎!万神朝礼,役使雷霆!鬼妖丧胆,精怪亡形!内有霹雳,雷神隐名!洞慧交彻,五炁腾腾!金光速现,覆护真人!急急如律令!” 一声清越悠长、字字铿锵、如同九天惊雷滚过云层、蕴含着沛然莫御之纯阳道韵与凛然正气的道号真言,穿透狂暴的风雨声、穿透阴邪的怨念、穿透积善庄厚重的死亡气息,清晰地、浩荡地响彻在积善庄的上空!每一个字都如同实质的金光符文,震荡着空气,涤荡着污秽!随着真言的念诵,伞妖的动作越来越迟缓! 《金光神咒》的最后一个“令”字落下! “嗡——!” 一道柔和却坚韧无比、璀璨夺目的金色光幕,如同凭空出现的屏障,瞬间在张魁身前显现!光幕上金光流转,无数细小的符文若隐若现,散发出神圣不可侵犯的威严气息! “叮——!!!” 一声清脆悦耳、如同金玉相击的悠长鸣响! 那足以洞穿铁甲、饱含阴邪死气的伞尖,狠狠刺在突然出现的金色光幕之上!竟如同撞上了无形的铜墙铁壁,无法寸进!光幕上金光剧烈流转,泛起阵阵强大的涟漪,将那阴狠毒辣、志在必得的一击稳稳挡住!一股灼热的、至刚至阳的反震之力顺着伞尖传递回去! “嘶——吼——!!!” 那暗红伞妖发出一阵如同无数指甲刮过生铁、令人头皮炸裂的尖利嘶鸣!伞尖处冒起缕缕青烟,仿佛被灼伤!伞面上刚刚浮现的扭曲人脸瞬间变得模糊、痛苦、扭曲,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后猛地隐没下去!整个伞身剧烈地抖动起来,如同被激怒的毒蛇,又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惊惧!它猛地向后飘退数尺,伞尖转向,锁定了新的目标! 一个青色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积善庄残破门楼的最高处!他背负一柄样式古朴、剑鞘上铭刻着玄奥云纹的长剑,身姿挺拔如崖畔青松,宽大的道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雨水竟不能沾湿他分毫!面容平静无波,如同古井深潭,唯有双眸之中,清光湛然,如同划破沉沉黑夜的璀璨星辰,带着洞悉一切邪妄的智慧与凛然不可侵犯的道威,冷冷地俯视着前院中那柄作恶的妖伞! 正是云游四方、途经此地的龙门羽士——赵清真! 第三十六章:道剑诛邪 那一声清越悠扬、字字如雷的道号真言,仿佛九天之上垂落的甘霖,瞬间涤荡了积善庄内几乎凝固的阴寒与死寂。每一个音节都蕴含着沛然莫御的纯阳道韵,震得空气中弥漫的怨气黑雾如同沸汤泼雪,发出“嗤嗤”的轻响,翻滚着向后退缩。 暗红伞妖刺向张魁咽喉的致命一击,被那凭空显现的金色光幕稳稳挡住。光幕之上,细密的符文流转不息,散发出柔和而坚韧、神圣不可侵犯的威严气息。伞尖处青烟袅袅,一股灼热的、至刚至阳的反震之力沿着伞骨传递,让整个伞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如同生锈铁片被强行撕裂般的刺耳嘶鸣! “嘶——吼——!!!” 这嘶鸣声不再仅仅是怨毒,更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痛苦与惊惧!伞面上刚刚凝聚的扭曲人脸瞬间溃散,化作无数缕痛苦挣扎的黑气缩回伞骨深处。 伞妖猛地向后飘退数丈,伞尖如同毒蛇昂首,死死锁定门楼之上那道青色身影。伞面污浊的暗红色泽剧烈波动,仿佛沸腾的血池,散发出更加狂暴、更加怨毒的阴邪之气,与那神圣的金光分庭抗礼,将整个前院分割成光与暗、生与死的两个世界! 残破门楼的飞檐之上,赵清真身如青松,负手而立。宽大的青灰色道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雨水却仿佛畏惧般在他身周一尺之外自行滑落,不沾分毫。他面容清癯,如同古庙中的石像,无悲无喜,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清光湛然,如同划破永夜的两颗寒星,穿透层层雨幕与怨气,精准地落在伞妖那污秽不堪的伞面核心——那里,无数怨念与阴气正如同旋涡般疯狂汇聚、蠕动,是这邪物力量的核心源头,也是无尽怨毒的巢穴! “好重的怨煞之气!非百年不得凝聚,非血海深仇不得如此!” 赵清真心中凛然,眉头微蹙。他目光扫过下方泥水中痛苦**、背上血流如注的李德财,以及抱头跪地、七窍隐有血丝渗出、显然遭受了严重精神冲击、意识模糊的张魁,最后落在远处廊柱下那具蜷缩的、皮包骨的干尸(王栓子)身上,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与怒意。 “无量天尊!” 他朗声宣号,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风雨,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奇异力量,传入张魁和李德财混乱的意识中,“二位善信莫慌,固守心神,莫被怨念所乘!贫道赵清真,今日当除此妖氛!” 这声音如同清泉注入张魁混沌的脑海,那无数冤魂的哭嚎和钢针刺脑般的剧痛竟稍稍缓和了一丝,让他模糊的意识找回了一线清明。他艰难地抬起头,模糊的视线中,只看到门楼上那道如同定海神针般的青色身影,心中绝望的冰层瞬间裂开一道缝隙,涌出劫后余生的狂喜和难以言喻的敬畏!李德财也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停止了无意义的哀嚎,蜷缩在泥水里,用尽最后力气看向赵清真。 “妖孽!尔本天地怨气所钟,因缘际会,聚而成形。然不思解脱沉沦,反造杀孽,吸食生人精气,荼毒生灵,天理难容,道法难恕!” 赵清真声音转冷,字字如刀,直指伞妖核心,“今日贫道在此,断不容你再害一人!” “嗬……嗬嗬……死……都死……” 回应赵清真的,并非人言,而是一阵更加狂暴、更加混乱的意念波动,如同千万个充满憎恨与绝望的声音在伞妖内部同时嘶吼!整个伞面剧烈震颤,污血般的暗红光芒暴涨!它似乎被赵清真的话语彻底激怒,更被那纯阳金光所刺痛! “呜——!” 伞妖猛地旋转起来!破败的伞面如同高速旋转的锯轮,带起一股腥臭刺鼻的黑色旋风!风中夹杂着无数细碎尖锐、如同碎玻璃摩擦的刺耳声响,那是怨念高度凝聚形成的音波利刃!同时,伞面上再次强行凝聚出那张扭曲痛苦、大张着无声黑洞般巨口的怨念人脸!这一次,人脸更加清晰,五官扭曲变形,充满了极致的痛苦、怨毒和一种要将眼前一切生者拖入无边地狱的疯狂执念! “嗡——!” 一股比之前袭击张魁时强横数倍的精神冲击波,混合着实质化的怨毒音波利刃,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撕裂雨幕,带着摧毁一切生机的恐怖意志,向着门楼上的赵清真狂涌而去!所过之处,地面泥水被无形的力量犁开深沟,残垣断壁上的苔藓瞬间枯死变黑! 面对这足以瞬间摧毁凡人神魂、撕裂血肉的恐怖攻击,赵清真神色不变,眼中清光反而更加凝练。 “雕虫小技,也敢班门弄斧!乾坤借法,符箓通神!” 他右手并指如剑,在虚空中疾速划动!指尖划过之处,留下道道凝而不散、闪烁着淡金色光芒的玄奥轨迹!瞬息之间,一道繁复无比、蕴含天地至理的符箓已然凌空绘就!正是道门秘传、专破邪祟阴煞的“玄光破煞符”! “敕!” 随着一声清叱,赵清真剑指猛地向前一点! “嗡——!” 那道凌空绘制的金色符箓瞬间光芒大放,如同一轮小小的金色骄阳!它并非硬撼那汹涌而来的怨念洪流,而是化作一道凝练无比、锋锐无匹的金色光束,如同神剑出鞘,精准无比地刺向怨念冲击波最核心、力量流转的枢纽节点——那张扭曲人脸大张的黑洞巨口! “噗——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插入冰水!金色光束毫无阻碍地刺入那怨念凝聚的黑洞之中!瞬间爆发出刺耳的、仿佛无数厉鬼被灼烧的尖利嘶鸣!那张扭曲人脸剧烈波动、变形,发出无声的惨嚎!强大的精神冲击波和音波利刃如同被刺破的气球,瞬间失去了凝聚的核心力量,威力骤减大半,化作无数散乱的黑气与刺耳的噪音,四散冲击在门楼的残垣断壁之上,打得砖石碎裂、烟尘弥漫,却未能撼动赵清真分毫! 伞妖再次受挫,伞面猛地一收,旋转停止,那扭曲人脸瞬间溃散,发出更加暴怒的嘶吼!它似乎意识到远程的精神攻击难以奏效,决定以本体进行最凶险的物理搏杀!伞尖那点幽冷的金属寒芒骤然亮起,如同毒蛇的致命獠牙! “咻——!” 伞妖化作一道暗红色的死亡流光,速度快到极致!不再是之前的滑行,而是如同离弦之箭,撕裂空气,发出凄厉的尖啸!这一次,它的目标不再是下方失去抵抗力的两人,而是直取门楼上威胁最大的赵清真!伞尖凝聚了它全部的精纯怨力,所过之处,连空间都似乎被其阴寒死气冻结,留下一道淡淡的黑色轨迹! “来得好!” 赵清真眼中精光一闪,非但不退,反而一步踏出,凌空跃下门楼!人在半空,右手已闪电般探向背后剑柄! “锵——啷——!” 一声如同龙吟九天般的清越剑鸣响彻云霄! 归尘剑,出鞘! 剑身古朴,非金非玉,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内敛的暗金色泽,仿佛承载着岁月的尘埃。剑脊之上,天然云纹流动不息,隐隐有星辉闪烁。剑锋薄如蝉翼锋利夺目,透着一股斩断尘缘、破灭虚妄的凛然道意!剑格处北斗七星熠熠生辉!剑柄缠绕着某种不知名异兽的筋络,入手温润,与赵清真心意相通。 赵清真身在空中,道袍翻飞如鹤舞,面对激.射而来的暗红伞影,归尘剑划出一道羚羊挂角、浑然天成的玄奥轨迹!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种返璞归真、契合大道的宁静。 “叮——!” 一声清脆悠扬、如同玉磬相击的脆响! 剑尖与伞尖,针尖对麦芒般精准无比地碰撞在一起!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股肉眼可见的、如同水波涟漪般的无形气劲猛地向四周扩散开来!地面上的积水被瞬间排开,形成一个巨大的、短暂的凹陷!周围的断壁残垣发出不堪重负的抖动,簌簌落下碎石尘土! 赵清真身形飘然落地,道袍微扬,稳如磐石。归尘剑稳稳地抵住那蕴含着恐怖穿透力的伞尖,剑身暗金色光芒流转不息,将伞尖上凝聚的阴寒死气牢牢阻隔在外。 伞妖则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山岳,前冲之势戛然而止!伞身剧烈震颤,伞面污血光芒狂闪!它似乎无法理解,这看似不起眼的古朴长剑,竟能如此轻易地挡住它志在必得的一击! “邪物,受诛!” 赵清真手腕一抖,归尘剑骤然爆发出璀璨的金色光华!剑势由守转攻,如同行云流水,连绵不绝! “云卷千峰!” 剑光如流云漫卷,轻盈灵动,却又暗藏万钧之力,瞬间荡开伞尖,剑锋顺势削向脆弱的伞骨连接处! “风回九壑!” 剑招一变,身随剑走,带起道道凌厉的旋风剑气!旋风并非无形,而是裹挟着点点金色星光,如同无数微小的利刃,切割、侵蚀着伞妖护体的浓郁阴气!伞面上顿时发出“嗤嗤”的声响,留下道道细微的痕迹,污浊的血光仿佛被净化了一丝。 “星落天河!” 赵清真身形拔地而起,归尘剑高举,剑尖指向阴沉的苍穹!刹那间,剑身上流转的云纹仿佛活了过来,引动九天之上被乌云遮蔽的微弱星力!无数点细碎的、清冷的星辉穿透厚重的雨云,汇聚于剑尖!随着他力劈而下,一道凝练如实质、拖着长长星芒尾焰的青灰色巨大剑罡,如同天河倒泻,带着净化污秽、裁决妖邪的无上威严,轰然斩向悬浮的伞妖! “吼——!!!” 伞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致命威胁!它发出震耳欲聋的、混合了恐惧与暴怒的咆哮!整个伞面瞬间膨胀、扭曲!伞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无数道浓烈到化不开、如同墨汁般的怨气黑烟从伞骨缝隙中疯狂喷涌而出!这些黑烟在空中急速凝聚、扭曲,瞬息之间,竟化作了数十个痛苦挣扎、形态各异的怨魂虚影! 有的浑身布满棍棒殴打的淤青,肢体扭曲;有的脖颈缠绕着破烂的白绫,舌头外吐;有的腹部高高隆起,下身却是一片血污;有的浑身湿透,皮肤肿胀发白,口鼻中不断涌出泥水;有的身体焦黑,如同被烧焦的木炭;更有一个被众多怨魂簇拥在核心的、最为清晰也最为怨毒的虚影——那是一个穿着前朝式样华服、但早已破烂不堪、发髻散乱的年轻女子!她面容扭曲,七窍流血,腹部被剖开一个巨大的血洞,空荡荡一片!她怀中紧紧抱着一个模糊的、蜷缩成一团的婴儿虚影!她的双眼没有眼白,只剩下两团燃烧着无尽怨毒与疯狂的漆黑火焰!正是这积善庄周家覆灭时,所有惨死者的怨念集合体!尤其以这位被虐杀、即将临盆的周家小姐(周芷若)和她那未出世便胎死腹中的孩子为核心! “还我命来——!” “还我孩儿——!” “恨!恨!恨啊——!” “朱棣狗贼!还我夫君——!” “杀!杀光——!” 无数充满极致痛苦、绝望、憎恨与疯狂的意念嘶吼,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在场每一个生灵的神魂!这些怨魂虚影并非实体,却比实体攻击更加恐怖!它们裹挟着伞妖的本体,化作一股铺天盖地、足以吞噬一切生机的怨念洪流,悍然撞向那道从天而降的星辰剑罡!这是伞妖倾尽全力的搏命一击!以数十无辜惨死的亡魂为盾为矛,带着对整个世界的诅咒与复仇之火! “轰隆——!!!” 暗金色的星辰剑罡与怨念洪流组成的漆黑巨浪,如同天雷勾动地火,狠狠撞击在一起!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巨响,只有一种沉闷到令人心脏停跳、仿佛空间本身都在哀鸣的恐怖轰鸣!狂暴的能量冲击波如同实质的涟漪,猛地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 整个积善庄都在剧烈颤抖!残存的墙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大块大块的砖石瓦砾如同被无形巨手扫过,轰然倒塌、崩飞!地面被硬生生刮去一层,泥水混合着碎石被卷上高空!那堆燃烧的篝火瞬间被彻底湮灭! 赵清真首当其冲!他闷哼一声,身形被巨大的冲击力推得向后滑退数步,每一步都在泥泞的地面留下深深的脚印!握剑的右手虎口崩裂,一缕鲜血顺着剑柄滑落。但他眼神依旧清明如电,归尘剑稳稳横在身前,剑身暗金光芒流转,将绝大部分冲击力化解。他强行咽下涌到喉头的腥甜,目光死死锁定那碰撞的核心! 怨念洪流在星辰剑罡的净化之力下剧烈翻滚、沸腾、消融!那些外围的、力量较弱的怨魂虚影如同阳光下的积雪,发出凄厉的惨嚎,瞬间化作缕缕青烟消散!但核心处,那数十个怨念最为深重、尤其是周芷若母子为核心凝聚的怨魂核心,却如同百炼精钢,死死抵住了剑罡的净化!漆黑与暗金,死亡与生机,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在激烈地对抗、湮灭、消磨! “嗬……嗬嗬……没用的……道士……你……灭不了……我们的恨……” 一个充满怨毒、断断续续的女声意念,从伞妖核心处清晰地传递出来,正是周芷若那饱含血泪的控诉,“朱棣……篡位……贼子……为……为除异己……构陷……我周家……勾结……建文余孽……” 随着她的意念,一幕幕破碎、血腥、令人发指的画面,如同烙印般强行冲入赵清真的识海,也仿佛投影般显现在这阴雨笼罩的破败庄园上空: 血火之夜:永乐某年深秋雨夜(与今夜何其相似!),积善庄大门被暴力撞开!闯入者并非山贼流寇,而是数十名身着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眼神冰冷如铁的锦衣卫缇骑!他们沉默如鬼魅,行动迅捷如狼!没有宣读圣旨,没有审判,只有冰冷的屠刀! 惨绝人寰:火光冲天!哭喊震地!护院被乱刀分尸,老管家被一刀穿喉!试图保护孩子的奶娘被一脚踹飞,头颅撞在假山上,红的白的溅了一地!年轻的丫鬟被拖入厢房,衣衫撕裂的声响和绝望的哭喊戛然而止……男丁被如同猪羊般驱赶到庭院中央,在冰冷的雨水和飞溅的泥浆中,被乱刀砍杀,头颅滚落,鲜血染红了整个庭院! 核心惨剧(周芷若):画面聚焦于主厅偏房。身怀六甲、即将临盆的周芷若被两名锦衣卫粗暴地从床上拖下!她惊恐地护着高耸的肚子,苦苦哀求。一名锦衣卫百户模样的头目(面容模糊,唯有一双眼睛冰冷残酷)走上前,狞笑着,手中并非绣春刀,而是一柄特制的、带着倒钩的锋利短匕!他无视周芷若的哭求,在另外两名锦衣卫的强行按捺下,用那柄短匕,如同庖丁解牛般,残忍地、缓慢地剖开了她隆起的腹部!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周芷若发出撕心裂肺、不似人声的惨嚎!那锦衣卫百户伸手探入血淋淋的伤口,竟生生将那个已经成型、即将足月的男婴拽了出来!婴儿只发出一声微弱的啼哭,便被他狞笑着狠狠掼在地上!一声闷响,如同摔碎一个西瓜!周芷若眼睁睁看着自己未出世的孩儿变成一团模糊的血肉,巨大的悲痛和怨恨瞬间冲垮了她最后的神智!她圆睁着几乎要裂开的双眼,死死盯着那锦衣卫百户,口中涌出鲜血和内脏的碎块,带着无尽的诅咒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她的怨魂在脱离躯壳的瞬间,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吸扯,汇入庭院中无数新死的怨魂之中……而那柄沾染了周芷若和她孩子心头精血的油纸伞(正是她生前所用之物),被随意丢弃在血泊之中,成为这滔天怨气最核心的依附之物…… 怨聚成妖:画面流转。锦衣卫缇骑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尸山血海、一片死寂的积善庄。磅礴的怨气,尤其是周芷若母子那惊天的怨毒和不甘,混合着数十口惨死者的精血与临死前的极端情绪,在雨水的冲刷下,竟没有消散于天地,反而被那柄浸透了周家小姐心头精血的油纸伞所吸引、吞噬!日积月累,年复一年,在积善庄这片浸透血泪的土地上,在无数个凄风苦雨的夜晚,这柄普通的油纸伞,终于被那滔天的怨念和精血滋养,化作了这索命的妖物!它以吸食误入此地的活人精血和魂魄为生,不断壮大,同时也在无意识地重演着当年那场屠杀的片段,将痛苦与死亡一遍遍施加于误入者身上! “看到了吗……道士……” 周芷若的怨念嘶吼着,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刻骨的仇恨,“这……就是……真相!朱棣……狗贼……的……鹰犬……假借……清查……余孽……之名……行……灭门……夺产……之实!我周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何辜?!我那……未出世的……孩儿……何辜?!我们……恨!恨这天!恨这地!恨这无道的人间!恨所有……活着的人!我们要……报仇!要……杀!杀!杀——!!!” 随着她疯狂的嘶吼,剩余的怨魂力量再次暴涨!漆黑的怨念洪流竟隐隐有反压星辰剑罡之势!那暗红伞妖本体也发出兴奋的嗡鸣,伞面污血光芒大盛,无数怨魂的面孔在其中挣扎嘶吼! 赵清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识海中翻腾着那惨绝人寰的画面,心中亦是波澜起伏。他修道多年,深知这世间冤屈不平事多如牛毛,但如此惨烈、如此灭绝人性的屠戮,仍让他道心震动,涌起强烈的悲悯与对那施暴者的怒意。然而,他更明白,冤有头债有主,任由这怨灵迁怒无辜、以杀止杀,只会让这怨气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最终彻底沉沦魔道,再无解脱之日。 “无量寿福!” 赵清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声音陡然变得宏大庄严,如同黄钟大吕,响彻云霄,“冤有头,债有主!尔等血海深仇,贫道已知!然天道昭昭,报应不爽!那施暴造孽之徒,自有其果报临头之日!尔等迁怒无辜,吸食生魂,造下新孽,与那屠夫何异?!岂非自绝于轮回,永堕无间地狱?!放下执念,解脱怨怼,方是尔等唯一生路!” 说话间,他左手闪电般掐动法诀!一个玄奥无比的印诀瞬间成型——太乙救苦天尊印!同时,他体内纯阳道炁疯狂运转,口中舌绽春雷,念诵起《太上洞玄灵宝救苦妙经》: “尔时,救苦天尊,遍满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诸众生……” 经文声起,庄严肃穆,带着无尽的慈悲与渡化之力。每一个字都化作实质的金色符文,从他口中飞出,融入手中的法印!法印光芒大放,隐隐浮现出太乙救苦天尊手持杨柳、遍洒甘露的慈悲法相虚影! “得离于暗途,众生不知觉,如盲见日月。我本太无中,拔领无边际……” 经文声越来越宏大,仿佛不是赵清真一人在念诵,而是有无数仙真在虚空中应和!归尘剑似乎也受到了感应,剑身金色光芒内敛,却透出一股更加深邃、更加包容、仿佛能承载万物、化解一切戾气的厚重道韵!剑尖微微下垂,不再是与怨念洪流硬撼,而是如同定海神针,稳稳地镇在怨念的核心上方,散发出柔和而坚韧的净化之光! “我本太无中,拔领无边际。庆云开生门,祥烟塞死户……” 随着经文深入和法印加持,奇异的一幕发生了!那原本狂暴无比、充满毁灭意志的怨念洪流,在太乙救苦天尊的慈悲法相虚影和救苦妙经的渡化之力笼罩下,冲击的势头竟为之一滞!如同沸腾的油锅中注入了一股清泉!无数怨魂痛苦挣扎的面孔上,那极致的疯狂和怨毒,似乎出现了一丝细微的松动!一丝茫然、一丝痛苦、一丝……被强行遗忘的、属于生前的记忆碎片,如同沉渣泛起,冲击着它们被仇恨彻底蒙蔽的“意识”! 尤其是核心处的周芷若怨魂!她怀中那团模糊的婴儿怨灵,在慈悲的经文声中,竟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如同初生婴儿般的啼哭!这啼哭仿佛一道惊雷,狠狠劈在周芷若被怨毒彻底冰封的“心”上! “啊……孩……我的孩儿……” 周芷若那燃烧着漆黑火焰的双眼,猛地剧烈波动起来!两行粘稠的、如同血泪般的暗红色液体,竟然从她漆黑的眼眶中缓缓流淌而下!那滔天的怨毒和杀意,第一次出现了巨大的裂痕!一种源自母性本能的、撕心裂肺的巨大悲痛,压过了那毁灭一切的疯狂恨意!她死死“盯”着怀中那团因经文力量而暂时显现出清晰轮廓、紧闭双眼、如同沉睡的婴孩虚影,发出了一声凄厉到极致、也悲痛到极致的灵魂哀嚎! 就在周芷若心神剧震、怨念核心出现巨大破绽的瞬间! 赵清真眼中精光暴涨!时机已到! 他左手维持救苦天尊印,右手归尘剑剑诀一变!剑身之上,那内敛的金色光芒骤然化作一道纯净无比的、仿佛能净化世间一切污浊的玄光!剑尖直指伞妖核心——那柄作为怨气载体与枢纽的破败油纸伞! “尘归尘,土归土!万般执念,终化虚无!前尘孽债,今朝了悟!魂归地府,早登净土!敕令!归尘——!” 随着最后一声蕴含无上道威的敕令,归尘剑化作一道玄光,并非凌厉刺击,而是如同春风化雨、润物无声般,轻柔地“点”在了那柄暗红色油纸伞的伞面中心! “嗡——!”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一股柔和却沛然莫御、仿佛能消融万物的净化之力,如同水银泻地般,瞬间从剑尖注入伞身! “啊——!!!” 伞妖发出一声前所未有的、混合了痛苦、解脱、不甘与最终释然的凄厉尖啸!这尖啸不再是单纯的怨毒,更包含了周芷若以及所有被禁锢亡魂的复杂情感! “咔嚓!咔嚓嚓!” 暗红色的伞面上,以剑尖落点为中心,无数道细密的裂纹如同蛛网般迅速蔓延开来!污秽的伞面如同风化了千年的朽木,开始寸寸碎裂、剥落!那些依附在伞骨上、痛苦挣扎的怨魂虚影,在归尘剑玄光的照耀和《救苦妙经》的持续诵念下,脸上的痛苦和怨毒如同冰雪消融!它们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纯净,散发出柔和的白色光晕。 “娘……娘亲……不痛了……” 周芷若怀中那婴儿的虚影,发出一声稚嫩而满足的呓语,化作一道纯净的白光,缓缓消散于天地之间,仿佛投入了温暖的怀抱。 “孩儿……我的孩儿……等等娘……” 周芷若看着消散的婴孩,血泪长流,但眼中的漆黑火焰已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仿佛耗尽了一切的疲惫与悲伤。她最后“看”了一眼下方泥水中惊魂未定的李德财和挣扎着爬起的张魁,又“看”了一眼持剑而立、宝相庄严的赵清真,那扭曲的脸上似乎浮现出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解脱般的表情。 “谢……谢道长……点化……” 一丝微弱却清晰的意念传递而出,充满了疲惫与释然。 随着这最后的意念,周芷若的怨魂,连同伞骨上最后几十道纯净的魂光,一同化作漫天流萤般的白色光点,在《救苦妙经》的诵念声中,如同受到指引般,缓缓升腾,穿透了积善庄上空厚重的怨气阴云,向着那不可知的轮回之地飘散而去…… “轰隆隆……” 失去了怨魂支撑的伞妖本体,那布满裂纹的暗红伞面彻底崩解,化为无数腥臭的黑色粉末,簌簌落下!支撑的伞骨也如同失去了所有精气,瞬间变得灰败、腐朽,寸寸断裂,化作一摊散发着恶臭的烂泥,融入地面的污水中! 就在所有亡魂消散、伞妖彻底瓦解的瞬间! “哗——!!!” 积善庄上空,那积累了不知多少年、厚重如同铅块的怨气阴云,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猛地搅动!一场比之前更加猛烈、更加滂沱的倾盆大雨,毫无征兆地轰然落下!但这雨水,却不再是冰冷的秋雨,而是呈现出一种淡淡的、令人心悸的暗红色!如同稀释了无数倍的血水! 血雨冲刷着积善庄的断壁残垣,冲刷着地面的血污、泥泞和伞妖腐朽的残骸。雨水中,仿佛有无数的叹息、哭泣和最终释然的低语在回荡。那些廊柱上、墙壁上陈年的、如同血迹般的深褐色污渍,在这血雨的冲刷下,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消散……空气中那股浓烈刺鼻的腐朽与血腥味,也在血雨的洗涤下迅速变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雨后泥土的清新气息,虽然依旧带着凉意,却再无之前的阴森与死寂。 积善庄内积郁了数十年的滔天怨气与血煞,仿佛随着这场突如其来的血雨,被彻底冲刷、洗涤、净化! 雨势来得快,去得也快。仅仅半盏茶的功夫,血雨便渐渐停歇。乌云裂开一道缝隙,一弯清冷的残月将朦胧的、带着水汽的微光洒落下来,照亮了这片被血与火、恨与泪浸染了数十载,此刻终于重归平静与死寂的废墟。 李德财瘫在泥水里,背上的伤口在冰冷的血雨刺激下剧痛无比,但更大的震撼来自灵魂深处。他亲眼目睹了那超越认知的斗法,看到了那惨绝人寰的往事投影,也看到了怨魂解脱升天的神圣一幕。巨大的恐惧、悲痛、茫然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张魁挣扎着单膝跪地,用砍山刀支撑着身体。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和雨水,看着眼前被血雨冲刷后、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苍凉破败但也格外“干净”的庄园,再看向持剑静立、道袍无风自动、宛如神祇的赵清真,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深深的敬畏。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赵清真缓缓收剑归鞘。归尘剑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仿佛完成了使命。他静静地看着亡魂消散的方向,看着被血雨洗净的庭院,脸上无悲无喜,只有一种勘破世情的深邃与悲悯。 “尘归尘,土归土。冤有头,债有主。诸位,一路走好。愿天尊慈悲,引渡往生,早离苦海。” 他对着虚空,轻声祝祷。 夜风吹过,带来雨后山林特有的清新与凉意。积善庄,这座吞噬了无数生命的凶宅,仿佛彻底死去,只剩下断壁残垣在月光下诉说着曾经的悲剧。然而,在赵清真敏锐的灵觉中,那血雨浸透的废墟深处,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顽固的怨念,如同深埋地底的毒刺,悄然蛰伏。它源于周芷若魂飞魄散前,对那锦衣卫百户刻骨铭心、永世不忘的最后一丝诅咒,如同一点不肯熄灭的余烬。 赵清真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目光投向东方——那是帝都的方向。 第三十七章:洮水新贵 大明永乐十三年,秋末。 凛冽的西北风卷过陇右高原,裹挟着砂砾与枯草,抽打在洮州卫城斑驳的黄土城墙上。城头戍楼高耸,残破的“明”字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如同疲惫却不肯倒下的老兵。这里是大明西北边陲的咽喉,陕西行都司下辖的洮州卫。城池不大,却因扼守着通往河州、西宁乃至西域的咽喉要道,显出一种畸形的繁华与深入骨髓的粗粝。 城墙之内,是另一个世界。夯土铺就的主街“永宁街”两侧,挤满了高低错落的土木房屋。汉地的青砖灰瓦与番人(藏人)的碉楼式石屋、回回商贾的圆顶店铺混杂在一起,构成一幅奇特的风情画卷。空气里弥漫着牛羊膻气、烤馕的焦香、西域香料(胡椒、孜然、没药)的浓烈气息,以及马粪、尘土和汗液混合的、属于边关市集特有的味道。驼铃声声,来自西域的商队卸下成捆的毛毯、色彩斑斓的玻璃器皿、镶嵌着宝石的短刀;本地的军户、屯民则摆出皮毛、药材、粗糙的陶器。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不同语言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喧嚣中透着勃勃生机,也潜藏着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佩刀的番人武士眼神警惕,回回商人精明地打量着货物,军汉们则三五成群,敞着怀,露出黝黑的胸膛,大声谈笑,目光扫过街上的妇人时带着毫不掩饰的野性。这里是权力的边缘,也是欲望的温床。 蹄声嘚嘚,打破了街口的喧闹。 一行十余骑缓缓行来。当先一人,身着一袭崭新的正五品武官麒麟补服,绯色袍面在秋日略显惨淡的阳光下依旧醒目。他身材魁梧,肩宽背厚,一张国字脸被边关的风沙刻下深深的纹路,肤色黝黑,下颌蓄着短硬的胡茬。正是新任洮州卫左所正千户——陈大勇,那个从神机营跟随赵铁柱(赵清真)到西宁卫的老部下。 他努力挺直腰板,端坐在一匹神骏的河西骏马上,试图维持千户应有的威严。但微微上扬的嘴角,和那双扫视街道时闪烁的、带着审视与满足光芒的眼睛,却泄露了他内心的志得意满。从一个小小的军户余丁,靠着敢打敢拼的悍勇、几次剿匪时豁出性命的搏杀,以及那说不清道不明、却实实在在在关键时刻推了他一把的“运气”,一路挣扎攀爬,终于穿上了这身象征权力与地位的麒麟服!这身衣服沉甸甸的,压在他肩上,却更像是一种无上的荣耀勋章,熨帖着他那颗饱尝艰辛的心。 “陈千户!” “千户大人巡城辛苦!” 街道两旁的商贩、行人,无论汉番,见到这一行人马,尤其是陈大勇身上那显眼的补服,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或躬身,或抱拳,脸上堆起或真诚或谄媚的笑容,高声问候。几个相熟的百户军官带着亲兵在路边行礼,姿态恭敬。几个番人头人模样的汉子,也以手抚胸,微微欠身。 陈大勇微微颔首,右手虚抬,算是回礼。动作略显生硬,显然还在适应这“上位者”的姿态。他心中却如洮水(洮河)奔涌,难以平静。目光扫过那些敬畏的眼神,听着此起彼伏的“千户大人”,一股从未有过的热流从脚底直冲头顶,让他几乎要在这马背上仰天长啸。他想起了老家那几亩贫瘠的薄田,想起了父亲佝偻的背影和母亲愁苦的眼神,想起了自己初入行伍时在伙房劈柴、在演武场被老兵欺凌的日子。那些屈辱、汗水、血泪,仿佛都在这身麒麟服的光芒下,化作了今日的垫脚石。 ‘爹,娘,你们看见了吗?儿子出息了!’ 他在心中无声呐喊,眼眶竟有些发热。他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膛,让那麒麟补子更加显眼。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真正站在了人生的巅峰,洮州卫左所,这片土地,以及这片土地上的人,似乎都将匍匐在他的意志之下。 亲兵队长,一个叫张彪的精悍汉子,凑近低声道:“大人,前面就是卫所衙门了。王佥事(指挥佥事王镇)一早就在衙门里候着了,说给您备了接风宴。” 陈大勇回过神来,收敛了一下过于外露的情绪,沉声道:“嗯,知道了。” 他抬眼望向街道尽头那座比周围建筑高出许多、门庭森严的洮州卫指挥使司衙门,青黑色的砖墙,高耸的旗杆,门口持戈肃立的军士,无不彰显着权力的核心。那里,将是他施展抱负的新起点,也是他必须面对的新战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悄然取代了方才的膨胀感。 --- 洮州卫指挥使司衙门,后堂花厅。 相较于外间的肃杀,这里布置得颇为奢华。红木桌椅光可鉴人,地上铺着厚厚的西域地毯,墙角摆放着烧得正旺的铜炭盆,驱散了秋末的寒意。空气中弥漫着酒肉香气和名贵熏香(很可能是萨比尔“孝敬”的龙涎香)的混合味道。 主位之上,坐着洮州卫指挥佥事王镇。此人年约五旬,身材微胖,面团团一张脸,细长的眼睛总是习惯性地眯着,嘴角挂着看似和善的笑意。他穿着从三品的豹补服,但衣料和做工显然比陈大勇的更为考究,拇指上戴着一个硕大的翡翠扳指,随着他端酒杯的动作闪烁着温润的光泽。他是洮州卫的地头蛇,根基深厚,更是陈大勇此次得以升迁的关键“贵人”——他是西宁卫指挥佥事王骧的族兄。在洮州卫,指挥使年迈且多病,王镇这个佥事,几乎就是实际上的掌权者。 “哈哈哈!大勇老弟!快请上座!就等你了!” 王镇见陈大勇在亲兵引导下步入花厅,立刻热情地起身招呼,亲自拉过自己身旁的主宾位椅子,显得格外亲热。 陈大勇连忙抱拳行礼:“末将来迟,劳佥事大人久候,实在惶恐!” 姿态放得很低。他深知自己根基浅薄,在王镇这样的老狐狸面前,必须保持足够的谦卑。 “诶!你我兄弟,何须如此见外!” 王镇用力拍了拍陈大勇的肩膀,将他按坐在椅子上,“如今你也是堂堂正千户,左所主官,与我平级论交即可!来来来,满上!今日这接风宴,一是贺老弟高升,二是为老弟洗尘!洮州卫左所这副担子,以后可就压在你肩上了!” 花厅内早已坐满了人。除了卫所里几位有头有脸的千户、副千户,还有几位本地有实力的士绅。众人纷纷起身向陈大勇道贺,一时间觥筹交错,阿谀奉承之声不绝于耳。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席间气氛越发热络。王镇的脸颊染上红晕,细长的眼睛眯得更细,他凑近陈大勇,带着浓重的酒气,声音压低却足以让周围几人听清:“大勇老弟,洮州这地方,虽说比不上江南繁华,但自有它的妙处。你初来乍到,有些门道,哥哥我得给你指点指点。” 陈大勇心中一凛,面上恭敬道:“请大人指点迷津,末将洗耳恭听。” 王镇嘿嘿一笑,手指捻着翡翠扳指:“这第一嘛,军务上,该紧的紧,该松的松。手下弟兄们苦哈哈的,总得给条活路。粮饷器械,这里面的文章,慢慢你就懂了。” 他含糊其辞,但意思昭然若揭——吃空饷、倒卖军资是常态。他话锋一转,眼中流露出男人都懂的笑意:“这第二嘛,人生得意须尽欢!老弟你正当盛年,又手握重权,岂能辜负这大好时光?咱洮州城里,别的没有,这销魂蚀骨的温柔乡嘛…嘿嘿!” 他故意顿了顿,吊足胃口,才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暧昧语气:“城东‘醉仙楼’,新来了一位头牌清倌人,唤作玉娘。啧啧,那才叫一个绝色!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难得是那股子清冷劲儿,像雪山上的莲花,等闲人连近身都难!非俗物可比啊!哥哥我上次去,也就听她弹了半支曲子…老弟你少年英雄,仪表堂堂,说不定能入得了美人的眼呢?”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陈大勇,观察着他的反应。 “清倌人?玉娘?” 陈大勇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他出身贫寒,半生戎马,接触的多是粗手大脚的村妇或营妓,对“清倌人”这种只存在于传闻中的高级艺妓,既感陌生,又被王镇那“绝色”、“非俗物可比”的形容勾起了本能的好奇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一股细微的热流悄然滑过心田。但他立刻警醒,想起自己新官上任,无数双眼睛盯着,绝不能落下把柄。他强压下心头那点异样,努力维持着正色,拱手道:“大人说笑了。末将初来乍到,军务繁杂,千头万绪,正该殚精竭虑,报效朝廷,岂敢沉溺于声色犬马?此事…休要再提。” “哈哈哈!老弟果然是个实在人!” 王镇大笑起来,并未因陈大勇的推拒而着恼,反而眼中精光一闪,似乎更满意了。他举起酒杯,“好好好!不提,不提!喝酒!今日只论兄弟情谊,不醉不归!” 他心中暗道:雏儿就是雏儿,装得一本正经。这玉娘就是为你准备的饵,鱼儿闻到腥味,还能不上钩?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他给坐在下首一个穿着华丽波斯长袍、留着浓密卷曲胡须的商人递了个眼色。 那商人正是胡商萨比尔,畏兀儿人,在洮州经营多年,是“醉仙楼”背后的大金主之一。他心领神会,立刻端着酒杯起身,操着一口流利但带着异域腔调的官话,满脸堆笑地走到陈大勇面前:“尊敬的陈千户大人!小人萨比尔,久仰大人威名!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大人少年英雄,前途无量!小人敬大人一杯,祝愿大人鹏程万里,在洮州大展宏图!日后大人但有所需,小人定当竭尽全力,效犬马之劳!” 姿态谦卑至极,言语间充满了讨好与暗示。 陈大勇看着眼前这个笑容可掬、态度恭敬的胡商,又瞥见王镇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心中那点刚刚压下去的涟漪又悄然泛起。权力带来的奉承,是如此直接而诱人。他端起酒杯,与萨比尔碰了一下,一饮而尽。酒液辛辣,入喉却化作一股暖流,混着萨比尔的奉承和王镇描绘的“绝色”,在他心底悄然发酵。那身崭新的麒麟服,似乎也变得更加沉重而灼热了。 --- 接风宴一直持续到申时末(下午五点)。陈大勇虽极力自持,但在王镇、萨比尔等人的轮番劝酒和同僚们的起哄下,也喝得面红耳赤,脚步微浮。宴席将散时,王镇再次搂住陈大勇的肩膀,喷着酒气道:“老弟,今日高兴!走,哥哥带你去个真正的好地方醒醒酒!见识见识咱洮州的风月!” “大人…末将不胜酒力,还是…” 陈大勇还想推辞。 “诶!你这就不给哥哥面子了!” 王镇佯装不悦,随即又换上笑脸,“放心!就去坐坐,听听曲儿!那‘醉仙楼’的玉娘,今晚挂牌清唱,机会难得!就当是体察民情嘛!走走走!” 不由分说,半拉半拽,和几个同样喝得兴起的同僚一起,簇拥着有些身不由己的陈大勇出了衙门,直奔城东。 “醉仙楼”临河而建,三层飞檐,灯火通明,在略显粗犷的洮州城里显得格外醒目。未及门前,便听得丝竹管弦之声隐隐传来,带着一股江南水乡般的靡靡之意。门口站着两个衣着光鲜、满脸堆笑的龟公,一见王镇、萨比尔这行人,尤其是被簇拥在中间、穿着麒麟补服的陈大勇,立刻如同见了财神爷,点头哈腰地将众人迎了进去。 楼内暖香扑鼻,与外间的清冷截然不同。大厅里红毯铺地,纱幔低垂,烛火透过琉璃灯罩散发出柔和而暧昧的光芒。穿着轻薄纱裙、浓妆艳抹的女子穿梭其间,巧笑倩兮。空气中混合着高级脂粉、酒气和一种难以名状的甜腻香气。陈大勇从未踏足过这等场所,甫一进入,只觉得眼花缭乱,手足无措,扑面而来的香风更是让他心跳加速,头晕目眩。他努力想维持威严,但脸上的窘迫和眼神的游离却暴露了他的局促。 萨比尔显然是这里的常客,熟门熟路地引着众人上了三楼最雅致的一间包厢“听雨轩”。包厢内陈设更为奢华,紫檀木的桌椅,墙上挂着名家字画(真假难辨),角落燃着名贵的苏合香。透过临河的雕花木窗,能看到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洮水。 众人落座,萨比尔击掌示意。很快,精致的果盘、香茗和几坛上好的西域葡萄酒送了上来。王镇与萨比尔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萨比尔老兄,今日的主角可是咱们陈千户!快,请玉娘姑娘出来!让千户大人也品鉴品鉴咱洮州顶级的雅乐!” 王镇高声吩咐道,特意强调了“雅乐”二字,仿佛他们真是来欣赏艺术的。 萨比尔笑着应下,亲自走到包厢门口吩咐龟公。 包厢内的丝竹声暂歇。片刻之后,一阵清越如珠落玉盘的琵琶声,如同山涧清泉,穿透楼内的喧嚣,清晰地流淌进来。这琵琶声技法娴熟,意境空灵,与楼下大厅的靡靡之音截然不同,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包厢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位女子怀抱琵琶,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 陈大勇的目光瞬间被牢牢钉住,呼吸都为之一窒。 来人正是玉娘。 她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色杭绸衣裙,只在领口和袖口绣着几枝疏淡的墨梅。乌黑如云的发髻松松挽起,斜插一支碧玉簪,再无多余钗饰。肌肤胜雪,在柔和的灯光下仿佛泛着莹润的光泽。黛眉弯弯,琼鼻挺秀,一双眸子如同浸在寒潭中的墨玉,清澈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清冷与疏离,仿佛隔绝了周遭所有的喧嚣与浮华。她的唇色很淡,微微抿着,勾勒出一种难以接近的孤高感。 她抱着琵琶,身姿挺拔而轻盈,如同风中的修竹。行走间,裙裾微动,悄无声息,自有一股出尘的气质。她并未看任何人,径直走到包厢中央预留的锦墩前,微微欠身,算是行礼。动作优雅,却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淡漠。 “玉娘见过诸位大人。” 声音清泠悦耳,如同碎冰相击,不带丝毫烟火气。 王镇、萨比尔等人的眼睛也都亮了起来,但陈大勇的反应最为强烈。他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随即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宴席上王镇那句“绝色”、“非俗物可比”的形容,此刻有了无比清晰的具象!他见过边关的风沙,见过战场的血腥,见过粗犷的妇人,却从未见过如此精致、如此清冷、如此…不染尘埃的女子!这与他想象中的烟花之地女子截然不同!玉娘身上那股遗世独立的清冷气质,非但没有让他退却,反而像一簇幽冷的火焰,瞬间点燃了他内心深处某种隐秘的渴望与征服欲。 玉娘似乎感受到了那道异常灼热的目光。她微微抬眸,那双墨玉般的眸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精准地落在了陈大勇身上。当看到他身上的麒麟补服和那张被酒意熏红却难掩刚毅的黝黑面庞时,她清冷的眼神中,极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光——像是惊讶,又像是一丝了然的悲悯,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算计?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随即又恢复了那古井无波的平静。她微微垂下眼帘,纤长的手指轻轻拨动琴弦。 “叮咚…” 一曲《春江花月夜》从她指尖流淌而出。琵琶声时而舒缓如月光铺洒江面,时而急促如潮水拍岸。技艺之高,意境之美,让整个包厢都安静下来。陈大勇不懂音律,却完全被这乐声,或者说被抚琴的人所吸引。他痴痴地望着玉娘专注的侧脸,看着她纤长白皙的手指在弦上翻飞跳跃,看着她微微颤动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宴席的喧嚣,王镇、萨比尔等人的存在,仿佛都消失了。他的世界里,只剩下这抹清冷的月色,和这拨动他心弦的琴音。 萨比尔一直留意着陈大勇的反应,见他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心中暗喜。他凑近王镇,用极低的声音耳语道:“佥事大人,鱼儿…咬钩了。” 王镇嘴角勾起一丝得意的弧度,抿了一口酒。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包厢内响起几声略显敷衍的掌声(主要是王镇等人)。玉娘抱着琵琶,起身再次微微欠身,依旧是那副清冷疏离的模样:“献丑了。” 萨比尔立刻笑着接口:“玉娘姑娘的琴技,堪称洮州一绝!今日陈千户初临贵地,玉娘姑娘何不敬千户大人一杯,也算结个善缘?” 他边说边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侍女端着盛满琥珀色葡萄酒的琉璃杯走到玉娘身边。 玉娘秀眉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眼中闪过一丝厌烦,但很快隐去。她沉默了一瞬,终究还是伸出纤纤玉手,接过了酒杯。她的手指白皙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泛着健康的粉色光泽,捧着那流光溢彩的琉璃杯,更显得美不胜收。 她端着酒杯,缓步走到陈大勇面前。一股清幽冷冽,如同雪中寒梅般的淡淡体香,若有若无地飘入陈大勇的鼻端,让他心神又是一荡。玉娘微微抬起眼眸,直视着陈大勇。这一次,她的目光不再是完全的疏离,似乎多了一丝探究,甚至…一丝极淡极淡的好奇?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却似乎比刚才柔和了一丝丝:“玉娘…敬千户大人。” 说罢,将杯中酒浅浅饮了一口。 陈大勇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美人当前,清音在耳,幽香萦绕!他慌忙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因为紧张,手竟有些微抖,酒液都洒出少许。“姑…姑娘客气!陈某…陈某…” 他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看着玉娘那近在咫尺、清丽绝伦的脸庞,只觉得口干舌燥,脑子一片空白,只能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动作带着军汉特有的粗豪,引得旁边几个同僚发出低低的哄笑。 玉娘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唇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转瞬即逝。那一点细微的变化,落在陈大勇眼中,却如同冰河解冻,春花初绽,美得惊心动魄!他只觉得心头那簇幽冷的火焰,瞬间燃烧成了燎原之势!什么军务,什么威仪,什么克制,在这一刻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萨比尔适时地笑道:“千户大人真是豪爽!玉娘姑娘,你看陈千户如此赏脸,不如再为千户大人独奏一曲?也让大人领略领略你的才情?” 他这是在为王镇的计划添柴加火,制造两人独处的机会。 玉娘没有立刻答应,只是静静地看了陈大勇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仿佛带着某种无声的询问。 陈大勇此刻哪里还顾得上推拒?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点头:“好!好!有劳…有劳玉娘姑娘!” 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 玉娘不再言语,抱着琵琶重新坐下。指尖轻拂,一曲更为婉转缠绵的《汉宫秋月》幽幽响起。这一次,她的琴音似乎少了几分清冷,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幽怨与情思。包厢里其他人都识趣地压低了交谈声,仿佛将这方空间留给了千户大人与这位清倌人。 陈大勇痴痴地听着,目光须臾不离玉娘的身影。琵琶声如同无数只小手,撩拨着他沉寂多年的心弦。玉娘那清冷中偶尔流露的一丝柔和,如同最烈的酒,让他彻底沉醉其中,难以自拔。王镇描绘的“温柔乡”大门,在这一刻,伴随着这琵琶声和眼前的美人,向他轰然洞开。他浑然不觉,自己正一步步踏入一个精心编织的、以美色为饵、以欲望为网的陷阱。 --- 离开“醉仙楼”时,已是亥时(晚上九点)。秋末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吹在陈大勇滚烫的脸上,却丝毫未能驱散他心头的燥热。玉娘的身影,她清冷的眼神,她指尖流淌的琴音,她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冷香,如同烙印般深深印在他的脑海里,反复回放。方才在包厢里,他几次想开口与玉娘搭话,却在她那清冷的目光下讷讷不成言,最终只是笨拙地称赞了几句琴艺,换来她微微颔首。这种若即若离,非但没有让他退却,反而像羽毛搔在心上,更添百爪挠心之感。 “大勇老弟,如何?哥哥我没骗你吧?这玉娘,可还入得了老弟的眼?” 王镇带着几分醉意和促狭,拍着陈大勇的肩膀问道。萨比尔和其他几个同僚也在一旁暧昧地笑着。 陈大勇脸上有些发烫,借着酒意和夜色掩饰,含糊道:“玉娘姑娘…琴艺确实超凡脱俗,人…人也清雅。” 他努力想表现得淡然,但语气中的回味与那掩饰不住的亮光,早已出卖了他的心思。 “哈哈哈!清雅?老弟你这话可太含蓄了!” 一个喝得满脸通红的副千户大笑道,“那是天上的仙子落凡尘!就是性子太冷了些,像块捂不热的冰!陈千户少年英雄,说不定能把这冰美人给捂化了?到时候别忘了请兄弟们喝杯喜酒啊!”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陈大勇被笑得有些窘迫,心中却因那句“捂化冰美人”而莫名地涌起一股豪情和难以抑制的遐想。他不再接话,只是拱手与王镇等人作别,带着亲兵张彪,翻身上马,朝着千户所的方向行去。 马蹄踏在空旷的青石板街道上,发出清脆的回响。夜风吹拂,酒意稍退,但玉娘的影子却更加清晰。陈大勇骑在马上,思绪翻腾。一会儿是白日里穿着麒麟服接受众人朝贺的意气风发,一会儿是宴席上王镇的暗示和萨比尔的奉承,一会儿又定格在玉娘抚琴时那清冷的侧颜和最后那几乎难以察觉的、转瞬即逝的浅笑… ‘她对我笑了…’ 这个念头如同魔咒般缠绕着他。‘她是不是…对我有些不同?’ 一股从未有过的、夹杂着强烈征服欲和柔情蜜意的复杂情绪,如同洮水春汛,汹涌地冲击着他本就不够坚固的心防。他忽然觉得,自己这身麒麟服和手中的权力,似乎有了更具体、更令人心潮澎湃的用武之地——征服那个如同雪山莲花般清冷孤高的女子!这个念头一起,便再也遏制不住。他甚至开始想象,若能得此佳人相伴,红袖添香,那才是真正的人生巅峰!什么军务繁杂,什么边关苦寒,仿佛都在这绮丽的幻想中变得微不足道了。 “大人?大人?” 亲兵张彪的声音将陈大勇从遐思中惊醒。原来已经到了千户所门口。 “嗯?何事?” 陈大勇定了定神,努力摆出威严的样子,但眼底残留的迷醉和嘴角不自觉的笑意却瞒不过贴身亲兵的眼睛。 “大人,您…您没事吧?脸色有些红,是不是酒劲上来了?卑职扶您进去歇息?” 张彪关切地问。 “无妨!” 陈大勇挥挥手,翻身下马,脚步却有些虚浮,“本官…清醒得很!明日点卯,不可迟误!你也…下去歇着吧!” 他摆摆手,独自走进了千户所略显空旷的正堂。 堂内烛火通明,案几上堆放着等待他批阅的文书——左所军户名册、器械清点簿、粮秣库存、边境哨卡轮值表…这些曾经象征着他权力和责任的东西,此刻在陈大勇眼中却显得格外枯燥乏味。他烦躁地扯了扯领口,仿佛那麒麟补服也变得有些束缚。眼前晃动的,依旧是那抹清冷的月白色身影和那绕梁的琵琶声。 他走到案前,拿起一份名册,刚看了几行,玉娘那双墨玉般的眸子就浮现在字里行间。他颓然坐下,将名册丢在一边,双手用力搓了搓脸,试图驱散那恼人的幻影,却徒劳无功。一种从未有过的空虚感和强烈的渴望,如同藤蔓般缠绕住他的心。权力的滋味固然美妙,但似乎…还缺了点什么?缺了那能让他心尖发颤、魂牵梦萦的…点缀? 夜色渐深。陈大勇躺在宽大的千户卧榻上,辗转反侧。窗外的风声,远处偶尔传来的犬吠,都清晰入耳。玉娘的影子如同刻入脑海,挥之不去。她那清冷的眼神,那转瞬即逝的浅笑,那幽冷的体香,那婉转的琴音…交织成一幅极具诱惑力的画面,在他脑海中反复上演。一种混合着强烈情欲、征服欲和虚荣满足感的火焰,在他体内熊熊燃烧,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毁。傍晚在醉仙楼强装的镇定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被美色撩拨得心猿意马的凡夫俗子。‘明日…明日定要找个由头,再去醉仙楼!’ 这个念头如同野草般疯长。麒麟服带来的荣耀感,在情欲的冲击下,似乎也变得有些黯淡了。 --- 与此同时,在洮州卫城西南角,一间极其普通、甚至有些破旧的小客栈里。 一盏如豆的青灯下,赵清真盘膝而坐,双目微阖,似在入定。他依旧是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道袍,背负着那柄用粗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古朴长剑——归尘。与喧嚣的“醉仙楼”和浮华的千户所相比,这里简陋得如同另一个世界。 他并非在沉睡。强大的灵觉如同无形的潮汐,以他为中心,向着整个洮州卫城悄然扩散开去。在他“心眼”所见的境界中,这座边陲小城的上空,笼罩着一层驳杂而躁动的气息。卫所衙门方向,一股浓重的、代表着权力倾轧、贪婪和腐朽的灰黑色气息翻腾不休;城东“醉仙楼”的位置,则弥漫着粉红与暗紫交织的靡靡之气,那是情欲、金钱交易和精心伪装的陷阱散发出的欲望迷雾;而城北千户所的方向…一股原本刚猛、带着军人血性的赤红色气运,此刻正被一股外来的、极具诱惑力的粉红色气息丝丝缕缕地缠绕、渗透,那赤红气运如同被投入染缸的素锦,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浑浊、黯淡,根基动摇! 赵清真缓缓睁开双眼,眸光清澈深邃,仿佛能洞穿世间一切虚妄。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低微,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权柄炽盛如炉火,情欲缠绵似柔丝。炉火烹油,鲜花着锦,看似繁华鼎盛,实则危如累卵。烈火焚身易,柔丝缚心难啊…” 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扇缝隙。清冷的月光和远处隐约的丝竹声一同涌入。他望向千户所的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屋宇,看到了那个在欲望幻影中辗转反侧的新任千户。 “色欲之关,五毒之首。一念起,百障生。沉溺其中,灵台蒙尘,慧剑自折。陈居士,你可知你足下之路,已临深渊?” 赵清真低声自语,手指在窗棂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麒麟服…可护你一时显贵,却护不住你那颗被‘暗香’浮动、渐失清明的心。红尘炼心,此关…你当如何过?” 他微微摇头,关上了窗户。屋内重归寂静,只有青灯如豆,映照着他沉静如水的面容。归尘剑在布囊中,似乎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叹息般的低鸣。 第三十八章:欲海沉浮 陈大勇对玉娘的迷恋与日俱增。他开始频繁出入“醉仙楼”,不再满足于宴席上的相见。他花费重金(包括萨比尔的“孝敬”和自己的俸禄、甚至开始挪用一些小额军费)只为能与玉娘独处一室,听她抚琴,看她作画,或是仅仅说说话。玉娘似乎也被陈大勇的“真心”(实则是权势与金钱堆砌的热情)打动,卸下部分心防,向他倾诉一些飘零身世(可能半真半假),更激起陈大勇的保护欲和占有欲。 两人关系升温,但玉娘始终坚守“清倌人”底线(或以此为策略)。这种若即若离,反而更让陈大勇抓心挠肝,欲罢不能。他许诺要为玉娘赎身,给她名分(哪怕只是外室),玉娘则含泪表示相信,但需等待时机。陈大勇沉溺于这种“爱情”幻想中,将玉娘视为淤泥中的白莲,是他枯燥军旅生涯的唯一慰藉和荣耀的象征。 为了满足玉娘(以及维持自己在新圈子里的体面),陈大勇对萨比尔的要求几乎有求必应。萨比尔的商队规模扩大,夹带违禁品(如少量私盐、未报备的兵器)的情况开始出现,陈大勇或其亲信睁只眼闭只眼,甚至提供庇护。 王镇作为幕后受益者和推手,对陈大勇的“上道”非常满意。他分得好处,并利用陈大勇牵制卫所内其他势力。卫所的腐败之风因陈大勇的加入而更甚。军需采购以次充好,空额虚报更加肆无忌惮。一些正直的下属试图劝谏,反被陈大勇斥责“多管闲事”、“不识时务”。 陈大勇的心思完全不在卫所事务上。点卯迟到早退是常态,操练敷衍了事,军械保养检查流于形式。士兵们士气低落,纪律涣散。原本计划修缮的戍堡、烽燧因经费被挪用而搁置。 某日,边境传来小股游骑(可能是西番部落或残元势力)骚扰附近村寨的消息。按例应由左所派兵清剿、威慑。陈大勇正计划与玉娘去城外“踏青”,接到军报后不耐烦地丢给副千户处理,只草草交代“驱赶即可,勿要深追”。副千户能力平庸,又未得重视,敷衍出兵,结果行动迟缓,未能有效打击敌人,反让边民怨声载道,认为卫所无能。 军中开始流传关于陈千户沉迷女色、不理军务的闲言碎语。陈大勇有所耳闻,非但不警醒,反而觉得是嫉妒,更加变本加厉地展示自己与玉娘的“恩爱”,试图用权势压服议论。 赵清真在城中目睹了陈大勇的种种行径。他看见陈大勇豪掷千金为玉娘购置华服首饰;看见他因宿醉而误了巡城;看见他粗暴对待前来禀报军情的下属。赵清真也暗中观察玉娘和萨比尔、王镇之间的隐秘互动,察觉到玉娘眼中偶尔闪过的算计和身不由己的悲哀,以及萨比尔笑容背后的贪婪。 赵清真曾在陈大勇必经之路的茶馆独坐。当陈大勇前呼后拥、带着给玉娘新买的礼物经过时,赵清真朗声诵道:“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 (《道德经》十二章)。陈大勇隐约听到,脚步微顿,觉得这穷道士言语晦气,皱眉瞥了一眼,未加理会,继续前行。赵清真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微微摇头。 边境的情报显示,之前的小股骚扰并非偶然,可能是一次试探。更大的威胁正在酝酿,而洮州卫左所的防务,因主官的懈怠,已现破绽。 --- 初冬,一场规模远超预期的袭击爆发!一支数百人的精锐游骑,利用陈大勇防区内的漏洞,突破防线,直扑卫城外围的几处重要屯堡和商队聚集点。烧杀抢掠,损失惨重! 警讯传来,卫所震动!指挥使震怒,严令各所出兵救援、围剿。陈大勇从玉娘的温柔乡中被紧急军报惊醒,酒意未消,冷汗涔涔。他仓促集结部队,但士兵疏于训练,装备不整,指挥混乱,行动迟缓。 陈大勇率部赶到时,敌军已劫掠完毕,正押解着俘虏和财物准备撤离。陈大勇被眼前的惨状和指挥使的严令刺激,又想在玉娘面前挽回“英雄”形象,不顾副将劝阻,下令仓促进攻。 战斗过程惨烈。左所士兵因缺乏训练和有效指挥,士气低落,在悍勇的游骑面前一触即溃。陈大勇虽个人勇武,斩杀了数名敌人,但无力回天。部队损失不小(伤亡、被俘),未能有效阻止敌人撤退,自己也受了轻伤。此战暴露了左所外强中干的本质,陈大勇“勇将”之名扫地,威信大损。 战后追责。指挥使迫于压力(来自朝廷、地方乡绅、受害商民)必须严惩。王镇为自保,迅速撇清关系,将责任全部推给陈大勇,指责他“沉迷酒色,贻误军机,指挥失当”。平时被陈大勇压制或得罪过的同僚纷纷落井下石。 军中对陈大勇的怨气爆发。阵亡士兵的家属围堵千户所哭诉;受伤的士兵怒目而视;幸存的部下士气低落,对他充满不信任。陈大勇陷入前所未有的孤立和困境。指挥使下令暂时停了他的职,命其“闭门思过”,等待进一步发落。前途一片灰暗。 遭此重大打击,陈大勇身心俱疲,伤痕累累。他本能地寻求玉娘的慰藉,逃到“醉仙楼”。然而,世态炎凉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玉娘的态度发生了微妙而冰冷的变化。不再温柔体贴,言语间带着疏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她借口身体不适,推脱与陈大勇相见。即使见了,也心不在焉,甚至流露出对他“失势”、“无能”的失望。 陈大勇痛苦地质问,试图用过去的情分打动她,甚至掏出仅剩的钱财许诺赎身。玉娘却凄然一笑(这笑中或许有真实的悲哀),道出部分残酷现实:她不过是萨比尔精心培养、用来笼络权贵的工具。她对陈大勇的“情意”,不过是逢场作戏,是生意。她直言:“千户大人,您如今自身难保,又何必再拖累奴家?萨比尔老爷…已为奴家另寻了‘前程’。” 这句话如同冰锥,刺穿了陈大勇最后的幻想。 陈大勇怒不可遏,去找萨比尔算账。萨比尔一改往日的谦卑谄媚,在保镖护卫下,面带虚伪的遗憾笑容:“陈大人,生意归生意,情意归情意。玉娘是自由身,她选择更好的出路,无可厚非。至于我们的‘合作’,在商言商,您也得了好处。如今您时运不济,我也很遗憾。但风险,总是要自己承担的。” 言语冰冷,充满算计。陈大勇才惊觉自己一直被玩弄于股掌之中。 陈大勇失魂落魄地回到冷冷清清的千户所(亲兵都散了)。停职令摆在桌上,伤口隐隐作痛。玉娘的绝情话语,萨比尔的冰冷面孔,王镇的落井下石,阵亡将士家属的哭嚎,同僚的鄙夷目光……在他脑中交织翻腾。 巨大的悔恨、羞耻、愤怒和绝望将他吞噬。他砸碎了屋内的摆设,对着空气咆哮,最终瘫倒在地。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自己升迁后的堕落轨迹:从雄心勃勃到沉溺酒色,从恪尽职守到贪赃枉法,从受人敬畏到众叛亲离……一切都源于对玉娘病态的迷恋和对权势带来的享乐的放纵。色欲,如同温柔的毒药,腐蚀了他的意志,蒙蔽了他的双眼,最终将他推入深渊。他感到万念俱灰,甚至萌生了自我了断的念头。 --- 陈大勇停职闭门期间,尝尽世态炎凉。昔日门庭若市,如今门可罗雀。除了一个跟随他多年、忠心耿耿的老军需还偷偷送些饭食,无人问津。他意志消沉,借酒浇愁,伤病也未好好处理,形容枯槁,如同行尸走肉。自杀的念头萦绕不去。 某个寒冷的黄昏,陈大勇醉醺醺地晃荡到洮水河边,望着冰冷的河水,万念俱灰,准备纵身一跃,结束这荒唐而耻辱的一生。 就在陈大勇准备跳下之际,一个平和清朗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居士留步。河水冰冷,洗不去心中块垒;一死了之,解不开尘世纠缠。” 陈大勇愕然回头,看到赵清真立于不远处。青袍素净,神色平静,目光澄澈,仿佛能穿透他满身的污浊和绝望。归尘剑在背后,古朴无华。陈大勇认出是曾在茶馆见过的道士,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羞惭和恼怒:“臭道士!少管闲事!我陈大勇落到今日田地,生不如死,与你何干!” 赵清真缓步走近,并未因他的恶言而恼怒,声音依旧平和:“贫道云游至此,见居士身陷迷障,心魔丛生,特来结一善缘。死,固然容易,然生前种种,恩怨情仇,业力牵缠,岂是一死便能了之?徒留无尽遗憾与未解之惑于天地间罢了。” 赵清真并未直接说教,而是邀请陈大勇到河边一处避风的岩石旁坐下(陈大勇虽抗拒,但赵清真身上有种令人安定的力量,让他鬼使神差地坐下)。赵清真递给他一个水囊(里面是清水),陈大勇下意识接过,冰冷的清水入喉,让他混乱的头脑清醒了一丝。 赵清真望着奔流的洮河水,缓缓道:“居士可知,这洮水从雪山而来,奔腾千里,裹挟泥沙,看似浑浊。然其本质,仍是至清至纯之水。泥沙终将沉淀,清水终归大海。” 他看向陈大勇,“人心亦如这水。权、财、色、名,如同泥沙,一时蒙蔽,使人沉沦。然其本性光明,若能澄心静虑,拂去尘埃,自见清明。” 陈大勇听着,回想起自己初到洮州时的雄心壮志,那份军人的质朴豪情,再对比如今的狼狈不堪,悲从中来,泪水混着脸上的污垢流下。他哽咽着,第一次向外人(而且是陌生人)倾诉了自己的悔恨:如何被玉娘迷惑,如何被王镇、萨比尔引诱,如何荒废军务,如何导致战败,如何众叛亲离…… 赵清真静静听完,没有指责,只有洞悉一切的悲悯。“居士之苦,在于‘执’。执着于色相之美,以为可填补心中空洞;执着于权势之乐,以为可证明自身价值。岂知色如幻泡,权势如浮云?” “那位玉娘姑娘,亦是可怜之人,身陷泥淖,身不由己。她对居士的温言软语、笑靥如花,几分是真?几分是求生之术?几分是背后之人的操控?居士执着于她的容颜情态,如同追逐水月镜花。你所迷恋的,并非她本人,而是你心中投射出的一个幻影,一个能满足你所有欲望和虚荣的幻影。此幻影,便是‘色欲’之魔障。” “色欲关,非仅指男女之欲。乃是对一切外相美好、能引动贪恋执着之物的沉迷。美色、珍馐、华服、豪宅、赞誉、奉承……凡能令你心驰神荡、迷失本心、忘却职责者,皆是此关考验。居士沉迷玉娘,不过是此关在你身上最猛烈之显现。你执着于她,实则是执着于这‘欲念’本身带来的刺激与满足,以此逃避军务的繁重、官场的倾轧、内心的空虚。” 赵清真的话,如同惊雷,炸响在陈大勇混沌的脑海。他回想起与玉娘相处的点点滴滴:她眼神深处偶尔的疏离和算计,她接受礼物时并非全然欣喜的微妙神情,她在自己得势时和失势后判若两人的态度……再结合萨比尔的操控和王镇的利用,他终于痛苦地承认:自己一直活在精心编织的欲望幻梦里!他所珍视的“爱情”,不过是场交易;他所追逐的“快乐”,是饮鸩止渴! 巨大的羞耻感和被愚弄的愤怒再次涌上心头,但这次,不同于之前的绝望崩溃,其中夹杂了一丝被点醒的清明和想要改变的冲动。他猛地抓住赵清真的袍袖,如同抓住救命稻草:“道长!我…我明白了!我是被猪油蒙了心!可我…我如今身败名裂,一无所有,军法难容,还能怎么办?求道长救我!” 此刻,他放下了千户的架子,像一个迷途的孩子。 赵清真扶起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居士此刻能幡然醒悟,便是破关之始。” “如何破?” “其一,正视己过,不诿不惧。去向指挥使大人坦诚罪责,接受应有惩处。无论削职、杖责、罚俸,皆是你应受之果。此乃了却前尘旧债,卸下心中枷锁。其二,澄心见性,断绝外缘。远离那醉仙楼,远离萨比尔、王镇之流。他们如同泥潭,只会让你再次沉沦。其三,重拾根本。你之本分为何?是戍守边关,保境安民!若指挥使念你昔日微功,允你戴罪之身,哪怕从一小卒做起,亦当恪尽职守,以血汗洗刷耻辱,重塑军人魂魄。此三者,便是你通关之路径。” 赵清真目光炯炯:“破色欲关,非是让你绝情绝欲,做枯木顽石。而是勘破虚妄,不为外相所迷,不为欲望所奴。明心见性,知何为真,何为幻;何为当为,何为不当为。心中清明了,自能在这万丈红尘中,持身以正,履险如夷。" 陈大勇听从赵清真的指点,洗去颓废,整理衣冠(虽已无官服),不顾伤病,毅然前往卫所指挥使衙门。他摒弃了最后一丝侥幸,在众目睽睽之下,于大堂之上,向指挥使及一众同僚,将自己升迁以来的种种过失:贪恋美色、荒废军务、挪用军费、包庇萨比尔商队、轻敌冒进导致战败…一五一十,和盘托出!言辞恳切,涕泪横流,深表忏悔。 此举震惊四座!王镇脸色铁青,极力撇清,反咬陈大勇诬陷。指挥使虽震怒于陈大勇的罪行,但也对其敢于直面过错、不推诿的勇气感到一丝意外。经过查证(陈大勇主动提供了部分证据线索),陈大勇所供基本属实。指挥使最终判决:革去陈大勇千户之职,杖责八十军棍(念其主动认罪,未致死罪,酌情减刑或分次执行),罚没家产赔偿损失,贬为普通军卒,发配到最艰苦的边境戍堡效力。王镇因牵涉贪腐、失察等罪,也被降职罚俸(但根基更深,未彻底倒台)。萨比尔见势不妙,收敛行迹,暂避风头。 陈大勇咬牙承受了军棍,变卖家产赔付。行刑后,他拒绝了老部下的同情和接济,只带着简单的行装,拖着伤躯,在众人复杂(有鄙夷、有同情、也有几分佩服其担当)的目光中,默默走向指定的偏远戍堡——石门堡。 戍堡生活艰苦卓绝:环境恶劣,气候严酷,物资匮乏,守军士气低落。陈大勇作为一名普通戍卒,被老兵呼来喝去,干最脏最累的活(修缮工事、挑水劈柴、巡逻放哨)。身体伤痛、地位落差、艰苦环境,都是巨大的考验。 但这一次,陈大勇没有沉沦。他牢记赵清真的话,将此视为洗刷耻辱、重铸自我的道场。他沉默寡言,埋头苦干,一丝不苟地执行每一项命令。巡逻时格外警惕,修缮工事尽心尽力。他不再去想玉娘,偶尔想起,心中只有一片澄澈的悲悯(怜悯她,也怜悯过去的自己)和释然。色欲的幻影彻底消散,剩下的只有对自身职责的专注。他粗糙的双手、黝黑的脸庞、坚毅的眼神,取代了过去的虚浮。 戍堡百户(可能是个耿直的老行伍)起初对这个“罪卒”并无好感,但观察一段时间后,发现陈大勇确实脱胎换骨,踏实肯干,且军事素养远超普通士卒,便逐渐委以一些责任(如带领小队巡逻、指导新兵)。 某日,小股敌人再次袭扰。陈大勇凭借丰富的经验和冷静的判断,在巡逻中提前发现敌踪,并利用地形组织戍卒有效抵抗,击退了敌人,保护了堡内军民和物资。战斗中,他身先士卒,勇猛而不失章法,赢得了戍堡同袍的初步认可和百户的赞赏。 此战后,陈大勇在戍堡的地位悄然改变。他不再是被人鄙夷的“罪卒”,而是一个可以依靠的战友和有能力的老兵。他感受到一种久违的、脚踏实地的价值感——不是来自美色和奉承,而是来自履行职责、保护他人的满足。 …… 几个月后的一天,赵清真特意来到石门堡。他看到了在尘土飞扬中挥汗如雨、与戍卒一同搬运石料加固城墙的陈大勇。虽然衣衫破旧,面容沧桑,但眼神坚定,动作沉稳有力,身上再无半点浮华萎靡之气。 陈大勇也看到了赵清真。他放下手中活计,在戍卒们诧异的目光中,快步走到赵清真面前,整理了一下破旧的军服,抱拳深深一揖,姿态恭敬而真诚:“道长!一别数月,大勇…不,陈卒今日能重新立于天地之间,全赖道长当头棒喝,指点迷津!救命之恩,再造之德,没齿难忘!” 话语朴实,发自肺腑。 赵清真微笑还礼,眼中带着欣慰:“居士言重了。贫道不过顺水推舟,指了条路。能走出迷途,勘破色相,重拾本心,全赖居士自身之悟性与毅力。‘色欲’之关,你已算初窥门径了。” 两人在戍堡简陋的烽火台下席地而坐。陈大勇向赵清真讲述了自己认罪受罚、戍边磨砺的经历和心境变化。他坦言,初来时万念俱灰,但想到道长所言“重拾根本”,便咬牙坚持。如今,虽苦,但心中前所未有的踏实、清明。再想起玉娘,已无当初的痴迷与痛苦,只觉如看镜花水月,一场大梦。 陈大勇感慨道:“道长,我如今才真正明白您的话。色欲迷人眼,权势乱人心。过去我执着于玉娘的容貌风情,如同瞎子摸象,只抓住了虚幻的表象,却迷失了自己的本性和职责。现在才懂,真正的男儿气概,不在美人在怀,不在锦衣玉食,而在顶天立地,守土安民!这身破衣烂衫,比那千户官袍穿得更心安!” 他拍了拍胸膛,眼神明亮。 赵清真颔首:“善哉!‘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心经》)。并非否定世间美好,而是要明白其虚幻无常的本质,不执着,不沉迷。能欣赏繁花之美,亦能安于陋室之简;能体会情意之真,亦能不为色相所惑。心中自有定盘星,方得自在。居士此番经历,便是‘看破’、‘放下’、‘自在’的印证。通关文牒之上,‘色欲关’一印,可算初成了。然红尘路远,诸关重重,居士仍需持守本心,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 夕阳西下,余晖将戍堡和两人的身影拉长。陈大勇望着苍茫的边关,目光坚定:“道长教诲,陈卒铭记于心。前路漫漫,我只愿以此戴罪之身,守好这道关隘,不负这身军皮,不负…这来之不易的清明心境。道长让我想起一位辞官寻道的故人,赵铁柱,不知道长可遇到过此人?”赵清真捋了捋胡须说:"没见过。我还有要事,就此告辞。" 赵清真说完站起身,身影一闪,就不见了踪影。色欲的迷雾已然散尽,只剩下一个洗尽铅华、重归本真的军人形象。 第三十九章:红烛照影 永乐十三年,腊月十五,巩昌府。 比起边塞洮州卫的肃杀荒凉,作为陇右重镇的巩昌府城,年节将近的气氛已颇为浓厚。尽管天空依旧铅灰,寒风料峭,但街道两旁的商铺大多挂起了红灯笼,贴上了崭新的桃符。售卖年货的摊子沿街排开,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孩童追逐打闹的嬉笑声混杂在一起,透着一股世俗的、热腾腾的烟火气。空气中弥漫着炸油果的甜香、炒货的焦香、还有劣质香烛燃烧后的独特气味。 府衙后街,一处相对僻静的巷子里,“悦来客栈”的二楼临街客房内。窗户半开,冷风灌入,吹得桌上一盏油灯火苗摇曳不定。桌旁围坐着三人,气氛却与楼下街市的喧嚣喜庆格格不入,显得凝重而压抑。 主位上是一位穿着深青色锦缎棉袍、面容儒雅却难掩忧色的中年人,正是巩昌府知府,周文渊。他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轻微的“笃笃”声。 左侧是一位身着飞鱼服、腰挎绣春刀、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的青年男子。他坐姿笔挺,如同蓄势待发的豹子,正是奉陕西行都司都指挥使密令前来查探''恩爱关''一案的锦衣卫总旗,沈炼。他面前的茶杯早已凉透,却一口未动。 右侧则是一位穿着半旧皮袄、胡子拉碴、风尘仆仆的精瘦汉子,正是曾经的洮州卫千户陈大勇的堂弟,巩昌府衙的捕头,陈大年。他脸色发白,嘴唇有些干裂,眼神中还残留着一丝未褪尽的惊悸。 “沈总旗,陈捕头,” 周知府的声音带着疲惫和沙哑,“情况……就是如此。自腊月初三,王家坳王员外家的二公子王世杰与其新婚妻子在恩爱关失踪以来,短短十余日,算上昨夜刚报上来的那对私奔的小鸳鸯,已是第五起!皆是年轻男女,或新婚燕尔,或情深意笃,俱是在月圆前后于那恩爱关附近消失得无影无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这简直骇人听闻!” 沈炼面无表情,手指在绣春刀冰凉的刀鞘上缓缓摩挲,声音低沉而冷冽:“‘恩爱关’,具体位置?地形如何?失踪前的详细情形?衙门派去勘察的人,有何发现?” 陈大年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绪,哑声道:“回总旗大人,‘恩爱关’在巩昌府城东三十里外的‘栖凤岭’深处。那地方……邪性得很!说是‘关’,其实根本不是什么正经关隘,就是山坳里一条极窄、极深的天然石缝,两边都是刀削斧劈般的峭壁,抬头只能看见一线天。石缝里终年不见阳光,阴冷潮湿,布满青苔。传说古时候有一对恩爱夫妻,因战乱被迫分离,妻子在此处苦等丈夫归来,最终化作一块‘望夫石’。后来不知怎么的,就有了‘恩爱关’的名头,成了些痴男怨女私定终身或盟誓的地方。”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惧色更浓:“至于失踪情形……邪门就邪门在这里!前几起,都是结伴进山的樵夫或猎户远远瞧见的。说那对男女,明明前一瞬还在石缝口卿卿我我,搂搂抱抱,或是携手往里走……可一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就像……就像被那石缝给吞了!一点声响都没有!我们衙门前后派了四拨人,都是胆大心细的好手,带着猎犬进去搜。可那石缝……进去之后,感觉就不对了!” “怎么个不对法?” 沈炼追问,眼神锐利如刀。 “阴冷!透骨的阴冷!” 陈大年打了个寒颤,下意识裹紧了皮袄,“外面再大的太阳,里面也感觉不到一丝暖意。而且……静!死寂!连风声都听不到!猎犬进去就夹着尾巴呜呜叫,死活不肯往里走,拖都拖不动。人走在里面,总觉得……总觉得后脖颈子发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背后盯着你!石壁上那些湿漉漉的青苔,有时候看着……看着像一张张模糊的人脸!更邪门的是,我们明明做了记号,按说那石缝也就百十来步深,可走着走着,记号就找不到了,感觉一直在原地打转,走了大半天都走不到头!最后……最后都是莫名其妙又转回了入口!” 他喘了口气,心有余悸地补充:“而且,每次搜完回来,参与的人都会大病一场!轻则高烧不退、胡言乱语,重则……就像昨天跟我一起回来的老赵,回来就疯疯癫癫的,嘴里不停念叨什么‘红绸子……好多红绸子……蜡烛……新娘子好美……’ 然后……然后就一头撞死在自家门框上了!” 说到最后,陈大年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周知府脸色更加难看,接口道:“本府也翻阅了府志和过往卷宗。发现类似失踪之事,并非今年才有。往前追溯,每隔十几二十年,尤其是年景不好或世道动荡之时,这‘恩爱关’附近总会有年轻男女离奇失踪的传闻,少则一对,多则三五对,最终都不了了之。民间都说……是那望夫石里的女鬼,怨气难消,见不得别人恩爱,专门抓痴情男女去作伴……” 他说着,自己也觉得荒谬,但眼前铁一般的事实又让他无法反驳。 沈炼沉默地听着,眼神幽深。他出身锦衣卫,深知这世上离奇诡谲之事未必都是空穴来风。那些“望夫石”、“女鬼索命”的传说或许只是表象,但陈大年描述的“石缝迷阵”、“精神污染”、“周期性爆发”等特征,都指向一个更危险、更需警惕的可能——此地有妖物作祟!而且,绝非寻常山精野怪! “周知府,” 沈炼站起身,声音斩钉截铁,“此事非同小可,已非寻常衙门捕快所能处置。立刻张榜安民,严令百姓,尤其是年轻男女,不得靠近栖凤岭‘恩爱关’方圆十里!所有失踪案卷宗,连同府志记载,立刻誊抄一份,本官要详阅!另外,调一队精干衙役,由陈捕头带领,明日一早,随本官再探‘恩爱关’!本官倒要看看,是何方妖孽,敢在大明江山,如此猖狂掳掠生人!” “沈总旗!使不得啊!” 周知府和陈大年几乎同时惊呼出声。周知府急道:“那地方邪性异常,已有数人因此丧命疯癫!总旗大人乃朝廷栋梁,千金之躯,岂能亲身犯险?还是……还是从长计议,或请……” “请什么?请和尚道士来做法事吗?” 沈炼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眼中是锦衣卫特有的狠厉与自信,“圣上命我等纠察不法,靖安之地,妖邪鬼祟,亦在不赦之列!若真是妖物,本官这口御赐的绣春刀,未尝不能斩妖!” 他拍了拍腰间的刀柄,发出沉闷的声响。 周知府和陈大年面面相觑,知道这位锦衣卫总旗心意已决,再劝也是无用,只得忧心忡忡地领命而去。 --- 腊月十六,夜。一轮清冷的圆月高悬于铅灰色的天幕,将栖凤岭起伏的山峦勾勒出朦胧而诡异的轮廓。寒风在山林间穿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如同无数冤魂在低泣。 “恩爱关”入口处,一片不大的林间空地。篝火熊熊燃烧,驱散着深夜的严寒,跳跃的火光将周围嶙峋的怪石和扭曲的枯树影子拉得老长,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沈炼盘膝坐在篝火旁,闭目养神。他脱去了显眼的飞鱼服,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深灰色劲装,绣春刀横放膝上,刀鞘在火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他呼吸绵长而平稳,如同蛰伏的猛兽,但全身肌肉都处于一种高度戒备的状态,耳朵捕捉着山林间最细微的声响。 陈大年带着五名挑选出来的、胆气最壮的衙役,围坐在篝火另一侧。他们裹紧了身上的棉袄,手里紧握着腰刀或铁尺,神情紧张,眼神不时惊恐地瞟向不远处那条如同巨妖狰狞裂口般的幽深石缝。石缝入口处,怪石嶙峋,藤蔓缠绕,在月光下投下浓重的、不断晃动的阴影。一股若有若无的、混合着苔藓腐烂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甜腻脂粉气味的阴风,正从石缝深处缓缓吹出,令人闻之欲呕,心生烦恶。 “头儿……咱……咱真要进去啊?” 一个年轻衙役压低声音,带着哭腔问陈大年,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老赵他……他昨天还……” “闭嘴!” 陈大年低喝一声,脸色同样苍白,但强自镇定,“有沈总旗在!怕什么!都把招子放亮点!别自己吓自己!” 话虽如此,他自己的手心也早已被冷汗浸透。 时间一点点流逝。月上中天,清辉更盛,将山林照得一片惨白。寒风似乎更急了,吹得篝火忽明忽暗,火星四溅。 突然! “嘻嘻……”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女子娇笑声,毫无征兆地在众人耳边响起!笑声空灵、缥缈,带着一种勾魂摄魄的媚意,仿佛就在身边,又似远在天边! 所有人瞬间汗毛倒竖!陈大年和衙役们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地跳起,仓啷啷拔出兵器,背靠背围成一圈,惊恐地四处张望! 沈炼也猛地睁开双眼,精光爆射!他并未起身,但握刀的手瞬间收紧,指节发白!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笑声传来的方向——正是那条幽深的石缝入口! 笑声只响了一下便消失了。死寂重新笼罩,只有篝火噼啪声和众人粗重的喘息。 “装神弄鬼!” 沈炼冷哼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煞气。 然而,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咿咿呀呀……” 一阵若有若无、如同唱戏般的咿呀声,夹杂着吹吹打打的喜庆唢呐锣鼓点子,极其诡异地从石缝深处飘了出来!声音开始很微弱,如同隔着几重山,但很快就变得清晰、响亮,仿佛一支迎亲的队伍正从石缝深处走来!鼓乐喧天,喜气洋洋,与这死寂阴森的山林环境形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巨大反差! 紧接着,更恐怖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那狭窄幽深的石缝入口处,毫无征兆地弥漫起浓重的、如同鲜血般粘稠的红雾!红雾翻滚着,迅速向林间空地蔓延!与此同时,无数条猩红色的、仿佛浸透了鲜血的绸缎,如同拥有生命的长蛇,从石缝两侧的石壁、从地面的泥土、甚至从虚空中凭空钻出,疯狂地舞动、蔓延、交织!瞬间就将石缝入口附近的空间,编织成了一个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猩红罗网! 红绸舞动间,雾气翻滚中,影影绰绰出现了许多人影!它们身形模糊,穿着破破烂烂、但依稀能辨认出是前朝或更古老式样的大红喜服!有的抬着破烂腐朽、却挂着红绸的轿子(轿帘无风自动,里面似乎坐着人);有的举着断裂的、却依旧燃着幽幽绿焰的牌匾(写着模糊的“囍”字);有的提着发出惨白光芒、滴落着蜡泪的白灯笼(灯笼上却画着诡异的笑脸);还有的蹦跳着,身形矮小如孩童,却顶着硕大而惨白的、如同纸扎铺里买来的童男童女般的大头,脸上涂抹着夸张而僵硬的红胭脂,嘴角咧到耳根,发出“咯咯咯”的、令人牙酸的怪笑! 这些“人”动作僵硬、扭曲,如同提线木偶。它们无视沈炼等人,自顾自地在红雾和红绸中穿梭、舞动,吹吹打打,咿咿呀呀地唱着不成调的喜庆曲子。整个场面诡异、荒诞、充满了极致的喜庆与死亡交织的恐怖气息!仿佛一场来自地狱深处的、为死人举办的婚礼游行! “鬼……鬼啊!” 一个衙役再也承受不住这巨大的精神冲击,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丢下刀,转身就向山下亡命狂奔! “回来!” 陈大年嘶声大喊,但为时已晚! 只见那弥漫的红雾中,几条猩红的绸缎如同毒蛇般猛地射出,速度快如闪电,瞬间缠住了那逃跑衙役的脚踝和腰身!衙役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被红绸猛地拖拽着,倒飞入那翻滚的红雾和舞动的鬼影之中!只留下一声短促到极致的惨叫,便如同被巨兽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原地只留下他掉落的一只鞋和几滴喷洒在枯草上的温热血迹! 剩下的衙役吓得魂飞魄散,双腿发软,几乎瘫倒在地! “结阵!背靠背!” 沈炼终于动了!他如同猎豹般弹射而起,绣春刀“锵啷”一声已然出鞘!雪亮的刀锋在月光和火光映照下,划出一道凄冷的寒芒!他厉声高喝,声如炸雷,试图唤醒吓傻的众人! 他一步踏前,挡在陈大年等人与那蔓延的红雾鬼影之间,绣春刀横于胸前,刀身之上,隐隐有微弱的、如同水波般的淡金色光晕流转——那是大明御赐绣春刀自带的一丝王朝气运与煞气,对阴邪之物有一定克制作用! “何方妖孽!胆敢戕害朝廷公差!还不现形!” 沈炼怒目圆睁,浑身杀气腾腾,绣春刀指向那翻滚的红雾和鬼影森森的迎亲队伍! 那红雾中的鬼影似乎被沈炼的厉喝和刀上的淡金光芒所慑,动作微微一滞。那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和吹打声也停顿了一瞬。 然而,仅仅一瞬! “嗬嗬嗬……” 一阵低沉、沙哑、如同无数人重叠在一起的、充满了怨毒与饥渴的诡异笑声,从红雾最深处传来!仿佛在嘲笑沈炼的不自量力! 紧接着,那猩红的雾气猛地暴涨,如同沸腾的血海,瞬间将沈炼和他身后的陈大年等人完全吞没!无数条冰冷的、滑腻的、带着刺鼻脂粉和血腥味的红绸,如同毒蛇般从四面八方缠绕而来!那些穿着破烂喜服的鬼影,顶着惨白大头的童男童女,提着滴蜡白灯笼的仆役,抬着腐朽花轿的轿夫……所有诡异的“东西”,都发出尖锐刺耳的嚎叫,如同潮水般向被红雾笼罩的众人扑来! 视野瞬间被粘稠的血红充斥!刺骨的阴寒仿佛要冻结灵魂!耳中充斥着鬼哭怪嚎!陈大年只觉无数冰冷滑腻的东西缠上了自己的身体,巨大的力量拖拽着他,要将他拉入那无尽的深渊!他绝望地挥舞着腰刀,砍在红绸上却如同砍中浸水的牛皮,只留下浅浅的痕迹!其他衙役的惨叫声接连响起,又迅速湮灭! “给我破!” 红雾中心,沈炼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绣春刀化作一团狂暴的银色光轮!刀锋撕裂空气,发出呜呜的破风声!蕴含的一丝王朝煞气催发到极致,刀光过处,缠绕而来的红绸被纷纷斩断,断口处冒出嗤嗤的青烟!扑到近前的几个纸人般的鬼影被刀光绞碎,化作漫天飞舞的、燃烧着绿焰的碎纸片! 然而,红绸无穷无尽!鬼影前仆后继!更可怕的是,那浓稠的红雾仿佛有生命般,疯狂地侵蚀着他的护体煞气,一股股冰冷刺骨、充满了各种负面情绪(嫉妒、怨恨、贪婪、痴迷……)的精神力量如同钢针般刺入他的脑海!无数破碎的画面和声音在他意识中炸开:交杯酒的幻影、红盖头下扭曲的笑脸、燃烧的龙凤烛、还有无数痴男怨女在红绸中沉沦挣扎的凄厉哀嚎…… “恩爱……沉沦……苦海……无涯……” 一个充满诱惑又无比怨毒的女声,如同魔音灌耳,在他心神中反复回响。 沈炼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气血翻腾,握刀的手臂越来越沉重。他拼尽全力斩杀,刀光依旧凌厉,却如同陷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猩红泥沼,每一刀都消耗着巨大的体力和精神!他知道,这样下去,自己迟早会被这诡异的红雾和无穷无尽的鬼影耗死! 就在沈炼刀光渐显凝滞、陈大年等人即将被彻底拖入红雾深渊的千钧一发之际! “无量天尊!” 一声清越悠扬、如同玉磬清鸣、却又蕴含着沛然莫御的纯阳道韵与凛然正气的道号,仿佛穿透了无尽虚空,清晰地响彻在这片被红雾与鬼蜮笼罩的山林上空! 声音并不如何响亮,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与净化之力!所过之处,那翻腾肆虐的猩红雾气猛地一滞,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压制,翻滚的速度明显减缓!那些疯狂舞动的红绸、扑击的鬼影、怪笑的纸人,动作都出现了瞬间的迟缓和凝滞! 一道青灰色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流云,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林间空地边缘的一棵古松之巅。背负长剑,道袍在寒风中微微拂动,正是自洮州卫东行而来的龙门羽士——赵清真!他目光如电,穿透层层红雾,精准地落在了那“恩爱关”石缝的入口深处,那里,一股极其浓郁、混杂着无尽痴怨与邪异甜香的妖气,正如同心脏般搏动着! 第四十章:道心魇境 那一声清越的“无量天尊”,如同九天之上垂落的净世清音,瞬间穿透了“恩爱关”前翻腾肆虐的猩红雾瘴与刺耳的鬼哭神嚎!道号中蕴含的沛然纯阳道韵与凛然正气,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由怨念、痴妄与邪异甜香构筑的魇境壁垒之上! “嗡——!” 弥漫翻腾、粘稠如血的猩红雾气猛地一滞!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按下了暂停键,翻滚的速度肉眼可见地减缓、稀薄!那些疯狂舞动、如同毒蛇般缠绕撕扯的猩红绸缎,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灼烧,发出“嗤嗤”的声响,冒起缕缕带着恶臭的青烟,攻势骤然一挫!扑击撕咬的鬼影、怪笑蹦跳的纸人童男童女、提着滴蜡白灯笼的仆役……所有魇境中具象化的邪物,动作都出现了瞬间的僵硬与凝滞,如同被施了定身咒!那喧嚣刺耳的喜庆吹打与咿咿呀呀的唱戏声,也如同被掐住了喉咙,戛然而止! 整个混乱、血腥、充满死亡诱惑的猩红世界,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道号,出现了一刹那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什么人?!” 红雾深处,那个沙哑重叠、充满怨毒与惊怒的女声尖利地响起,如同指甲刮过生铁! 沈炼压力骤减!那如同蚀魂毒瘴般侵蚀他心神、引动他内心妄念的负面精神冲击,如同潮水般退去大半!眼前破碎迷离的幻象也为之一清!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冰冷的、带着一丝泥土清冽的空气灌入肺腑,让他几近透支的精神为之一振!绣春刀上流转的淡金王朝煞气仿佛也受到了激发,光芒微微一亮! 他抓住这千载难逢的喘息之机,怒吼一声,刀光如匹练般横扫而出!“嗤啦!”数条缠绕在他和陈大年身上的猩红绸缎应声而断!他反手一刀,将一个扑到陈大年面前、张开血盆大口的纸人童男劈成两半燃烧的碎纸! “快退!” 沈炼厉喝,同时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那句''无量天尊''声音的来源——空地边缘,那棵虬枝盘结的古松之巅! 只见一名身着青灰色道袍、背负古朴剑鞘的道人,卓然而立。夜风拂动他宽大的袖袍与衣袂,飘然若仙。他面容平静,双眸之中清光湛然,如同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又似穿透迷雾的星辰,带着洞悉一切的智慧与不容亵渎的道威,正冷冷地俯视着下方这片猩红鬼蜮!那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红雾与幻象,直接钉在了“恩爱关”石缝深处,那妖气最浓郁的核心! 赵清真!龙门羽士! “道长……!” 陈大年死里逃生,连滚带爬地躲到沈炼身后,看清来人,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仿佛看到了救苦救难的活神仙! 沈炼眼神锐利如鹰,心中瞬间闪过周知府提到的“积善庄”传闻。眼前这道人,气度非凡,方才一声道号便有如此威能,绝非寻常游方道士!他强压下心中惊疑与劫后余生的悸动,沉声喝道:“道长小心!此地妖邪诡异,红雾惑心,绸缎缠身,更有鬼影无数!” “雕虫小技,惑人耳目,沉沦欲海,徒增孽债!” 赵清真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如同洪钟大吕,震荡着这片被邪气污染的空间。他目光扫过地上残留的血迹(那失踪衙役所留)、散落的纸人碎片,再看向沈炼刀上微弱的王朝煞气,以及陈大年等人惊魂未定、心神受创的模样,心中了然。 就在这时! “臭道士!坏我好事!找死!” 红雾深处那重叠的女声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啸!显然,赵清真的出现和那一声道号,彻底激怒了操控这魇境的核心妖邪! “呼——!” 停滞的红雾如同被注入狂暴的力量,再次疯狂翻涌起来,比之前更加浓稠、更加腥臭!颜色也由暗红转为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凝固黑血的紫黑色!无数断裂的红绸瞬间再生、膨胀,变得更加粗壮、坚韧,表面甚至浮现出扭曲痛苦的人脸轮廓!那些僵滞的鬼影纸人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狠狠拉扯,动作变得更加疯狂、扭曲!咿咿呀呀的唱戏声与喜庆吹打再次响起,却变得嘶哑、走调,充满了怨毒与诅咒!更有一股浓郁到化不开、如同陈年脂粉混合着腐烂甜果的异香,随着紫黑雾气猛烈爆发,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这异香钻入鼻腔,直冲脑海!沈炼只觉得眼前猛地一花!篝火的火焰仿佛变成了摇曳的红烛,跳动的火星如同情人含情脉脉的眼波!陈大年更是神情恍惚,仿佛看到自己死去多年的妻子正穿着大红嫁衣,在红雾深处向他招手,笑容凄美……仅存的两名衙役直接丢掉了兵器,眼神迷离,脸上露出痴傻的笑容,摇摇晃晃地向红雾深处走去! “醒来!” 沈炼猛地一咬舌尖,剧痛混合着血腥味让他瞬间清醒!他一把抓住几乎要迈步向前的陈大年,反手用刀背狠狠拍在那两名衙役的后颈,将他们打晕在地!饶是如此,他握刀的手也开始微微颤抖,额角青筋暴跳,对抗那无孔不入的异香魅惑和幻象冲击,消耗着他巨大的心神! “沉沦欲海,迷途忘返。孽债缠身,永堕无间!” 赵清真看着下方众人被异香所惑、沉沦幻境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悲悯,随即化为凛然道威!他深知这魇境核心的妖邪,最擅长的便是引动人内心深处的痴情妄念,编织甜蜜陷阱,最终将猎物拖入永恒的沉沦!不能再拖延! “归尘!” 赵清真口中轻叱,声如金玉交鸣! “锵——啷——!!!” 一声清越悠扬、穿金裂石、仿佛龙吟九霄般的剑鸣,骤然响彻山林!这剑鸣带着一种涤荡寰宇、破灭虚妄的无上威严,瞬间压过了所有鬼哭神嚎与魅惑之音! 只见一道璀璨夺目的暗金色光芒,自赵清真背后的古朴剑鞘中冲天而起!光芒并不刺眼,却厚重、纯粹、仿佛蕴含着开天辟地之初的第一缕光明,带着一种洞穿一切迷雾、净化一切污秽的磅礴伟力! 归尘剑,出鞘! 剑身长约三尺三寸,通体呈现出一种深邃内敛、却又尊贵无比的暗金色泽,如同沉淀了万载岁月的黄金,又似吸纳了日月精华的星辰之髓。剑身并非光滑如镜,而是布满了玄奥莫测的云雷纹路,此刻在赵清真道炁的灌注下,这些云雷纹路如同活了过来,缓缓流转,隐隐有细微的金色电光在其间跳跃闪烁!剑锋锋利迫人,透着一股斩断尘缘、破灭万法的凛冽道意!剑柄缠绕着异兽的筋络,入手温润,与赵清真心意相通,浑然一体。 暗金色的剑光照耀之下,那翻腾的紫黑雾气如同蒸发一样,发出“嗤嗤嗤”密集如雨的爆响,大片大片地消融、退散!那些刚刚再生、张牙舞爪的猩红绸缎,被金光一照,如同被点燃的油布,瞬间燃起金色的火焰,哀嚎着化为灰烬!扑到近前的鬼影纸人更是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冰雪,惨叫着化作缕缕黑烟消散!那浓郁的、惑人心神的异香,也被这纯阳至刚的剑光净化,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淡淡的、雨后山林般的清新气息! 整个“恩爱关”前被邪异红雾笼罩的魇境,在归尘剑出鞘的瞬间,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污浊池塘,邪氛为之一清!视野瞬间开阔了许多! “好剑!” 沈炼瞳孔骤缩,忍不住低喝一声!他身为锦衣卫总旗,见多识广,宫中御库也见过不少神兵利器,但从未有一柄剑能散发出如此纯粹、如此磅礴、仿佛能净化天地邪祟的神圣光辉!这绝非人间凡铁!他看着持剑而立、道袍无风自动的道人,心中的敬畏达到了顶点! “吼——!!” 红雾深处传来一声更加暴怒、更加凄厉、仿佛无数灵魂被撕裂的咆哮!那紫黑色的雾气核心剧烈翻滚,如同受伤的巨兽在挣扎!显然,归尘剑的金光对它的伤害极大! “妖孽!还不伏诛!” 赵清真眼神一凝,一步踏出!脚下仿佛有无形阶梯,他竟从古松之巅凌空踏步而下,身姿飘逸如仙鹤翔空!手中归尘剑暗金光芒大盛,剑尖直指“恩爱关”石缝入口那翻腾最剧烈、妖气最浓郁的紫黑雾团核心!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金光速现,斩妖破邪!敕!” 随着赵清真口诵真言,归尘剑上的云雷纹路骤然亮起!无数细小的金色电蛇在剑身游走、汇聚!剑尖处,一点凝练到极致的暗金光芒如同旭日初升,瞬间迸发! “咻——!” 一道凝练如实质、璀璨夺目、仿佛能撕裂永恒黑夜的暗金色剑气,从归尘剑尖激.射而出!剑气并不如何粗壮,却蕴含着破灭万法、净化万邪的恐怖威能!所过之处,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残留的紫黑雾气如同遇到克星般疯狂退避消融,地面被犁开一道深深的、焦黑的沟壑,直指石缝深处! 这一剑,快!准!狠!带着赵清真对妖邪惑人、残害生灵的凛然怒意与必杀决心! --- 暗金色的剑气撕裂长空,带着净化万邪的无上威能,狠狠轰入“恩爱关”那如同巨兽咽喉般的幽深石缝入口! “轰——!!!” 一声沉闷如雷、却又仿佛直接在灵魂深处炸开的巨响! 石缝入口处,那翻腾凝聚的紫黑色妖雾核心,如同被投入烧红烙铁的冰块,剧烈地沸腾、扭曲、炸裂!无数张在雾气中若隐若现的痛苦人脸发出无声的尖啸,瞬间被剑气蕴含的纯阳金光与雷霆之力蒸发、净化!粘稠的雾气被硬生生轰开一个巨大的空洞,露出了后面黑黢黢、深不见底的狭窄通道。 然而,预想中妖邪本体被重创的凄厉惨叫并未传来。那紫黑雾气被轰散后,并未彻底消失,反而如同拥有生命般,更加疯狂地向着石缝深处收缩、汇聚!一股更加强大、更加阴冷、混杂着无尽痴怨与贪婪吸力的邪异气息,从石缝深处如同井喷般汹涌而出! “咯咯咯……好精纯的阳气……好诱人的道体……” 那重叠怨毒的女声再次响起,声音中充满了贪婪与垂涎,仿佛赵清真不是敌人,而是送上门的绝世美味,“进来……进来呀……让奴家……好好‘伺候’道长……共赴那……极乐之境……永不分离……” 声音变得无比娇媚酥软,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诱惑力,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在撩拨着人心底最原始的欲望。 随着这充满魅惑的召唤,那被归尘剑气轰开的石缝入口,景象骤然扭曲变幻! 不再是阴冷潮湿、布满青苔的天然石壁,入口两侧,竟凭空浮现出两排巨大的、燃烧着幽幽碧绿色火焰的龙凤喜烛!烛火摇曳,将狭窄的通道映照得一片惨绿!烛身流淌下粘稠如血的红色蜡泪,滴落在“地面”上,却诡异地没有凝固,而是如同活物般蠕动着,汇聚成一条散发着甜腻腥气的“红毯”,一直向石缝深处延伸! 红毯两侧,影影绰绰出现了更多穿着破烂大红喜服的“人影”。它们不再是之前外面那种僵硬纸人,身形更加凝实,动作却依旧扭曲诡异。有的捧着腐烂的瓜果(散发着异香),有的端着盛满暗红液体的酒杯(如同血液),有的则机械地抛洒着同样猩红的“花瓣”(仔细看,竟是无数细小的、蠕动的红色蛆虫!)。它们脸上挂着僵硬而夸张的笑容,嘴唇涂着猩红的胭脂,眼窝却是两个空洞,流淌着黑色的黏液,齐刷刷地“望”向赵清真,发出无声的邀请。 一股强大无匹的吸力从石缝深处传来,并非作用于身体,而是直接作用于人的神魂与欲望!仿佛有一只无形的、由无数痴男怨女执念汇聚而成的巨手,要将人的灵魂从躯壳中强行拉扯出来,拖入那充满虚假甜蜜与永恒沉沦的深渊! “道长!莫要进去!” 沈炼强忍着灵魂被撕扯的眩晕感,嘶声大喊。他经历过那红雾的恐怖,深知这石缝深处才是真正的魔窟!陈大年更是吓得面无人色,死死抓住沈炼的胳膊。 赵清真持剑立于石缝入口,归尘剑暗金光芒流转,形成一道坚韧的光幕,将那无形的神魂吸力与惑人异香隔绝在外。他面色沉静,双眸清光湛然,仿佛万古寒潭,不起丝毫波澜。那足以让凡夫俗子瞬间沉沦的魅惑魔音,落在他耳中,如同清风拂过山岗。 “极乐?沉沦孽海,永堕欲渊,也配称极乐?” 赵清真声音平淡,却字字如刀,带着一种勘破虚妄的智慧,“尔等生前为情所困,死后为怨所缚,不思解脱轮回,反堕邪道,以他人精魂情魄为食,编织这虚假情网,诱人沉沦,造无边孽债!此等行径,天理难容,道法难恕!” 他目光如炬,穿透那摇曳的碧绿烛火与猩红地毯,直视石缝深处翻滚的紫黑妖气核心:“今日赵清真至此,便要破了你这惑人魔窟,超度这枉死冤魂,还此地一片清明!” 话音未落,赵清真不再犹豫!他深知此等妖邪盘踞老巢,必有无数诡异手段,被动防守只会被其消耗。唯有直捣黄龙,方能破局! “金光护体,万邪不侵!” 赵清真左手掐诀,一个玄奥的金光护身印瞬间成型!周身腾起一层凝练的淡金色光晕,如同实质的甲胄!同时,他一步踏出,身形化作一道青灰色流光,毫不犹豫地冲入了那被碧绿烛火与猩红地毯妆点得如同鬼域婚房的石缝通道! “道长!” 沈炼和陈大年惊呼出声,眼睁睁看着赵清真消失在石缝深处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与诡异光影之中! 一踏入石缝,仿佛瞬间跨入了另一个世界! 外面山林的寒风、月光、篝火的噼啪声……所有属于现实世界的声音和感觉瞬间被隔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粘稠的寂静和无处不在的、冰冷刺骨的阴寒!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地压在胸口。那股甜腻到令人作呕的脂粉混合着腐烂的异香,浓郁了十倍不止,如同实质的毒气,疯狂地试图钻入赵清真的口鼻,侵蚀他的心神。 归尘剑的暗金光芒成为这绝对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剑光所及之处,两侧石壁上那些湿漉漉的“青苔”发出“嘶嘶”的哀鸣,如同活物般剧烈蠕动、退缩,露出底下布满深刻爪痕和暗褐色污渍(疑似陈年血迹)的狰狞岩壁。脚下那由“蜡泪”汇聚的猩红地毯,在金光照射下剧烈地“沸腾”起来,无数细小的、扭曲的红色蛆虫在“血水”中挣扎、尖叫、化为飞灰!那些捧着腐烂瓜果、端着“血酒”、抛洒“花瓣”的喜服鬼影,被金光一照,如同暴露在强酸中,身体迅速消融、冒烟,发出凄厉的惨嚎,化作缕缕黑烟消散! 然而,这通道仿佛没有尽头!归尘剑的金光只能照亮前方数丈之地,再往前,便是翻滚涌动、浓得如同墨汁的紫黑色妖雾!雾气中,无数影影绰绰的鬼影、扭曲痛苦的肢体、充满诱惑的低语和怨毒的诅咒声此起彼伏,如同潮水般冲击着赵清真的护体金光和精神屏障! “郎君……来呀……” “官人……看看奴家美不美……” “为什么负我……为什么……” “死……一起死……永不分离……” 各种充满极致诱惑与极致怨毒的声音,直接在他识海中炸响!伴随着这些声音,无数破碎而逼真的幻象强行涌入他的意识: 红烛高照,凤冠霞帔的新娘(面容模糊,气息却与周芷若截然不同,带着一种邪异的媚态)含羞带怯,挑起红盖头,露出倾国倾城的笑靥…… 交杯酒盏相碰,酒液殷红如血,散发出致命的醇香…… 芙蓉帐暖,玉体横陈,蚀骨销魂的缠绵低语在耳边呢喃…… 转瞬间,红颜化为枯骨,倾国倾城化作青面獠牙!缠绵低语变成恶毒的诅咒!红烛燃起碧绿的鬼火,将一切甜蜜焚烧殆尽,只余下无尽的痛苦与怨恨!无数痴男怨女的灵魂在虚假的情爱幻境中沉沦、哀嚎,最终被无形的力量抽干精魂,化为这魇境的养料! 这些幻象,比之外面的红雾更加真实、更加凶险!它们直接攻击道心,引动修行者内心深处哪怕一丝一毫的情欲妄念,便能如野火燎原,瞬间将人拖入万劫不复的沉沦深渊! 赵清真道心如磐石,万载寒冰!他双眸之中清光暴涨,如同两盏不灭的明灯!《清静经》的经文在心间如清泉流淌:“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 任他千般幻象,万种诱惑,我自岿然不动,灵台一片澄澈空明!护体金光稳如泰山,归尘剑暗金光芒流转不息,将一切侵蚀而来的邪气怨念净化、驱散! 他步履坚定,速度看似不快,却在金光开道下,稳步向着石缝深处、妖气最核心处推进!每一步踏出,脚下猩红“地毯”便焦黑崩解一片,两侧的碧绿烛火便剧烈摇曳、光芒黯淡一分! “臭道士!道心倒是坚定!” 那重叠怨毒的女声再次响起,充满了气急败坏,“我看你能撑多久!孩儿们!给我撕碎他!” 随着她一声令下,通道深处翻滚的紫黑妖雾骤然沸腾!无数道更加凝实、散发着凶戾气息的黑影从中扑出!它们不再是虚幻的鬼影,而是由高度凝聚的怨气、阴气与吸食的生魂精魄所化的实体邪物! 有的形如剥了皮的巨大人猿,浑身流淌着粘稠的黑血,獠牙外露,挥舞着利爪,带着腥风扑来!有的如同无数腐烂肢体缝合而成的巨大蜈蚣,百足划动,速度奇快,口器中喷吐着腐蚀性的毒烟!还有的干脆就是一团不断扭曲变形、发出尖锐嘶鸣的阴影,所过之处,连空气都仿佛被冻结! 这些邪物无视归尘剑金光的灼烧净化,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悍不畏死地扑向赵清真!利爪撕裂空气,毒烟腐蚀金光,阴影冻结空间!整个狭窄的通道瞬间变成了血肉磨盘! “妖邪受死!” 赵清真眼神一冷,归尘剑发出一声激昂的嗡鸣!剑势陡然变得凌厉无匹! “云卷千峰!” 暗金色的剑光不再是凝练的剑气,而是化作一片片翻涌奔腾、厚重如山的金色云海!云海之中,无数细密的金色电蛇跳跃!剑光过处,扑来的巨猿邪物如同撞上无形的铜墙铁壁,利爪崩断,黑血飞溅,被蕴含的雷霆之力电得浑身焦黑,惨嚎着倒飞出去! “风回九壑!” 剑招流转,身随剑走!归尘剑带起道道凌厉无匹的金色旋风!旋风并非无形,而是由无数细碎如尘、却锋锐无匹的暗金剑气组成!剑气旋风席卷而过,那缝合蜈蚣般的邪物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坚韧的躯体被无数剑气切割、穿透,瞬间被绞杀成漫天腥臭的碎肉!喷吐的毒烟也被剑气旋风绞散、净化! “星落天河!” 面对那扑来的、能冻结空间的扭曲阴影,赵清真身形拔高,归尘剑高举!剑身云雷纹路璀璨到极致,仿佛引动了九天星辰之力!一道凝练如实质、拖着长长星芒尾焰的暗金色巨大剑罡,如同天河倒泻,带着裁决万邪的无上威严,轰然斩落! “嘶——!” 扭曲阴影发出濒死的尖啸,试图冻结剑罡,却如同螳臂当车!暗金剑罡摧枯拉朽般将其贯穿、撕裂!蕴含的纯阳雷霆与净化金光瞬间将其蒸发殆尽! 赵清真如同金色战神,在狭窄的通道中稳步推进!归尘剑每一次挥动,都带起一片暗金色的死亡风暴!扑来的实体邪物在璀璨的剑光与霸道的雷霆之力下,如同土鸡瓦狗,纷纷崩解、湮灭!通道内充斥着邪物临死的惨嚎、黑血飞溅的腥臭和金光净化邪气发出的“嗤嗤”声! 然而,邪物仿佛无穷无尽!杀了一批,紫黑妖雾中立刻涌出更多、更凶戾的怪物!赵清真的道炁也在持续消耗!金光护罩在无数攻击下微微荡漾。 就在赵清真被层出不穷的实体邪物暂时拖住脚步之际,石缝深处,那妖气核心所在,景象再次发生剧变! 翻涌的紫黑妖雾向两旁分开,露出一片相对“开阔”的空间。空间的中央,并非想象中的妖邪本体,而是出现了一座极其诡异、令人毛骨悚然的“祭坛”! 祭坛由森森白骨垒砌而成,骨头上刻满了扭曲怪异的符文,散发着不祥的黑气。祭坛顶端,并非供奉神像,而是竖立着一根粗大无比、燃烧着熊熊碧绿色火焰的巨型蜡烛!这蜡烛通体惨白,仿佛用人脂浇铸而成,火焰跳跃间,无数张痛苦扭曲的人脸在其中若隐若现,发出无声的哀嚎!蜡烛下方,堆积着小山般的红绸,那些红绸并非死物,而是如同活的心脏般缓缓蠕动、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散发出更加强烈的魅惑异香和吸魂之力! 而在祭坛的正前方,赫然悬浮着五对人影! 正是近半月来在“恩爱关”失踪的五对年轻男女!包括王家二公子王世杰和他的新婚妻子,以及昨夜失踪的那对私奔鸳鸯! 他们双目紧闭,面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沉浸在极致欢愉中的酡红,嘴角挂着满足而甜蜜的微笑。然而,他们的身体却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姿势悬浮着,仿佛被无形的丝线吊在半空。每个人身上都缠绕着密密麻麻、如同血管般搏动着的猩红丝线!这些丝线一端深深刺入他们的眉心、心口、丹田等要害之处,另一端则连接着祭坛顶端那根巨大的碧绿蜡烛和下方蠕动的红绸山!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他们的身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虚幻!一缕缕肉眼可见的、散发着微弱光芒的精气神(白色的生命元气、粉色的情欲之气、淡金色的魂魄本源),正源源不断地被那些猩红丝线从他们体内抽离出来,如同涓涓细流,汇入那燃烧的碧绿烛焰和蠕动的红绸之中!每被抽走一丝,他们的身体就透明一分,气息就微弱一分!而那碧绿的烛焰就旺盛一分,红绸蠕动的节奏就更有力一分!整个祭坛散发出的邪异气息也随之暴涨! 这祭坛,竟是在以活人的情欲、精魂、乃至生命本源为燃料,维持着这庞大的魇境运转,并滋养着藏匿于更深处的妖邪本体! “新鲜的血食……美妙的精魂……尤其是这痴情怨侣的魂魄……最是滋补……” 那重叠怨毒的女声带着无比的满足与贪婪,从祭坛后方那更加深邃的黑暗中传来,“道士……你的道体精魂……比他们……加起来……都要美味万倍……进来吧……成为我这‘红烛仙境’……最璀璨的灯芯……与我……永世沉沦……共享这无边极乐……” 随着她的诱惑,祭坛上那根碧绿巨烛的火焰猛地蹿高!一股比之前强大十倍、凝练百倍的无形吸力,混合着足以让佛陀动心的极致魅惑之力,如同无形的巨网,猛地向正在与邪物厮杀的赵清真笼罩而去!同时,那五对被抽取.精魂的男女,身体透明化的速度骤然加快!其中一对看起来最虚弱的情侣,身体边缘已经开始如同烟雾般消散!他们脸上那沉醉的笑容,在此刻显得无比诡异和悲哀! 赵清真一剑将一头扑来的三首尸犬劈成两半,目光如电,瞬间穿透混乱的战场,看清了祭坛上那惨绝人寰的一幕!饶是他道心坚定,眼中也不由得燃起熊熊怒火! “孽障!竟敢以生人精魂为烛,情魄为引!天地不容!” 他怒喝一声,归尘剑感应到主人的怒意,暗金光芒暴涨,发出愤怒的嗡鸣!剑身上的云雷纹路如同活过来的金龙,金光与电蛇交织缠绕,蓄势待发! 第四十一章:归尘涤秽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那祭坛之上,五对痴情男女如同被蛛网捕获的飞蛾,精魂情魄正被猩红丝线贪婪吮吸,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虚幻透明!尤其是那对气息最弱的私奔鸳鸯,身形边缘已如烟似雾,随时可能彻底消散于这永恒的沉沦魇境之中!“孽障!安敢如此!”赵清真目睹此惨绝人寰之景,胸中怒意如同火山喷发!道心虽坚如磐石,但守护生灵、诛灭邪魔的凛然道义,瞬间化作焚天之怒!归尘剑感应主人心意,剑身嗡鸣如龙啸九天!暗金色的剑光骤然暴涨,煌煌如日,将狭窄通道内残余的紫黑妖雾和扑来的邪物瞬间蒸发、净化!剑身之上流转的云雷纹路如同苏醒的太古雷龙,金色的电蛇狂舞,散发出毁灭性的雷霆威压!“云卷千峰·雷动!”赵清真不再保留,归尘剑携裹着焚天怒焰与煌煌雷威,悍然斩出!不再是防御性的云海剑势,而是化作一片狂暴奔腾、内蕴万钧雷霆的金色怒涛!剑光所过,挡在身前的几头凶戾尸兽如同被天雷击中,连惨叫都未及发出,便在刺目的电光中化为齑粉,连一丝黑烟都未能留下!通道被硬生生清空!他身形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暗金流光,无视残余邪物的零星扑击(在归尘剑的煌煌神威下,这些攻击如同蚍蜉撼树),直扑那白骨祭坛!剑尖直指那根燃烧着碧绿鬼火、以生魂为燃料的巨烛!“住手!”红烛深处那重叠怨毒的女声发出凄厉到变调的尖啸,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与疯狂!她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那根巨烛是她魇境的核心枢纽,更是她力量的本源所在!就在归尘剑那蕴含着破灭万法、裁决妖邪的暗金剑罡即将触及碧绿烛焰的千钧一发之际!异变陡生!白骨祭坛周围的空间猛地剧烈扭曲!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一股远比之前任何魅惑之力都要强大、都要诡异、仿佛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悸动,如同无形的巨网,瞬间笼罩了赵清真!眼前景象天旋地转!归尘剑的煌煌金光、白骨祭坛的森然、碧绿烛火的妖异、五对情侣的惨状……所有一切都如同破碎的镜面般轰然崩解、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幅截然不同、却又无比清晰、带着致命诱惑与蚀骨温柔的幻境!幻境:情劫渊薮场景:不再是阴森诡异的石缝魇境,而是一处清幽雅致的山谷。谷中桃花盛开,落英缤纷,如同粉色的云霞铺满大地。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潺潺流淌,水声淙淙,如同仙乐。溪边一座精巧的竹楼,掩映在花树之间。人物:竹楼前的石桌旁,坐着一位女子。她身着素雅的天青色道袍,却难掩其绝世姿容。青丝如瀑,仅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挽起。眉若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琼鼻樱唇,肤光胜雪。气质空灵出尘,却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心颤的温柔。正是赵清真尘封记忆深处,那道曾让他道心动摇、刻骨铭心的倩影——云瑶!龙门派同门,亦是当年他初入道学习斋醮科仪时,伺候一日三餐的人!氛围:微风拂过,带来桃花的甜香与溪水的清凉。阳光透过花枝,洒下斑驳的光影,落在云瑶身上,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她正低头专注地烹茶,动作行云流水,优雅至极。茶香袅袅,混合着桃花的芬芳,沁人心脾。一切都宁静、美好、温暖得不似人间,充满了与世无争、逍遥自在的意境,直指修行者内心深处对“大道自然”、“逍遥长生”的终极向往。“清……清真师弟?”云瑶抬起头,看到伫立在花雨中的赵清真,眼中瞬间绽放出惊喜的光芒,如同星辰落入秋水。那眼神清澈、温柔,带着毫不掩饰的眷恋与一丝淡淡的嗔怨,“你……你终于回来了?这一年,你去了哪里?让师姐……好等。”她的声音如同山谷清泉,空灵悦耳,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勾魂摄魄的魔力,直接叩击在赵清真灵魂最柔软、最脆弱的那一处!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遗憾与深埋心底的眷恋,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赵清真以《清静经》构筑的心防!归尘剑上煌煌的金光与雷霆威压,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压制,瞬间黯淡、内敛!他前冲的身形骤然僵住!握剑的手,竟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云……云瑶师姐?”赵清真下意识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与恍惚。眼前的景象太过真实!那气息、那声音、那眼神……甚至空气中桃花的甜香、溪水的清凉触感,都真实得令人窒息!根深蒂固的道心修为,在这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情劫”面前,竟显得如此脆弱!“是我呀,傻师弟。”云瑶嫣然一笑,起身款款走来。天青色的道袍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摆动,如同山间流岚。她伸出纤纤玉手,指尖带着微凉,轻轻抚上赵清真的脸颊。那真实的触感,如同电流般瞬间传遍赵清真的全身!“你看这桃花谷,多美。待我们修成大道,便寻一处这样的地方,结庐而居,观云起云落,赏花开花谢,再不理尘世纷扰……”云瑶的声音如同梦呓,带着无尽的温柔与诱惑,“那些打打杀杀,那些除魔卫道,太苦,太累,也太危险了……留下来,好不好?陪着我,只有我们两个人,在这世外桃源,逍遥自在,做一对神仙眷侣……永生永世,再不分开了……”她的身体轻轻依偎过来,带着温软的气息和醉人的体香。吐气如兰,在赵清真的耳边低语,每一个字都如同最醇美的毒酒,侵蚀着他的意志:“放下那沉重的剑……放下那无谓的责任……放下那冰冷的大道……这里,才有真正的‘道’……是极乐,是永恒……”随着她的低语,赵清真只觉得一股难以抗拒的慵懒、温暖与甜蜜感从灵魂深处蔓延开来,仿佛沉入最舒适的温水中,所有的疲惫、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坚持都在迅速消融。归尘剑仿佛变得重逾千钧,几乎要脱手坠落。护体的金光更是摇摇欲坠,几近熄灭。白骨祭坛深处,那重叠的女声发出无声的、充满恶毒与得意的尖笑。这“情劫幻境”才是她压箱底的杀招!她窥探到了赵清真道心深处那唯一的一丝破绽——那未曾真正放下的、带着无尽愧疚与遗憾的尘缘!以这至情至性的幻象为引,编织最甜蜜的陷阱,引动其内心最深沉的渴望与软弱,使其心甘情愿沉沦,成为这红烛魇境最强大、也最美味的“灯芯”!幻境中,云瑶的容颜愈发娇艳,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那红烛妖邪的贪婪与怨毒。她踮起脚尖,温软的红唇缓缓向赵清真的唇靠近,带着致命的诱惑……---温软的红唇带着致命的诱惑,越来越近。桃花的甜香、云瑶身上清冽又带着暖意的气息、还有那蚀骨销魂的温柔低语,如同最粘稠的蜜糖,要将赵清真的意志彻底淹没、融化。归尘剑上的暗金光芒几乎完全内敛,如同蒙尘的古物。剑身微微震颤,发出低沉的哀鸣,仿佛在与主人一同沉沦。赵清真的眼神出现了刹那的迷离,那被《清静经》经文层层包裹、深埋心底的遗憾与对那份逝去温情的眷恋,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缠绕着他的道心。就在那红唇即将印上,沉沦只在刹那之际!赵清真迷离的眼眸深处,一点微弱的、却如同亘古星辰般永不磨灭的清光,骤然亮起!那是历经百年苦修、千锤百炼、勘破红尘虚妄后所凝聚的道心慧光!虽被情劫幻象重重遮蔽,却从未真正熄灭!“云瑶师姐……”赵清真干涩的嘴唇微动,声音低哑,却带着一种洞穿虚妄的清明,“一年前……我离开师父和你时……你最后对我说的话……是什么?”依偎在他怀中的“云瑶”身体猛地一僵!那即将触碰到的红唇停在了毫厘之间!她眼中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慌乱与错愕,随即又被更深、更急切的魅惑取代:“傻师弟……都过去了……还提那些做什么……我们……我们……”她试图用更缠绵的低语掩盖过去。然而,赵清真眼中的清光却越来越盛!如同划破迷雾的利剑!他缓缓抬起手,并非去拥抱怀中的温香软玉,而是用指尖,轻轻拂过“云瑶”那完美无瑕的脸颊。指尖触感依旧温软,但在那道心慧光的洞察之下,那完美皮囊下隐藏的冰冷、怨毒与贪婪的本质,已如掌上观纹般清晰!“你说……”赵清真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带着斩断一切虚妄的决绝,“‘道心如铁,莫负苍生!’!”这八个字,如同八道九天惊雷,狠狠劈在赵清真自己的识海之中!也如同八柄利剑,刺穿了眼前这精心编织的甜蜜幻象!眼前的“云瑶”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啸!那倾国倾城的容颜如同破碎的瓷器般寸寸龟裂!天青色的道袍瞬间化为燃烧着碧绿火焰的破烂红绸!清幽的山谷、缤纷的桃花、潺潺的溪流……所有美好景象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扭曲、崩解!露出了其后那森然的白骨祭坛、燃烧的碧绿巨烛、以及五对正在被抽魂夺魄、濒临消散的痴情男女!幻境破碎!真实重现!“妖孽!受死!”赵清真眼中再无半分迷离,唯有焚尽九天的怒火与凛然不可侵犯的道威!那险些被引动沉沦的情劫,此刻化作了斩妖除魔最坚定的意志与力量!道心经历此劫,非但未损,反而如同被烈火淬炼的真金,更加纯粹、更加坚不可摧!“归尘!随我诛邪!”赵清真一声长啸,声震魇境!“锵——!!!”归尘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震撼寰宇的剑鸣!剑身之上,那内敛的暗金色泽如同压抑万载的火山轰然爆发!璀璨夺目的暗金神光冲霄而起,瞬间驱散了石缝深处所有的阴霾与妖气!剑身上的云雷纹路不再是电蛇游走,而是化作了一条条活灵活现、威严神圣的太古雷龙虚影!龙吟阵阵,与剑鸣相和,散发出令诸邪辟易、万魔俯首的煌煌天威!一股至刚至阳、破灭万法的磅礴剑意,从归尘剑最深处苏醒!这剑意,超越了赵清真自身修为的界限,是归尘剑的本源神威!此刻,在赵清真勘破情劫、道心通明、人剑合一的巅峰状态下,被彻底激发!赵清真人随剑走,身化金光!不再是流光,而是一轮在魇境中升起的、真正的金色太阳!“归尘·破妄!”没有繁复的招式,只有最纯粹、最本源的一剑!归尘剑带着苏醒的太古雷龙之威与破灭万法的本源剑意,化作一道撕裂永恒黑暗的暗金神虹,无视空间距离,以超越思维的速度,悍然斩向白骨祭坛顶端那根碧绿燃烧的巨烛!“不——!!!”红烛深处那重叠的女声发出绝望到极致的尖叫!她疯狂催动魇境之力!祭坛下方蠕动的红绸山猛地炸开!无数猩红绸缎如同亿万条毒龙,带着刺耳的破空声和浓郁到极致的异香魅毒,铺天盖地涌向赵清真!祭坛周围的空间剧烈扭曲折叠,试图将赵清真放逐到无尽的时空乱流!那五对被抽魂的男女身体猛地一颤,剩余的精魂被强行榨取,化作五道颜色各异的光柱注入碧绿烛焰,令其瞬间膨胀数倍,碧火滔天,散发出焚灭神魂的恐怖高温!然而,在苏醒的归尘剑本源神威面前,这一切抵抗都如同螳臂当车!暗金神虹所过之处,亿万毒龙般的红绸如同遇到克星,连靠近都做不到,便在煌煌神光中寸寸断裂、燃烧、化为虚无!扭曲的空间如同脆弱的玻璃,被剑意轻易抚平、洞穿!那五道注入烛焰的精魂光柱,更是被神虹边缘散逸的净化之力瞬间蒸发、解脱!没有任何悬念!“嗤——!”暗金神虹精准无比地斩中了那根碧绿巨烛的烛芯!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紧接着——“轰隆隆隆——!!!”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怖爆炸发生了!并非物理层面的冲击,而是能量与法则层面的湮灭与净化!碧绿的烛焰如同被投入了滚烫油锅的水滴,瞬间沸腾、炸裂!无数张在其中哀嚎的扭曲人脸在暗金神光中灰飞烟灭!构成巨烛本身的惨白人脂材料,如同阳光下的积雪般迅速消融、蒸发!一股浓郁到化不开、混合着无尽怨毒、痴妄、痛苦与不甘的漆黑怨气,如同喷发的火山,从断裂的烛身中冲天而起,试图做最后的反扑!但这股怨气甫一接触归尘剑的暗金神光,就如同冰雪遇上了烈阳,发出“嗤嗤嗤”密集如雨的爆响,被迅速净化、驱散!剑身上缠绕的雷龙虚影发出震天龙吟,喷吐出金色的净化神雷,将逸散的怨气彻底扫灭!整个白骨祭坛,在归尘剑这蕴含本源神威的一击之下,如同被亿万道金色雷霆同时轰击,发出不堪重负的**!森白的骨头寸寸碎裂、化为齑粉!刻画的邪异符文瞬间黯淡、崩解!下方蠕动的红绸山更是如同被点燃的油库,燃起冲天的金色火焰,在凄厉的哀嚎声中迅速化为灰烬!“啊——!我的仙境!我的力量!我不甘心!不甘心啊——!!!”红烛深处那重叠的女声发出最后一声充满了无尽怨毒与绝望的嘶吼,如同万鬼同哭,尖锐刺耳,震荡着整个石缝空间!随即,那声音如同被掐断的琴弦,戛然而止,彻底湮灭在归尘剑的煌煌神威之中!笼罩“恩爱关”石缝数十年的庞大红烛魇境,核心枢纽被一剑斩破!根基崩塌!---随着白骨祭坛的彻底崩毁与碧绿巨烛的湮灭,整个石缝空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剧变!弥漫的紫黑妖雾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淡化,露出原本阴冷潮湿、布满青苔的嶙峋岩壁。那些残留的猩红绸缎、碧绿烛火、扭曲鬼影、纸人仆役……所有魇境衍生的邪物,如同失去了根基的沙堡,在归尘剑残余的暗金神光照耀下,无声无息地化为飞灰,消散于无形。那股无处不在、令人作呕的甜腻异香也迅速被一种山林特有的、带着泥土与冬日草木的清新气息所取代。刺骨的阴寒消退,虽然依旧潮湿冰冷,却不再有冻结灵魂的邪异之感。空间的扭曲感彻底消失,石缝恢复了它本来的长度与宽度——一条深邃、狭窄、仅容两人并肩而行的天然裂谷。尽头处,并非想象中的妖邪巢穴,而是一面布满厚厚青苔、湿漉漉的岩壁。岩壁下方,散落着一些腐朽的枯骨和破碎的、早已褪色看不出原样的织物残片,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属于那巨烛妖邪本源的阴冷怨念,却已如无根浮萍,正在快速消散。唯一残留的异象,是悬浮在半空中、那五对失去了猩红丝线束缚的年轻男女。他们依旧双目紧闭,悬浮在半空,但身上那令人心悸的透明虚幻感已经停止。然而,他们的状态却极其糟糕。面色不再是诡异的酡红,而是如同金纸般的惨白,气息微弱到几乎不可察觉,如同风中残烛。他们的身体虽然不再消散,却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仿佛随时会溃散的灵体状态!眉心、心口等处,还残留着被猩红丝线刺入留下的、散发着微弱黑气的细小孔洞。最严重的是他们的三魂七魄,已被强行抽离了大半,剩余的部分也如同破损的瓷器,布满了裂痕,随时可能彻底崩解,魂飞魄散!尤其是那对私奔的年轻情侣,少女的身体已经淡得几乎要消失,少年的魂魄裂痕密布,发出极其微弱的、如同梦呓般的痛苦呻.吟。赵清真持剑立于一片狼藉的废墟之中(祭坛残骸)。归尘剑上的暗金神光与雷龙虚影已经内敛,剑身恢复了深邃内敛的暗金色泽,云雷纹路也归于平静,只是微微嗡鸣着,散发出柔和而坚韧的净化之力,持续驱散着空间中最后的邪气残留。他脸色微微有些苍白,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方才那引动归尘剑本源神威的全力一击,以及对抗情劫幻境的心神消耗,对他而言也是不小的负担。看着空中那五对命悬一线、魂魄将散的男女,赵清真眼中怒意敛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悲悯。他收起归尘剑,反手插入背后剑鞘。剑鸣声止,空间彻底恢复了死寂,只有水滴从岩壁滑落的“滴答”声。“无量寿福。”赵清真对着那五对悬浮的男女,以及散落的白骨与残片,郑重地行了一个道礼。他盘膝坐下,就在这潮湿冰冷的石缝地面,五心朝天,闭上双目。双手缓缓抬起,于胸前结成一个极其玄奥、充满慈悲渡化之意的法印——太乙救苦天尊接引印!指尖流淌出淡淡的金色光晕。紧接着,他口唇微启,一段庄严肃穆、却又蕴含着无尽悲悯与安魂之力的经文,如同潺潺清泉,从他口中流淌而出,响彻在这片刚刚经历浩劫、重归死寂的空间:“尔时,救苦天尊,遍满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诸众生。得离于暗途,众生不知觉,如盲见日月。我本太无中,拔领无边际……”正是道门超度亡魂、安神定魄的无上宝典——《太上洞玄灵宝救苦妙经》!与之前在积善庄超度怨魂时不同,此刻赵清真的诵经声更加低沉、更加舒缓,如同母亲安抚受惊的孩童,又似春风化雨,润物无声。每一个字都化作实质的、散发着柔和金光的符文,从他口中飞出。这些符文并非攻击性的道法,而是充满了精纯的生命精气与安魂定魄的渡化之力!随着经文诵念,赵清真的头顶,隐隐浮现出太乙救苦天尊手持杨柳枝、遍洒甘露的慈悲法相虚影。法相虽虚,却散发出浩瀚无边的慈悲愿力!无数金色的经文符文,如同受到指引的萤火虫群,轻盈地飘向悬浮在半空中的五对男女,温柔地融入他们半透明的身体之中。神奇的一幕发生了!那些融入体内的金色符文,首先涌向他们眉心、心口等被猩红丝线刺穿的孔洞。符文如同金色的膏药,覆盖在伤口上,柔和的金光渗透进去,将残留的、侵蚀魂魄的阴邪黑气一丝丝逼出、净化。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消失。紧接着,更多的金色符文涌入他们残破不堪、布满裂痕的魂魄之中。如同最灵巧的工匠,用金色的丝线温柔地修补着那些裂痕。符文所蕴含的精纯生命精气,则如同甘霖,滋养着他们几近枯竭的魂体本源。那对濒临消散的私奔情侣变化最为明显。少女几乎透明的身体在金色符文的融入下,迅速变得凝实,虽然依旧苍白虚弱,但已脱离了魂飞魄散的边缘。少年魂魄上密布的裂痕被金色的“丝线”一一缝合,痛苦的表情逐渐舒缓,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其他三对情侣的状况也迅速好转。惨白的脸色恢复了一丝血色(虽然依旧虚弱),微弱的气息变得稳定,半透明的身体重新变得凝实,如同沉睡一般悬浮着。整个石缝空间,被柔和的金色经文光芒与太乙救苦天尊的慈悲虚影所笼罩。空气中残留的最后一丝怨念与阴冷被彻底净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宁静、祥和、充满生机的温暖气息。水滴滑落的声音也变得清脆悦耳,仿佛在为这新生的希望伴奏。赵清真端坐其中,宝相庄严,诵经声不绝,如同降临凡尘的救苦仙真。归尘剑在鞘中发出低沉的、如同共鸣般的嗡鸣,仿佛也在应和着这渡化众生的慈悲经文。石缝之外,焦急等待的沈炼和陈大年等人,在赵清真冲入石缝后不久,便看到入口处那令人心悸的紫黑雾气剧烈翻腾,听到里面传来惊天动地的轰鸣与恐怖的尖啸!他们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就在他们几乎绝望之际,石缝中猛地爆发出那一道撕裂黑暗、煌煌如日的暗金神光!紧接着,一切异响戛然而止!翻腾的雾气如同被净化般迅速消散!随后,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暖而祥和的金色光芒,伴随着低沉悠扬、充满慈悲安魂之力的诵经声,从石缝深处弥漫而出,照亮了入口处的黑暗。沈炼握着绣春刀的手微微放松,冰冷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复杂神情。陈大年更是激动得老泪纵横,对着石缝方向连连叩首:“神仙!真是活神仙啊!”他们知道,那位龙门羽士,成功了。这为祸多年的“恩爱关”魔窟,终于被彻底荡平!而那失踪的十人……似乎也有了生还的希望! 第四十二章:铜匣惊魂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明永乐十四年,仲春二月。凤翔府。连绵数日的霏霏细雨,将这座关中古城浸润得如同浸饱了水的旧帛。城西“博古斋”的后院小轩内,却蒸腾着一股与窗外春寒格格不入的燥热。掌柜李半城佝偻着精瘦的身子,凑在一盏摇曳的豆油灯下,枯瘦如鹰爪的双手紧握着一方刚从泥水里刨出来的物件——一具尺许见方的青铜匣。匣体遍布墨绿铜锈,被泥浆糊得面目全非,唯边角处露出些许繁复的缠枝莲纹,线条古拙遒劲,透着一股沉甸甸的岁月气息。窗棂外,庭院里那株老梨树被雨水洗得新叶透亮,几簇早开的白花在料峭春风中瑟瑟发抖,清冷的湿气丝丝缕缕渗入轩内,却丝毫驱不散李半城心头的灼热和空气中弥漫的、源自铜匣本身的阴冷。“错不了…错不了…”李半城口中念念有词,小眼睛里精光四射,贪婪与兴奋几乎要溢出来。他小心翼翼地用细毛刷蘸着特制的药水,一点点剥离匣上的陈年污垢。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顺着指骨直透心髓,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寒意。这匣子,是他花了大价钱,从城南三十里外那座已被朝廷查抄、荒废破败的“开元寺”废墟里淘弄出来的。月前,官府清理寺产,拆毁大殿,这铜匣被深埋在倾倒的药师佛莲花座下,裹着厚厚的淤泥,若非他李半城在古物堆里打滚几十年练就的火眼金睛,差点就当成废铜烂铁送进熔炉。刷子拂过匣盖中央一个隐秘的凹槽,李半城屏住呼吸。他取出一根特制的、前端弯曲的钢针,屏气凝神,如同开启一件稀世珍宝的锁钥。只听“咔哒”一声极其细微、却清晰入耳的机括弹响,在寂静的轩内显得格外惊心。李半城的心跳骤然加速,喉结上下滚动。他深吸一口气,带着朝圣般的虔诚与赌徒揭盅的狂喜,缓缓掀开了沉重的青铜匣盖。没有预想中的珠光宝气扑面,也没有想象中的异香扑鼻。匣内衬着早已朽烂成絮状的深色丝绒,在昏黄的灯光下,如同凝固的污血。丝绒之上,静静躺着一面物件。是一面铜镜。镜体不过成年男子巴掌大小,乌沉沉的,仿佛吸尽了周遭所有的光线。镜缘一圈浅浅的夔龙纹,历经千年风霜,已被岁月磨蚀得模糊不清,如同沉睡巨兽模糊的鳞爪。镜钮古朴,形似一弯上弦残月,阴刻的线条简洁而冰冷。最引人注目的,是镜背。整面镜背竟是以极其精妙的失蜡法,一体浇铸出一朵盛放的九瓣重台莲!莲瓣层层叠叠,线条饱满流畅,每一道叶脉都清晰可见,透着一股庄严又妖异的华美。而在那莲心正中央,却有一处微小的、不规则的凹陷,颜色暗红近黑,如同凝固的血痂,又似莲心一点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与周遭古朴沉静的青铜质地形成刺目的对比。一股难以形容的寒意,随着匣盖的开启,如同无形的冰蛇,瞬间缠绕上李半城的全身。他下意识地打了个寒噤,指尖鬼使神差般,轻轻抚向镜背那朵九瓣莲纹,尤其是莲心那点诡异的凹陷。就在指尖即将触碰的刹那——“嘶……”一股极致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冰冷,如同淬毒的钢针,猛地刺入他的指腹,顺着经络直冲骨髓!李半城惨叫一声,触电般缩回手,整条胳膊都瞬间麻痹,指尖肉眼可见地泛起一层灰白色。惊魂未定之际,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乌沉沉、本该只映照出模糊人影的镜面,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并非反射油灯的光芒,而是镜体内部,自生出一层幽暗、粘稠、如同深潭腐水般的绿光!这绿光如同活物般在镜内缓缓流转、荡漾,散发出令人心悸的阴森气息。绿光水波的中心,光影扭曲变幻,竟渐渐凝聚出一张女子的侧脸!云鬓高挽,发髻间簪着点翠步摇,虽只露半面,已显露出惊人的清丽轮廓。蛾眉淡扫,鼻梁挺秀,下颌线条优美而脆弱。只是那眉眼之间,却凝着化不开的凄楚与幽怨,仿佛承载了世间无尽的悲苦。最令人心头发紧的,是她眉心一点殷红如血的朱砂小痣,在幽绿的镜光映衬下,红得刺眼,红得妖异!这张凄美的侧脸在绿光中仅仅浮现了一息,如同水中的倒影被投入石子,瞬间荡漾、破碎,化作缕缕绿烟,消散于无形。镜面重归乌沉,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轩内死寂,只有李半城粗重的喘息和豆油灯芯燃烧发出的“噼啪”轻响。他脸色惨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印堂处不知何时已笼上了一层不祥的青灰死气。然而,短暂的惊骇之后,一股难以抑制的狂喜瞬间淹没了他!“通灵宝镜!果然是通灵宝镜!哈哈哈!天助我也!天助我也!”他猛地攥紧拳头,枯瘦的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眼中只剩下对泼天富贵的渴望。他迅速盘算着:凤翔府首富柳员外,家财万贯,膝下唯有一女,名唤柳月娘,年方二八,性情娴静,尤爱收集古镜珍玩,为此一掷千金在所不惜。这面蕴藏如此诡异灵异的唐宫古镜,简直是上天赐给他李半城敲开柳家金山银山的敲门砖!只要操作得当,何愁不能赚个盆满钵满?至于指尖的刺痛、镜中的幻影、那深入骨髓的阴寒…在巨大的利益面前,都被他强行压下,归咎于年代久远器物自带的“阴气”罢了。他小心翼翼地将铜镜放回匣中,合上匣盖,仿佛关住了一个不安分的幽灵,也关住了自己心头最后一丝疑虑。窗外,雨丝渐密,打在早春新长出的黄桷树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无数细碎的耳语。---三日后,雨霁天青。柳府后花园深处,一座精巧雅致的二层绣楼临水而建,名曰“撷芳楼”。楼外梨花似雪,落英缤纷,暗香浮动。楼内,熏炉吐着袅袅甜香,气氛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滞。柳月娘一身鹅黄春衫,外罩月白比甲,青丝松松绾起,斜插一支白玉簪,正倚在窗边软榻上,望着楼外如雪梨瓣出神。她生得极美,肌肤胜雪,眉目如画,尤其一双眸子,清澈得如同山间溪水,带着不谙世事的纯真。只是此刻,那双眸子里却笼着一层淡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阴翳。丫鬟春桃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锦盒侍立一旁,盒中正是李半城献宝般送来的那面九瓣莲纹古镜。柳员外年约五旬,富态的脸上此刻堆满了忧虑。他捻着颌下短须,看着女儿略显苍白的小脸,沉声道:“月娘,为父知你爱镜成痴,可此物…此物透着邪性!那李半城送来时,为父便觉心头发悸!那镜背莲心一点血洼似的凹陷,绝非吉兆!不如…”“爹爹,”柳月娘转过头,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她眼波流转,瞥向那锦盒,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渴求,“女儿见过无数铜镜,从未有如此古拙奇诡之器。您看那九瓣莲纹,何等精妙?定是前朝宫闱秘藏。女儿只是赏玩,绝不妄动,可好?”她伸出纤纤玉手,指尖微微颤抖着,探向锦盒。柳员外看着女儿眼中那份纯粹的痴迷与祈求,心中一软,长叹一声,无奈地挥了挥手。春桃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打开锦盒。乌沉沉的铜镜再次暴露在空气中。撷芳楼内明媚的春光仿佛瞬间黯淡了几分,一股无形的阴冷悄然弥漫开来。柳月娘的目光一触到那镜背妖异的九瓣莲纹,便再也挪不开了。她如同被蛊惑般,伸手将铜镜取出。入手冰凉刺骨,那股寒意顺着掌心直透心脉,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但随即,一种奇异的、仿佛灵魂深处被熨帖的舒适感涌了上来,驱散了那点不适。她如同着了魔,迫不及待地将铜镜翻转,欲揽镜自照。就在镜面即将映出她容颜的刹那!“叮——!”她皓腕上戴着的一只水头极好的翡翠玉镯,无意间磕在了坚硬的镜缘上!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响起!一点温热的、细小的血珠,从她白皙细腻的手腕内侧沁出,如同清晨花瓣上滚动的露珠。在柳员外和春桃惊骇的目光注视下,那点血珠竟似受到无形力量的牵引,划过一道微不可察的弧线,不偏不倚,正正滴落在镜背——那九瓣莲纹正中央、那点色如凝血、形似伤疤的凹陷之中!“小姐!”春桃失声惊呼,声音都变了调。柳月娘却恍若未闻。血珠滴入莲心凹陷的瞬间,她只觉一股更强烈的、带着一丝邪异甜美的冰凉感,如同活物般顺着指尖逆流而上,瞬间席卷全身!她非但不觉得痛,反而舒服得轻轻喟叹一声,眼神变得迷离而恍惚。她缓缓举起铜镜,镜面正对着自己那张倾国倾城的容颜。镜中,映出的依旧是柳月娘。肌肤莹白,眉目如画。然而,诡异之处在于,她唇角旁那粒天生的、米粒大小的淡粉色小痣,在镜中竟变得殷红如血!如同雪地里绽开的一朵妖艳红梅,散发着摄人心魄的邪异光泽!不仅如此,她的眼神也变了。原本清澈如水的眸子里,此刻水波潋滟,流转间竟带着一种与她年龄身份极不相符的、深宫怨妇般的凄婉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媚惑!“真美…”柳月娘对着镜中的自己,痴痴地呢喃,唇角勾起一抹如梦似幻的微笑。她伸出纤细的食指,带着无限眷恋,轻轻拂过冰凉的镜面,仿佛在抚摸镜中那个变得有些陌生的、妖异的自己。镜面触感冰凉滑腻,如同抚摸着一条沉睡的毒蛇。窗外,一阵微风拂过,卷起无数洁白的梨花瓣,纷纷扬扬,如同下了一场春雪。而镜中映照的景象,却陡然生变!那漫天飞舞的洁白梨花瓣,在镜中竟诡异地化作了漫天飘洒的绯红花瓣!如同血雨,纷纷扬扬,落满了镜中柳月娘那如云的鬓发,将她衬得如同浴血而生的妖魅!春桃在一旁看得浑身汗毛倒竖,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她惊恐地发现,自家小姐那迷离的眼神深处,竟飞快地掠过一抹与镜中那张凄婉侧脸如出一辙的怨毒与冰冷!那绝不属于天真烂漫的柳月娘!柳员外更是脸色剧变,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巨手攫住了他的心脏!他猛地抢前一步,厉声喝道:“月娘!放下那妖镜!”柳月娘浑身一颤,如同大梦初醒。镜中诡异的绯红花瓣幻象瞬间消失,只余下她苍白惊惶的脸和窗外真实的雪白梨花。她茫然地看着父亲铁青的脸和春桃惊恐的表情,再看看手中冰凉的古镜,手腕上那点细微的刺痛感传来,方才发生的一切模糊而混乱,如同一个光怪陆离的噩梦。“爹爹…我…”她怯生生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柳员外劈手夺过铜镜,入手那刺骨的阴寒让他心头更沉。他强压下惊怒,将镜子狠狠塞回锦盒,盖上盒盖,仿佛关住了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春桃!立刻把这东西拿出去!用黑布裹上三层!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再碰!”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甚至有一丝恐惧。当夜,撷芳楼。月色如水,透过雕花窗棂,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白日里被夺走铜镜的柳月娘,心头始终萦绕着一股莫名的烦躁与失落,仿佛失去了某种极其重要的东西。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子时刚过,万籁俱寂。“呜…呜呜…”一阵极其轻微、如同女子低低啜泣般的呜咽声,毫无征兆地在寂静的闺房中响起!声音断断续续,飘忽不定,仿佛来自墙角,又似来自妆台,更仿佛…就响在柳月娘的枕畔!柳月娘猛地睁开眼,心脏狂跳!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那呜咽声却又消失了,只有窗外风吹梨枝的沙沙声。是错觉吗?她惊疑不定。就在这时!妆台的方向,突然亮起一片幽绿色的光芒!光芒并不强烈,却如同坟茔鬼火,将半个房间都映照得一片惨绿!绿光来源,正是那个被黑布层层包裹、放在妆台上的锦盒!呜咽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更加清晰,更加哀怨,充满了无尽的悲伤与不甘,正是从那锦盒中传出!同时,锦盒开始微微震动,发出沉闷的“嗡嗡”声!柳月娘吓得魂飞魄散,用锦被死死蒙住头,浑身抖如筛糠。外间值夜的张婆子也被这异响惊醒。她是个胆大的粗使婆子,仗着几分阳气壮,又得了柳员外严令看顾小姐,便壮着胆子,蹑手蹑脚地摸到内室门边,透过门缝向内窥视。这一看,吓得她三魂七魄差点离体!只见妆台上,那裹着黑布的锦盒不知何时竟已自行打开!那面九瓣莲纹铜镜悬浮在半空,镜面绿光吞吐,如同恶魔睁开的独眼!绿光笼罩下,柳月娘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坐在了妆台前的绣墩上!她背对着门,长发披散,穿着一身素白的中衣。她面前并未摆放菱花镜,只是对着那悬浮的、散发着幽绿光芒的古镜。她动作僵硬而缓慢,正用十根纤纤玉指,如同握着无形的梳篦,一下,又一下,虚空梳妆!口中还哼着一支不成腔调、幽怨凄婉的曲子,词句破碎模糊,隐约可辨:“…朱砂…乱心…剪了…清净…深宫锁…魂…”更让张婆子头皮炸裂、血液几乎冻结的是——在那悬浮的、绿光幽幽的铜镜镜面中,映照出的景象!镜中,的确映着柳月娘梳妆的背影。然而,在她身后,在那幽绿的光影里,竟多出了一个朦胧的宫装女子虚影!那女子云鬓高耸,身着华丽的宫装,身形窈窕,面容模糊不清,唯眉心一点朱砂痣红得刺眼!她手中,赫然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银剪!正随着柳月娘虚空梳妆的动作,一下,又一下,带着一种残忍而优雅的韵律,将镜中柳月娘那一头如瀑的青丝,一缕缕地剪断!无声无息!镜中,乌黑的发丝无声飘落,如同被收割的生命。“啊——!鬼啊!剪头发!镜子里有鬼在剪小姐头发!”张婆子再也无法抑制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如同夜枭啼哭般的尖叫!这尖叫瞬间撕裂了柳府的宁静!柳员外和家丁护院闻声,提着灯笼棍棒,撞开撷芳楼的房门,蜂拥而入!灯笼的光芒瞬间驱散了室内的幽暗。众人看到的景象却是:柳月娘依旧安睡在锦帐之中,呼吸均匀,仿佛从未起身。那面诡异的铜镜,静静地躺在打开的锦盒里,镜面澄澈,只清晰地映照出窗外那一弯清冷的弦月,以及被惊飞的几只夜鸟。妆台前空空如也,哪里有什么宫装女子?哪里有什么银剪断发?只有张婆子瘫软在地,面无人色,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指着那铜镜,语无伦次,翻来覆去只有一句:“鬼…镜子里…剪头发…剪头发…”柳员外看着妆台上那面在灯火下依旧显得乌沉阴冷的古镜,又看看女儿沉睡中略显不安的睡颜,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想起了坊间流传甚广的《夷坚志》故事——那面买了古镜后,被镜中持刀妇人逼疯的周氏妻!“妖镜!果然是惑人心魄、夺人性命的妖镜!”柳员外声音嘶哑,带着巨大的恐惧与后怕,“此物绝不能留!绝不能留在月娘身边!绝不能留在柳府!”翌日,天还未亮透,凤翔府城门刚开。一辆双辕青篷马车便疾驰而出,向着城北三十里外的“紫霄观”绝尘而去。车厢内,柳府管家面色凝重,膝上放着一个包裹得里三层外三层、密不透风的沉重包袱。包袱内,正是那面滴血成祸的九瓣莲纹古镜。柳员外的命令只有一个:不惜一切代价,请紫霄观玄真道长,镇压此镜!---紫霄观坐落于凤翔城北岐山余脉之中,松柏掩映,云雾缭绕,颇有几分仙家气象。然而今日,观中气氛却凝重异常。藏经阁内,门窗紧闭,光线昏暗,只有七盏按北斗方位摆放的长明灯,散发着昏黄摇曳的光芒。住持玄真道人须发皆白,面容清癯,身着八卦道袍,此刻正肃立于香案之前,目光如电,死死盯着香案中央那方被层层黑布包裹的物件。阁内气温比外面低了不止一筹,阴冷的气息如同实质,缠绕在梁柱之间,连长明灯的火焰都显得有些飘忽不定。两名侍立一旁的道童脸色发白,大气不敢出。玄真道人深吸一口气,屏退道童。待阁中只剩他一人,他才缓缓伸出枯瘦却稳定的手,一层层揭开那浸透着不祥气息的黑布。乌沉沉的九瓣莲纹铜镜,再次暴露于天光之下——尽管这阁内光线黯淡。就在黑布完全揭开的瞬间!“嗡——!”铜镜无风自动,竟在香案上剧烈地震颤起来!发出一阵低沉而怨毒的嗡鸣!镜背那九瓣莲纹,尤其是莲心那点血痂般的凹陷,骤然亮起一层粘稠的、令人作呕的暗红血光!血光流转,如同活物的脉络,一股更加浓郁、更加纯粹的阴寒怨气,如同爆发的火山,猛地向四周扩散开来!藏经阁内温度骤降,墙壁上瞬间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七盏长明灯的火苗疯狂摇曳、缩小,变得幽蓝,仿佛随时会熄灭!“好凶的煞气!好重的怨念!”玄真道人脸色剧变,眼中精光爆射。他不敢怠慢,右手并指如剑,闪电般自袖中抽出一道早已备好的、以鸡冠血混合朱砂写就的“镇煞金光符”,口诵真言:“天地玄宗,万炁本根!金光速现,覆护真人!敕!”符箓化作一道赤红流光,带着破邪金光,直拍镜面!就在符箓即将触及镜面的刹那!异变陡生!那原本平滑如水的乌沉镜面,骤然泛起剧烈的涟漪!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一只惨白的手,毫无征兆地从涟漪中心猛地探了出来!这只手五指纤长,指甲上涂着鲜艳欲滴的蔻丹,红得如同凝固的鲜血!它速度快如惊鸿,带着刺骨的阴寒与浓烈的怨恨,闪电般抓向玄真道人的右手手腕!玄真道人虽年迈,反应却快得惊人!他画符的右手猛地一缩,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鬼爪的擒拿!但鬼爪指尖带起的阴风扫过手腕,依旧让他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寒和麻痹!“妖孽!安敢逞凶!”玄真道人须发戟张,怒目圆睁!他猛地咬破舌尖,一股滚烫的、蕴含着他苦修数十年纯阳道力的“真阳涎”混合着心头精血,化作一道赤金色的血雾,如同离弦之箭,狠狠喷向那只缩回镜中的鬼手和剧烈波动的镜面!“嗤嗤嗤——!”如同离火焚阴!血雾触及镜面涟漪和那只缩回一半的惨白鬼手,瞬间爆发出刺耳的灼烧声!浓郁的黑烟升腾而起,带着一股皮肉焦糊的恶臭!镜中传来一声凄厉到非人的、饱含痛苦与怨毒的尖啸!那只鬼手猛地缩回镜中,镜面涟漪也暂时平复。然而,玄真道人还未来得及喘息,那乌沉镜面再次异变!镜中景象扭曲变幻,藏经阁的倒影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间无比华丽却也无比压抑的宫室!雕梁画栋,轻纱幔帐,却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息。画面聚焦于一张精致的紫檀妆台前。一名身着华美宫装、云鬓微乱的年轻女子(正是镜中浮现过的那张凄婉侧脸的主人!)被两名身材魁梧、面无表情的宦官死死按在妆凳上!她拼命挣扎,泪流满面,口中似在凄厉哭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在她面前,一名头发花白、面容刻薄的老宫嬷,手持一把寒光闪闪的银剪,脸上带着残忍而快意的狞笑!她不是要剪头发,而是将锋利的剪尖,狠狠地、缓慢地,刺向那宫装女子眉心——那一点殷红如血的朱砂痣!“噗嗤!”利刃入肉的闷响仿佛穿透镜面,直刺玄真道人耳膜!一点滚烫的血珠飞溅而出,不偏不倚,正正溅落在宫装女子因挣扎而紧攥在手中的一面铜镜上!那镜子的样式、大小、尤其是镜背那独特的九瓣莲纹——正是此刻摆在玄真道人面前的这面妖镜!幻象至此,轰然破碎!如同被打碎的琉璃。玄真道人踉跄后退数步,背心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稳住身形。他面如金纸,胸口剧烈起伏,喉头一甜,一股腥气涌上,又被他强行咽下。方才那惊心动魄的幻象,尤其是最后那刺向朱砂痣的致命一剪,蕴含的怨毒与绝望,如同实质的精神冲击,狠狠撼动了他的道心!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手腕——方才虽未被鬼爪抓实,但被阴风扫过之处,赫然留下了五个乌黑发紫、如同墨染的指印!指印边缘,正丝丝缕缕地渗出粘稠的、带着腥臭味的黑血!一股阴寒刺骨的邪气,正顺着伤口,向他的手臂侵蚀!“好一个百年镜妖!好一个血秽成精!”玄真道人喘息着,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与惊悸。他踉跄走到靠墙的书架旁,颤抖着抽出一卷古朴泛黄的道经——《云笈七签》。他飞快地翻到其中一页,指尖点在一行以朱砂特别圈注、字字如血的警句之上:“百年铜镜,得血成精,怨念为魄,噬魂补形!”他猛地抬头,望向香案上那面重归死寂、却散发着更加深沉恶意的铜镜,再看向梁上那面用于镇压的八卦宝镜——只见光滑的镜面上,不知何时已布满了蛛网般细密的裂痕!而按北斗方位摆放的七盏长明灯,此刻竟已无声无息地熄灭了六盏!仅余下天枢位那一盏,火苗也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湮灭!一股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这位修道数十年的老道。这面铜镜所化的妖物,其凶戾与邪异,远超他的预料!它已非寻常符箓阵法所能镇压!柳府送来的,不是一个古玩,而是一个被深宫怨血浇灌、被百年孤寂滋养、已然成精化煞、亟待噬魂而出的——镜中凶灵!藏经阁内,死寂如墓。只有一盏残灯,在无边的阴冷与怨念中,挣扎着摇曳。 第四十三章:血影缠身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铜镜离府,非但未能驱散阴霾,反而如同抽走了柳月娘魂魄的最后一根支柱。曾经明媚鲜活的撷芳楼,彻底沦为一座弥漫着不祥的死寂牢笼。---自那面九瓣莲纹铜镜被黑布层层包裹、快马送离柳府的次日清晨起,柳月娘便陷入了令人心悸的诡异状态。白日里,她如同失了魂的玉人,蜷缩在锦被之中,面色苍白如新雪,呼吸微弱得几不可闻。任凭春桃如何带着哭腔呼唤“小姐”,或是柳员外焦急地守在床边,她都毫无反应。只有偶尔,那浓密如蝶翼的长睫会极其轻微地颤动一下,泄露一丝并非沉睡的迹象。然而,一旦有人试图靠近,或是窗外光影稍有变化,她的身体便会骤然绷紧,喉咙深处发出压抑的、呜咽般的低吟,带着深入骨髓的恐惧。真正令人毛骨悚然的变化,发生在午夜。更漏滴答,子时甫至。白日里死寂的柳月娘会毫无征兆地从床上坐起!动作僵硬而突兀,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猛然提起的木偶。她双目空洞无神,直勾勾地望向前方的虚空,瞳孔深处映不出任何烛光或月色,只有一片混沌的、深不见底的幽暗。她不再使用妆台上那面光洁明亮的菱花镜,而是伸出十根纤纤玉指,以指代梳,在虚空中一遍遍地、缓慢而执着地梳理着那早已凌乱不堪的青丝。她的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仿佛在模仿着某种古老的、属于深宫闺闱的梳妆仪轨。朱唇轻启,不成调的、破碎的宫怨小曲从她喉间飘出,声音时而尖细如针,时而低沉如泣,夹杂着模糊不清的呓语:“…菱花…碎…朱砂…乱…剪了…便清净了…”“…负心…薄幸…都该…剪了去…”“…九重宫阙…锁不住…这缕…怨魂…”值夜的婆子或丫鬟,隔着厚重的门帘,只听得里面衣袂窸窣,低吟断续,寒气顺着门缝丝丝缕缕地渗出,冻得人手脚冰凉。无人敢掀帘窥探,那无形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每一个靠近撷芳楼的人心。更骇人的是,柳月娘唇角那粒天生便有的、原本只是浅浅一点淡粉的小痣,正发生着惊悚的变化!起初,它只是颜色变得异常鲜艳,如同浸饱了鲜血的红珊瑚。接着,它开始微微凸起于光洁的肌肤,形成一个微小的、触目惊心的红点。数日之后,这红点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四周扩散、蔓延,边缘勾勒出清晰的、层层叠叠的花瓣轮廓!颜色也从鲜红转为一种深沉的、仿佛凝固血液般的暗红,隐隐透出妖异的微光。最终,在柳月娘第一次于深夜绞发之前,一朵栩栩如生、含苞待放、只有指甲盖大小的九瓣血莲,赫然烙印在她的唇边!这朵血莲仿佛拥有生命,随着柳月娘每一次呼吸、每一次低吟,花瓣边缘都会极其轻微地翕动,散发出一种混合着甜腻脂粉与腐朽气息的淡淡异香。它不再是一颗痣,而像是一只邪恶的眼睛,一枚来自幽冥的烙印,牢牢地钉在了这位无辜少女的唇边,乍一看,怪好看的。“妖孽!是那镜妖缠上我的月娘了!它要害死我的女儿啊!”柳员外捶打着胸膛,老泪纵横,声音嘶哑绝望。他散尽千金,悬赏遍邀能人异士。凤翔府周遭,但凡有点名气的和尚、道士、神婆、端公,乃至走街串巷的游方术士,如同嗅到血腥的蝇虫,纷纷涌入柳府。撷芳楼前的小庭院,一时间成了光怪陆离的法坛战场。有身披百衲破袈裟的癞头和尚,手持一根盘出包浆的油亮桃木棍,棍头缠着褪色的红布条,绕着撷芳楼疾走如风,口中念着含混不清的梵咒,不时将棍子狠狠抽打在紧闭的门窗上,发出“啪啪”的脆响,震得窗纸簌簌发抖。有头戴五佛冠、面涂油彩的巫婆,在一堆燃烧的纸钱元宝中疯狂扭动身体,状若疯癫,手中摇着缀满铜铃的羊皮鼓,鼓点急促如雨。她时而尖声厉叫,时而匍匐在地,对着撷芳楼的方向磕头如捣蒜,宣称自己正与附体的“仙家”沟通,讨价还价。更有甚者,一个自称得了茅山真传的邋遢道士,在院中摆下七盏摇曳的油灯,排成北斗七星状。他赤着上身,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膛,上面用朱砂画满了歪歪扭扭的符咒。只见他手持一把锈迹斑斑的青铜剑,剑尖挑起一叠黄符,口中念念有词,猛地将符纸投入一碗腥臭刺鼻的黑狗血中!“嗤!”符纸遇血即燃,腾起一股浓烈的青烟和焦糊味。道士须发戟张,厉喝一声:“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妖孽,还不现形!”手腕一抖,那碗冒着泡、散发着恶臭的狗血混合物,被他奋力泼向撷芳楼紧闭的雕花木门!暗红的血污混杂着未燃尽的符灰,溅满了门扉,顺着精美的木雕纹路蜿蜒流下,触目惊心,更添几分污秽与诡异。然而,那紧闭的房门纹丝不动,里面柳月娘那断续飘渺的宫怨低吟,甚至没有丝毫停顿。每一次作法,都引来众多仆役远远围观,每一次失败,都让笼罩柳府的绝望阴云更加浓重一分。那些“高人”们,有的作法后便面色煞白,匆匆收了钱财溜之大吉;有的则信誓旦旦妖孽已被重创,不日即可痊愈,可撷芳楼内的异状却毫无改善。---就在柳员外心力交瘁、几近崩溃之际,紫霄观那位在藏经阁中吃了大亏的玄真道人,遣座下最稳重的弟子清风,送来了一道符。这道符非同小可。并非画在寻常黄表纸上,而是以整块年份极老的雷击桃木心为底,宽三寸,长七寸,厚约半指。符箓本身并非朱砂绘制,而是玄真道人咬破指尖,混合了自身苦修数十年的纯阳.精血,再调入紫霄观秘藏的辰砂、金粉,以“金光咒”加持,一笔一画,耗尽心力书写而成!符成之时,桃木符牌通体流转着温润的淡金色毫光,上面繁复玄奥的符文隐隐构成一个“镇”字的核心,散发出一种堂皇正大、凛然不可侵犯的威压。“家师言,”清风道童面色凝重,双手将符牌奉上,“此乃‘金光镇煞符’,凝聚家师毕生修为与紫霄观三清祖师庇佑之力,乃镇守山门、驱邪缚魅的至宝。速悬于柳小姐闺房门楣正中,切记不可沾水、污秽,不可令女子经期之人靠近三尺之内。此符或可暂时压制那镜妖凶煞,为小姐争取一线生机。家师…家师为制此符,元气大伤,闭关前再三叮嘱,此物只能暂缓,若要根除,非…非大神通者不可为!”清风眼中闪过一丝忧虑,显然知道师父伤势沉重。柳员外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双手颤抖着接过那沉甸甸、温润如玉的桃木符牌。入手便觉一股暖流顺着手臂蔓延,连日来被阴寒侵蚀得冰冷僵硬的身体都似乎轻松了一分。他不敢怠慢,亲自搬来梯子,在清风道童的指点下,小心翼翼地将符牌悬挂在撷芳楼闺房的门楣正中央。符牌甫一悬定,异象立生!只见那淡金色的毫光陡然明亮了数分,如同在阴霾中点燃了一盏小小的金灯。柔和而坚韧的金光如同水波般流淌而下,瞬间覆盖了整个门扉,并隐隐向门内渗透。撷芳楼内,柳月娘那令人心头发毛的、断断续续的低吟与哼唱声,戛然而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一股若有若无的、清冽如松间晨风的气息,驱散了门缝中溢出的阴寒与异香。楼内楼外,陷入了一种奇异的、紧绷的宁静。这一静,便是三日。这三日,对柳府上下而言,是劫后余生般的短暂喘息。撷芳楼内再无任何异响传出,春桃壮着胆子在白天送饭进去,发现柳月娘虽然依旧昏睡,但眉宇间那挥之不去的怨毒与痛苦似乎淡去了许多,呼吸也平稳悠长,唇边那朵妖异的九瓣血莲,光芒黯淡,花瓣似乎也收敛了几分。柳员外守在楼下,日夜焚香祷告,祈求三清庇佑,这来之不易的宁静能持续下去。然而,所有人都低估了那镜妖的怨毒与凶戾,也低估了镜妖嗜血后带来的恐怖质变。第四日,夜。子时。天空无月,厚重的乌云如同浸透了墨汁的棉絮,沉沉地压在凤翔府上空。万籁俱寂,连虫鸣都消失了。悬挂在撷芳楼门楣上的“金光镇煞符”,桃木符牌依旧温润,但其上流转的淡金毫光,却不知何时起,开始极其微弱地、断断续续地闪烁起来,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那原本覆盖门扉的金色光晕,也变得稀薄暗淡,范围缩小到仅能勉强护住符牌下方尺许之地。一股比之前更加深沉、更加粘稠的阴冷气息,如同苏醒的毒蛇,开始从门缝、窗隙中丝丝缕缕地渗出。这股气息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如同腐烂的鲜花混合着陈年的血腥,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值夜的春桃裹紧了被子,蜷缩在楼下耳房,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她不敢点灯,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她。就在她恐惧到极点时——“呼——!”一阵猛烈的、毫无征兆的阴风平地卷起!这风不似自然之风,它冰冷刺骨,带着浓烈的腐朽气息,如同来自九幽地府的风口!撷芳楼的门窗被吹得“哐哐”作响,窗棂纸剧烈抖动。悬挂在门楣正中的“金光镇煞符”首当其冲!那桃木符牌在狂风中猛烈摇晃,上面流转的淡金毫光瞬间暴涨,试图抵抗。然而,那阴风仿佛拥有实质的恶意,凝聚成一股股灰黑色的气流,如同无数只鬼手,疯狂地撕扯、拍打着符牌!“嗤嗤嗤…!”符牌上玄真道人精血混合金粉书写的符文,在与灰黑气流的接触处,竟冒起缕缕青烟!金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不…不好!”楼下耳房的春桃吓得魂飞魄散,刚要尖叫。“轰——!”一声沉闷的爆响!那凝聚了玄真道人毕生心血的“金光镇煞符”,竟在灰黑气流的疯狂冲击下,猛地燃烧起来!不是凡火,而是惨绿色的、冰冷刺骨的阴火!桃木符牌在绿火中迅速焦黑、变形,玄妙的符文寸寸断裂、消融!仅仅几个呼吸,这价值连城的护身至宝,便在凄惨的燃烧中化作片片带着火星的黑色灰烬,如同被诅咒的蝴蝶,在阴风中狂乱飞舞、飘散!镇煞符破灭的瞬间!“嗬…嗬嗬嗬…哈哈哈哈——!”一阵令人头皮炸裂的尖笑声,猛地从撷芳楼紧闭的窗户内爆发出来!这笑声极其诡异,仿佛是柳月娘的声音,却又重叠着一个更加幽冷、更加怨毒、充满了无尽恨意的女声!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层层叠叠,如同千百个冤魂在同时狂笑,尖锐的音波穿透门窗,刺入每个人的耳膜!“…破了…终于破了…”“…区区符箓…也想锁住本宫…”“…剪了这祸根…剪了这狐媚惑主的根…便清净了…”“…朱砂乱心…都该剪了去…天下负心薄幸之人…都该断发绝嗣…嗬嗬嗬…”那重叠的、充满疯狂与怨毒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整座柳府。楼下的春桃早已吓得瘫软在地,屎尿齐流,连哭喊的力气都没有了。柳员外被惊醒,连滚带爬地冲到撷芳楼下,听着那非人的狂笑和恶毒的诅咒,老脸煞白,浑身抖如筛糠,绝望地捶打着楼门:“月娘!我的月娘啊!开门!开门!”门内,只有更加癫狂的尖笑回应。---当第一缕惨白的晨曦,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照亮了凤翔府死寂的街巷时,柳府撷芳楼的惨状,如同瘟疫般迅速传遍了每一个角落。柳员外几乎一夜白头,形容枯槁。在几个胆大的家丁搀扶下,他颤巍巍地再次撞开了撷芳楼的房门。一股浓烈的、铁锈般的血腥味混合着头发烧焦的糊味扑面而来,令人作呕。闺房内,一片狼藉,触目惊心。柳月娘披头散发,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素白中衣,赤着双足,背对着房门,静静地坐在她那方精致华贵的紫檀木妆台前。妆台上,那面光洁的菱花镜依旧完好,镜面澄澈,映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光。然而,镜前的人,却已面目全非。地上,散落着大把大把乌黑油亮的青丝。有的被齐根剪断,切口平滑;有的则被生生从发根处扯下,末端还带着一小块带血的皮肉!发丝凌乱地纠缠在一起,混合着尚未干涸的、暗红色的斑斑血迹,铺满了梳妆台前的地板,如同铺了一层诡异的地毯。柳月娘原本如瀑的青丝,此刻已被绞得七零八落,参差不齐,短的紧贴头皮,长的也不过寸许,狼狈地贴在汗湿的额角和脖颈上。她那十根曾经抚琴弄弦、不沾阳春水的纤纤玉指,此刻鲜血淋漓!指甲尽数翻裂折断,指尖皮开肉绽,有的地方甚至露出了森白的骨茬!血珠顺着指尖滴落,在她素白的中衣上晕开一朵朵刺目的红梅,也染红了妆台的边缘。最令人心胆俱裂的,是她的动作和神态。她并没有昏厥,也没有哭泣。她就那么直挺挺地坐着,背对着众人,对着镜中那个披头散发、形容可怖、唇边一朵怒放妖艳的九瓣血莲的自己,痴痴地笑着。嘴角咧开一个夸张而僵硬的弧度,露出森白的牙齿。眼神空洞,却又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狂热和满足。仿佛刚刚完成了一件令她无比愉悦的“杰作”。她的右手,还紧紧地攥着一把沾满鲜血和发丝的银剪。那银剪造型精巧,剪柄处镶嵌着细碎的宝石,正是她及笄之年,柳员外花重金请名匠打造,寓意“剪断烦恼丝,开启新人生”的及笄礼器。如今,这象征美好祝愿的礼器,却成了她自残的凶器,浸满了她自己的鲜血与发丝!“嗬…嗬…剪了…都剪了…清净了…”她喉咙里发出断续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嘶哑笑声,对着镜中的自己喃喃自语。那声音,已完全失去了少女的清越,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扭曲后的、非人的诡异腔调。“月…月娘…”柳员外看着女儿的背影,看着她手中那柄滴血的银剪,看着她满地的断发和血肉模糊的双手,巨大的悲痛和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他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向后倒去,被家丁们手忙脚乱地扶住。春桃踉跄着地扑过去,看着柳月娘血淋淋的双手,哭得撕心裂肺:“小姐!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啊!快…快来人!请大夫!拿金疮药来!”然而,柳月娘对身后的混乱恍若未闻。她依旧痴痴地看着镜中的自己,看着镜中唇边那朵仿佛吸饱了鲜血、愈发妖艳欲滴的血莲。她甚至缓缓抬起左手,用那血肉模糊的指尖,轻轻地、带着一种病态的迷恋,抚摸着镜面,仿佛在抚摸镜中那个“完美”的自己。血污在光洁的镜面上,留下了一道道粘稠的指痕。“美…真美…没了那些烦恼丝…更美了…”她对着镜子,露出了一个更加诡异、更加满足的笑容。柳府大小姐柳月娘被前朝冤死的宫妃厉鬼附身,于午夜自绞青丝、血染妆台的恐怖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席卷了整个凤翔府。恐慌,如同决堤的洪水,淹没了这座古城。家有女子的人家,无论贫富贵贱,入夜后第一件事,便是将家中所有的镜子——无论是闺阁的梳妆镜、厅堂的照壁镜,甚至是小小的靶镜、水银模糊的旧镜——统统用厚厚的红布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红布外,还要压上沉重的物件:磨盘、石锁、甚至供奉祖先的铜香炉!仿佛那薄薄一层红布和重物,便能隔绝镜中可能潜藏的妖邪。街头巷尾,茶楼酒肆,人人谈“镜”色变。货郎担子里那些哄小孩的、巴掌大的小靶镜,成了无人敢碰的禁忌之物。连府衙里的官老爷,也悄悄命人将书房里那面西洋玻璃水银镜用绸缎盖了个严实。一种无形的、对镜子的极端恐惧,深深地植入了每一个凤翔人的心底。---李半城蜷缩在博古斋后院阴暗的库房里,像一只惊弓之鸟。他双目赤红,布满血丝,眼窝深陷,脸颊的颧骨高高凸起,整个人瘦脱了形,如同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骷髅。白天的喧嚣传不到这里,只有死一般的寂静,和无处不在的、仿佛从墙壁缝隙渗出的阴冷。柳月娘自绞青丝的血腥消息,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碾碎了他最后一丝侥幸。那面九瓣莲纹镜,是他亲手从开元寺的废墟里挖出,是他贪婪地擦拭,是他无意间(或者说,是那镜子引诱着)让柳月娘的血滴在了莲心!他就是这一切灾祸的源头! 第四十四章:聻字镇妖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凤翔府的天空,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泼上了浓稠的墨汁,沉甸甸地压在青灰色的屋瓦之上。恐慌如同瘟疫,沿着湿冷的石板街巷无声蔓延。柳府,昔日花木扶疏的“撷芳楼”,如今已成死寂的囚笼。门窗紧闭,厚重的帘幕隔绝了最后一丝天光,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药味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陈年墓穴般的腐朽甜香。柳员外鬓边白发丛生,眼窝深陷,短短数日仿佛苍老了十岁。他守在女儿柳月娘的床边,望着那张苍白如纸、却因唇边一点妖异凸起而显得扭曲的面容,心如刀绞。柳月娘唇边的变化已到了骇人的地步。最初那点微小的痣,如今已膨胀成一朵清晰的、指甲盖大小的九瓣血莲。花瓣层层叠叠,呈现出一种凝固血液般的暗红色泽,边缘微微透明,仿佛有粘稠的液体在其下缓缓流动。这血莲不再是静态的死物,它如同一个活着的器官,随着柳月娘微弱的呼吸而微微搏动,每一次搏动,都散发出更加浓郁的阴冷邪气。---开元寺废墟山下,乱葬岗。这里是无主孤魂、穷苦路倒的最终归宿。歪斜的墓碑如同断折的肋骨,稀疏地插在荒草丛生的土包间。夜枭在枯树上发出瘆人的啼叫,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和若有若无的腐臭。一个身影正疯狂地挥舞着铁锹,在几座几乎被荒草淹没的无碑坟茔间挖掘。正是博古斋掌柜,李半城。他早已不复往日的精明市侩。衣衫褴褛,沾满污泥,头发蓬乱如草。双眼布满血丝,深陷的眼窝周围是浓重的青黑,印堂那层灰气已浓得如同墨染。指甲缝里塞满黑泥,有些指甲已经劈裂翻起,渗出血丝,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机械地、拼命地向下挖着。口中神经质地反复念叨:“挫骨扬灰…挫骨扬灰…找到她…挫骨扬灰…”白天的遭遇如同噩梦,死死缠绕着他。那个突然出现在博古斋门口、枯瘦如柴、形同骷髅的游方术士,带着一身浓烈的尸臭和草药混合的怪味。他死死抓住李半城的手腕,那枯爪般的手指冰冷刺骨,力气大得惊人。“李掌柜…大祸临头了!”术士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你…是第一个…滴血莲心之人…镜妖反噬宿主…柳家小姐之后…下一个就是你!逃不掉…谁也逃不掉!”李半城想挣脱,却被那眼神慑住——浑浊的眼珠深处,跳动着两点与柳月娘眼中一模一样的惨绿鬼火!“看…看那血莲!”术士指向李半城印堂,“那是‘怨引’!是索命的标记!镜妖以它定位…吸食.精魄…柳家小姐的…还有…玄真老道的…都还不够!它需要九魄!九个特定时辰出生的纯阴女子精魄!吸足了…它就能脱镜化形…为祸人间!而你…你是血引…精魄对它…更是大补!”李半城浑身冰冷,如坠冰窟。术士猛地咳出一大口粘稠的黑血,溅在博古斋的门槛上,散发出恶臭。他死死盯着李半城,眼神如同垂死的毒蛇:“解铃…还须系铃人…镜妖因那宫妃怨念而生…本体…是那面铜镜…铜镜原本被镇在寺里…但根源…是她的尸骨!挫骨扬灰…毁其遗骸…或可…斩断怨念根源…救你自己…也救凤翔…”“她就是前朝…废妃…胡莲儿…开元寺…废妃冢…无碑…东南角…第三座…”术士吐出最后几个字,身体猛地一僵,直挺挺向后倒去,气绝身亡。那双至死圆睁的眼中,凝固着无边的恐惧和怨毒。李半城看着地上术士的尸体,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镜妖的下一个目标是自己!挫骨扬灰…只有找到那宫妃的尸骨挫骨扬灰!恐惧如同毒藤,彻底扼杀了理智。他不敢报官,不敢声张,只能趁着夜色,带着铁锹,如同丧家之犬般来到这乱葬岗。“砰!”铁锹再次撞上硬物。不是石头,是腐朽的木头!李半城精神一振,如同打了鸡血,更加疯狂地刨挖。泥土飞溅,很快,一口薄皮棺材的轮廓显露出来。棺材板早已朽烂不堪,散发着浓烈的霉烂气味。李半城喘着粗气,用铁锹撬开棺盖。一股更加浓烈的、混合着奇异香料和腐败气息的味道冲了出来。他忍着呕吐的欲望,探头望去。棺内,没有预想中的枯骨。只有一套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宫装。锦缎早已褪色发脆,但依旧能看出昔日的华美。衣襟之上,用金线(如今已黯淡发黑)绣着一朵完整的九瓣莲花纹饰!他下意识地伸手,想抓起那宫装。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宫装的刹那——“呼——!”一股极其猛烈的阴风毫无征兆地从塌陷的坟坑深处卷起!风中带着刺骨的冰寒和浓烈的、如同千万人同时哀嚎的怨念!李半城脚下的泥土猛地塌陷!他惊呼一声,身体向下坠去!无数只由漆黑粘稠的怨气凝结而成的枯手,如同疯长的水草,从塌陷的坑底、从棺材的缝隙中猛地伸出!冰冷、滑腻、带着令人作呕的腐烂气息,瞬间缠绕上李半城的脚踝、小腿、腰身!巨大的力量拖拽着他,要将他彻底拉入那无底的黑暗深渊!“不!放开我!”李半城魂飞魄散,拼命挣扎,挥舞着手中的铁锹。铁锹砸在枯手上,如同砸中败革,毫无作用。无边的恐惧彻底摧毁了李半城的心智!他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如同被逼入绝境的野兽!在极致的恐惧与怨念冲击下,他做出了惊悚绝伦的举动——他猛地丢开铁锹,双手成爪,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抠向自己的双眼!“噗嗤!噗嗤!”令人牙酸的、血肉被撕裂的声音在死寂的乱葬岗响起!剧痛反而带来一丝诡异的清醒,但紧接着是更深的疯狂!李半城竟硬生生将自己的两颗眼珠从眼眶中挖了出来!鲜血混合着粘稠的液体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他的双手和脸颊!“嗬…嗬嗬…”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漏气声,将沾满鲜血和污泥的眼球疯狂地塞进自己那空洞流血的眼窝!仿佛这样就能堵住那无孔不入的恐惧!枯手的力量似乎也因这自残的疯狂而微微一滞。李半城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的烂泥,瘫倒在冰冷的坟土和腐烂的棺木旁,身体剧烈地抽搐着,鲜血从空洞的眼窝汩汩涌出,渗入泥土。当更夫打着灯笼,战战兢兢循着隐约的惨叫和浓烈的血腥味寻到此处时,看到的便是这地狱般的一幕。李半城蜷缩在塌陷的坟坑旁,早已气绝。他的死状,成为压垮凤翔府百姓神经的最后一根稻草。镜妖索命,不死不休!---李半城暴毙乱葬岗的消息,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冷水,将凤翔府的恐慌彻底引爆为歇斯底里的混乱。街头巷尾,人人自危,尤其是家中有适龄女子的门户,更是风声鹤唳。各种荒诞的辟邪法子层出不穷:有给女儿剃光头的,有在门窗上涂抹黑狗血、挂上女人秽物的,更有甚者,连夜举家逃离凤翔府。柳府更是如同被阴云笼罩的孤岛。柳月娘在自绞青丝后,陷入了更深层次的“沉睡”。她不再夜半梳妆,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然而,她唇边那朵九瓣血莲,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恐怖的变化。血莲的颜色愈发深沉,由暗红转为一种近乎紫黑的色泽。花瓣层层绽放,舒展到极致,每一片花瓣都变得如同薄薄的、半透明的血玉,其中仿佛有粘稠的黑色液体在缓缓流淌。莲心处,一点深邃的幽光隐隐透出,如同通往地狱的孔洞。更令人心悸的是,血莲周围白皙的皮肤下,开始浮现出细密的、如同蛛网般的暗红色纹路,这些纹路不断蔓延,爬过她的脸颊,向太阳穴、向脖颈延伸,如同某种邪恶的烙印正在侵蚀她的躯体。一股浓烈的、令人头晕目眩的甜腻异香,从她身上散发出来,弥漫了整个撷芳楼,连浓烈的药味都无法掩盖。城西,棺材铺。铺面早已打烊,后院小院内弥漫着松木和桐油的味道。老张头,一个干瘦黝黑、沉默寡言的老鳏夫,此刻却如同护崽的猛虎,将唯一的女儿莺儿死死护在身后。莺儿不过十四岁,生得瘦小,此刻吓得小脸煞白,紧紧抓着父亲的衣角,瑟瑟发抖。院中央,停放着一口刚打好、尚未上漆的白茬棺材。棺材用的是上好的柏木,散发出淡淡的木香。“莺儿,别怕!”老张头的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他手里紧紧攥着一柄沉重的劈棺斧,斧刃在昏暗的油灯下闪着寒光。“爹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绝不让你被那妖物害了!”他不由分说,一把抱起轻飘飘的女儿,将她放入那口冰冷的棺材中。“在里面躲好!捂住耳朵!无论听到什么,都别出来!别睁眼!”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诀别的意味。“爹!”莺儿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听话!”老张头猛地盖上沉重的棺盖,只留下一条细微的缝隙透气。他转身,用尽全身力气,将旁边一个平时用来压木料的巨大石锁,“轰隆”一声压在棺盖之上!做完这一切,他如同耗尽了所有力气,背靠着冰冷的棺材,大口喘着粗气。握着劈棺斧的手,青筋暴起,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夜风呜咽,吹得院中晾晒的纸钱哗哗作响,如同鬼哭。老张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耳朵捕捉着院外最细微的声响。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息都如同煎熬。突然!“呼——!”一股极其猛烈的阴风毫无征兆地席卷小院!风中带着刺骨的冰寒和浓烈的、令人作呕的甜腻脂粉气!悬挂的纸钱瞬间被冻结、粉碎!院门“哐当”一声被巨力撞开!两道身影,一实一虚,如同鬼魅般飘立院中!柳月娘悬浮着,青白的面孔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死人,唇边那紫黑色的九瓣血莲妖光流转,空洞的惨绿双眼死死锁定那口白茬棺材!她身后的宫装虚影胡莲儿更加凝实,手中的巨大银剪发出“咔嚓、咔嚓”令人牙酸的开合声,每一次开合,都带起一道惨绿色的煞气波纹!“嗬嗬…时辰…到了…”重叠的怨毒声音响起。“妖孽!滚开!”老张头目眦欲裂,血灌瞳仁!积攒的恐惧瞬间化为同归于尽的勇气!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双手抡起沉重的劈棺斧,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柳月娘(或者说她身后的虚影)狠狠劈去!斧刃撕裂空气,发出呜呜的破风声!面对这势大力沉、足以劈开木桩的一斧,柳月娘身体只是极其诡异地微微一晃。“唰!”斧刃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她的身体,如同劈中一道虚幻的烟雾!巨大的力量无处宣泄,老张头一个趔趄,差点栽倒!“愚蠢!”胡莲儿的虚影发出冰冷的嗤笑。她手中巨大的银剪对着老张头,凌空轻轻一划!“嗤啦——!”没有接触!老张头只觉得胸前一凉!低头看去,厚实的粗布短褐连同里面的皮肉,如同被无形的利刃割开,三道深可见骨、皮肉翻卷的恐怖伤口瞬间出现在胸膛之上!鲜血如同喷泉般狂涌而出!“呃啊——!”剧痛让老张头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劈棺斧脱手飞出,“哐当”一声砸在地上。他踉跄着后退几步,重重撞在身后的棺材上,鲜血瞬间染红了白茬棺木。巨大的失血和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意识迅速模糊,只能靠着棺材,勉强支撑着不倒下。胡莲儿的虚影不再看他,她飘然向前,惨白的手(指尖蔻丹如血)缓缓抬起,伸向压在棺材上的沉重石锁。无形的力量涌动,那数百斤的石锁竟微微震颤起来!棺盖之下,传来莺儿压抑到极致的呜咽。老张头绝望地看着那只伸向棺盖的鬼手,鲜血从嘴角不断溢出。他想扑上去,身体却已不听使唤。就在那只惨白的手即将触及石锁,莺儿命悬一线的千钧一发之际!“天地玄宗,万炁本根!”一声清越悠扬、如同九天惊雷滚过云层、蕴含着沛然莫御之纯阳道韵与凛然正气的吟诵声,穿透重重夜幕,清晰地在小院上空炸响!每一个字都如同实质的金色符文,震荡着空气,涤荡着污秽!随着道号最后一个“根”字落下!“嗡——!”一道璀璨夺目、坚韧无比的金色光符——一个巨大的“聻”(jiàn)字——凭空显现!字迹古朴苍劲,金光流转,散发出镇压万邪、封禁鬼魅的无上威严!光符快如闪电,撕裂阴风,精准无比地印在胡莲儿那宫装虚影的背心之上!“啊——!!!”胡莲儿发出一声凄厉到刺穿耳膜的鬼啸!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狠狠烫伤!她整个虚影剧烈地扭曲、波动,如同水中的倒影被投入巨石!缠绕在柳月娘身上的浓郁绿光瞬间黯淡、溃散!那伸向石锁的无形之力也骤然中断!一道青灰色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流云,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小院低矮的墙头之上!背负长剑,道袍在骤然狂暴的阴风中猎猎作响,正是云游至此的龙门羽士——赵清真!他目光如电,瞬间扫过场中:重伤濒死、背靠棺材的老张头;棺盖下压抑的哭泣;悬浮于空、唇边血莲妖光闪烁、眼神空洞的柳月娘;以及她身后那被“聻”字真言击中、正怨毒回望、形体扭曲的宫装虚影胡莲儿。“元宫怨魄,借镜还形。剪发噬魂,妄图聚魄化生。”赵清真声音沉凝,如同寒潭深水,带着洞悉一切的智慧与凛然道威,“百年沉沦,怨气化煞,已成镜妖!犹不自悟么?”胡莲儿的虚影在“聻”字金光的灼烧下痛苦挣扎,怨毒的目光死死锁定赵清真,声音重叠刺耳,如同九幽寒风刮过:“…臭道士…坏我好事!本宫…蒙冤受戮…一缕残魂附于妆镜…只想…重聚人形…寻那负心人…索命!”她猛地指向柳月娘,“此女乃天赐庐舍!九魄归位…本宫便能重塑真身…报仇雪恨!”“重塑真身?”赵清真眼神陡然转厉,声如雷霆,“以无辜女子精魂为食,以生人精魄为柴,造无边杀孽,炼邪魔之躯!此等行径,与当年害你之人何异?早已自绝于轮回,永堕无间地狱!还敢妄称报仇?!”“住口!”胡莲儿仿佛被戳中痛处,虚影猛地膨胀,周身绿焰暴涨,怨气冲天!“天道不公!本宫便要自己讨个公道!杀!杀光天下负心人!断子绝孙!”她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啸,猛地彻底融入柳月娘体内!“吼——!”柳月娘(或者说被彻底激怒的镜妖)身体猛地一震,发出一声非人的咆哮!唇边血莲紫黑色光芒瞬间大放,如同燃烧的魔眼!她空洞的双眼绿焰暴涨,死死锁定墙头的赵清真!手中那柄巨大的银剪(此刻已完全化为实体)发出一声刺耳的尖鸣!“道士!纳命来!”话音未落,柳月娘化作一道撕裂夜幕的惨绿流光!速度之快,带起刺耳的音爆!手中巨大的银剪带着斩断一切情缘、灭绝一切生机的恐怖煞气,撕裂空气,直取赵清真咽喉! 第四十五章:归尘破魇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赵清真轻松闪过,后退三步。“镜魇血界!现!”胡莲儿癫狂的尖啸如同九幽寒冰刮过骨髓。悬浮于空的九瓣莲纹铜镜应声剧震,镜背那点莲心凹陷处血光爆射,瞬间吞噬了整个庭院的月光!本该镇在紫霄观的铜镜,早已被胡莲儿隔空摄走。幽绿光芒如同决堤的冥河之水,汹涌奔腾,所过之处,现实的空间如同脆弱的琉璃,寸寸剥落、扭曲、溶解!粘稠的、散发着浓烈铜锈与腐败甜腥气息的暗红,成为赵清真视野中唯一的颜色。脚下坚实温润的青砖地面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翻腾蠕动、深不见底的血潭。粘稠的血浆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活物的内脏般缓缓搏动,每一次搏动都带起令人作呕的涟漪,散发出冰冷刺骨的阴寒。无数由漆黑、纠结、油腻发丝编织成的枯手,如同腐烂沼泽中滋生的水草,密密麻麻地从血潭深处探出,疯狂抓挠着赵清真的金光护盾,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刮擦声。每一次抓挠,都有一股阴冷污秽的怨毒气息试图穿透金光,侵蚀他的护体道炁。空中,不再是静谧的夜空,而是漂浮着难以计数的镜面碎片。这些碎片大小不一,边缘锋利如刀,如同被暴力打碎的琉璃穹顶。每一块碎片都并非空白,其内都禁锢着一张扭曲变形、无声哀嚎的人脸!这些碎片并非静止,它们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提线木偶,在粘稠的血色空气中无序地飘荡、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交织成一首令人毛骨悚然的亡魂哀歌。碎片中的人脸无声地张合着嘴,眼神却穿透镜面,死死“盯”着赵清真,饱含无尽的痛苦、怨恨与一丝扭曲的期盼——期盼他也坠入这永恒的沉沦。空间的中心,那面作为血界核心的九瓣莲纹铜镜,此刻已膨胀至磨盘大小,高悬如一轮不祥的血月!镜面不再是幽绿,而是化作一个深不见底的、吞噬一切光线的绝对幽暗漩涡!漩涡缓缓旋转,散发出恐怖绝伦的吸力!院墙的残砖断瓦、枯萎的草木、乃至赵清真金光护罩边缘逸散的道炁光屑,都如同被无形巨手攫住,扭曲着、哀鸣着被强行拖拽向那黑暗深渊!这吸力不仅作用于实体,更直指神魂!赵清真只觉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撕扯着他的三魂七魄,仿佛要将他的意识从躯壳中硬生生剥离出来,投入那永恒的虚无!“此乃本宫以百年怨念所化‘镜魇血界’!”胡莲儿那重叠怨毒、带着无尽疯狂与满足的声音,如同从血月核心直接震荡在赵清真的灵魂深处,“入此界者,精魄永锢,化为镜奴!道士!你的道体精纯,神魂坚韧,正是上佳的灯油!做我血镜第一尊护法,与本宫共享这无边怨海,万世沉沦吧!哈哈哈哈!”狂笑声中,悬于空中的胡莲儿本体(那残破宫装、眉心血洞狰狞的怨毒女子)猛地抬起手中那柄完整的、闪烁着幽冷寒光的银剪!她不再废话,对着下方身处血海发手与万魂镜片包围中的赵清真,凌空狠狠一剪!“咔嚓——!!!”没有金属交击的声响,只有一声仿佛直接撕裂灵魂的、令人心悸的魂裂之音!赵清真身躯猛地一震!如同被无形的、淬满剧毒的冰锥贯穿了头颅!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与冰冷的麻痹感瞬间攫取了他的识海!眼前景象疯狂扭曲、破碎、重组!“归尘!”他不再有丝毫保留,右手并指如剑,带着决绝的意志,猛地指向背后那古朴剑鞘!一声饱含无上道威的敕令,如同开天之音,响彻整个镜魇血界!“锵——啷——!!!”回应他的,是一声穿云裂石、仿佛太古巨龙挣脱枷锁、自深渊苏醒的惊天剑鸣!这剑鸣超越了金铁之声,蕴含着裁决诸邪、破灭万法的煌煌天威!归尘剑,终于出鞘!剑身并非寒光四射夺人眼目,而是通体流转着一种深邃内敛、却尊贵无比的暗金神芒!这光芒如同沉淀了万古岁月的太阳核心,厚重、纯粹、蕴含着开天辟地之初便已存在的至刚至阳之力!剑脊之上,那些玄奥云雷纹路,此刻不再是冰冷的刻痕,而是如同活过来的太古雷龙!道道凝练如实质的金色电蛇在纹路间奔腾游走,发出震耳欲聋的霹雳雷鸣!暗金剑光照耀之下,整个血界如同被投入了滚烫熔炉的寒冰地狱!血海沸腾:脚下粘稠蠕动的血潭,如同被亿万度高温灼烧,剧烈地沸腾、翻滚、蒸发!大片大片的血污化为腥臭刺鼻的黑红烟雾,又在剑光中迅速净化、消散!那些疯狂抓挠的漆黑发手,如同投入烈火的油脂,发出凄厉到非人的尖嚎,瞬间燃起金色的净化烈焰,挣扎着化为飞灰!镜片崩解:空中漂浮的无数怨魂镜片,在暗金神芒的照射下,如同暴露在正午骄阳下的薄冰,“噼啪”之声不绝于耳,纷纷炸裂、粉碎!碎片中禁锢的哀魂虚影,在金光照耀下虽然面容扭曲显得痛苦万分,但那扭曲中却透出一种解脱的释然。他们无声的哀嚎在金焰中化作缕缕袅袅上升的青烟,魂体在金光的洗礼下渐渐变得纯净、透明,最终消散于天地之间,重归轮回。空间震荡:整个镜魇血界在这股无上剑威下剧烈地颤抖、哀鸣!边缘处,构成血界的怨念能量如同脆弱的蛋壳般大片大片地崩解、蒸发,露出了其后张家小院真实的青砖地面与残破的院墙!血界在飞速地收缩、塌陷!“不可能!这是什么剑?!!”高悬于血月核心的胡莲儿本体,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充满惊骇与难以置信的尖叫!她那由纯粹怨念与镜煞凝聚的身体,在归尘剑的本源神威照射下,如同被泼了浓硫酸般剧烈地“溶解”、冒出滚滚浓烈的黑烟!残破的宫装焦黑卷曲,化为飞灰。眉心那贯穿的血洞更是黑烟滚滚,仿佛成了宣泄痛苦的烟囱,发出“嘶嘶”的灼烧声!她感受到了源自灵魂本能的、无法抗拒的恐惧!这柄剑,是她的天敌!“此剑,名归尘。”赵清真手持神剑,身姿挺拔如撑天玉.柱,声如黄钟大吕,每一个字都带着涤荡妖氛、澄清寰宇的无上道威,震得残存的血海翻腾不息,“归尔孽债,净尔尘缘!胡莲儿!尔百年怨念,荼毒生灵,天理难容!今日,便是尔这镜魇血界,烟消云散之时!”归尘剑感应主人心意,剑身暗金神芒暴涨,剑尖吞吐的锋芒如同实质,遥遥锁定血月中胡莲儿眉心那狰狞的血洞!剑身上游走的太古雷龙虚影发出震天龙吟,金色电蛇在剑尖汇聚,蓄势待发!整个残破的血界空间,都被这至强一剑的杀机所冻结!---“本宫百年怨念…岂容你一剑斩断!”感受到那足以彻底湮灭自己的恐怖剑意,胡莲儿发出了歇斯底里的、混合着无尽怨毒与绝望的嘶吼!她彻底陷入了疯狂!那双燃烧着漆黑火焰的眼眸死死盯着赵清真,充满了同归于尽的决绝!“镜煞焚天!万魂同寂!”她猛地将手中那柄象征着其怨念本源的完整银剪,狠狠刺入自己由镜煞凝聚的“心口”!没有鲜血喷溅,只有一股粘稠如墨、散发着滔天怨毒与毁灭气息的本源镜煞,如同喷发的火山熔岩,从“伤口”中狂涌而出!这股镜煞漆黑如最深的夜,粘稠如万年尸油,蕴含着胡莲儿吞噬的所有精魂怨气、血秽墓煞以及她自身百年来积累的极致恨意!得到这股本源镜煞的灌注,那轮血月骤然发生了恐怖至极的异变!光芒吞噬:原本暗红色的血月,瞬间转化为一种吞噬一切光线、连目光都能吸进去的绝对幽暗!它不再是光源,而是一个连光线都无法逃逸的、不断向内塌缩的黑洞漩涡!吸力暴涨:漩涡旋转的速度陡然提升了十倍、百倍!一股比之前强大数倍、足以撕裂空间的恐怖吸力轰然爆发!张家小院残存的墙壁如同纸片般被扯碎、吞噬!地面被硬生生刮起一层,泥土砂石混合着草木碎屑,形成一股狂暴的龙卷,哀嚎着被拖入那永恒的黑暗!赵清真的金光护盾剧烈波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道袍被吸力扯得笔直向后!更可怕的是神魂层面的撕扯,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探入他的紫府识海,要将他的三魂七魄强行扯碎、拖入那无尽的虚无深渊!万魂尖啸:血界中残存的、尚未被归尘剑光彻底净化的镜片碎片,如同受到黑洞的召唤,疯狂地射向那幽暗漩涡!碎片中残留的怨魂在飞射过程中发出最后、也是最凄厉绝望的尖啸,汇成一股足以震散凡人魂魄的精神风暴,如同亿万根钢针,狠狠刺向赵清真的识海!胡莲儿这焚尽本源的垂死一击,竟是将整个镜魇血界连同其中尚未消散的怨魂残念,都化作燃料,催动这吞噬一切的毁灭黑洞!她要拉着赵清真,连同这片空间,一同坠入永恒的寂灭!“冥顽不灵!自取灭亡!”面对这毁天灭地般的恐怖景象,赵清真眼神冰冷如万载玄冰,再无半分悲悯,唯有裁决妖邪的凛然杀意!归尘剑感应到主人那冲霄的杀伐意志,发出一声激昂到撕裂天地的龙吟!剑身上暗金神芒与金色电蛇瞬间融合,化作一片沸腾的暗金雷海!“归尘·破妄!”赵清真脚踏七星禹步,身随剑走!没有繁复花哨的招式变化,只有最纯粹、最本源、凝聚了他毕生道行与归尘剑无上神威的一刺!归尘剑化作一道洞穿万古虚空、撕裂永恒黑暗的暗金神虹!神虹所过之处:空间抚平:扭曲折叠、试图阻挡的空间屏障,如同脆弱的肥皂泡般无声破碎、抚平!血海蒸发:翻腾咆哮的血浪、抓挠缠绕的发手,在神虹边缘散逸的净化之力下瞬间气化消融!怨魂解脱:射向黑洞的怨魂碎片洪流,被神虹一分为二!碎片在暗金光芒中哀鸣着净化、消散,其中禁锢的残魂在金焰中获得最后的解脱!吞噬无效:那吞噬万物的幽暗黑洞漩涡,面对这蕴含鸿蒙破灭之力的神虹,其恐怖的吸力竟如同遇到克星,无法撼动分毫!神虹所过之处,黑洞的边缘如同冰雪般消融退避!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暗金神虹无视了一切阻碍,带着净化万邪、裁决因果的无上意志,精准无比地贯入了那轮不断塌缩的幽暗血月核心——胡莲儿眉心那贯穿一切怨毒根源的狰狞血洞!“不——!!!”胡莲儿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到极致的、充满了无尽恐惧、不甘与最终明悟的绝望尖嚎!下一瞬——“轰隆隆隆——!!!”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怖湮灭之光,在血月核心由内而外地轰然爆发!那不是火焰,也不是雷霆,而是纯粹到极致的能量湮灭与法则净化!构成血月的怨念、煞气、精血、胡莲儿注入的本源镜煞…所有阴邪、污秽、扭曲的能量,在归尘剑本源神威的绝对碾压下,瞬间气化消融!没有爆炸的冲击波,只有一种无声的、却更令人心悸的湮灭!暗金光芒如同净化一切污浊的圣炎,由内而外,将血月由漆黑染成暗金,再由暗金化为炽白!“咔嚓!轰——!”巨大的血月如同被充气到极限的气球,在炽白光芒中轰然炸裂!无数燃烧着金色火焰的碎片,如同逆飞的流星火雨,向着四面八方激.射!每一块碎片都带着凄厉的尖啸(那是胡莲儿最后残念的哀鸣),又在暗金光芒的持续照耀下,迅速化为虚无的尘埃!随着血月的彻底崩灭,整个镜魇血界如同失去了支柱的沙堡,开始了最后的、不可逆转的崩塌!翻腾的血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涸、蒸发,露出底下真实的、布满裂痕的青砖地面。漂浮的怨魂镜片彻底消失无踪,空气中残留的最后一丝精神尖啸也归于沉寂。那吞噬一切的黑洞吸力戛然而止,仿佛从未存在过。弥漫在空间中的粘稠暗红与刺鼻腥臭,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抹去,迅速被一股带着泥土的清新气息所取代。景象如潮水般褪去,露出了张家小院被摧残后的真实面貌:院墙坍塌了大半,地面沟壑纵横,草木尽成焦灰。夜风穿庭而过,带来劫后余生的凉意。柳月娘软软地倒在靠近院墙的瓦砾堆旁,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呼吸微弱得几乎不可察觉。然而,她眉宇间那纠缠多日的怨毒黑气与死气,已然消散无踪。唇边,那朵妖异盛开的九瓣血莲彻底消失,只余下那粒天生的淡粉色小痣,在惨白的肌肤上显得格外柔弱。半空中,那面引发一切灾祸的九瓣莲纹铜镜本体,静静地悬浮着。镜背那点如血的莲心凹陷处,此刻焦黑一片,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仿佛被天雷劈中。原本幽绿流转的镜面,此刻蒙上了一层死气沉沉的灰白,如同蒙尘的顽铁,再无半分灵异的光泽,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与枯寂。它静静地悬浮着,像一块被抽空了灵魂的墓碑,标志着镜妖胡莲儿的彻底消亡。赵清真持剑立于一片狼藉的废墟中央。归尘剑上的暗金神芒与奔腾的金色电蛇已然内敛,剑身恢复了深邃古朴的暗金色泽,云雷纹路也归于平静,只余下低沉的嗡鸣,如同战斗后的喘息,散发出柔和而坚韧的净化之力,持续驱散着空间中最后残余的、几乎微不可查的阴邪气息。他脸色微微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胸口起伏略显急促。方才那引动归尘剑本源神威的全力一击,以及对抗镜魇血界的精神消耗,对他而言也是极大的负担。他目光扫过昏迷的柳月娘,确认其体内镜妖烙印已随胡莲儿一同湮灭,只是魂魄受创过重,形同风中残烛,需以温和道法滋养经年。最后,他的视线落在那面死气沉沉的铜镜上,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凝重。 第四十六章:净镜沉渊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赵清真缓缓收剑归鞘,走到柳月娘身旁,俯下身,伸出二指,轻轻搭在她纤细冰凉的手腕上。一丝精纯柔和的真元渡入柳月娘体内,小心翼翼地探查着她的状况。经脉中残留的阴寒剪煞之气已极为稀薄,在归尘剑的余威作用下正缓慢消散。最严重的是三魂七魄,如同被无数细针穿刺过,布满了细微的裂痕,魂光黯淡,摇摇欲坠。这是被镜妖长时间附体,又被强行抽取魂力滋养血莲,再经历镜魇血界崩溃冲击造成的本源之伤。“魂魄重创,本源受损…需静养经年,辅以安魂固魄的灵药,方有复原之望。”赵清真收回手指,心中已有论断。此时,院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焦急的呼喊。“月娘!”柳员外,还有几个手持棍棒、惊魂未定的家丁,在玄真道人弟子的引领下,终于撞开了虚掩的院门。眼前景象让他们倒吸一口凉气:倒塌的院墙,遍地焦黑的草木断口(残留着被剪煞侵蚀的痕迹),昏迷的老张头,以及倒在赵道长脚边、气息奄奄、秀发凌乱的柳月娘。“月娘!我的儿啊!”柳员外看到女儿惨状,老泪纵横,扑上前去,却又不敢触碰,生怕惊扰了什么。“小姐!”丫鬟春桃更是哭出声来。老张头挣扎着被扶起,急切地看向棺材——莺儿正从棺中探出头,小脸煞白,虽受惊吓,但显然无恙。玄真道人在两名道童搀扶下走进院子,脸色蜡黄,气息虚弱地靠近。他看着院中残留的、正在快速消散的丝丝缕缕阴邪之气,以及赵清真手中已然归鞘却依旧散发着无形威压的归尘剑,再看向倒地不起的柳月娘,浑浊的老眼中充满了震惊与后怕,对着赵清真深深稽首:“无量寿福!多谢赵道友力挽狂澜,诛灭此獠!救下满城生灵!贫道…惭愧!”赵清真微微颔首,目光转向悬浮在半空中那面九瓣莲纹铜镜的本体。此时的铜镜,早已不复之前的妖异。镜体乌沉的光泽变得晦暗无光,如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镜背那曾血光流转的九瓣莲纹,莲心处的凹陷焦黑一片,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蔓延至整个莲台,使得精美的纹路显得破败不堪。镜面更是蒙上了一层死气沉沉的灰翳,再也映照不出任何景象,仿佛一块毫无生气的废铁。然而,赵清真凝视着它,眉头却微微蹙起。在常人无法感知的层面,这面看似死寂的铜镜,依旧散发着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顽固的阴冷秽气。这秽气并非胡莲儿残魂的怨念,而是铜镜本身作为载体,沾染多人的血(李半城、柳月娘)所沉淀混合而成的至阴秽源!它如同镜子的“底色”,深深烙印在材质之中,如同浸透墨汁的棉絮,难以拔除。方才归尘剑的煌煌神威,以及镜魇血界的彻底崩灭,如同狂风暴雨,洗去了附着其上的“污垢”(胡莲儿的怨魂和显化的煞气),却无法将这沉淀百年的“底色”彻底净化。它失去了兴风作浪的“灵”,却依旧是一个蕴含着巨大污染力的“秽核”。若放任不管,假以时日,这秽源极可能再次吸引游魂野鬼、或引动地脉阴煞,滋生出新的邪祟,甚至污染接触者的心智。“道长,这…这妖镜可算毁了?”柳员外心有余悸地看着悬浮的废镜,小心翼翼地问。赵清真抬手一招,一股柔和的真元托住铜镜,将其缓缓摄至面前。指尖隔空轻触镜面,一股冰冷滑腻、带着腐朽气息的寒意顺指尖传来,试图侵蚀他的真元,却被归尘剑鞘自然散发的无形道韵隔绝。“本体妖魂已诛,”赵清真声音沉凝,“然此镜经百年怨气积存,血秽侵染,已成‘秽源’之器。其内沉淀阴浊秽气,根深蒂固,寻常道法难以尽除。若留于世间,或置于阳气旺盛之地,秽气或可被压制,却终有泄露反噬之虞;若弃于阴邪之处,则必成新祸之根苗。”玄真道人闻言,强打精神上前细观,又以残余法力探查,片刻后,蜡黄的脸上露出深以为然的神色,喘息道:“赵道友明鉴!此物…咳咳…已成‘阴煞秽胎’!《云笈七签》有载,‘百年铜镜,得血成精’,其精魄虽灭,然血秽阴浊已与镜体熔铸为一,非人力可净…唯有…唯有借天地至阴至寒之力,永世封镇,隔绝其秽气外泄,使其在无尽寒寂中,缓缓消磨殆尽…”赵清真点头:“玄真道友所言极是。需寻一处极阴寒潭,其潭底必有地脉阴眼,阴寒之力精纯无比,足以压制并缓慢消磨此镜秽源。再辅以‘朱砂镇镜符’覆盖镜面,断绝其与外界气息勾连,沉入阴眼深处,借地脉之力,行永世封镇之法。”“极阴寒潭…”柳员外喃喃自语,随即眼睛一亮,“城西百里,龙首山阴,有一‘黑龙潭’!传说深不见底,四时冰寒刺骨,盛夏亦浮冰渣,人畜落水瞬间冻毙!更有传言,其下连通幽冥水道!”“黑龙潭…”赵清真略一沉吟,灵觉微动,隐约感知到西北方向传来一股精纯浩大的地脉阴寒之气,点头道,“此地脉阴寒精纯,当可一用。”三日后,半夜时分,龙首山阴,黑龙潭。时值仲春,山外已是草长莺飞,此地却依旧一片萧瑟。嶙峋的黑色山岩如同巨兽獠牙,环抱着中央一泓幽深如墨的潭水。潭面平静无波,仿佛一块巨大的黑色琉璃,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空气中弥漫着刺骨的寒意,呼吸间带出长长的白气,岸边草木稀疏,皆挂满晶莹的白霜,连岩石表面都凝结着一层薄冰。死寂,是这里唯一的主题,连鸟兽的踪迹都绝无仅有。潭边一处相对平坦的峭壁平台上,柳员外、老张头、玄真道人(由两名道童搀扶,裹着厚厚皮裘,依旧冻得嘴唇发紫)以及几名胆大的家丁肃然而立。众人面前设下简陋香案,供奉三牲清酒,香烟袅袅,试图驱散一丝寒意,却很快被凛冽的山风吹散。赵清真独立于潭边一块探出的黝黑岩石之上,青灰色道袍在寒风中纹丝不动,仿佛与这方阴寒天地融为一体。他手中托着那面九瓣莲纹铜镜。镜面之上,已用鸡冠血混合上等辰砂,笔走龙蛇,书写着一个巨大、繁复、每一笔都蕴含着强大封镇之力的“鏡”字。朱砂殷红如血,在晦暗的镜面上显得格外刺目,隐隐透出金光,将镜体内部翻腾的灰黑色秽气牢牢锁住,发出极其细微、如同冷水滴入滚油的“滋滋”声。“吉时已到。”赵清真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他不再多言,左手托镜,右手捏“沉渊诀”,口中朗声诵念《太上明鉴真经》中“净器安煞”篇:“明镜高悬,洞照妖氛。秽源沉滞,污浊自生。今承道力,引归幽冥。寒潭为冢,阴眼为扃。朱砂镇魄,符箓封形。地脉阴锁,永锢邪精。尘归尘,土归土,镜中悲欢,自此永绝!急急如律令!”咒文声在死寂的寒潭上空回荡,带着一种肃穆庄严的韵律。随着最后一个“令”字落下,赵清真手诀一变,引动附近山泉,一股清冽的泉水凭空汇聚,如灵蛇般缠绕上铜镜,将其彻底淋透!“嗡——!”被泉水淋透的铜镜猛地一颤!镜面上朱砂书写的“鏡”字光芒大盛,仿佛活了过来,死死压制住内部剧烈翻腾、试图冲破封锁的灰黑秽气!整个镜体散发出一种绝望的、冰冷死寂的气息。赵清真神色肃穆,手托铜镜,缓缓将其置于脚下青石上一个天然形成的浅凹处。他深吸一口气,手掐的法诀引动着精纯的道炁,混合着引来的山泉之力,形成一股柔和却沛然莫御的推力,将铜镜缓缓推离石凹,移向那深不见底的幽暗潭水!铜镜触及漆黑如墨的潭水。诡异的一幕发生了!潭水并未溅起水花,也未产生涟漪。那面覆盖着朱砂血符的铜镜,仿佛一块投入沼泽的石头,又似被无形的冰冷巨手攥住,毫无阻碍地、笔直地、带着一种决绝的沉坠之势,悄无声息地没入水中!水面只荡开一圈极淡、极快的涟漪,随即恢复死寂。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股比之前更加凛冽、更加纯粹、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自潭底深处猛地弥漫开来!岸边草木上的白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厚、结晶,发出细微的“咔咔”声。距离稍近的柳员外等人,即使裹着厚衣,也忍不住齐齐打了个寒颤,仿佛连骨髓都要被冻僵。赵清真立于潭边,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千尺寒潭,注视着那面承载着百年恩怨与污秽的铜镜,在绝对的黑暗与冰冷中,向着地脉阴眼的最深处,永恒沉沦。一缕微弱的晨光,艰难地刺破龙首山上空厚重的铅云,恰好落在黑龙潭那冰冷死寂、再无半点涟漪的水面上。光斑跳跃,却驱不散此地万年积累的阴寒,只映照出岸边众人劫后余生的复杂面孔,以及那道卓立寒风中、仿佛与山岳同存的青色身影。“无量天尊。”赵清真对着寒潭,对着这方天地,郑重稽首。尘埃落定,古镜沉渊。一段因贪婪(李半城)而起的百年怨孽,终在这至阴至寒之地,画上了永恒的句点。唯有柳月娘唇边那点淡粉色的痣,在遥远的凤翔府,于沉睡中微微闪烁了一下,如同寒夜中一颗微渺却坚韧的星。 第四十七章:紫檀屏风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永乐十四年,三月。汉中府。倒春寒的冷雨,缠绵了整整七日,没有半分停歇的意思。天空被铅灰色的厚重云层死死捂盖,透不出一丝天光。汉水失了往日的清澈,裹挟着上游冲刷下来的黄泥,浊浪翻腾,呜咽着奔涌向前,仿佛一条被激怒的黄龙,随时要挣脱河道的束缚。寒意浸骨,湿气弥漫,汉中府城笼罩在一片凄风苦雨织就的灰暗帘幕之中。然而,在这片阴冷潮湿的天地间,知府后衙的书房,却如同一方被精心隔绝的暖巢。厚实的棉帘隔绝了户外的凄风冷雨,四个角落摆放着上好的银丝炭盆,烧得正旺,红彤彤的炭火无声地散发着融融暖意,将早春的湿寒驱逐得无影无踪。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令人心安的檀香气息,混合着墨香与书卷特有的味道。烛台上,数支粗如儿臂的牛油巨烛燃烧着,橘黄色的光晕稳定地铺满整个空间,照亮了紫檀木书案上堆积如山的卷宗,也照亮了书案后那张矜持而深沉的脸。知府杨文远,年逾四十,面皮白净细腻,显然是精心保养的结果。三缕长须修剪得一丝不苟,垂在胸前,随着他轻微的呼吸微微拂动。唯眼角那几道细密而深刻的纹路,如同无声的刻痕,泄露着案牍劳形的疲惫与宦海沉浮中无尽的心机算计。此刻,他那双深潭般的眸子,正专注地凝视着眼前占据了大半个书房空间的庞然大物。这是一面紫檀木雕花座屏。屏风主体由整块巨大的紫檀木心雕琢而成,其色沉郁,近乎玄黑,却并非死寂,而是在烛光的映照下,流转着一种内敛、温润、仿佛浸透了漫长岁月的油性光泽。屏心之上,高浮雕着“十八学士登瀛洲”的经典图景。人物或坐或立,或抚琴,或弈棋,或观书,或论道。衣袂的线条被雕刻得流畅而飘逸,仿佛有微风正拂过瀛洲仙岛;人物的神态更是宛然如生,眉宇间的清雅、专注、超然,甚至细微的表情变化,都被匠人以鬼斧神工之技捕捉、呈现。琴弦的紧绷、书卷纸张的微妙褶皱、乃至学士们腰间佩玉的丝绦纹理,无不纤毫毕现,令人叹为观止。屏座部分更是繁复到了极致。云龙纹盘绕升腾,龙身矫健,鳞甲森然,龙爪遒劲有力,似乎下一刻就要破木而出,腾云驾雾。最令人心悸的是那龙睛,竟是以微小的金珠镶嵌而成,在烛火的跳跃下,流转着一种幽深、冰冷、摄人心魄的金色光芒,仿佛活物的凝视。此物,正是汉中首富、盐商巨贾沈万金,昨日才命人抬入府衙,敬献给知府大人的“微礼”。名目堂皇:“恭贺大人开春祥瑞之喜,愿大人政通人和,步步高升。”杨文远修长、保养得宜的手,正以一种近乎情人般的轻柔与专注,缓缓抚过屏心冰凉的木质肌理。指尖感受着紫檀那细腻如婴儿肌肤、又带着岁月沉淀的坚实触感。他的目光,看似落在那些登临瀛洲、逍遥自在的学士身上,实则早已穿透了这虚幻的功名仙梦,落在了书案一角,那份半开着的、来自吏部的行文抄件上——陕西布政使司右参议一职出缺。“沈员外,有心了。”杨文远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带着他惯有的、经过官场千锤百炼的矜持与沉稳,听不出丝毫喜怒,如同深潭不起微澜。侍立在一旁的沈万金,闻声立刻将矮胖的身躯弯得更低,几乎要折成两截。他穿着一身价值不菲的杭绸直裰,此刻却只显得谦卑。胖脸上瞬间堆砌起近乎谄媚的笑容,眼角的褶子挤成一团,如同盛开的菊花:“哎呀呀,大人您这是折煞小人了!这等粗笨物事,不过是个寻常玩物罢了。放在小人那等满是铜臭的俗气地方,只会蒙尘受辱,白白糟蹋了它的灵气。唯有置于大人您这满室书香、清正之气充盈之所,才能映衬出它本真的光华,物尽其用啊!”他顿了顿,绿豆般的小眼闪烁着精光,话锋极其自然地一转,切入正题,“大人您治下的汉中府,连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这等煌煌政绩,岂是寻常知府所能企及?依小人愚见,布政使司这参议之位,简直是老天爷为大人您量身定做的!非大人您莫属啊!”杨文远嘴角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像是平静湖面投入一颗小石子荡起的微澜,旋即又恢复平静。他并未立刻回应沈万金的奉承,而是伸出两根手指,优雅地端起案上那只定窑白瓷茶盏。盏壁薄如蛋壳,釉色温润如玉。揭开盏盖,一股清冽悠远的茶香袅袅升起,沁人心脾。他轻呷一口明前龙井,茶水入口清冽,回甘悠长。然而,这清茶的甘冽,却压不住心头那点因“参议”二字而悄然点燃、越烧越旺的灼热欲望。参议,从四品。品级看似只比他这正五品的知府高了半级,但这半步之遥,却是天壤之别!那是从地方府县踏入行省中枢的关键一跃!布政使司衙门设在西安,那是西北重镇,距离帝国的心脏——京师,更近了一步!杨文远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身着绯红云雁补子官袍,腰缠玉带,立于金銮殿前,从容奏对,天子颔首的景象。那是他寒窗苦读、宦海浮沉二十余载,梦寐以求的巅峰!“祥瑞…”杨文远放下茶盏,杯底与紫檀桌面发出轻微而清脆的碰撞声。他的目光投向窗外,那里依旧是一片淅淅沥沥、无边无际的冷雨。“沈员外说得是。今春不利,这倒春寒的冷雨缠绵不休,已有涝患之忧。长此以往,民心难免浮动,于地方安定不利。确需一桩实实在在的‘祥瑞’出现,方能彰显圣天子洪福齐天,泽被苍生,也好安定我汉中黎庶之心,凝聚民心。”他的语气平淡,却将“祥瑞”与“民心”、“安定”巧妙地联系在一起,更隐隐指向了那悬而未决的参议之位。沈万金绿豆小眼中精光猛地一闪,如同暗夜中的磷火。他腰弯得更低,声音压得更沉,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神秘感:“大人您明鉴万里!小人…小人这里倒有一个愚见,不知当讲不当讲?”他觑着杨文远的脸色,见其并无不悦,才继续道:“城北十里,龙首山余脉之下,不是有一条‘困龙涧’么?涧水湍急,两岸山石嶙峋如犬牙交错,历来是阻隔商旅、妨碍行洪的险地。若是大人您能…嗯,上应天心,下顺民意,在此开凿一条‘祥瑞渠’!引那困龙涧水入汉江支流,此举一可解下游万顷良田灌溉之忧,二可疏通水道,便利舟楫商旅往来…此乃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伟业!一旦渠成,岂非天降祥瑞,最是能彰显大人您经天纬地、勤政爱民的治世之才?此等政绩,煌煌如日月,谁人敢不钦服?”开渠?杨文远心中猛地一动!这确是个好名目!功绩显赫,看得见摸得着,极易博得“勤政爱民”的官声美誉。而且,工程一旦启动,便是源源不断的奏报和展示的机会。只是…他并非初出茅庐的热血书生,深知其中利害。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紫檀屏风边缘轻轻敲击着,发出低微的笃笃声,沉吟道:“开渠?此议…倒也有些见地。只是,沈员外啊,开凿山涧,工程浩大,耗资必巨。且那困龙涧地势险峻,岩石坚硬,绝非易与之辈。工期…恐怕旷日持久…”他将“耗资巨大”和“工期漫长”这两个关键难点抛了出来,目光如探针般刺向沈万金。“大人!”沈万金猛地一拍自己厚实的胸脯,发出沉闷的响声,胖脸上瞬间堆满了慷慨激昂之色,仿佛随时准备为国捐躯,“为国为民,为大人您的千秋功业,小人等商贾,岂敢吝惜些许身外之财?!所需银钱物料,大人您只管放心!小人愿联络汉中府所有有头有脸的商贾,共同筹措!包管足额、及时!至于民夫嘛…”他绿豆眼一转,露出一种洞悉世情的精明,“您看这春雨连绵,田中泥泞不堪,根本无法耕作,正是农闲之时。多少乡民守着空空的米缸,饥寒交迫?大人您只需一道仁政爱民的征发令,名为征役,实为赈济!给这些走投无路的乡民寻个卖力气糊口的去处,他们岂不感恩戴德,踊跃效力?此乃一举多得,既解工程人力之需,又解百姓燃眉之急,更能成就大人您爱民如子的仁德之名啊!”感恩戴德?踊跃效力?杨文远心中无声地冷笑。征发民夫,历来是地方官员油水最为丰厚的所在。力役折银,口粮克扣,工具损耗…其中猫腻,数不胜数。沈万金如此积极主动地跳出来包揽钱粮物料,其中意图,不言而喻。这奸商是想借着“祥瑞渠”的东风,名正言顺地大发国难财、民难财!但…这“祥瑞渠”的名头,这“功在千秋”的光环,对杨文远而言,诱惑力实在太大了!一旦成功,这将是他杨文远政绩簿上最浓墨重彩、最无可辩驳的一笔!足以压过所有竞争者,成为他叩开布政使司大门最有力的敲门砖!参议之位,指日可待!他的手指再次抚上紫檀屏风上那登临瀛洲的学士衣袂。指尖传来木质特有的冰凉触感,但他的心,却如同被那屏风底座上镶嵌的龙睛金珠点燃,滚烫灼热,充满了攫取权力的渴望。“善。”杨文远终于缓缓颔首,脸上恢复了一贯的从容与威仪,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沈员外拳拳报国之心,体恤民情之意,本府深感欣慰。此事…便依你之言。速速拟一个详尽的章程上来,要快!务必要显出我汉中的气象,要办得轰轰烈烈,让朝廷,让布政使司都看看我汉中府的魄力与能力!”“快”和“气象”,是他强调的关键。“大人英明!小人遵命!定不负大人所托!”沈万金喜形于色,仿佛看到了一座金山在向自己招手,深深一揖到底,圆胖的身体几乎弯成了球。三日后,盖着鲜红知府大印的征夫告示,如同催命的符咒,贴遍了汉中府城的大街小巷以及四乡八镇的里长门口、祠堂墙壁。告示措辞堂皇,字字句句透着“皇恩浩荡”与“为民解忧”:“照得汉中府属,仰赖圣天子洪福,连年丰稔。然今岁开春,天时不正,寒雨连绵,田亩泥泞,农事暂歇。本府体念民生维艰,轸恤黎庶困苦,特奏请上宪恩准,于城北龙首山困龙涧,开凿‘祥瑞渠’一道!此渠一成,上应天心,下顺民意,引水灌溉,惠泽万顷良田;疏通水道,便利舟楫商旅,实乃功在当代,利泽千秋之善政!更可解尔等农闲无食之苦,以工代赈,实为两便。仰府城四乡里长,速速晓谕:凡境内成年丁壮,除身有残疾、重病缠身者外,皆需应征效力!日给糙米一升,铜钱五文,以示朝廷体恤!敢有推诿拖延、怠工逃役者,定按王法严惩不贷!勿谓言之不预也!此谕。永乐十四年三月初十。汉中知府杨文远。”落款处,那方鲜红刺目的知府大印,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地印在粗糙的黄麻纸上,也印在了所有看到告示的穷苦百姓心头。冷雨依旧未停,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汉中府衙门口,巨大的石狮在雨水的冲刷下泛着冰冷的光泽。此刻,衙门口的石阶下,早已不是平日的肃穆,而是挤满了被如狼似虎的衙役从各处驱赶而来的乡民。他们大多衣衫褴褛,难以蔽体,在刺骨的冷雨中瑟瑟发抖。面黄肌瘦的脸上,刻满了饥饿与劳作的痕迹。赤着的双脚,或是穿着破烂草鞋的双脚,踩在冰冷的、混合着污泥和牲口粪便的积水里,冻得青紫。浑浊的雨水顺着他们枯草般纠结的头发流下,汇入脖颈,再钻进同样破烂单薄的衣衫里,激起一片片压抑而痛苦的咳嗽声。他们的眼神麻木,如同被抽走了灵魂,间或闪过一丝被绝望点燃的愤怒火星,但立刻就被衙役手中那冰冷坚硬、沾着泥水的铁尺和水火棍无情地压了下去,只剩下更深的恐惧和认命般的死寂。“都听好了!耳朵都给我竖起来!”衙役班头王彪,一个满脸横肉、声如破锣的壮汉,站在府衙高高的青石台阶上,居高临下,声音在连绵的雨幕中显得格外尖利刺耳,盖过了雨声和压抑的咳嗽,“知府大人念着你们!体恤你们饥寒交迫,没米下锅!特开天恩,以工代赈,修筑‘祥瑞渠’!这是天大的恩典!是给你们活路!是大人给你们全家老小挣口粮的机会!别给脸不要脸!到了工地上,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卖力干活!谁敢偷奸耍滑,惰怠不勤,或者动那逃跑的心思…”他掂量着手里的水火棍,发出沉闷的声响,狞笑道:“嘿嘿,莫怪王法无情!到时候,皮开肉绽是轻的,小心你们的狗腿,还有你们家里那几间破茅草屋!”队伍中,一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者脚下猛地一滑,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冰冷的泥水里。他身后一个二十出头的精壮汉子眼疾手快,一把死死扶住。汉子正是老者的儿子,王栓柱。他同样衣衫单薄,精壮的身板裹在一件四处漏风的破旧夹袄里,嘴唇冻得发紫,裂开了口子。雨水顺着他粗硬的头发流进眼睛里,他却顾不上擦,只是死死地盯着府衙门口那两扇紧闭的朱漆大门,以及门内隐约可见的、被雨水冲刷得锃亮反光的石狮基座。那石狮龇牙咧嘴,仿佛随时要扑下来噬人。“爹…撑住…”王栓柱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枯叶撕裂。老者王老汉稳住身体,浑浊的老眼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悲愤,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才喘着粗气,用只有儿子能听到的声音,充满怨毒地低语:“祥瑞…呵呵…好一个祥瑞!我老汉活了六十岁,黄土埋到脖子根了,蝗灾、旱灾、兵灾…啥没见过?这‘祥瑞’…我呸!是要人命的催命符啊!栓柱…你娘…还在炕上躺着,咳得只剩一口气…家里…家里一粒米都没了…”他的声音哽咽,带着哭腔。王栓柱咬紧了牙关,腮帮子绷出坚硬的线条,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扶着父亲的手臂更加用力。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额头流下,混合着一种滚烫的液体。他知道,不去,家里的破屋会被这些如狼似虎的衙役拆了顶梁柱,病重垂危的娘亲会被像拖死狗一样拖到冰冷的雨地里等死。去了,或许…或许还能挣回那几升发霉的糙米,给娘吊着命,给爹和自己留一**气。至于生死,在这世道,穷人的命,贱如草芥,从来由不得自己选择。衙役粗暴的呼喝声、鞭子抽打在肉体上的脆响、以及绝望的闷哼声混杂在冰冷的雨声中。长长的、沉默而绝望的人流,如同被驱赶向屠宰场的牲口,在凄冷的春雨里,迈着沉重的步伐,向着城北那片被称为“困龙涧”的死亡之地,缓缓蠕动。雨点无情地敲打着他们佝偻的脊背,溅起浑浊的水花。这声音,也仿佛穿透了重重屋宇,隐隐敲打在汉中府衙后堂那面崭新的、象征着功名与野望的紫檀屏风上,发出沉闷而遥远的微响。府衙书房内。烛光依旧温暖明亮。杨文远背对着那面巨大的紫檀屏风,正仔细端详着刚刚由幕僚呈上来的“祥瑞渠”初期规划图。图上线条规整,山势水形标注清晰,甚至还粗略画出了渠道走向和闸口位置。沈万金办事效率果然极高,也舍得下本钱请人绘图。“嗯,尚可。”杨文远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他手指在图上一处标记为“困龙涧主峡”的位置点了点,对侍立一旁、屏息凝神的幕僚周师爷吩咐道:“只是这工期…还需再压一压。布政使陈大人巡视陕南的行程已定,五月前必过汉中。本府要让他看到这祥瑞渠的雏形!看到水流的走向!看到我汉中府的雷厉风行!告诉沈万金,”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民夫…若是不够,就再征!汉中府治下丁口众多,岂会无人可用?银钱物料若有短缺,让他先垫着!府库…待秋税收上来,或是朝廷拨下专项,自会补上。让他放心大胆去做!本府只要结果!”说完,他仿佛拂去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优雅地转过身,踱步到那面紫檀屏风前。屏风上,“十八学士登瀛洲”的图景在烛光下熠熠生辉,象征着文人士大夫的最高理想。杨文远抬起手,用一方素白的丝帕,极其轻柔、极其仔细地拂去屏风底座云龙纹上,一粒微不可见的、或许是从窗外飘入的浮尘。动作轻柔得如同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是在拂去那些此刻正跋涉在泥泞冷雨中、即将坠入地狱深渊的蝼蚁性命。他的目光,越过屏风上那些飘逸的学士,似乎已看到了金光璀璨的渠道,看到了布政使赞许的笑容,看到了自己身着绯红官袍,立于更高庙堂的景象。城西,悦来客栈,天字一号房。窗外的雨声似乎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房间内异常安静。没有点灯,只有窗外透入的、被雨水晕染开的微弱天光,勾勒出房内简单的陈设轮廓。房间中央,一个青灰色的身影盘膝坐于蒲团之上,五心朝天,气息悠长深远,仿佛与这方天地融为一体。正是龙门羽士,赵清真。他面容清癯,眉宇间蕴着一股出尘的清气,双眸紧闭,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此刻,他并非在沉睡,而是进入了道家“炼气化神”的上乘境界——内视紫府,神游太虚。泥丸宫中,一点真灵光明如大日,照耀着体内经络山河,气息如长江大河,奔流不息,却又圆融无碍,生生不绝。若有修道高人在此,必能惊觉,赵清真头顶三尺虚空之处,氤氲着肉眼难辨的淡淡清辉,隐隐有天花乱坠、金莲涌现的玄妙异象流转,那是神气充盈、与道合真到了极高境界的外显。忽然,他眉心极其细微地蹙了一下。并非外界的风雨声侵扰,而是一股极其庞大、极其混杂、带着浓郁血腥、绝望、怨毒、以及冰冷权欲的浊气洪流,如同无形的海啸,猛地冲击着他天人感应的灵觉!这股浊气的源头,清晰无比地指向两个地方:城北那阴雨笼罩下,正被无数绝望脚步踏向的“困龙涧”;以及…近在咫尺的汉中府衙深处!尤其是府衙方向,那股浊气最为精纯,也最为冰冷粘稠。它并非简单的怨念,而是交织着一种对权势近乎病态的贪婪、一种视万民如草芥的冷酷、一种用无数白骨铺就登天之路的残忍决绝!这股浊气,如同一条无形的毒龙,正盘踞在府衙上空,贪婪地吸纳着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怨念、恐惧和死气,不断壮大自身!更让赵清真心神微震的是,在这股滔天的浊气洪流之中,他竟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金煞”之气!此气非金铁之煞,而是人心贪婪、权欲熏心、以民脂民膏铸就虚幻功业所凝聚成的“伪金之煞”!这股煞气,正与府衙深处某件散发着沉郁木气、却又被强行附着上“登天”意念的器物隐隐相连,形成一种诡异而凶险的共生!“金棺养煞,木气为椁…贪恋人爵,忘却天爵…以假换真,以恶易善…大祸之始,已在眼前…”赵清真并未睁眼,心中却已掠过一道清晰的偈语。他周身流转的清辉微微波动了一下,将那股试图侵染他道心的庞大浊气无声地排开、净化。他缓缓收功,睁开双眼。眸中清澈深邃,如同倒映着星河的寒潭,洞穿了客栈的墙壁,望向了府衙的方向,也望向了城北那阴云笼罩的山涧。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如同窗外飘落的雨丝,在寂静的房间内消散。“红尘万丈,孽海滔滔。这‘荣华棺椁’,终究要盛殓痴魂了…” 第四十八章:金箔贴渠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困龙涧,其名如谶。两壁山崖,非是自然的鬼斧神工,倒像是上古巨神暴怒之下,以开天巨斧劈砍而成。岩石狰狞,呈一种不祥的灰黑色,雨水经年累月地冲刷,非但未能磨平其棱角,反而在表面蚀刻出无数道深浅不一的沟壑,如同垂死巨兽干瘪皮肤上的褶皱。涧底,浊浪排空,裹挟着上游冲刷下来的泥沙、断枝、乃至不知名动物的残骸,发出永不停歇的、沉闷如雷的咆哮。那浑浊的黄色激流,一次次狠狠撞击在嶙峋的巨石之上,粉身碎骨,炸开惨白的水沫,旋即又被更大的浪头吞噬,带着更深的怨毒,奔涌向前。狭窄的天空,被厚重如铅的雨云死死捂住,吝啬地透下一点昏昧的光,不分晨昏。空气里弥漫着水汽的腥、岩石的冷、还有一股若有若无、被雨水稀释却无法彻底掩盖的…腐烂气息。数千民夫,被驱赶进这活地狱。他们如同被投入巨大血肉磨盘的蝼蚁,密密麻麻地附着在陡峭湿滑的涧壁上。没有号子,只有监工沈三那尖利刺耳、盖过水声的呵斥与皮鞭破空的脆响,以及粗重压抑、此起彼伏的喘息与咳嗽。工具简陋得令人心酸:锈迹斑斑的铁钎,磨得溜光的木杠,用山中老藤粗糙编成的箩筐。更多时候,他们只能用皲裂、指甲翻卷的双手去抠,去搬动那些棱角尖锐的岩石。王栓柱和他爹被分在靠近涧底最危险的一段。涧水就在脚边不足三尺处咆哮,溅起的冰冷水花不断打湿他们本就单薄褴褛的衣衫。老人佝偻着腰,双手紧握一柄几乎和他一样高的铁钎,对着岩石缝隙,用尽全身力气一下下凿击。每一次撞击,都震得他枯瘦的手臂剧烈颤抖,带动着整个佝偻的身躯,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浑浊的汗水混合着冰冷的雨水,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淌下,流进干裂的嘴角,又被他剧烈地咳嗽带出。每一次咳嗽,都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爹!您歇着!我来!”王栓柱放下肩上沉重的藤筐,里面是半筐刚撬下的碎石。他二十出头的精壮身板,此刻也像被抽掉了筋骨,嘴唇冻得乌紫,脸颊深陷,唯有一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吓人,那是饥饿、疲惫和绝望燃烧的火光。他不由分说地抢过父亲手中的铁钎。“咳咳…栓柱…省…省点力气…”老人无力地靠在冰冷的岩壁上,胸口剧烈起伏,像一架破败的风箱,“这…这石头…是阎王爷的骨头…啃不动啊…”旁边,同样精瘦却透着一股子蛮牛般倔强的汉子李二牛,刚背着一筐沉重的碎石,手脚并用地从上方一处险坡爬下来。他赤着脚,脚底被尖锐的石棱划破了好几道口子,渗出的血混着泥水,每走一步都在湿滑的岩石上留下淡淡的红痕。听到老人的话,他重重地将箩筐砸在地上,啐出一口带着血丝的浓痰,声音嘶哑地骂道:“啃骨头?呸!老子看是拿咱们的骨头给那狗官铺路!什么狗屁祥瑞渠!是他娘的催命符!听说杨知府在后衙供着个紫檀木的大屏风,金灿灿的,能买下咱们一个村子!就为了他那顶破官帽,几千条命填进来都不够!”“二牛哥!噤声!”王栓柱猛地抬头,警惕地望向不远处。监工沈三正叉着腰站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鹰隼般的目光扫视着下方,手里的皮鞭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自己的腿。“怕个鸟!”李二牛梗着脖子,眼珠子里布满血丝,像要滴出血来,“横竖都是个死!家里的地撂荒了,草长得比娃儿都高!昨儿个…昨儿个我婆娘托人捎来话…”这个平日里铁塔般的汉子,声音突然哽住,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娃儿…发烧…快…快不行了…连口米汤都…都喝不上…”王栓柱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瞬间沉到了涧底那咆哮的浊流里。他想起了离家时,娘亲躺在破炕上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咳出的帕子上,刺目的猩红。怀里揣着的那几升号称“日给”的糙米,早就在头几天就被他和爹分着吃完了,那米里掺着大半的砂砾和霉变的麸皮,喇得嗓子生疼。至于那五文铜钱?更是连影子都没见着!饥饿像无数只蚂蚁在啃噬着胃壁,寒冷让骨头缝里都往外渗着冰碴子,无穷无尽的劳累榨干了最后一丝气力,而前方,只有看不到头的绝壁和监工手中随时可能落下的鞭子。绝望,比涧底的石头更沉,比冰冷的雨水更刺骨。就在这时,一阵异样的喧哗从高处新开凿出的、勉强能容人行走的渠岸上传来。不同于监工粗暴的呵斥,那是一种带着谄媚、刻意拔高的谈笑声。只见一队鲜衣怒马的随从,簇拥着两乘遮得严严实实的青呢小轿,正沿着泥泞不堪的渠岸缓缓移动。轿帘被一只保养得宜的手掀开一角,露出汉中知府杨文远那张矜持白净、此刻却带着一丝审视的脸。旁边另一乘轿子的帘子也掀开了,一个约莫十八九岁的锦衣公子探出头来,正是杨文远的独子杨慕贤。他面皮白皙,眉眼间带着被骄纵惯养的颐指气使,好奇又带着几分嫌恶地打量着下方地狱般的景象。“父亲您瞧,”杨慕贤指着下方如同蚁群般在泥泞和危岩间挣扎蠕动的民夫,语气里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这才多久?渠道的架子就搭起来了!沈家办事,果然有点门道!”他似乎完全忽略了那些民夫佝偻的身影、褴褛的衣衫和麻木绝望的眼神,只看到了被开凿出的岩石轮廓。杨文远的目光缓缓扫过,如同检阅的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堆会移动的工具。他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那些在泥泞中挣扎、不时因力竭或失足而发出微弱惨呼的身影,不过是背景里无关紧要的杂音。“嗯,进度尚可。”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只是…这气象,还不够‘祥瑞’。”他顿了顿,手指轻轻敲击着轿窗,“渠成之日,当有万民称颂,声动云霄,上达天听。场面…须得更堂皇,更夺目些。”一直小跑着跟在轿旁的沈万金,闻言绿豆小眼精光爆闪,立刻抓住机会,堆起十二分的谄笑,腰弯得几乎要贴到泥地上:“大人高见!明察秋毫!小人…小人正有一愚见,斗胆禀报!”他喘了口气,指着下方灰黑嶙峋、被雨水冲刷得湿漉漉的渠壁岩石,“大人您看,这山石本色灰暗,观之着实不雅,恐有损‘祥瑞’之名,亦难彰大人煌煌功德!若…若以金箔贴之!”他猛地拔高声音,仿佛被自己的“奇思妙想”所激动,“使整条渠道金光灿灿,远望如天河倒泄,金龙降世!煌煌天威,盛世气象!大人之功德,必将光照千秋,彪炳史册啊!”“金箔?!”杨慕贤的眼睛瞬间亮了,如同看到了什么稀世珍宝,猛地一拍手,几乎要从轿子里跳出来,“妙!太妙了!父亲!此议绝妙!金碧辉煌,瑞气千条!这才配得上‘祥瑞’二字!也显得我杨家…贵不可言,气象万千!”他脑中已经浮现出金光闪耀的渠道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父亲因此高升,他杨大公子在西安城、乃至京城里受人艳羡追捧的场景。杨文远抚摸着颌下修剪得一丝不苟的三缕长须,沉吟不语。金箔贴渠?这靡费之巨,远超开凿本身!即便是以沈万金的家底,也绝非小数。但…“金光灿灿”、“光照千秋”、“彪炳史册”…这些字眼,如同带着魔力的钩子,精准地勾住了他心底最深处那根名为“功名”的弦。他仿佛已经看到渠道通水之日,金光闪耀,万民(被他安排的)欢呼,布政使陈大人震惊、赞许的目光,吏部考功司的文书上那浓墨重彩的一笔!参议之位,触手可及!与这锦绣前程相比,些许金银耗费,又算得了什么?羊毛,终归出在羊身上。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仿佛在掂量着那虚幻金箔的重量与它所能带来的官位价值。“嗯…”杨文远终于缓缓颔首,矜持的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沈员外此议…颇具巧思。虽耗资甚巨,然为彰显圣天子仁德,昭示皇恩浩荡,亦为万民瞻仰福祉之盛景,纵有所费,亦在所不惜。”他一锤定音,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所需金箔,着尔速速采办!务必在渠成通水之日,金光耀目,祥瑞之气充盈天地!此事若成,本府…自当在布政使大人面前,为尔等请功!”“谢大人恩典!大人英明!小人肝脑涂地,必不负大人所托!”沈万金喜得浑身肥肉都在颤抖,扑通一声跪倒在泥泞的渠岸上,咚咚咚磕了几个响头。巨大的喜悦淹没了他,仿佛已经看到金箔生意背后那滚滚而来的、更庞大的利益。---“金箔?贴…贴这烂石头?”王栓柱握着冰冷沉重的铁钎,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茫然地抬头,看向高岸上那模糊的轿影和沈万金跪地叩拜的身影,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冲上头顶。“哈哈哈!哈哈哈!”李二牛突然爆发出凄厉到变调的狂笑,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鼻涕混着雨水糊了满脸,他指着上方,手指因为激动和愤怒剧烈地颤抖,“栓柱!听见没?我的好兄弟!听见那些贵人们说什么了吗?!金箔!拿金子!给这吃人的催命渠贴脸!给这阎王路镶金边!哈哈哈!咱们的命!咱们的骨头渣子!还不如人家墙上糊窗户的纸值钱啊!知府老爷拿咱们的骨头熬油,榨干了血汗,就为了给他的脸上贴金!给他的官帽子上镶宝石!老天爷啊!你开开眼!你开开眼看看这人间!看看这群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他仰天嘶吼,声音如同受伤濒死的野兽,充满了无尽的悲愤与绝望,在狭窄的涧谷中反复冲撞回荡,竟一时压过了水声和监工的呵斥。“嚎你娘的丧!”监工沈三的怒吼如同炸雷,伴随着一道撕裂空气的鞭影,狠狠抽在李二牛早已伤痕累累的脊背上!粗糙的皮鞭带起一溜血珠,混着雨水溅落在黑色的岩石上。“再敢妖言惑众,扰乱人心,老子这就扒了你的皮点天灯!干活!都给老子卖力干!耽误了知府大人的祥瑞工程,你们这群贱骨头一百条命都赔不起!”鞭子落下,李二牛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他猛地扭过头,布满血丝的双眼如同两团燃烧的鬼火,死死钉在高岸上那两乘青呢小轿上,尤其是杨慕贤那张写满骄矜与兴奋的脸。那眼神里的刻骨仇恨,浓得化不开,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刀子。王栓柱的心猛地一抽,他扑过去想扶住摇摇欲坠的爹,却见老人佝偻的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猛地弯下腰,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暗红色的血沫从指缝里喷溅出来,星星点点洒在冰冷的岩石和浑浊的泥水里。“爹——!”王栓柱的嘶喊带着哭腔,巨大的恐惧和冰冷的绝望像涧底的寒流,瞬间将他淹没。他紧紧抱住父亲瘦骨嶙峋、颤抖不止的身体,只觉得这困龙涧的天,彻底黑了。高岸之上,杨文远对下方骤起的骚动和那声凄厉的嘶吼恍若未闻。他正微微俯身,隔着轿窗,专注地听着沈万金关于金箔采购渠道、厚度选择、粘贴工艺以及所需额外民夫工钱的详细禀报,不时矜持地点点头,偶尔补充一两句“务求牢固”、“不可吝惜工本”的指示,神情专注而“勤勉”,仿佛在筹划一项利国利民的千秋伟业。后衙那面巨大的紫檀屏风上,“十八学士登瀛洲”的浮雕,在摇曳的烛光映照下,衣袂飘举间点缀的金粉,似乎也感应到了主人此刻“宏图大展”的心境,流转出更加璀璨夺目的暗芒。---命令如山崩般压下。困龙涧,彻底变成了修罗炼狱。金箔的铺设,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那薄如蝉翼、价值千金的玩意儿,需在冰冷湿滑、角度陡峭的岩壁上,以熬煮得粘稠的特制鱼胶(为省成本,多用劣胶,粘性堪忧)小心翼翼地粘贴。高处作业,寒风如刀,吹得人摇摇欲坠。脚下是万丈深渊,浊浪咆哮着等待吞噬失足者。监工沈三和他手下爪牙的皮鞭抽得更急更狠,稍有差池,轻则鞭痕加身,重则被一脚踹下悬崖,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被浊流吞没。“稳着点!蠢货!那可是金子!掉了一片,把你全家卖了都赔不起!”沈三的咆哮声日夜在涧谷中回荡。民夫们被驱赶着,在几乎无法立足的绝壁上,战战兢兢地托着那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金箔。每一次呼吸都小心翼翼,每一次抬手都耗尽力气。恐惧,比饥饿和寒冷更能摧毁人的意志。不断有人失足。惨叫声短促而凄厉,如同被掐断喉咙的鸟雀,很快淹没在更大的水声和监工的呵斥中。尸体?根本无人理会。摔在涧底乱石上的,脑浆迸裂;落入水中的,几个沉浮便消失无踪。抬尸队?那太奢侈了。尸体被简单地用绳索套住脚,拖到涧尾一处巨大的、新挖出的深坑旁——那是计划中用来填埋废石料的地方——像丢弃破麻袋一样扔进去。一层薄薄的碎石草草掩盖,便是归宿。坑底,早已不知埋了多少先行者。雨水冲刷着新土,混着暗红的血水,渗入地下。死亡的阴影,如同涧中终年不散的湿冷雾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然而,比死亡更恐怖的阴影,正悄然降临。先是王栓柱的爹。老人自从咳血之后,身体便急速垮了下去。低烧持续不退,浑身骨头缝里都透着难以忍受的酸痛,连握紧铁钎的力气都没有了。仅仅两天后,老人枯瘦的手臂、胸口,开始出现大片大片暗红色的、触目惊心的瘀斑!那瘀斑边缘模糊,如同被无形的恶鬼啃噬过。紧接着便是可怕的高烧,老人蜷缩在临时搭建的、漏风漏雨的草棚里,浑身滚烫,神志模糊,嘴里不停地呓语着“米…娃儿…冷…金光…好刺眼…”王栓柱心急如焚,想去找监工求点草药,却被沈三一鞭子抽了回来:“滚!老不死的瘟鬼!别他娘的过了病气!再啰嗦连你一块扔坑里!”几乎就在同时,工棚里、岩壁下,类似的症状如同瘟疫般(它很快就是了)蔓延开来。低烧,乏力,关节剧痛如裂,然后是恐怖的暗红瘀斑,高烧,咳血…染病者往往在极度痛苦中挣扎数日,便咽下最后一口气。死时,身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黑色,双目圆睁,仿佛凝固着无尽的恐惧和怨恨。恐慌,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席卷了整个工地!“瘟…瘟疫!是瘟神爷发怒了!”“报应啊!是开渠惊动了困龙!龙王爷降罪了!”“是那些填在渠基下的死人…冤魂索命!他们死不瞑目,回来拉垫背的了!”“金箔!是那些金箔!沾了人血的邪物!引来了不干净的东西!”流言在绝望中疯长,带着最原始的恐惧。死亡的威胁近在咫尺,且比刀斧加身更令人绝望。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民夫们不顾监工疯狂的鞭打和呵斥,像没头的苍蝇一样,丢下工具,哭喊着、推搡着,向着通往涧外的唯一隘口涌去!他们要逃离这必死之地!然而,通往涧外那条狭窄的、泥泞不堪的山路隘口,早已被沈万金派来的、装备着刀枪弓弩的彪悍家丁和如狼似虎的衙役层层封锁!刀出鞘,箭上弦,冰冷的锋刃在昏昧的天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光泽。“奉知府大人严令!擅离工地者,以逃役论处,格杀勿论!”为首的衙役班头,声嘶力竭地吼叫着,脸上也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惧,却不得不执行命令。“放我们出去!要死人了!”“狗官!你们不得好死!”“冲出去!横竖都是死!”绝望的民夫如同困兽,爆发出最后的力气冲击着关卡。箭矢无情地射下,冲在最前面的几个人惨叫着扑倒在地,鲜血染红了泥泞。刀枪挥舞,砍翻了几人。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混合着雨水的腥气,令人作呕。冲击被暂时镇压下去,但更大的绝望和更深的仇恨,如同毒藤,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中疯狂滋长。困龙涧,彻底变成了插翅难飞的死地,回荡着压抑的哭泣、痛苦的**和监工更加疯狂的鞭打呵斥。---知府后衙书房。暖炉烧得正旺,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凄风苦雨和隐约传来的哭嚎。然而,此刻书房内的气氛,却比外面的寒雨更加冰冷刺骨。杨文远端坐在那面巨大的紫檀屏风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屏风上“登瀛洲”的学士们,衣袂飘飘,神态闲适,仿佛在无声地嘲弄着眼前的窘境。府衙的医官,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跪伏在地,身体筛糠般抖动着,声音带着哭腔:“…大人…大人明鉴!此症…此症来势凶猛…症似…似极前朝医书所载之‘虏疮’(鼠疫)啊!寒战高热,身发瘀斑,咳喘带血,染者…十难存一!且…且具传染之性!一人染病,一棚皆亡!工地…已成死地!大人!必须立刻焚毁染病者衣物尸骸,深埋于生石灰下!将病患严加隔离,阻断往来!否则…否则一旦蔓延出涧,乃至…入城…汉中…恐成鬼域啊大人!”老医官涕泪横流,额头重重磕在冰凉的金砖地面上,砰砰作响。“够了!”杨文远猛地一拍身旁的酸枝木桌案!力道之大,震得案上的定窑白瓷茶盏跳起,叮当作响,茶水泼洒出来,濡湿了那份“祥瑞渠”的工图。他霍然站起,眼中布满骇人的血丝,恐惧与一种更加疯狂的决绝在其中激烈交锋!他几步跨到医官面前,官袍下摆带起一阵风。“焚尸?隔离?阻断?”杨文远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耳,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味道,“一派胡言!危言耸听!祥瑞渠功成在即!布政使陈大人已在来汉中途!不日即到!此时停工隔离,前功尽弃!本府如何向陈大人交代?朝廷如何看?本府的参议之位…”他硬生生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胸膛剧烈起伏,强行深吸几口气,试图找回那惯有的矜持与威严,但那白净面皮上的肌肉却在不受控制地抽搐。他猛地转身,背对着抖成一团的医官和噤若寒蝉侍立一旁的幕僚、书吏,目光死死盯住紫檀屏风上那象征着功名坦途的“登瀛洲”图景。那金粉描绘的祥云、那温润如玉的学士面容,此刻在他眼中扭曲放大,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他不能失败!绝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失败!所有阻挡他踏上“登瀛洲”的东西,都必须被无情地碾碎!“此乃…”杨文远猛地转回身,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近乎偏执的威压,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扫过堂下众人,“…乃春寒料峭,湿邪入侵,加之刁.民怠惰,体弱气虚,所引发之‘时气’!并非瘟疫!尔等庸医,休得危言耸听,扰乱民心,坏我祥瑞大业!”他向前一步,官威凛冽,一字一句,如同冰锥砸落:“传本府令:工地一切照常!金箔铺设,日夜不休!敢有怠工者,鞭笞三十!染病者,就地隔离于涧尾废弃石洞,严加看守,不得与外人接触!所需饮水食物,减半供给!死者…”他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冷酷至极的光芒,“…为稳固渠基,彰显其赎罪之功,就地深埋于渠基之下!敢有妖言惑众、传播谣言、擅离工地者…”他深吸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那个浸透血腥的字眼:“…斩!立!决!”最后三个字,如同三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书房内死一般寂静,只有老医官压抑不住的、绝望的呜咽声。封锁!掩盖!用铁与血筑起一道高墙,将死亡和真相死死封在困龙涧内!这便是汉中知府杨文远唯一的“对策”。命令如同冰冷的铁流,迅速席卷整个汉中府。通往困龙涧的各条道路,增设了更多的关卡哨卡。衙役和沈府家丁如临大敌,刀枪在握,眼神凶狠。知府衙门的告示,以最快的速度贴满了汉中府城的大街小巷以及四乡八镇的显眼处。告示措辞严厉,宣称困龙涧一切安好,工程进展顺利,所谓疫病纯属别有用心之徒(奸商、逃役刁.民、邻府嫉妒者)为囤积居奇、扰乱地方、阻挠祥瑞大业而散播的无耻谣言!凡有敢信谣、传谣者,立捕入狱,严惩不贷!凡有敢冲击关卡、擅离工地者,格杀勿论!铁幕落下,试图将人间地狱的哀嚎,彻底隔绝于世外。杨文远坐回紫檀屏风前的太师椅,端起侍女重新奉上的热茶,指尖却依旧冰凉。他强迫自己不去想那涧尾石洞里的呻.吟,不去想渠基下正在腐烂的尸体。他的目光,穿过屏风,仿佛已经看到了布政使大人赞许的笑容,看到了吏部升迁的文书。屏风底座云龙纹的缝隙深处,那股若有若无的、如同陈年铁锈般的腥气,似乎又浓郁了一分,悄然弥漫在温暖的、焚着名贵沉香的空气里。---纸,终究包不住地狱之火。第一个成功逃离死亡封锁的民夫,是王家村的李癞子。他凭着对山路的熟悉和一股子求生的狠劲,在夜色的掩护下,从一条近乎垂直的兽道爬出了困龙涧。当他浑身是血、高烧呓语、身上布满骇人瘀斑地爬回王家村,敲开自家破败的柴门时,恐怖的瘟疫,如同挣脱了牢笼的恶魔,瞬间吞噬了这个小小的村落!死亡如同黑色的潮水,一夜之间便淹没了王家村。家家挂孝,户户哀嚎。侥幸未染病者,拖家带口,哭喊着涌向最近的城镇,寻求官府的庇护和救命的医药。然而,等待他们的,是同样冰冷的铁幕。汉中府城,四门紧闭!高大的城墙上,守城兵丁盔甲鲜明,刀枪如林,弓弩上弦,箭簇在阴沉的天空下闪烁着寒光,无情地对准了城下越聚越多、黑压压一片的灾民。冰冷的雨水冲刷着青灰色的城墙砖,也冲刷着城下那一张张因恐惧、绝望和病痛而扭曲的面孔。哭喊声、哀求声、怒骂声、咳嗽声、孩童撕心裂肺的啼哭声…汇聚成一片绝望的海洋,冲击着冰冷的城墙。“放我们进去!救命啊!要死人了!”“杨文远!你这狗官!为了你的屏风!你的官帽!害死了多少人!”“天杀的!拿金子贴渠!不管百姓死活!”“开城门!求求你们开城门!娃儿快不行了!给口药吧!”“狗官!你不得好死!你杨家断子绝孙!”人群激愤,有人试图用身体撞击厚重的城门,用石头砸向城墙。回应他们的,是城头骤然射下的、带着死亡尖啸的弩箭!噗嗤!噗嗤!利箭穿透血肉的声音清晰可闻。冲在最前面的几个身影惨叫着扑倒在泥泞中,鲜血迅速洇开,染红了浑浊的雨水。死亡,近在咫尺的死亡,暂时压制了汹涌的人潮,却点燃了更深沉、更可怕的仇恨之火。无数双眼睛,燃烧着血泪,死死盯着城楼上那面代表着知府权威的旗帜。“大人有令!为防时气入城,四门紧闭!尔等速速散去!各回本乡!自有官府施药救治!再敢聚众冲击城门,妖言惑众者,杀!无!赦!”城门官站在垛口后,声嘶力竭地吼叫着,脸色煞白,声音却透着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他知道自己在说谎,城里的药铺早就被官府以“预防”之名征调一空,囤积在府库,根本不会发放给这些“时气缠身”的灾民。他也知道,城下那些,很多已经…无乡可回。知府内宅深处,后花园新辟的“瑞景轩”内,却是另一番景象。轩内温暖如春,数个精致的黄铜炭盆烧得正旺。杨慕贤一身簇新的湖蓝色云锦直裰,外罩银狐裘披风,手里捧着一个精巧的金丝珐琅暖手炉,正兴致勃勃地指挥着几个冻得瑟瑟发抖的工匠,为他新得的一株价值千金的“魏紫”牡丹搭建琉璃暖棚。晶莹剔透的琉璃片在寒雨中泛着冷光,映照着他年轻却写满骄纵的脸。“这边!这边低一点!对!仔细些!这琉璃片子金贵着呢!弄碎了一片,卖了你们这群泥腿子也赔不起!”杨慕贤呵斥着,又转身对垂手侍立的管家吩咐,“去!把我书房那套‘雨过天青’的钧窑茶具取来!再沏一壶新到的‘雪顶含翠’!本公子今日要在这瑞景轩中,赏雨品茗,静待父亲大人祥瑞渠功成,金光照耀汉中的盛景!”他语气轻快,仿佛城外的哀嚎、涧中的惨状,不过是遥远戏台上模糊的背景杂音。管家喏喏应声而去。杨慕贤踱步到轩边,看着檐外连绵的冷雨,脸上竟露出一丝陶醉。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在品味这雨中“清雅”的气息,全然不觉那气息中裹挟的死亡与绝望。一个侍女小心翼翼地捧来刚沏好的香茗,雨过天青的茶盏里,碧绿的茶芽如同翡翠般缓缓舒展,袅袅热气升腾,带着沁人心脾的幽香。而此刻的书房内,杨文远正独自一人,枯坐在那面巨大的紫檀屏风前。屏风上“登瀛洲”的学士们依旧飘逸,但他已无心欣赏。他手中紧握着一份刚刚收到的、滚烫的密报——布政使陈廷章的仪仗,已进入汉中府境,三日后抵达府城!密报上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城外的哭嚎声浪似乎穿透了重重庭院,隐隐传入耳中。瘟疫蔓延的恐怖景象在他脑中翻腾。金箔铺设进展不顺的消息(金箔起翘剥落,工匠摔死无数)更让他心烦意乱。民变…这个最可怕的词,如同梦魇般缠绕着他。恐惧,巨大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的意志。官袍下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然而,当他布满血丝的目光,再次触及屏风上那象征着无上荣耀的登瀛图景,当想到参议之位触手可及,想到即将在布政使面前展现的金光祥瑞所带来的滔天权势…一股更加灼热、更加疯狂的欲望之火,猛地从心底窜起,瞬间将恐惧焚烧殆尽!“功成…在此一举!”杨文远猛地站起,眼中射出近乎癫狂的光芒,对着门外厉声吼道,声音因激动而嘶哑:“来人!传本府急令!着沈万金!祥瑞渠金箔铺设,昼夜不息!征发所有能动弹的民夫!死也要死在渠壁上!渠成之日,即刻放水!本府要在布政使大人驾临之时,让这‘金渠’大放异彩,光照天地!他若敢延误半分…本府要他沈家满门…提头来见!”他喘了口气,胸膛剧烈起伏,眼中凶光更盛:“还有!城外那些聚众闹事的刁.民!着守城官严加弹压!若再有敢冲击城门、妖言惑众者…杀!杀一儆百!本府…要的是普天同庆的祥瑞!不是满城哭丧的晦气!”命令如同带着血腥味的狂风席卷而出。杨文远猛地回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屏风,仿佛要将它看穿。窗外,一道惨白刺目的闪电骤然撕裂铅灰色的雨幕,瞬间照亮了他那张因极度紧张、欲望与恐惧交织而扭曲变形的脸,也照亮了屏风上那些学士空洞的眼眸——那眼神,此刻竟透出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的嘲弄。屏风底座云龙纹的缝隙深处,一股极其微弱的、如同铁锈般的腥气,仿佛凝成了实质,幽幽地弥漫开来。---命令如山,压向早已不堪重负的困龙涧。沈万金像被抽打的陀螺,疯狂地催逼着。金箔如同流水般运来,又在无数生命的代价下,一片片被强行贴在那死亡绝壁上。岩壁高处,工匠们如同挂在蛛丝上的蝼蚁,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劣质鱼胶在低温下粘性大减,金箔起翘、剥落,被风卷走,坠入深渊。每一次剥落,都意味着监工更加疯狂的鞭打,意味着又有人被逼上更危险的位置去补贴。王栓柱麻木地背着沉重的箩筐,筐里是刚撬下的碎石。他爹被拖走了,拖去了涧尾那个被称为“等死洞”的石窟。他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李二牛也倒下了,高烧不退,浑身瘀斑,被扔进了同一个洞窟。王栓柱感觉自己身体里的一部分也死去了,只剩下机械的劳作和对死亡的麻木等待。他偶尔抬头,能看到高处那些贴金箔的身影,在风中飘摇,像一片片随时会被吹落的金色叶子。涧中弥漫的腐烂气息越来越浓。死的人太多,埋得太浅。雨水冲刷,甚至能看到渠基边缘裸露出的森森白骨和尚未完全腐烂的衣物。老鼠变得异常大胆,成群结队地在工棚、在尸体坑边流窜,眼睛在昏暗中闪着幽绿的光。一种不祥的预感,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还活着的人心头。汉中府城,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城门外的灾民并未散去,反而越聚越多。尸体开始在聚集地出现,无人掩埋。哭声日夜不息,如同怨鬼的呜咽,缠绕着这座紧闭的城池。守城兵丁的脸上,也写满了恐惧和不安。后衙书房内,杨文远正对着幕僚和匆匆赶来的沈万金,做最后的部署。他强作镇定,但眼下的乌青和微微颤抖的手指,泄露了内心的焦灼。“…布政使大人后日便到!金箔铺设,务必在明日日落前完成!放水仪式,不容有失!所有环节,都要给本府演练纯熟!万民称颂的场面…”杨文远的手指重重戳在桌案上,“…沈员外!此事交给你!找些伶俐可靠的人,混在观礼百姓中!该喊什么,怎么喊,都要教好!银子,本府出!”“是是是!大人放心!小人一定办得妥妥帖帖!保管让布政使大人听得钧颜大霁!”沈万金点头哈腰,胖脸上油光满面,心中盘算着又能从中捞取多少。“还有!城外的‘时气’…”杨文远眼中寒光一闪,“…加派人手巡逻!绝不能让他们冲撞了布政使大人的仪仗!必要时…可杀!”“遵命!”一旁的衙役班头沉声应道。就在这时,毫无征兆地,书房紧闭的雕花木窗外,那株原本在寒雨中瑟瑟发抖、光秃秃的白玉兰树,枝头竟凭空飘落几片洁白如玉的花瓣!那花瓣晶莹剔透,不染尘埃,打着旋儿,轻盈地穿过窗棂的缝隙,飘落在杨文远面前的书案上,落在那份“祥瑞渠”的工图上。众人皆是一愣。时值三月倒春寒,玉兰根本未到花期!这花瓣…从何而来?杨文远眉头紧锁,狐疑地捻起一片花瓣。入手冰凉,带着一股极其淡雅、迥异于凡俗的清香。他抬头看向窗外,阴沉的天,冷雨依旧。那株玉兰树,枝干嶙峋,并无半点花苞的迹象。这几片花瓣,如同天外飞仙,突兀而诡异。“这…”幕僚面露惊疑。沈万金也张大了嘴,不明所以。唯有杨文远,心中莫名地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这异象…是吉是凶?他猛地想起那些关于“天花乱坠”的佛道传说,往往预示着大贤降临或…灾劫将起?他烦躁地将花瓣拂落在地,强压下心头悸动,厉声道:“些许异象,不必理会!都按本府吩咐,速去办事!若有差池,提头来见!”众人噤声,匆匆领命而去。书房内只剩下杨文远一人。他烦躁地在紫檀屏风前踱步,目光扫过地上那几片依旧洁白得不似凡物的花瓣,又看看屏风上祥云缭绕的登瀛洲,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却越来越浓。他走到窗边,猛地推开窗户。冷风裹挟着雨丝扑面而来,带着城外隐隐的哭嚎。他极目远眺,阴沉的天幕下,汉中城外的龙首山余脉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困龙涧的方向,一片死寂的灰黑。无人知晓,在那云雾缭绕的龙首山某处绝巅之上。一道青灰色的身影,正静静伫立在风雨之中。赵清真背负古朴长剑,道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却片雨不沾身。他面容平静无波,深邃的目光穿透层层雨幕,仿佛洞穿了整个汉中府的悲欢离合,最终落在那座被怨气、死气、贪戾之气笼罩的知府衙门,落在那面巨大的紫檀屏风之上。他方才心念微动,以炼气化神上期之境,引动天地间一缕清灵木气,幻化玉兰飞花,飘入知府书房,既为警兆,亦是一丝微不可察的探查。花瓣沾染的气息,已印证了他心中所感——那屏风已成秽物,贪魂将噬主。“金箔饰孽,贪欲为棺。荣华迷眼,不见尸骨作基,怨气冲天。”赵清真低声轻语,声音融入风雨,带着一丝悲悯的叹息,“天花乱坠,非为祥瑞,实乃…劫起之兆。杨文远…你亲手为自己打造的这具‘荣华棺’,合盖之日…近了。”他不再停留,青灰色的身影如同融入雨雾,悄然而逝。山巅之上,只余下凄风苦雨,和那几片早已消散无踪的虚幻花瓣所代表的无言警示。困龙涧的方向,隐约传来一声沉闷的、如同大地呻.吟的声响。 第四十九章:血债孽偿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高烧!瘀斑!咳血!死亡!一家接一家地倒下,一户接一户地绝门!凄厉的哭嚎日夜不息,却又在极短的时间内归于死寂。来不及掩埋的尸体横陈在院落、路边,引来成群的乌鸦,聒噪着盘旋不去。田地荒芜,炊烟断绝,昔日充满生机的村庄,短短数日便化作一片鬼域!侥幸未染病或症状较轻的村民,拖儿带女,哭喊着,如同决堤的洪水,涌向他们认为唯一可能获得庇护的地方——汉中府城!“开城门啊!救命啊!”“知府大人!救救我们!村里死绝了!”“放我们进去!我们要看病!要活命啊!”汉中府城高大的城墙下,黑压压地跪满了从四面八方涌来的灾民。他们面黄肌瘦,衣衫褴褛,许多人身上已出现了可怖的红斑,眼神中充满了绝望的哀求和濒死的疯狂。哭喊声、哀求声、怒骂声汇聚成一片绝望的海洋,冲击着厚重的城门。然而,回应他们的,是城头上森冷的刀枪和拉满的弓弩!杨文远早已下令:四门紧闭!吊桥高悬!任何人不得出入!城门楼内,守城官脸色铁青,听着城下震天的哭嚎,手心全是冷汗。他对着一个传令兵嘶吼:“再去禀告知府大人!城外灾民越聚越多!其中…其中确有不少身染恶疾!已有…已有冲击城门之举!请大人示下!”知府后衙,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杨文远站在书房的窗前,背对着门口。窗外,是精心打理却无人欣赏的后花园,假山亭台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冷清。城外的哭嚎声隐隐传来,如同鬼魅的呜咽,不断撩拨着他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他双手死死抓住窗棂,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身体在微微颤抖。恐惧,巨大的、如同实质般的恐惧,再次攫住了他。瘟疫失控了!民变就在眼前!布政使明日就到!一切都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父亲!父亲!”杨慕贤惊慌失措地闯了进来,他锦衣华服依旧,但脸色苍白,眼中充满了惊惶,“外面…外面好多灾民!他们说…说瘟疫…说我们杨家…是罪魁祸首!父亲,怎么办?他们会不会冲进来?”“慌什么!”杨文远猛地转身,厉声呵斥,脸色因暴怒而扭曲,“不过是一群无知愚民,被奸人煽动!有城墙在,有官兵在,他们进不来!”他努力维持着父亲的威严,但声音里的那一丝颤抖却出卖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可是…布政使大人明天就到了…看到这…这…”杨慕贤不敢再说下去。就在这时,周师爷和沈万金也脚步匆匆地赶来,两人都是满头大汗,神色仓皇。“大人!城东、城南灾民越聚越多!已有数千之众!其中染病者…恐不在少数!守城官兵…压力极大!灾民群情激愤,恐…恐生大变!”周师爷的声音带着哭腔。“大人!小人…小人刚得到消息,”沈万金喘着粗气,脸上肥肉抖动,“不…不只是城外!城内…城内也开始有传言了!说…说困龙涧死了几千人…说瘟疫就是从工地传出来的…人心惶惶!再…再这样下去…”“够了!”杨文远暴喝一声,如同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眼中射出骇人的、近乎疯狂的光芒!他猛地一掌拍在身旁的紫檀案几上,震得那面巨大的紫檀屏风都似乎微微晃动了一下!“传令!”他的声音嘶哑而狠戾,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血沫,“四门守军!弓弩上弦!滚木礌石备齐!凡有冲击城门者,无论老幼妇孺,无论是否染病…杀!杀一儆百!给本府杀到他们怕为止!”“城内!着三班衙役全体出动!昼夜巡防!凡有敢聚众议论、传播谣言、煽动民心者,立捕!投入大牢!凡药铺、米行,胆敢囤积居奇、哄抬物价者,立抄家产!店主下狱!”“沈万金!你立刻派人,将城内所有染病嫌疑之人,无论贫富贵贱,一律驱赶出城!不得逗留!”“周师爷!你亲自去驿馆!布政使大人的下榻之处,务必清理干净!撒石灰,熏艾草!方圆百丈之内,不得有半个闲杂人等!更不得有半点‘不祥’之音传入大人耳中!”“祥瑞渠!祥瑞渠!”杨文远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孤注一掷的癫狂,“沈万金!告诉沈三!金箔铺设,今夜不休!明日辰时之前,本府要看到渠首至中段,金光耀目!明日午时,布政使大人驾临之时,便是开闸放水,祥瑞惊世之刻!若误了时辰…你们叔侄,便提头来献!”一连串冷酷到极致的命令,如同冰雹般砸下。周师爷和沈万金听得心惊肉跳,面无人色,却不敢有丝毫违逆,连声应诺,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执行。杨慕贤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瘫坐在椅子上,喃喃道:“杀…杀出去?父亲…这…这会激起民变的…”“民变?”杨文远猛地回头,死死盯着儿子,眼中是歇斯底里的红芒,“民变总好过坐以待毙!只要撑过明日!只要祥瑞渠金光一现!只要布政使大人点头!一切…一切都能压下去!死几个贱民算什么?历史…从来都是由胜利者书写!”他的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投向那面紫檀屏风,屏风上登瀛洲的学士们,在摇曳的烛光下,衣袂飘飘,仿佛在云端对他发出无声的召唤。杨慕贤看着父亲那近乎疯狂扭曲的脸,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他忽然觉得,那面象征着富贵荣华的紫檀屏风,在昏暗的光线下,像极了一口巨大、华丽、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棺材!就在这时,一阵阴冷的风,毫无征兆地穿过了紧闭的门窗缝隙,吹得案头的烛火剧烈地摇曳起来,光影在杨文远脸上明灭不定,更添几分诡谲。“谁?!”杨文远猛地警觉,厉声喝道。书房内一片死寂。唯有烛火跳跃,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杨文远狐疑地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回那面巨大的紫檀屏风上。屏风依旧静静地矗立着。然而,不知是否是烛光晃动造成的错觉,杨文远觉得…屏风上那个离他最近、正抚琴的学士,脸上那温文尔雅、超然物外的笑容…似乎…变得有些僵硬?甚至…有些阴冷?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以为是精神过度紧张所致。他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想喝一口压压惊。茶杯凑近唇边,一股极其淡薄、却又异常清晰的铁锈般的…血腥味,毫无征兆地钻入了他的鼻腔!“噗!”杨文远猛地将茶水喷了出来,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惊恐地看向茶杯,清亮的茶汤并无异色。他又猛地抬头,死死盯住那抚琴学士的双手——那双雕刻得栩栩如生、正优雅抚弄琴弦的玉手!烛光下,那白皙的指尖…似乎…正渗出极其细微的、暗红色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粘稠液体!那“血珠”顺着无形的琴弦,极其缓慢地向下蜿蜒,滴落在屏风底座那繁复升腾的云龙纹上,发出几乎微不可闻、却又如同重锤敲击在杨文远心头的“滴答”声!更让他魂飞魄散的是,那抚琴学士原本温润如玉、望向虚空的眼眸,此刻…竟缓缓转动,眼珠向下,死死地、怨毒无比地盯住了他!那眼神,杨文远认得!是那些死在工地的民夫!是那些被填埋渠基的尸骸!是李二牛临死前的控诉!是王栓柱扶着咳血父亲时眼中的仇恨!是城外灾民绝望哭嚎中的诅咒!无数双充满血泪和怨毒的眼睛,透过这紫檀屏风,穿透了时空,死死地钉在了他的灵魂上!“啊——!”杨文远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手中的茶杯脱手飞出,砸在地上摔得粉碎!他如同见了鬼魅,连滚带爬地向后猛退,狼狈地撞翻了身后的太师椅,瘫软在地,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指着屏风,语无伦次:“血…血!眼睛!他…他在看我!鬼!有鬼!”“父亲!父亲您怎么了?”杨慕贤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跳了起来,慌忙上前搀扶。杨文远死死抓住儿子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眼神涣散,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屏风…屏风…血…有血!他在看我!那些…那些人都…都在看我!”杨慕贤惊疑不定地看向屏风。烛光依旧,屏风上的学士依旧抚琴微笑,指尖光洁,并无血迹。底座云龙纹也深沉依旧,并无异常。只有父亲那惊恐欲绝的模样,和空气中弥漫的恐惧气息是真实的。“父亲…您…您是不是太累了?看…看花眼了?”杨慕贤声音发颤,试图安抚。杨文远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里衣。他惊魂未定地再次看向屏风。似乎…又恢复了正常?抚琴学士依旧温雅含笑,指尖并无血迹,眼神也并未看他。刚才的一切,难道真是自己精神恍惚产生的幻觉?然而,那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腥气,却仿佛还萦绕在鼻端。屏风底座云龙纹的缝隙深处,似乎比之前更加幽暗深邃了一些,如同通往地狱的入口。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死气,从那巨大的紫檀木中隐隐透出,弥漫在整个书房。杨文远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望着那面屏风,眼神中充满了惊惧和迷茫。那曾寄托着他所有荣华梦想的“登瀛洲”,此刻在他眼中,再无半分仙气,只剩下无尽的阴森和诡异。那沉郁的紫檀色泽,那繁复的云龙金纹,那一个个栩栩如生的人像…组合在一起,像极了一口巨大、华美、沉重、正缓缓向他压来的…金棺玉椁!“我的…棺椁…?”一个冰冷彻骨的念头,如同毒蛇的獠牙,深深刺入了他混乱的脑海。窗外,酝酿了一天的暴雨,终于伴随着一道撕裂夜空的惨白闪电和震耳欲聋的惊雷,轰然倾泻而下!豆大的雨点疯狂地砸在屋顶、窗棂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仿佛要将这座被恐惧和罪孽笼罩的府衙彻底淹没。闪电的光芒瞬间照亮了书房,也照亮了紫檀屏风——那底座上的云龙,在强光下显得格外狰狞,龙口大张,仿佛正对着瘫软在地的杨文远,发出无声的咆哮! 第五十章:金棺玉椁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就是这样的,你觉得我会稀罕这几张秘境图吗?”蓝御笑着说道。来到底层船舱,因为并未作为紧急备战,底舱中除了堆放各色物资外还堆了一部分朱明准备用来贸易的劣质武器。那名百户稍稍打开木匣瞄了一脸,迎着纪纲探寻的目光,微微点了点头。“你非要过来是吧,好,我们就等着瞧!”卢梦瑶气鼓鼓挂断了电话,在她想来刘芒那么起劲,一定要混进一中,还不就是惦记自己红润饱满的嘴唇。“草,只撑了十二分钟,不过也不错啦,我记得你以前最多也没撑过三分钟,哈哈哈。”老白嚣张的大笑,将游戏手柄递给杨昊。正因如此,众人渡劫恐怕还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才能够彻底完成。现在的吴腾虽然看起来表情生动了许多,也更像一个正常人,但是本性的直肠子还是完全没有改变的,还是他熟悉的好哥们。听到了通天妖圣的名字之后,他们的脸上都是不自觉的露出了一丝恐惧之色,显然是通天妖圣带给他们的恐惧已经是根深蒂固了。听到帝君也是如此说,凌霄不由得浑身一颤,心中充满了疼痛和悔意。苏老太监语气沙哑缓慢,就像一只看穿世事的老龟,慢条斯理,淡看风起云涌。“是那条怪鱼,大家做好准备。”七杀仔细观察了一下整迅速朝我们这边游来的不明生物,大声的喊道。离开了白银山后山的真嗣就回到神奇宝贝中心,一回到神奇宝贝中心的真嗣就看见大木博士正在那等他,真嗣就上去打了下招呼,连杜舍对战希巴的天王挑战赛也没有再去看。一声闷响引起了周天的注意,只见一团闪烁着无比鲜红的光亮,迅速的扩大,几个眨眼间,就占据了半边天地,那火红光亮闪烁间,隐约可见一头狰狞恐怖的巨兽。“是,属下这就带人前往。”安静得恐怖的丛林中,略含几分冷意的声音让丛林多了几分让人不敢凄厉。君莫笑脸色大变,七宝琉璃塔他怎么会不认识,那可是七宝琉璃宗的象征。“你想多了,风哥,我们白天工作,晚上可都在修炼,我现在已经三十级了,可以获取魂环了,而且听说三哥也是升到了三十级了。”奥斯卡笑道。温玉澜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心中冷哼,看来,还有人贼心不死。沐毅的精神力在这段时间爱你有着突飞猛进般的进展,可是他的原力实力却还停留在之前的境界,还处于半步天王境左右,不过沐毅对此也不没有感觉到丝毫的不满,人要知足常乐嘛。“华月,我不逼你,以你善良的性子,无法待在府里,过两年你就出府,不可耽搁。”温玉蔻继续道。顿时,黑熊精咆哮着,眼中暴露凶光,身子在那挣扎不已,抽搐起来。剑侠客握紧手中的月光宝盒,长舒一口气,拿着月光宝盒最起码剑侠客心里有底了,可以回到五百年后,去解决那天命之人帮派和神渊盟之间出现摩擦的事情,希望到时候回去并没有什么变化吧。“自然有,这周遭近千百姓可以为我作证,张府上下,前辈都可以为我作证。”萧蔷说道。杨宝莲见王昊与古长晴神色如常,却是欧阳武拧眉皱额,顿时引得杨宝莲心中自卑。她的家,坐落在那个村子里最角落的地方,那个地方以前似乎是做大屋子,可是放到现在,那地方却显得太古仆。显然,连云城赌对了,在他刚说完话,还没来得及呼吸的那一刻。只感觉一阵风传来,他的身体瞬间就感受到了一股力量。转眼间,孙悟空手上便有了一颗棋子,但是,他使劲用真元驱动,却根本就没发现它变模样。齐天寿的此时的做法并不被玉帝所人头狗,但是齐天寿却是一个善于制造奇迹的人,更是上天所庇佑的人,但是玉帝却不得不为齐天寿做好以防万一的准备。“恩?”被血凌一番话语说完,天擎暗自思忖着其中的利与弊,手指在桌面上不停的敲打着,半天不再说话。“呵呵,你们的出色,本身也是难以否认的事实呀。”青旭笑道。柔腻的嗓音,委委屈屈,然而若是细听,却也不难听出那语气中夹杂着的风月与酥骨。秦影闻声而动,手灵巧的抓住了江楚歌的玉指,见她没有拒绝,便更加用力捏紧,没想到江楚歌反客为拉住了他的手决然的向外走。当时,安冉拒绝陈宇帮助的时候,就是因为怕陈宇看到宁静这样的一面。 第五十一章: 荣贵凋零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布政使陈廷章的雷霆手段,撕碎了汉中府最后一块遮羞布。祥瑞渠的崩塌,如同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紧随其后的,是比洪水更汹涌、更恐怖的真相洪流。瘟疫的蔓延再无法遮掩,府城内外,哭嚎震天,十室九空。强征民夫、草菅人命、克扣工粮、私吞巨款、欺君罔上……一桩桩,一件件,铁证如山,被布政使带来的精干吏员如同抽丝剥茧般,从汉中府这具腐烂的躯体上无情地剥离出来。知府衙门,昔日威严肃穆之地,此刻成了风暴的中心。兵丁林立,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杨文远那身象征权柄的青色白鹇补子官袍,被粗暴地剥下,连同那顶乌纱帽,如同垃圾般被丢弃在冰冷的地砖上。他仅着白色中衣,形容枯槁,面无人色,被两名如狼似虎的布政使亲兵反剪双臂,死死摁跪在堂下。布政使陈廷章端坐主位,绯红孔雀补子官袍在烛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他面沉如水,目光如两柄淬了寒冰的利刃,一寸寸刮过杨文远瘫软的身体。堂下两侧,汉中府通判、同知、推官等一众官员,个个面如土色,抖如筛糠,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尘埃和浓重的血腥气——那是抄查沈府时,沈万金试图反抗被当场格杀留下的气味,尚未散去。“……杨文远!”陈廷章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震得堂上梁尘簌簌而下,“尔身为朝廷五品命官,牧守一方,本应上体天心,下恤民情!然尔丧心病狂,为一己私欲,强征民夫数千,置其性命于不顾!瘟疫肆虐,尔不思救治,反行封锁掩盖之举,致使生灵涂炭,死者枕藉!更勾结奸商沈万金,假‘祥瑞渠’之名,行贪墨克扣之实,奢靡无度,竟以金箔贴渠,耗尽民脂民膏!金渠崩塌,尸骸现世,尔欺君罔上,罪证昭昭!尔还有何话说?!”杨文远浑身剧颤,嘴唇哆嗦着,试图辩解,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如溺毙者吞进最后一口浊浪的声音。他的目光涣散,越过陈廷章威严的身影,死死盯着大堂后方那片阴影——那里,仿佛还矗立着那面巨大的紫檀屏风,屏风上十八学士的衣袂飘飘,琴弦上似乎有暗红的液体滴落。幻觉与现实交织,恐惧吞噬了他的理智。“参…参议…”他突然挣扎起来,对着虚空,脸上挤出一种谄媚到扭曲的笑容,“大人…下官…下官这祥瑞渠…金光…金光耀目啊…布政使大人…您看…您看那金光…”他奋力抬起一只沾满泥土的手,指向空无一物的堂外,仿佛那里真有一条流淌着黄金的河流。堂上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看向杨文远的眼神充满了鄙夷、恐惧和一丝荒诞的怜悯。疯了,这位曾经威风八面的知府大人,彻底疯了!“哼!冥顽不灵!”陈廷章眼中最后一丝可能存在的惋惜也彻底消失,只剩下冰冷的厌恶,“来人!剥去杨文远一切冠带!打入死牢!严加看管!汉中府一应涉案官吏,即刻收押待审!沈万金家产尽数抄没,其爪牙同党,一体擒拿!府库钱粮,速速清点,全力用于赈灾防疫!胆敢阻挠或中饱私囊者,立斩不赦!”“遵命!”亲兵轰然应诺,声音震得房梁嗡嗡作响。杨文远像一滩烂泥般被拖了下去,那双曾经抚摸着紫檀屏风、签下征夫令的手,此刻无力地耷拉着,指甲缝里满是黑色的污泥。他口中兀自喃喃不休:“金光…我的屏风…参议…布政使夸我了…夸我了…”---府衙大牢,最深最暗的死囚牢房。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与潮湿霉烂的气息,是这里永恒的主题。仅有的一扇狭小铁窗,透进几缕惨淡的月光,勉强勾勒出牢房内污秽不堪的景象:散发着恶臭的稻草,爬行的蟑螂老鼠,角落里凝固着不知名污物的便桶。杨文远蜷缩在冰冷的墙角,身上那件单薄肮脏的囚衣,早已被他自己撕扯得破烂不堪,露出里面同样污秽的中衣。他头发散乱,沾满草屑泥土,脸上涕泪与污垢混合,形成一道道丑陋的沟壑。那双曾经精光四射、充满算计的眼睛,此刻空洞无神,布满了浑浊的血丝,瞳孔时而放大,时而紧缩,仿佛在追逐着常人看不见的鬼影。“嗬…嗬嗬…”他喉咙里发出无意义的嘶鸣,身体间歇性地剧烈抽搐。冰冷的石墙,在他迷乱的感知中,时而变成那光滑油润的紫檀屏风,他伸出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抚摸上去,脸上露出病态的痴迷:“好…好木头…登瀛洲…一步登天…”时而又变成洪水滔天、尸骸翻滚的渠壁,他惊恐地尖叫着向后缩,双手胡乱挥舞:“别过来!别过来!金子…金子都给你们!饶命!龙王爷饶命啊!”他眼前不断闪现着恐怖的幻象:工地监工沈三狞笑着,手中的皮鞭变成毒蛇,缠绕在他脖子上,越勒越紧,鞭梢滴着鲜血,那血滴落地,化作无数张李二牛、王栓柱爹、以及无数叫不出名字的民夫青黑浮肿、布满暗红斑块的脸,他们空洞的眼睛流着血泪,嘴巴无声地开合,发出诅咒的嘶嘶声。城门外,堆积如山的尸体突然动了起来,腐烂的手臂伸出,指甲漆黑尖长,抓挠着紧闭的城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无数个绝望的声音汇聚成海啸般的哭嚎:“杨文远!还我命来!狗官!开城门!开城门啊!”最清晰、最让他肝胆俱裂的,永远是那面紫檀屏风!屏心那“十八学士登瀛洲”的浮雕,在他眼中活了过来!抚琴的学士指尖渗出粘稠的黑血,滴落在琴弦上,发出“嗒…嗒…”的轻响,如同催命的更漏。捧书的学士,书页上不再是圣贤文章,而是密密麻麻、扭曲蠕动的名字——所有死在工地和瘟疫中的民夫姓名!那学士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怨毒至极的微笑。而屏座缠绕的云龙,龙睛不再是镶嵌的金珠,而是两颗燃烧着幽绿鬼火的人头——一颗是他自己,一颗是沈万金!那龙口大张,獠牙森森,喷吐着腥臭的疫气,正向他噬咬而来!“啊——!”杨文远发出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叫,猛地用头撞击墙壁!“砰!砰!砰!”沉闷的响声在死寂的牢狱中回荡,额头上瞬间皮开肉绽,鲜血顺着眉骨流下,模糊了他的视线,更添几分狰狞。但这自残的痛苦,似乎反而让他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醒”。“不…不能撞…屏风…我的屏风…金贵…”他停止了撞墙,伸出舌头,贪婪地舔舐着流到嘴边的咸腥血液,仿佛那是琼浆玉液。他蜷缩得更紧,双臂死死抱住自己,牙齿咯咯打颤,对着墙角虚无的空气,如同对着最亲密的情人,低声呢喃,絮絮叨叨:“慕贤…我的儿…爹给你挣前程…金光大道…参议…布政使…再上去…就是京官了…六部…内阁…”“沈万金…好奴才…会办事…金箔…贴得好…亮…真亮…皇上看了…龙心大悦…”“灾民?刁.民!冲击城门…杀…杀光了就干净了…祥瑞…我的祥瑞…不能脏…”“瘟疫?假的…假的…是时气…捂一捂…捂到渠成就好了…布政使…布政使大人就要来了…”他的逻辑彻底崩坏,记忆碎片在疯狂的熔炉中扭曲、融合、爆炸。功名、富贵、儿子、屏风、金渠、灾民、瘟疫、布政使…所有的一切,都搅成一锅腥臭粘稠、沸腾翻滚的毒粥,在他的脑海里永无止境地煎熬。他时而低声下气地哀求,时而声色俱厉地呵斥,时而发出癫狂的大笑。唯有对那虚幻“金光”和“前程”的执着,如同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印记,在疯狂的底色下,闪烁着最后一点病态的光亮。牢门外,送馊粥窝头的狱卒老王,端着粗陶碗的手都在抖。他看着里面那个昔日高高在上的知府大人,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听着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呓语和笑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吃饭了…杨…杨大人…”老王的声音干涩发颤,小心翼翼地将碗从铁栅栏下推了进去。杨文远猛地转头,动作快得像一只受惊的野兽!他那双布满血丝、浑浊不堪的眼睛死死盯住老王,像是饿狼看到了猎物。他手脚并用地爬过来,却不是抓向食物,而是一把攥住了老王还没来得及缩回去的裤脚!那枯瘦的手指,力气大得惊人,指甲深深抠进老王的皮肉里!“屏风!我的紫檀屏风呢?!”杨文远的声音尖锐刺耳,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哭腔,“还给我!那是我的!登瀛洲!我的登天路!我的参议位!你们把它藏哪儿了?!还给我!还给我啊!”他拼命摇晃着老王的腿,涕泪横流,口水混着额头的血水滴落在地。老王吓得魂飞魄散,用力一脚踹在杨文远胸口:“滚开!疯子!你那破屏风早他娘被抄了!跟你那宝贝儿子一起,等着下大狱吧!还参议?呸!等着砍头吧你!”他骂骂咧咧,连滚带爬地后退几步,仿佛里面关的不是人,而是一头择人而噬的恶鬼。“儿子…慕贤…”杨文远被踹倒在地,胸口剧痛,却仿佛毫无所觉。老王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入他混乱的脑海。慕贤…他的独子…那个被他寄予厚望,宠溺骄纵,一心要继承他“金光大道”的儿子…也要下狱了?一瞬间,疯狂的浪潮似乎退去了一丝,露出底下冰冷坚硬的现实礁石。一种巨大的、迟来的恐惧攫住了他。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杨慕贤。“慕贤…我的儿…”他挣扎着坐起,靠着冰冷的墙壁,眼神迷茫了片刻,随即又被更汹涌的疯狂淹没。他脸上再次浮现那种诡异的、充满向往的笑容,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一片辉煌的金光:“下狱?不怕…不怕…爹有金光!祥瑞护体!布政使大人…不,皇上!皇上知道我的忠心!会赦免我们!慕贤…你看!金光!好大的金光!祥瑞啊!爹没骗你!我们杨家…要发达了!哈哈哈…发达了!”癫狂的笑声在狭窄的牢房里冲撞回荡,如同夜枭的悲鸣,又似地狱恶鬼的狂欢。笑声中,他再次沉浸到那由紫檀屏风和金箔渠壁构筑的、虚幻而致命的“金棺”之中,将自己,连同他最在意的血脉,一同埋葬。---三日,在绝望与等待中煎熬而过。一道由八百里加急快马飞递而来的圣旨,如同最终的审判之剑,轰然劈落在汉中府城:“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原汉中知府杨文远,身膺重寄,罔顾君恩。贪酷成性,残民以逞!假祥瑞之名,行聚敛之实;强征丁壮,骸骨盈野;匿疫不报,祸延千里;奢靡无度,金箔饰渠;欺君罔上,罪不容诛!着即处斩,枭首示众!抄没家产,妻妾没官,子孙永世不得入仕!盐商沈万金(已伏诛)等一干从犯,罪证确凿,皆斩立决!布政使陈廷章,督抚不力,难辞其咎,着降三级留任,戴罪赈灾,以观后效!钦此!”圣旨宣读的声音,冰冷而威严,回荡在布政使行辕。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在每一个涉案之人的心上,也敲在汉中百姓积压已久的悲愤之上。消息如同燎原之火,瞬间点燃了整个汉中府!东市口,历来是处决重犯之地。行刑之日,天刚蒙蒙亮,偌大的刑场已是人山人海,万头攒动!从四乡八镇涌来的灾民、失去亲人的遗属、侥幸活下来的民夫、城中的普通百姓…黑压压一片,如同沉默的怒涛。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中燃烧着刻骨的仇恨和无尽的悲痛!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混合着汗味、土腥气和隐隐血腥的压抑气息。午时三刻,阳气最盛,亦为行刑之时。沉重的镣铐声由远及近。一队盔甲鲜明的兵丁,押解着几名死囚,艰难地穿过愤怒的人群,走向刑台中央。为首的,正是杨文远。他几乎是被两个彪形大汉拖拽着前行。几日牢狱,彻底榨干了他最后一点人形。他瘦得脱了相,眼窝深陷如同骷髅,脸颊塌陷,颧骨高高凸起。散乱花白的头发粘在污秽不堪的脸上、脖子上。那身破烂的囚衣,被沿途砸来的污物弄得更加肮脏。他赤着脚,脚踝被沉重的镣铐磨得血肉模糊。整个人如同一具会移动的、散发着恶臭的垃圾。然而,他的眼神却是空洞而诡异的。对周围山呼海啸般的怒骂诅咒,他置若罔闻。脸上甚至挂着一丝奇异的、梦呓般的笑容,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似乎在念叨着什么。当被粗暴地拖拽着跪倒在冰冷的刑台上时,他竟没有挣扎,只是微微仰起头,浑浊的目光茫然地望向灰蒙蒙的天空,仿佛在追寻着什么不存在的“金光”。紧随其后被拖上刑台的,是沈万金手下几个为虎作伥、恶贯满盈的管事和监工头目,包括那个沈三。他们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屎尿齐流,瘫软如泥,被兵丁死死按住。监刑官高声宣读着圣旨和判词,声音在人群的怒潮中显得微弱而遥远。当读到“处斩,枭首示众”时,人群爆发出震天的哭嚎和叫好声!那声音汇聚成一股磅礴的、充满血泪的力量,直冲云霄!刽子手赤着上身,露出虬结的肌肉,抱着一柄厚重无鞘的鬼头刀,大步走上刑台。刀身宽厚,刃口在阴沉的天空下闪烁着森冷的寒光。他走到杨文远身后,端起旁边一碗浑浊的烈酒,含了一大口,猛地喷在刀身之上!酒雾弥漫,更添几分肃杀!就在刽子手喷酒的一刹那,跪在地上的杨文远,似乎被那冰冷的酒雾刺激了一下。他那空洞的眼神,极其短暂地聚焦了一瞬,掠过刽子手手中那寒光闪闪的鬼头刀,掠过台下无数张因仇恨而扭曲的面孔,掠过远处汉中府城熟悉的轮廓……仿佛一道电光劈开了混沌的脑海!一个清晰的、冰冷的念头,如同毒蛇的毒牙,狠狠刺入他残存的意识最深处:“金棺…玉椁…我的…到头了…”这念头一闪而逝,快得让他来不及恐惧。下一秒,他脸上那梦呓般的笑容猛地放大,变得无比诡异而灿烂!他浑浊的眼中,仿佛真的映照出了万丈金光!他猛地张开干裂的、沾满污垢的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一声嘶哑却高亢的、充满“狂喜”的呼喊:“金光!祥瑞!参议大人!下官…下官成了!成了啊!哈哈哈——!”“成”字的尾音尚未落下!“噗——!”沉重的鬼头刀,挟着千钧之力,在刽子手精准的挥动下,划过一道凄厉的弧光!寒光一闪!血光冲天!一颗花白散乱的头颅,带着那凝固在脸上的、极度扭曲的“狂喜”笑容,高高飞起!污浊的血液如同喷泉,从断颈处激.射而出,溅满了刽子手的胸膛,也染红了刑台冰冷的木板!那头颅在空中翻滚了几圈,“咚”的一声闷响,重重砸落在刑台边缘,沾满了泥土和血污,兀自睁着那双空洞却仿佛“含笑”的眼睛,正对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杀得好——!”“老天开眼啊——!”“爹!娘!你们看见了吗?狗官死了!”“报应!报应啊!”人群瞬间沸腾了!压抑了太久的悲愤、痛苦、仇恨,在这一刻如同火山般彻底爆发!哭嚎声、叫好声、咒骂声、甚至喜极而泣的癫狂笑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撼天动地的声浪!许多人跪倒在地,对着苍天磕头,哭喊着逝去亲人的名字。也有人奋力向前拥挤,试图更靠近些,亲眼看着那狗官身首异处的下场!兵丁们拼尽全力维持着摇摇欲坠的防线,钢刀和长枪组成一片冰冷的金属森林。在这混乱而悲怆的海洋边缘,一个形容枯槁、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青年,正被人搀扶着。他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打着补丁的粗布衣服,脸色灰败,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起皮,正是杨慕贤。他目睹了父亲头颅飞起、鲜血喷溅的全过程。没有眼泪,没有哭喊。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灰般的麻木。家产抄没,母亲在得知噩耗的当夜便悬梁自尽,妻妾被官差带走没入官奴,自身虽因查无直接参与重罪而被免死,但“永世不得入仕”的判决,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彻底斩断了他杨氏一门赖以生存、也为之疯狂了一生的根基——科举仕途!他赖以骄傲的一切:知府公子的身份、锦衣玉食的生活、前呼后拥的威风、锦绣前程的幻想…在短短数日之内,被碾得粉碎!刑场上父亲那颗滚落尘埃、沾满泥土血污的头颅,那身肮脏破烂的囚服,与记忆中父亲身着官袍、矜持威严地抚摸紫檀屏风的景象;与自己锦衣华服、意气风发地指挥金箔贴渠的景象…形成了地狱与天堂般的巨大落差!这落差带来的不是悲伤,而是一种灵魂被彻底抽空的、冰冷到极致的麻木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当父亲临死前那声充满“狂喜”的“金光祥瑞”在耳边炸响,当那颗带着诡异笑容的头颅滚落眼前,杨慕贤浑身猛地一颤,如同被一盆掺着冰碴的污水从头浇到脚!那恐惧瞬间攫住了他,冻结了他的血液!“嗬…嗬…”他喉咙里发出濒死野兽般的抽气声,猛地一把推开搀扶他的人(那是一个昔日受过杨家小恩、于心不忍的老仆),踉踉跄跄地、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般,疯了一样挤出沸腾的人群!他低着头,不敢再看刑台一眼,不敢再听那震天的哭嚎,只想逃离!逃离这片埋葬了他父亲、也埋葬了他整个世界的修罗场!像一个真正的丧家之犬,消失在混乱污浊的街巷深处。---城西,天宁寺,黑夜降临。这座曾经香火鼎盛的庙宇,在连年的战乱和官府盘剥下早已破败不堪。山门倾颓,野草蔓生。大殿屋顶多处坍塌,露出狰狞的椽子。残存的佛像金漆剥落,蛛网尘封,慈眉善目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悲悯而诡异。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尘土味、霉味和蝙蝠粪便的腥臊气。杨慕贤蜷缩在大殿角落里一堆勉强还算干燥的稻草上。身上那件粗布衣服,在奔逃中被树枝刮破了好几处,沾满了污泥。他双臂紧紧抱着膝盖,将头深深埋入臂弯,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如同寒风中最后一片枯叶。外面世界的喧嚣仿佛被隔绝了,但刑场的画面却在他脑海中反复播放,无比清晰:父亲飞起的头颅,脸上凝固的“狂喜”笑容…喷溅的、暗红色的、粘稠的血液…台下无数双燃烧着仇恨、快意、悲痛的眼睛…还有…还有那一声声撕裂心肺的哭喊:“还我爹命来!”“狗官!”“金棺材!”“金棺材…”杨慕贤猛地一哆嗦,这三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灵魂上!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府衙后宅那面巨大的紫檀屏风,屏风底座那狰狞的云龙纹…父亲抚摸它时那种痴迷的眼神…“不…不…”他痛苦地摇着头,试图驱散这可怕的联想。但更多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涌来:自己穿着簇新的杭绸直裰,在刚搭好的琉璃暖棚里,呵斥着冻得发抖的工匠,只为保护那株价值千金的“魏紫”牡丹…自己站在城北渠岸高处,指着下方如同地狱般的工地,得意地对父亲说:“父亲请看!不过月余,雏形已成!沈家办事,果然得力!”当时,他只觉得豪情万丈,金光大道就在脚下!沈万金谄媚地提出“金箔贴渠”时,自己是如何拍手叫好:“妙!妙啊!父亲!此议大妙!金碧辉煌,方配得上‘祥瑞’之名!也显得我杨家…富贵雍容!”富贵雍容…这四个字此刻回想起来,如同蘸着毒液的尖针!每一幕回忆,都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脸上!每一句自己说过的话,都像一把把烧红的刀子,捅进他心里!他曾经引以为傲的“见识”、沾沾自喜的“富贵气”、对父亲“伟业”的崇拜…此刻都化作了最恶毒的嘲讽!“富贵雍容…金碧辉煌…祥瑞…”杨慕贤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干涩,“原来…原来那就是金棺上的描金彩绘…是…是裹尸布上的花纹…”巨大的恐惧和迟来的、深入骨髓的悔恨,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仿佛看到那面巨大的紫檀屏风轰然倒下,变成了一口巨大无比、金光闪闪的棺材!父亲躺在里面,脸上带着刑场上那种诡异的笑容。而自己…自己正穿着那身锦绣华服,亲手将一铲铲的金箔,贴在那棺材的内壁上!金箔闪耀,映照着自己同样扭曲而狂热的脸!“啊——!”杨慕贤再也承受不住,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他像疯了一样,用头狠狠撞向旁边倾颓的佛像底座!“砰!砰!砰!”沉闷的撞击声在空寂破败的大殿中回荡,额头上刚刚结痂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顺着眉骨流下,模糊了他的视线。“爹!我错了!我们都错了啊!”他涕泪横流,混合着鲜血,在他肮脏的脸上冲刷出污浊的沟壑。他不再撞头,而是伏倒在地,双手死死抠抓着冰冷坚硬、布满灰尘的地砖,指甲劈裂,渗出鲜血也浑然不觉。巨大的悲恸和负罪感如同山崩海啸,彻底冲垮了他麻木的外壳。“为了金光…为了前程…为了那虚妄的富贵…害死了多少人…王家村…李二牛…还有…还有城外那些…那些…都是我们…都是我们杨家用金子…用金子堆起来的棺材啊!爹!你看见了吗?!那棺材…它…它要把我们也吞进去了!吞进去了!”他语无伦次地哭喊着,身体剧烈地抽搐,仿佛正被无形的棺椁挤压、窒息。就在他精神濒临彻底崩溃的边缘,一个清越平和、却又仿佛蕴含着某种抚慰神魂力量的声音,如同穿透厚重乌云的晨钟,毫无征兆地在大殿中响起:“荣华非福,实为棺椁。金银珠玉,不过殉葬之物。身陷其中,犹不自知,岂不可悲?”这声音并不响亮,却清晰地盖过了杨慕贤的哭嚎,每一个字都如同清泉,直直灌入他混乱沸腾的识海!杨慕贤浑身剧震,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他猛地止住哭嚎,惊骇欲绝地抬起头,循声望去!只见大殿残破的门槛处,不知何时,静静地立着一位道人。青灰色的道袍洗得发白,却纤尘不染。身姿挺拔,如崖畔古松,背负一柄样式古朴的长剑。面容清癯,三缕长须飘洒胸前,双眸温润清澈,深邃如寒潭古井,仿佛能映照出世人心底最深处的尘埃与光亮。周身气息圆融宁静,与这破败污浊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和谐,仿佛他本就该在这里,如同这天地间一缕最纯净的风。正是龙门羽士,赵清真。“你…你是谁?”杨慕贤的声音嘶哑干裂,带着极度的惊惧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希冀。赵清真缓步走入殿中,步履无声,仿佛踏在虚空。他目光平静地扫过杨慕贤狼狈不堪、血迹斑斑的模样,眼中并无丝毫鄙夷或怜悯,只有一种勘破世情的了然与一丝对迷途者的悲悯。“贫道赵清真。”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抵人心,“云游至此,见施主心陷贪嗔痴之迷障,身困自造之囹圄,悲苦沉沦,故有一言相赠。”杨慕贤怔怔地望着他,死灰般的眼中,那点微弱的希冀之光,似乎跳动了一下。“世人皆道荣华好,不见荣华是枷锁。”赵清真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玉磬清鸣,蕴含着洗涤人心的力量,每一个字都重重敲在杨慕贤的心坎上,“你父视那紫檀屏风为登天之云梯,参议之位为毕生之极巅。他沉迷于那人爵权柄的幻梦之中,以民脂民膏为砖石,以百姓骸骨为基座,妄图堆砌一条通天金路。殊不知,那金光灿灿的‘祥瑞渠’,那象征权位的紫檀屏风,皆是引他入彀、最终埋葬他的‘金棺玉椁’!”“金棺…玉椁…”杨慕贤浑身剧震,如同被这四个字蕴含的冰冷真相彻底冻僵!父亲临死前那声“金光祥瑞”的狂笑、刑场上滚落的头颅、记忆中父亲抚摸屏风时痴迷的眼神、以及自己脑海中那口吞噬一切的巨大金棺幻象…瞬间无比清晰地串联起来!一股透彻骨髓的寒意从脊椎升起,瞬间蔓延四肢百骸!原来…那真的不是幻觉!是父亲用生命和整个杨家验证的谶语!“贪恋人爵之荣贵,忘却天爵之根本。”赵清真目光如电,仿佛洞穿了杨慕贤过往二十年的骄奢岁月,“以真换假,以善易恶。纵得片刻煊赫,终如沙上筑塔,水中捞月,镜花水月,一场虚空!你杨家今日之祸,非天降横灾,实乃自种孽因,自食恶果!你父沉沦欲海,迷失本心,终被自身无穷贪念所化的‘金棺’吞噬,魂灵永锢其中,不得超脱!而你…”赵清真目光灼灼,直视杨慕贤充满恐惧和悔恨的双眼,声音陡然带上一种振聋发聩的力量,“可愿步其后尘,永堕此棺,与你父一同,在那由贪婪构筑的幽冥棺椁中,受那无边怨念啃噬,万劫不复?!”“不!我不要!道长救我!救我啊!”杨慕贤如同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发出一声惊恐到变调的嘶喊!他猛地向前膝行几步,布满血污的双手死死抓住赵清真道袍的下摆,如同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涕泪横流,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咚咚”的闷响!“我不想死!不想像我爹那样…不想在那金棺材里…永不超生!道长!求您大发慈悲!救我出去!救我出去啊!”赵清真低头看着脚下这个曾经锦衣玉食、如今却卑微如尘土的青年,看着他眼中那纯粹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和求生欲,眼神依旧平静无波。“救你者,非贫道,乃汝本心。”赵清真声音恢复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如同拨开迷雾的晨光,“放下虚妄荣辱之念,勘破浮华富贵之迷。此身虽陷泥淖,此心若能向善,犹未晚也。”他微微抬手,一股柔和却无可抗拒的力量将杨慕贤扶起。赵清真注视着杨慕贤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天爵之荣,在道德仁义;真贵之身,在问心无愧。前路虽艰,荆棘遍布。是甘为冢中枯骨,伴金棺朽烂,永世沉沦?还是斩断孽缘,觅一条救赎之路,以残生赎罪,积微善而求心安?”赵清真的话语,如同蕴含着天地至理的雷音,每一个字都带着洗涤神魂、启迪灵智的力量,狠狠撞入杨慕贤混乱绝望的心海!父亲扭曲的死状、那口幻象中的巨大金棺、自己往日的骄奢淫逸、城外堆积的尸山、灾民绝望的哭嚎…与道人那清澈洞明的眼神、那“金棺玉椁”的冰冷偈语、“天爵真贵”的微言大义激烈地碰撞、交织!“金棺…玉椁…荣华富贵…原是葬身之所…天爵…道德仁义…问心无愧…”杨慕贤喃喃自语,如同梦呓。眼中的恐惧、绝望、迷茫…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前所未有的悲恸与…一种近乎顿悟的清明!他不再需要赵清真搀扶。他缓缓地、却又无比坚定地站直了身体。虽然依旧枯槁狼狈,虽然额头还在流血,但那双眼睛,却不再是空洞的死灰,而是燃烧着一种混合着无尽悔恨与一丝微弱却无比坚定光芒的火焰!他望着赵清真,没有再哀求,而是缓缓地、深深地、无比郑重地作了一个揖,一个属于读书人、却抛弃了所有浮华虚礼、发自灵魂深处的揖。“弟子…杨慕贤…”他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斩断过往的决心,“谢…道长点化迷津!”赵清真看着眼前这个脱胎换骨般的青年,眼中终于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欣慰。他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青灰色的道袍在破殿的微风中轻轻拂动。“前路漫漫,好自为之。”话音落下,赵清真一步踏出,身影已至殿门。再一步,便融入殿外初升的、穿过云层缝隙洒下的第一缕晨曦之中。那青灰色的身影在淡金色的晨光里迅速变淡,如同水墨溶于清水,转瞬之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唯有一缕清和的气息,萦绕在破败的佛殿之中,久久不散。空旷死寂的大殿内,只剩下杨慕贤一人。他依旧保持着作揖的姿势,久久未动。晨曦透过残破的屋顶和窗棂,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缓缓直起身,环顾着这埋葬了他家族富贵梦魇的废墟,目光扫过倾颓的佛像、厚厚的灰尘、自己留下的血迹…没有恐惧,没有彷徨。只有一片劫后余生般的空寂,以及在这空寂之上,熊熊燃烧的赎罪之念!他默默地走到墙角,在那堆发霉的稻草里摸索着。片刻,他摸出了一样东西——那是一小片在奔逃中,不知何时从怀中遗落、又被他下意识捡回藏在稻草里的东西。一片剥落的金箔。边缘已经卷曲,失去了昔日耀眼的光泽,沾着泥污和他的血迹,在晨曦中显得黯淡而肮脏。杨慕贤看着这片小小的金箔,眼神复杂到了极点。这是那“祥瑞金渠”最后的残骸,是埋葬了无数性命、也葬送了杨家的“金棺”碎片,是他过往骄奢生活的最后印记,也是此刻提醒他罪孽深重的证物!他紧紧攥着这片金箔,冰冷的金属边缘硌着他的掌心,带来一丝刺痛。他走到大殿门口,沐浴在初升的朝阳之下。温暖的阳光驱散了殿内的阴冷,也似乎驱散了他心中最后一丝阴霾。他摊开手掌,那片沾血的金箔在阳光下,反射出一点微弱、却依旧刺目的金光。杨慕贤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晨微凉的、带着草木气息的空气。然后,他猛地抬手,用尽全身力气,将那片金箔狠狠掷了出去!金箔在空中划出一道微弱的、短暂的金色弧线,落入殿外荒草丛生的废墟之中,瞬间被茂密的杂草吞没,消失不见。杨慕贤不再看那片草丛一眼。他转过身,背对着曾经代表着他全部世界的汉中府城方向,目光投向了西边——那里,是连绵起伏、云雾缭绕的秦岭山脉,层峦叠嶂,莽莽苍苍,通向未知的远方。他整了整身上那件破烂的粗布衣服,尽管它依旧肮脏不堪。他走到墙角,拿起一个用破布简单捆扎的、瘪瘪的行囊,里面只有几块硬得硌牙的杂粮饼。他最后看了一眼这破败的天宁寺大殿,眼神中再无留恋。然后,他迈开脚步,踏着荒草和瓦砾,向着西边那莽莽群山,一步一步,坚定而艰难地走去。脚步踏在沾满露水的荒草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阳光拉长了他踽踽独行的影子,投射在身后那片埋葬了荣华与罪恶的土地上。尘归尘,土归土。荣华棺椁,终化尘土。唯有勘破虚妄,斩断孽缘,方能在尘埃中,觅得一条向死而生的救赎之路。前路虽艰,但每一步,都踏在问心无愧的坚实大地之上。 第五十二章:贪瘴起秦川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永乐十四年,四月初。暮春的日头悬在八百里秦川之上,本该泼洒下暖融融的金辉,催开渭水两岸的桃李芳菲。可这风,却透着一股子邪性。自北面刮来,掠过嵯峨的北山,卷起黄土塬上的干燥尘沙,裹挟着一股铁锈般的腥气,又干又冷,刀子似的刮过路人裸露的脖颈,钻进衣领缝隙,激起一片寒噤。这风里,嗅不到一丝渭水润泽的湿暖,只有一种沉甸甸的、令人心头发毛的燥意。西安府城,这座扼守西北、龙盘虎踞的雄城,依旧在晨光中喧嚣着它固有的脉搏。厚重的青灰色城墙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城门洞开,车马辚辚,驼铃叮当,汇成一股嘈杂却充满生机的洪流。贩夫走卒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带着浓重的秦腔韵味,在街巷间碰撞回荡。胡饼炉子腾起带着麦香的白烟,铁匠铺子传来叮叮当当的敲击,骡马喷着响鼻,拉着满载货物的车驾碾过青石板路。一切都似乎与往日无异。然而,在这浮于表面的喧嚣之下,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闷与躁动,如同地底深处悄然涌动的暗流,正无声无息地浸润着这座城市的肌理。茶肆酒馆里,人声依旧鼎沸,但细听之下,那高谈阔论少了些往日的豪迈,多了几分谨慎。交头接耳的声音压得极低,眼神在烟雾缭绕中飞快地交换着,传递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惶惑与不安。空气里弥漫的,除了劣质烟草和酒菜的气味,还有一种紧绷的、如同弓弦将断未断时的压抑感。城南,“聚仙楼”二楼临窗的雅座。几个常在此聚首谈生意的商贾,今日的气氛也透着几分异样。跑关东皮货的刘掌柜,是个黑红脸膛的壮实汉子,此刻却眉头紧锁,端起面前粗瓷大碗里的浑浊米酒,狠狠灌了一口,仿佛要压住心头的寒意。他抹了把嘴,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如同蚊蚋,却又带着抑制不住的惊悸:“哥几个,听说了么?北城根儿,老槐树底下那家‘永通’当铺,出大事了!邪性得很!”同桌的布商孙老板,捻着下巴上几根稀疏的山羊胡,闻言嗤笑一声,带着惯有的精明与不信邪:“永通当?老王头看门那个?他能出啥大事?莫不是又灌多了黄汤,自个儿摔沟里了?老刘,你可别听风就是雨。”孙老板是本地坐商,讲究个和气生财,最烦这些怪力乱神扰乱人心。“摔沟里?”刘掌柜急了,脖子一梗,黑红的脸膛涨得更深,“老王头是贪杯不假!可这回…这回是真撞邪了!前儿夜里,轮到他值更。天快亮那会儿,隔壁早起磨豆腐的赵二愣子,听着当铺里头传出鬼哭狼嚎的动静!那叫一个瘆人!他壮着胆子扒门缝一看,好家伙!老王头披头散发,眼珠子瞪得溜圆,血丝都爆出来了!在当铺大堂里连滚带爬,双手拼命在空中挥舞撕扯,嘴里就反反复复嚎着几个字:‘金蛇!金蛇!满屋子的金蛇在扭!眼珠子是红的!要吃人啦!’”刘掌柜的描述绘声绘色,自己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声音更低:“赵二愣子吓得魂飞魄散,赶紧叫了巡街的差役和街坊撞开门。老王头当时就瘫在地上,口吐白沫,浑身抽搐,裤子都尿湿了!抬回去到现在,水米不进,见人就躲,缩在炕角发抖,嘴里还是念念叨叨‘金蛇…红眼…’郎中瞧了,说是惊吓过度,痰迷心窍,开了安神的方子,灌下去也不见好!我看呐,这是真把魂儿吓丢了!”孙老板捻胡子的手顿住了,脸上的不屑淡了些,眉头也拧了起来:“金蛇?红眼?这…听着是有点邪乎。可当铺里哪来的蛇?还是金的?莫不是老王头眼花,把耗子尾巴上沾的灯油反光,看岔了?”“耗子?嘿!”刘掌柜一拍桌子,声音又拔高了些,随即意识到什么,赶紧压下去,“耗子能把个大活人吓疯喽?再说,昨个儿更邪乎的事又来了!西大街,‘瑞丰祥’绸缎庄!知道吧?东家钱老抠,那可是出了名的仔细人!刚进了一批上好的苏杭新绸,蜀锦杭纺都有,就等着开春卖个好价钱!满满登登堆了**房!结果呢?昨儿一早,库房管事去开门,门锁得好好的,可一推门…我的老天爷!”刘掌柜深吸一口气,仿佛那景象还在眼前:“库房里头,哪还有什么绸缎?全成了碎布条子!寸把宽,长短不齐,撒了一地!花花绿绿,跟遭了蝗灾的庄稼地似的!可你猜怎么着?那口子,啧啧,比城里‘巧手张’用最快的剪刀绞出来的还齐整!地上别说脚印了,连个耗子爪印都没有!倒是…倒是有几道印子,弯弯曲曲的,像是…像是烧红的铁条子在地上拖过,石板都给烙焦了!一股子又腥又糊的怪味儿,熏得人脑仁疼!钱老抠当场就‘嗷’一嗓子,背过气去了!醒过来就捶胸顿足,哭喊着说是‘火蛇索命’!家当全毁啦!”“火蛇…金蛇…”孙老板彻底收起了轻视,脸色凝重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这两桩事隔得这么近,都跟‘蛇’沾边,还都透着邪乎劲儿…莫不是…真冲撞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还是这城里…不太平了?”“冲撞?”一个刚扛完麻包上楼的脚夫,浑身汗津津的,抹了把额头的油汗,凑过来插话,带着浓重得化不开的本地口音,“孙老板,要俺这粗人说,根子啊,怕是出在那‘城东北’!”他粗壮的手指,毫不避讳地朝着城东北那片巍峨殿宇群落的方向用力一划拉。雅座里几人,连同邻桌几个竖着耳朵听的茶客,脸色瞬间都变了。城东北,那是秦王府所在!太祖高皇帝钦封的藩邸,坐镇西北,威仪赫赫,平日里连议论都是忌讳!脚夫却不管不顾,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市井小民特有的、混杂着敬畏与不满的直白:“龙王爷(指秦王朱尚炳)没了有几年了吧?小龙王爷(朱志堩)才多大?九岁的娃娃,毛都没长齐,能顶起啥门户?前些日子,京里那位爷(指永乐帝朱棣)一道圣旨下来,好家伙!王府的护卫亲兵,呼啦啦被抽走了一大半!听说是调去北京,预备着跟北边的鞑子开仗呢!”他啐了一口唾沫,带着愤懑:“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留下的护卫,人心惶惶,不知道哪天也被调走,或者干脆被裁撤;调走的那些,背井离乡去打仗,心里能没怨气?那秦王府里头,如今就跟个漏了风的破庙似的!往日里镇得住场子的龙气散了,那些压箱底的、年头久了沾着血带着煞的老物件儿,保不齐就镇不住了!成了精,跑出来祸害人!老王头看见的金蛇,瑞丰祥遭的火蛇,依俺看,十有八九就是从王府那‘破庙’里溜达出来的!这西安城的天…怕是要变喽!”脚夫这番“大逆不道”却直指核心的言论,如同在滚油里泼了一瓢冷水!雅座内外瞬间一片死寂。众人脸色煞白,眼神躲闪,谁也不敢接这话茬,可心底的惊涛骇浪却怎么也压不下去。自永乐十年(1412年)第二任秦王朱尚炳薨逝,由其年仅九岁的嫡子朱志堩袭封,这秦藩的声势便如江河日下。天子借幼主临藩、权力真空之机,不断削夺王府护卫,剪除羽翼,此番更是直接抽调精锐北上,对秦藩而言,无异于釜底抽薪!王府内部暗流汹涌,权力倾轧,人心离散,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如今这接二连三的邪门事儿,莫非真应了那句老话——国之将亡,必有妖孽?而这“妖”,竟先从这失了“龙气”镇守的王府冒了出来?压抑的沉默中,唯有一人神色如常。邻桌靠窗的角落,坐着一位独饮的中年人。他穿着一身半旧的青衿直裰,浆洗得有些发白,却干净整洁。身形颀长,坐姿端正,自有一股松柏般的挺拔气度。面容清癯,三缕长须修剪得一丝不苟,垂落胸前。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澄澈深邃,如同古井寒潭,开阖间偶尔闪过一丝洞悉世情的温润光华,与他略显落魄的衣着形成鲜明对比。他正是云游至此的龙门羽士,赵清真。从刘掌柜讲述永通当铺的“金蛇”开始,赵清真的指尖便无意识地在油腻的榆木桌面上缓缓划过一道弧线。指尖并未真正触及桌面,却仿佛在感受着某种无形的脉络。此刻,他放下手中粗糙的粗陶酒杯,杯底与桌面发出一声轻微的“嗒”声。他的目光并未看向议论纷纷的众人,而是投向窗外。视线越过聚仙楼飞翘的檐角,越过鳞次栉比的灰瓦屋顶和袅袅炊烟,投向城东北那片在暮春阳光下依旧巍峨壮丽、朱墙金瓦的殿宇群落——秦王府。暮色虽未至,但在他眼中,那一片象征着无上权柄与富贵的建筑上空,却隐隐笼罩着一层寻常人看不见的灰暗气息。昔日的煌煌王气、龙蟠虎踞之象,如今黯淡稀薄,如同风中摇曳的残烛,光华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衰颓、不安的躁动,仿佛一头曾经威震山林的巨兽受了重伤,蛰伏于巢穴,伤口却在不断散发着腐败的气息。更有一股阴冷的、混杂着浓烈贪婪、怨愤以及某种金属锈蚀般腥气的“炁”机,如同污浊的瘴雾,正从那王府深处丝丝缕缕地弥漫出来,悄无声息地融入西安城的风中,侵染着这座古城的气运。“堆金积玉满山川,神仙冷笑应不采…”赵清真心中默念纯阳吕祖警世之句,一丝凝重浮上他古井无波的眉梢。世财动人心,乱象由此生。这西安城的“邪”,只怕非是山野精怪那般简单。其根,深植于这权力更迭、人心贪婪、龙气衰微的漩涡之中。那所谓的“金蛇”、“火蛇”,不过是表象,是那深藏王府、以贪欲怨念为食的孽物,按捺不住开始伸出触角了。这风中的铁锈腥气,便是那孽物贪婪喘息的味道。---与此同时,秦王府承运殿东暖阁偏殿。厚重的朱漆雕花门紧闭,隔绝了外间的天光与声响。殿内只点着几盏青铜仙鹤灯,烛火不安地跳跃着,将新任王府左长史冯守拙那张焦虑而阴沉的脸映得忽明忽暗,更显憔悴。他年约五旬,面皮白净,保养得宜,三缕长须梳理得一丝不苟,此刻却眉头紧锁,眉心刻着深深的川字纹,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心力交瘁的疲惫。他面前,躬身站着一个矮胖的身影,正是王府仓大使周禄。周禄一身簇新的湖蓝色杭绸直裰,裹着他那面团团的身躯,本该显得富态和气,此刻却面如土色,豆大的汗珠不断从油光光的额角滚落,浸湿了衣领,连那精心修剪的八字胡都塌软下来,狼狈不堪。他双手紧紧交握在身前,指节捏得发白,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只有烛芯偶尔爆裂的细微噼啪声,更添几分死寂。“冯…冯长史…”周禄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真…真不是下官无能!更…更不敢欺瞒长史大人!那批银子…那批刚从庆阳府盐税里解来、入库登记造册、准备这两日就补发给被抽调北上护卫弟兄们的安家银…足…足有五千两雪花官银啊!昨晚…昨晚下官亲自带人送入地库,锁好了三重铁门,封条都贴得严严实实!守夜的四个库丁,都是府里老人,最是稳妥可靠!可今早…今早库丁开门…就…就…”周禄的声音哽住了,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景象,脸上的肥肉都在抽搐,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就…就剩下一堆灰了!满库房的地上…厚厚一层…灰白色的粉末!跟…跟烧尽的香灰似的!可那味道…又腥…又焦…呛得人直咳嗽!库房里冷得…冷得跟数九寒天的冰窖一样!守夜的四个库丁…三个到现在还躺在炕上,高烧不退,满嘴胡话,喊着‘金火’、‘蛇眼’…剩下一个…直接吓傻了!两眼发直,问他啥都只知道哆嗦!大人…那地库的铁门锁得好好的,封条也没动!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啊!这…这绝不是人能干出来的事!下官…下官斗胆…怕是…怕是府里…真有不干净的东西…作祟了!”“灰?!”冯守拙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变了调,随即又猛地压下去,像是被人死死掐住了脖子,只剩下嘶哑的喘息。他猛地从铺着锦垫的楠木太师椅上站起,带得椅子腿与金砖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宽大的绯红官袍袖口下,手指深深掐进了掌心,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五千两!整整五千两官银!一夜之间,化成了灰?!这个念头如同万斤巨锤,狠狠砸在冯守拙的心口!幼主新立,天子削藩,秦王府本就处在风口浪尖,如履薄冰。这笔银子,是安抚那些被强行抽调北上、心怀怨愤的亲兵家眷的最后一点依仗,更是王府维系最后一点体面、向朝廷证明自己“体恤下情”的关键!如今,银子没了,还是以这种匪夷所思、鬼神莫测的方式消失的!此事若传扬出去…冯守拙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被京中那些虎视眈眈、等着抓秦王府把柄的御史言官知晓,扣上一顶“失德招祸”、“侵吞军饷”的滔天罪名,不仅他冯守拙项上人头不保,整个秦王府都将被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天子正愁找不到由头进一步收拾藩王,这简直是送上门去的利刃!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但多年宦海沉浮练就的城府,让他强压下几乎脱口而出的咆哮。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恢复“镇定”,只是那声音里的寒意,比地库的冰窖更甚:“周禄!你好大的狗胆!”冯守拙猛地一拍身旁的楠木茶几,震得几上定窑白瓷茶盏叮当乱跳,茶水泼洒出来,浸湿了名贵的苏绣桌布。“五千两官银,一夜化灰?这等鬼话,三岁小儿都不信!定是你监守自盗,勾结外人,用了什么极高明的障眼法!说!银子藏哪儿了?同伙是谁?!”“长史大人!下官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啊!”周禄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砸在金砖上发出闷响,也顾不得疼痛,磕头如捣蒜,额头瞬间一片青紫,声音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恐惧:“下官对天发誓!句句属实!若有半字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那灰…那灰现在还在库房地中央堆着呢!大人若不信,可亲自去查验!库丁就在外面候着,大人也可传唤问话!下官…下官全家老小的性命都捏在大人手里,怎敢欺瞒?实在是…实在是邪门啊大人!”他涕泪横流,胖脸上的惊恐不似作伪。看着周禄这副魂飞魄散的模样,听着他赌咒发誓,冯守拙心中最后一丝“人为盗窃”的侥幸也彻底破灭。一股更深的、源自未知的寒意,顺着脊椎骨爬遍全身。他想起了连日来府中那些被他刻意忽略、斥为无稽之谈的诡异传闻:值夜的内侍哆哆嗦嗦地禀报,说夜深人静时,常听到承运殿地砖下传来细微的、如同无数细小金石在摩擦滚动的怪响,时断时续,听得人头皮发麻。一个负责洒扫偏院的粗使丫头,前日失魂落魄地跑来,说在通往冷宫方向一口废弃的枯井边打水时,恍惚看见井水里泛着一层诡异的、流动的金光,吓得她连水桶都扔了。就连小世子朱志堩身边最稳重的老嬷嬷,也私下里忧心忡忡地向他提过,说小王爷最近夜里总睡不安稳,时常从梦中惊醒,哭闹不止,小手指着帐子顶,含糊不清地说上面有“亮闪闪的虫子爬”,怎么哄都哄不好…桩桩件件,如同破碎的噩梦片段,此刻被这五千两官银化灰的惊天噩耗串联起来,形成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图景!难道…难道这王府里,真有不干净的东西了?而且…这东西胃口极大,连官银都“吃”?!这个念头让冯守拙浑身汗毛倒竖!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一个沉甸甸的、用金线绣着福寿纹的锦囊。锦囊里,是几块触手生温、价值不菲的羊脂美玉——那是他利用职权,克扣王府日常用度、暗中倒卖库藏古玩字画所得的好处。往日里摩挲这些温润的玉石,是他最大的慰藉和野心的象征。可这几日…他总觉得这些玉摸上去不再温润,反而透着一股子阴冷的邪气!有时深夜独处,恍惚间仿佛能听到锦囊里传来极其细微的、如同金砂相互摩擦的窸窣声…难道…难道那东西,也盯上了自己的…?“堆金积玉…买不得生死…财多累多,利多害多…”不知为何,一句尘封在记忆深处、年轻时读过的道家箴言,如同鬼使神差般,突兀地、清晰地浮现在他混乱的脑海。那声音冰冷而缥缈,仿佛来自九幽。冯守拙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一股前所未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攫住了他,沉甸甸地压了下来,比面对天子震怒更甚。他看着地上磕头不止的周禄,看着那摇曳的烛火在自己官袍上投下的、如同鬼爪般扭动的阴影,只觉得这偌大的王府偏殿,瞬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冰冷而充满恶意的囚笼。“住口!”冯守拙的声音带着一种虚弱的狠厉,强行打断周禄的哭诉,更像是给自己壮胆,“休得妖言惑众!王府重地,乃太祖龙兴之所,自有龙气庇佑,煌煌正气,岂容邪祟作乱!定是…定是有人里应外合,用了极高明的盗术!此事…本官自有主张!”他强撑着官威,声音却泄露出内心的色厉内荏:“听着!库房现场,给本官原封不动地看好!一只苍蝇都不许放进去!那几个库丁…严加看管,不许他们胡说八道!更不许任何人靠近探视!若走漏半点风声…”冯守拙眼中凶光一闪,右手抬起,做了一个极其隐晦却无比清晰的抹脖子手势,声音如同寒冰:“…你知道后果!滚下去!”周禄如蒙大赦,又像被抽走了骨头,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肥胖的身躯在门槛上绊了一下,险些摔倒。沉重的殿门重新关上,隔绝了内外。偏殿内,只剩下冯守拙一人,和那几盏跳动着不安火苗的烛台。烛火将他佝偻的身影拉得老长,扭曲地投射在身后那面绘着四爪行龙、象征藩王威严的巨大屏风上,那龙影晃动,竟显出几分狰狞。冯守拙颓然跌坐回太师椅,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冷汗早已浸透了内衫,黏腻冰冷地贴在背上。五千两官银化灰的诡异景象、周禄惊恐的哭诉、府中那些挥之不去的怪诞传闻、还有自己腰间锦囊里那几块似乎变得阴冷的玉佩…如同无数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恐惧,如同冰冷粘稠的墨汁,在他心底疯狂地蔓延、晕染。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看似富丽堂皇、权柄煊赫的秦王府,其根基深处,正滋长着某种他无法理解、更无法掌控的…恐怖之物。而自己这些年积攒的那些“世财”,很可能就是引它现身的…香饵。殿外,暮春的风带着铁锈般的干冷腥气,穿过王府重重殿宇的缝隙,发出呜呜的轻响,如同某种不祥的叹息。 第五十三章:贪饵生妖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夜色,如同浸透了浓墨的巨幕,沉沉地覆盖在西安府城之上。白日里的喧嚣早已被更深沉的死寂取代,唯有更夫手中单调的梆子声,和远处零星的犬吠,如同钝刀般切割着这粘稠的黑暗,更添几分凄惶。白日的暖意荡然无存,晚风裹挟着暮春不该有的阴寒,从渭河方向吹来,带着水腥和一种若有若无的、如同铁锈般的冷冽气息,钻入骨髓。城西,“瑞丰祥”绸缎庄的后院,此刻如同被遗忘的坟场。白日里车水马龙的景象消失无踪,连虫鸣都绝迹。库房那两扇厚重的松木门紧闭着,门环上挂着府衙临时封门的铁链和铜锁,在惨淡的月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幽光。空气凝滞,弥漫着一股极其怪异的气息——那是上等苏杭丝绸被强行撕裂、霉烂后散发出的甜腻腐味,与一种类似金属被高温灼烧后的焦糊腥气混合在一起,令人闻之欲呕,胸中烦闷。赵清真青灰色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薄雾,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库房紧闭的门前。他并未触碰那冰冷的铁锁,只是静立片刻,目光扫过门板上几道细微的、仿佛被锐物划过的焦痕。随即,他身形微动,如同没有重量的影子,竟凭空拔起丈余,掠过院墙,又如羽毛般轻轻落在库房内冰冷的地面上,落地无声。库房内,一片狼藉。几盏未被取走的残破气死风灯挂在梁上,昏黄摇曳的光线,如同垂死挣扎的萤火,勉强勾勒出这人间地狱的景象。目之所及,尽是寸许宽的碎绸条!赤橙黄绿青蓝紫,各种华贵的绫罗绸缎,此刻像被无形的巨兽用最锋利的牙齿反复咀嚼过,然后带着无尽的恶意狠狠吐出,铺满了整个库房的地面,厚厚一层,踩上去绵软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粘腻。断裂的丝线纠缠扭曲,如同无数绝望的触手。这些碎条切口极其诡异,并非寻常撕裂的毛糙,反而光滑齐整得如同最精密的利刃瞬间切割而成,甚至能反射出油灯微弱的光晕。空气中,那股甜腻焦腥的气味更加浓烈。目光仔细搜寻,在满地狼藉的碎绸之间,能看到几道清晰异常的焦黑痕迹!它们扭曲着延伸在青砖地面上,宽约两指,边缘碳化,中心凹陷,仿佛被烧红的巨大烙铁狠狠拖过,将接触到的碎绸也一同熔蚀、碳化,散发出刺鼻的焦糊味。这些焦痕如同丑陋的伤疤,蜿蜒指向库房深处某个角落。死寂。绝对的死寂。连灰尘落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但这死寂之下,赵清真的神念却捕捉到一种极其细微、却又无处不在的“嘶嘶”声,如同无数细小的沙砾在冰冷的金属表面高速摩擦,带着一种贪婪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韵律。赵清真并未立刻动作。他如同一尊青灰色的石像,静立在这片象征繁华被彻底粉碎的废墟中央。双目微阖,呼吸变得悠长而微不可闻,整个人的气息瞬间收敛,仿佛与这阴冷污浊的环境融为一体。唯有他背负的那柄长剑——归尘剑,在青灰色古朴剑鞘的包裹下,似乎感应到此地浓烈的污秽,剑柄末端镶嵌的一颗暗沉无光的墨玉,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旋即恢复沉寂。神念——这超越凡俗五感的灵识之力,如同无形的潮汐,以赵清真为中心,无声无息地扩散开来,瞬间覆盖了整个库房的每一寸空间、每一缕气息。寻常视野中的景象在他“心眼”中迅速褪色、淡化,取而代之的是一幅由纯粹“炁”机构成的、光怪陆离却又直指本源的画卷!整个库房,仿佛被投入了一个巨大的、沸腾的墨缸!浓稠得化不开的暗红色秽气,如同活物般翻滚蒸腾!这些秽气并非均匀分布,而是凝聚成无数道细若游丝、却异常凝练的“炁”流!它们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在满地破碎的绸缎纤维间疯狂地蜿蜒游走、钻探、啃噬!每一次“啃噬”,都从那些象征着财富与欲望的精美织物中,强行剥离出一丝丝微弱却精纯的“华彩之气”——那是丝绸本身蕴含的灵性与匠人心血,更是其作为昂贵商品所承载的、无数人对“富贵”的渴求意念!这些被剥离的“华彩之气”,瞬间就被那些暗红色的“炁蛇”贪婪地吞噬、融合,使得它们自身的气息变得更加灼热、暴戾,破坏欲更盛!整个库房,仿佛变成了一个由无数饥饿贪婪的“炁蛇”构成的巨大胃袋,正在疯狂地消化着这场由“世财”构成的盛宴!空气中那令人作呕的甜腻焦腥味,正是这种“消化”过程产生的污秽排泄!而在这些混乱、暴戾的暗红色“炁蛇”的源头——库房最深处、靠近一面承重石柱的角落,景象更加触目惊心!那里堆积的碎绸仿佛被某种力量特意聚拢,形成一个半人高的“坟丘”。在赵清真神念的视野中,这“坟丘”的核心,赫然悬浮着几缕极其凝练、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暗金色气流!这几缕金煞之气,如同蛛网的核心,又如同剧毒的种子!它们散发出一种纯粹、古老、锋锐无匹的金属质感,却又缠绕着一种令人灵魂都感到刺痛的贪婪与毁灭意志!那些狂暴的暗红色“炁蛇”,正是从这几缕金煞之气中蔓延、分化而出!它们如同金煞之气的触手、爪牙,疯狂地执行着“吞噬”与“破坏”的指令!更让赵清真心神微凛的是,其中一缕最为粗壮的金煞之气,其末端竟极其微弱地延伸、挣扎着,如同受到无形磁石的牵引,遥遥指向城东北——秦王府的方向!那正是贪欲与金煞的罪恶源头!“金煞为骨,贪念为魂…聚而成形,噬财而壮…吕祖诚不我欺!”赵清真心中了然,这绝非寻常精怪所为,而是王府深处那孽物外溢的妖力与城中弥漫的贪欲结合,诞生的次级邪祟!其本体之凶戾,已然可见一斑。就在他神念锁定那几缕核心金煞之气,准备进一步探查其与王府本体的具体联系时——异变陡生!那堆由碎绸构成的“坟丘”猛地炸开!一道暗金色的影子,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蝎,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以超越凡人目力的恐怖速度,直扑赵清真面门!那暗影速度之快,几乎在赵清真神念察觉异动的瞬间,腥风已扑至面门!在神念的清晰映照下,那东西的形态纤毫毕现:长约尺许,通体闪烁着一种不祥的、仿佛沉淀了千年血污的暗金光泽。它的身躯并非实体,而是由无数细如沙砾、却又棱角分明的暗金色颗粒扭曲盘结、强行聚合而成!这些颗粒高速震颤、摩擦,发出那令人牙酸的“嘶嘶”声,仿佛随时会崩散,却又被一股强大的、充满恶念的意志强行束缚在一起。它没有清晰的五官,只在类似头部的位置,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缝隙深处,两点猩红的光芒如同烧熔的烙铁,死死“锁定”了赵清真的眉心!那红光中蕴含的,是纯粹的、毫无杂质的贪婪!是对一切蕴含“财货”气息之物的毁灭欲!更是对生灵精元本能的渴求!正是金虺(hui)的残蜕!一缕脱离了本体、依靠本能吞噬财货精粹、维系自身存在的贪婪妖物!腥风扑面,带着强烈的金属腥气和一种能侵蚀神魂的恶念!寻常人若被这猩红目光锁定,瞬间便会心神失守,脑海中幻象丛生,仿佛看到金山银海扑面而来,又化作噬人的毒蛇,最终被无尽的贪婪与恐惧吞噬神智,呆立当场成为猎物。然而,赵清真岂是凡人?他炼气化神之境,神念凝练如金刚磐石,万邪不侵!面对这足以让低阶修士饮恨的突袭,他神色没有丝毫变化,甚至连眼皮都未抬一下。无需掐诀,无需念咒。心念动处,道法自成!就在那暗金残蜕的利口(那道缝隙猛然扩张,露出内部高速旋转、如同绞肉机般的暗金利齿)即将触及赵清真眉心皮肤的刹那——赵清真并拢的右手食指与中指,仿佛只是随意地在身前虚空一划!指尖划过之处,空气并未撕裂,却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荡漾开一圈圈肉眼难辨、却蕴含着至精至纯先天真炁的涟漪!一个由纯粹清光构成的、繁复玄奥的符文——龙门秘传“净光辟邪符”,瞬间在虚空中凝聚成形!“敕!”一声清喝,声如金玉交击,并不洪亮,却带着涤荡乾坤、镇压邪祟的无上威严,在死寂的库房中轰然炸响!那虚悬于空的清光符文,骤然爆发出柔和却磅礴无匹的净化之力!清辉如同初升的朝阳,瞬间驱散了库房内浓稠的黑暗与污秽!光芒所及,空气中翻腾的暗红色秽气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积雪,发出“嗤嗤”的哀鸣,迅速消融、淡化!首当其冲的暗金残蜕,如同被投入了滚烫的油锅!“嘶——嘎!!!”一声尖锐到扭曲、仿佛无数细小金属被强行撕裂、熔化的恐怖嘶鸣从它体内爆发!那两点猩红的贪婪之眼,瞬间被清光刺得暗淡下去,流露出极致的痛苦与恐惧!它由无数暗金颗粒构成的身躯,在煌煌清光的照射下,剧烈地扭曲、膨胀、又收缩!颗粒与颗粒之间高速摩擦,爆发出刺眼的火花,大股大股粘稠腥臭、如同污血般的黑烟从它“身体”的缝隙中疯狂喷涌而出!这“净光辟邪符”蕴含的,并非单纯的毁灭之力,而是龙门正宗“破邪显正”的净化道意!其核心在于瓦解、净化一切邪秽的根基——构成其存在的“恶念”与“秽气”!对于这由纯粹贪婪意念与金煞秽气聚合而成的残蜕而言,无异于致命的毒药!残蜕疯狂地挣扎,试图挣脱清光的笼罩,暗金色的躯体表面甚至浮现出无数细小的、怨毒扭曲的人脸虚影,发出无声的尖啸咒骂!这是它吞噬的财货中残留的、属于原主人的贪婪执念,此刻在净化之力下被强行剥离、显化!然而,一切都是徒劳。清光符文如同烙印,牢牢锁定着它。磅礴的净化之力无孔不入,从它构成的每一个暗金颗粒的缝隙中渗透进去,瓦解着维系其存在的核心恶念。仅仅支撑了半息!“噗!”一声沉闷的爆响!那尺许长的暗金残蜕,再也无法维持形体,猛地炸裂开来!没有血肉横飞,只有无数失去光泽、变得如同铁锈渣滓般的暗金色粉末,混合着腥臭的黑烟,如同下了一场污秽的雨,簌簌飘落尘埃。两点猩红的光芒彻底熄灭,只留下两缕极其微弱的、充满不甘的怨念,在清光中挣扎了一下,也如同青烟般消散无踪。库房内,重归死寂。但那股令人窒息的暴戾贪婪之气,随着残蜕的湮灭,明显稀薄了许多。清光符文的余辉缓缓散去,只留下满地狼藉的碎绸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焦腥味。赵清真缓缓收回手指,指尖萦绕的一丝精纯真炁悄然敛入体内。他目光落在地上那摊迅速失去所有邪异气息、变得如同普通矿渣的暗金色粉末上,眉头并未舒展,反而锁得更紧。“不过一缕残蜕,竟已凶戾至此…”他低声自语,声音在空旷的库房中显得格外清晰,“以贪念为薪,以金气为躯…聚散由心,噬财而壮…此‘金虺’本体之凶威,恐已近‘化形’边缘。”这残蜕的出现,印证了他的判断。王府深处那孽物,已非简单的精怪,而是王府权力倾轧、人心贪婪汇聚成的“贪瘴”与地脉中某种强大的金煞之气媾和所生的妖物!它如同一个不断膨胀的、贪婪的漩涡,不仅吞噬着王府内的财货与人心,其外溢的妖力,更在污染着整个西安城,诱发出人心深处潜藏的恶念,滋生着类似的次级邪祟!瑞丰祥的惨状,北城根老王头的疯癫,恐怕只是冰山一角。若任其发展下去,待其彻底化形,整个西安城都将被这“贪欲之虺”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世财惑心,贪念聚形…终成大患。”赵清真眼中寒光一闪,目光再次投向城东北那片在神念感知中、如同巨大污秽源头的殿宇群落。必须尽快找到进入王府、直捣黄龙的契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他不再停留。青灰色的身影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掠过院墙,融入西安城沉沉的夜色之中。库房内,只余满地象征繁华破碎的残绸,和一摊渐渐被尘埃覆盖的暗金色粉末,无声地诉说着贪婪带来的毁灭。---秦王府,承运殿地库。厚重的铁门紧闭,隔绝了外界一切光线和声音。门内,空间远比王府账册上记载的官库要空旷许多。角落里堆着十几个新制的包铁木箱,散发出生漆和铁锈混合的刺鼻气味,箱盖敞开,里面空空如也。长明灯幽暗的火焰在墙壁的青铜灯盏里跳跃,将兽首衔环的门饰映照得狰狞扭曲,投下的影子如同择人而噬的怪兽。地库中央,一片灰白色的粉末,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粉末铺开丈许方圆,厚厚一层,质地细腻,如同上等的石灰。但空气中弥漫的浓烈腥焦气味,却无情地提醒着人们——这,正是五千两官银所化的灰烬!灰烬的边缘,几道清晰的焦黑痕迹如同丑陋的伤疤,深深地烙在青砖地面上。痕迹宽约两指,边缘碳化翻卷,中心凹陷,与瑞丰祥库房内的焦痕如出一辙,只是更加深刻、更加狰狞!仿佛有烧红的巨大烙铁,在贪婪地舔舐、吞噬了白银之后,又意犹未尽地在地上拖拽而过。王府护卫副统领张彪,背靠着冰冷的石壁,瘫坐在地。这个平日里满脸横肉、眼神凶悍、在西安城也算一号人物的汉子,此刻脸色灰败如金纸,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头滚落,混合着脸上的油污,显得狼狈不堪。他右手死死地捂着左臂,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左臂上,厚厚的牛皮护臂被硬生生撕裂开一道尺许长的口子!边缘焦黑卷曲,如同被强酸腐蚀过。护臂之下,暴露出的伤口触目惊心:皮肉翻卷,深可见骨,边缘同样呈现出焦黑色。但这并非最恐怖的!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伤口周围,原本古铜色的健康皮肤,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一种不祥的暗金色!这暗金色并非均匀覆盖,而是如同活物般,由无数极其细微的金色丝线构成,在皮肉之下疯狂地蠕动、蔓延!每一次蠕动,都带来一阵钻心蚀骨、仿佛千万根烧红金针同时扎刺骨髓的剧痛!张彪咬紧牙关,腮帮子高高鼓起,喉咙里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低吼。他感觉自己的左臂正在失去知觉,变得沉重、冰冷,同时又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从骨髓深处透出!更可怕的是,一股阴冷、贪婪的意念,正顺着这暗金色的“丝线”,如同野马奔腾,不断侵蚀着他的神智!眼前阵阵发黑,脑海中不受控制地翻腾起无数画面:克扣手下兄弟饷银时,那沉甸甸的银锭在手中掂量的满足感…将王府淘汰的旧军械偷偷卖给城外黑市商人时,对方谄媚递上的金叶子…借着巡查之名,向城中商户收取“平安钱”时,对方敢怒不敢言的眼神…甚至还有昨夜,他仗着武艺高强,强行打开地库第二道铁门时,那道快如鬼魅、带着灼热腥风扑来的暗金光影!那两点猩红的、充满无尽贪婪的目光!这些画面,此刻仿佛被放大了百倍、千倍!那些黄白之物扭曲、变形,散发出致命的诱惑光辉,又瞬间化作噬人的毒蛇,缠绕上他的手臂,啃噬着他的灵魂!一股强烈的、想要拥有更多、更多金银的疯狂念头,与深入骨髓的恐惧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彻底撕裂!“呃…啊…!”张彪痛苦地蜷缩起身体,右手指甲深深抠进石壁的缝隙,试图用肉体的疼痛来对抗那源自灵魂的侵蚀。“副统领…您…您这伤…”旁边一个心腹护卫王五,看着张彪手臂上那诡异蠕动、不断蔓延的暗金色,声音都在发抖,脸色比张彪好不了多少,“城里的郎中…怕…怕是治不了啊!小的偷偷去请了回春堂的刘圣手,他…他只看了一眼,就连连摆手,说这…这像是中了‘金线蛊’!邪乎得很!还…还说北城根永通当铺的老王头,就是被‘金蛇’吓疯的,症状…症状跟您这有点像…”“闭嘴!”张彪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受伤的野兽,恶狠狠地瞪着王五。牵动伤口,又是一阵剧烈的抽搐,疼得他眼前发黑。他何尝不知道这伤邪门?寻常的金疮药敷上去,如同泥牛入海,半点效用也无!那暗金色还在向上蔓延,已经快接近肩膀!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自己的精元,正随着这暗金色的蔓延,被一点点地抽走、吞噬!这绝不是普通的刀剑之伤,甚至不是寻常的毒蛊!他想起了昨夜那惊魂一幕:奉命带人守卫地库外廊,子夜时分,死寂的地库深处突然传来异响!那声音…如同有无数细小的金珠、银豆在坚硬的石板上疯狂地滚动、跳跃、摩擦!密集得让人头皮发麻!间或夹杂着几声如同金属被强行拗断的“嘎吱”脆响!守在外面的库丁吓得面无人色,瑟瑟发抖。张彪自恃武艺高强,又立功心切(想着若能抓住贼人,在冯长史面前可是大功一件),不顾手下劝阻,喝令打开第一道铁门。进入外廊后,那滚动摩擦之声更加清晰,仿佛就在第二道铁门之后!他立功心切,强行命令库丁打开第二道沉重铁门的巨锁。当铁门拉开一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时,一股冰冷刺骨、带着浓烈金属腥气和焦糊味的恶风猛地从门缝中倒灌而出!几乎同时,一道暗金色的光影,快得超出了他眼睛捕捉的极限,带着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他完全是凭着多年刀头舔血的本能,猛地挥起左臂格挡!嗤啦——!一声皮革撕裂的脆响!左臂剧痛!随即是深入骨髓的阴寒和灼热交织的诡异感觉!他甚至没看清那东西具体是什么,只记得两点猩红的光芒一闪而逝,带着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贪婪!他亡魂大冒,拼尽全身力气向后猛退,同时用肩膀狠狠撞上刚开启的铁门!“轰隆!”铁门重重关闭!门内传来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和更加尖锐的金属摩擦嘶鸣!而他左臂的牛皮护臂,已然被撕裂,露出了下面那迅速变得暗金、蠕动的恐怖伤口!“金蛇…火蛇…老王头…瑞丰祥…”张彪喘着粗气,脑海中将这些天城中的诡异传闻串联起来,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脊椎升起,瞬间遍布全身。难道…真是王府里镇压的什么前朝邪物,因为王爷薨逝、幼主孱弱、护卫又被抽走大半,镇不住了,跑出来作祟?他想起了幼主.袭封时,天子“恩赏”的那批前朝宫廷旧物,其中一些金器造型怪异,透着一股子邪性,当时就被收入了内库深处…“副统领!您…您看!”王五突然惊恐地指着张彪的左肩。张彪低头一看,心猛地沉到了谷底!那暗金色的“丝线”,如同疯狂滋生的藤蔓,已经蔓延过了肩膀!正向着他的脖颈和胸膛方向侵蚀!剧痛如同潮水般一波强过一波!更可怕的是,他感觉自己左臂的知觉正在飞速消失,仿佛正在变成一块冰冷沉重的金属!那阴冷的贪婪意念更加清晰,不断诱惑着他,放弃抵抗,投入那暗金色的怀抱,那里有无尽的金山银海…“财多累多…利多害多…”一句不知何时、从哪个说书先生或落魄道士口中听来的话,如同鬼魅的诅咒,无比清晰地在他耳边响起。张彪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脸色瞬间惨白如死人。难道…真是报应?这些年昧下的钱财,最终要连本带利,用命来偿?那金虺…就是冲着自己这些不义之财来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这个凶悍的武夫。他看着自己那条正在“金化”的手臂,感受着生命的飞速流逝,第一次感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惧和…一丝迟来的悔意。“王…王五…”张彪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垂死的挣扎,“去…去给老子找!找懂行的!道士!和尚!跳大神的也行!只要能治老子这伤!要真有本事的!银子…老子自己还有私房钱!全给他!快去!不然…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冯长史严禁声张的命令。他知道,这是最后的希望了。王五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冲出地库,仿佛逃离地狱。地库内,重归死寂。长明灯的火苗跳跃着,将张彪蜷缩的身影投在冰冷的石壁上,扭曲、放大,如同垂死的困兽。他死死盯着自己那条暗金蠕动、不断蚕食生命的左臂,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空气中,那腥焦的气味,混合着绝望的气息,浓得化不开。---翌日清晨,薄雾如同轻纱,笼罩着尚未完全苏醒的西安城。空气依旧带着昨夜残留的阴寒,吸入肺腑,冰得人一激灵。秦王府西侧高大的朱墙下,行人稀疏。墙内是戒备森严的藩邸禁地,墙外是寻常百姓的市井生活,一道红墙,隔开了两个世界。墙根下,一株虬枝盘结、不知历经多少岁月的古槐树,沉默地矗立着。树皮皲裂如龙鳞,巨大的树冠如同撑开的巨伞,洒下斑驳的晨光。赵清真一袭青灰道袍,背负着那柄青灰色古朴剑鞘的归尘剑,步履从容地行至古槐之下。他并未望向戒备森严的王府正门,而是在槐树那需数人合抱的粗壮树干旁,寻了一处略微平坦的树根,盘膝坐了下来。双目微阖,气息瞬间变得悠长、绵密,仿佛与这古槐、与这大地融为了一体。晨风吹动他三缕长须和道袍下摆,整个人透着一股出尘的宁静。然而,在他那看似平静的外表之下,炼气化神之境那浩瀚如海的神念,已然如同无形的潮汐,悄无声息地漫过了高耸的朱墙,探入了那戒备森严、暗流汹涌的王府重地!神念如眼,照彻幽冥。王府内的“炁”象,混乱污浊得令赵清真这位见惯世情、道心坚定的羽士也为之凛然!昔日的王气龙威,那象征着太祖血脉、坐镇西北的磅礴紫气,早已黯淡稀薄,如同狂风中的残烛,摇摇欲坠,仅剩一丝微弱的余晖笼罩在王府核心的承运殿上方。取而代之的,是几股强大却充满戾气、彼此纠缠撕咬的“炁”流:一股源自承运殿偏殿方向,阴柔诡谲,如同盘踞在阴影中的毒蛇!其气息中充满了精密的算计、对权柄的病态执着、以及一种深藏不露的、对财富的贪婪占有欲。丝丝缕缕灰黑色的“贪煞”之气从其身上散发,如同粘稠的蛛丝——当是那位掌控王府庶务的左长史冯守拙!一股源自王府西侧的护卫营房区域,刚猛暴戾,如同受伤后狂怒咆哮的困兽!但这股刚猛之气内部,却被一股浓烈的暗金色“秽气”深深侵蚀,纠缠着无尽的恐惧、怨毒,以及对自身过往不义之财的贪婪执念!这股暗金秽气正疯狂地吞噬着他的精元,形成一个恶性循环的“饵料”——正是那位身中金虺妖毒、濒临绝境的副统领张彪!最核心、也最庞大污浊的一股,则如同一个巨大的、不断搏动的黑暗心脏,深深盘踞在王府深处某座殿宇(赵清真神念锁定,正是承运殿后花园方位)的地底!那气息冰冷、古老、带着金属的锋锐与毁灭一切的暴虐贪婪!浓郁粘稠的暗金色秽气如同沸腾的沥青,翻滚蒸腾!无数细小的、充满贪婪恶念的“触须”正从这核心蔓延而出,如同无形的、遍布王府的蛛网,丝丝缕缕地缠绕着府中每一个身怀“重财”、心存贪念之人,尤其是冯守拙和张彪!源源不断地从他们身上汲取着贪欲、恐惧、不义之财的“秽气”以及…生命精元!滋养着自身!这,便是“金虺”本体的藏匿之地!其妖力之盛,已然接近化形的边缘!此外,在这片污浊的“炁”海中心,一股极其微弱、却纯净稚嫩、带着一丝真龙血脉气息的“炁”,如同狂风暴雨中一点微弱的烛火,在王府核心(世子寝宫)位置飘摇不定。这缕微弱的“王气”正被那庞大的金煞贪婪之炁重重包裹、侵蚀,如同被蛛网缠绕的幼蝶,岌岌可危——正是年幼的秦王朱志堩!赵清真心中凛然。这金虺已成气候!它非是天生地养的精怪,而是王府权力倾轧、人心贪婪汇聚成的“贪瘴”与地脉中某种强大金煞之气媾和所生的妖物!它以人心贪念为食粮,以金银财货为躯壳,更以这王府衰颓的“王气”为温床!难怪能一夜噬银五千两,化绸为齑粉!若不斩断其根源——人心贪念与王府内的金煞源头,纵使暂时驱散,也必死灰复燃,甚至因反扑而更加凶戾!“老祖云:不贵难得之货,不见可欲,使心不乱…此府中人,贪欲蒙心,自招祸患,更殃及无辜稚子。”赵清真暗叹。这金虺,实则是王府内部积弊与人心贪婪所化的“业障”显形!那幼小的秦王,何其无辜,却要承受这贪欲孽生之果!就在他神念扫过护卫营房区域时,张彪身上那股混合着强烈痛苦、濒死恐惧、怨毒不甘与最后一点求生欲念的气息,如同黑夜中的烽火,猛地引起了他的注意。“倒是…一个契机。”赵清真心中一动,瞬间有了计较。此人身缠金虺妖毒,贪念深重,濒临绝境,正是打入王府、接近核心的绝佳“引子”!王府如今风声鹤唳,冯守拙等人必然极力遮掩丑事,寻常手段难以进入。唯有借这濒死之人求生的本能,才能名正言顺地踏入这龙潭虎穴,直面妖源!赵清真收回神念,缓缓睁开双眼,眸中温润神光一闪而逝,复归古井无波。他并未离去,反而在古槐下调整气息,如同老僧入定。他在等,等那被恐惧和求生欲驱使的张副统领的心腹,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的飞蛾,自己寻上门来。日头渐高,驱散了薄雾,给古老的城墙镀上一层淡金。王府西角门那厚重的包铁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道缝隙。一个穿着王府护卫号衣、神色鬼祟慌张的汉子,探出头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像受惊的兔子般溜了出来,正是张彪的心腹王五。王五显然得了死命令,脸色苍白,眼神惶恐。他不敢走远,就在王府西墙根附近转悠,目光在那些摆摊算卦、卖狗皮膏药的江湖术士身上逡巡。他凑到几个摊子前,压低声音,急切地询问着:“大师…可会治…治邪伤?”“道长…有没有法子对付…金线蛊?或者…被金铁邪物所伤?”“仙姑…您看看这症状…”他用手比划着,描述着张彪手臂上那恐怖的金化现象。那些江湖术士,要么一脸茫然,要么故弄玄虚地掐指乱算,要么拿出些气味刺鼻的“神符”、“圣水”,拍着胸脯保证“包治百病”。王五看着这些人的嘴脸,心中愈发绝望。副统领的伤如此诡异,岂是这些招摇撞骗之徒能治的?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额头上冷汗涔涔。赵清真坐在古槐下,将王五的举动尽收眼底。他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时机已至。他拂了拂道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缓缓起身。青灰色的身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挺拔。他并未走向王五,而是以一种看似闲庭信步、实则蕴含玄妙韵律的步伐,不疾不徐地踱向王五所在的方位,恰好挡在了王五焦躁徘徊的路上。王五正心乱如麻,差点一头撞上赵清真。他猛地抬头,正要发作,却对上了一双眼睛。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温润,清澈,深邃如寒潭古井。没有丝毫咄咄逼人,却仿佛能洞穿人心底最深处的秘密,看透一切虚妄与伪装。王五满腔的焦躁、恐惧、绝望,在这目光的注视下,竟如同暴露在阳光下的冰雪,瞬间消融了大半,只剩下一种莫名的敬畏和…一丝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希望。“这位…道长…”王五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声音干涩。赵清真目光平静地扫过王五身上王府护卫的号衣,以及他眉宇间那浓得化不开的惊惶。他并未询问,只是用那清越平和、却仿佛能安抚神魂的声音,淡淡开口,直接点破了王五心中最大的恐惧:“可是左臂金化,贪噬入髓?妖毒缠身,命在旦夕?”王五如遭雷击!浑身剧震,瞳孔猛地收缩!他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这道人…这道人怎么知道?!他从未见过此人!更未曾提过半句副统领的伤势!这道人…是真有神通!巨大的震惊过后,是狂喜!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噗通!”王五双膝一软,直接跪倒在尘埃中,对着赵清真咚咚磕头,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比的急切:“仙师!活神仙!您…您说得太对了!求仙师救命!救救我家副统领吧!他…他快不行了!求仙师慈悲,随小的入府救人!小的…小的给您磕头了!”他语无伦次,额头瞬间一片青紫。赵清真看着跪地哀求的王五,又望向王府那高大的朱墙,目光深邃。“带路吧。”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青灰色的道袍拂过清晨微凉的尘埃,随着那惶恐又满怀希望的护卫,向着那暗藏妖氛的秦王府西角门,飘然而去。古槐的枝叶在晨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无声地见证着这场因贪欲而起、需以道法终结的孽缘。 第五十四章:王府迷瘴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王府护卫营房深处,一间专供副统领使用的独立房舍内,门窗紧闭,却依旧无法隔绝那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气味。劣质金疮药的刺鼻辛味,混合着一种诡异的、如同烧熔金属混合着腐烂血肉的腥甜焦臭,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几乎令人窒息。张彪赤着筋肉虬结的上身,瘫坐在一张硬木胡床上。他那张原本凶悍横肉的脸上,此刻只剩下灰败的死气,嘴唇干裂起皮,眼窝深陷,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汗水如同小溪,不断从他额头、脖颈、胸膛滚落,浸湿了身下的薄褥,更在冰冷的空气中蒸腾起丝丝白气。但这汗水,却带不走他体内一丝一毫的灼热与剧痛。所有的痛苦,都源自他的左臂。那条曾经能开三石强弓、挥舞数十斤重刀的粗壮左臂,此刻已完全变成了暗沉的金色!不是涂抹的金粉,而是从皮肉到筋骨,由内而外透出的、如同劣质黄铜浇铸般的金属色泽!皮肤紧绷得发亮,失去了所有的弹性和血色,下面仿佛有无数极其细小的金砂在疯狂地蠕动、啃噬!每一次蠕动,都带来一阵深入骨髓、直冲脑髓的剧痛!如同千万根烧红的金针,同时在他的骨头缝里、在每一丝肌肉纤维中穿刺、搅动!“呃…嗬嗬…”张彪喉咙里发出野兽濒死般的低吼,仅存的右手死死抓住胡床边缘坚硬的硬木,指甲深深抠了进去,木屑混合着指尖渗出的鲜血簌簌落下。他全身的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痉挛、抽搐,试图对抗那非人的折磨。每一次呼吸都如同拉扯着破碎的风箱,每一次心跳都像在擂动濒临崩溃的战鼓。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冰冷的、贪婪的妖毒,正顺着他的臂膀,一寸寸地向上侵蚀!肩头那处被撕裂的伤口早已被暗金色覆盖,周围的皮肉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如同冷却熔岩般的褶皱。妖毒蔓延过的地方,血肉仿佛在凝固、结晶,失去知觉的同时,却又带来更强烈的、源自灵魂深处的阴冷与恐惧。更可怕的是,他的神智正在被侵蚀。脑海中不受控制地翻腾起这些年他昧下的钱财:克扣手下兄弟那点可怜的饷银时,他们敢怒不敢言的眼神;倒卖王府淘汰的军械给黑市商人时,对方谄媚递上的沉甸甸银锭;借着王府名头敲诈勒索城中商户时,对方颤抖着奉上的“孝敬”…那些黄白之物,此刻在他的意识里扭曲、放大,散发出致命的、令人眩晕的金光!它们仿佛在呼唤他,诱惑他放弃抵抗,投身于那无边的金色海洋中去!但每一次诱惑之后,便是更深的恐惧——他仿佛看到自己整个人都被这暗金色吞噬,变成一尊冰冷僵硬、没有生命的金像,永远沉沦在那无尽的贪婪地狱之中!“不…不能…老子…老子不能变成金子…”张彪从牙缝里挤出破碎的嘶吼,试图用残存的意志对抗那侵蚀心神的妖念。他猛地抬起沉重的、如同金属假肢般的左臂,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床沿!“哐!”一声沉闷的巨响!坚硬的硬木床沿竟被砸得木屑纷飞,凹下去一大块!然而,手臂上传来的并非痛感,而是一种麻木的、钝器撞击般的震动!这感觉反而更加剧了他内心的恐惧——他的手臂,正在失去“人”的感觉,向着纯粹的“物”转化!“副统领!您…您息怒啊!”守在门口的心腹护卫赵三儿,听到动静慌忙推门探头,看到张彪那狰狞如鬼的模样和手臂上骇人的暗金色,吓得脸色煞白,声音都在发抖,“您再忍忍!王五已经出去找高人了!一定能找到的!”“高人…高人…”张彪喘着粗气,眼神涣散,“城里的神棍…骗子…老子见得多了…都他妈是废物…废物!”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心防。他想起自己幼时家贫,父母早亡,吃百家饭长大,受尽白眼。好不容易凭着几分蛮勇和机灵,在王府护卫中混出头,却不知何时起,被这花花世界的金银晃花了眼。克扣军饷时想着“兄弟们少拿点饿不死,老子多攒点将来置办田产”;倒卖军械时想着“反正也是淘汰的破烂,不卖白不卖”;敲诈商户时想着“他们赚那么多,孝敬点给老子怎么了?”…一点点,一滴滴,贪念如同食人恶鬼,啃噬着他本就不甚坚固的道德堤防。“财多累多,利多害多…”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如同鬼魅般在他耳边幽幽响起。张彪浑身一颤,这声音…是上个月被他克扣了半年饷银、最终冻饿病死在营房里的老卒李拐子!他死前那双浑浊的、充满怨恨的眼睛,此刻仿佛就在他眼前晃动!“报应…真是报应啊!”张彪猛地闭上眼睛,巨大的悔恨和恐惧瞬间将他淹没。难道那金虺…真是冲着自己这些年积攒的不义之财来的?是那些被自己盘剥克扣的苦主们的怨气,化作了这噬骨的金砂?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而压抑的脚步声,伴随着赵三儿压低的、带着惊喜的呼唤:“副统领!副统领!有信儿了!王五回来了!”张彪猛地睁开眼,布满血丝的眼中爆发出最后一丝求生的光芒,如同即将溺毙之人看到了漂来的浮木。---不多时,脚步声响起,一个青灰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步履从容,仿佛踏着无形的阶梯,瞬间驱散了房内压抑污浊的空气。正是赵清真。他一踏入这充满金煞妖气与绝望的房间,目光便如同实质般落在张彪那条已经完全“金化”、散发着不祥暗芒的左臂上。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神念扫过,那手臂内里侵蚀的妖力之深、与宿主贪念纠缠之紧密,比他之前感应到的更为凶险。若非他及时以神念标记,又恰逢此人求生欲爆发引来他的注意,恐怕再过半日,此人便彻底化为金粉,魂灵亦被妖虺吞噬。“道长!活神仙!救命!求您救救我!”张彪看到赵清真,如同看到了唯一的生路,挣扎着想从胡床上滚下来磕头,却被那沉重如金属的左臂和撕心裂肺的剧痛扯得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赵清真抬手,一股柔和却无可抗拒的无形力量隔空传来,轻轻托住了张彪下坠的身体,将他稳稳地按回胡床之上。“勿动。”声音平和清越,如同山涧清泉流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瞬间抚平了张彪因剧痛和恐惧而沸腾的心绪。赵清真缓步上前,在距离胡床三步处站定。他并未立刻查看伤口,深邃的目光如同古井寒潭,直视张彪那双充满血丝、惶恐不安的眼睛。“金煞入骨,妖念缠魂。”赵清真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洪钟大吕,敲打在张彪的心坎上,“此非寻常刀兵之伤,亦非天降灾殃。乃汝心贪不义之财,积怨成秽,引动地脉金煞,孽合妖物,反噬己身!汝身居王府护卫副统领之职,本应忠义为先,护佑一方。然,汝视军规如无物,克扣兄弟饷银,使忠勇之士饥寒交迫;汝借王府威权,倒卖军资,中饱私囊,损王府之根基;汝行敲诈勒索之事,鱼肉乡里,败坏王府清誉!种种恶行,汝心中可曾有愧?可曾夜半惊心?”每一句话,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张彪的灵魂上!他克扣饷银时那些兄弟敢怒不敢言的脸,倒卖军械时黑市商人谄媚的笑,敲诈商户时对方颤抖的手…一幕幕无比清晰地在他眼前闪过!巨大的羞愧和迟来的悔恨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他淹没!这些年昧下的钱财,此刻仿佛都化作了手臂上那些蠕动的金砂,疯狂地啃噬着他的血肉,更啃噬着他的良知!“我…我…”张彪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辩解不出。豆大的汗珠混合着浑浊的泪水滚滚而下,他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赵清真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眼睛。“此臂之厄,”赵清真声音转冷,带着一种天道昭昭的凛然,“正是汝心中无尽贪念所化妖毒之显形!它噬汝血肉,蚀汝神魂,引汝堕入无边金狱!纵使贫道今日以神通拔除妖毒,若汝心中贪根不断,恶念不消,他日妖毒必卷土重来,变本加厉,终将汝彻底吞噬,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不!不要!道长!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张彪被“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这几个字吓得魂飞魄散,巨大的恐惧压倒了羞愧,他再次挣扎起来,涕泪横流,对着赵清真咚咚磕头,额头瞬间一片青紫血污,“小的该死!小的猪油蒙了心!小的贪!小的不是人!求道长开恩!求道长给条活路!小的愿散尽这些年所有昧下的家财!愿受任何责罚!只求道长救我!救我这条狗命啊!”他哭嚎着,右手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油布包,抖落开来,里面是几锭官银和几张皱巴巴的银票——这是他随身携带、以备不时之需的“私房钱”,也是他贪婪的罪证之一。赵清真看着他眼中那纯粹的、源于生命本能的恐惧与求生欲,以及那被彻底点醒、汹涌澎湃的悔恨,眼神中的冷厉稍稍化开一丝。此人恶行累累,贪念深重,但此刻濒死之际,良知未泯,尚有向善求生之念,这便是渡化的契机。“救汝性命,非不可为。”赵清真声音恢复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然需内外兼治,斩草除根。一则,需斩断汝身妖毒,拔除邪秽;二则,需寻其源头,斩灭王府妖源,断绝后患。此二者,皆需入王府一行。”他目光如炬,直视张彪,“汝为王府护卫副统领,可敢引贫道入府?并助贫道取信于王府主事之人?此乃汝唯一生路,亦是汝赎罪之始。”“敢!小的敢!一万个敢!”张彪如同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忙不迭地应承,头磕得更响,“冯长史!冯守拙冯长史!他…他正为库银化灰、还有小王爷受惊的事焦头烂额!小的这条烂命是道长您给的,只要能活命,您让小的干什么都行!小的拼了命也一定帮您见到冯长史!”他此刻为了活命,什么王府禁令、冯守拙的威胁,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善。”赵清真不再多言。他上前一步,右手抬起,食指与中指并拢如剑。指尖并无光华闪耀,却有一股至精至纯、蕴含生灭道韵的先天真炁瞬间凝聚!那真炁精纯凝练到了极致,隐隐引动周围光线微微扭曲,空气发出细微的嗡鸣。“凝神,勿动!”赵清真低喝一声,并指如电,快得只在空中留下一道残影,精准无比地点向张彪左臂肩胛下方、靠近心脉的要穴——肩贞穴!“定!”真言出口,声如金玉震鸣!指尖那一点精纯真炁,如同破晓的晨星,瞬间没入张彪肩头!“嗡——!”一声奇异的、仿佛来自筋骨深处的震鸣自张彪体内传出!他整条暗金色的左臂猛地一颤!只见以赵清真指尖落点为中心,一道由无数细密玄奥的清光符文构成的符印瞬间显形、扩散!那符印形如一道环环相扣的锁链,又似一朵含苞待放的青莲,清光流转,蕴含着镇压一切邪祟、截断气机流转的无上道韵!龙门秘传——截脉镇邪印!清光符印成型的刹那,那疯狂向上蔓延、试图侵入心脉的暗金色泽,如同奔腾的洪水撞上了无形的堤坝,瞬间被硬生生阻挡在肩头以下!手臂上那无数细小金砂疯狂蠕动啃噬带来的蚀骨剧痛,也如同被冻结般骤然减轻了大半!一股清凉、温润、充满生机的气息从肩头符印处涌入,迅速流转全身,勉强压制住了那深入骨髓的阴冷和贪婪意念的侵蚀。“嗬…”张彪长长地、近乎呻.吟般地吐出一口浊气,只觉得仿佛从滚烫的油锅中被捞了出来,虽然手臂依旧沉重麻木,但那几乎要将他逼疯的剧痛和心神的疯狂撕扯感,终于得到了喘息之机。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那条依旧暗金、却不再恶化的手臂,感受着肩头那清凉却蕴含莫大威能、如同定海神针般的符印,对赵清真神乎其技的手段惊为天人,敬畏到了骨子里!“此印乃‘截脉镇邪’,可暂封汝体内妖毒七日。”赵清真收回手指,负手而立,青灰道袍无风自动,气息渊深如海,“七日之内,妖毒被锁于左臂,不得蔓延。然,此印亦如悬顶之剑,其力源于贫道道炁与你自身一点未泯生机。若七日内不能寻得妖源,将其彻底斩灭…”他目光如电,直视张彪惊惧的双眼,“则符印崩解,妖毒反噬,如火山喷发,汝顷刻之间,血肉精元尽化金粉,神魂亦被妖虺吞噬,万劫不复!”张彪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瞬间又被巨大的恐惧攫住!他感受着肩头那清凉中蕴含的致命倒计时,浑身冷汗再次涔涔而下,再无半分侥幸。“明白!小的明白!”他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小的这条命,还有这满城的安宁,都系在道长身上了!小的这就去!拼了命也要见到冯长史!”他挣扎着起身,也顾不上左臂的沉重和依旧残留的麻木剧痛,更顾不上仪容狼狈,对着赵清真深深一揖,便踉踉跄跄、却又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在赵三儿的搀扶下,冲出营房,朝着承运殿偏殿的方向,亡命般奔去。赵清真看着张彪消失在回廊拐角的背影,目光深邃。他指尖在背后“归尘剑”青灰色的剑鞘上轻轻拂过,剑鞘深处传来一丝微弱却清越的共鸣。王府深处的妖巢,那暗金色的贪婪漩涡,似乎也感应到了威胁,微微躁动了一下。风起于青萍之末。点化迷途,已埋下种子。斩妖破瘴,方是正途。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 第五十五章:金池孽源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承运殿后花园的假山,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投下狰狞扭曲的阴影。太湖石嶙峋的孔窍,被摇曳的灯笼火光映照着,如同无数只空洞窥伺的眼。冯守拙肥胖的手指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在冰冷潮湿的石壁上摸索着。他脸上强装的镇定,早已被额角滚落的冷汗和微微抽搐的嘴角出卖。每一次机括转动的轻微“咔哒”声,都像敲在他紧绷的心弦上。“轧轧轧…”沉闷的摩擦声响起,假山底部一块厚重异常、与周围山石几乎浑然一体的石板,缓缓向内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幽深洞口。刹那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如同无形的巨拳,狠狠砸在三人脸上!那气味复杂到令人作呕:浓烈的、仿佛金属被强酸腐蚀后散发的腥甜焦糊味,混合着地下深处积年的土腥霉味,更深层里,还裹挟着一股难以名状的、如同无数腐烂钱币堆叠发酵后产生的贪婪秽气!这气味粘稠、冰冷,带着强烈的侵蚀性,仿佛能穿透皮肉,直抵骨髓。张彪首当其冲,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他左臂上那道被“截脉镇邪印”暂时封锁的暗金色伤口,仿佛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刺激,骤然爆发出灼痛!皮肤下那些原本被清光压制的暗金色细线,如同苏醒的毒虫,疯狂地扭动起来,丝丝缕缕的阴冷贪婪意念顺着胳膊直冲脑海,眼前甚至闪过自己私藏的那几锭官银扭曲放大的幻影!肩头那枚散发着柔和清光的符印剧烈闪烁,明灭不定,发出低沉的嗡鸣,死死压制着这突如其来的妖力反噬。“呃…”张彪咬紧牙关,豆大的汗珠从鬓角滚落,右手死死抓住剑柄,指节发白,才勉强稳住身形,没被那股源自本能的、想要扑向洞口的诡异冲动所控制。冯守拙更是不堪,他离洞口最近,那秽气扑面而来时,他肥胖的身躯猛地一颤,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踉跄着后退一步,胃里翻江倒海,几乎当场呕吐出来。他腰间那个锦囊仿佛瞬间变成了烧红的烙铁,里面的玉佩、金叶子似乎都在尖啸着要破囊而出!他死死捂住锦囊,脸色由白转青,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仿佛那洞口不是通往地窖,而是直通阿鼻地狱的入口。唯有赵清真,青灰色的道袍在腥风中纹丝不动。他面沉如水,双眸深邃如古井,非但没有丝毫退缩,反而向前一步,将冯、张二人隐隐护在身后。他深吸一口气,那常人闻之欲呕的秽气涌入鼻腔,却在他体内精纯无比、已然凝聚金丹的先天真炁运转下,被瞬间分解、涤荡,化作一丝微不足道的浊气排出。神念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早已无声无息地顺着洞口蔓延而下。神念所及,下方景象清晰地呈现在他“心眼”之中:洞口之下,并非简单的窖藏空间。一条陡峭、湿滑、开凿粗糙的石阶,螺旋向下,深入幽暗。石阶两侧的石壁,覆盖着一层粘腻滑溜的暗绿色苔藓,苔藓缝隙间,竟有点点极其微弱、如同劣质金粉般的暗金色光点闪烁不定,散发出微弱却纯粹的贪婪恶意。越往下,那股混合着金煞与贪欲的污浊妖气便越是浓烈粘稠,几乎凝成实质的暗金色雾气,翻滚涌动,将神念都染上了一层阴冷的污秽感。无数细碎、尖锐、充满无尽饥渴与毁灭欲望的“嘶嘶”声,如同亿万只毒虫在黑暗中摩擦口器,汇聚成一片令人神魂震荡的邪恶噪音,充斥在神念感知的每一个角落!“好一处污秽孽池!”赵清真心中凛然。此地金煞之浓烈,贪欲之深重,远超他之前预估。这绝非一朝一夕形成,乃是秦王府百年积弊、数代人贪婪汇聚,勾连地脉中埋藏的某处金矿或前朝遗留的金器宝煞,经年累月孽合而生!那核心的妖物,已然不是简单的精怪,而是近乎“地祇邪灵”般的存在!他反手轻轻拂过背后那柄青灰色剑鞘包裹的古朴长剑——归尘剑。剑鞘内,沉寂的剑身似乎感应到了下方滔天的邪秽,发出一丝极其微弱、却锋锐无匹的共鸣震颤。“妖巢凶险,秽气蚀魂。你二人紧守心神,紧随贫道,不可妄动,不可生贪念!”赵清真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如同晨钟暮鼓,瞬间将几乎被秽气压垮心神的冯、张二人惊醒。冯守拙和张彪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忙不迭地点头,死死跟在赵清真身后,几乎是贴着他的道袍,一步一顿地踏入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洞口。灯笼昏黄的光线,在浓稠的暗金秽气中艰难地撕开一小片可怜的视野,只能照亮脚下湿滑的几级石阶,更深处,是吞噬一切的浓黑。石阶异常陡峭,湿滑的苔藓和冰冷的石壁触手生寒。每下行一步,那刺鼻的腥甜焦臭便浓烈一分,无形的压力也沉重一分,仿佛有无数双贪婪的眼睛在黑暗中死死盯着他们,觊觎着他们身上任何一点带着“财气”的东西。---不知在令人窒息的黑暗中行进了多久,脚下陡然一空,石阶到了尽头。眼前豁然开朗,却又瞬间被更深的震撼与恐惧攫住!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石室出现在眼前。石室显然由天然溶洞改造而成,穹顶高耸,怪石嶙峋,在昏暗的灯光下如同蛰伏的巨兽脊骨。然而,石室中央的景象,让见多识广的冯守拙瞬间魂飞魄散,让悍勇的张彪也倒吸一口冷气!没有想象中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熠熠生辉。只有一片触目惊心的狼藉与毁灭!石室中央,赫然是一个直径近两丈、深不见底的巨大坑洞!坑洞边缘,如同被巨兽疯狂撕咬啃噬过,岩石崩裂,犬牙交错。散落在坑洞周围的,是无数被暴力撕裂、挤压变形的紫檀木箱碎片!箱体上精美的描金漆画早已黯淡剥落,碎裂的木茬如同惨白的骨刺。更令人心寒的是那些从箱中散落出来的“财富”残骸:成堆的、本该银光闪闪的官锭,此刻却蒙着一层死气沉沉的灰翳,表面坑洼不平,如同被强酸腐蚀过,失去了所有金属的光泽与重量感,轻飘飘如同风化的石块。原本浑圆饱满、光泽温润的珍珠,干瘪萎缩,布满蛛网般的裂纹,散落一地,如同被吸干了精髓的死鱼眼珠。精美的玉器、瓷器,碎裂成齑粉,混在泥土与金属残渣中,昔日的光华荡然无存。色彩斑斓的苏杭锦缎、蜀绣华服,被撕扯成无数寸许宽的布条,如同被无数利齿咀嚼过,凌乱地铺满地面,浸染着暗褐色的污迹,散发出混合着霉烂与焦糊的怪味。整个坑洞边缘,就像一片被贪婪风暴彻底摧毁的豪华坟场!所有象征着财富、地位、奢华的物件,都在这里被粗暴地榨干、蹂躏、抛弃,只留下一地象征死亡与腐朽的残骸!而这一切毁灭的中心,就是那个深不见底的坑洞!坑洞之中,并非漆黑虚空。而是翻滚涌动着一种粘稠、沉重、如同熔融沥青般的暗金色“液体”!这“液体”散发着刺眼欲盲的暗金光泽,却又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死寂。仔细看去,那根本不是什么液体,而是由亿万颗极其微小、如同活物般的暗金色砂砾汇聚而成!这些砂砾每一颗都仿佛拥有独立的意志,在疯狂地相互摩擦、碰撞、挤压,发出连绵不绝、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沙”声,如同亿万只饥饿的食金蚁在啃噬着无形的巨物!一股股浓郁到极致的腥甜焦臭,正是从这翻滚的“金液”中蒸腾而出,带着强烈的腐蚀性与精神污染!坑洞的中心,粘稠的暗金砂流如同沸腾的岩浆,不断向上剧烈地翻涌、凸起!一个庞大、扭曲、尚未完全凝实的暗影,正在这“金液”的核心沉浮!它没有固定的形态,时而拉长如巨蟒,时而膨胀如肿瘤,无数暗金砂砾在它“体表”疯狂流动、组合,隐约勾勒出覆盖着狰狞鳞片的轮廓,散发出令人灵魂冻结的冰冷、贪婪与纯粹毁灭的暴虐气息!仅仅是注视它,冯守拙和张彪就感到自己的心神仿佛要被那股无底洞般的饥渴吸走,全身的精气神都在不受控制地流失!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坑洞周围的石壁上!借着昏暗的灯光,可以看到密密麻麻、如同附骨之疽般攀爬、蠕动着数十上百条大小不一的暗金色“虺影”!小的如孩童手臂,大的竟有成人腰身粗细!它们形态扭曲诡异,有的似蛇,却生着蜈蚣般的百足;有的如壁虎,尾部却延伸出蝎子般的毒钩;有的甚至像盘踞的蜘蛛,腹部却裂开一张布满旋转利齿的口器!唯一的共同点,是通体由那种不断流动、摩擦的暗金砂砾构成,头部位置裂开一道缝隙,里面两点猩红如凝固血块的光芒,死死地“盯”着闯入者,散发出纯粹的、毁灭性的贪婪!这些虺影正疯狂地用口器、用利爪、甚至用身体直接摩擦啃噬着散落在地的金银残骸、碎裂玉器!每一次啃噬,都有一缕微弱的宝光被强行抽离,融入它们暗金的躯体,使其砂砾更显凝实,猩红的“眼”光更加凶戾!整个石室,俨然成了一个巨大而邪恶的育婴场和屠宰场,以王府百年积累的不义之财为血食,滋养着这满壁的妖物和坑洞中那即将成型的恐怖母体!“我的…我的金子!我的珊瑚树!我的羊脂玉观音!我的…全完了!全完了啊!”冯守拙的目光扫过那些被吸干精华、如同垃圾般丢弃的珍宝残骸,瞬间认出了几件自己费尽心机、冒着杀头风险才弄到手的稀世珍宝!巨大的心痛、无法挽回的损失、以及毕生心血化为泡影的绝望,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脏,瞬间压倒了恐惧。他失魂落魄,指着那片狼藉,发出撕心裂肺、不似人声的尖嚎!肥胖的身体因激动和心痛而剧烈颤抖,几乎要瘫软在地。这声充满了痛苦、愤怒与极致贪恋的尖嚎,如同在滚沸的油锅中投入了一瓢冰水!---“嘶——!!!”一声尖锐、高亢、仿佛亿万片薄如蝉翼的金箔被同时撕裂、又夹杂着无数冤魂厉鬼尖啸的恐怖嘶鸣,猛地从坑洞中心爆发!那声音穿透力极强,带着实质般的冲击波,震得整个石室簌簌发抖,穹顶碎石簌簌落下!冯守拙和张彪被这蕴含着精神冲击的嘶鸣震得耳膜欲裂,头脑嗡嗡作响,眼前金星乱冒,气血翻腾,几乎站立不稳!坑洞中心,那翻滚的暗金“岩浆”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轰然炸开!粘稠的砂流冲天而起,又在半空中凝聚!那个原本沉浮不定的庞大暗影,骤然变得无比清晰!一个覆盖着层层叠叠、闪烁着幽冷金属光泽的暗金鳞片的巨大虺首,猛地冲破“液面”,昂然探出!这虺首大如磨盘,狰狞可怖!它没有眼睛,没有鼻孔,整个头颅正面,只有一张巨大无比、几乎占据了大半个头颅的深渊巨口!口器边缘是无数交错蠕动的、如同锯齿般的暗金骨板,而口腔深处,并非咽喉,而是无数高速旋转、闪烁着森冷寒光的暗金利齿组成的、如同绞肉机般的恐怖漩涡!一股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吸摄之力,如同无形的黑洞,以那张巨口为中心,轰然爆发!这股吸力,不再仅仅是物理层面的拉扯,更蕴含着针对灵魂深处“贪欲”的致命诱惑!它直接作用于心神!“还给我!我的宝贝!”冯守拙首当其冲!他腰间那个紧捂着的锦囊,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扯动,“嗤啦”一声,锦囊撕裂!里面几块温润的羊脂玉佩、几颗龙眼大的东珠、一叠厚厚的银票,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嗖嗖离体飞出,化作数道流光,直射向那深渊巨口!同时,一股难以抗拒的、源自生命本源的贪婪冲动,如同海啸般瞬间冲垮了他脆弱的理智堤坝!他双眼瞬间被暗金色的贪婪光芒充斥,脸上浮现出痴迷狂热的笑容,口中嗬嗬作响,竟然不顾一切地张开双臂,踉踉跄跄地朝着那吞噬一切的坑洞扑去!仿佛那里不是死亡深渊,而是他梦寐以求的黄金国度!“我的手!我的银子!”几乎在同一时间,张彪也发出凄厉的惨叫!他左臂上那被镇邪印封锁的暗金色泽,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猛地爆发出刺目的金光!皮肤下那些原本被压制的金砂疯狂膨胀、扭动,剧烈冲击着清光符印!一股更强烈的、源自他血肉骨髓的吞噬感传来——他感觉自己左臂上那些由贪念和不义之财滋养的金砂,正疯狂地想要脱离他的身体,回归那母体的怀抱!更可怕的是,他脑海中那些私藏的银锭、克扣的军饷,此刻都化作了扭曲的金色幻影,发出致命的召唤!剧烈的撕裂痛楚和灵魂被撕扯的眩晕感,让他眼前发黑,心神摇摇欲坠,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倾,右手中的腰刀“当啷”一声掉落在地!肩头的清光符印如同风中残烛,光芒急剧黯淡,明灭不定,眼看就要崩碎!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清晰!金虺本体尚未真正攻击,仅仅凭借这源自“贪欲本源”的吸摄之力,就几乎让两个凡人瞬间沦为献祭的羔羊!“咄!心魔外显,贪念自招!清静无为,神府自安!定!”千钧一发之际,赵清真舌绽春雷!一声蕴含无上道韵的清叱,如同九天惊雷,又似醍醐灌顶,瞬间炸响在冯守拙和张彪濒临崩溃的识海最深处!这声音并非单纯响亮,更蕴含着炼气化神期修士精纯无比的神念之力与涤荡心魔的“清静”道意!与此同时,赵清真左手道诀已成,食指中指并拢如剑,快如闪电般凌空对着冯、张二人眉心虚点!“清心正源,明神见性!敕!”两道凝练如实质、散发着温润月白色毫光的清心符印,瞬间跨越空间,精准无比地没入冯守拙和张彪的印堂之中!“嗡!”冯守拙狂奔的脚步猛地顿住,如同撞上一堵无形的墙壁!他眼中那狂热的暗金色贪婪光芒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茫然,随即被劫后余生的巨大恐惧和后怕淹没!他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腰间,又看看近在咫尺、翻滚着致命金液的坑洞边缘,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倒在地,浑身筛糠般抖了起来,裤裆处瞬间湿透,一股骚臭味弥漫开来。张彪则感觉一股清凉浩瀚、如同天河倒灌般的伟力从眉心涌入,瞬间席卷四肢百骸,将那股侵蚀神魂的阴冷贪婪意念强行镇压、驱散!左臂上躁动欲裂的金砂如同被浇上了冰水,瞬间平息了大半,虽然暗金色泽仍在,但那股要将他整个人撕裂吞噬的恐怖吸力消失了!肩头那枚即将熄灭的清光符印,得了这股强大外援,光芒陡然一盛,重新稳固下来。他大口喘着粗气,如同离水的鱼,冷汗浸透了后背,看向赵清真的眼神充满了无与伦比的敬畏与感激。赵清真一招定住二人心神,化解其自毁危机,不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然而,这短暂的阻隔,却彻底激怒了坑洞中那贪婪的母体!“吼——!!!”一声远比之前更加暴虐、更加愤怒、仿佛大地深处熔岩咆哮的恐怖嘶吼,从金虺那深渊巨口中爆发!整个石室剧烈摇晃,如同爆发了地震!坑洞中粘稠的暗金砂流如同海啸般冲天而起!那巨大的虺首猛地高高昂起,布满狰狞鳞片的颈部完全伸出“液面”,紧接着是覆盖着厚重板甲般的暗金躯干!它庞大的身躯在沸腾的金砂中迅速凝聚、成型,一股足以焚金融铁的灼热妖力伴随着滔天的怨毒与贪婪,如同火山喷发般席卷开来!更可怕的是,石壁上那上百条大小虺影,如同接到了至高无上的命令,同时停止了啃噬!上百双猩红如血的“眼睛”,瞬间锁定了石室中唯一站立的活物——赵清真!冰冷、残忍、贪婪的意念如同实质的钢针,狠狠刺向他的神魂!“嘶嘶嘶——!!!”令人头皮炸裂的嘶鸣声汇成一片死亡的浪潮!所有的金虺,无论大小形态,都在同一刻动了!它们化作一道道快如鬼魅的暗金色流光,撕裂浓稠的秽气,带着刺耳的破空声和灼热腥臭的恶风,从四面八方、上下左右,如同密集的死亡之雨,铺天盖地般向赵清真噬咬而来!利爪、毒钩、旋转的口器、喷射的腐蚀性金砂…种种攻击,瞬间封死了他所有闪避的空间!而在这一切攻势的核心,那庞大的金虺本体,深渊巨口猛地张开到极限!巨口深处,那无数高速旋转的暗金利齿漩涡骤然加速到极致,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尖啸!一股粘稠如熔融金汁、却又蕴含着无数细碎锋利金砂、散发着毁灭性高温与强腐蚀性、更带着直指神魂贪欲吸摄之力的暗金色吐息,如同决堤的灭世洪流,撕裂空气,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隆巨响,以排山倒海之势,朝着赵清真轰然喷吐而来!吐息所过之处,空气被灼烧得扭曲变形,发出“滋滋”的悲鸣,地面散落的木屑、布条瞬间焦黑碳化,连坚硬的岩石都被腐蚀出深深的凹痕!这不仅仅是物理层面的毁灭吐息,更融合了金虺吞噬无数财宝与贪念后形成的“噬金破法”秽能!等闲法器、护身罡气,触之即溃,沾之即化!冯守拙和张彪瘫在地上,被这毁天灭地的景象彻底吓傻了,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无边的绝望。他们仿佛已经看到,那位神秘的道长,下一刻就要在这金色的死亡风暴中化为飞灰!---面对这足以让金丹修士都为之色变的恐怖攻势,赵清真立于风暴中心,身形却稳如山岳。他眼中非但没有惧色,反而掠过一丝勘破虚妄的悲悯与洞悉本源的冷冽。这孽畜,终究只是人心贪念与地脉金煞媾和的畸形产物,看似凶威滔天,实则根基虚浮,全凭本能驱动。“米粒之珠,也放光华?贪嗔汇聚,孽障成形。今日,便让尔等见识,何谓‘万炁归尘’!”清朗的声音不高,却蕴含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压过了万虺嘶鸣与吐息轰响,回荡在污浊的石室中。赵清真右手并指如剑,并未指向漫天扑来的虺影,而是反手,轻描淡写地拂过背后那柄青灰色、古朴无华的剑鞘。“锵——!”一声清越悠长、仿佛龙吟九天般的剑鸣,毫无征兆地响彻地穴!这剑鸣并非单纯的金属颤音,更蕴含着一种涤荡乾坤、返璞归真的无上道韵!声音所及,那漫天扑来的暗金虺影,动作竟为之一滞!猩红的“眼”中,首次流露出本能的惊惧!连那汹涌而来的暗金吐息洪流,似乎都微微波动了一下!青灰色的剑鞘口,一道凝练到极致、内敛深沉、却让整个空间光线都为之一暗的暗金色流光,如同沉睡的太古神龙苏醒,骤然迸射而出!归尘剑,出鞘!剑身长三尺三寸,通体呈现出一种深邃内敛、仿佛沉淀了无尽岁月的暗金色泽。没有寻常宝剑的刺目寒光,反而像一截吸纳了所有光芒的古老神木,古朴、厚重、沉凝。剑身之上,烙印着玄奥繁复、如同大道纹理般的雷纹,此刻这些雷纹正随着剑身嗡鸣,流淌着温润却沛然莫御的暗金毫光!剑柄缠绕着异兽筋络,与赵清真的手掌完美契合。此剑一出,一股堂皇正大、浩渺苍茫、却又带着万物终结、返本归源的无上剑意,如同无形的海啸般轰然席卷整个地下空间!这剑意与金虺那暴虐贪婪的妖氛形成了最极致的对立!它不炽热,不冰冷,却带着一种让一切躁动、污秽、不谐归于平静、化为尘埃的终极力量!“天地玄宗,万炁本根!贪瘴秽聚,金煞孽生!今奉道祖敕命,扫荡妖氛!”赵清真朗声长吟,每一个字都如同大道箴言,引动天地气机共鸣!他手握归尘剑,并未立刻挥斩,而是将剑身竖立于身前。体内那颗已过大药、凝聚金丹的丹田气海,此刻如同宇宙初开的奇点,轰然运转!磅礴精纯、已然炼气化神的先天真炁,如同浩荡长江大河,毫无保留地注入归尘剑中!“嗡——!”归尘剑发出前所未有的剧烈嗡鸣!剑身上流淌的暗金毫光陡然暴涨!那些玄奥的雷纹仿佛活了过来,化作一条条细小的、由纯粹道则凝聚的暗金游龙,环绕着剑身急速游走、咆哮!一股更加宏大、更加纯粹的“归尘”剑意,如同无形的净化领域,以赵清真为中心,急速扩散开来!---“疾!”赵清真手腕轻抖,归尘剑并未直刺,而是划出一道玄奥莫测、蕴含着天地至理“圆融无碍、复归混沌”意境的弧线!剑光并非外放,而是化作一片清濛濛、却又内蕴无尽暗金流彩的光幕,如同仙人手中拂拭乾坤的拂尘,以他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横扫而出!龙门秘传——净光涤尘剑域!这剑光清濛柔和,看似毫无杀伤力,仿佛初春消融冰雪的阳光。然而,当它触及那漫天扑来的暗金虺影时,异变陡生!“嗤嗤嗤…噗噗噗…!”如同滚烫的烙铁按在了积雪之上!冲在最前面的数十条小虺,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身体便在那清濛光幕中剧烈扭曲、溶解!构成它们躯体的暗金砂砾,仿佛遇到了天生的克星,蕴含其中的暴虐妖念与污秽金煞,被剑光中蕴含的“归尘”道意强行剥离、净化!无数细微到极致的、充满怨毒与贪婪的意念碎片,在无声的尖啸中化为虚无!而那些失去邪异支撑的暗金砂砾本身,则迅速失去光泽,变得灰败黯淡,如同燃尽的香灰,簌簌飘落!这净化,并非毁灭其“金”之本质,而是斩断其“贪欲孽根”,复归其“尘”之本源!后面的虺影发出惊恐欲绝的嘶鸣,源自本能的恐惧让它们疯狂地想要后退、逃离这净化之光。然而,坑洞中心那金虺母体发出的暴怒嘶吼和更加强大的贪婪意志,如同无形的锁链,死死地束缚着它们,逼迫它们继续如同飞蛾扑火般涌上!“冥顽不灵!”赵清真眼神一冷,剑势不变。清濛光幕所过之处,暗金虺影如同阳光下的冰雪,纷纷消融瓦解!净化之力所及,石壁上攀附的虺影也未能幸免,如同被点燃的纸片,在无声的扭曲中化为灰烬飘散。整个石室中浓稠得如同实质的妖气秽气,如同被投入净化熔炉的污油,在煌煌剑域之下,发出“滋滋”的蒸发声响,迅速变得稀薄、透明!仅仅数息之间,那铺天盖地、气势汹汹的上百虺影大军,竟被赵清真一剑横扫,净化一空!只剩下漫天飘落的、失去所有邪异能量的黯淡金粉,如同下了一场灰色的雪。石室为之一清,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大减。然而,真正的危机,才刚刚到来! 第五十六章:法财荡秽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嗷吼——!!!”眼见自己孕育的子嗣被瞬间净化一空,金虺母体发出了震耳欲聋、充满极致痛苦与暴怒的咆哮!它庞大的身躯因愤怒而剧烈颤抖,体表覆盖的暗金鳞片如同波浪般起伏,摩擦出刺耳的金铁交鸣!那深渊巨口中酝酿的、融合了物理毁灭、秽能腐蚀与神魂吸摄的暗金吐息洪流,已然蓄势到了顶点!“轰——!!!”粘稠如熔融金汁、内蕴亿万高速旋转的锋利金砂、散发着焚金融铁高温与强腐蚀性毒雾、更带着扭曲灵魂贪婪本能的暗金色毁灭洪流,终于从金虺那裂开的深渊巨口中,如同决堤的天河,轰然喷吐而出!洪流所过之处,空气被彻底撕裂,发出震耳欲聋的音爆!地面被犁开一道深深的、冒着青烟的焦黑沟壑!那股针对神魂的吸摄之力更是暴涨,仿佛要将赵清真的魂魄连同他手中的归尘剑一同扯入那无尽的绞磨深渊!这是金虺吞噬王府百年积累的不义之财与人心贪欲后,所能发出的最强一击!威势之恐怖,足以瞬间汽化精钢,腐蚀法宝,污染金丹!冯守拙和张彪被这灭世般的景象吓得魂飞魄散,死死闭住眼睛,蜷缩在地,等待着毁灭的降临。面对这毁天灭地、污秽滔天的吐息洪流,赵清真神色依旧古井无波。他眼中反而闪过一丝勘破虚妄的了然与对孽物根源的悲悯。他深知,此妖非天地生养,实乃人心贪念为柴、世财金煞为炉,孽合而生。其力虽凶,其根在“欲”,在“贪”!“至圣云: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老祖云:不贵难得之货,不见可欲,使心不乱!吕祖曰:堆金积玉满山川,神仙冷笑应不采!”赵清真的声音陡然拔高,清越如九天凤鸣,字字句句,皆引动冥冥大道!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敲击在金虺那由贪欲构成的核心之上!“尔等痴迷世财,聚敛无度,心生妄念,引煞入体,孽生此胎!贪图人爵之虚妄,忘却天爵之根本!以真换假,以善易恶!今日,贫道便以‘法财’之剑,斩尔‘世财’之瘴!断尔贪嗔之根!”话音未落,赵清真体内那颗凝聚了无上道果的金丹,骤然爆发出璀璨夺目的三色光华!精、气、神三花于顶门虚空隐现,周身道韵流转,仿佛与天地大道合一!他双手握住归尘剑柄,剑身之上流淌的暗金毫光内敛到了极致,所有的雷纹道则尽数融入剑脊,整柄剑仿佛化作了天地间一道最深沉、最本源的“归尘”法则!龙门秘传——斩孽破障剑诀!融汇法财真意!“斩!”一剑挥出!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炫目的光焰对撞。归尘剑的剑尖,带着那内敛到极致、仿佛能消融万物的暗金流光,精准无比地点在了那毁天灭地的暗金吐息洪流的最前端!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一瞬。下一刻,令金虺母体惊骇欲绝的景象发生了!那看似无坚不摧、污秽万法的暗金吐息洪流,在接触到归尘剑剑尖那抹深沉暗金流光的刹那,竟如同遇到了最终的归宿与克星!蕴含其中的狂暴物理能量、腐蚀性秽能、扭曲神魂的吸摄之力,乃至构成其本源的、被污染扭曲的金煞与滔天贪念,都在那“归尘”道则的笼罩下,开始了无声无息的崩解、净化、返本归源!没有剧烈的能量冲突,只有本质的湮灭与升华!归尘剑尖的清濛暗金光华所及,粘稠的吐息如同被投入净化熔炉的污雪,迅速变得稀薄、透明!无数被污染的金煞被剥离出来,化为纯净的金色光点消散于空中;那些充满怨毒贪婪的意念碎片,在无声的哀嚎中被彻底净化湮灭;那些高速旋转、足以撕裂钢铁的金砂,失去了妖力驱动,纷纷变得黯淡无光,如同普通的沙砾般坠落尘埃!赵清真这一剑,并非以力破力,而是以自身凝聚的“法财”道果——那超越世俗财富、追求道德性命根本的大道真意,引动归尘剑“返本归源”的无上法则,对金虺这由“世财贪欲”孽生的邪物,进行最本源的否定与净化!是“真”对“假”、“善”对“恶”、“道”对“欲”的终极审判!剑势去如流星,破开层层净化消散的吐息,势如破竹!金虺母体那庞大的身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致命危机与源自本源的恐惧!它发出绝望的嘶吼,疯狂扭动身躯,体表厚重的暗金鳞片层层叠叠亮起,试图阻挡。然而,一切都太迟了!归尘剑那凝聚了赵清真全部道行与“法财”真意的剑尖,如同穿越虚空的流光,无视了那些徒有其表的坚固防御,精准无比地刺入了金虺那裂开的深渊巨口之中,没入了那由无数高速旋转利齿组成的恐怖漩涡核心!“嗷嗷嗷——!!!”一声凄厉、痛苦、绝望到无法形容的惨嘶,瞬间达到了顶点,又戛然而止!仿佛万座金山同时崩塌,万件金器同时碎裂!金虺庞大的身躯猛地僵直,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剑光在它体内轰然爆发!无数由归尘剑道则演化的清光符文,如同最细密的锁链,瞬间蔓延至它由污秽金煞与滔天贪念构成的每一个角落!它体表狰狞的暗金鳞片如同风化的岩石,寸寸龟裂、剥落!粘稠庞大的“身躯”剧烈地沸腾、鼓胀,仿佛有无数纯净的金光要从内部将它撕裂!无数被它吞噬、尚未完全消化的金银财宝虚影——珍珠、玛瑙、金锭、玉佛、锦缎…如同走马灯般在它濒临崩溃的躯体上疯狂闪现、扭曲、哀鸣!这些虚影,正是它力量的源泉,也是它罪孽的见证!此刻,在归尘剑的无上净化道则下,它们纷纷挣脱束缚,化为一道道纯净的金色流光,消散于天地之间,回归其本来的物质状态。坑洞周围残存的几只漏网之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生命力,发出最后一声微弱的悲鸣,身体无声地崩解,化为飞灰。整个石室中残余的妖气秽气,在煌煌剑光与大道真言的涤荡下,如同火烧棉絮,彻底消融殆尽!只剩下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带着淡淡金石气息的清净。仅仅数息,那庞大狰狞、不可一世的金虺母体,连同它孕育的所有邪秽,彻底化为一大片失去所有光泽、如同普通金属矿砂般的黯淡金粉,如同瀑布般簌簌落下,铺满了深坑的底部。坑洞中翻腾的暗金“岩浆”也迅速凝固、冷却,变成了一大滩毫无生机的、灰黑色的金属残渣与砂砾混合物。石室内,死寂一片。唯有赵清真仗剑而立的身影,青灰道袍在激荡的气流中微微拂动,纤尘不染。归尘剑上的暗金流光缓缓内敛,重新恢复了古朴沉凝的模样,唯有剑格处的北斗七星,似乎流转着一丝满足的微光。他缓缓收剑,青灰色的剑鞘如同张开怀抱,将这道斩妖除魔的利器轻轻纳回。剑身入鞘的轻响,如同为这场贪欲孽物的终结画上了最后的休止符。冯守拙和张彪瘫在冰冷的地上,如同两滩烂泥,浑身被冷汗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浸透。他们看着眼前空荡荡的巨坑和满地的灰败金砂,眼神空洞,充满了无尽的后怕,以及…一种被彻底掏空、幻灭般的茫然。---尘埃,缓缓落定。炼气化神,返璞归真。万籁归尘,道法自然。“妖…妖源…灭了?”冯守拙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巨大的虚脱感。他瘫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着石壁,望着那一片死寂的坑洞和满地的灰白尘埃,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毕生积蓄,化为乌有,那种幻灭感,比死亡更甚。“根源已断,妖形已灭。”赵清真目光扫过满室狼藉的财富残骸,最终落在失魂落魄的冯守拙和依旧单膝跪地、喘息不止的张彪身上,声音平静,却蕴含着振聋发聩的力量:“然,贪念不除,孽根犹在。今日灭一有形之金虺,他日人心贪欲炽盛,金煞汇聚,未必不会再生无形之‘贪虺’,噬心腐骨,犹胜今日有形之祸!”“贪虺…噬心腐骨…”冯守拙喃喃重复着,浑身一颤。他低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腰间,又看向坑洞中那些曾属于自己的、如今却化作冰冷废铁和尘埃的“财富”,一股巨大的悲凉和前所未有的清明,如同冰冷的泉水,瞬间淹没了所有的不甘与幻灭。堆金积玉,终成泡影;富贵荣华,转头成空!若非自己贪恋权位,利用职权,疯狂聚敛这不义之财,又怎会引来这金虺孽胎?若非贪念蒙心,对王府异状视而不见,又怎会酿成如此大祸?五千两官银化灰,护卫重伤,王府险些倾覆,自己更是差点魂飞魄散,成为那妖物的一部分!这满室的残骸,哪里是什么财富?分明是埋葬自己的坟墓!是噬魂夺命的毒饵!巨大的悔恨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冯守拙老泪纵横,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对着赵清真深深一揖到底,姿态卑微而虔诚:“道长…教训的是!字字珠玑,如雷贯耳!下官…不,冯守拙…知错了!贪念蒙心,利令智昏,几酿成滔天大祸,累及王府,祸延百姓!这些…这些不义之财…”他指着满室狼藉,声音带着痛彻心扉的觉悟,“皆由贪念孽生而来,是祸乱的根源!留之无益,徒惹灾殃!恳请道长慈悲,指点迷津!该如何处置这些孽障之物?冯守拙…愿倾尽所有,弥补罪愆!”张彪此刻也挣扎着抬起头。他左臂的暗金色泽虽因妖源断绝而不再蠕动剧痛,但依旧沉重僵硬,如同不属于自己的身体。他看着坑洞中那厚厚一层由金虺所化的灰白尘埃,想起昨夜那快如鬼魅、噬金断铁的金光,再想想自己这些年克扣军饷、倒卖军械的勾当,一股强烈的后怕与羞愧涌上心头。若非贪图那些银钱,自己怎会被妖毒侵蚀,险些化为金粉?“道长!”张彪嘶哑着嗓子,也挣扎着跪直身体,对着赵清真重重叩首,额头撞在冰冷坚硬的岩石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小的这条烂命是道长救的!从今往后,绝不敢再起半分贪念!这些…这些害人的东西,”他指着那些残骸,“全凭道长发落!小的愿效犬马之劳,只求…只求一个赎罪的机会!”赵清真看着二人眼中那劫后余生、真心悔悟的神色,以及那份急于摆脱“不义之财”枷锁的迫切,微微颔首。人心向善,道心可渡。这金虺之劫,于他们而言,是灾难,亦是点醒迷途的机缘。“善。”赵清真声音清朗平和,如同春风化雨,驱散了石室中最后的阴霾,“世财孽生,法财可渡。吕祖有云:堆金积玉满山川,神仙冷笑应不采。然长春祖师亦曾受帝王供养,取世财而广行善举,大兴教门,惠泽苍生。此中真意,在于‘用’字。”他目光扫过那些黯淡的财宝残骸,声音带着指引:“王府护卫,奉旨北上,为国戍边。然其家眷安顿、抚恤,朝廷或有疏漏不足。城外流民,嗷嗷待哺,饥寒交迫。府学倾颓,士子无依,圣贤之道蒙尘。此皆积德累功之处,亦是稳固王府根基、消弭民怨之良方。”“将此间残存金玉,熔铸为银钱;破碎珠玉,择其可用者,变卖为资。取之王府(冯守拙私库,亦是王府贪腐所得),用之黎庶。厚恤北上将士家眷,使其无后顾之忧;广设粥棚,赈济城外饥民,活人无数;修缮府学,购置书卷,供养寒门士子,兴一方文教。”赵清真看着冯守拙和张彪渐渐亮起的眼神,一字一句,如同大道纶音:“以不义之世财,行有义之法举。化贪戾为祥和,转孽障为功德。此乃消弭金虺余孽,稳固王府气运,泽被苍生,亦为汝等自身消灾解厄、积攒法财、赎清前愆之无上正道也!汝等,可愿行此功德?”冯守拙和张彪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明亮光芒!如同在无尽黑暗中看到了指路的明灯!散尽这些不祥之财?用于抚恤将士家眷、赈济灾民、兴办文教?这…这不正是斩断那寡廉鲜耻的贪根、洗刷自身罪孽、求得内心安宁、甚至为这风雨飘摇的王府积攒人望的绝佳途径吗?比起守着这些招灾引祸的废铜烂铁担惊受怕,甚至随时可能被朝廷清算,这简直是柳暗花明!“愿意!下官愿意!全凭道长安排!定当竭尽全力,办好此事!”冯守拙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深深一揖,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小的愿意!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张彪也斩钉截铁地吼道,眼中充满了重获新生的希望。赵清真不再多言,走到张彪面前。妖源已灭,其体内残留的妖毒已成无源之水,无根之木。他并指如剑,指尖凝聚一点精纯无比、蕴含生灭造化之力的先天真炁,点在张彪肩头那清光闪烁的“截脉镇邪印”上。“散!”真言出口,符印清光大放!无数细密的清光符文如同活了过来,瞬间从肩头蔓延至张彪整条暗金色的左臂!符文所过之处,那暗沉如同金属的色泽如同退潮般迅速消退,露出下面苍白、有些萎缩但属于正常人类的皮肉纹理!深入骨髓的阴冷和蚀骨剧痛,如同被阳光驱散的寒冰,彻底消失无踪!只余下一道从肩头延伸至手腕的、狰狞扭曲的暗红色疤痕,以及手臂肌肉因长期被妖力侵蚀而带来的虚弱无力感。缠绕其神魂的最后一丝贪婪恶念与妖毒残余,也被这精纯的净化之力彻底涤荡干净。“妖毒已清,好生将养。”赵清真收回手指,声音平和,“心存善念,持正守一,勤加锻炼,假以时日,此臂气血可复,疤痕亦会淡化。若再起贪心,孽根复萌,则此疤如烙,警醒终生。”张彪感受着左臂久违的轻松和真实的血肉触感,虽然虚弱无力,但那属于自己身体的感觉让他激动得浑身发抖!他试着屈伸了一下手指,虽然僵硬酸痛,却再无那恐怖的“金化”异状!劫后余生的巨大喜悦和对赵清真的无尽感激涌上心头,他再次重重叩首,额头抵在冰冷的岩石上,声音哽咽:“谢…谢道长再造之恩!小的张彪,对天起誓!从今往后,定当洗心革面,行善积德!若违此誓,天诛地灭!”字字铿锵,发自肺腑。---三日后,西安府城。暮春的阳光温暖地洒在古老的城垣和熙攘的街道上,前几日那股莫名的阴冷与压抑,仿佛随着一场春雨被悄然洗去。街市依旧喧嚣,贩夫走卒的吆喝,驼铃叮当,但仔细听去,人群中多了一些不同的议论,带着惊讶、欣喜和一丝难以置信。“听说了吗?秦王府真散财了!不是做样子,是真金白银地发!”“咋没听说!俺家隔壁老王头的二小子,前些日子不是被抽去京城参军了嘛?家里就剩个病恹恹的老娘和吃奶的娃儿!昨个儿晌午,王府直接来了俩差爷,客客气气送去了两个大元宝!足有二十两雪花银!老王婆子当时就哭跪下了,说救命钱啊!”“城隍庙口那新搭的粥棚瞧见没?好家伙,那粥熬得,筷子插进去都不倒!稠得能当米饭吃!领粥的队伍排出去二里地!管事的说了,米粮都是王府出的!一直放到夏收!”“还有府学!东城根那破得快塌了的府学,今儿一早就有工匠进去了!拉了好几车新木头、青砖瓦片!说是王府出钱,要好好修葺!以后娃娃们读书,再不用怕房顶掉瓦片了!”“怪了怪了…前些日子还风言风语,说王府闹妖精,又是金蛇吃银子,又是火蛇烧绸缎的,弄得人心惶惶。这转眼…咋就变成万家生佛了?”“嘘…小声点!我有个远房表侄在王府马厩当差,他偷偷跟我讲,是王府请来了一位活神仙!那本事,通天彻地!不光除了那祸害人的妖精,还点化了王府里那些…咳,反正就是让大人们都幡然醒悟了!这才有了散财济民的善举!”“管他神仙不神仙呢!有这实惠落在咱老百姓头上,那就是真神仙!这世道,能吃饱穿暖,娃儿有地方念书,比啥都强!秦王爷…哦不,是小王爷,积大德了!”聚仙楼二楼临窗的雅座,赵清真独自一人,面前一杯清茶。粗陶杯里,寻常的陕青茶水在阳光下呈现出温润的琥珀色。他听着楼下传来的、充满希望与朴实效验的议论,目光平静地扫过熙攘的街道。那些因王府护卫被抽调而弥漫的怨气,因“金蛇火蛇”流言而滋生的惶恐,因权贵盘剥而压抑的愤怒…此刻,如同被阳光驱散的晨雾,正悄然消融在一种久违的、生机勃勃的市井烟火气中。他端起茶杯,轻呷一口。茶味微涩,舌尖却回旋着一丝清冽的甘甜,如同这劫后余生的古城,苦涩之下,终见生机。“堆金积玉满山川,神仙冷笑应不采。”赵清真望向城东北,秦王府那片在春日晴空下依旧巍峨的殿宇群落。阳光洒在朱墙金瓦上,少了几分往日的阴沉压抑,倒多了几分洗尽铅华的庄重。他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澄澈笑意,“以不义之世财,种有义之法财。长春祖师当年祷雨济民、扶危救困、大兴教门,其道…一也。尘归尘,金归金,法财渡世,方是正道。”杯中的茶水,清澈见底,映照着窗外一片湛蓝如洗的天空。青灰色的身影飘然起身,留下几枚茶钱在桌面。他步履从容地走下楼阁,汇入西安城喧闹而充满生机的市井人潮。背负的青灰色剑鞘古朴依旧,内敛所有锋芒。身影向着北城门的方向,渐行渐远,终南山苍茫的轮廓在远处天际线上若隐若现。身后这座刚刚经历了一场由贪婪引发、又以法财涤荡的妖劫古城,尘埃落定,喧嚣依旧。人心深处,那名为“贪婪”的种子是否就此绝灭?王府的权力倾轧是否真能平息?无人能断。唯余杯中清茶映照的天光,澄澈如镜,映照着这红尘万丈,也映照着那条向道而行的孤独身影。 第五十七章 山岚泣血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元朝大德五年,春末。河东山西道,平阳路(明朝平阳府)。山,是吕梁山向南伸出的嶙峋臂膀,层层叠叠,披着深浅不一的绿。向阳的坡上,荆条已抽出嫩黄的新条,夹杂着几株早开的山杏,粉白的花瓣被山风揉碎,打着旋儿,无声地落在半山腰一处孤零零的土屋院落里。土屋低矮,黄泥墙被风雨剥蚀得坑洼不平,茅草顶倒是新苫过,在暮春微醺的阳光下泛着浅金色。烟囱里逸出淡青色的炊烟,刚升起,就被山坳里回旋的风扯得歪歪扭扭,散入清冽的空气里,带出一丝柴草燃烧的暖意和粗粝麦饭的微香。屋里灶膛的火光跳跃,映着两张被生活磨砺得粗糙的脸。男人石锁,正蹲在灶前添柴,粗壮的手臂上筋肉虬结,汗珠沿着古铜色的脊沟滑下。铁锅里滚着稠厚的粟米粥,咕嘟咕嘟冒着泡。女人春娘,背对着门,在案板前揉着一团杂面。她身形单薄,腰肢却依稀可见往日的窈窕,只是常年的操劳与山风的吹打,给那曾经或许秀丽的眉眼刻上了深深的疲惫,唯独那低头的侧影,脖颈一段柔韧的弧度,在昏暗中仍透出一股倔强的、未被完全磨灭的韵致。“娘!娘!”脆生生的童音打破灶间的沉闷。门槛处光影晃动,一个五岁大的男孩抱着个几乎和他一般高的秃头大扫帚,踉踉跄跄地撞了进来。扫帚头是用荆条扎的,硬邦邦,磨得油亮,柄是粗糙的酸枣木。男孩叫虎子,脸蛋红扑扑沾着土,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亮得惊人,满盛着孩童不知愁的天真。春娘没回头,手上揉面的力道不减,声音里带着劳作后的沙哑:“虎子乖,莫闹,爹娘做饭哩。抱着那破扫帚作甚?快放下,仔细扎了手。”“有蝴蝶!白蝴蝶!飞得可高啦!”虎子兴奋地嚷嚷,小脚丫踩着夯实的泥地啪啪作响,抱着那笨重的扫帚在狭窄的灶房里笨拙地转圈,扫帚头拖在地上,划出凌乱的痕迹,扬起细细的尘土,“我要去抓它!给娘看!”石锁从灶膛前抬起头,火光映红了他憨厚的脸,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虎子,别闹你娘。蝴蝶有啥好抓的?一会儿爹吃完饭,带你去后坡寻野鸡蛋!”“不嘛!不嘛!现在就去!”虎子撅起嘴,抱着扫帚不撒手,小身子扭得像麻花,眼睛却直勾勾盯着门外那片被阳光照亮的天空。一只素白的小蝶,翅膀边缘晕染着极淡的鹅黄,轻盈得如同一个不真实的梦,正乘着从谷底升腾的暖气流,飘飘忽忽,掠过低矮的土墙,朝着屋后陡峭的山坡上飞去。它飞得那样自在,那样高远,仿佛山崖下深不可测的阴影,对它毫无威胁。虎子的眼睛一下子被点亮了,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一点舞动的白色攫住。“蝴蝶!飞上山啦!”他尖叫一声,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气,抱着那根与他极不相称的大扫帚,像只莽撞的小兽,埋头就冲出了灶房低矮的门洞。“虎子!”春娘猛地回身,沾满面粉的手伸出去,只抓到一缕带着孩子汗味的风。那小小的背影已抱着扫帚,跌跌撞撞地沿着屋后那条被山羊踩出的、贴着陡坡的羊肠小径,奋力向上追去。“这小崽子!”石锁啐了一口,丢下柴火,一个箭步追出门去,黝黑的脸上第一次显出急迫的惊惶,“回来!山陡!看摔着!”春娘心口猛地一紧,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她胡乱在粗布围裙上抹了抹手,跟着追了出去。夕阳的金辉正浓烈地涂抹在对面更高的山梁上,将他们这半山腰的小院和屋后那道狰狞的峭壁都笼罩在一片不祥的、过于明亮的橘红里。风从崖底打着旋儿卷上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和草木腐烂的土腥气。虎子小小的身影在陡峭的坡道上艰难地移动。那秃头扫帚实在太重,成了他攀登的累赘,但他死死抱着,仿佛那是他唯一的伙伴。他仰着小脸,目光紧紧追随着那只越飞越高的白蝶,嘴里发出“嗬嗬”的、兴奋又吃力的喘息。蝴蝶优雅地绕过一丛丛低矮的酸枣刺,飞向坡顶那片在夕阳下泛着金光的平坦草地。“虎子!停下!”石锁的吼声带着山岩崩裂般的惊怒,他魁梧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在嶙峋的石块和带刺的灌木丛中奋力攀爬,试图缩短与儿子之间那短短十几步却险峻无比的距离。春娘的心跳得快要冲出喉咙,脚下发软,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她眼睁睁看着儿子小小的脚在松动的碎石上打滑,看着他抱着那该死的扫帚,笨拙却执拗地向上蹭。那只白蝶,轻盈地落在了坡顶一块凸起的岩石上,翅膀微微翕动,像在挑衅,又像在等待。“蝴蝶!抓住啦!”虎子终于爬到了坡顶边缘,小脸因激动和用力涨得通红。他欢呼着,丢开那一直碍事的扫帚,张开小手,朝着岩石上的白蝶扑去。脚下是松软的草皮,边缘是……虚空!“虎子——!”石锁的嘶吼如同受伤的野兽,充满了绝望。他离坡顶只差几步,指尖几乎要触到儿子扬起的衣角。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虎子小小的身体带着前扑的冲力,脚下猛地一滑,踩塌了边缘松动的土块。他脸上的兴奋瞬间凝固,被巨大的惊恐取代,乌溜溜的眼睛瞪得滚圆。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尖叫,整个人就像一片被狂风骤然卷起的落叶,朝着坡顶外那刀劈斧削般的绝壁直坠下去!那根秃头扫帚,被他遗弃在坡顶的草丛里,静静地躺着,荆条扎成的扫帚头,还残留着孩子手心滚烫的汗渍。“我的儿——!”春娘凄厉的哭嚎撕破了山间的宁静,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黄昏的心脏。她双腿一软,瘫倒在冰冷的山石上,十指深深抠进泥土里。石锁疯了一般扑到崖边,半个身子探出去,目眦欲裂地向下望。陡峭的岩壁几乎垂直向下,被浓重的阴影覆盖,深不见底。只在半山腰更下方,隐约可见一片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幽深的灌木丛,像一张沉默的、等待吞噬的大口。哪里还有虎子小小的身影?只有几块被带落的碎石,骨碌碌滚落,撞击在岩壁上,发出空洞而遥远的回响,每一声都砸在石锁的心上。“虎子…虎子啊!”石锁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悲鸣,巨大的身躯剧烈颤抖着,像一株被雷电劈中的老树。他猛地转过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崖边那根孤零零的扫帚,那承载了儿子最后欢笑的物件。一股狂暴的、无处发泄的痛楚和愤怒瞬间攫住了他。他低吼一声,如同受伤的蛮牛,冲过去,抬起穿着破烂草鞋的大脚,用尽全身力气,狠狠跺向那扫帚!“咔嚓!”一声刺耳的脆响。粗糙的酸枣木柄,在石锁含恨的猛力下,应声而断!断裂的茬口参差不齐,白森森的木头纤维暴露出来,像被强行撕裂的骨肉。扫帚头被巨大的力量踹得飞起,翻滚着,也落向了那片吞噬了虎子的、深不见底的幽暗崖下。石锁看着那断裂的扫帚柄,又看看深不见底的崖下,巨大的悲恸终于彻底击垮了这个山一样的汉子。他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冰冷的山石上,额头抵着粗糙的地面,宽阔的肩膀剧烈地耸动,发出压抑到极致的、野兽般的呜咽。春娘扑过来,双手死死抓住丈夫的胳膊,指甲深陷进他紧绷的肌肉里,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她的眼泪汹涌而出,冲刷着脸上的尘土,留下道道泥痕,喉咙里却只能发出破碎的、不成语句的抽噎。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相拥痛哭的身影拉得细长,扭曲地投射在冰冷的崖壁上,如同两个即将被黑暗彻底吞没的绝望剪影。山风呜咽着掠过陡峭的崖壁,卷起零星的草屑和尘土,盘旋上升,带来崖底深处那簇茂密灌木丛特有的、潮湿阴冷的腐殖质气息。这气息弥漫在坡顶,混合着石锁身上浓重的汗味和春娘泪水中的咸涩,凝成一片令人窒息的绝望。头顶的天空,那轮残阳正迅速沉入西边更高的山脊之后,泼洒出最后一片凄厉如血的晚霞,将整个山谷涂抹得如同炼狱的入口。不知过了多久,石锁的呜咽声渐渐低哑下去,只剩下沉重的、破风箱般的喘息。他抬起头,脸上涕泪纵横,混着泥土,一片狼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方才的狂暴褪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死寂。他扶着春娘颤抖的肩膀,试图站起来,双腿却像灌满了铅,又似被抽去了筋骨。“锁…锁子哥…虎子…我的虎子…”春娘瘫软在他怀里,眼神空洞地望向那深不见底的崖下,反复呢喃着,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石锁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死寂中迸出一丝骇人的决绝。他猛地吸了一口带着寒意的空气,胸腔剧烈起伏,像要压榨出最后一点力气。他咬着牙,腮帮子上的肌肉棱角分明,几乎是半拖半抱着将春娘从冰冷的岩石上拽起来。“走…”他的喉咙里滚出一个沙哑破碎的音节,像钝刀刮过骨头,“…下去…找…生要见人…死…死要见尸!”最后几个字,是从牙缝里生生挤出来的,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狠厉。下山的路,比来时更加艰难万倍。每一步都踩在虚浮的碎石和湿滑的苔藓上,每一步都踏在剜心剔骨的绝望里。石锁紧紧攥着春娘冰凉的手腕,他粗糙的手掌传递着仅存的、微弱的力量,也传递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春娘几乎是被他拖着往下挪移,深一脚浅一脚,失魂落魄,泪水无声地流淌,混着汗水,在脸上冲刷出泥泞的沟壑。她目光涣散,偶尔投向下方那片越来越近的、如同巨大伤疤般的灌木丛,眼神里是溺水者般的恐惧和一丝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祈盼。天光迅速黯淡下去。墨蓝色的夜幕从东方的山峦后悄然弥漫开来,吞噬着残存的霞光。山谷里的寒气骤然加重,丝丝缕缕,如同冰冷的蛇,贴着地皮蜿蜒,钻进他们单薄的衣裤。远处传来几声夜枭凄厉的啼叫,在山谷间回荡,更添几分阴森。当两人终于连滚带爬地扑到那片位于崖壁半腰的茂密灌木丛边缘时,天色已近乎全黑。借着最后一点天光微弱的惨白,眼前的景象让两人如遭雷击,彻底僵立在刺骨的寒风中。这片灌木丛异常茂密纠结,以低矮坚韧的酸枣树为主,其间夹杂着带刺的野蔷薇和一人多高的荆条。浓密的枝叶在暮色中如同凝固的墨团,散发着一股浓烈得令人作呕的腥甜气味——那是新鲜血液大量泼洒后特有的、铁锈与甜腻混合的死亡气息。就在这片荆棘丛的中央,一片低矮的酸枣刺被砸得七零八落,露出底下深褐色的泥土。泥土上,赫然是一滩尚未完全凝结的、暗红发黑的血迹!那血迹面积不小,呈放射状溅开,触目惊心。血泊边缘,散落着几片撕扯下来的、染血的粗布碎片,正是虎子早上穿的那件灰蓝色小褂的颜色!而在那滩刺目的血泊不远处,静静地躺着那根被石锁一脚踹断的秃头扫帚。断裂的酸枣木柄茬口狰狞,扫帚头上沾满了泥污和暗红的血点,几根荆条也折断了,扭曲地支棱着。它就那么歪斜地躺在血泊旁,像一个冰冷而诡异的句点,宣告着一切。没有虎子小小的身体。只有这滩血,这几片碎布,和这根沾了血的扫帚。“啊——!”春娘喉咙里爆发出一种非人的、极度压抑后崩溃的尖啸。她猛地挣脱石锁的手,不管不顾地扑向那滩血迹,双手疯狂地在冰冷的泥土和带刺的灌木丛中扒拉着,仿佛要把她的儿子从这地狱般的荆棘和血污里挖出来。尖利的荆刺瞬间划破了她的手掌和手臂,鲜血淋漓,她却浑然不觉,嘴里发出嗬嗬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哀鸣。“虎子…虎子啊…娘在这儿…娘来了…你应一声…应娘一声啊…”石锁没有动。他像一尊被瞬间抽空了所有生气的石像,直挺挺地杵在黑暗中。山风卷起他蓬乱的头发,露出下面一张因极度痛苦而扭曲变形的脸。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片血泊,盯着那几片碎布,最后,目光凝固在那根沾着儿子鲜血的、断裂的扫帚上。那目光,不再是悲伤,不再是愤怒,而是一种彻底的、万念俱灰的空洞。一种比死亡更深沉的冰冷,从他脚底升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夜枭的叫声再次划破寂静,近在咫尺,带着毛骨悚然的嘲弄。无边的黑暗终于彻底吞没了这半山腰,只有春娘绝望的哀嚎在冰冷的夜风中飘荡,断断续续,如同孤魂野鬼的呜咽。---山村的夜,死寂得令人窒息。没有灯火,只有几颗疏星在厚重的云层间隙里时隐时现,洒下惨淡的微光。石锁家那低矮的土屋,像一座巨大的、沉默的坟墓,蹲伏在半山腰的黑暗里。灶膛的余烬早已冰冷,屋子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和绝望的气息。春娘蜷缩在冰冷的土炕一角,身上胡乱搭着一条破旧的薄被。她不再哭嚎,只是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格格作响。那双曾经明亮温婉的眼睛,此刻空洞地望着漆黑的屋顶,如同两口枯竭的深井。石锁坐在炕沿,背脊佝偻得像一张拉满的弓。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沉重得如同巨石滚落的呼吸声。他的手里,紧紧攥着一片染血的粗布碎片,那是他刚从崖下那片荆棘丛里,不顾春娘的撕扯,死死抢回来的。时间在浓稠的黑暗中缓慢爬行,每一刻都是凌迟。突然!一阵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沙…沙…沙…”声,毫无预兆地在死寂的院子里响起。那声音,像是有人在用一把破旧的扫帚,有一下没一下地、极其缓慢地扫着院子里的硬土地。声音拖沓,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滞涩感。石锁猛地抬起头,黑暗中,他的眼睛骤然爆射出骇人的精光!他像一头被惊醒的猛兽,全身肌肉瞬间绷紧。春娘也听到了。她颤抖的身体僵住,空洞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度的惊恐,喉咙里发出“嗬”的一声短促的抽气,像被人扼住了脖子。“沙…沙…沙…”那声音还在继续,不紧不慢,由远及近,仿佛正从院门口,一点点地、执着地扫向他们的屋门。声音在寂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每一次摩擦都像刮在人的心尖上。是虎子回来了?是儿子拖着那根断掉的扫帚回来了?!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瞬间噬咬住春娘的心。她猛地从炕上弹坐起来,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希冀光芒,就要不管不顾地冲下炕去开门。“别动!”石锁低吼一声,声音嘶哑得如同砂轮摩擦。他一把按住春娘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他的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盯住那扇薄薄的、用几块破木板钉成的屋门。不是虎子!那声音…太滞涩了,太沉重了!带着一种非人的、毫无生气的冰冷。虎子那么小,那么活泼,他跑起来像一阵风,就算抱着扫帚,也绝不会发出这样拖沓、如同裹着尸布在挪移的声响!石锁的心沉到了冰窖最底层。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他猛地想起那根沾着虎子鲜血、被他亲手踹断的扫帚。难道…难道是…?“沙…沙…沙…”声音停在了门外,近在咫尺。紧接着,是一阵令人牙酸的、指甲刮擦木板的刺耳声音!“吱…嘎…吱…嘎…”一下,又一下。缓慢,执着,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恶意。春娘吓得魂飞魄散,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尖叫出声,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石锁额头上青筋暴跳,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粗布衣衫。他悄无声息地挪到门后,巨大的身躯紧贴着冰冷的泥墙,像一头蓄势待发的困兽。粗糙的手掌摸到了门后倚着的一根手臂粗细、用来顶门的硬木杠子。他屏住呼吸,全身的力量都凝聚在握着杠子的那只手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刮擦声停了。死一样的寂静再次降临。屋外的黑暗仿佛凝固了,沉重地压在屋顶和墙壁上。石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汗水流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他不敢眨眼。“砰!”一声沉闷的撞击!整扇破旧的木门剧烈地震颤了一下,簌簌落下灰尘。“砰!砰!砰!”撞击声陡然变得狂暴!一下重过一下,如同沉重的木桩在撞击城门!薄薄的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轴发出刺耳的扭曲声,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开来!不是人!绝不是人!石锁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狂暴的惊怒取代。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如同受伤的野兽,猛地向后退开一步,双臂肌肉坟起,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硬木杠子狠狠朝剧烈震动的门板中心捅去!“咔嚓——!”一声脆响!木屑纷飞!硬木杠子尖锐的顶端穿透了门板,捅了出去!门外那狂暴的撞击声戛然而止。石锁喘着粗气,死死抵住杠子,汗水顺着额角小溪般淌下。他侧耳倾听。死寂。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喘息和春娘压抑到极致的呜咽。他小心翼翼,透过门板上被捅穿的破洞向外望去。院子里空荡荡的,惨淡的星光下,只有几株野草在夜风中瑟瑟发抖。地面干干净净,仿佛刚才那持续不断的扫地和撞击,只是一场恐怖的幻觉。然而,就在门板外下方,那被捅穿的破洞边缘,借着微弱的星光,石锁看到了一小撮东西——几根断裂的、带着泥土和暗红色污迹的荆条!正是那秃头扫帚上扎着的荆条!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石锁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真的是那东西!那根沾了虎子血的断扫帚!“锁子哥…外面…外面是啥?”春娘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石锁猛地收回目光,脸色在黑暗中一片惨白。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和那彻骨的寒意,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没事了…是风…刮倒了柴火垛…”他不能说实话,春娘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他抽出杠子,用身体死死顶住那扇被捅出一个洞、摇摇欲坠的木门,仿佛要用自己全部的力气堵住门外的无边黑暗和那无法言说的恐怖。后半夜,在死一般的寂静和石锁高度紧绷的戒备中煎熬过去。春娘在极度的疲惫和惊吓中昏昏沉沉地睡去,偶尔发出惊恐的呓语。石锁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眼睛熬得通红,像两团燃烧的炭火,死死盯着门上的破洞,手里紧紧攥着那根硬木杠子,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门外,再没有任何异响。但那无声的、沉重的黑暗,比任何声响都更让人窒息。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这座孤零零的土屋,也死死缠绕住石锁的心。天,终于蒙蒙亮了。灰白色的光线透过窗棂上糊着的破麻纸,艰难地渗进来,驱散了屋内最浓重的黑暗,却驱不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死寂。石锁活动了一下几乎僵硬的四肢,轻轻推开死死抵住的门板。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院子里空寂无人。晨风带着寒意,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地面是干的,昨夜仿佛真的只是一场噩梦。然而,就在门槛外一步之遥的地上,清晰地印着一道道拖沓的痕迹!那痕迹很怪,像是用一把极其破旧、秃了头的扫帚,歪歪扭扭、有气无力地扫过留下的印子。痕迹从院门口一直延伸到他们的屋门外,在门槛前的地面上,还残留着几根被折断的、带着泥土的荆条碎片!石锁的心猛地一沉,昨夜那冰冷的恐惧感再次攫住了他。他目光顺着痕迹看向院门。那扇用树枝胡乱扎成的篱笆院门,虚掩着。在门框一角,挂着一小片灰蓝色的、被荆棘刮破的粗布碎片——正是虎子衣服上的!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混合着巨大的悲伤和愤怒,瞬间冲垮了石锁紧绷了一夜的神经。他猛地冲出门外,对着空旷的山谷,爆发出野兽般的嘶吼:“谁?!是谁?!滚出来——!”嘶吼声在山谷间回荡,带着无尽的悲怆和绝望,最终消散在冰冷的晨风里。回应他的,只有几声早起的山雀怯生生的鸣叫。石锁颓然地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巨大的身躯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他看着院门上那片刺目的破布,看着地上那诡异的扫痕,又想起崖下那片染血的荆棘丛和断裂的扫帚……一个模糊而恐怖的念头,如同毒蛇,悄然钻入他混乱的意识。难道…难道虎子的魂儿…附在那该死的扫帚上了?它…它自己“走”回来了?它想做什么?他不敢再想下去。巨大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大德五年那个血色黄昏后的第七日,清晨。石锁家的土屋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活气,死寂得可怕。灶房冰冷,锅底结了灰。春娘蜷缩在土炕最里角,身上裹着那条薄被,眼神空洞地望着糊着破麻纸的窗棂。几缕惨淡的天光透进来,照着她脸上干涸的泪痕和深陷的眼窝,形销骨立。自从那夜门外诡异的扫地和撞击声后,她就像被彻底抽走了魂魄,不言不语,不吃不喝,只是睁着那双枯井般的眼睛,偶尔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一下。石锁坐在炕沿,背脊弯得更厉害了,像一张不堪重负、随时会崩断的弓。他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那片染血的粗布碎片,指腹感受着那已经发硬的血痂,眼神浑浊而空洞。恐惧、悲伤、绝望,还有那夜门外无法解释的诡异,像几块沉重的磨盘,日夜碾压着他粗粝的神经。他的嘴唇干裂起皮,脸上蒙着一层灰败的死气。“咳咳…”春娘发出一阵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咳嗽,瘦弱的身体在薄被下蜷缩得更紧。那咳嗽声在死寂的屋子里格外刺耳,带着一种耗尽心力的虚弱。石锁猛地回过神,眼中掠过一丝痛楚。他放下布片,动作有些僵硬地站起身,走向灶台旁那个粗陶水瓮。瓮里的水只剩浅浅一个底儿。他拿起挂在瓮沿的破瓢,舀了半瓢浑浊的水,又走到炕边。“春娘…喝口水…”他的声音嘶哑干涩。春娘毫无反应,依旧呆呆地望着窗户。石锁蹲下身,将水瓢凑近她的唇边。冰凉的陶壁触到春娘干裂的嘴唇,她才似乎有了一点知觉。她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侧过头,目光从窗棂移到水瓢上,又缓缓上移,落在石锁那张憔悴不堪、胡子拉碴的脸上。那目光里,没有悲伤,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死寂的、深不见底的灰烬。看得石锁心头一颤,握着水瓢的手微微发抖。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砰!”一声巨响!不是敲门,是院门被猛地撞开的声音!粗劣的木栓断裂的脆响清晰地传了进来!紧接着,是纷乱沉重的脚步声、粗野放肆的吆喝声、金属碰撞的刺耳声,如同狂暴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土屋外死寂的堤坝!“哈哈哈!就是这儿!给老子围了!一只苍蝇也别放出去!”“姓石的!滚出来!你爷爷们来了!”“听说这家的娘们儿,是这十里八乡山沟沟里藏着的凤凰?哈哈哈,让大爷们开开眼!”粗鄙不堪的吼叫声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院落里。土屋薄薄的墙壁根本无法阻隔这狂暴的声浪。石锁脸色骤变!他像被烧红的烙铁烫到一样,猛地从炕边弹起!手中的破瓢“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浑浊的水流了一地。那浑浊的眼底,瞬间被惊骇、暴怒以及一种近乎本能的凶悍杀意所取代!他一把抄起昨夜就放在门后、已经沾了泥灰的硬木杠子,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死死挡在春娘和那扇摇摇欲坠的屋门之间。春娘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喧嚣惊动了。她空洞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强烈的情绪——极致的恐惧!她像受惊的兔子,猛地缩向土炕最角落,双手死死抓住身上那条破薄被,身体抖得如同狂风中的落叶。“砰!砰!砰!”狂暴的砸门声再次响起,比七天前那诡异的撞击更加凶猛,更加肆无忌惮!整扇破旧的木门如同狂风中的树叶般疯狂震颤,门轴发出凄厉的呻.吟,门板上的裂缝在巨大的力量下迅速蔓延!“开门!姓石的!再不开门,老子就把你这破屋点了!”一个极其嚣张的声音就在门外响起,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匪气。石锁的眼睛瞬间赤红!他认得这个声音!是黑风寨二当家的“独眼狼”王彪!这伙盘踞在鹰愁涧的悍匪,凶名赫赫,手段残忍,是平阳路官府都头疼的毒瘤!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为什么?!“春娘!躲好!”石锁只来得及吼出这一声。“轰——!”不堪重负的木门在一声巨响中,被几把雪亮的鬼头刀从外面生生劈开、踹烂!木屑横飞!刺眼的晨光混合着浓重的汗臭、血腥和一股山野暴徒特有的凶戾之气,猛地灌了进来!七八个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如同地狱里冲出的恶鬼,瞬间挤满了狭小的门口!他们穿着混杂的兽皮和破烂布衣,露出的胳膊和胸膛上布满狰狞的疤痕和刺青。为首一人,身材异常魁梧,瞎了一只眼,戴着一个粗糙的皮眼罩,正是“独眼狼”王彪!他仅剩的那只独眼,闪烁着残忍而淫.邪的光芒,如同饿狼般扫视着屋内,最后贪婪地定格在蜷缩在炕角的春娘身上。“嘿嘿嘿…果然是个俏娘们儿!难怪咱们大当家念念不忘!”王彪舔了舔厚实的嘴唇,发出一阵令人作呕的怪笑。“狗杂种!”石锁目眦欲裂!积压了七日的丧子之痛、恐惧绝望,还有此刻妻子受辱的滔天怒火,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他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如同被逼入绝境的猛虎,根本不顾双方人数的悬殊差距,抡起手中的硬木杠子,带着全身的力气和玉石俱焚的决绝,朝着堵在门口的王彪,当头狠狠砸了下去!这一砸,石破天惊!凝聚了一个父亲、一个丈夫最后的力量和尊严!王彪显然没料到这个山野汉子竟敢率先动手,而且如此凶悍!他仓促间举起手中的鬼头刀格挡。“铛——!”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硬木杠子重重砸在厚背鬼头刀的刀脊上!巨大的力量震得王彪手臂发麻,脚下踉跄着退了一步!但他身后的山匪却蜂拥而上!“找死!”“剁了他!”数把雪亮的刀光如同毒蛇的獠牙,瞬间朝着石锁周身要害劈砍过来!石锁怒吼连连,手中沉重的杠子舞动得呼呼生风,凭借着悍不畏死的凶悍和一股蛮力,竟暂时逼退了最先冲进来的几个悍匪!狭窄的灶房内顿时一片混乱!锅碗瓢盆被撞得稀里哗啦粉碎,柴火散落一地。刀光闪烁,木屑纷飞,粗重的喘息和凶暴的吼叫混杂在一起。“锁子哥——!”春娘看着丈夫在刀光中浴血奋战,发出凄厉的尖叫,恐惧到了极点。石锁的肩膀被一把刀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鲜血瞬间染红了半边身子!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反而被血腥味刺激得更加疯狂!他状若疯虎,硬顶着劈砍,一杠子狠狠捅在一个山匪的肚子上,那山匪惨叫着捂着肚子滚倒在地。“妈的!点子扎手!一起上!放倒他!”王彪捂着被震麻的手腕,独眼中凶光更盛,厉声吼道。更多的山匪涌了进来。狭小的空间彻底限制了石锁的腾挪。一根套索猛地从侧面甩出,精准地套住了石锁的脖子!同时,几把刀从不同角度狠狠劈向他持棍的手臂和大腿!“呃啊——!”石锁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脖子被勒紧,瞬间窒息!握杠的手臂被刀背重重砸中,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沉重的杠子脱手飞出!大腿上也挨了重重一刀,鲜血狂涌!他庞大的身躯如同被伐倒的巨木,轰然跪倒在地!脖子被套索死死勒住,仅存的独臂徒劳地撕扯着绳索,脸憋得紫红,眼珠暴突,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息声。“锁子哥——!”春娘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挣扎着想要扑过来。“捆结实了!”王彪狞笑着,一脚狠狠踹在石锁的胸口。石锁的身体猛地一弓,喷出一口鲜血,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几个山匪如狼似虎地扑上去,用浸过油的粗麻绳将他捆得如同粽子一般。王彪这才好整以暇地转过身,独眼淫.邪地上下打量着缩在炕角、抖成一团的春娘,啧啧道:“哭啥?小美人儿,哭花了脸多可惜?跟爷们儿回寨子享福去!保管比跟着这死鬼强百倍!嘿嘿,我们大当家可是想你想得紧呐!”说着,便伸出毛茸茸的大手,朝着春娘抓去!“别碰她!畜生!我跟你们拼了!”被捆倒在地的石锁看到这一幕,目眦欲裂,爆发出困兽般的嘶吼,不顾一切地扭动身体,想要撞过去,却被身后的山匪死死踩住。春娘看着那只抓来的、沾着丈夫鲜血的脏手,看着地上浑身浴血、被死死踩住的丈夫,巨大的恐惧和绝望瞬间被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取代——那是母兽保护幼崽般的本能,是玉石俱焚的决绝!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从炕角弹起,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雌豹,伸出枯瘦的双手,十指弯曲如钩,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狠狠抓向王彪那张狞笑的脸!“啊——!”王彪猝不及防,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春娘那尖利的、沾着泥污的指甲,在他仅存的右眼下方,狠狠抓出了三道深可见骨的血痕!皮肉翻卷,鲜血瞬间涌出!“臭娘们!找死!”剧痛彻底激怒了王彪。他反手就是一个极其凶狠的耳光,狠狠扇在春娘脸上!“啪!”一声脆响!春娘瘦弱的身子如同断线的风筝,被巨大的力量扇得横飞出去,重重撞在冰冷的泥墙上!她闷哼一声,软软地滑倒在地,额头撞破,鲜血顺着苍白的脸颊流下,瞬间染红了半边衣襟,当场昏死过去。“妈的!给脸不要脸!”王彪捂着血流如注的脸,独眼中爆射出骇人的凶光,对着昏死的春娘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捆起来!堵上嘴!带走!大当家还等着入洞房呢!这死鬼…”他指了指地上被捆得像粽子一样、仍在徒劳扭动嘶吼的石锁,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扔山里喂狼!手脚干净点!”两个山匪立刻上前,粗暴地将昏死的春娘用绳子捆了手脚,又用一团破布死死塞住了她的嘴。另两个山匪则狞笑着,像拖死狗一样将还在挣扎嘶吼的石锁往外拖。“唔…唔…”石锁的脖子被套索勒着,只能发出模糊不清的、充满无尽怨恨的呜咽。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昏死过去的妻子,又猛地转向王彪,那眼神,如同地狱最深处的厉鬼,要将眼前这些人的模样刻入灵魂!王彪被他看得心头莫名一寒,随即恼羞成怒地狠狠踹了石锁一脚:“看什么看!死到临头还瞪眼!拖走!”石锁被粗暴地拖出了破败的屋门,拖过冰冷的院子。他的目光最后扫过院门上那片灰蓝色的破布,扫过地上那几根断裂的荆条碎片……虎子…爹娘…都护不住你们了…他被拖向屋后那片陡峭的山崖。清晨的风吹在脸上,冰冷刺骨。两个山匪将他拖到崖边,那里怪石嶙峋,下方是深不见底的幽谷。“下去吧!死鬼!”一个山匪狞笑着,抽出了腰间的短刀。石锁没有挣扎,也没有再嘶吼。他只是死死地、死死地瞪着眼前这两个山匪,还有后面不远处捂着半边血脸、一脸狰狞的王彪。那眼神,凝固着滔天的恨意和不甘,仿佛要将他们的灵魂都冻结。刀光一闪!没有惨叫。只有利刃割断喉管的、恐怖的“嗤啦”声。温热的鲜血喷溅在冰冷的山石和枯草上。石锁那巨大的、布满伤痕和血污的身体,被猛地一脚踹下了悬崖!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翻滚着,坠入那吞噬了他爱子的、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山匪探头看了看,啐了一口:“晦气!走!”他们转身,拖着昏迷的春娘,汇合了院中其他人。匪徒们翻身上马,嚣张的呼哨声和狂笑声再次撕裂了山间的宁静。马蹄声隆隆,卷起一路烟尘,朝着鹰愁涧黑风寨的方向绝尘而去。那座孤零零的土屋,院门破碎,屋门洞开,如同一个被剖开的伤口,在惨淡的晨光中无声地诉说着刚刚发生的暴行和惨剧。院门上,那片灰蓝色的粗布碎片,被风吹落地面,又被一只匆忙踏过的、沾满泥泞和血迹的匪徒靴子踩住,一阵山风吹过,将它从靴底扯出半截,在风中微微颤动,像一面残破的、染血的招魂幡。 第五十八章 百年怨帚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时间的长河裹挟着泥沙与血泪,奔涌向前,冲垮了元帝的金帐,淹没了红巾的烽烟。当历史的车轮沉重地碾过大明洪武的峥嵘岁月,最终停驻在永乐十四年的四月时,春风再次吹绿了吕梁山脉南麓的万千沟壑。山还是那些山,层峦叠嶂,沉默如亘古。只是当年那座半山腰上飘着炊烟、住着石锁一家三口的孤零零土屋,早已在百年的风雨侵蚀和战乱动荡中化为乌有。原地只剩下几堵低矮的、爬满苔藓和藤蔓的土墙基,以及散落其间的、早已被泥土半掩的碎瓦烂陶。野草和灌木恣意生长,覆盖了昔日的院落,唯有几株倔强的酸枣树,依旧年年开花,岁岁挂果,在四月微凉的风中伸展着带刺的枝桠。然而,就在这片荒芜的废墟之上,就在当年石锁一脚踹断扫帚、虎子坠崖而亡、夫妻惨遭掳杀的血腥之地,一种令人心悸的阴冷,顽固地沉淀下来,渗透进每一寸泥土,每一块山石。尤其是在更深人静的子夜时分,或是山雨欲来的阴沉午后,山风吹过这片废墟,总会带起一种异样的呜咽,仿佛地底深处有无数冤魂在哭泣、在低诉。附近的樵夫猎户,都隐约知道这地方“不干净”,口耳相传着一个模糊的、关于百年前山匪屠戮一户人家的悲惨故事,以及更早之前,一个孩子坠崖而亡的传说。久而久之,这无名山坡便被称作“断魂坡”,罕有人至。只有盘旋的乌鸦,偶尔落在那些孤零零的酸枣树上,发出几声刺耳的聒噪。百年的时光,足以让王朝更迭,让沧海桑田,却似乎无法彻底消磨掉那凝聚在断魂坡上的冲天怨念和刻骨悲伤。甚至,在某种无法言说的诡异法则下,这怨念与悲伤,竟找到了一个冰冷而执拗的载体,一丝一缕地汇聚、沉淀、扭曲、滋生……---永乐十四年,四月初七。夜色浓稠如墨,沉甸甸地压在断魂坡上。没有星月,只有呜咽的山风掠过废墟间的乱石和荒草,发出如同鬼哭般的尖啸。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土腥气和草木腐败的霉味,还有一种若有若无、却让人头皮发麻的淡淡腥甜——那是被时光深埋、却仿佛永远无法散尽的陈旧血气。坡顶,当年虎子追逐蝴蝶失足坠崖的地方,荒草萋萋。就在那丛被夜风吹得簌簌发抖的、格外茂密的酸枣刺根部,泥土微微拱动了一下。紧接着,一只“手”破土而出!那不是人手。它由无数根断裂的、颜色暗沉发黑的荆条扭曲缠绕而成,粗糙、僵硬,如同某种怪物的枯爪。荆条表面覆盖着一层黏腻的、仿佛凝固血浆般的暗红色污垢,散发出刺鼻的腥气。这只“手”五指张开,深深抠进冰冷的泥土里,似乎在积蓄着力量。“噗…噗…”泥土被更大力度地拱开。一个“头颅”缓缓探了出来。那同样不是人类的头颅,而是一个用无数断裂、扭曲、沾满污垢泥血的荆条和草茎强行捆扎、糅合而成的怪异“帚头”!它比寻常的扫帚头大了数倍,形状狰狞而扭曲,仿佛一个被强行缝合的破碎魂灵。帚头中心,镶嵌着两块小小的、不规则的石头。那石头在绝对的黑暗中,竟幽幽地泛着两点极其微弱、极其诡异的暗红色光芒,如同野兽充血的眼瞳,冰冷地窥视着这片浸透血泪的黑暗。这怪物…不,这由百年怨念与那根断裂染血的扫帚强行融合、扭曲滋生的“东西”,终于彻底挣脱了泥土的束缚。它整个“身体”——一根断裂处依旧留着参差白茬的酸枣木柄,连接着那个巨大而狰狞的荆条帚头——完全暴露在阴冷的夜风中。它静静地“站”在坡顶的荒草丛中,那两点暗红的“眼”缓缓转动,似乎在“看”。它“看”向山下。那里,在断魂坡的脚下方,依着地势,散落着几十户人家,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沉睡中的村落。几星微弱的灯火,在浓墨般的夜色里如同萤火。夜风呜咽着掠过帚头。那些粗糙、扭曲的荆条和草茎,相互摩擦,发出一种极其细微、却令人牙酸的“沙…沙…”声。这声音不再是百年前虎子抱着它奔跑时的欢快摩擦,而是一种充满了怨毒、饥渴和冰冷执念的呻.吟。一个模糊而破碎的意念,如同冰冷的电流,在它那由怨念强行构筑的、混沌扭曲的“意识”深处回荡,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尖锐,最终凝聚成一股滔天的恨意:“…爹…娘…你们…在哪…”“…为什么…不抓住我…”“…好冷…好黑…”“…爹…娘…精气…给我…”那两点暗红的“眼”猛地爆发出骇人的凶光!如同两颗即将熄灭却又被怨毒重新点燃的炭火!“呼——!”一股阴冷至极的旋风毫无预兆地在坡顶平地卷起!吹得荒草倒伏,碎石滚动!那扫帚精动了!它不是走,也不是跳。它断裂的酸枣木柄猛地向下一顿,深深插入泥土,随即整个“身体”如同离弦的箭,又像一道贴着地面疾掠的黑色鬼影,以一种完全违背常理的、飘忽而迅捷的方式,朝着山下那沉睡的村落,无声无息地滑了下去!所过之处,荒草被一股无形的阴寒力量压伏,留下一条散发着淡淡腥甜气息的、笔直的冰冷轨迹。---永乐十四年,四月初九。夜。李家洼村,村西头。李老憨家的土屋,在夜色中沉默着。屋里传出男人粗重的鼾声和女人压抑的咳嗽,偶尔夹杂着隔壁屋里小儿梦呓的嘟囔。一只粗糙的、由沾满污垢的荆条扭曲而成的“手”,悄无声息地搭上了李老憨家低矮的土墙。那两点暗红的“眼”,在墙头荒草的缝隙间幽幽亮起,冰冷地窥视着院内。院内静悄悄的。只有一条老黄狗蜷缩在柴房门口,似乎察觉到什么,耳朵猛地竖起,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充满恐惧的“呜呜”声,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它想叫,想示警,但一股来自生命本能的、无法抗拒的阴森寒意,如同冰冷的铁箍,死死扼住了它的喉咙。它只能将头深深埋进前爪,发出绝望的呜咽。扫帚精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飘过了土墙,无声地落在院子里。它“站”在院中,那两点红芒转向了主屋紧闭的房门。门内,李老憨和他婆娘的气息清晰可闻。一股强烈的、混合着怨毒与饥渴的意念波动散发开来。它“走”向房门。依旧是那种诡异的滑行,荆条帚头摩擦着夯实的泥地,发出轻微却令人心悸的“沙…沙…”声。在距离房门一步之遥的地方,它停了下来。酸枣木柄微微倾斜,那巨大的、狰狞的帚头缓缓抬起,正对着门板。没有狂暴的撞击。没有凶戾的嘶吼。只有一片死寂的阴冷。那帚头中心,两点暗红的光芒骤然变得深邃、粘稠,仿佛两个旋转的、通往深渊的血色旋涡!一股无形的、带着极度阴寒和腐朽气息的“吸力”,如同无数根冰冷的触手,猛地从帚头上扩散开来,穿透了薄薄的门板!屋内。土炕上,睡在丈夫身边的李老憨婆娘王婶,身体猛地一僵!睡梦中,她感觉自己仿佛瞬间掉进了一个冰窟窿!一股无法形容的、来自骨髓深处的阴寒瞬间攫住了她!她无法呼吸,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拼命挤压!她想尖叫,想挣扎,却发现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眼皮也重逾千斤,根本睁不开!一种巨大的、濒死的恐惧感瞬间淹没了她!“呃…呃…”她的喉咙里只能发出极其微弱、如同窒息般的呻.吟。睡在她旁边的李老憨鼾声依旧,毫无所觉。但睡在隔壁屋里他们那个七岁的小儿子狗娃,却在睡梦中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子,小眉头皱了起来,似乎在梦中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门外。扫帚精那两点红芒贪婪地闪烁着。一股肉眼无法看见、却蕴含着生命本源的、淡白色的温暖气息,正丝丝缕缕地从门缝中被强行抽扯出来,汇入它那狰狞的帚头。帚头上那些暗红色的污垢,仿佛得到了滋养,颜色似乎变得更深沉、更黏腻了一些。那断裂的酸枣木柄,也微微震颤着,发出一阵极其细微、如同满足叹息般的“嗡…嗡…”声。“沙…沙…”轻微的摩擦声再次响起。扫帚精缓缓地、无声地向后退去,飘离了李家的院门,如同完成了某种邪恶仪式的幽灵,再次融入墙外的黑暗之中。院内的阴寒骤然减轻。柴房门口的老黄狗,终于从那股死亡的恐惧中挣脱出来,发出一声劫后余生般的、极其压抑的呜咽,夹着尾巴钻进了柴草堆深处,瑟瑟发抖。屋内炕上,王婶那濒死的窒息感瞬间消失了。她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如同溺水之人浮出水面,剧烈地喘息起来,浑身冷汗淋漓,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咚咚咚地撞击着肋骨,带来一阵阵虚脱般的疼痛和后怕。“他爹…他爹…”她艰难地伸出手,颤抖着推搡旁边依旧鼾声如雷的李老憨,声音嘶哑而惊恐,“醒醒…醒醒…我刚才…我刚才差点…差点过去了…”李老憨被推醒,睡眼惺忪,不耐烦地嘟囔:“大半夜的…嚎啥…做噩梦了吧?”他翻了个身,鼾声又起。王婶僵在冰冷的炕上,听着丈夫的鼾声,感受着自己依旧狂跳不止的心脏和虚脱无力的身体,一股巨大的、无法言说的恐惧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她死死攥着被角,牙齿格格作响,睁大眼睛望着漆黑的屋顶,再也不敢合眼。天亮了。消息如同瘟疫,在小小的李家洼村迅速蔓延开来。“听说了吗?老憨家的!昨晚上差点没挺过来!”“真的假的?白天看着还好好的啊?”“千真万确!王婶亲口说的!说睡到半夜,突然就喘不上气,心口像被冰坨子压住了!差点就过去了!”“嘶…这都第几个了?村东头张木匠家的婆娘,前天晚上不也是这样?到现在还下不来炕!”“还有前街赵铁匠!昨天早上被人发现躺在院子里,脸都青了!抬回去灌了姜汤才缓过来,问他咋回事,就直说冷,说心口疼!可邪乎了!”“是啊是啊!我家那口子昨晚上也惊醒了,说心慌得厉害,浑身发冷!不过没王婶那么邪乎…”“怪了!怎么遭殃的都是当爹当娘的?孩子们倒是一个个睡得安稳,屁事没有!”“该不是…该不是撞了啥不干净的东西吧?”“嘘…小声点!别乱说!这青天白日的…”“可…可这也太邪门了!专门冲着大人来?还专吸.精气?”恐慌如同无形的藤蔓,在村民的窃窃私语和惊惶的眼神中悄然滋生、蔓延。田间地头,人们不再像往常那样大声说笑,而是聚在一起,压低了声音议论,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尤其是那些背阴的角落和废弃的院落。家家户户的院门关得更早更严实了。夜里,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能引起一阵压抑的狗吠和婴儿的啼哭。一种无形的、名为“父母煞”的恐怖阴影,沉甸甸地笼罩在李家洼村的上空。---四月初十,夜。更深露重。村北,张寡妇家。张寡妇早年守寡,独自拉扯着一个十岁的儿子石头,日子过得清苦,却也安宁。今夜,石头睡在里屋的小炕上,发出均匀的鼾声。外间屋,张寡妇坐在油灯下,就着微弱的光亮缝补着儿子白天刮破的裤子。灯花偶尔爆一下,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映着她脸上深刻的皱纹和专注的神情。她不时抬头,侧耳听听里屋儿子的动静,脸上露出疲惫却满足的温柔。夜很静。只有墙角的蛐蛐在不知疲倦地鸣叫。突然!张寡妇手中的针线猛地一顿!一股毫无征兆的、刺骨的阴寒毫无征兆地袭来!仿佛瞬间掉进了三九天的冰窟窿!那寒意不是来自皮肤,而是从骨头缝里、从五脏六腑深处猛地钻出来!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手一抖,针尖刺破了手指,一滴殷红的血珠冒了出来。“嘶…”她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地看向紧闭的房门。一股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她。她放下针线,站起身,想走到门边看看。然而,脚步刚迈开,那股阴寒骤然加剧!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爪狠狠攥住,猛地一抽!剧烈的绞痛让她眼前一黑,闷哼一声,踉跄着扶住了旁边的桌子才没有摔倒!“呃…”她痛苦地蜷缩起身体,大口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却感觉吸不进一丝空气!冰冷的窒息感如同潮水般涌来,迅速将她淹没。她感觉自己的生命正在被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力量疯狂地抽走!意识开始模糊,视线里油灯的光晕变得扭曲、晃动,耳边蛐蛐的鸣叫也变得遥远而飘渺…就在这时,里屋传来儿子石头迷迷糊糊的呓语:“娘…冷…”儿子的声音,像一道微弱却炽热的闪电,瞬间劈开了张寡妇濒临涣散的意识!不!不能倒下!石头还小!他不能没有娘!一股源自母亲本能的、超越生死的力量猛地从她干涸的躯体深处爆发出来!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房门!喉咙里发出一种如同困兽濒死般的、沙哑而凄厉的嘶吼:“滚——!”这声嘶吼,耗尽了张寡妇最后的气力,却蕴含着一种绝望的、守护至亲的决绝意志!如同在死寂的深潭中投下了一块巨石!门外。紧贴着门板,那两点暗红的“眼”正贪婪地汲取着门内涌出的生命精气。张寡妇那一声突如其来的、充满守护意志的嘶吼,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撞击在扫帚精那由纯粹怨念构筑的混沌意识上!“嗡——!”一声只有它自己能“听”到的、源自灵魂层面的剧烈震颤!那两点贪婪的红芒如同被强光刺到,猛地一阵剧烈闪烁,几乎要熄灭!帚头上强行凝聚的、无形的吸力漩涡骤然一滞,出现了短暂的溃散!一股源自本能的、对那种“守护”意志的强烈排斥和厌恶,混合着被“打断”的暴怒,瞬间淹没了它!“沙沙沙——!”门外响起一阵急促而狂乱的摩擦声!那声音不再是之前的缓慢拖沓,而是充满了暴戾和烦躁!仿佛无数根冰冷的荆条在疯狂地刮擦着地面!扫帚精那巨大的帚头猛地扬起,似乎想要再次凝聚力量,强行突破这声嘶吼带来的冲击!然而,屋内,张寡妇在发出那声嘶吼后,身体彻底虚脱,软软地瘫倒在地,陷入了昏迷。那股被强行抽取的生命精气骤然中断。同时,里屋被惊醒的石头揉着眼睛,带着哭腔喊了起来:“娘!娘你怎么了?”孩子的哭喊声,清晰地穿透了门板。扫帚精那狂躁的摩擦声戛然而止。那两点闪烁不定的红芒,如同被什么东西烫到,猛地转向里屋的方向。孩子的声音,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它混乱怨毒的意念深处,勾起了某个被刻意遗忘的、同样充满童稚却最终被黑暗吞噬的回响。“…虎子…冷…”一个模糊的、破碎的意念碎片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来。暴戾的怨气如同被泼了冷水,瞬间一滞。那两点红芒中,第一次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近乎茫然的波动。“沙…”一声轻微的、带着一丝迟疑的摩擦声。扫帚精没有再次尝试攻击。它那狰狞的帚头缓缓转向院外,如同一个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无声地、飘忽地滑过院子,越过低矮的土墙,再次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之中。院内恢复了死寂。只有里屋石头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地传出。第二天清晨,张寡妇被儿子石头的哭声唤醒。她脸色惨白如纸,浑身虚脱无力,如同生了一场大病。当闻讯赶来的邻居七手八脚将她扶上炕,听她断断续续、惊恐万分地讲述昨夜那如同鬼门关前走一遭的经历时,“父母煞”的恐怖传说彻底被坐实了!恐慌如同燎原的野火,在李家洼村彻底爆发!“听说了吗?张寡妇!昨晚差点被吸干了!”“是她!是她拼死喊了一声,才把那东西吓跑了!”“我的老天爷!那东西怕当娘的喊?”“怕啥喊啊!是张寡妇那会儿心里头只想着她儿子石头!那股护犊子的劲儿!把那脏东西冲着了!”“对对对!那东西…好像…好像不害孩子?”“可不!遭殃的全是大人!当爹当娘的!”“专吸父母精气!这…这到底是什么邪祟啊?!”“还能是啥!肯定跟百年前断魂坡那家子有关!怨气不散啊!”“天杀的!这可怎么办?!”“去请先生!去平阳府请法师!再这样下去,全村的大人都得被它吸干!”绝望的呼喊在村中回荡。祠堂里,几位须发皆白、德高望重的族老紧急聚首,面对哭天抢地的村民,老脸煞白,抖抖索索地商议着。最终,一致决定:砸锅卖铁,也要立刻派人赶往百里外的平阳府城,重金延请真正有道行的法师前来驱邪!而此刻,断魂坡顶,荒草丛中。那根断裂的扫帚静静“伫立”在晨曦微光里。帚头上暗红的污垢似乎更加粘稠厚重,两点红芒在阳光下显得黯淡,却依旧固执地闪烁着。它“面”朝山下恐慌的村落,一股冰冷、混乱、却执拗无比的怨念波动,如同无形的涟漪,在荒草间弥漫:“…爹…娘…”“…为什么…不抓住我…”“…精气…给我…”百年怨念,凝而不散,化而为精。一场针对父母精气的无声猎杀,在永乐十四年的春天,于这吕梁山麓的小山村,拉开了更加血腥的序幕。而千里之外,命运的丝线,正牵引着一位背负长剑的道人,朝着这片被阴云笼罩的土地,一步步走来。 第五十九章 阳罡破邪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永乐十四年,四月十一。正午的日头悬在吕梁山南麓的上空,本该是驱散阴霾、蒸腾生机的时刻,可李家洼村却笼罩在一片死气沉沉的寂静里。田间地头,少见人影。偶有几个扛着锄头、提着水桶的村民匆匆走过,也都佝偻着背,面色蜡黄,眼神里透着无法掩饰的疲惫与惊惶。他们脚步虚浮,仿佛每一步都耗尽了力气,不时有人停下,手按着心口,发出压抑的咳嗽或粗重的喘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草药和汗酸混合的颓败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却又如坠冰渊般萦绕不去的阴冷。村口那株百年老槐树下,几个须发皆白、穿着浆洗发白长衫的族老,如同几尊被烈日晒蔫了的泥塑,无精打采地坐在磨盘旁的石墩上。为首的老族长李承宗,一张布满沟壑的老脸愁云密布,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通往村外的黄土路尽头,手里盘着两颗光滑的枣核,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派去平阳府城请法师的人,已经走了整整两天两夜,音讯全无。每一刻的等待,都像钝刀子割肉,煎熬着整个村庄。“承宗公…这…这都两天了,沟蛋他们…该不会路上…”旁边一个干瘦的族老忍不住,声音嘶哑地开口,话没说完,就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咳得他弯下腰,枯瘦的手背青筋暴起。李承宗重重叹了口气,枣核在掌心摩擦出刺耳的声响:“急…急有什么用?尽人事,听天命吧。城里的大师,岂是那么好请的?怕是…怕是得倾家荡产…”他浑浊的目光扫过远处几户人家紧闭的院门,又落回自己枯槁的手上,那上面布满了老人斑,仿佛也沾染了这村子里的死气。“昨夜…村东头的王老五家…又出事了。他婆娘,天没亮就…就没了气儿…”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深重的无力感。几个族老闻言,身体都是一颤,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沉默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老槐树下,压得人喘不过气。只有几只绿头苍蝇,不知疲倦地绕着磨盘嗡嗡飞舞,贪婪地嗅着空气里若有若无的草药苦涩和某种更深沉的、令人不安的气息。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等待中,黄土路的尽头,尘埃扬起处,终于出现了一个踉踉跄跄的人影!“回来了!是沟蛋!沟蛋回来了!”一个眼尖的族老猛地站起,声音因为激动而劈了叉,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远方。如同死水投入巨石,整个村口瞬间骚动起来!原本瘫坐在墙根下、眼神空洞的村民也挣扎着站起身,伸长脖子望去。连老槐树上聒噪的乌鸦也扑棱着翅膀飞起,盘旋着发出刺耳的鸣叫。来人正是被派去请法师的李沟蛋。他原本壮实的身体此刻如同被抽掉了脊梁,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跑着,衣衫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沾满了尘土和草屑。脸上是长途跋涉后的极度疲惫,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劫后余生般的狂喜和希冀!他跑得气喘如牛,离着老槐树还有十几丈远,就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撑着滚烫的黄土,剧烈地咳嗽起来,几乎要把肺都咳出来。“沟蛋!法师呢?法师请来了吗?!”李承宗在旁人的搀扶下,颤巍巍地抢上前几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老眼死死盯着李沟蛋身后空荡荡的黄土路。几个年轻后生也冲上去,七手八脚地将李沟蛋搀扶起来。李沟蛋大口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好半晌才勉强抬起头,脸上涕泪和汗水混着尘土,一片狼藉。他抬起哆嗦的手,指向来路的方向,声音嘶哑:“来…来了!真…真神仙!在…在后面!”所有人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目光齐刷刷地再次投向黄土路的尽头。尘埃尚未落定。在那片被正午阳光炙烤得微微扭曲的空气里,一个身影,正不疾不徐地走来。那人穿着一身深青色道袍,宽袍大袖,在干燥的春风中微微拂动。身量颀长挺拔,步伐沉稳,每一步踏在黄土路上,都显得异常坚实,仿佛与脚下这片焦渴的土地有着某种奇异的联结。他背着一个半旧的藤条书箧,书箧上挂着一个黄澄澄的酒葫芦,随着步伐轻轻摇晃。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背上斜挎着的一柄长剑。剑鞘古朴,似木非木,似石非石,呈现一种温润内敛的青灰色泽,在阳光下并不刺眼,却自有一股沉凝厚重的气息散发开来,隐隐将周遭燥热的空气都压得沉静了几分。来人看起来约莫三十许年纪,面容清癯,下颌线条分明。肤色是常年风餐露宿的小麦色,剑眉斜飞入鬓,一双眸子尤其引人注目。那并非寻常道人的清静无为,而是深邃如寒潭古井,目光开阖之间,精光内蕴,仿佛能穿透皮相,直抵人心深处。此刻,这双眼睛正平静地扫视着村口聚集的、形容枯槁、满眼惊惶的村民,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正是全真龙门派羽士,赵清真。“道…道长!您可算来了!救救我们村子吧!”李承宗推开搀扶的人,踉跄着扑到近前,老泪纵横,噗通一声就要跪下去。赵清真袍袖轻轻一拂。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凭空而生,稳稳托住了老族长下跪的身形。“老丈不必如此。”赵清真声音清朗平和,如同山涧清泉,在这片被恐惧和绝望笼罩的土地上流淌开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贫道赵清真,云游至此。村中之事,路上这位李居士已略述一二。妖氛甚重,怨气冲天,确非寻常。且容贫道细察。”他的目光并未在悲泣的老族长身上过多停留,而是越过人群,投向村子的深处。他的眉头微微蹙起,鼻翼几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常人无法感知的气息,在他敏锐的灵觉中却如同黑夜中的灯火——那是一种极其阴冷、极其腐朽、又带着浓烈血腥和滔天怨毒的混合气息,如同无数冤魂的哀嚎凝成的实质,沉甸甸地笼罩着整个村落,尤其以村子西北方向那座无名山坡(断魂坡)最为浓烈!丝丝缕缕,如同活物般从地脉深处渗出,缠绕在每一座房舍,每一棵草木,甚至每一个村民的身上!尤其是那些中气不足、面色蜡黄的成年人,其头顶、双肩的“三昧火”竟微弱如风中残烛,丝丝缕缕的淡白精气正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缓缓流向那怨气的源头!这绝非寻常精怪作祟!赵清真心中凛然。这股怨气之精纯、之执拗、之针对性(专噬父母精气),实属罕见。其根脚,恐怕深埋着一段惨烈至极、百年不化的血泪冤情。他背上那柄归尘剑鞘内,剑身似乎感应到主人心绪的波动,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发出一声低沉如龙吟般的嗡鸣,剑格上镶嵌的七颗细微宝石(北斗七星)也隐隐有微光流转。赵清真的到来,如同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李家洼村激起了巨大的涟漪。恐慌并未立刻消散,但一种名为“希望”的微弱火苗,开始在绝望的灰烬中悄然复燃。族老们如同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簇拥着赵清真,七嘴八舌地诉说着连日来的恐怖遭遇。张寡妇被搀扶着来了,她形容枯槁,眼神涣散,断断续续地讲述着那晚濒死的挣扎和那声绝望的嘶吼。王老五的婆娘昨夜刚刚咽气,简陋的灵堂就设在屋中,阴冷的死气和浓郁的草药味混合在一起,让人窒息。赵清真面色沉静,仔细听着每一个细节,目光如电,扫过每一个当事人残留的、被阴寒怨气侵蚀的气场痕迹。他尤其留意到,所有受害者,皆是村中为人父母者。孩童虽受惊扰,却无一真正受害,甚至那晚张寡妇濒死之际,其子石头的哭喊声似乎还对那邪祟产生了某种奇异的干扰。“专噬父母精气…”赵清真低声自语,深邃的眼眸中光芒流转,似乎在推演着什么。“仙长,您看…这…这到底是什么妖魔作祟?可有法子治它?”李承宗小心翼翼地问道,声音里充满了希冀和忐忑。赵清真并未直接回答。他抬头望向西北方向那座被村民称为“断魂坡”的无名山峦。此刻,在正午的阳光下,那山坡却仿佛笼罩着一层肉眼难辨的、灰蒙蒙的阴翳,如同巨大的伤口上结着的痂壳。怨气在那里汇聚、沉淀,浓稠得几乎化不开。“怨气凝形,百年不散,化而为精。”赵清真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洞悉本质的穿透力,“此物根脚,当在彼处。”他抬手指向断魂坡的方向。“其性阴寒,怨毒深重,执念纠缠,专噬生人父母精气以壮己身。寻常符箓恐难伤其根本。”此言一出,周围村民无不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煞白。百年怨鬼!专吸父母精气!这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可怕百倍!“那…那可如何是好?”李承宗的声音都变了调。“此物虽凶戾,却似受其执念所困,行为有其定规。”赵清真目光扫过张寡妇和几个侥幸逃过一劫的村民,“昨夜张居士以守护至亲之念厉声呵斥,竟能短暂惊退此獠,使其吸食中断。可见其怨念核心,或与亲子之情、守护之失紧密相关。此乃其戾气之源,或亦为破局之隙。”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如剑:“当务之急,是探明其巢穴,观其形,察其气,方能定计斩除。今夜子时,阴气最盛,亦是此物最活跃之时。贫道当亲往断魂坡一探。”“使不得啊仙长!”一个族老失声叫道,“那断魂坡…邪门得很!白日里都阴森森的,晚上更是…更是百鬼哭嚎!上去的人,没一个能全须全尾下来的!老辈人说,百年前那里就…就死过一家子,怨气重得化不开啊!”“是啊仙长!太凶险了!”“您一个人去,万一…”村民纷纷劝阻,脸上写满了恐惧。赵清真神色平静,嘴角甚至牵起一丝淡若云烟的弧度,带着一种勘破生死的超然:“斩妖除魔,济世度厄,乃吾辈本分。凶险之地,贫道去得多了。诸位不必担忧。”他拍了拍背上那青灰色的剑鞘,一股沉稳如山、凛冽如冰的气息悄然弥漫开来,瞬间冲淡了四周弥漫的恐慌情绪,“烦请老丈为贫道寻一清净所在,备些朱砂黄纸即可。入夜之后,无论听到何种声响,村民紧闭门户,切莫外出窥探,以免为阴气所侵,徒增变数。”他的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李承宗看着赵清真那双深不见底、却又清澈坚定的眼眸,心中莫名地安定了几分。他用力点点头,老泪再次涌出:“好!好!全凭仙长做主!我们…我们这就去准备!”---夕阳如同一个巨大的、行将燃尽的火球,挣扎着沉入西边锯齿状的山峦之后,将最后一片惨烈的橘红涂抹在断魂坡嶙峋的怪石和荒芜的废墟上。那红光非但不能带来暖意,反而给这片本就阴森的土地镀上了一层近乎妖异的血色。风从山谷深处呜咽着卷上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和草木腐败的腥气,掠过废墟间丛生的荆棘和酸枣刺,发出如同无数冤魂低泣般的尖啸。李家洼村早早陷入了死寂。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连一丝灯火都不敢透出。偶尔传来几声婴儿受惊的啼哭,也立刻被大人死死捂住,只剩下压抑的呜咽。恐慌如同无形的浓雾,比夜色更早地笼罩了整个村落。村西头,李承宗家腾出的一间僻静厢房里,一灯如豆。昏黄的油灯下,赵清真盘膝坐在一方蒲团之上,双目微阖,气息悠长绵密,仿佛与周遭的寂静融为一体。他面前摊开一张裁剪好的黄裱纸,旁边是一方研磨得极其细腻的朱砂墨,还有一支笔锋锐利的紫毫符笔。他并未立刻动笔。心神沉入一片空明澄澈的境地,识海中,白日里在村中所见所感的一切——村民枯槁的形容、残留的阴寒气机、断魂坡那浓稠如墨的怨气指向、张寡妇提及的那声嘶吼…所有线索如同星子般浮现,在无形的推演中碰撞、组合,试图勾勒出那怨念精魄的根源与形态。“专噬父母精气…惧守护之念…根在断魂坡…百年血案…”一个个关键节点在识海中串联。渐渐地,一个模糊而执拗的意念轮廓浮现出来,充满了被抛弃的冰冷、坠落的恐惧、寻而不得的怨毒…最终,凝聚在一件寻常却又浸透血泪的器物之上——一把扫帚!赵清真猛地睁开双眼!眸中精光一闪即逝。他毫不犹豫地探手执起紫毫符笔,笔锋饱蘸殷红如血的朱砂墨。手腕悬空,稳如磐石。笔落!笔锋触及黄纸的刹那,一股沛然莫御的纯阳真炁自他指尖透出,注入笔杆,融入朱砂!笔走龙蛇,快如惊电!一道道繁复玄奥的符文在黄裱纸上急速蔓延开来,每一笔都蕴含着至阳至刚的雷霆真意,笔锋过处,朱砂符文竟隐隐泛起一层淡金色的毫光,仿佛有细小的电蛇在符箓线条间游走流窜,发出极其细微的噼啪声!符箓中央,一个形似古篆“雷”字的符文骤然亮起,其威凛肃杀之气,几乎要透纸而出!最后一笔落下,符成!“嗡——!”整张符箓无风自动,悬空微微震颤,发出一声低沉而威严的嗡鸣!一股灼热、阳刚、涤荡邪祟的凛冽气息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厢房,将窗外渗透进来的阴寒怨气逼退三尺!油灯的火苗被这股气息一激,猛地向上蹿起,发出明亮的光芒。赵清真轻轻呼出一口浊气,额角隐有汗迹。绘制此等蕴含雷霆真意的“阳罡破邪符”,极其耗费心神真元。他小心翼翼地将符箓折好,纳入怀中贴身存放。那灼热的气息透过衣料传来,如同揣着一块小小的烙铁,却又带来一种安心的力量。做完这一切,他再次闭目调息。厢房内重归寂静,只有油灯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时间在无声的等待中缓慢流逝。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如同化不开的墨汁。李家洼村彻底死寂,连虫鸣都消失了,只剩下呜咽的山风,如同百鬼夜行前的序曲。子时将至。赵清真霍然睁开双眼!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昏暗中亮得惊人,如同划破夜幕的寒星。他无需看更漏,身体对天地气机的感应已精准地告诉他时辰。他长身而起,动作轻捷无声,左手掐了一个玄奥的法诀护持己身,右手则稳稳按在了背后那青灰色剑鞘之上。剑鞘入手微凉,触感温润如玉,却又带着金属般的沉凝。剑格处镶嵌的七颗细微宝石(北斗七星),在黑暗中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光芒流转不定。推开门,一股远比屋内更加阴冷刺骨、混杂着浓烈怨毒气息的夜风扑面而来,吹得他宽大的道袍猎猎作响。赵清真神色不变,身形一晃,已如一片毫无重量的落叶,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门外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之中。他没有走村中的道路,而是沿着村落的边缘,身形在阴影和断壁残垣间急速穿梭。脚步踏在松软的泥土或冰冷的石头上,竟未发出丝毫声响,仿佛整个人都融入了这片夜色。夜视之能早已开启,周围的一切在黑暗中呈现出清晰的灰白轮廓。他敏锐地感知到,空气中那股无形的怨气丝线,正随着他的移动而微微波动,如同蛛网般从断魂坡的方向延伸出来,贪婪地探向村中那些气息微弱的人家。越接近断魂坡,阴寒之气越重。脚下的草木仿佛都失去了生机,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霜。空气粘稠得如同水银,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和腐朽的土腥气。四周死寂一片,连风声似乎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令人心头发毛的、绝对的寂静。前方,断魂坡的轮廓在黑暗中如同一头匍匐的巨兽。坡顶那片区域,怨气浓稠得如同实质,翻滚涌动,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和深入骨髓的冰冷恶意!赵清真在一处巨大的风化岩后停下身形,屏息凝神。体内精纯的真炁缓缓流转,如同温润的暖流,抵御着无孔不入的阴寒侵蚀。他收敛了自身全部气息,整个人如同岩石般与阴影融为一体,唯有那双眼睛,锐利如鹰隼,穿透黑暗,死死锁定了坡顶那怨气最为凝聚的核心之处!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一分一秒地流逝。子时正刻!“呜——!”一声凄厉得非人非兽、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痛苦与怨毒的尖啸,毫无征兆地从坡顶爆发出来!那声音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人的耳膜,直刺灵魂深处!整个断魂坡周围的空气都为之剧烈震荡!紧接着,一股浓烈得如有实质的阴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浓重的血腥腐臭,猛地从坡顶席卷而下!来了!赵清真瞳孔骤然收缩!按在剑柄上的手指瞬间绷紧!借着极其黯淡的星光(大部分星光被浓重的怨气遮蔽),他看到——坡顶那丛茂密的、在怨气滋养下显得格外狰狞的酸枣刺根部,泥土如同沸腾般剧烈翻涌!一只完全由断裂、扭曲、沾满暗红污垢的荆条缠绕而成的巨大“怪手”,猛地破土而出!五指箕张,深深抠进冰冷的泥土,发出嗞嘎的锐响!随即,一个硕大、狰狞、完全由污秽荆条和草茎强行捆扎糅合而成的“帚头”探了出来!帚头中央,两点暗红色的光芒骤然亮起!那光芒粘稠、冰冷,充满了贪婪、怨毒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窥视!两点红芒死死锁定山下李家洼村的方向,仿佛那里有它渴望已久的盛宴!“沙…沙…沙…”令人头皮发麻的摩擦声响起。那扫帚精整个“身体”——断裂的酸枣木柄连着巨大狰狞的帚头——如同被无形的线提起,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态“站”了起来!它断裂的木柄猛地一顿地面,整个“身体”便如同离弦的黑色箭矢,又似一道贴着地面疾掠的鬼影,带着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阴寒怨毒之气,朝着山下灯火俱灭、死寂一片的李家洼村,无声无息地、却又迅捷无比地滑了下来!它所过之处,地面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草木瞬间枯萎焦黑!那两点暗红的“眼”在黑暗中拉出两道妖异的残影!好快的速度!好凶戾的怨气!赵清真眼中寒光大盛!此物戾气之深、行动之诡,远超预期!他不能再等!必须在其入村肆虐之前,将其截住!心念电转间,赵清真身形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猛地从巨岩后暴射而出!他并未直接冲向那疾掠而来的扫帚精,而是脚踏罡步,身形在崎岖的山坡上急速变幻方位,每一步落下,脚下都隐隐有微弱的金光一闪即逝,正是道门玄奥的“禹步”,暗合星斗,勾连地气!“天地无极,乾坤借法!邪祟现行,雷符引路!敕!”一声清越的断喝,如同平地惊雷,骤然撕裂了断魂坡死寂的夜幕!喝声未落,赵清真右手并指如剑,快如闪电般在虚空中凌空一划!一道由精纯真炁凝聚而成的淡金色光痕瞬间显现!与此同时,他左手早已从怀中掏出那张刚刚绘制不久、蕴含雷霆真意的“阳罡破邪符”,手腕一抖,符箓化作一道炽烈的红光,精准无比地打在那道虚空光痕之上!“轰——咔!”符箓与光痕接触的刹那,如同点燃了无形的火药!一声震耳欲聋的霹雳巨响凭空炸开!一道刺目欲盲、矫若虬龙的炽白色电蛇,撕裂浓重的黑暗和翻滚的怨气,带着至阳至刚、涤荡乾坤的毁灭气息,如同九天神罚,朝着那正急速滑向村落的扫帚精当头劈落!雷光闪耀,将整个断魂坡照得亮如白昼!那狰狞的帚头、扭曲的荆条怪手、断裂的酸枣木柄,在刺目的电光下纤毫毕现!更清晰地映照出那两点暗红“眼”中瞬间爆发的、混合了惊愕、狂怒和一丝本能恐惧的扭曲光芒!赵清真这蓄势已久的一击,时机、方位、威力,都拿捏得妙到毫巅!正是要打它一个措手不及,逼其现形,阻其入村!炽白的雷霆撕裂夜幕,带着净化万邪的赫赫天威,精准无比地劈向那贴地疾掠的扫帚精!速度之快,避无可避!“嗷——!”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仿佛无数冤魂同时尖嚎的怪啸,猛地从扫帚精那狰狞的帚头中爆发出来!那啸声充满了痛苦、狂怒和一种被强行打断“进食”的暴戾!面对这当头劈落的至阳天雷,它那两点暗红的“眼”中凶光大炽!千钧一发之际,那完全由污秽荆条扭曲而成的巨大“怪手”,猛地向上扬起!五指张开,并非硬抗,而是以一种极其诡异的速度和角度,迎向那道毁灭性的电蛇!就在“怪手”即将与雷霆接触的瞬间,其上缠绕的、沾满暗红污垢的无数荆条骤然疯狂扭动、膨胀!一股浓稠如墨、散发着刺鼻腥臭和滔天怨毒的黑色怨气,如同溃堤的洪流,猛地从“怪手”掌心喷涌而出!这怨气精纯无比,凝练如实质,赫然形成了一面急速旋转的、由无数扭曲痛苦面孔虚影构成的怨气漩涡盾牌!“嗤——!!!”刺目欲盲的炽白电蛇狠狠轰击在旋转的黑色怨气盾牌之上!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如同滚烫烙铁浸入冰水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剧烈腐蚀声!至阳的雷霆之力与至阴的怨毒之气疯狂地相互湮灭、撕扯!白炽的电光如同狂暴的怒龙,死死咬住那面由无数痛苦面孔组成的怨气盾牌,金色的电弧在盾牌表面疯狂跳跃、炸裂!每一次炸裂,都有一张扭曲的虚影面孔发出无声的尖啸,随即被净化成缕缕青烟消散!怨气盾牌剧烈震颤,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淡、稀薄!然而,那怨气之精纯、之磅礴,远超赵清真的预估!尤其盾牌核心处,仿佛沉淀着百年血泪的浓缩精华,竟硬生生抵住了雷霆的冲击!虽然被轰得摇摇欲坠,颜色暗淡,却并未被彻底击穿!借着这怨气盾牌争取到的刹那喘息,扫帚精那断裂的酸枣木柄猛地向侧后方一顿!地面被戳出一个深坑!它整个“身体”借助这股反冲之力,如同被强力弹弓射出,以一种极其诡异别扭的姿态,险之又险地横向飘移出数丈之远!轰!残余的雷霆力量击穿了稀薄的怨气盾牌,狠狠劈落在扫帚精刚才所处的地面上!顿时土石焦黑崩裂,留下一个冒着青烟、碗口大小的深坑!焦糊的气味混合着怨气的腥臭,弥漫开来。扫帚精飘落在数丈外的一处乱石堆旁。那面怨气盾牌彻底消散,由荆条组成的“怪手”上,几条主要的荆条明显变得焦黑、萎缩,甚至出现了断裂的痕迹,散发出烧灼后的刺鼻气味。它“身体”周围的阴寒怨气如同沸腾般剧烈翻滚,显然刚才硬抗天雷一击,消耗巨大,也受了不轻的创伤。它那两点暗红的“眼”,第一次完全聚焦在了赵清真身上!那光芒不再是纯粹的贪婪和怨毒,而是充满了被激怒后的狂暴杀意,以及一丝源自本能的、对眼前这道人身上那至阳至刚气息的忌惮!冰冷的、饱含怨念的意念如同实质的尖针,狠狠刺向赵清真:“…阻我…者…死!”赵清真一击未能竟全功,心中微凛。此獠怨气之深厚凝练,反应之迅捷诡异,确实棘手!但他面色沉静如水,眼神锐利更胜之前。方才那一记阳罡破邪雷符,虽未能将其重创,却也逼出了对方的手段,更将其成功拦截在村外!“孽障!百年怨气,不思化解,反噬生人,天理难容!”赵清真声如金铁交鸣,在夜风中回荡,带着凛然正气,“今日贫道赵清真,便以龙门道法,度你往生,净此秽土!”话音未落,他身形再动!这一次,不再仅仅是闪避和符法!他左手掐诀速度更快,右手则闪电般反手搭在了背后那暗金色的缠绕异兽筋络的归尘剑柄之上!“锵——!”一声清越悠长、宛若九天龙吟的剑鸣,骤然响彻断魂坡!归尘剑,出鞘! 第六十章 怨念蚀心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锵——!”归尘出鞘的龙吟,清越悠长,仿佛九天之上垂落的一道冰冷星河,瞬间撕裂了断魂坡浓稠如墨的黑暗与怨毒!那声音带着一种涤荡寰宇的凛冽肃杀,又蕴含着某种玄奥难言的沉重韵律,竟将扫帚精那饱含怨念的尖啸生生压了下去!剑光乍现!暗金色的剑身并非寻常金属的寒光,而是一种内敛深沉、仿佛沉淀了岁月与星辉的温润光泽。剑体之上,玄奥的雷云纹路如同活物般流转不息,在出鞘的瞬间骤然亮起,隐隐有细微的金色电芒在纹路间跳跃流窜!剑格处镶嵌的七颗细微宝石(北斗七星),如同感应到主人的杀意与天地间奔涌的雷霆气机,骤然爆发出璀璨夺目的星芒!七点寒星,明灭不定,瞬间勾勒出北斗七星的玄奥轨迹!剑柄上缠绕的异兽筋络,此刻仿佛也活了过来,微微搏动,传递着一股沛然莫御的凶悍力量!剑光所及之处,那浓稠如实质、翻滚不休的阴寒怨气发出“嗤嗤”的剧烈灼烧声,迅速消融退散!一股纯阳、刚猛、涤荡万邪的磅礴剑意,如同无形的风暴,以赵清真为中心轰然扩散开来,瞬间将断魂坡顶那令人窒息的压抑氛围撕开了一道口子!“嗷——!”扫帚精那两点暗红的“眼”中,第一次清晰地映照出那柄暗金长剑的轮廓,也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股足以威胁它根本存在的恐怖力量!源自本能的、巨大的恐惧混合着被彻底激怒的狂暴怨毒,化作一声更加凄厉、更加刺耳的尖啸!它那被阳罡破邪雷符灼伤的荆条“怪手”猛地一挥,断裂的酸枣木柄深深插入脚下饱浸怨气的泥土!“轰!”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磅礴、更加污秽粘稠的漆黑怨气,如同喷发的火山熔岩,猛地从它“身体”下方炸开!这怨气不再是无形无质,而是凝聚成无数根粗如儿臂、扭曲蠕动的黑色触手!触手表面浮现着一张张痛苦到极致、无声嘶嚎的模糊面孔虚影,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甜腐臭和深入骨髓的冰冷恶意!这些怨气触手如同狂舞的毒蟒,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铺天盖地般朝着赵清真猛卷而来!所过之处,地面凝结出厚厚的白霜,草木瞬间化为飞灰!更有一股强大的、源自地脉深处百年积怨的阴寒力场骤然降临,如同无形的泥沼,试图将赵清真牢牢困锁在原地!这已非简单的物理攻击,而是融合了怨念侵蚀、阴煞冻结、精神冲击的复合邪法!其凶险程度,远超寻常精怪!面对这足以让寻常修士魂飞魄散的恐怖攻势,赵清真眼中非但无惧,反而燃起两簇炽热的战意!全真龙门,性命双修,内炼金丹,外伏魔障!他修道速成,历劫无数,心志早已坚如磐石!“哼!米粒之珠,也放光华!”赵清真一声冷叱,如同惊雷炸响!他足下禹步再踏,身形不退反进!那看似沉重的步伐踏在阴煞力场之中,每一步落下,脚下竟有微弱的金光符文一闪即逝,正是全真秘传“踏罡步斗”之法,以自身纯阳真炁勾连地脉,强行在怨气泥沼中开辟通道!速度虽受阻滞,却依旧迅捷如风!与此同时,他左手掐诀的速度快到了极致,五指翻飞间,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淡金色真炁丝线在指尖流转缠绕,瞬间结成一面玄奥的“金光护身印”,虚按于胸前!一层凝实厚重、流转着道家云箓符文的金色光罩瞬间将他周身护住!“噗噗噗噗!”数十根怨气触手狠狠抽打在金光护罩之上!顿时发出沉闷如擂鼓般的巨响!金光剧烈震荡,波纹狂闪!无数痛苦扭曲的面孔虚影疯狂啃噬撕咬着光罩,发出刺耳的尖啸!阴寒的怨毒之气如同剧毒,疯狂侵蚀着金光!护罩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暗淡下去!然而,就在金光护罩摇摇欲坠之际,赵清真的右手动了!归尘剑在他手中,仿佛拥有了生命!剑锋并非直刺,而是以一种玄奥莫测、却又流畅自然的轨迹,在身前划出一道道暗金色的圆弧!剑势圆转如意,刚柔并济,暗合道家太极阴阳之理!剑锋过处,空气被无声切开,留下淡淡的、灼热的金色轨迹!“叮!叮!叮!嗤啦!”剑锋与怨气触手碰撞,发出的声音竟截然不同!有清脆如金玉交击,那是剑锋斩断凝练怨气核心的声响;有沉闷如中败革,那是剑上蕴含的纯阳真炁与阴寒怨气剧烈湮灭的爆鸣;更有刺耳的撕裂声,那是薄如蝉翼的剑锋,将粗大的怨气触手如同朽木般轻易剖开的锐响!赵清真的剑法,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没有一丝一毫的冗余花哨!每一剑都精准无比地斩在怨气触手力量流转的节点,或是怨念最为薄弱的“面孔”衔接之处!归尘剑上流转的雷云纹光芒大盛,跳跃的细微电芒顺着剑锋蔓延,每一次斩击,都伴随着“嗤嗤”的净化之声!那些被斩断的怨气触手,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雪,迅速崩溃、消散,化为缕缕带着腥臭的青烟!他身形在狂舞的怨气触手间穿梭、腾挪、转折,如同惊涛骇浪中一片沉稳的扁舟!宽大的道袍被凌厉的劲风吹得猎猎作响,却丝毫不影响他剑势的精准与身法的灵动!全真龙门派“以静制动,后发制人,圆融无碍”的剑道精髓,在他手中展现得淋漓尽致!扫帚精那两点暗红的“眼”中,凶戾之气更盛!它显然没料到这道人的剑法如此精妙,那柄暗金长剑对怨气的克制如此霸道!它那巨大的荆条帚头猛地一震,断裂木柄再次顿地!“沙沙沙——!”刺耳密集的摩擦声响起!地面龟裂!无数根由泥土、碎石混合着更加浓郁怨气凝结而成的、如同石笋般的尖锐地刺,毫无征兆地从赵清真脚下及四周猛地破土而出!如同瞬间绽放的死亡荆棘丛林!每一根地刺顶端都闪烁着幽冷的寒芒,带着阴毒的穿刺之力,狠狠刺向他的脚底、腰腹、背心!这一下偷袭,阴险毒辣,配合着漫天狂舞的怨气触手,几乎封死了赵清真所有闪避的空间!上下夹攻,绝杀之局!生死关头,赵清真眼神依旧沉静如古井寒潭!他口中一声清啸,如同鹤唳九霄!“玄龟负图,真武护身!起!”随着法诀喝出,他左手结印猛地向下一按!护在胸前的“金光护身印”骤然下沉,融入脚下踏罡步斗的轨迹!同时,他体内精纯的先天真炁毫无保留地狂涌而出!“嗡——!”一声沉闷的震鸣!以赵清真双脚为中心,一个由无数流动的金色符文构成的、形似巨大龟甲的虚影骤然浮现!虚影凝实厚重,散发出一种坚不可摧、万法不侵的磅礴气息!正是全真龙门秘传的防御法咒——“玄龟负图印”!“轰轰轰!噗噗噗!”数十根尖锐的地刺狠狠撞在金色龟甲虚影之上!如同撞上了万载玄铁!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和九幽鬼哭般的碎裂声!石屑纷飞,怨气溃散!龟甲虚影剧烈震荡,金光狂闪,表面符文明灭不定,硬生生扛住了这波致命的地刺攒射!而上方袭来的怨气触手,也被龟甲虚影散发的厚重金光暂时阻隔!然而,这“玄龟负图印”虽强,但硬抗如此狂暴的上下夹击,对赵清真真炁的消耗堪称恐怖!他脸色微微一白,额角青筋隐现,护身金光明显黯淡了几分!扫帚精显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它那两点红芒中闪过一丝残忍的狡黠!巨大的帚头猛地一旋,更多的怨气疯狂注入,那漫天狂舞的触手和地下不断冒出的地刺,攻势更加狂暴密集!它要耗!耗干这道人的真元!将他彻底磨死在这怨气泥沼之中!赵清真身陷怨气狂潮与地刺丛林,护体金光在狂暴的冲击下明灭不定,每一次震荡都牵动着体内真炁的剧烈消耗。扫帚精那两点暗红的“眼”死死锁定着他,充满了残忍的戏谑和即将得逞的狂喜,仿佛在欣赏猎物最后的挣扎。被动防御绝非上策!久守必失!必须破局!赵清真眼中寒光如电,瞬间做出决断!他左手掐诀稳住剧烈震荡的“玄龟负图印”,右手归尘剑却陡然变招!剑势不再圆转防御,而是瞬间由柔转刚,由静化动!剑尖轻颤,发出一声裂帛般的清鸣!一股凝练到极致的、锋锐无匹的剑意瞬间锁定扫帚精那巨大狰狞的帚头核心——那两点暗红光芒的所在!“破!”一声断喝,如同惊蛰春雷!赵清真身形不退反进,硬顶着上方数道怨气触手的猛烈抽击和脚下地刺的不断穿刺,脚下禹步猛地一错,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又似一道撕裂黑暗的暗金流光,朝着扫帚精的本体悍然突进!归尘剑化作一道笔直、凝练、无坚不摧的暗金细线,带着洞穿一切的决绝,直刺那两点红芒!这一剑,快!准!狠!凝聚了他此刻所能调动的全部精气神,更蕴含着全真剑道中“一剑破万法”的凌厉真意!剑锋所过之处,空气被撕裂出尖锐的厉啸,前方阻路的怨气触手如同热刀切牛油般被轻易洞穿、净化!“嗷——!”扫帚精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尖啸!它显然没料到赵清真在如此重压之下,竟能爆发出如此凌厉绝伦的反击!那两点红芒感受到致命的威胁,疯狂闪烁!那巨大的荆条“怪手”不顾一切地回防,带着凄厉的破空声,五指箕张,狠狠抓向那道致命的暗金剑光!手爪上缠绕的怨气瞬间凝成实质,漆黑如墨,散发着冻结灵魂的寒意!剑尖与爪影,瞬间碰撞!“叮——!”一声刺耳到极点的金铁交鸣声炸响!火星四溅!预想中摧枯拉朽的穿透并未发生!那荆条“怪手”的核心,竟是由数根最为粗壮、浸透百年怨毒精粹的暗红荆条构成,其坚韧程度远超想象!归尘剑锋锐无匹的剑尖,竟被硬生生阻住!剑身剧烈震颤,发出嗡嗡的龙吟!剑格上的北斗七星宝石光芒狂闪!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混合着阴寒刺骨的怨毒气息,顺着剑身狂涌而来,狠狠冲击着赵清真的手臂和经脉!他闷哼一声,虎口剧震,手臂酸麻,身形被这股反震之力冲得向后踉跄半步!好强的防御!好浓重的怨气核心!赵清真心中凛然,却无半分气馁。这一剑虽未竟全功,却成功逼退了抓来的巨爪,更让他窥见了对方核心的虚实!机会!就在巨爪被剑势逼退、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电光火石之间,赵清真眼中精光爆射!他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左手掐诀的速度快到了极致,五指如穿花蝴蝶般瞬间变幻了数个玄奥印诀!口中真言如珠落玉盘:“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唯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正是道门八大神咒之首——金光神咒!随着真言诵出,赵清真体内原本因硬撼而有些紊乱的真炁,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梳理、点燃!一股远比之前“金光护身印”更加纯粹、更加浩瀚磅礴的金色光焰,猛地从他周身每一个毛孔喷薄而出!“轰!”仿佛一轮微型的金色太阳在他体内炸开!炽烈、神圣、涤荡万邪的璀璨金光,瞬间将他整个人完全笼罩!金光凝练如同实质的火焰铠甲,熊熊燃烧!其光芒之盛,瞬间将断魂坡顶照得亮如白昼!那些疯狂撕咬“玄龟负图印”的怨气触手和地刺,如同遇到了克星天敌,发出凄厉的“嗤嗤”声,在金光灼烧下迅速消融、气化!连那无处不在、令人窒息的阴寒怨气场域,也被这骤然爆发的金光强行撑开、净化出一片数丈方圆的“净土”!金光神咒,万邪辟易!借着这金光爆发带来的短暂压制和视野清明,赵清真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瞬间穿透扫帚精周身翻滚的怨气,死死锁定了它那巨大帚头核心处,那两点疯狂闪烁、试图躲避金光灼烧的暗红光芒!就是现在!他右手归尘剑并未收回,而是借着金光护体的刹那,剑势再变!剑尖由刺化挑,划出一道羚羊挂角般的玄奥弧线,目标不再是硬撼,而是直指那两点红芒之间、帚头深处一道极其细微、几乎被怨气完全覆盖的——裂痕!那是之前阳罡破邪雷符轰击怨气盾牌时,残留的一丝雷霆真意侵入其核心,造成的细微损伤!在金光神咒的照耀下,这丝裂痕如同黑夜中的萤火,虽微弱,却清晰无比地暴露在赵清真眼中!“孽障!受诛!”赵清真舌绽春雷!归尘剑化作一道暗金色的闪电,带着洞穿幽冥的决绝,精准无比地刺向那道细微裂痕!剑锋之上,雷云纹路光芒大放,跳跃的电弧瞬间凝聚于剑尖一点!剑格处的北斗七星,光华流转,隐隐与九天之上的星宿呼应!这一剑,凝聚了金光神咒的破邪之力,归尘剑的锋锐与雷霆真意,更蕴含着赵清真精纯的剑道精华!时机、角度、力量,妙到毫巅!“嗷——!”扫帚精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充满了极致恐惧和暴怒的尖嚎!它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那两点红芒疯狂闪烁,试图调动所有怨气去填补那道裂痕!荆条“怪手”更是拼命回援!但,晚了!“噗嗤!”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穿透声!暗金色的剑尖,如同烧红的烙铁刺入朽木,精准无比地刺入了帚头核心那道细微的裂痕之中!“嗤——!!!”难以想象的剧烈反应瞬间爆发!归尘剑尖凝聚的雷霆真意,与扫帚精核心处那沉淀了百年的、至阴至邪的怨毒本源,如同水火相遇,发生了最剧烈的湮灭反应!刺目的白光与粘稠的黑气在剑尖处疯狂对冲、炸裂!无数道细小的、扭曲的怨魂虚影从裂痕中尖啸着逃逸出来,又在金光和雷光中化为青烟!“嗷嗷嗷——!!!”扫帚精整个“身体”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活鱼,疯狂地、剧烈地扭曲、震颤起来!那巨大的帚头猛地向后仰起,发出痛苦到极致的哀嚎!构成帚头的无数污秽荆条和草茎如同失去了支撑,开始大片的枯萎、断裂、崩解!那两点暗红的“眼”芒如同风中残烛,剧烈地明灭闪烁,光芒迅速暗淡下去!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带着腐朽和绝望气息的黑血,从剑尖刺入的裂痕处汩汩涌出,顺着暗金色的剑身流淌而下,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却被剑体上流转的雷云纹和金光死死隔绝、净化!这一剑,正中要害!赵清真眼神冰冷,手腕发力,就要彻底催动剑炁,将这怨念核心彻底绞碎!然而,就在这胜负将分的关键时刻——异变陡生!那原本因核心受创而剧烈挣扎、光芒暗淡的扫帚精,其两点红芒深处,一点极其微弱、却纯粹到令人心悸的幽蓝光芒,如同回光返照般猛地一闪!一股截然不同、却更加古老、更加冰冷、更加绝望的气息,如同沉睡的凶兽被彻底惊醒,猛地从那裂痕深处爆发出来!“…爹…娘…”“…为什么…不抓住我…”“…好冷…好黑…好疼…”一个稚嫩、无助、充满了无尽委屈和恐惧的童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如同冰冷的钢针,直接刺入赵清真的识海深处!那声音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瞬间勾起了人心底最柔软、最不忍触碰的角落!与此同时,一股强大到无法抗拒的、混合着极致坠落恐惧和无边黑暗绝望的意念洪流,顺着归尘剑,如同冰冷的毒蛇,狠狠噬向赵清真的心神!这股意念的核心,不再是纯粹的怨毒,而是凝聚了一个五岁孩童从山崖坠落时,那瞬间的惊恐、无助、以及对父母怀抱最后的、绝望的呼唤!饶是赵清真心志坚如磐石,道心稳固,在这猝不及防的、直指本心的灵魂冲击下,心神也骤然剧震!那冰冷的绝望和稚嫩的哭泣,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道心之上!手中催动的剑炁为之一滞!护体的金光神咒也因这瞬间的心神失守而光芒微黯!“就是现在!死——!”一个充满了暴戾、怨毒和狡诈的意念尖啸,紧随着那童音在赵清真的识海中炸响!那原本因核心受创而萎靡的扫帚精,如同被注入了最后的疯狂!它那断裂的酸枣木柄猛地爆发出最后的怨气,狠狠向下一撑!整个“身体”借助这股反冲之力,竟硬生生将刺入核心的归尘剑逼退了寸许!同时,那巨大的荆条“怪手”放弃了所有防御,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五指如同五根淬毒的黑色长矛,撕裂残余的金光,朝着赵清真因心神震动而露出破绽的胸膛,狠狠掏来!爪风凌厉,腥臭扑鼻!攻守之势,瞬间逆转!生死,只在一线! 第六十一章 尘归星海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死——!”暴戾怨毒的意念尖啸在赵清真识海中炸开!荆条“怪手”撕裂残余金光,五根淬毒长矛般的指爪,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直掏心窝!腥风扑面,死亡阴影瞬间笼罩!赵清真心神被那猝不及防的童音冲击得剧震,金光微黯,剑炁一滞!致命的破绽已然露出!然而,就在那漆黑指爪即将触及胸膛道袍的刹那——赵清真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深处,一点璀璨如星、坚如磐石的光芒骤然亮起!那是历经无数生死磨砺、早已融入骨髓的战斗本能!更是全真龙门“心死神活”、于至险处守中定静的性命修为!“哼!”一声短促而冰冷的鼻音,如同金铁交击!他强行压下了识海中翻腾的悲悯与震动,将那股直刺本心的孩童恐惧与绝望暂时封存于道心一角!护体金光神咒虽黯未灭,纯阳真炁于体内百脉瞬间完成了一次狂暴的逆冲!“噗!”一口滚烫的心头精血,混合着被强行压下的翻腾气血,猛地喷出!这口精血并非无的放矢,而是精准无比地喷在了近在咫尺的归尘剑身之上!“嗡——!”暗金色的归尘剑,如同被投入滚油的烈火,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光芒!剑身上流转的玄奥雷云纹路瞬间被染上一层刺目的血金之色,跳跃的电弧粗大了数倍,发出噼啪炸响!剑格处镶嵌的北斗七星宝石,仿佛被这饱含修士精元与决死意志的心血点燃,七点星芒以前所未有的亮度疯狂闪烁、旋转,瞬间连成一片璀璨的星图!一股古老、苍茫、引动周天星斗的无上威严,混合着雷霆的毁灭与纯阳的刚烈,轰然爆发!喷血的同时,赵清真的身形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如同风中弱柳般向后猛地一折!道袍紧贴着他的身体,勾勒出惊险的弧度!那掏心而来的漆黑指爪,带着刺骨的阴风,堪堪擦着他胸前的衣襟划过!锋利的爪尖甚至在道袍上留下了五道焦黑的划痕,隐隐有阴毒怨气试图侵蚀,却被道袍本身蕴含的清光与残留金光死死挡住!“嗤啦!”指爪落空!撕裂空气的厉啸声刺耳欲聋!而就在这千钧一发、身形后折的瞬间,赵清真的左手动了!快如闪电!五指在胸前瞬间捏成一个极其玄奥、仿佛能引动九天罡风的法印——正是全真龙门秘传的“引风印”!“疾!”法印成,真言出!“呼——!”一股狂暴刚猛的烈风,毫无征兆地凭空而生!并非寻常山风,而是蕴含着赵清真纯阳真炁、至刚至阳的“乾天罡风”!这罡风如同无形的巨手,狠狠推在赵清真的前胸!借着这股强大的推力,赵清真那如同弯弓般后折的身形,不仅没有被扫帚精后续的怨气狂潮吞噬,反而如同离弦之箭,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猛地向后倒射而出!瞬间脱离了荆条“怪手”的攻击范围,拉开了十数丈的距离!这一退,看似狼狈,实则妙到毫巅!不仅避开了致命一击,更瞬间脱离了怨气力场最核心的绞杀范围,为自己争取到了宝贵的喘息之机!“嗷——!”扫帚精发出了不甘到极致的怒吼!它那致命一击落空,核心又被归尘剑蕴含心血精元的雷霆之力灼伤,此刻那两点红芒已暗淡如风中残烛,巨大的帚头剧烈颤抖,构成身体的荆条大片大片地枯萎、剥落,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量,气息瞬间萎靡到了极点!刚才那伪装童音、引动绝望意念的搏命一击,显然也耗尽了它最后的心力!赵清真身形在十数丈外稳住,单膝点地,一手拄着归尘剑,一手捂住胸口。道袍上五道焦黑的爪痕触目惊心,嘴角残留着殷红的血迹,脸色苍白如纸,气息也明显粗重了许多。方才的喷血退避,看似化解了危机,实则对他自身也是极大的损耗。金光神咒的光芒黯淡了大半,勉强维持着护体。一人一“精”,隔着弥漫着硝烟、怨气与焦糊味的狼藉战场,遥遥对峙。断魂坡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只有山风呜咽,卷起破碎的荆条和焦黑的草屑。赵清真的目光,冰冷如万载玄冰,穿透翻滚的稀薄怨气,死死锁定在那巨大帚头核心处。他的灵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反复扫描着那两点暗淡红芒深处。刚才那直刺灵魂的童音…那瞬间爆发的、纯粹的坠落恐惧与黑暗绝望…绝非伪装!那是深埋在百年凶戾怨毒外壳之下,最原始、最脆弱、也最核心的执念残魂!“原来如此…”赵清真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清晰,在死寂的山坡上回荡,“百年怨气为甲,戾气为刃,吞噬生人父母精气为薪…包裹着的,却是一缕坠崖孩童的惊惧残魂与寻亲不得的执念…好一个‘父母煞’!好一个怨毒精魄!”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剖开了扫帚精那扭曲狰狞的表象,直指其最本源、最悲哀的核心。“嗷…呜…”那扫帚精似乎听懂了赵清真的话语,巨大的帚头猛地一颤,发出一声似哭似嚎、充满了混乱与痛苦的呜咽。那两点暗淡的红芒剧烈地闪烁起来,仿佛在抗拒,又仿佛在哀鸣。构成它身体的荆条加速了枯萎崩解,大片的污垢簌簌落下,露出里面更加腐朽的本质。它“站”在那里,不再攻击,也不再试图逃遁,周身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行将就木的衰败气息,以及一种深沉的、无法言说的迷茫与悲伤。强弩之末!赵清真缓缓站起身,拄着归尘剑。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胸口的烦闷和翻腾的气血。眼神中的冰冷杀意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悲悯,以及一种勘破因果后的决断。降服此獠,非为杀戮,而为度化。斩其怨毒之根,解其沉沦之魂!他松开捂着胸口的手,站直身体。虽然脸色依旧苍白,气息未复,但腰背挺直如松,一股渊渟岳峙的沉凝气度重新散发开来。他反手将归尘剑插回背后暗金色的剑鞘,剑身入鞘,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剑格北斗七星的光芒也随之收敛,但那股沉凝厚重的剑意并未消散,反而如同归鞘的潜龙,蓄势待发。赵清真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气息奄奄、茫然悲鸣的扫帚精。他知道,此刻是度化的最佳时机!怨气甲胄被破,戾气锋芒已折,唯有那缕孩童的恐惧执念暴露于外,脆弱而迷茫。他不再犹豫。左手掐诀,右手探入怀中,取出一沓裁剪好的黄裱纸,一支紫毫符笔,一方朱砂墨砚。动作迅捷而沉稳,就地盘膝坐下,将符纸铺展在身前一块相对平整的青石之上。笔锋饱蘸殷红朱砂。这一次,落笔不再快如惊电,而是凝重、沉稳、一丝不苟。笔走龙蛇间,勾勒出的不再是蕴含雷霆杀伐的破邪符文,而是充满了宁静、安魂、引渡之意的“往生安魂符”与“解冤释结符”。每一笔都灌注了他精纯的真炁与宏大的愿力,朱砂符文在笔下流淌,散发出柔和而圣洁的金色光晕,隐隐有低沉的梵唱道音在符箓线条间回响。“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债主冤家,讨命儿郎…”“跪吾台前,八卦放光。站坎而出,超生他方…”低沉而庄严的《太上洞玄灵宝救苦拔罪妙经》诵念声,从赵清真口中缓缓流淌而出,伴随着笔锋的勾勒,每一个字音都仿佛蕴含着无形的力量,化作金色的符文虚影,融入笔下的朱砂符箓之中。经文声在寂静的山坡上回荡,如同清泉洗涤着污浊,又如暮鼓晨钟,敲击着那迷茫的残魂。随着经文的诵念与符箓的绘制,赵清真周身散发出一种宁静而宏大的气息。那并非凌厉的杀伐,而是如同大地般包容,如同星空般浩瀚的慈悲与度化之力。这股气息与归尘剑鞘散发的沉凝剑意隐隐呼应,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场域,将整个断魂坡顶笼罩其中。山坡上肆虐的阴风,似乎在这诵经声与慈悲场域中渐渐平息。弥漫的怨毒戾气,如同遇到了克星,丝丝缕缕地被净化、消散。空气中那股令人窒息的冰冷与腥甜,也淡去了许多。那气息奄奄的扫帚精,在这股宏大慈悲的诵经声与安魂符箓散发的柔和光晕笼罩下,那巨大的、狰狞的帚头停止了颤抖。构成其身体的腐朽荆条不再剥落,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暂时维系。那两点暗淡的红芒,疯狂闪烁的频率也慢了下来,光芒不再那么刺眼怨毒,反而透出一种迷茫、脆弱,甚至…一丝难以察觉的渴望。“…为男为女,自身承当。富贵贫穷,由汝自招…”“敕救等众,急急超生。敕救等众,急急超生…”赵清真的诵经声越发庄严宏大,如同黄钟大吕,震彻幽冥!他笔下的最后一张符箓——“开通冥路玉符”也已完成!符箓之上,一个形似门户、由无数金色光点构成的玄奥符文熠熠生辉!他放下符笔,双手各捏起一张“往生安魂符”与“解冤释结符”,口中真言再变,语调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敕令幽冥的无上威严:“三魂七魄,归吾符中!宿世冤愆,今朝释清!敕!”“咄!”随着最后一声真言敕令,赵清真双手猛地向前一推!两张符箓化作两道柔和却穿透力极强的金光,如同拥有灵性般,无视空间距离,瞬间印在了扫帚精那巨大帚头的核心——那两点暗淡的红芒之上!“嗡——!”符箓触及红芒的刹那,爆发出远比绘制时更加璀璨的金光!无数细密的金色符文如同活物般蔓延开来,瞬间覆盖了整个巨大的帚头!构成扫帚精身体的腐朽荆条、断裂木柄,在这神圣金光的照耀下,如同被投入熔炉的残雪,迅速消融、分解,化为缕缕青烟飘散!“嗷…呜…”一声悠长、痛苦却又仿佛带着解脱意味的悲鸣,从金光核心处传出。那两点红芒在金光的包裹下,剧烈地挣扎、扭曲,仿佛在进行着最后的抵抗与蜕变。附着其上的百年凶戾怨气、吞噬精血的污秽,被金色符文强行剥离、净化!丝丝缕缕粘稠的黑气被灼烧成虚无,发出滋滋的声响。金光越来越盛,净化之力越来越强!终于!“噗”的一声轻响,如同气泡破裂。巨大的、狰狞的荆条帚头和那断裂的酸枣木柄,彻底化为飞灰,消散在夜风之中。金光缓缓收敛。在赵清真面前数尺之地的虚空中,只剩下一点微弱到近乎透明的幽蓝光芒。那光芒极其纯净,却又极其脆弱,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光芒的核心,隐约可见一个极其模糊、蜷缩成一团的孩童虚影。他小小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和恐惧,怀中似乎还紧紧抱着一个同样虚幻的扫帚轮廓。正是虎子残存于世的那一缕惊魂!此刻,这缕惊魂被柔和的金光包裹着,如同一个透明的茧。那源自灵魂深处的、百年前坠崖瞬间的极致恐惧与黑暗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依旧源源不断地从光茧中散发出来,冲击着赵清真的灵觉。同时,还有一丝微弱却无比执拗的意念,在无声地呼唤:“…爹…娘…好冷…好黑…”赵清真看着眼前这脆弱的光茧,眼中最后一丝冷厉也彻底化为了深沉的悲悯。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光茧前。此刻的虎子惊魂,已无半分凶戾,只剩下最原始的痛苦与无助。“痴儿…”赵清真轻叹一声,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百年沉沦,苦海挣扎,皆因执念未消,惊惧未平。今日,贫道便为你重溯根源,了断尘缘,引渡往生。”他不再言语。双手于胸前缓缓合拢,十指如同穿花蝴蝶般,瞬间变幻出数十个繁复玄奥、引动天地气机的法印!指诀翻飞间,一股精纯浩瀚的先天真炁自他丹田升起,流经十二重楼,与天地间无形的清灵之气交融汇聚!“天地无极,玄光回溯!宿世因缘,镜中显现!敕!”随着最后一道法印结成,赵清真并指向着虚空中的幽蓝光茧凌空一点!“嗡!”一道清澈如水、却又仿佛蕴含着时光之力的玄奥光束,自他指尖射出,精准地没入光茧之中!光茧猛地一震!下一刻,一幕幕清晰无比、却又充满了无尽悲伤的画面,如同水波般在断魂坡顶的虚空中荡漾开来!不再是模糊的意念,而是真实的景象回溯!画面中:春日午后,阳光和煦。半山腰低矮的土屋小院,炊烟袅袅。五岁的虎子,脸蛋红扑扑,抱着那根秃头大扫帚,在院子里笨拙地追逐着一只素白的蝴蝶,发出咯咯的笑声。厨房门口,春娘系着粗布围裙,回头温柔地呵斥:“虎子乖,莫闹…”灶膛前,石锁添着柴火,火光映着憨厚满足的笑容…蝴蝶飞高,掠向屋后陡坡。虎子抱着扫帚,兴奋地追了出去,小小的身影跌跌撞撞爬上羊肠小道…石锁焦急的呼喊,春娘惊恐的哭嚎…夕阳如血,将陡峭的崖壁染得一片凄厉…虎子扑向落在崖边岩石上的蝴蝶,脚下土块崩塌…那张瞬间被巨大惊恐占据的小脸,乌溜溜的眼睛瞪得滚圆…小小的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朝着深不见底的崖下直坠下去!只有那根被遗弃的秃头扫帚,静静地躺在崖边的草丛里…紧接着,画面切换:破碎的院门,凶神恶煞的山匪涌入…石锁挥舞杠子浴血奋战…春娘绝望的哭喊…石锁被套索勒住脖子,被乱刀砍倒…王彪狞笑着抓向春娘…春娘如母豹般反击,指甲抓破王彪的脸…凶狠的耳光将她扇飞撞墙…昏迷的春娘被捆起堵嘴拖走…石锁被拖到崖边,喉管被割断,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死死瞪着仇人,最终被一脚踹下悬崖…画面最后,定格在门槛外那片被匪徒靴子踩住、又被山风吹起半截的灰蓝色粗布碎片上…所有的画面,都带着一种浸透骨髓的悲伤和绝望。尤其是虎子坠崖前那瞬间的惊恐眼神,以及石锁惨死、春娘被掳时的无尽恨意与不甘,如同最锋利的刀子,狠狠剜在每一个“看”到这一幕的灵魂之上!“啊——!!!”一声凄厉到超越了人类声音极限、凝聚了百年惊惧、痛苦、怨恨与绝望的尖啸,猛地从那幽蓝光茧中爆发出来!虎子那模糊的孩童虚影在光茧中疯狂地扭动、挣扎!百年前那瞬间的坠落恐惧,父母惨死的滔天怨念,如同被点燃的火山,在这一刻彻底引爆!光茧剧烈震荡,幽蓝的光芒明灭不定,仿佛随时可能彻底崩溃,将这缕残魂也一同炸成虚无!赵清真首当其冲!这源自灵魂本源的、混合了极致负面情绪的冲击,比之前任何攻击都要猛烈百倍!他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如金纸,身体剧烈摇晃,护体的金光剧烈闪烁,几乎熄灭!识海如同被投入了烧红的烙铁,剧痛无比!他强行稳住心神,咬破舌尖,一股腥甜在口中弥漫,剧烈的刺痛让他瞬间清醒!“痴儿!醒来!”赵清真舌绽春雷,声如洪钟大吕,蕴含着镇魂定魄的无上道力,狠狠轰向那即将崩溃的光茧!“此乃宿世之劫,尘缘之苦!沉溺其中,永堕无间!唯有放下,方得解脱!汝父母之魂,亦在幽冥苦盼!汝忍心令其永世不得安宁乎?!”这蕴含着道门真言与当头棒喝之力的怒吼,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入虎子那混乱狂暴的灵魂风暴之中!那疯狂扭动、即将崩溃的幽蓝光茧,猛地一滞!光茧中,虎子那模糊的孩童虚影停止了挣扎,仿佛被这声怒吼震懵了。那双因痛苦和怨毒而扭曲的“眼睛”,似乎第一次有了片刻的茫然。“…爹…娘…”一个微弱、颤抖、充满了无尽委屈和思念的意念,如同游丝般从光茧中断断续续地传出,“…在…在哪…”赵清真强忍着识海的剧痛和灵魂的震荡,眼神锐利如电,捕捉到了这丝转瞬即逝的清明!时机稍纵即逝!他毫不犹豫,左手闪电般抓起那张绘制好的“开通冥路玉符”,右手则再次按在了背后归尘剑的剑柄之上!这一次,并非拔剑,而是将一股精纯平和的真炁,源源不断地注入剑格处那七颗流转不息的北斗星辰宝石之中!“归尘引路,北斗为灯!幽冥洞开,接引英灵!敕!”随着真言喝出,归尘剑格之上,北斗七星的图案骤然亮起!七道璀璨、清冷、仿佛来自九天银河的星辉光柱,自剑格处冲天而起!这光柱并非攻击,而是如同七根巨大的、沟通阴阳的坐标,直刺幽暗的天穹!与此同时,赵清真左手将那张散发着柔和空间波动的“开通冥路玉符”猛地拍向面前虚空!“嗡——!”玉符爆开!化作一个旋转的、由无数金色光点构成的巨大门户虚影!门户深邃无比,隐隐传来黄泉呜咽、忘川流淌之声!一股介于生死之间的玄奥气息弥漫开来!“魂兮归来!无远遥只!魂兮归来!无东无西,无南无北只!”赵清真脚踏罡步,手掐招魂引魄法诀,口中吟诵起古老苍凉的《招魂》古韵!他的声音不再仅仅是道力,更融入了宏大的愿力与深沉的悲悯,穿透了阴阳的界限,直抵幽冥深处!归尘剑引动的北斗星辉,如同七条璀璨的光带,一部分注入那旋转的冥路门户,将其稳定、扩大;另一部分则如同温柔的触手,轻柔地缠绕住虎子那幽蓝的光茧,将其缓缓托起,引向那洞开的门户!就在虎子的惊魂光茧即将被引入冥路门户的瞬间——异变再生!那洞开的冥路门户深处,原本是深邃的黑暗与忘川水声,此刻却猛地涌出两团极其微弱、却充满了无尽思念、痛苦与牵挂的灰白色光点!那光点如同风中残烛,仿佛随时会被门户中逸散的阴风吹散,却依旧顽强地、不顾一切地朝着门户外的方向涌来!光点之中,隐隐浮现出两个极其淡薄、几乎难以辨认的虚影轮廓——一个高大佝偻,充满了悲愤与不甘;一个身形单薄,充满了绝望与哀伤。正是石锁与春娘,那对惨死百年的夫妻残魂!他们被赵清真以归尘剑引动北斗星力、配合《招魂》古韵强行从幽冥深处唤回了一丝感应!“…虎…子…”一个嘶哑、模糊、却充满了无尽思念的意念波动,艰难地从那灰白光点中传出。即将进入冥路门户的幽蓝光茧,在这一声跨越了百年光阴、来自父母残魂的呼唤下,猛地剧烈震颤起来!包裹着虎子惊魂的金色符箓光茧瞬间消散!那点纯净却脆弱的幽蓝光芒骤然亮起,一个小小的、透明的孩童身影清晰地显现出来!他不再是模糊的光影,而是一个穿着灰蓝色小褂、约莫五岁模样的男孩虚影!脸上还带着坠崖瞬间凝固的惊恐,大眼睛里满是泪水。他茫然地望向冥路门户深处那两团微弱的灰白光点,小嘴微张,似乎在努力辨认。“…爹…?娘…?”虎子的魂魄发出了清晰而颤抖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巨大的委屈,“…是你们吗?…虎子好怕…好冷…”“虎…子…我的…儿…”春娘残魂的意念充满了撕心裂肺的悲痛,“娘…对不起你…没…没抓住…”“爹…没用…”石锁残魂的意念沉重如山,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痛苦。跨越百年的呼唤与回应,在这阴阳交界的断魂坡顶响起!三缕残魂,因执念与血仇而分离,又因道人开冥路、引星辉而短暂重聚!巨大的悲伤、迟来的相认、无尽的悔恨与终于寻获的慰藉…种种复杂到极致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这片小小的空间!虎子的魂魄看着父母那淡薄却无比熟悉的虚影,听着那迟到了百年的呼唤,小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眼中的惊恐和委屈如同冰雪般迅速融化,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无法言说的悲伤和一种终于找到依靠的释然。他“哇”的一声,如同真正的孩童般痛哭起来,透明的泪水化作点点光屑飘散。“爹!娘!虎子在这里!虎子好想你们!”他伸出小小的、虚幻的手臂,朝着冥路门户深处那两团光点竭力伸去。石锁和春娘的残魂也剧烈地波动着,不顾一切地想要冲破冥路门户的束缚,靠近他们的孩子。然而,那门户的规则之力牢牢束缚着他们,他们只能停留在门户边缘,灰白的光点剧烈闪烁,传达着无尽的思念与痛苦。赵清真看着眼前这悲恸而感人的一幕,心中亦是波澜起伏。他维持着归尘剑的北斗星辉和冥路门户的稳定,消耗巨大,脸色更加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明亮。这才是真正的“解冤释结”!唯有让这沉沦百年的至亲残魂相见,化解那刻骨的遗憾与执念,方能真正引渡往生!“尘缘已了,执念当消!”赵清真的声音带着一种抚慰与引导的力量,在悲泣的灵魂间回荡,“阴阳有序,不可久滞!今日贫道以北斗星力为引,送尔等一家,同赴轮回,再续天伦!”随着他的话语,归尘剑格上的北斗七星光芒大放!七道星辉光带变得更加凝实、柔和,如同温暖的桥梁,一端缠绕住虎子的魂魄,另一端则延伸至冥路门户边缘,轻轻托住石锁和春娘那两团微弱的灰白光点。三缕残魂,在璀璨星辉的包裹与引导下,缓缓靠近。虎子小小的魂魄扑向父母的光点,虽然无法真正触及,但那跨越了生死界限的意念,却在这一刻完成了最深的交融。百年的惊惧、怨毒、悔恨、痛苦…在这一刻,如同被温暖的星辉洗涤、融化,化为最纯粹的思念与释然。“…爹…娘…我们…一起走…”虎子的意念变得平和而依恋。“…好…一起走…再不分开…”春娘的意念充满了疲惫与安宁。“…走…下辈子…爹护着你们…”石锁的意念带着最后的承诺与解脱。星辉温柔地包裹着三缕残魂,将他们缓缓送入那旋转的、深邃的冥路门户之中。门户内,不再是冰冷的黑暗,而是流淌着柔和的光芒,仿佛通往安宁的彼岸。在虎子的魂魄彻底没入门户的瞬间,他转过头,那双纯净的大眼睛望向坡顶荒草丛中某个位置——正是当年他遗落那根秃头扫帚的地方。一个小小的、由纯净星光构成的扫帚虚影,从他怀中飞出,缓缓飘落,融入了那片土地。随即,三缕残魂彻底消失在冥路门户深处。“嗡…”门户虚影缓缓旋转,最终化作点点金光,消散在空气中。归尘剑引动的北斗星辉也随之收敛,剑格宝石恢复温润。断魂坡顶,重归寂静。赵清真缓缓收回按在剑柄上的手,长长地、深深地呼出一口浊气。胸中翻腾的气血终于平复,但巨大的心神消耗让他感到一阵强烈的虚脱。他抬头望向天穹,厚重的云层不知何时已经散开,露出深邃的夜空。北斗七星高悬天幕,清冷的光辉静静地洒落,仿佛在见证着这场跨越百年的救赎。山风依旧呜咽,却再无半分怨毒与阴冷,反而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清凉与宁静。空气中那股令人作呕的腥甜腐臭彻底消失,只余下草木的清新与泥土的芬芳。断魂坡顶,那沉积百年的、浓稠如墨的怨气,此刻已荡然无存,只留下一片被雷霆和罡风洗礼过的、略显狼藉却格外干净的天地。结束了。赵清真走到虎子魂魄最后望向的那片荒草丛边。蹲下身,手指轻轻拂过焦黑的土地。指尖传来一种奇异的温润感,仿佛残留着星光的余温。在那片被归尘剑雷光劈出的焦坑旁,几株嫩绿的草芽,竟顽强地顶开了焦土,在夜风中微微摇曳,焕发出勃勃生机。他静静地看着那几株新芽,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释然的微笑。百年怨煞,一朝化解。尘归尘,土归土。执念消,星辉引,往生路,再续缘。夜风吹拂着他染血的衣襟,猎猎作响。背后的归尘剑在鞘中发出低沉的嗡鸣,剑格处的北斗七星流转着温润的微光,仿佛也在为这圆满的结局而低语。天边,启明星悄然亮起,清冷的光芒预示着长夜将尽,黎明将至。 第六十二章 虎伥·上篇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永乐十四年,四月廿三。太原城像个巨大的蒸笼,从去年秋末至今,滴雨未落。汾河宽阔的河道萎缩成几道浑浊的细流,勉强维持着城池的命脉。两岸龟裂的河床裸露着,像大地干涸的伤口。往年此时早已葱茏的田野,如今一片枯黄死寂,风卷起漫天黄尘,扑打在城墙斑驳的砖石上,也扑打在每一个太原人焦灼而绝望的脸上。空气里弥漫着尘土、燥热和一种挥之不去的、如同铁锈般的腥甜气味——那是饥饿与恐惧发酵的味道。烈日当空,毫无遮拦地炙烤着晋王府西侧那片被高墙圈禁的荒芜之地——晋恭王朱棡的坟园。墙内墙外,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墙外是晋王府的朱甍碧瓦,戒备森严;墙内则是断壁残垣,荒草萋萋。几座巨大的石人石马歪斜在没膝的枯草中,更深处,一座规制宏大的坟茔沉默地矗立,正是初代晋王朱棡的长眠之所。然而此刻,真正引人注目的并非这座王陵,而是紧挨着坟茔东侧,那几间临时搭建、低矮破败的土屋。这便是废晋王朱济熺和他五个儿子的囚牢。土屋没有窗,只在墙上凿了几个拳头大的孔洞透气。门是一整块厚重的榆木板,从外面用粗大的铁链锁死。热浪从门缝、气孔里汹涌地灌进去,屋内如同炼狱的烘炉,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墙角散乱地铺着些霉烂的草席,便是床铺。一个形容枯槁的中年男人靠坐在最里侧的土墙边,他便是朱济熺。曾经贵为亲王,如今却穿着破烂的粗布囚衣,须发纠结,眼窝深陷,只有偶尔抬起的眼眸中,残留着一点被绝望反复淬炼后近乎麻木的锐利。他身边蜷缩着四个瘦骨嶙峋的少年,最小的那个约莫八九岁,正发着低烧,无意识地呻.吟着。屋子中央,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青年正用一块破瓦片,小心翼翼地刮着墙角渗出的、混合着泥腥味的湿土。他叫朱美圭,朱济熺的长子。长时间的饥饿和不见天日的囚禁,让他颧骨高耸,嘴唇干裂起皮,动作虚弱无力。他将刮下来的一点湿泥小心地捧在手里,走到墙边一个缺了口的破陶碗旁,碗里只有浅浅一层浑浊的水。他试图将湿泥混入水中,用手指搅动,希望能沉淀出一点能入口的泥水。“圭儿…”朱济熺嘶哑地开口,声音干涩沙哑,“没用的…省点力气…”朱美圭的手顿住了,他抬起头,看着父亲,又看了看角落里**的幼弟,眼神里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野兽般的求生欲。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固执地继续搅动着那碗浑浊的泥浆。“父王,总得…试试。”他的声音微弱,却带着一股拗劲。就在这时,“哐当”一声闷响!厚重的榆木门下方,一个巴掌大的活板被从外面拉开。一个粗陶碗被粗暴地塞了进来,碗里是半碗发馊发黑、几乎辨不出原貌的糊状物,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酸腐气。“开饭了!猪猡们!”门外传来护卫粗野的呼喝,伴随着几声不怀好意的哄笑。活板随即被重重关上。屋内死一般的寂静。那碗散发着恶臭的食物,像是对他们最后尊严的践踏。几个年幼的孩子下意识地缩了缩身体,眼中充满了恐惧。朱美圭放下手中的破碗,盯着地上那碗“食物”,胸膛剧烈起伏。片刻,他猛地扑过去,端起那碗馊食,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紧闭的木门!“哐啷!”粗陶碗碎裂,黑绿色的糊状物溅得到处都是。“滚!拿回去喂狗!”朱美圭嘶声怒吼,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虚弱而颤抖变形。门外短暂的死寂,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哄笑声和污言秽语。“不识抬举的贱种!”“饿死你们这群丧家犬!”“等死吧!看你们能硬气到几时!”脚步声渐渐远去,留下屋内死一样的沉默和弥漫的恶臭。朱济熺闭上了眼睛,两行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滑过脏污的脸颊,渗入干裂的嘴角,带来一丝咸涩的痛楚。朱美圭背对着众人,肩膀剧烈地耸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砸碗的爆发耗尽了这少年最后的气力,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来,眼前阵阵发黑,胃里翻江倒海,却空无一物,只能痛苦地干呕。他踉跄着扶住冰冷的土墙,才勉强没有摔倒。就在这时,一阵阴冷的风,毫无征兆地从那几个狭小的气孔里钻了进来。这股风来得极其诡异,外面明明是酷热难当的午后,这风却带着刺骨的寒意,瞬间驱散了屋内的燥热,却带来一种更加令人心悸的阴森。风里,似乎夹杂着极其细微的呜咽声,断断续续,若有若无,如同无数根冰冷的丝线,缠绕上人的耳膜,直往骨头缝里钻。“呜…呜…冤…啊…”“…还我命来…朱棡…子孙…不肖…”声音飘忽不定,时而像女人压抑的哭泣,时而像老人垂死的呻.吟,时而又变成一种非人非兽、充满了怨毒的尖啸!这声音并非单纯通过空气传播,更像是直接响在人的脑海里,勾起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和绝望。“啊——!”角落里的幼弟被这突如其来的阴风和怪声吓得尖叫起来,拼命往哥哥怀里钻。另外三个少年也吓得抱成一团,瑟瑟发抖,牙齿格格作响。“父王…父王!又来了!鬼!鬼又来了!”一个少年带着哭腔喊道。朱济熺猛地睁开眼,眼中布满了血丝。他挣扎着想站起来,身体却虚弱得不听使唤,只能死死地盯着那发出怪声的气孔,枯瘦的手紧紧攥成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他经历过太多次这样的“闹鬼”,每一次都伴随着更深的折磨和屈辱。朱美圭强忍着眩晕和恐惧,转过身,背靠着墙壁,将幼弟护在身后。他苍白的脸上没有多少血色,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死死盯着气孔的方向。他经历过更深的绝望——几个月前,他几乎被活活饿死。那时,他恍惚中不止一次“看”到一些东西。此刻,那细微的呜咽声,似乎唤醒了他濒死记忆中的某些片段,一种冰冷的、粘稠的、带着腥气的恶意…比门外那些护卫的狞笑更加真实,更加令人毛骨悚然。“不是鬼…”朱美圭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寒意,“是…别的东西…在哭…在恨…”他的话让屋内的寒意更重了几分。朱济熺看着长子那异常明亮又异常空洞的眼神,心中猛地一沉。他想起了美圭那次濒死后的胡话,想起了王府里那些关于“饿鬼附体”的恶毒流言。阴风呜咽着,在狭小的囚室里盘旋。呜咽声渐渐低了下去,却并未消失,仿佛潜伏到了更深的阴影里,等待着下一次的发作。---日头偏西,酷热稍减,但空气中的燥意和尘土气息依旧浓重。太原城西,靠近汾河残水的一处破败龙王庙前,人头攒动。龙王庙早已荒废多年,泥塑的龙王像残破不堪,彩漆剥落,露出里面灰黄的泥胎。然而此刻,庙前空地上却搭起了一个简陋的高台。新任晋王朱济熿一身素色锦袍,端坐在高台中央的楠木太师椅上,神情肃穆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他身后站着几位王府属官和本地几位有头有脸的乡绅耆老。高台下方,黑压压跪满了从城中各处汇聚而来的百姓,男女老少皆有,个个面黄肌瘦,神情麻木而绝望。他们是被强征来“观礼”的。台前空地上,几个穿着破烂法衣、脸上涂着油彩的“法师”正手舞足蹈,绕着中央一堆熊熊燃烧的篝火跳着怪异的舞蹈。他们挥舞着桃木剑,摇着破铃铛,口中念念有词,时而高声呼喝,时而伏地叩拜。篝火旁,几个同样穿着古怪的人,正费力地将几只瘦骨嶙峋、不断哀鸣的猪羊拖向火堆——这便是今日的“祭品”。“敕令!”一个须发皆白、穿着最华丽法衣的老法师猛地跳到台前,对着台下百姓和远处的汾河嘶声高喊,“四方龙王,河伯水神!速降甘霖,解我焦渴!今奉晋王千岁之命,献上三牲血食,涤荡妖氛!祈天悯人,速降甘霖!”他话音未落,那几个助手便将挣扎的猪羊狠狠推向篝火!凄厉的惨嚎声瞬间刺破空气!皮毛烧焦的恶臭混合着血腥气猛地弥漫开来!台下跪着的百姓中,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啜泣。有人不忍地别过头去,有人则麻木地看着,眼中只有对雨水的渴望。朱济熿微微皱眉,随即又恢复了肃穆。他站起身来,走到台前,对着焚化牺牲的烟火和远处的汾河,深深一揖,朗声道:“孤王朱济熿,代天牧民。今太原大旱,赤地千里,黎民倒悬,皆因邪祟作梗,天心震怒!孤已严惩不肖,正本清源!今虔诚祷祝,献祭牺牲,恳请上苍开恩,龙神垂怜,速降甘霖,以解倒悬!”他的声音洪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势,将“邪祟作梗”、“严惩不肖”几个字咬得格外重。他的话音刚落,高台侧后方,一个穿着王府低级管事服饰的干瘦中年人便扯着嗓子对台下百姓喊道:“都听见了吗?千岁爷说了!这大旱,都是因为有人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招来了灾祸!千岁爷仁德,已经替咱们除了祸根!现在诚心求雨,老天爷马上就会下雨了!还不快给千岁爷磕头谢恩!”百姓们面面相觑,在王府护卫凶狠目光的逼视下,终于稀稀拉拉地磕下头去,参差不齐地喊着:“谢王爷恩典…求老天爷下雨…”朱济熿满意地看着台下匍匐的人群,嘴角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他挥了挥手,示意祭典继续。更多的“法师”加入了狂乱的舞蹈,铃铛声、呼喝声、火焰的噼啪声和尚未散尽的焦臭味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幅荒诞而压抑的求雨图。就在这时,一阵突如其来的怪风卷着黄沙,猛地扑向高台!吹得篝火忽明忽暗,火星乱飞,险些燎着了法师的法衣。那股风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和腥气,与酷热的环境格格不入。朱济熿被风沙迷了眼,狼狈地后退一步。他身边一个心腹护卫眼疾手快,急忙上前遮挡。台下的百姓也被这阵突如其来的邪风吹得东倒西歪,惊呼连连。混乱中,不知是谁小声嘀咕了一句:“这风…邪性…怕不是…坟园那边的东西…”声音虽小,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瞬间在人群中激起一圈圈恐惧的涟漪。许多人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晋王府西侧那片被高墙围起的区域,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恐慌。关于坟园“闹鬼”,关于废晋王父子“引动祖灵震怒”的流言,早已在饥饿和绝望的催化下,传遍了太原城的大街小巷。朱济熿拂去脸上的沙尘,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冷冷地扫视着骚动的人群,目光如刀。那干瘦的王府管事立刻跳出来,厉声喝道:“胡吣什么!哪来的邪风!分明是龙王爷显灵,驾风而来!再敢妖言惑众,扰乱祈雨大典,抓起来送官!”护卫们立刻按着刀柄,凶神恶煞地逼视人群。骚动被强行压了下去,但空气中弥漫的恐惧和疑虑,却比刚才更加浓重了。那阵带着腥气的阴冷怪风,像一道不祥的阴影,笼罩在每个人心头。---祈雨大典草草收场,除了留下满地的灰烬、焦臭和一城更加沉重的绝望,没有带来一丝云彩。朱济熿阴沉着脸回到戒备森严的王府承运殿。殿内雕梁画栋,冰盆里散发着丝丝凉气,与外面炼狱般的景象恍如隔世。“废物!一群废物!”朱济熿猛地将手中的玉骨扇摔在地上,昂贵的扇骨应声而碎。他烦躁地在殿内踱步,华贵的锦袍下摆扫过冰冷光滑的金砖。“跳了半天大神,风倒是招来了,可那是他娘的什么风?邪风!妖风!还嫌流言不够多吗?啊?”他指着殿外西侧坟园的方向,几乎是咆哮着,“那边!那边才是祸根!那对父子一天不死,太原就一天不得安宁!”殿内侍立的几个心腹属官噤若寒蝉。总管太监王德顺小心翼翼地躬身上前,低声道:“千岁息怒。那朱济熺父子已是笼中困兽,苟延残喘罢了。坟园的动静,不过是护卫们按您的吩咐…稍加‘引导’,让那些愚民以为是祖宗震怒,罪在废王…这**岁的名位,是大有裨益的。”“益处?”朱济熿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眼神阴鸷地盯着王德顺,“本王要的是他们死!悄无声息地死!死得干干净净!不是要他们半死不活地吊着,天天弄些鬼哭狼嚎的把戏出来!现在倒好,求雨不成,邪风倒起!百姓都疑心是坟园里的‘东西’作祟!这‘东西’是谁?还不是指着本王,说本王刻薄寡恩,逼死了兄长侄子,惹得天怒人怨!”他越说越怒,抓起案几上一个青玉镇纸就要砸,终究还是忍住了,重重地顿在案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千岁爷明鉴,”王府护卫统领,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张铁山抱拳道,“坟园那边,属下亲自盯着。朱济熺油尽灯枯,也就这几天的事了。至于朱美圭那小子…上次饿得只剩半条命,不知怎么又缓过来了,骨头硬得很。不过属下已吩咐下去,饮食再减半,夜里‘动静’再大些,保管熬不过这个月!只是…”张铁山脸上露出一丝困惑,“最近夜里,兄弟们守在外面,有时…有时也觉得那风声哭嚎,似乎…似乎有点太真了,不像是咱们的人弄出来的…”“嗯?”朱济熿眉头一拧,“什么意思?”王德顺忙道:“千岁爷,张统领的意思是,或许是那废王父子****,加之坟园本就阴气聚集,时日一久,真引来了些不干净的东西也未可知。这倒也是好事,坐实了他们‘招灾引祸’的名头!等他们都咽了气,一把火烧个干净,再请高僧道士做几场法事,超度了便是。眼下,倒也不必太过忧心那些愚民的闲话。”朱济熿脸色稍霁,但眼中的阴霾并未散去。他走到窗边,推开沉重的雕花木窗,一股灼热干燥的风立刻涌了进来。他望着西边坟园高墙的方向,那里在夕阳的余晖下,投下巨大而沉默的阴影。“怨气?”朱济熿冷笑一声,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刻骨的寒意,“本王要的就是他们的怨气!越重越好!死得越惨越好!让全太原的人都看看,违逆本王,是个什么下场!至于什么鬼祟…哼!”他猛地关上窗户,隔绝了外面的热浪和视线,“张铁山!”“属下在!”“从今日起,坟园守卫再加一倍!一只苍蝇也不许飞进去!里面的人,更不许出来!饮食…”他眼中寒光一闪,“不必再送了。让他们…干干净净地‘走’!对外,就说废王朱济熺自知罪孽深重,触怒祖灵,引动天罚,绝食以谢天下!懂了吗?”张铁山心中一凛,低头应道:“属下明白!定办得干净利落!”王德顺也躬身道:“千岁爷英明。如此一来,名正言顺,再无后患。”朱济熿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殿内只剩下他一人。他走到巨大的蟠龙金椅前,缓缓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鎏金扶手。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透过高窗,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一半是志得意满的狠戾,另一半却隐在深沉的阴影里,仿佛盘踞着某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不安。---夜色,如同浸透了墨汁的沉重幕布,将晋恭王坟园彻底笼罩。白天的酷热并未散去,反而在封闭的土屋内凝结成一种令人窒息的闷热。然而,此刻囚禁着朱济熺父子的土屋里,却弥漫着一种比酷热更令人绝望的阴冷。没有食物,没有水。门外的活板自黄昏起就再未打开过。朱济熺躺在霉烂的草席上,气息微弱,胸膛的起伏几乎难以察觉。长时间的折磨和彻底的断粮断水,已将他最后一点生命力榨干。他浑浊的眼睛半睁着,望着低矮黑暗的屋顶,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经提前一步离开了这具饱受摧残的躯壳。四个年幼的儿子围在他身边,最小的那个烧得浑身滚烫,意识模糊,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另外三个孩子紧紧依偎在一起,身体因恐惧和虚弱而瑟瑟发抖,黑暗中,只有一双双大眼睛里盛满了无声的泪水。朱美圭背靠着冰冷的土墙,坐在离门最近的地方。他努力睁大眼睛,对抗着阵阵袭来的眩晕和深入骨髓的饥饿感。嘴唇干裂出血,喉咙里像是塞满了烧红的炭块。他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张铁山白天隔着门缝那几句充满恶意的“宣告”,如同淬毒的冰锥,早已刺穿了他最后一丝侥幸。父王不行了。弟弟们…也撑不了多久。绝望像冰冷的潮水,一寸寸淹没他的头顶。然而,在这灭顶的绝望深处,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执拗的火焰,却始终未曾熄灭——那是恨!对朱济熿刻骨铭心的恨!对这不公世道滔天的恨!这股恨意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让他的眼神在黑暗中亮得骇人,如同濒死孤狼的眼睛。“呜…呜…呜…”那熟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呜咽声,再一次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这一次,声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近!仿佛就在门外,就在耳边!阴冷的风从气孔里倒灌进来,带着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腥气,像是腐烂的泥土混合着铁锈的味道。“啊!又来了!鬼!鬼来了!”一个弟弟终于崩溃,失声尖叫起来,紧紧抱住旁边的人。另外两个孩子也吓得魂飞魄散,蜷缩成一团,牙齿打颤的声音在死寂的屋内格外清晰。朱美圭猛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疼痛让他混乱的头脑有了一丝清醒。他死死盯着那扇厚重的榆木门,不是看门板,而是仿佛要穿透它,看到门外黑暗中潜藏的东西。呜咽声陡然拔高,变成了凄厉的尖啸!充满了怨毒、痛苦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饥渴!“嗷——!饿啊——!”“…血肉…朱家…血脉…还债…”这一次,声音不再是单纯的意念干扰!朱美圭清晰地“听”到了!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他的耳膜,直刺灵魂深处!同时,一股冰冷、粘稠、充满了恶意的“视线”,仿佛穿透了厚重的门板,死死地锁定了他!那视线里,充满了对他身上流淌的朱家血脉的贪婪和憎恨!濒死的记忆瞬间被激活!几个月前,当他饿得意识模糊、濒临死亡时,似乎也曾感受到过这种冰冷粘稠的注视!就是这东西!它一直存在!潜伏在黑暗里,窥伺着他们的痛苦,吮吸着他们的绝望!它不是护卫假扮的鬼魂!它是…它是某种更可怕的东西!某种因这坟园的怨气、因他们父子的苦难而滋生、壮大的…怪物!“滚开!”朱美圭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门外嘶吼,声音嘶哑破裂,却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凶悍,“滚!”他的嘶吼似乎激怒了门外的东西。呜咽尖啸声变得更加狂暴!“砰!砰!砰!”沉重的撞击声猛地砸在榆木门上!不是石头,更像是某种沉重的、湿漉漉的东西在拼命撞击!整个门板都在剧烈震动,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门缝里,一股更加浓烈的、带着土腥和腐血味道的阴风猛烈地灌了进来!“爹!爹!救我!”孩子们的哭喊声彻底被恐惧淹没。朱济熺似乎被这巨大的动静惊动了,他极其艰难地转动了一下眼珠,看向门口的方向,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两行浑浊的泪水无声滑落。朱美圭挣扎着站起来,踉跄着扑到门边,用自己单薄的身体死死顶住那不断被撞击、震动的门板!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门板传来的巨大力量,冰冷而粘腻,带着一种非人的恶意!门缝外,借着极其黯淡的星光,他似乎瞥见了一抹一闪而逝的、粘稠如沥青般的黑暗,以及黑暗中…两点猩红如血的光芒!那光芒充满了贪婪、怨毒和无尽的饥饿!“砰!”又是一次猛烈的撞击!巨大的力量透过门板传来,朱美圭只觉得胸口如同被重锤击中,喉头一甜,一股腥热的液体涌了上来!他死死咬住牙关,硬生生将那口血咽了回去!身体被震得向后踉跄,后背重重撞在土墙上,眼前金星乱冒。撞击声和尖啸声骤然停止。门外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那浓烈的腥气和冰冷的恶意,依旧透过门缝,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赶不走挥不去。朱美圭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撕裂般的疼痛。他抬头,看着黑暗的屋顶,又看向角落里气息奄奄的父亲和惊恐万状的弟弟们。无边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身体的力量在刚才的对抗中彻底耗尽,意识开始模糊。这一次…真的撑不住了…就在这时,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意念,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钻入他濒临涣散的意识:“…血…朱家的血…香…”“…死吧…都死吧…和我一样…饿死…”这意念充满了诱惑和诅咒,仿佛来自地狱的低语,怂恿着他放弃抵抗,沉入永恒的黑暗,结束这无边无际的痛苦。朱美圭的眼神开始涣散,身体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那冰冷的诱惑如同温暖的巢穴,吸引着他疲惫不堪的灵魂。也许…死了…就解脱了…就和门外那东西一样了…就在他的意识即将沉沦的最后一刹那,一股更加强烈的、源自血脉深处的不甘和仇恨,如同最后的火星,猛地在他心口.爆开!不!不能死!就算死,也要化作厉鬼!也要拖着朱济熿!拖着门外这个怪物!一起下地狱!这股滔天的恨意,如同回光返照的烈焰,瞬间冲散了那冰冷的诱惑!他猛地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剧烈的疼痛让他获得了最后一丝清明!“呃啊——!”朱美圭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带着血沫。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将头撞向身后的土墙!“咚!”一声闷响。剧痛伴随着眩晕袭来,眼前彻底陷入黑暗。在意识彻底消失前,他仿佛听到了门外黑暗中,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带着一丝意外和恼怒的…嘶鸣?---同一片夜空下,远离太原城喧嚣与绝望的汾水上游,龙门山苍莽的轮廓在星月微光下沉默矗立。山深处,一处背靠峭壁、前临深涧的天然石台上,一座小小的石屋依山而建,简朴得近乎简陋。这便是龙门羽士赵清真的临时清修之所。石屋内并无奢华陈设,一榻、一几、一蒲团而已。墙壁上挂着一幅古旧的《黄庭经》拓片,笔力遒劲,道韵盎然。此刻,赵清真并未入定。他盘膝坐于蒲团之上,双目微阖,气息绵长深远,仿佛与周遭的山石、夜风融为一体。扫帚精一战,赵清真损失了本命精元,他潜心修炼了几天。他面前摊开一张裁剪整齐的黄裱纸。左手边是一方色泽暗红、细腻如膏的朱砂墨,右手边则是一支笔锋锐利、隐泛紫光的符笔。笔尖悬于纸上三寸,凝而不落。赵清真心神沉入一片空明澄澈的境地。识海之中,白日里下山化缘时所见所闻,如同流水般掠过心头:龟裂的田地、枯萎的禾苗、河道中浑浊的细流、沿途村落里百姓麻木绝望的眼神、太原城方向隐隐传来的喧嚣与那股挥之不去的燥戾之气…尤其是当他行至靠近太原府地界时,灵觉之中捕捉到的那一丝若有若无、却异常阴冷粘稠的怨念气息。那气息并非寻常的灾厄之气,也非单纯的兵凶战危之象。它夹杂着一种极其深沉的、被刻意压抑的滔天恨意,一种源自血脉被玷污的怨毒,以及…一种非人的、如同饥饿深渊般的冰冷恶意。这气息盘踞于太原城西某个方位,如同一个巨大的、流着脓血的疮疤,不断散发着污秽与不祥。“人怨如沸,戾气冲霄…更有异类滋生…”赵清真心中默念。他修道多年,深知天地灾变,往往由人心怨戾而起,而人心怨戾达到极致,又极易吸引、滋生或唤醒一些污秽之物,互为表里,祸乱更甚。蓦地,他心中警兆微生!仿佛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一颗石子,一圈细微却清晰的涟漪在灵觉中荡开!那源头,正是太原城西怨念盘踞之处!一股极其强烈的、带着绝望、不甘与滔天恨意的精神波动,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血色火炬,穿透遥远的空间,隐隐冲击着他的道心!虽然只是一闪而逝,却异常鲜明!赵清真霍然睁开双眼!深邃的眼眸中精光一闪,如同划破夜空的寒星。他毫不犹豫地探手执起紫毫符笔,笔锋饱蘸殷红如血的朱砂墨。手腕悬空,稳如磐石。笔落!笔锋触及黄纸的刹那,一股沛然莫御的纯阳真炁自他指尖透出,注入笔杆,融入朱砂!笔走龙蛇,快如惊电!一道道繁复玄奥的符文在黄裱纸上急速蔓延开来,每一笔都蕴含着至阳至刚的雷霆真意,笔锋过处,朱砂符文竟隐隐泛起一层淡金色的毫光,仿佛有细小的电蛇在符箓线条间游走流窜!符箓中央,一个形似古篆“镇”字的符文骤然亮起,其威凛肃杀之气,透纸而出!最后一笔落下,符成!“嗡——!”整张符箓无风自动,悬空微微震颤,发出一声低沉而威严的嗡鸣!一股灼热、阳刚、涤荡邪祟的凛冽气息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石屋。赵清真轻轻呼出一口浊气,额角隐有汗迹。他小心翼翼地将这“阳罡镇邪符”折好,纳入怀中贴身存放。那灼热的气息透过衣料传来,带来一丝安定的力量。他站起身,走到石屋门口。推开简陋的木门,山间清冷的夜风带着草木的芬芳扑面而来。他抬头望向西南方向,太原城笼罩在一片巨大的、令人不安的阴影之中。星月之光似乎也被那冲霄的怨戾之气所遮蔽,显得黯淡不明。“太原…西…怨煞冲天,人祸引动妖氛…”赵清真低声自语,清癯的面容在月色下显得格外凝重,“此非天灾,实乃人祸催生之孽。贫道既有所感,不可坐视。”他返回屋内,目光落在墙角倚靠的那柄长剑之上。“归尘…”他低唤一声,如同呼唤老友。随即,将长剑稳稳地斜挎于背后。剑鞘入手,一股沉凝厚重、凛冽肃杀的气息悄然弥漫开来,与他自身渊渟岳峙的气度浑然一体。不再迟疑。赵清真身形一晃,已如一片毫无重量的落叶,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门外浓得化不开的山林夜色之中。脚步踏在崎岖的山石小径上,竟未发出丝毫声响。青灰色的剑鞘在星光下偶尔闪过一丝微芒,如同指引前路的星辰。方向,直指怨气冲霄的太原城。 第六十三章 虎伥·中篇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黎明前的黑暗,是夜最深沉的时刻。晋王府坟园囚室,厚重的榆木门内,死寂如同凝固的血液。朱美圭瘫倒在冰冷的泥地上,额头撞墙处一片血肉模糊,暗红的血混着尘土凝结在干涸的伤口边缘。他双目紧闭,脸色灰败如金纸,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身体深处,那最后一股点燃他、支撑他撞向墙壁的滔天恨意,如同风中残烛,正迅速熄灭。识海沉沦,向着无边的冰冷与虚无坠落。“…死吧…解脱…”那充满诱惑的冰冷低语,如同剪不断的绳索,再次缠绕上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近,仿佛就贴着他的耳廓呢喃。死亡的宁静,像一张巨大而温暖的毯子,正温柔地将他包裹,要将他拖入永恒的安眠。囚室角落,朱济熺枯槁的身体抽搐了一下,气息微弱。他浑浊的眼睛半睁着,乜斜着黑暗的屋顶,仿佛在质问苍天。四个幼子蜷缩在一起,鼻息微弱。空气里弥漫着死亡的气息,浓重得令人窒息。门外,那粘稠如沥青般的黑暗,无声无息地从门缝下、从气孔中渗透进来。它不再需要呜咽和撞击,猎物已放弃了抵抗。黑暗中,两点猩红的光芒贪婪地亮起,如同饥饿深渊的入口,牢牢锁定在朱美圭身上。一股冰冷刺骨、带着浓烈土腥与腐血味道的吸力,如同无形的触手,缠绕上朱美圭残存的生命力,开始贪婪地吮吸!那微弱的生命之火,如同风中残烛,被这力量一扯,瞬间黯淡下去!就在朱美圭的意识即将彻底湮灭、被门外之物吞噬殆尽的刹那!异变陡生!他体内,那源自太祖朱元璋、流淌在每一个朱家血脉深处的某种东西,被这极致的死亡威胁、被这滔天的恨意与不甘、被这冰冷异物贪婪的吮吸所彻底激发!“嗡——!”一声只有灵魂能感知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沉雄嗡鸣,如同沉睡的巨龙被惊醒!朱美圭那濒死的躯体内,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怖力量骤然苏醒!它并非温润的道家真炁,而是凝聚了百战开国、尸山血海、帝王霸业的杀伐之气!是兵戈铁马、斩将夺旗、踏破山河的血煞之威!这股力量狂暴、酷烈、桀骜不驯,带着撕裂一切、焚毁一切的毁灭意志!“吼——!!!”一声仿佛来自远古洪荒、震慑百兽的恐怖咆哮,毫无征兆地从朱美圭那无声的胸腔中迸发出来!这咆哮并非通过喉咙,而是直接撼动了整个囚室的空间!空气如同凝固的水晶般剧烈震荡!囚室的泥墙、地面簌簌落下尘土!那扇厚重的榆木门板,竟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一道模糊、巨大、充满了无尽杀伐与暴戾气息的白色兽影,在朱美圭身体上方一闪而逝!那兽影形似猛虎,却比任何山林之王更加威严、更加凶暴!它昂首向天,獠牙狰狞,虽只是一闪而过的虚影,却散发出令人灵魂冻结的恐怖威压!那是兵戈杀伐的极致显化——白虎煞影!“嗷——!”门外黑暗中,那两点贪婪的猩红光芒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煞气冲击得扭曲变形!一声充满了极致惊骇、痛苦和难以置信的尖利嘶鸣,如同被踩了尾巴的毒蛇,猛地爆发出来!那渗透进来的粘稠黑暗,如同遇到了滚烫的烙铁,发出“嗤嗤”的剧烈灼烧声,疯狂地向后收缩、溃散!缠绕在朱美圭身上的冰冷吸力,瞬间被这股狂暴的兵煞之气撕得粉碎!朱美圭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猛地向上弹起寸许,又重重摔落在地。一股滚烫的、带着浓烈铁锈味的鲜血从他口中狂喷而出!这口血并非寻常的鲜红,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金之色,喷洒在冰冷的泥地上,竟发出轻微的“滋滋”声,仿佛灼烧着地面!血液之中,隐约可见极其细微、闪烁不休的淡金色光点,蕴含着恐怖的能量。喷出这口蕴含着兵煞本源的心头精血后,朱美圭的身体彻底瘫软,如同被抽空了所有骨头的破布口袋,气息彻底断绝。但那兵煞白虎的虚影一闪而逝所爆发出的恐怖冲击,却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其涟漪正以囚室为中心,狂暴地扩散开来!---晋王府,承运殿。朱济熿并未安寝。他斜倚在宽大的蟠龙金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鎏金扶手,眼皮沉重,心中却像塞了一团乱麻,烦躁不安。张铁山和王德顺侍立一旁,殿内只点了几盏长明灯,光线昏暗,将人影拉得细长扭曲。“什么时辰了?”朱济熿声音沙哑地问。“回千岁,寅时三刻了。”王德顺躬身答道。“坟园那边…还没动静?”朱济熿的眼神在阴影里闪烁着阴鸷的光。张铁山上前一步,低声道:“千岁放心,属下安排了最得力的人手,里三层外三层围得铁桶一般。断水断粮,再加上夜里…属下的安排,就是铁打的金刚也熬不过去!这会儿,怕是已经…”他话音未落!“吼——!!!”一声沉闷到极致、却又仿佛直接在灵魂深处炸开的恐怖咆哮,如同平地惊雷,猛地从王府西侧、坟园的方向滚滚传来!那声音穿透了厚重的宫殿墙壁,带着一种源自血脉本源的恐怖威压和滔天的杀伐之气!“噗通!”“噗通!”殿内侍立的两名小太监,竟被这无形的声波冲击得直接瘫软在地,裤裆瞬间湿透,翻着白眼昏死过去!“什么声音?!”朱济熿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金椅上弹了起来,脸色瞬间煞白!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抑制的惊悸感瞬间攫住了他!那咆哮声中的煞气,让他心脏狂跳,血液似乎都为之凝固!张铁山和王德顺更是骇得魂飞魄散!张铁山是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悍将,此刻竟也双腿发软,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那咆哮…绝非人间凡物!其中蕴含的凶戾与威严,让他想起了传说中镇守西方、主掌杀伐的白金神兽!“千…千岁!”王德顺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像…像是…虎啸?可…可这太原城哪来的猛虎?还…还如此…”“坟园!是坟园那边!”朱济熿失态地指着西边,声音都变了调,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无法掩饰的恐惧,“是朱济熺!还是朱美圭?!他们…他们搞什么鬼?!张铁山!快!带人去看看!立刻!马上!”他近乎咆哮,之前的狠戾被巨大的不安彻底取代。“是!是!属下这就去!”张铁山也顾不得失态,连滚带爬地冲出殿外,嘶声大吼:“来人!集合!西苑坟园!快!”整个晋王府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咆哮和王爷的暴怒惊醒!急促的脚步声、甲胄碰撞声、惊慌的呼喊声乱成一团。无数火把被点燃,如同一条条惊慌的火龙,朝着西侧坟园的方向汇聚而去。---太原城东,靠近残存汾河支流的一处偏僻街巷深处,“悦来客栈”那褪色的招牌在夜风中吱呀作响。客栈早已破败不堪,住客寥寥。后院一间简陋的上房内,灯光摇曳。赵清真盘膝坐于一方蒲团之上,归尘剑横置于膝前,青灰色的剑鞘在昏黄的灯光下流转着温润内敛的光泽。他并未入定,而是凝神内视,缓缓搬运周天,恢复着连日赶路消耗的真元。太原城上空那股盘踞不散、浓稠如墨的怨戾之气,如同沉重的铅云压在心口,令他道心警兆长鸣。尤其是城西方向,那如同巨大疮疤的怨煞核心,此刻更是隐隐传来一种令人心悸的躁动与…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凶戾的兵戈血煞之气?就在他凝神感应之际。“吼——!!!”那声源自城西晋王府方向、沉闷而恐怖的咆哮,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太原城的上空!也穿透了客栈简陋的墙壁,直接冲击在赵清真的灵觉之上!赵清真霍然睁开双眼!眸中精光爆射,如同暗室中划过的两道冷电!膝前的归尘剑,剑格处的北斗七星宝石更是瞬间爆发出刺目的寒光,嗡鸣震颤!一股凌厉无匹的剑意自发弥漫开来,将房间内弥漫的污浊怨气瞬间涤荡一空!“兵戈血煞!白虎凶星临凡之兆!”赵清真脸色凝重如铁,瞬间判明了那咆哮的本质!这绝非寻常妖物!更非人间猛兽!这是凝聚了滔天杀伐、尸山血海之气的兵家凶煞显化!其源头…正是那怨气盘踞的晋王府西!他长身而起,一把抄起归尘剑背在身后。那股凶煞之气爆发后并未消散,反而如同滴入水中的墨汁,正与城中弥漫的怨戾之气剧烈地交织、碰撞、发酵!一股更加阴冷、粘稠、充满了贪婪与恶意的妖异气息,如同被血腥味吸引的鲨鱼,正从城西怨煞核心处弥漫开来,迅速扩散!“不好!血煞引妖!城中有变!”赵清真心头警铃大作!他一把拉开房门,身形一晃,已如鬼魅般出现在客栈狭窄的木质楼梯口。就在这时!“吱呀…”一声恐怖的轻响,从楼下大堂传来。并非门扉开启,倒像是…某种沉重的东西被拖拽过腐朽地板的声音。紧接着,一阵低沉、压抑、充满了痛苦与怨毒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飘了上来。那声音如同无数人在喉咙被扼住时发出的绝望**,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诡异和声。“…饿…好饿…”“…肉…血…”“…还我命来…偿债…”呜咽声中,一股浓烈的、混合着土腥、腐肉和铁锈味的腥臭气息,如同实质的潮水,猛地从楼下涌了上来!瞬间充斥了整个楼梯间!客栈值夜的伙计,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原本正趴在柜台上打盹。这突如其来的恶臭和呜咽声将他惊醒。他睡眼惺忪地抬起头,嘟囔着骂了一句:“哪个王八蛋半夜不睡…”骂声戛然而止!借着柜台上昏黄的油灯光芒,他看到了毕生难忘的恐怖景象!客栈那扇虚掩着的、破旧的大门处,并非站着人。而是…蠕动着一片粘稠的、如同烂泥般的巨大黑影!那黑影边缘极不规则,不断流淌、变形,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黑影表面,赫然浮现出十几张模糊扭曲的人脸!那些人脸表情各异,却都充满了极致的痛苦、怨毒和一种非人的饥饿感!它们挣扎着,无声地嘶嚎着,仿佛想从那粘稠的黑暗里挣脱出来!更恐怖的是,在这滩巨大“黑泥”的周围,影影绰绰地站着十几个“人”!他们穿着破烂的粗布衣衫,有男有女,动作僵硬如同提线木偶,眼神空洞麻木,瞳孔深处却跳跃着两点极其微弱的、不祥的绿光。他们的身体像是被吸干了水分,皮肤紧贴着骨头,呈现出一种死灰色的干瘪。最骇人的是他们的手,十指扭曲变形,指甲变得又长又黑,如同野兽的爪子!这些人…不,这些东西,正是白天赵清真入城时,在街角阴暗处瞥见的那些眼神麻木空洞的行人!伙计的瞳孔瞬间放大到极致!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如同被扼住脖子的鸡鸣声,巨大的恐惧瞬间抽干了他全身的力气,连一声完整的尖叫都发不出来!他瘫软在柜台后面,身体筛糠般抖动着,一股热流顺着裤管淌下。那滩巨大的、蠕动的“黑泥”中央,一张格外扭曲、依稀能辨认出是中年男子模样的痛苦面孔猛地凸起,占据了整个“黑泥”的上半部分。它张开一个不成比例的、黑洞洞的巨口,发出更加清晰的、如同刮擦朽木的呜咽:“…新鲜…血肉…香…”“上…楼…有…好…东西…”随着它的“话语”,那些围在四周、如同干尸般的“人”猛地抬起了头!空洞麻木的眼中,那两点绿光骤然变得凶戾!它们僵硬地转动着脖子,动作整齐划一地、齐刷刷地望向了通往二楼的楼梯口!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下一刻!“嗷——!”十几道僵硬的身影,如同被无形的线猛地拉扯,爆发出与其干瘪躯体完全不符的恐怖速度!它们手脚并用地扑向楼梯!腐朽的木质楼梯在它们沉重的踩踏和爪子的撕扯下,发出另人胆颤的嘎吱声和碎裂声!腥臭的风扑面而来!楼上的住客也被惊动,惊恐的尖叫和开门声响起,随即又被更大的恐惧所淹没!赵清真站在楼梯口上方,目光冰冷如万载玄冰,扫过下方蜂拥扑来的干尸群和那滩散发着浓郁恶念的蠕动黑泥。他清晰地看到,那些干尸体内并无多少生气,只有一股被强行灌注的、阴冷污秽的怨念在驱动。它们的爪牙之上,更是缠绕着丝丝缕缕与城西核心处同源的、令人作呕的邪气!“伥鬼!”赵清真瞬间判明了这些东西的来历!为虎作伥!那滩黑泥,分明是吞噬了无数怨魂、凝聚成形的妖物本体!而这些被吸干精魄、化作行尸的可怜人,正是被它奴役、为它引诱血食的伥鬼!“孽障!安敢为祸人间!”赵清真声音清厉,如金铁交鸣!面对蜂拥而至的伥鬼,他身形不退反进!一步踏出,脚下木质地板竟无声无息地蔓延开一片淡金色的八卦虚影!身影在狭窄的楼梯口化作一道模糊的青色残影!右手闪电般搭上背后剑柄!“锵——!”归尘剑出鞘的清越龙吟,瞬间压过了所有鬼哭狼嚎!暗金色的剑身在昏暗的客栈中骤然亮起!剑体上玄奥的雷云纹路如同活物般流转,跳跃起细密的金色电蛇!剑格处镶嵌的北斗七星宝石,迸射出璀璨的星芒,七点寒星瞬间勾勒出清晰的斗柄图案!一股纯阳、刚猛、涤荡万邪的磅礴剑意,如同无形的风暴,以赵清真为中心轰然扩散!剑光乍现!并非大开大阖的劈砍,而是快!快到了极致!精准到了极致!剑锋化作一片朦胧的暗金色光幕,如同泼洒的水银,瞬间笼罩了冲在最前方的三具伥鬼!剑锋薄如蝉翼,带着切割虚空的锐响!“嗤!嗤!嗤!”三声轻响,如同热刀切过凝固的油脂!三具伥鬼僵硬的躯体骤然停顿!它们干瘪的脖颈处,浮现出一道极细、极淡的金线。下一刻,三颗表情凝固在贪婪凶戾上的干枯头颅,无声无息地滑落!断颈处没有鲜血喷溅,只有一股浓稠如墨、散发着恶臭的黑气猛地喷涌而出!三具无头尸身摇晃了一下,如同被抽掉了所有支撑,软软地栽倒在楼梯上。剑光毫不停歇!赵清真身形如游龙,在狭窄的楼梯间辗转腾挪,归尘剑每一次挥出,都带起一道撕裂空气的厉啸和一片炸裂的金色电芒!剑锋所过之处,伥鬼那看似坚韧的干枯肢体如同朽木般被轻易斩断、切开!污秽的黑气在雷霆剑光下发出“滋滋”的剧烈灼烧声,迅速消散!他脚步踏着玄奥的罡步,每一次落点都精准地踩在八卦虚影的节点上,身形飘忽不定,在伥鬼的扑击爪影间游刃有余。左手掐诀,指尖萦绕着淡淡的金光,偶尔凌空虚点,便有一道凝练如针的金光激.射而出,精准地洞穿扑近伥鬼的眉心,将其眼中跳跃的绿光瞬间击灭!短短几个呼吸间,冲上楼梯的十几具伥鬼,已被斩杀了大半!残肢断臂混合着逸散的黑气,铺满了楼梯,腥臭扑鼻!剩余的几具伥鬼似乎被这摧枯拉朽的杀戮震慑,动作出现了明显的迟滞,空洞的眼中绿光闪烁不定,竟流露出一丝本能的畏惧。“嗷——!”楼下大堂,那滩蠕动的“黑泥”发出了愤怒而痛苦的尖啸!中央那张巨大的痛苦面孔扭曲变形,黑洞洞的巨口猛地张开到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一股浓稠如墨、散发着刺鼻腥甜和滔天怨毒的黑色洪流,如同溃堤的污水,带着凄厉的鬼哭狼嚎之声,朝着楼梯上的赵清真猛扑而来!洪流之中,无数张痛苦扭曲的怨魂面孔挣扎嘶嚎,带着强烈的精神冲击和污秽侵蚀之力!赵清真眼神一凝!这怨气洪流精纯污秽,不可硬接!他足尖在楼梯栏杆上一点,身形如同毫无重量的柳絮,向后飘然倒飞,稳稳落回二楼走廊。同时,左手掐诀速度骤增,五指翻飞间,一面由无数流动金色符文构成的“金光护身印”瞬间在身前凝结!“轰——!”漆黑怨气洪流狠狠撞在金色光印之上!沉闷如巨鼓擂响!金光剧烈震荡,波纹狂闪!无数怨魂面孔疯狂啃噬撕咬着光罩,发出刺耳的尖啸!阴寒的怨毒之气如同剧毒,疯狂侵蚀着金光!护罩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暗淡下去!巨大的冲击力推着赵清真向后滑退,脚下木质地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那滩“黑泥”显然也消耗巨大,喷出怨气洪流后,体积缩小了一圈,蠕动也迟缓了许多。但它并未停止攻击,剩余的几具伥鬼在它的驱使下,再次悍不畏死地扑向楼梯!“末劫浊鬼,安触雷纲!”赵清真一声冷叱!他右手归尘剑剑势一变,由快转沉!剑身之上雷云纹光芒大盛,跳跃的电弧瞬间凝聚于剑尖!剑格北斗七星光华流转,天枢、天璇两颗星辰骤然亮起!“北斗注死,天枢引雷!破!”剑尖遥指那扑来的伥鬼和下方涌动的黑泥!一道刺目欲盲、粗如儿臂的炽白色电蛇,撕裂昏暗的空气,带着至阳至刚、涤荡乾坤的毁灭气息,如同九天神罚,轰然劈落!“轰咔——!”雷霆万钧!炽白的电光瞬间吞噬了扑在最前的两具伥鬼!它们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在刺目的雷光中化为飞灰!电蛇余势不减,狠狠轰击在下方那滩蠕动的“黑泥”之上!“嗷——!!!”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爆发!黑泥剧烈地翻滚、沸腾!无数怨魂面孔在雷光中尖啸着化为青烟!粘稠的躯体被炸开一个巨大的窟窿,边缘焦黑萎缩,散发出浓烈的焦糊恶臭!整滩黑泥如同被重创的野兽,猛地向后收缩,气息瞬间萎靡了大半!剩余的伥鬼被这雷霆之威彻底吓破了胆,僵硬地停在楼梯上,不敢再上前半步。赵清真持剑而立,归尘剑尖斜指地面,跳跃的电弧尚未完全消散。暗金色的剑身在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森然寒光。他目光如电,穿透逸散的雷光与黑气,冷冷锁定楼下那滩遭受重创、依旧散发着浓烈恶意的妖物本体。客栈内一片狼藉,腥臭弥漫,唯有他青色的道袍在激荡的气流中微微拂动,渊渟岳峙。战斗,远未结束。城西那兵煞爆发之地传来的躁动,正愈发强烈。 第六十四章 虎伥·下篇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雷霆余威尚在客栈大堂激荡,焦糊恶臭混合着逸散的污秽黑气,弥漫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混沌。归尘剑尖斜指地面,跳跃的细微电弧在暗金剑身上游走不定,发出低沉的噼啪声。赵清真立于二楼走廊,青袍微扬,目光如冰锥,穿透翻滚的浊气,死死锁定楼下那滩遭受重创、正剧烈蠕动收缩的“黑泥”。方才那记蕴含天枢星力的阳雷,虽未将其彻底诛灭,却已重创其本源。黑泥中央那张巨大的痛苦面孔已模糊不清,边缘焦黑萎缩,无数张扭曲的怨魂虚影在雷光灼烧下尖啸湮灭。它如同被滚油泼中的蛞蝓,疯狂地向后蜷缩,粘稠的躯体艰难地拖拽着,在地板上留下一道腥臭湿滑的污痕,试图退回客栈门外那片更浓重的黑暗。“嗷…呜…”低沉痛苦的呜咽从黑泥深处断续传出,充满了惊惧与怨毒。剩余的几具伥鬼如同断了线的木偶,僵硬地杵在楼梯上,空洞眼中那两点绿光闪烁不定,竟流露出本能的畏缩,不敢再向前半步。赵清真岂容它逃遁?此獠乃怨念污秽凝聚成形,以吸食生灵精魄怨气为生,更奴役伥鬼为祸,留之必成巨患!他足尖在木质走廊边缘轻轻一点,身形如鹰鸷掠空,无声无息地越过楼梯,飘然落在大堂中央。落地的瞬间,脚下淡金色的八卦虚影一闪而逝,将周遭逸散的污秽阴气逼退三尺。归尘剑嗡鸣更甚,剑格处北斗七星中的天璇、天玑二星骤然亮起,星芒流转,与天枢星力隐隐呼应成阵。一股更为磅礴、更显肃杀的星辰之力在剑身内酝酿。就在赵清真欲再引北斗星雷,彻底诛灭此獠之际——“吼——!!!”一声比之前更加暴戾、更加凶狂、仿佛凝聚了无尽痛苦与滔天恨意的恐怖咆哮,如同平地炸响的九天惊雷,再一次从城西晋王府坟园的方向滚滚传来!这一次,距离更近,威势更盛!无形的声浪裹挟着实质般的兵戈血煞之气,如同无形的海啸,狠狠拍击在太原城的每一个角落!悦来客栈本就残破的窗棂被震得簌簌作响,灰尘簌簌落下!楼下那滩正欲逃窜的“黑泥”如同被投入了沸油,猛地剧烈翻腾、膨胀!它中央那张模糊的痛苦面孔瞬间被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和贪婪所取代!两点猩红如血的光芒骤然亮起,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刺目、都要凶戾!“嗷——!!”黑泥发出一声兴奋到极致的尖啸,仿佛嗅到了世间最诱人的血腥!它不再逃遁,反而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力量,粘稠的躯体猛地向上一拱,化作一道巨大的、流淌着污秽黑光的巨浪,带着刺鼻的腥风,朝着赵清真猛扑而来!巨浪之中,无数张痛苦怨毒的面孔扭曲融合,发出震耳欲聋的精神尖啸!更有一股强大的、源自城西核心怨煞之地的阴寒力场骤然降临,如同无形的枷锁,死死缠向赵清真的四肢百骸!城西爆发的兵煞,竟如同最猛烈的催化剂,瞬间点燃了这妖物的凶性,使其力量暴涨!“来得好!”赵清真眼中寒光爆射!他早已料到城西异变会引动此獠,却不曾想反应如此剧烈!心念电转间,他放弃了引雷的打算,面对这铺天盖地的污秽巨浪和束缚力场,身形不退反进!“玄龟负图,真武护身!起!”一声清叱,左手掐诀如穿花蝴蝶,瞬间结印!丹田内精纯的先天真炁毫无保留地狂涌而出!一个由无数流动金色符文构成的、形似巨大龟甲的虚影骤然浮现在他身前!虚影凝实厚重,散发出坚不可摧、万法不侵的磅礴气息!正是全真龙门秘传的防御法咒——“玄龟负图印”!“轰——!!!”污秽黑浪狠狠撞在金色龟甲虚影之上!如同巨浪拍击礁石!沉闷如万钧重锤擂鼓的巨响震得整个客栈摇摇欲坠!金光龟甲剧烈震荡,波纹狂闪!无数怨魂面孔疯狂啃噬撕咬着光罩,发出刺耳的尖啸!阴寒污秽的怨毒之气如同一群疯狗,疯狂侵蚀着金光!龟甲虚影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暗淡下去!巨大的冲击力推着赵清真的身体向后滑退,脚下坚硬的地面竟被犁出两道浅浅的沟痕!黑泥本体发出兴奋的嘶吼,污秽之力源源不断注入巨浪,试图一举压垮这碍事的金光!赵清真脸色微白,额角青筋隐现。硬抗这狂暴冲击,对真炁消耗巨大!他右手归尘剑并未闲着,剑势圆转,在身前划出一道道玄奥莫测的暗金圆弧。剑锋过处,空气被无声切开,留下灼热的金色轨迹。每一次圆弧划出,都精准地斩在污秽巨浪力量流转的薄弱节点,或怨念面孔衔接之处!归尘剑上雷云纹光芒流转,跳跃的细微电芒顺着剑锋蔓延,每一次斩击,都伴随着“嗤嗤”的净化之声!被斩中的怨魂面孔发出无声的惨嚎,迅速崩溃消散!他脚踏玄奥罡步,身形在污秽巨浪的狂猛冲击和阴寒力场的双重束缚下,如同惊涛骇浪中一片沉稳的扁舟,虽被冲击得步步后退,却始终未露破绽!归尘剑舞动,暗金剑光与金色龟甲交相辉映,在污秽的浪潮中开辟出一片小小的净土。然而,那黑泥本体在城西兵煞的刺激下,力量仿佛无穷无尽!污秽巨浪一浪高过一浪!金光龟甲在持续不断的狂暴冲击下,光芒越来越黯淡,表面符文明灭不定,眼看就要支撑不住!就在这僵持不下之际!“咻!咻!咻!”数道凌厉的破空之声从客栈门外黑暗处尖啸而至!竟是几根缠绕着浓郁黑气、闪烁着幽绿磷火的骨刺!角度刁钻狠辣,直取赵清真周身要害!与此同时,原本畏缩不前的剩余几具伥鬼,眼中绿光大盛,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嘶吼着再次扑了上来!爪风凌厉,腥臭扑鼻!上下左右,全方位绝杀!赵清真腹背受敌,护体金光龟甲摇摇欲坠!千钧一发之际,他眼中精光爆射,再无保留!“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唯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敕!”道门八大神咒之首——金光神咒!随着真言诵出,赵清真体内真炁如同被点燃的火山!一股远比之前“玄龟负图印”更加纯粹、更加浩瀚磅礴的金色光焰,猛地从他周身每一个毛孔喷薄而出!“轰!”仿佛一轮微型的金色太阳在他体内炸开!炽烈、神圣、涤荡万邪的璀璨金光,瞬间将他整个人完全笼罩!金光凝练如同实质的火焰铠甲,熊熊燃烧!其光芒之盛,瞬间将昏暗污浊的客栈大堂照得亮如白昼!“嗤——!!!”扑近的伥鬼、激.射而来的幽绿骨刺、以及那狂暴的污秽巨浪,如同遇到了克星天敌,在接触到这至阳至刚、万邪辟易的金光瞬间,发出凄厉的灼烧声!伥鬼如同投入熔炉的蜡像,在惨嚎声中迅速融化、气化!骨刺上的黑气磷火瞬间熄灭,化为几缕青烟!那污秽巨浪更是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雪,剧烈沸腾、消融、溃散!无数怨魂面孔在金光中尖啸着化为虚无!金光所及之处,连那无形的阴寒束缚力场也被瞬间冲垮、净化!“嗷——!!!”黑泥本体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充满了极致痛苦和恐惧的惨嚎!它那庞大的、粘稠的身躯在金光的灼烧下剧烈收缩、扭曲,如同被投入了炼狱!体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缩小!中央那张痛苦的面孔在金光的照耀下,第一次清晰地显露出其核心——一个由无数扭曲怨念强行糅合、包裹着一块漆黑如墨、不断搏动着的诡异“核心”!那核心散发着浓烈到极致的恶意和饥渴,正是它真正的力量源泉!借着金光神咒爆发带来的短暂压制和视野清明,赵清真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瞬间穿透了黑泥溃散的躯体,死死锁定了那块搏动着的漆黑核心!就是现在!他右手归尘剑剑势由守转攻,快如闪电!剑尖凝聚起一点刺目的、跳跃着炽白雷光的星芒!剑格处,天枢、天璇、天玑三星光芒大放,连成一线!“北斗注死,三星贯月!破!”剑尖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暗金流星,带着洞穿幽冥的决绝,精准无比地刺向那块搏动的漆黑核心!---晋王府坟园。寅时三刻的死寂,被一声源自血脉深处、凶戾滔天的白虎咆哮彻底撕裂。那无形的声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狠狠撞在囚禁着朱济熺父子的厚重榆木门上!“嘎吱——砰!”早已不堪重负的门轴,在这恐怖煞气的冲击下,终于彻底崩断!沉重的榆木门板如同被巨锤轰中,猛地向内拍倒,重重砸在地上,激起漫天尘土!门外,负责看守的王府护卫们,此刻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他们离门最近,首当其冲。那声咆哮中的兵戈血煞之气,如同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了他们的心脏!灵魂深处传来的战栗和恐惧,瞬间抽干了他们所有的力气和勇气。两个离门最近的护卫,更是被那无形的冲击波直接掀飞出去,如同破麻袋般摔在数丈外的荒草丛中,口鼻溢血,生死不知。其余护卫脸色惨白如纸,双腿筛糠般抖动着,手中的刀剑“哐当”掉在地上也浑然不觉,只是死死捂住耳朵,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惊骇,如同见了地狱的恶鬼!门内,烟尘弥漫。朱美圭瘫倒在冰冷的泥地上,额头撞墙处血肉模糊,气息几近断绝。他喷出的那口蕴含着兵煞本源的暗金心头血,如同滚烫的烙印,灼烧着身下的泥地,发出轻微的“滋滋”声。血液中细微的淡金光点如同星辰沉入大地,悄然隐没。囚室角落,朱济熺和三个幼子气息奄奄。最大的那个少年,蜷缩在父亲身边,胸口尚有一丝微弱的起伏,但也如同风中残烛。就在那兵煞白虎虚影一闪而逝、咆哮声撼动囚室的瞬间,一股冰冷、粘稠、充满了贪婪与恶意的黑暗,如同被血腥味彻底激怒的毒蛇,猛地从门外涌入!它不再掩饰,也不再试探!那两点猩红如血的光芒在烟尘中亮得刺眼,死死锁定在朱美圭身上!一股比之前强大十倍、冰冷刺骨、带着浓烈土腥与腐血味道的吸力,如同无数根无形的触手,疯狂地缠绕上朱美圭残存的生命力,要将他连皮带骨、连魂魄都彻底吞噬!然而,就在这股吸力即将触及朱美圭身体的刹那——“嗡——!”朱美圭身下那片被他心头精血浸染的土地,猛地亮起一片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淡金色光晕!光晕迅速扩散,形成一个将朱美圭护在其中的半透明光罩!光罩之上,隐约有极其淡薄、却散发着不屈兵戈之气的白虎虚影一闪而逝!“嗤——!!”污秽的吸力触手狠狠撞在淡金光罩之上!如同滚烫的烙铁浸入冰水,发出剧烈腐蚀的声响!光罩剧烈震荡,光芒明灭不定,边缘甚至被那污秽之力侵蚀得滋滋作响,颜色迅速暗淡下去!显然,这仓促间被兵煞精血激发的护罩,根本无法完全抵挡门外那妖物本体的全力吞噬!“嗷——!”门外的黑暗中,传来一声带着恼怒和更加贪婪的尖啸!猩红的光芒大盛!更多的粘稠黑暗如同活物般涌入囚室,凝聚成一只巨大、扭曲、完全由污秽怨念构成的漆黑利爪!利爪五指张开,指尖缭绕着丝丝缕缕的黑色怨气,带着撕裂灵魂的阴寒,狠狠抓向那摇摇欲坠的淡金光罩!爪风未至,那冰冷的恶意已让光罩内的少年浑身僵硬,连最后的微弱的呼吸都几乎停滞!眼看那漆黑的怨念利爪就要将淡金光罩连同里面的朱美圭父子彻底撕碎、吞噬!异变再生!一道暗金色的流光,如同撕裂夜幕的陨星,毫无征兆地从囚室狭小的气孔中激.射而入!速度快到了极致!流光所过之处,空气中残留的污秽阴气如同遇到克星,发出“嗤嗤”的灼烧声,瞬间消散!流光的目标,并非那抓向光罩的怨念利爪,而是直指门外黑暗中那两点猩红光芒的核心!“孽障!休得伤人!”一声清越冷冽的断喝,如同九天惊雷,在囚室内外轰然炸响!伴随着断喝,一股纯阳、刚猛、涤荡万邪的磅礴剑意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这剑意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那汹涌而入的粘稠黑暗之上!“噗!”暗金流光精准无比地撞在门外黑暗中那两点猩红光芒之间!一声如同气球破裂的闷响!猩红光芒猛地一暗,发出一声痛苦而惊怒的嘶鸣!那抓向光罩的怨念利爪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击中,动作骤然一滞,爪尖缭绕的黑气剧烈溃散!流光去势未尽,在门外黑暗中猛地炸开!化作一张由无数跳动着细微电芒的金色符文构成的巨大符箓——正是赵清真之前绘制的“阳罡镇邪符”!“轰——!”符箓爆发出刺目的金光和灼热的雷霆之力!如同在污秽的黑暗中投入了一颗烈阳!门外的粘稠黑暗发出凄厉的惨嚎,如同被投入滚油的积雪,疯狂地收缩、溃散、蒸发!那两点猩红光芒在金光雷霆的灼烧下迅速暗淡、扭曲,最终发出一声充满不甘的尖啸,如同退潮般猛地缩回了门外更深沉的黑暗之中,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股浓烈的焦糊腥臭,在囚室内外弥漫。囚室内,那淡金色的光罩在符箓爆发的冲击下,终于支撑不住,“啵”的一声轻响,化为点点金光消散。但它的使命已经完成,成功抵挡了那致命一击,为赵清真的救援争取到了最关键的一瞬。烟尘缓缓落下。囚室门口,一个颀长的青色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那里。他背对着门外残留的黑暗,青色的道袍在激荡的气流中微微拂动,并未沾染一丝尘埃。背后斜挎着一柄暗金色的古朴长剑,剑身之上玄奥的雷云纹路在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微光,剑格处镶嵌的北斗七星宝石,正缓缓收敛着方才引动符箓时爆发的璀璨星芒。正是赵清真。他目光如电,迅速扫过囚室内的惨状。朱济熺和四个幼子一息尚存,朱美圭倒在地上,气息奄奄,额头血肉模糊,身下那片被暗金血液浸染的土地正迅速失去光泽。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那扇被煞气冲垮、倒在地上的厚重榆木门板上。门板内侧,靠近门轴的位置,赫然残留着几道深深的、如同被野兽利爪反复抓挠留下的痕迹!痕迹边缘的木茬翻卷,呈现出一种被污秽之力侵蚀后的焦黑色泽。一股极其微弱、却与悦来客栈中那虎伥妖本体同源的、令人作呕的腥邪之气,正从这些爪痕中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赵清真的眉头深深锁起,眼神凝重如寒潭深水。果然如此!城西的怨煞核心,与城中肆虐的虎伥妖,同出一源!这囚室,便是那妖物最大的“饵场”和力量源泉!它盘踞于此,吮吸着这朱家父子百年沉冤所化的滔天怨气与绝望,滋养壮大!而朱美圭体内那被死亡与恨意彻底激发的兵煞白虎血脉,更是如同最诱人的血食,彻底引爆了它的凶性!“好一个‘为虎作伥’!”赵清真心中凛然,“这‘虎’,不在山林,竟在这龙潭虎穴的王府深处!以人怨为食,化伥鬼为爪牙!”他不再迟疑,一步踏入囚室。无视那刺鼻的血腥与绝望气息,径直走到朱美圭身边。蹲下身,伸出二指,轻轻搭在朱美圭冰冷的手腕寸关尺处。指尖传来极其微弱、时断时续、却又异常刚硬狂躁的脉搏跳动。那是兵煞之气强行吊住的一线生机,如同即将崩断的弓弦。赵清真又从怀中取出一个拇指大小的青玉瓶,拔开木塞,倒出一粒龙眼大小、色泽碧绿、散发着清冽草木芬芳的丹丸——正是龙门秘制保命的“青阳续命丹”。他撬开朱美圭紧咬的牙关,将丹药送入其口中,又并指点在其喉下廉泉穴,以一丝精纯真炁助其化开药力。丹药入腹,一股温润平和的生机之力迅速化开,如同清泉流淌过干涸的河床,勉强护住了朱美圭心脉那最后一丝微弱的跳动,暂时稳住了他油尽灯枯的躯体。但那深入骨髓的创伤和本源兵煞的爆发性消耗,绝非一粒丹药能够逆转。赵清真又迅速查看了其他五人,同样每人喂服了一粒药效稍弱的固本培元丹药,暂时稳住其生机。做完这些,他站起身,目光再次投向门外那片深邃的黑暗。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遭受重创的虎伥妖本体并未远遁,它如同受伤的毒蛇,正潜伏在坟园深处某个怨气最浓郁的地方,舔舐伤口,积蓄力量。空气中弥漫的怨毒、贪婪与冰冷的恶意,如同无形的蛛网,正变得更加粘稠、更加危险。城西爆发的兵煞之气虽已平息,但其残留的引子,正与坟园百年的怨戾剧烈地交融、发酵,孕育着更大的风暴。“必须找到它,在其彻底消化兵煞余威、恢复力量之前,将其诛灭!”赵清真眼中寒芒一闪。“归尘,”赵清真低语,如同呼唤沉睡的伙伴,“随我…斩妖!”话音未落,他身形一晃,已如一道融入夜色的青烟,悄无声息地掠出了这间充满死亡与绝望的囚室,朝着坟园深处那怨气最浓、恶意最盛的方向,疾驰而去!青灰色的剑鞘在星光下划过一道微芒,如同劈开黑暗的雷霆。 第六十五章 虎伥·终章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黑暗,浓稠得如同凝固的血块,沉甸甸地压在晋恭王坟园深处。空气中弥漫的土腥与腐败气息,被一股更加阴冷、更加刺骨的寒意取代——那是深入骨髓的幽冥之气,带着无数骸骨沉寂千年的死寂与怨毒。整座坟园,仿佛变成了一座巨大的、敞开的墓穴。呜咽的风声消失了,绝对的死寂如同沉重的裹尸布,令人窒息。唯有初代晋王朱棡那巨大的覆斗形封土堆,如同蛰伏的巨兽,在惨淡的星光下投下更加狰狞的阴影。赵清真身影如电,在断壁残垣间疾掠,足踏玄奥罡步,落地无声。归尘剑紧贴后背,青灰剑鞘收敛光华,剑格北斗七星流转的微芒,如同指向深渊的冰冷坐标。他的灵觉绷紧如弦,前方传来的气息,已非纯粹的污秽怨念,而是凝聚了千百年骸骨阴煞、冰冷、枯寂、带着碾碎灵魂重量的恐怖威压!目标直指朱棡王陵的封土堆!绕过一片倾颓的享殿基座,眼前景象让赵清真心头剧震!朱棡巨大的封土堆前,原本平整的拜台区域,此刻已被彻底挖开!一个深不见底、散发着浓郁土腥与刺骨阴风的巨大地穴暴露在星光下!地穴边缘泥土翻卷,残留着新近挖掘的痕迹,显然出自人手,却又透着一股非人的暴戾。地穴中央,并非蠕动的污秽黑茧,而是一座由无数森森白骨垒砌而成的巨塔!此塔高约三丈,共分九层!塔基最宽,由粗大的腿骨、盆骨、肋骨纵横交错,强行榫合而成,缝隙间填充着暗红色的干涸泥浆,散发着浓烈的血腥与尸腐之气。往上,骨骼逐渐变得纤细精致,臂骨、指骨、乃至无数细小的头骨,被某种邪恶的力量强行扭曲、熔铸,构筑成塔身。每一根骨头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败光泽,表面刻满了扭曲蠕动的暗红色符文,如同活物的血管,不断汲取着地穴中涌出的阴煞之气!塔顶,并非飞檐斗拱,而是由九颗大小不一、眼眶中燃烧着幽绿色魂火的骷髅头骨堆砌而成!中央那颗最为巨大,颅骨开裂,一道深可见骨的缝隙贯穿天灵,幽绿的魂火在其中疯狂跳跃,如同深渊凝视的眼眸!整座骨塔散发出的气息,冰冷、死寂、沉重,仿佛凝聚了九幽之下万载的阴寒,更有一股滔天的怨毒与掌控生死的傲慢!这便是白骨妖道的根基——万古骷髅塔!塔身周围,浓郁的、如同液态墨汁般的幽冥阴气从地穴深处滚滚涌出,被骨塔底座贪婪地吸收。塔身表面的血色符文明灭不定,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骨骼摩擦发出的“咔咔”声,如同地狱的磨盘在转动。塔顶九颗骷髅头骨的幽绿魂火,死死锁定在闯入的赵清真身上,冰冷、贪婪、带着猫戏老鼠般的残忍。“桀桀桀…”一阵恐怖的、仿佛骨骼摩擦般的怪笑,从塔顶中央那颗巨大的裂颅骷髅中发出,声音干涩、空洞,却清晰地响彻在死寂的坟园,“炼气化神的小道士?倒是稀罕的血食…本座这万骨塔初成,正缺一道纯阳元神奠基!来得正好!本座就可以修成虎神了!因为本座属虎!桀桀桀…”话音未落,塔身猛地一震!“咔啦啦——!”令人头皮发麻的骨骼爆裂声中,塔基处数十根粗大的腿骨、臂骨如同活物般猛地刺出!骨端瞬间变得尖锐如矛,缠绕着浓烈的幽冥死气,撕裂空气,发出凄厉的尖啸,如同暴雨般朝着赵清真攒射而来!每一根骨矛都带着洞穿金铁、冻结魂魄的恐怖力量!与此同时,塔身中层的那些细密指骨、肋骨纷纷脱落,悬浮于空,瞬间组合成数十面巴掌大小、刻满扭曲符文的骨盾!骨盾环绕塔身急速旋转,形成一层灰白色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防御屏障!塔顶九颗骷髅头骨眼眶中的幽绿魂火猛地大盛!九道凝练如实质、散发着刺骨寒意与强大精神冲击的绿光射线,如同九条毒蛇,后发先至,瞬间穿透空间,直刺赵清真的眉心、心口等要害!这绿光蕴含着抽魂炼魄的恶毒力量!上下左右,全方位绝杀!白骨妖道甫一出手,便是雷霆万钧,不留丝毫余地!它要以这万古骷髅塔的无上凶威,将这道人瞬间碾碎、吞噬!赵清真瞳孔骤缩!这白骨妖道的凶戾与手段,远超之前的虎伥妖!他不敢有丝毫怠慢,右手闪电般反握归尘剑柄,左手于胸前急速掐诀!“天地无极,玄光护体!敕!”一道凝练厚重的淡金色光罩瞬间在身前凝结!光罩之上,流转着细密的道家云箓符文!“铛!铛!铛!嗤——!”密集如雨的骨矛狠狠撞击在金色光罩之上!发出金铁交鸣般的巨响!光罩剧烈震荡,波纹狂闪!幽冥死气如同剧毒的硫酸,疯狂侵蚀着金光!更有九道幽绿的魂火射线狠狠刺中光罩!光罩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光芒迅速黯淡!巨大的冲击力推着赵清真向后滑退!脚下坚硬的地面被犁出深深的沟壑!“雕虫小技!”裂颅骷髅发出不屑的怪笑。塔身再震!更多粗大的骨矛如同连绵不绝的骨林,从塔基、塔身各处疯狂刺出!同时,环绕塔身的旋转骨盾猛地向外扩张,盾面符文亮起,一股强大的、禁锢空间的幽冥力场骤然降临,如同无形的泥沼,死死缠向赵清真,试图将他彻底锁死在原地,成为骨矛的活靶!赵清真眼中寒光爆射!心知防御绝非长久之计!他足下罡步猛地一变,身形在幽冥力场的束缚下强行扭转,如同游鱼逆流!归尘剑发出一声清越龙吟,悍然出鞘!“锵——!”暗金色的剑身骤然亮起!剑体上玄奥的雷云纹路疯狂流转,细密的金色电蛇奔腾跳跃!剑格处北斗七星宝石迸射出璀璨星芒,天枢、天璇、天玑三星光芒大放!“北斗注死,三星贯月!破!”剑尖化作一道撕裂幽冥的暗金雷霆,并非攻向骨矛,而是直刺那笼罩而来的幽冥禁锢力场!剑锋所过之处,空间仿佛被切开!跳跃的雷光与璀璨的星芒交织,带着破灭万法的决绝!“嗤啦——!”如同烧红的烙铁划破坚韧的皮革!那粘稠沉重的幽冥力场被归尘剑硬生生撕裂开一道巨大的口子!赵清真身形如同挣脱枷锁的蛟龙,瞬间从骨矛攒射的死亡区域中脱身而出!雷光剑势去势不减,狠狠轰击在万骨塔中层急速旋转的一枚骨盾之上!“砰!”骨盾应声炸裂!无数指骨碎片四散飞溅!但塔身只是微微一晃,其他骨盾迅速填补了空缺,防御屏障依旧稳固!“有点意思!”白骨妖道的声音带着一丝意外,随即转为更深的贪婪,“好一柄神兵!待本座抽了你的魂,此剑便是本座囊中之物!万骨噬魂,起!”随着妖道厉喝,万骨塔底座猛地喷涌出更加浓烈的幽冥阴气!塔身表面所有血色符文同时亮起刺目的血光!整座骨塔发出沉闷的“隆隆”声,仿佛地狱之门洞开!“咔咔咔…嗷——!”无数凄厉到极致的怨魂嚎叫,如同海啸般从骨塔的每一根骨头、每一道缝隙中爆发出来!这嚎叫并非单纯的声音,而是凝聚了被炼化入塔的万千骸骨生前最深的痛苦、恐惧与怨毒的精神冲击!无形的音浪混合着粘稠的幽冥死气,如同毁灭的潮汐,朝着赵清真猛扑而来!所过之处,空气冻结,地面覆盖上厚厚的白霜!这音浪冲击直指灵魂!赵清真只觉识海如同被亿万根冰冷的钢针同时攒刺!眼前幻象丛生!无数张痛苦扭曲的面孔、断肢残骸的景象疯狂闪现!护体的金光剧烈摇曳,瞬间黯淡下去!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鲜血,身形踉跄后退!归尘剑上的雷光与星芒也为之一滞!白骨妖道的真正杀招,并非物理攻击,而是这炼化万骨怨魂而成的噬魂魔音!它能直接瓦解修士的意志,摧毁其道心!“桀桀!元神动摇,道基将崩!乖乖成为本座塔中主魂吧!”裂颅骷髅的怪笑充满了得意。塔顶九颗骷髅头骨的幽绿魂火光芒大盛,九道更加粗大、凝练的抽魂绿光再次激.射而出,直取赵清真灵台!生死关头!赵清真猛地一咬舌尖,剧痛混合着血腥味让他混乱的识海获得一丝清明!他眼中爆发出决绝的光芒!不能再被动防御!唯有以攻对攻,以更凶戾的杀伐之气,破其万骨怨魂之阵!他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识海的刺痛,双手同时掐诀!左手五指翻飞,牵引西方苍穹那至刚至阳、主掌杀伐的庚金星宿之力!右手归尘剑剑尖直指天穹,剑格处北斗七星疯狂旋转,天枢、天璇、天玑、摇光、开阳、玉衡、天权七点星芒同时亮到极致,勾连成完整的星图,引动周天星斗之力灌入剑身!丹田内,那口温养多年的先天真炁被疯狂催动、压缩、凝聚!一股难以言喻的凶煞、锋锐、主掌杀伐的庚金之气,在他识海中急速勾勒、显化,与归尘剑引动的星力、西方杀伐之气轰然交汇!“西极庚金,白虎监兵!杀伐显化,破灭妖氛!真形借法,现!”“吼——!!!”一声低沉、威严、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虎啸,震彻寰宇!并非意念显化,而是真实不虚的声波!坟园死寂的黑暗被瞬间撕裂!赵清真身前,刺目的白光混合着凛冽的银芒骤然爆发!空间扭曲!一道巨大、凝实、充满了无尽杀伐与威严的白色巨兽虚影,昂然显现!它形似猛虎,却比任何山林之王更加庞大、更加神骏!通体覆盖着如同白金铸造的鳞甲,线条流畅而充满爆炸性的力量感!巨大的头颅高昂,獠牙如同出鞘的利剑,闪烁着冰冷的寒光!一双虎目如同熔化的黄金,燃烧着焚尽妖邪的凶戾与威严!周身缭绕着实质般的、如同白色火焰般跳跃的庚金煞气!四爪踏地,地面无声龟裂!一股源自西方星宿、主掌杀伐、涤荡妖氛的恐怖威压,如同无形的海啸,轰然席卷,瞬间将那噬魂魔音形成的怨魂潮汐冲得七零八落!白虎真形!“嗷——?!”万骨塔顶,裂颅骷髅发出难以置信的惊怒嘶鸣!塔身剧烈震动!它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这股纯粹、浩大、至刚至阳的杀伐煞气,正是它这万骨幽冥邪术的天敌克星!白虎真形甫一现身,熔金虎目便死死锁定那座散发着滔天幽冥死气的万古骷髅塔!它无视了再次袭来的抽魂绿光和零星攒射的骨矛,巨大的身躯微微伏低,四爪猛地一蹬!地面轰然炸裂!白金般的身躯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白色闪电,带着焚尽一切妖邪的无上威严,朝着骨塔猛扑而去!虎爪扬起,锋利的爪刃缭绕着炽白沸腾的庚金煞气,撕裂空气,发出刺穿耳膜的厉啸,目标直指骨塔的核心——塔顶那九颗燃烧着幽绿魂火的骷髅头骨!这一扑,凝聚了西方杀伐之气的极致!快!猛!狠!势不可挡!庚金煞气所过之处,幽冥阴气如同沸汤泼雪,发出“嗤嗤”的剧烈灼烧声,迅速消散!“万骨成城!幽冥壁垒!起!”白骨妖道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啸!它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死亡威胁!整座万骨塔爆发出刺目的血光!塔身所有骨骼疯狂震颤、移位!底座无数粗大的腿骨、臂骨如同巨蟒般向上盘绕、交错!中层的指骨、肋骨如同暴雨般向上汇聚、熔铸!塔顶的九颗骷髅头骨幽绿魂火狂燃,喷涌出粘稠如墨的幽冥死气!瞬息之间,万骨塔的形态发生了恐怖的变化!它不再是一座塔,而是化作了一面巨大无比、厚重如山岳的——白骨巨盾!巨盾完全由无数骸骨熔铸而成!盾面凹凸不平,布满了狰狞的骨刺和痛苦扭曲的骷髅浮雕!盾牌中央,正是那九颗燃烧着幽绿魂火的骷髅头骨,此刻它们眼眶中的魂火连成一片,形成一面巨大的、不断旋转的幽绿漩涡,散发出强大的吸魂之力!盾牌表面覆盖着一层粘稠、流动的暗红色血光,无数挣扎的怨魂虚影在血光中无声嘶嚎!整面巨盾散发出坚不可摧、万法不侵的幽冥气息,仿佛能抵挡世间一切攻击!这便是白骨妖道压箱底的防御神通——万骨幽冥壁垒!它燃烧塔中积累的幽冥死气和骸骨精华,将自身化作绝对防御,只为抵挡白虎这致命一击!“砰——!!!!!”如同星辰撞击大地!白虎真形那缭绕着沸腾庚金煞气的巨爪,狠狠轰击在万骨幽冥壁垒的中央——那面巨大的幽绿魂火漩涡之上!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怖巨响瞬间爆发!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刺目的白光与粘稠的暗红血光、幽绿的魂火疯狂对冲、湮灭、爆炸!一个巨大的、混杂着炽白庚金煞气、暗红幽冥血光与幽绿魂火的能量光球瞬间膨胀开来!冲击波如同灭世的风暴,带着撕裂一切、粉碎一切、净化一切的恐怖力量,呈球形向四面八方疯狂扩散!“轰隆隆——!!!”巨大的封土堆如同被无形的巨刃狠狠劈中,靠近爆炸中心的一侧瞬间崩塌!无数的土石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周围的石碑、石像、享殿遗迹,在这毁灭性的冲击下如同纸糊的玩具,瞬间被撕裂、粉碎、抛飞!整个坟园核心区域,被硬生生犁平!地面出现一个巨大的深坑!坚固无比的万骨幽冥壁垒,在白虎真形这凝聚了西方杀伐极致的一爪下,仅仅支撑了不到一息!“咔嚓——!”一声清脆而令人绝望的碎裂声响起!巨盾中央那面由九颗骷髅头骨魂火凝聚而成的幽绿漩涡,表面浮现出无数蛛网般的裂痕!九颗骷髅头骨同时发出凄厉到极致的惨嚎!“不——!!!我才是真虎!”白骨妖道发出魂飞魄散的尖啸!下一刻!“轰——!!!”幽绿魂火漩涡如同脆弱的琉璃,轰然炸裂!九颗燃烧着魂火的骷髅头骨瞬间化为漫天飞散的绿色火星和骨粉!失去了核心支撑,整个万骨幽冥壁垒如同被抽掉了脊梁,无数构成壁垒的骸骨发出连绵不绝的“咔嚓”爆响!粗大的腿骨断裂!盘绕的臂骨粉碎!熔铸的指骨、肋骨化为齑粉!盾面那层暗红血光剧烈沸腾、蒸发!无数挣扎的怨魂虚影在庚金煞气的灼烧下尖啸着化为青烟!巨大的白骨壁垒,在白虎真形的白金巨爪下,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山,从中央开始,寸寸崩解、碎裂、湮灭!巨爪去势未尽!带着撕裂一切的庚金煞气,狠狠拍击在壁垒之后暴露出来的、万骨塔原本的塔身之上!“轰——!!!!!”更加恐怖的爆炸发生了!整座由无数骸骨强行熔铸、凝聚了白骨妖道千年道行与滔天野心的万古骷髅塔,如同被天神之锤砸中的沙堡,从塔顶到塔基,寸寸崩裂!无数森森白骨在炽白的庚金煞气中如同投入烈阳的雪花,瞬间气化、湮灭!浓烈的幽冥死气和骸骨精华如同溃堤的污流,疯狂喷涌而出,又在庚金煞气的净化下发出“嗤嗤”的剧烈灼烧声,化为滚滚青烟!塔身崩毁的瞬间,一道极其凝练、由纯粹幽冥死气构成的灰白色影子,如同受惊的毒蛇,猛地从塔基爆炸的中心激.射而出,仓惶无比地朝着地穴深处遁去!正是白骨妖道舍弃了万骨塔本体、仅存的一缕本源妖魂!它此刻气息萎靡到了极点,充满了无尽的恐惧与怨毒!然而,白虎真形岂容它逃遁!“吼——!!!”一声威严的咆哮!白虎真形那巨大的白金头颅猛地转向妖魂遁逃的方向!熔金般的虎目锁定目标!它并未追击,而是张开那仿佛能吞噬日月的巨口!“呼——!!!”一股纯粹由西方庚金杀伐煞气构成的炽白洪流,如同九天银河倒卷,带着焚尽一切邪祟的绝对意志,瞬间喷涌而出!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将那道遁逃的灰白妖魂彻底淹没!“啊——!!!”一声短促、凄厉到超越极限的惨嚎响起,随即戛然而止!灰白色的妖魂在庚金煞气洪流中连一瞬都未能支撑,如同投入熔炉的残雪,瞬间气化、湮灭!连一丝残渣都未曾留下!千年道行,万骨根基,在白虎神君一丝真形投影的无上神威下,彻底化为乌有!摧毁妖魂,喷出庚金煞气洪流后,白虎真形那白金般的身躯也变得极其淡薄、透明。熔金虎目深深看了一眼深坑中湮灭的万骨塔残迹和归于平静的地穴,又望向远处赵清真被掩埋的方向,发出一声低沉、威严却又带着一丝疲惫的意念咆哮,随即化作漫天飘散的白色光点,缓缓消散在充满焦糊与净化气息的夜空中。坟园深处,那沉积了百年、又经白骨妖道强化的幽冥阴气,如同被投入了净化熔炉,在白虎煞气的涤荡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散、淡化。空气中那股令人作呕的尸腐与骸骨死寂,也如同退潮般迅速消退。深坑中,只余下些许焦黑的骨粉和散发着微弱净化之气的灰烬。唯有呜咽的风声,卷起坑边的尘土,发出沙沙的轻响,仿佛在诉说着方才那场惊天动地的对决,以及一座百年邪塔的彻底覆灭。深坑边缘,归尘剑静静地斜插在焦土之中。暗金色的剑身光华略显黯淡,雷云纹路内敛,剑格处的北斗七星宝石流转着温润而平稳的微光,仿佛在默默汲取着天地灵气,恢复着元气。剑身上,不染一丝尘埃。 第六十六章 白骨照大同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永乐十四年,五月初一。大同府,这座矗立在风沙与铁血中的九边雄镇,在暮春时节竟反常地笼罩在一片肃杀寒意之中。天空是沉甸甸的铅灰色,不见日头,唯有凛冽的北风卷起砂砾,抽打在斑驳的城墙上,发出呜咽般的嘶鸣。往年此时,城外应已有零星的草色挣扎着冒头,如今却只见一片枯黄死寂,仿佛连大地都被这无休止的酷寒抽干了生机。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劣质煤烟和一种挥之不去的、如同铁锈般的腥甜——那是经年累月的战阵血气渗入泥土后,被寒意重新逼出的味道。城西校场,点将台高耸。新任镇守大同总兵官、阳武侯薛禄一身山文铁甲,猩红披风在狂风中猎猎作响。他面沉似水,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台下肃立的数千边军。军士们甲胄陈旧,许多还带着修补的痕迹,脸上刻着风霜与疲惫,眼神在麻木中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惶。队列并不十分齐整,窃窃私语如同蚊蚋般在寒风中时隐时现。“…听说了吗?白登山那边…前儿夜里巡哨的兄弟又听见了…”“…可不是!阴风惨惨的,金铁交鸣,比上个月更真了!吓得他们连滚带爬跑回来…”“…这鬼天气,冻死个人!马厩里好几匹好马昨儿突然就倒了,眼珠子发绿,口吐白沫…”“…邪性…太邪性了…”薛禄浓眉紧锁,猛地一挥手。身旁的亲兵统领厉声喝道:“肃静!”校场上瞬间鸦雀无声,只有风声呼啸。薛禄向前一步,声音洪亮如金铁交鸣,压过风声:“将士们!瓦剌狼子,屡犯边陲!圣天子命本侯镇守此塞上雄关,保境安民!尔等皆我大明虎贲,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岂可因些许寒风异响,便心生怯懦,乱我军心?!”他目光如刀,扫过台下:“传令!即日起,夜不收兵(侦察兵)前出三十里,加倍巡弋!各营整备器械,加固城防!凡有懈怠军务、妖言惑众、动摇军心者——”他顿了顿,声调陡然拔高,带着刺骨的寒意,“军法从事!斩立决!”一个“斩”字,如同重锤砸在每一个军士心头。惊惶被强行压下,代之以更深沉的恐惧和麻木的服从。“谨遵将令!”数千人齐声应诺,声音在空旷的校场上回荡,却显得有些空洞乏力。薛禄不再多言,转身大步走下点将台。猩红披风卷起一道凛冽的弧线。他心中远非表面这般镇定。白登山的“阴兵”传言愈演愈烈,军中惊马事件频发,士气低落如同瘟疫蔓延。更棘手的是,昨日收到密报,城西寡妇村那边似又有“鬼妻哭城”的怪事传出,守城兵卒人心浮动。这大同,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阴霾笼罩,连他这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悍将,也感到一丝莫名的心悸。“侯爷,”亲兵统领快步跟上,低声道,“昨夜…马厩又死了三匹。症状…和前几次一样。兽医查不出病症,只说…邪气侵体。”薛禄脚步一顿,铁甲叶片发出冰冷的摩擦声。他望向城西马厩的方向,眼神阴沉:“知道了。传令下去,死马就地焚烧,深埋灰烬!再有人敢议论马眼放绿光之事,杖八十,枷号示众!”---五月初二,夜。月黑风高。大同城西,寡妇村。这并非朝廷建制,而是历年战事留下的疮疤。低矮破败的土坯房歪歪扭扭地挤在一起,如同被遗弃的骨骸。村中几无灯火,只有呜咽的寒风穿过残破的窗棂和篱笆,发出鬼哭般的尖啸。村北尽头,紧挨着一道陡峭的土崖,便是“寡妇崖”。崖下乱石嶙峋,终年不见阳光,阴风盘旋,是村里人丢弃死猫烂狗甚至夭折婴孩的地方。此刻,崖下最背阴处,一个蜷缩的身影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那是李氏。她裹着单薄破旧的夹袄,身体因寒冷和饥饿而剧烈颤抖。丈夫三年前战死在饮马河畔,连尸骨都未能寻回。她带着唯一的女儿苦熬,靠给人浆洗衣物勉强糊口。可这该死的倒春寒,冻死了她最后几棵赖以活命的菜苗,也冻绝了城里富户施舍的活计。女儿三天前发起了高烧,小脸烧得通红,此刻正气息奄奄地躺在冰冷的土炕上,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丫儿…娘的丫儿…”李氏喃喃着,声音嘶哑干裂。她摸索着身边一个破陶罐,里面只剩下浅浅一层浑浊的冰水混合物。她小心翼翼地抱起陶罐,想用身体最后一点热气融化那点冰,喂给女儿。指尖触到刺骨的冰水,冻得她一哆嗦。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她的脖颈,越收越紧。她抬起头,望向崖顶上方。那里,大同城高耸的轮廓在黑暗中如同巨大的怪兽,几星微弱的灯火,是属于活人的世界,却离她如此遥远。丈夫战死的噩耗传来时,她没有哭。公婆相继病逝时,她没有哭。可此刻,看着怀中滚烫却无声无息的小生命,感受着指尖那刺骨的冰冷和腹中火烧火燎的饥饿,一股巨大的、无法承受的悲恸和怨恨猛地冲垮了她所有的坚强!“啊——!”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哭嚎,猛地从她喉咙里迸发出来!这哭声充满了绝望、不甘和滔天的怨愤,穿透了呼啸的寒风,在死寂的寡妇崖下反复回荡!“当家的!你死得好惨啊——!”“留下我们孤儿寡母…活活饿死…冻死——!”“老天爷!你开开眼啊——!”“这大同城!这吃人的世道!还我男人命来——!”她不管不顾地哭喊着,用尽全身的力气,仿佛要将这三年积压的所有痛苦、所有怨恨都倾泻出来!声音在崖壁间碰撞、折射,变得越发凄厉、扭曲,如同无数冤魂的合唱,朝着崖上大同城的方向,疯狂地涌去!---与此同时,大同城西,靠近城墙的马厩区域。一排排低矮的厩棚在寒风中沉默。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草料、马粪和一种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腥臊气。值夜的几名老卒蜷缩在避风的角落里,裹着破旧的羊皮袄,就着一盏昏黄摇曳的油灯,小口啜饮着劣质的烧刀子,试图驱散深入骨髓的寒意。“嘶…这鬼风,刮得骨头缝里都疼!”一个缺了门牙的老卒搓着手抱怨。“省点力气吧,王槐根。这算啥?比起白登山那边…”另一个满脸褶子的老兵压低声音,朝东北方向努了努嘴,“那才叫邪乎!昨儿个二狗子他们小队巡夜回来,脸都吓绿了,说听见千军万马在雾里头厮杀,刀枪碰撞,人喊马嘶,还有…还有洪武爷的龙旗在风里呼啦啦地响!”“嘘!噤声!”一个年长些的伍长呵斥道,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侯爷下了严令,再提这些,小心脑袋搬家!管好咱们的马是正经!”“马?”王槐根灌了口酒,苦着脸,“马也不安生!你看那几匹新到的口外良驹,白天还好好的,天一黑就…就…”他的话戛然而止。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一阵极其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泣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又像是贴着地皮,幽幽地飘了过来!那哭声凄惨、怨毒,充满了无尽的悲苦和控诉,在死寂的夜里被寒风切割得支离破碎,却异常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还我男人命来——!”“…饿啊…冻啊…你们…好狠的心——!”“我的娘咧!”王槐根手里的酒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脸色煞白,牙齿格格打颤,“又…又来了!是…是寡妇崖!是李寡妇!她…她找来了!”几个老兵卒也吓得魂飞魄散,挤作一团。那伍长强作镇定,拔出了腰间的佩刀,手却在不停发抖:“怕…怕什么!定是风!是风刮过崖缝的声音!”然而,那哭声并未停止,反而更加清晰,更加凄厉,仿佛就在马厩外徘徊!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恶意!“嗷——!”就在这时,马厩深处猛地爆发出一阵惊恐的嘶鸣!紧接着,如同连锁反应,整个马厩瞬间炸开了锅!几十匹战马同时发狂!它们疯狂地撞击着厩栏,碗口大的蹄子将地面刨得尘土飞扬!马眼中充满了极度的恐惧,瞳孔深处,竟隐隐跳跃着两点极其微弱、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幽绿光芒!“砰!咔嚓!”一根碗口粗的松木厩栏在狂马的撞击下应声断裂!几匹受惊最甚的骏马如同脱缰的疯兽,嘶鸣着冲出厩棚,在昏暗的营区内横冲直撞!“拦住它们!快拦住!”伍长嘶声大喊,声音都变了调。值夜的老卒们哪敢上前,连滚爬爬地躲闪着。混乱中,一匹失控的枣红马直直冲向那盏唯一的油灯!“哗啦!”灯盏被撞翻在地,火油四溅!干燥的草料瞬间被点燃!“呼——!”火舌猛地窜起!迅速蔓延开来!火光跳跃,映照着一张张惊恐扭曲的脸,映照着狂马眼中诡异的绿芒,更映照着远处城墙方向那片深邃的黑暗——寡妇崖下那凄厉的哭嚎,依旧在风中时断时续,如同为这场混乱奏响的丧曲!“走水啦!马惊啦!鬼哭…鬼哭索命啦——!”凄厉的喊叫划破夜空,瞬间传遍了整个城西营区!---五月初三,晨。天色依旧阴沉。大同知府衙门后堂,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知府张炳文,一个年过五旬、面容清癯的文官,此刻眉头紧锁,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铁力木的案几。他下首坐着本府通判、经历,以及被紧急召来的几位本地耆老和僧道代表。空气中弥漫着压抑和一丝难以言说的恐慌。“昨夜城西营区马厩走水,烧毁厩棚三间,受惊奔逃、踩踏致伤战马十七匹,重伤军卒两人,轻伤五人。”通判的声音干涩,念着手中的简报,“起火原因…疑是油灯倾倒引燃草料。马匹惊厥原因…尚在彻查。另…值夜兵卒多人声称,事发前曾闻…闻得城西寡妇崖方向有妇人啼哭之声,声甚凄厉…”“妇人啼哭?”一位须发皆白、穿着绸缎长衫的耆老失声道,“莫非…又是那‘鬼妻哭城’的旧事重演?三年前,也是这般时节,冻饿而死的刘氏…马铺山黄仙庙也应该加大供奉。”“陈翁慎言!”张炳文沉声打断,目光扫过众人,“子不语怪力乱神!此等无稽之谈,岂可妄议!当务之急是查明马匹惊厥真相,稳定军心民心!”他虽如此说,但紧握扶手、指节发白的手却暴露了内心的不平静。“府尊大人,”一位穿着洗得发白缁衣的老僧双手合十,口宣佛号,“阿弥陀佛。昨夜哭声,贫僧于城西小寺亦隐约听闻,怨气冲天,非寻常悲泣。恐是阴魂不散,戾气凝结。贫僧斗胆进言,当再启‘贞烈祠’,广做法事,超度亡魂,或可平息怨念。贫僧以为,黄仙庙可以加大供奉。”“大师所言极是!”另一位头戴九梁道冠、手持拂尘的中年道士接口道,“贫道观天象,连日阴寒不散,怨气郁结于城西,此乃大凶之兆!非但贞烈祠、黄仙庙需大祭,贫道以为,当速遣人至白登山忠烈祠,再行盛大法醮,安抚洪武年间战死将士英灵!否则,阴兵过境,鬼妻哭城,两怨相激,恐酿成大祸!”他语速极快,带着一种江湖术士特有的夸张和危言耸听。张炳文听着僧道之言,心中烦躁更甚。他何尝不知流言可畏?何尝不想息事宁人?但薛禄的态度强硬如铁,严禁任何“妖言惑众”。若此时大张旗鼓做法事,无异于承认鬼神作祟,必遭薛禄弹劾,说他“蛊惑人心,动摇边备”!这顶大帽子扣下来,他这顶乌纱帽怕是保不住了。“此事…”张炳文深吸一口气,强压烦躁,“本府自有计较。忠烈祠、贞烈祠四时祭祀,朝廷自有定例。至于昨夜之事,当以军务失察、天干物燥论处。通判,立刻拟文:严惩昨夜马厩失职人等!城西营区加强戒备,增派巡哨!再…再拨些钱粮,着里长速去寡妇村,查明可有冻饿濒死之妇孺,务必妥善安置,不得再生事端!凡再有传播鬼神流言者,以扰乱民心论处!”他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堂下众人面面相觑,终究不敢再多言,纷纷领命告退。张炳文独自留在后堂,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窗外,天色依旧阴沉,寒风卷着尘土扑打着窗纸。他望向城西的方向,眼神复杂。那寡妇崖下的哭声…真的只是风声吗?马眼中的绿光…薛禄的强压…他感到自己如同行走在一条紧绷的钢丝上,钢丝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名为“大同”的沸腾熔炉。---五月初五,午时。大同城上空,阴云密布。本该是一天中阳气最盛的时辰,却因连日阴霾,光线昏沉如同黄昏。寒风非但未减,反而更加凛冽刺骨,卷起漫天黄沙,打得人脸生疼。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街道上行人稀少,偶尔有人匆匆走过,也是缩着脖子,神色惊惶。空气里那股铁锈般的腥甜气息,浓得化不开,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城西,靠近寡妇崖的城墙根下,气氛更是凝重到了极点。一队队顶盔贯甲的边军兵卒,手持长矛弓弩,在寒风中肃立,将一片区域团团围住。兵卒们脸色紧绷,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握着兵器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透露出内心的紧张与不安。被围住的中心,并非什么显贵,而是临时搭建的一座简陋法坛。法坛由粗糙的青石垒成,上面铺着一块褪了色的杏黄布。布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太极八卦图案。法坛中央,插着三面颜色各异的小旗——黄、蓝、红,分别代表天地水三官。香炉里插着几炷劣质线香,青烟被狂风吹得歪歪扭扭,几乎要熄灭。香炉旁摆放着几个碗,里面盛着清水、米粒和几枚边缘磨损的铜钱。一个穿着油腻道袍、尖嘴猴腮的道士,正手持一柄木剑,在法坛前手舞足蹈,口中念念有词。他便是城中“玄微观”的观主,吴道人。此刻他脸色煞白,额头冷汗涔涔,舞剑的动作僵硬而夸张,眼神飘忽不定,显然已是强弩之末。“…天清清,地灵灵…三官大帝显威灵…驱邪缚魅保平安…急急如律令!”吴道人猛地将木剑指向寡妇崖方向,声音因为恐惧而劈了叉。然而,除了寒风呼啸,没有任何异象发生。围观的百姓被兵卒拦在外围,人头攒动,窃窃私语中充满了失望与更深的恐惧。“吴道长…行不行啊?”“这都跳了大半个时辰了,屁用没有!风倒是更大了!”“我听说…昨夜又有哭声了,比前晚还瘆人!城西李二麻子家的狗,今早发现死在院子里,肚子被掏空了!”“天爷啊!这日子可怎么过啊!薛总兵呢?官府呢?就由着这邪祟作乱吗?”人群的骚动和议论,如同针尖刺在法坛旁一位身着绯色官袍的中年人背上。大同知府张炳文,此刻面沉似水,嘴唇紧抿。他顶着薛禄的巨大压力,力排众议,耗费府库钱粮,请来这据说“法力高深”的吴道人,又在重兵“护卫”下于这“凶地”做法,就是为了平息愈演愈烈的“鬼妻哭城”流言,安抚民心。眼看这吴道人如此不济事,他心中又急又怒,更有一种大祸临头的预感。“府尊大人,”薛禄的亲兵统领,一个身材魁梧、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按着腰刀走到张炳文身边,声音不大,却带着冰冷的嘲讽,“侯爷有令,凡妖言惑众、扰乱民心者,军法处置!您请来的这位‘高人’,若再弄不出个子丑寅卯,末将可就要执行军法了!”张炳文心头一凛,强压怒火:“陈统领稍安勿躁!做法事需心诚,时辰未到…”话音未落!“呜——哇——!”一阵极其凄厉、怨毒、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痛苦与绝望的妇人哭声,毫无征兆地从寡妇崖下猛地爆发出来!这一次,声音清晰得如同就在耳边!不再是断断续续,而是连绵不绝,充满了滔天的恨意!“…还我男人命来——!”“…饿啊…冻啊…你们…好狠的心肠——!”“…死!都死!一起死——!”哭声穿透呼啸的寒风,如同无形的冰锥,狠狠扎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直刺灵魂深处!一股冰冷刺骨、带着浓烈尸腐气息的阴风,猛地从崖下倒卷而上!“噗噗噗!”法坛上的三面小旗瞬间被阴风撕碎!香炉翻倒,香灰四溅!“啊!”吴道人吓得魂飞魄散,手中木剑“当啷”掉地,连滚带爬地躲到法坛后面,浑身抖如筛糠!“保护大人!”兵卒们一阵骚乱,长矛下意识地对准了寡妇崖方向,脸上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惊骇!围观百姓更是炸开了锅,哭喊声、尖叫声响成一片!“鬼!是李寡妇!她来了!索命来了!”“快跑啊!”就在这极度混乱、人心崩溃的边缘!一道清越悠长、仿佛蕴含着涤荡乾坤之力的道号声,如同平地惊雷,骤然在混乱的现场炸响!“无量天尊!”声音并不高亢,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哭喊、尖叫和风声,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人心的力量。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混乱的人群外围,不知何时多了一位道人。他身量颀长,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着深青色道袍,宽袍大袖在狂风中微微拂动,却纤尘不染。背后斜挎一柄长剑,剑鞘古朴,呈现一种温润内敛的青灰色泽。剑格处镶嵌的七颗细微宝石(北斗七星),此刻正流转着温润而坚定的微光。道人面容清癯,约莫三十许年纪,肤色是常年风餐露露的小麦色。剑眉斜飞入鬓,一双眸子尤其引人注目,深邃如寒潭古井,目光开阖之间,精光内蕴,仿佛能穿透一切虚妄。此刻,这双眼睛正平静地扫过混乱的现场,最后落在那幽暗深邃、哭声传来的寡妇崖下,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凝重与悲悯。正是龙门羽士,赵清真。他无视周围惊疑、恐惧、茫然交织的目光,迈步向前。步伐沉稳,每一步踏在喧嚣混乱的土地上,都显得异常坚实,仿佛与脚下这片承载了太多苦难的边地有着某种奇异的联结。所过之处,那刺骨的阴风和令人窒息的怨气,竟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开、淡化了几分。“贫道赵清真,云游至此。”他走到法坛前,声音清朗平和,如同山涧清泉,流淌在死寂的现场,“此间怨戾,非寻常法事可解。此非厉鬼作祟,乃百年战祸、生民涂炭之怨气凝结,又为邪物所引,化而为殃。”他的目光转向脸色煞白、惊魂未定的张炳文:“府尊大人,当务之急,非镇非压,而在化解。请速遣人至崖下,寻那啼哭之源,施以援手。此怨气根源,自有贫道处置。”张炳文被这道人沉静如渊的气度所慑,又闻其言直指要害,心中莫名地安定了几分,下意识地点点头:“道…道长所言极是!快!快派人下崖!救人!”几个胆大的衙役在兵卒的护卫下,战战兢兢地冲向寡妇崖。赵清真不再多言。他转身,面向那幽暗的崖口,狂风卷起他的道袍,猎猎作响。他缓缓抬手,搭在了背后那暗金色的剑柄之上。剑柄入手微凉,温润如玉的触感下,是金属般的沉凝与内敛的锋芒。剑格处镶嵌的北斗七星宝石,感应到主人攀升的战意,星芒骤然亮了几分。“归尘,”赵清真低语,如同呼唤沉睡的伙伴,“今日,随我…斩妖,度厄!”话音未落,他身形一晃,竟如一道融入风中的青烟,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朝着那哭声凄厉、怨气冲天的寡妇崖口,飘然而下!暗金色的剑柄在昏沉的光线下划过一道微芒,如同劈开黑暗的雷霆。 第六十七章 寒髓劫(上)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赵清真身形如一片坠入深潭的落叶,朝着寡妇崖下那片被浓重阴寒怨气笼罩的黑暗飘然而下。道袍被倒卷的阴风扯得笔直,猎猎作响。他并未施展轻身提纵之术,而是任由身体在重力牵引下加速,心神却沉凝如古井寒潭,灵觉如同最精密的触须,穿透呼啸的风声与刺骨的怨气,探向崖底。那妇人凄厉绝望的哭嚎,如同无形的锥子,一波波冲击着他的灵台。声音里蕴含的滔天悲苦与怨恨,绝非寻常新死之魂所能拥有。这怨气之精纯、之粘稠,如同被某种力量刻意汇聚、发酵了百年,更夹杂着一丝令人心悸的、非人的冰冷恶意。“果然有异…”赵清真心中凛然。崖壁陡峭,怪石嶙峋。就在他下坠约十数丈,即将掠过一片凸出的巨大鹰嘴岩时——“咻!咻!咻!”数道凌厉的破空之声,裹挟着刺骨的冰寒,毫无征兆地从下方浓雾般的怨气中激.射而出!目标并非赵清真本人,而是他身侧、头顶以及下方可能借力的岩壁!那并非箭矢,而是一根根晶莹剔透、闪烁着幽蓝寒芒的冰锥!每一根都粗如茶杯,尖端锐利无比,速度奇快!冰锥撕裂空气,发出凄厉的尖啸,所过之处,连弥漫的怨气都被冻结,留下一道道短暂的、霜白色的轨迹!更诡异的是,这些冰锥并非直来直往,而是在空中划出极其刁钻、阴毒的弧线,如同拥有生命的毒鸟,封死了赵清真所有闪避和借力的空间!一股强大的、源自地脉深处的阴寒力场骤然降临,如同无形的泥沼,瞬间缠绕上赵清真的四肢百骸,试图将他彻底禁锢在半空,成为冰锥的活靶!陷阱!蓄谋已久的杀局!赵清真眼中寒光爆射!这绝非自然形成的冰锥!其速度、力量、轨迹的阴毒,以及那瞬间降临的阴寒力场,都指向一个操控冰寒之力的强大邪祟!目标明确,就是要将他这搅局者彻底抹杀!千钧一发之际,他口中真言如珠落玉盘:“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唯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敕!”道门八大神咒之首——金光神咒!随着真言诵出,赵清真体内真炁如同被点燃的火山!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纯粹、更加浩瀚磅礴的金色光焰,猛地从他周身每一个毛孔喷薄而出!“轰!”仿佛一轮微型的金色太阳在崖壁间炸开!炽烈、神圣、涤荡万邪的璀璨金光,瞬间将他整个人完全笼罩!金光凝练如同实质的火焰铠甲,熊熊燃烧!其光芒之盛,瞬间将崖壁间翻滚的浓重怨气和黑暗驱散了大半!“嗤嗤嗤——!!!”数根袭来的幽蓝冰锥狠狠撞在金光铠甲之上!如同烧红的烙铁浸入冰水,发出剧烈腐蚀的声响!冰锥尖端瞬间崩碎、气化!巨大的冲击力让金光剧烈震荡,但至阳至刚的破邪之力死死抵住了冰锥蕴含的阴寒邪能!冰锥寸寸断裂,化为漫天冰晶飞散!那强大的阴寒束缚力场,也在金光灼烧下如同遇到克星,发出“滋滋”声,迅速消融溃散!借着金光爆发的刹那,赵清真足尖在身侧一块凸起的嶙峋怪石上轻轻一点!动作看似轻描淡写,脚下却隐隐有淡金色的八卦虚影一闪而逝!身体如同摆脱了所有束缚的鸿鹄,借着这一点之力,速度骤增,不再下坠,反而贴着陡峭的崖壁,朝着冰锥射来的核心方向,如同离弦之箭般疾掠而去!归尘剑不知何时已握在手中,暗金色的剑身在金光映衬下流转着森然寒芒!崖下,距离李氏蜷缩的乱石堆不远处,一个巨大的、背阴的岩窟入口如同巨兽张开的口。此刻,洞口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幽蓝寒雾。寒雾之中,两点猩红如血、充满了怨毒与贪婪的光芒骤然亮起!正是冰锥的源头!“桀桀…好精纯的纯阳真炁!好一个炼气化神的小道士!”一个非男非女、如同两块坚冰摩擦般刺耳干涩的声音,从寒雾深处传来,带着一丝意外,更多的却是更加炽烈的贪婪,“吞了你的元神,抵得上本座吸食十年生魂!这具炉鼎,本座要定了!”话音未落,岩窟入口处幽蓝寒雾剧烈翻涌!一个身影缓缓从雾中“浮”了出来。那已不能称之为“人”。它全身覆盖着一层厚厚的、不断蠕动凝结的幽蓝色冰晶!冰晶并非均匀覆盖,而是如同活物般在体表流淌、堆积,勾勒出扭曲怪异的类人轮廓。头部没有五官,只有两点猩红的光芒在冰晶深处疯狂闪烁,如同恶魔的眼睛。四肢由粗大的、不断增生冻结的冰柱构成,关节处发出“咔嚓咔嚓”的摩擦声。最骇人的是它的双手,完全由无数尖锐的冰凌组合而成,如同两柄巨大的、不断滴落着幽蓝寒液的冰爪!它没有散发妖气,而是散发出一种更加纯粹、更加极致的——冰寒死气!仿佛凝聚了亘古不化的玄冰精华与无数冻毙生灵的绝望!正是它在操控着这寡妇崖下的怨气与冰寒,将李氏的绝望催化成攻击的武器!“寒髓老魔?!”赵清真瞳孔微缩,瞬间认出了这邪祟的根脚!此乃极北苦寒之地,吞噬万年玄冰精魄与冻毙生灵怨念而生的邪物,最喜寄身阴寒绝地,操控冰霜,吸食生灵精魂以壮己身!难怪这大同酷寒反常,怨气经久不散,原来是被这老魔引动地脉阴煞,在此筑巢修炼!“认出本座?晚了!”寒髓老魔发出刺耳的怪笑,两点猩红光芒爆发出骇人的凶戾!它那巨大的冰爪猛地向前一挥!“万载玄冰狱!封!”随着它一声厉喝,岩窟周围的山壁、地面,甚至空中弥漫的怨气,瞬间被一层幽蓝的冰晶覆盖!无数根粗大尖锐的冰棱如同活物般从地面、崖壁疯狂刺出,瞬间在赵清真与岩窟之间形成了一片巨大的、犬牙交错的冰棱丛林!每一根冰棱都散发着刺骨的寒意和强大的禁锢之力!同时,一股比之前强大十倍的阴寒力场如同无形的冰山,轰然压下!空气仿佛都被冻结,发出细微的碎裂声!寒髓老魔显然存了必杀之心,一出手便是最强的禁锢神通,要将赵清真彻底困死在这片冰狱之中,再慢慢炮制!---大同城西,寡妇崖顶。知府张炳文的命令如同救命稻草,几个胆大的衙役在兵卒长矛的“护卫”下,战战兢兢地攀着临时抛下的绳索,朝着哭声传来的崖下摸索。寒风如同刀子般刮在脸上,崖下翻滚的浓重怨气和那撕心裂肺的哭嚎,更是让这些平日里只会欺压百姓的衙役双腿发软。“头…头儿…下面…下面太邪性了…”一个年轻衙役脸色惨白,抓着绳索的手抖个不停。“少废话!府尊大人看着呢!再磨蹭,回去打断你的腿!”领头的班头强作镇定,低声呵斥,自己却也忍不住往下瞥了一眼,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口,让他心头狂跳。就在这时!“轰——!”一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巨响,猛地从崖下深处传来!整个崖壁都似乎微微震动了一下!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怖气浪混合着更加刺骨的寒意,如同无形的冲击波,猛地从崖下倒卷而上!“啊——!”“我的娘啊!”攀在绳索上的衙役们首当其冲,如同狂风中的落叶,被这股狂暴的气浪狠狠掀飞!惨叫着撞在崖壁上,又顺着绳索滑下,摔得七荤八素!绳索剧烈晃动,几乎断裂!崖顶围观的人群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气浪冲击得东倒西歪,惊呼声、哭喊声响成一片!“下面打起来了!”“是神仙!神仙和恶鬼打起来了!”“快跑啊!天塌地陷了!”混乱中,法坛早已被掀翻,吴道人连滚带爬地躲到兵卒身后,吓得魂不附体。张炳文在几个亲随的搀扶下才勉强站稳,脸色煞白如纸,望着那幽暗的崖口,眼中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惊骇。他身边那位薛禄的亲兵统领陈召,此刻也按紧了腰刀,眼神凝重无比。方才那股爆发的气浪中蕴含的恐怖力量,绝非人力可为!“结阵!戒备!”陈召厉声嘶吼,试图稳住乱成一团的兵卒。然而,更大的异变接踵而至!“呜——哇——!”那原本凄厉的妇人哭声,在短暂的沉寂后,陡然变得无比狂暴、无比怨毒!声音扭曲变形,如同无数厉鬼的合唱,充满了毁灭一切的疯狂!“…死!都死——!”“…冰!好冷…冻死你们——!”“…一起…陪葬——!”伴随着这狂暴的哭嚎,崖下猛地涌起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幽蓝寒雾!寒雾所过之处,岩石、草木瞬间覆盖上一层厚厚的、散发着不祥幽光的冰晶!刺骨的寒意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席卷了整个崖顶区域!“咔嚓…咔嚓…”距离崖口最近的几个兵卒,猝不及防被这股寒雾扫中,身上的铁甲、手中的兵器,乃至裸露在外的皮肤,瞬间被幽蓝的冰晶覆盖!他们脸上的惊骇表情瞬间凝固,身体保持着挣扎的姿势,化作了栩栩如生的冰雕!连呼出的白气都在瞬间冻结!“妖法!是妖法!”人群彻底炸了锅!恐惧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吞噬了所有人!哭爹喊娘,互相践踏,只想逃离这片突然变成地狱的崖顶!“放箭!给老子放箭!射死下面那鬼东西!”陈召目眦欲裂,拔出腰刀,嘶声怒吼!他身边的亲兵也被这恐怖的一幕吓破了胆,下意识地朝着寒雾涌出的崖口方向,胡乱地射出了手中的箭矢!箭雨稀稀拉拉地落下悬崖,瞬间被翻滚的寒雾吞噬,连一丝涟漪都未泛起。张炳文看着眼前如同末日般的景象,看着那几个瞬间化为冰雕的兵卒,一股巨大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瞬间淹没了所有的官威和算计。他双腿一软,若非亲随死死搀扶,几乎瘫倒在地。“快…快撤!撤回城里!关城门!”他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嘶哑的、变调的尖叫。什么官声,什么薛总兵的军令,此刻都比不上活命重要!---崖下,冰棱丛林的核心。金光神咒爆发的光芒,在幽蓝冰狱的侵蚀下,已从炽烈转为一种凝实的、如同熔金般的流动光焰,牢牢护住赵清真周身三尺之地。无数根尖锐的冰棱如同毒龙般从四面八方疯狂刺击在金光之上,发出密集如雨的“铛铛”巨响和刺耳的“嗤嗤”腐蚀声!每一次撞击,金光都剧烈震荡,光焰被幽蓝寒气侵蚀得明灭不定!寒髓老魔那两点猩红光芒在冰雾深处闪烁着残忍的快意。它并未急于强攻,而是不断催动地脉阴煞,加固着这片冰棱牢笼,消耗着赵清真的护体金光。那极致的冰寒死气无孔不入,即便有金光隔绝,依旧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试图冻结赵清真的气血经脉。“小道士,滋味如何?”刺耳干涩的声音带着嘲弄,“本座这万载玄冰狱,乃引地脉九幽寒气所成,专克尔等纯阳真炁!任你金光护体,又能支撑几时?待你油尽灯枯,元神冻结,便是本座享用大餐之时!桀桀桀!”赵清真神色沉静,对老魔的聒噪充耳不闻。他左手掐诀稳住剧烈震荡的金光,右手归尘剑斜指地面。剑身之上,雷云纹路光芒流转,跳跃的细微电弧在暗金色剑体上噼啪作响,将试图缠绕上来的幽蓝寒气灼烧驱散。剑格处的北斗七星宝石,星芒流转,散发出沉凝厚重的气息,抵御着无孔不入的冰寒死意。他在等。等一个破绽,一个足以撕裂这片冰狱的契机。硬拼绝非上策,这老魔盘踞此地日久,与地脉阴煞相连,力量近乎无穷无尽。必须找出其力量运转的核心节点!灵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在狂暴的冰寒冲击与怨气干扰下,艰难地扫描着这片冰狱的结构与寒髓老魔的气息流转。渐渐地,一个模糊的感应浮现出来——那岩窟深处,寒雾最浓烈的地方,有一股极其精纯、极其强大的冰寒本源在搏动!正是这股本源,通过老魔的冰晶之躯,操控着整个冰狱的力量!就在赵清真锁定那股本源气息的瞬间!“呜——哇——!”上方崖顶传来的、那被寒髓老魔邪力彻底催化、狂暴到极致的妇人哭嚎声,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轰击在赵清真的识海之上!声音中蕴含的滔天怨毒与毁灭意志,混合着老魔的冰寒邪力,瞬间让赵清真稳固的道心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护体的金光也随之剧烈一颤!“好机会!”寒髓老魔两点红芒爆发出骇人的凶光!它等待的就是这一刻!趁赵清真心神被上方怨气冲击、金光不稳的刹那!“玄冰破魂锥!杀!”它那巨大的冰爪猛地合拢!岩窟深处那股精纯的冰寒本源瞬间被抽取!一道凝练到极致、只有拇指粗细、却散发着幽蓝近黑光泽、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冰锥,带着撕裂虚空的厉啸,无视空间距离,瞬间出现在赵清真的眉心之前!冰锥尖端,一点极致的黑暗旋转着,散发出毁灭性的吸魂之力!这一击,快!狠!毒!凝聚了老魔本源之力,直指元神!时机把握妙到毫巅!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赵清真瞳孔骤然收缩!识海被上方怨哭冲击的震荡尚未平复,这致命的本源冰锥已至眉心!金光护罩在双重冲击下摇摇欲坠!避无可避!挡无可挡!电光火石之间,他眼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一个极其冒险的念头在脑中炸开!他竟不闪不避,不格不挡!反而将护体金光猛地向内一收,凝聚于眉心一点!同时,右手归尘剑剑势由守转攻,快如惊电!剑尖凝聚起一点刺目的、跳跃着炽白雷光的星芒!剑格处,天枢、天璇、天玑三星光芒瞬间连成一线!目标并非袭来的冰锥,而是直刺冰锥袭来的源头——岩窟深处那股搏动着的冰寒本源核心!“北斗注死,三星贯月!破!”剑出!人亦前冲!竟是以身为饵,以攻代守!拼着硬受这破魂一锥,也要重创老魔本源!“找死!”寒髓老魔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尖啸!它显然没料到这道人如此悍不畏死!那点凝聚于眉心的金光虽强,但绝难完全抵挡它本源凝聚的破魂冰锥!这道人疯了不成?!幽黑冰锥狠狠刺中赵清真眉心凝聚的那点金光!“叮——!!!”一声刺穿耳膜、仿佛金玉碎裂般的尖鸣炸响!金光瞬间黯淡、破碎!冰锥尖端那点极致的黑暗猛地刺入!赵清真浑身剧震!如遭雷击!一股难以想象的冰寒死意混合着狂暴的吸魂之力,如同亿万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入他的眉心识海!眼前瞬间一黑,无数冰封地狱、冻毙亡魂的恐怖幻象疯狂涌现!思维仿佛要被彻底冻结、撕碎!护体的金光神咒骤然熄灭大半!身体表面瞬间覆盖上一层薄薄的幽蓝冰晶!然而,就在这意识即将被冻结撕裂的生死关头,赵清真那刺向岩窟深处的归尘剑,剑尖凝聚的雷光星芒,也狠狠轰击在了那股搏动的冰寒本源之上!“轰——!!!”震耳欲聋的爆炸在岩窟深处响起!炽白的雷光与幽蓝近黑的冰寒本源疯狂对冲、湮灭!整个岩窟剧烈震动,洞顶碎石簌簌落下!寒髓老魔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惨嚎!两点猩红光芒疯狂闪烁,几乎要熄灭!覆盖它身体的幽蓝冰晶寸寸龟裂!维持冰棱牢狱的力量骤然一滞!“噗!”赵清真喷出一口带着冰碴的鲜血,身体被巨大的反震之力狠狠抛飞出去,重重撞在身后一根巨大的冰棱上!“咔嚓!”冰棱应声而断!他摔落在地,周身金光黯淡欲灭,眉宇间覆盖着一层诡异的幽蓝冰霜,气息瞬间萎靡到了极点。归尘剑脱手飞出,斜插在不远处的冰面上,剑身嗡鸣不止,雷光黯淡。寒髓老魔也不好受。岩窟深处本源受创,冰晶之躯布满裂痕,气息紊乱。但相比赵清真的油尽灯枯,它显然还有余力!“桀桀…小道士…好狠的手段!”老魔的声音带着痛苦和更加疯狂的怨毒,“可惜…你终究棋差一着!毁了本座一点本源,却赔上了自己的性命!待本座吞了你的元神,炼化这身纯阳道骨,必能更上一层楼!这大同城百万生魂,都将成为本座神功大成的祭品!”它那布满裂痕的冰爪再次抬起,幽蓝寒光在爪尖凝聚,带着终结的杀意,一步步朝着倒地不起、气息奄奄的赵清真逼近!两点猩红的光芒充满了贪婪,死死锁定着赵清真眉宇间那点被冰霜覆盖的灵光。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冻结了空气。崖下翻滚的怨气似乎也被这即将到来的吞噬所刺激,发出更加狂躁的低啸。 第六十八章 寒髓劫(下)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幽蓝冰狱的核心,死寂如坟。唯有寒髓老魔冰爪踏碎冰面的“咔嚓”声,如同催命的鼓点,敲打在冻结的空气上。它一步步逼近,两点猩红魔瞳贪婪地锁定着倒地不起的赵清真。道人周身金光彻底熄灭,眉宇间覆盖着一层幽蓝冰霜,气息微弱如同风中残烛,那柄暗金色的归尘剑斜插在不远处的冰面上,光芒黯淡,剑身嗡鸣也微弱下去。“纯阳道骨…炼气化神的元神…”老魔那由坚冰摩擦般的干涩声音里,充满了吞噬前的亢奋,“桀桀…天助本座!吞了你,这大同地脉阴煞,尽可化为吾之资粮!”它巨大的冰爪猛地抬起,爪尖幽蓝寒光凝聚,化作一根比之前更加凝练、散发着冻结灵魂气息的冰刺,对准赵清真的眉心灵台,狠狠刺下!这一刺,便要攫取其元神,冻结其生机!冰刺撕裂凝固的空气,带着终结一切的冰冷恶意。就在那冰刺尖端即将触及赵清真眉间冰霜的刹那——异变陡生!赵清真那看似彻底冻结、毫无生机的身体内部,一点纯粹到极致、微小如芥子却坚韧无比的金光,骤然在他识海最深处亮起!那并非护体金光,而是道心所化的本命真灵之光!如同宇宙初开的第一缕光明,穿透了层层冰封的黑暗!“外其身而身存!后其身而身先!”古老的道音如同洪钟大吕,在他沉寂的识海中轰然炸响!不是诵念,而是源自生命本源的呐喊!与此同时,那斜插在冰面上的归尘剑,剑格处原本黯淡的天枢、天璇、天玑三星,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星芒!这光芒并非向外放射,而是向内收缩,瞬间勾连成一道凝练无比的星辉之线!这道星线无视空间,无视老魔布下的冰寒力场,精准无比地刺入赵清真的眉心!“嗡——!”归尘剑发出一声穿云裂石般的清越剑鸣!暗金色的剑身剧烈震颤,剑脊上玄奥的雷云纹路如同活了过来,无数细密的金色电弧疯狂跳跃、奔流!一股沛然莫御、蕴含着天道肃杀之威的磅礴剑意,如同沉睡的太古雷龙骤然苏醒!内外交感!道心为引,神剑为锋!寒髓老魔那刺下的冰爪猛地一滞!两点猩红魔瞳中第一次流露出难以置信的惊骇!“不…不可能!元神冻结…生机断绝…怎会…”它的话音未落!赵清真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眸中再无半分萎靡,取而代之的是洞穿虚妄的锐利金芒!眉宇间那层幽蓝冰霜如同遇到烈阳的薄雪,瞬间气化消散!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精纯、更加凝练、仿佛与脚下大地融为一体的磅礴气势,从他看似残破的躯壳中轰然爆发!“天地玄宗,万炁本根!金光速现,覆护真人!敕!”金光神咒再启!但这一次,璀璨的金色光焰并非喷薄而出,而是如同流水般紧贴着他的道袍流淌、覆盖,瞬间凝聚成一件薄如蝉翼、却流转着不朽道韵的金色光甲!光甲之上,隐隐有八卦符文流转不息,与脚下大地气机勾连,将那无孔不入的冰寒死气彻底隔绝在外!他左手并指如剑,快如闪电般点在眉心!指尖金光迸射,瞬间将侵入识海、试图冻结他元神的最后一丝玄冰死意彻底炼化驱散!同时,右手虚空一招!“归尘!”斜插冰面的归尘剑发出一声欢悦的龙吟,化作一道暗金色的闪电,瞬间飞回赵清真掌中!剑身入手,雷云纹光芒大盛,跳跃的电弧与赵清真体内勃发的纯阳真炁水乳.交融,发出低沉的雷鸣!这一切变化,只在电光火石之间!从假死诱敌到道心引剑、金光重聚,赵清真完成了一场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绝地反杀!时机把握之精准,对自身道心与神剑联系运用之玄妙,已臻炼气化神境之巅!“妖孽!受诛!”赵清真厉声高吓,声如九天雷动!他身形不动,手中归尘剑却已循着那尚未消散的三星星辉指引,化作一道撕裂幽暗的暗金雷霆,直刺寒髓老魔因本源受创、冰晶之躯布满裂痕的胸口核心!剑锋所指,正是老魔那搏动不稳的冰寒本源所在!这一剑,快!超越了意念!这一剑,狠!凝聚了生死逆转的无匹意志!这一剑,准!直指老魔力量流转最脆弱的核心节点!“吼——!”寒髓老魔发出惊怒欲狂的尖啸!它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仓促间,它那巨大的冰爪疯狂回防,试图格挡,同时体表幽蓝冰晶疯狂涌动,试图加固防御!岩窟深处残存的本源之力也被它强行抽取,在身前凝聚出一面厚实的玄冰巨盾!然而,太迟了!归尘剑的锋锐,岂是仓促凝聚的玄冰可比?剑锋之上跳跃的金色电弧,更是冰寒死气的天然克星!“嗤啦——!”如同热刀切入凝固的油脂!暗金色的剑锋毫无阻碍地刺穿了那面仓促成型的玄冰巨盾!剑尖凝聚的雷霆星芒,精准无比地点在寒髓老魔布满裂痕的胸口核心!“轰——咔——!!!”震耳欲聋的爆鸣与冰晶碎裂声同时炸响!归尘剑上凝聚的雷霆之力与纯阳真炁,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的洪流,狠狠灌入寒髓老魔的核心本源!那一点凝练的星芒瞬间爆开,化作无数道细密的金色雷蛇,在老魔由冰晶构成的躯体内疯狂肆虐、炸裂!“啊——!!!”寒髓老魔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两点猩红魔瞳疯狂闪烁,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难以置信!它那庞大的冰晶之躯,如同被重锤击中的琉璃,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幽蓝的冰晶碎片混合着本源溃散的灰白寒气,如同喷泉般从裂痕中激.射而出!“不!本座…万载玄冰之躯…怎会…毁于…”它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不甘与怨毒。赵清真眼神冰冷如万载寒潭,没有丝毫怜悯。除恶务尽!他手腕一震,归尘剑剑脊上的雷云纹光芒再盛!体内真炁毫无保留地注入剑身!“雷来!”随着一声低喝,归尘剑仿佛化作引雷之针!剑尖所指,并非老魔残躯,而是岩窟上方翻滚的浓重怨气与冰寒死雾!那些被老魔引动、汇聚了百年战祸怨念和地脉阴煞的污浊之气,此刻在至阳雷霆的牵引下,竟隐隐发出低沉的雷鸣!“轰隆隆——!”一道粗如茶盏、耀眼夺目的金色雷霆,并非从天而降,而是自归尘剑尖骤然迸发!这雷霆带着涤荡乾坤、破灭万邪的煌煌天威,狠狠劈在寒髓老魔那布满裂痕、本源溃散的冰晶核心之上!“噼啪——!!!”金色的电光瞬间淹没了老魔残躯!无数冰晶在至阳天雷下如同阳光下的积雪,瞬间气化!那两点猩红魔瞳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啸,随即彻底湮灭!寒髓老魔那由万年玄冰精魄和无数冻毙怨魂凝聚的邪躯,连同它最后一丝残存的怨念,在这道蕴含了天道意志的归尘雷罡之下,轰然炸裂,化为漫天飞散的冰晶粉末和丝丝缕缕迅速消散的黑气!岩窟深处那股搏动着的冰寒本源核心,发出一声无声的哀鸣,彻底崩散瓦解,化为最原始的冰寒之气,失去了所有灵性。笼罩整个寡妇崖区域的刺骨阴寒和滔天怨气,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开始飞速消散!那股沉甸甸压在人心头的铁锈腥甜,也随之淡化。肆虐的寒风仿佛也失去了那股蚀骨的恶意,变得“正常”了许多。“呼…”赵清真缓缓吐出一口悠长的白气,气息略显虚浮,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剑。金光甲胄缓缓内敛,归尘剑上的雷光也渐渐平息,剑身恢复了暗金色的古朴,只是剑格处的北斗七星宝石,光华流转,似乎更加温润内敛了几分。他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冰狱战场,最后落在岩窟深处。寒髓老魔虽灭,但它盘踞日久,引动的地脉阴煞淤积,此地已成绝阴死穴,若不处理,假以时日必生新的祸端。更重要的是…他抬头望向崖顶方向,那被邪力彻底催化、狂暴怨哭的妇人李氏…---大同城西,寡妇崖顶。当那一道撕裂幽暗、带着煌煌天威的金色雷霆自崖下深渊骤然亮起,将整个昏暗的天地映照得如同白昼时,崖顶所有混乱、哭喊、奔逃,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时间仿佛凝固。人们惊恐的表情定格在脸上,仰望着那道连接天地的金色光柱,感受着其中蕴含的、令人灵魂战栗又莫名感到一丝安定的浩瀚力量。那狂暴到极致的妇人哭嚎声,如同被一只无形大手扼住,戛然而止!紧接着,是震耳欲聋、仿佛天崩地裂般的巨大轰鸣从崖下传来!整个大地都在剧烈颤抖!无数碎石簌簌滚落!当轰鸣散去,震动平息,天地间陷入一片死寂。唯有寒风依旧呼啸,却失去了之前那股蚀骨钻心的阴冷和怨毒,变得“干净”了许多。空气中那股浓得化不开的铁锈腥甜,也奇迹般地淡了下去。死寂持续了数息。“消…消失了?”一个兵卒颤抖着声音,打破了沉默。他摸了摸自己刚才被寒气扫过、几乎冻僵的脸颊,发现那刺骨的寒意真的没了。“那雷…是神仙!神仙把恶鬼劈死了!”一个老妇人噗通跪倒在地,朝着崖口方向连连叩首。“哭声!哭声没了!真的没了!”有人指着寡妇崖下,激动地大喊。恐惧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劫后余生的茫然、震撼,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所有人都望向那幽深的崖口,仿佛在等待着什么。知府张炳文在亲随的搀扶下,脸色依旧苍白,但眼中的惊骇已被一种深深的震撼所取代。他亲眼目睹了那道金色雷霆,感受到了其中蕴含的、绝非人力可及的伟力。薛禄的亲兵统领陈召,此刻也收起了所有的倨傲,按着腰刀的手微微颤抖,眼神复杂地望着崖下。方才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渺小如蝼蚁。“快!快下去看看!救人!还有…那位道长!”张炳文猛地回过神,声音嘶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几个胆大的衙役和兵卒再次攀着绳索,小心翼翼地朝崖下探去。这一次,没有了那令人窒息的怨气和刺骨的冰寒,速度快了许多。很快,下方传来呼喊:“找到了!找到李寡妇了!她还活着!孩子…孩子也在!都活着!”“道长!那位道长也在!”众人精神一振。张炳文和陈彪对视一眼,也顾不得许多,在亲兵护卫下,顺着绳索攀下。崖底乱石堆中。李氏蜷缩在一处背风的凹陷里,怀中紧紧抱着她那气息微弱、小脸烧得通红的女儿。她眼神空洞,脸上泪痕未干,身体还在无意识地微微颤抖,显然经历了难以想象的恐怖。但她还活着,怀中的女儿也还有微弱的呼吸。几个衙役正手忙脚乱地用带来的厚棉被将母女俩包裹起来。不远处,赵清真盘膝坐在一块相对平整的岩石上。他脸色苍白如纸,嘴角残留着一丝未擦净的血迹,眉宇间透着深深的疲惫,道袍上沾染了不少尘土和冰屑。归尘剑横放在膝前,暗金色的剑身光华内敛,仿佛只是凡铁。他正在闭目调息,周身气息微弱,但平稳悠长。当张炳文和陈召等人下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道…道长!”张炳文快步上前,深深一揖,语气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恭敬,“多谢道长救命之恩!降魔之功!若非道长神通,大同危矣!下官代阖城百姓,拜谢道长!”他身后,陈召和一众兵卒衙役,也都不由自主地躬身行礼,脸上再无半分轻视。赵清真缓缓睁开眼,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被棉被包裹、正被抬起的李氏母女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悲悯。他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府尊大人不必多礼。降妖除魔,乃我辈本分。此间邪祟根源已除,然地脉阴煞淤积,此地已成绝阴死穴。需尽快请佛道高真于此地设立法坛,诵经超度百年战死亡魂,疏导地气,化解戾气,方是长久之计。至于这位李氏母女…”他顿了顿,“怨气入体,心神受创甚深,需以安魂定魄之药调养,辅以善心抚慰,假以时日,或可恢复。”“是!是!下官谨遵道长法旨!立刻去办!”张炳文连连点头,此刻赵清真的话在他心中无异于金科玉律。他立刻转头对通判喝道:“速速安排人手,重金延请高僧高道!府库所有上好安神药材,优先供给李氏母女!”赵清真微微颔首,不再多言。他目光投向西北方向,尸陀林所在的方位,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凝重。寒髓老魔临死前那怨毒的意念碎片中,传递出一个模糊却令人心悸的信息——血池魔将!尸陀林!还有一个更可怕的魔头!他强撑着站起身,归尘剑无声地滑入背后的剑鞘。“此间事了,贫道还需前往尸陀林一行。府尊大人,善后之事,拜托了。”说完,也不待张炳文等人回应,身形一晃,已如一道青烟,融入呼啸的寒风之中,朝着西北方向疾掠而去,转眼消失不见。张炳文等人望着赵清真消失的方向,久久无言。寒风卷起地上的冰晶粉末,在昏沉的天光下闪烁着微光。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那道涤荡乾坤的金色雷霆的气息,以及那柄暗金古剑的森然锋芒。“尸陀林…”陈召按着腰刀,脸上的刀疤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深刻,低声重复着这三个字,眼中充满了凝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这大同的劫数,似乎才刚刚开始。而那位宛如谪仙临凡、却又杀伐果断的龙门羽士,已然孤身一人,踏入了那片传说中连飞鸟都不敢落足的死亡绝地。---尸陀林。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仿佛凝固的墨汁,沉甸甸地压在堆积如山的森森白骨之上。寒风在嶙峋的骨隙间穿梭,发出尖锐而诡异的哨音,如同万千亡魂永无止息的悲鸣。空气里,浓烈的土腥、陈腐的尸臭和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死气交织弥漫,足以让最悍勇的活物窒息。然而,在尸陀林最深处,却有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生机”在涌动。那是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血池。池面并非平静,而是如同煮沸般剧烈翻滚着粘稠、暗红近黑的液体!刺鼻到令人作呕的浓郁血腥气,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内脏的腐败腥臊,形成一股肉眼可见的、带着淡淡粉红色泽的瘴雾,笼罩在血池上方。血池之中,隐约可见无数扭曲、肿胀、残缺不全的尸骸沉沉浮浮,随着血浪翻涌时隐时现,有的还粘连着破烂的甲胄碎片。在血池中央,矗立着一座由无数根粗大、扭曲、仿佛活物般搏动着的血管纠缠而成的诡异高台。高台之上,并非白骨,而是一个极其魁梧、模糊的暗红色身影!它没有固定的形态,整个身躯仿佛是由不断蠕动、融合、滴落的粘稠血浆构成!勉强能看出一个类人的轮廓,高达一丈有余,四肢粗壮如柱,由无数条缠绕的、搏动着的血筋构成。它的“头颅”位置,没有五官,只有两个深不见底、不断旋转着暗红漩涡的孔洞,如同通往血狱深渊的入口!漩涡深处,两点比血池本身更加暗沉、更加凶戾的猩红光芒,如同恶魔的凝视,穿透瘴雾,扫视着这片死亡领域。这便是寒髓老魔意念中提及的——“血池魔将”!它并非生灵,而是无数战死沙场、怨念滔天的猛将残魂,混合着尸陀林积累千年的污血戾气,在某种秘法催化下诞生的恐怖邪物!它盘踞于此,以血池为炉,以万骨为薪,以战场怨魂为引,修炼着一面悬浮在它“胸膛”位置、不断汲取血池精华的——万魂血幡!那血幡约莫丈许长,非布非帛,更像是无数条痛苦挣扎的怨魂被强行揉捏、压缩、炼化成的半凝固状态!幡面上无数扭曲的面孔时隐时现,无声地嘶嚎,每一次血池翻涌,便有新的怨魂被血浪卷起,哀嚎着被吸入幡中,成为血幡的养料。幡面上,一个由浓稠血浆构成的巨大“敕”字,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邪异威压!这正是血池魔将的本命邪宝,也是它沟通这片血池绝域、凝聚力量的源泉!此刻,血池魔将那漩涡般的“眼窝”猛地转向东南方——大同城的方向!两点猩红魔芒爆发出骇人的凶光!它清晰地感应到,寒髓老魔的气息彻底消失了!同时,一股让它极其厌恶的纯阳雷霆气息,正朝着尸陀林疾速而来!“嗷吼——!”一声无声却蕴含着滔天怒意与血腥杀伐的灵魂咆哮,猛地从血池魔将那粘稠的身躯中爆发出来!整个尸陀林瞬间被一股狂暴的血腥风暴席卷!堆积如山的白骨在无形的力量下剧烈震颤、碰撞,发出连绵不绝的轰鸣!血池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沸锅,猛地掀起数丈高的滔天血浪!无数沉浮的尸骸被抛上半空,又重重砸落,溅起漫天粘稠的血浆!笼罩血池的粉红瘴雾疯狂翻涌、扩散!万魂血幡剧烈抖动,幡面上挣扎的怨魂面孔发出无声的、更加凄厉的哀嚎!那巨大的血“敕”字光芒大盛,散发出更加邪异的波动!“…寒髓…废物…”“…纯阳…雷罡…归尘剑…”“…好!好得很!竟敢毁我寒冰臂助…还敢踏入本将的血煞疆域!”“…万魂血幡…正缺一道纯阳元神作为主魂…祭炼无上血魔道兵!”“…本将…要让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道士…尝尝万魂噬心、血海沉沦的滋味!”冰冷、狂暴、充满了无尽杀伐与血腥意念的咆哮,如同无形的海啸,冲击着尸陀林的每一寸空间。血池魔将那由血浆构成的身躯剧烈地蠕动、拔高,散发出更加恐怖的气息。万魂血幡猎猎作响,仿佛在渴望着新的、强大的魂魄。两点猩红魔芒死死“盯”着东南方,等待着那个即将闯入它血煞领域的猎物。这片被血与骨浸透的绝地,已然为赵清真,张开了它那猩红、粘稠、通向无尽痛苦深渊的巨口! 第六十九章 血池(上)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尸陀林深处。粘稠的黑暗如同凝固的墨汁,沉甸甸地压在堆积如山的森森白骨之上。寒风在嶙峋的骨隙间穿梭,发出尖锐而诡异的哨音,如同万千亡魂永无止息的悲鸣。空气里,浓烈的土腥、陈腐的尸臭和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死气交织弥漫,足以让最悍勇的活物窒息。赵清真踏入这片死亡绝域。足尖落在一截断裂的胫骨上,发出细微的脆响。一股混杂着绝望、暴戾、不甘的滔天怨念,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从四面八方汹涌而至,狠狠冲击着他的灵台。眼前仿佛瞬间闪过无数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战场幻象,耳边充斥着金铁交鸣、战马嘶鸣、濒死哀嚎的恐怖混响。这并非幻术,而是这片土地浸透了无数亡魂的残念,在血池魔将的邪力催发下形成的天然精神污染!“无量天尊。”赵清真口诵道号,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沉静的力量,如同定海神针般刺破怨念的浪潮。他眉心微蹙,眼眸深处金芒一闪即逝,瞬间将侵入识海的战场残念驱逐、炼化。归尘剑在背后剑鞘中发出低沉的嗡鸣,剑格处北斗七星宝石流转着温润而坚定的微光,无形的剑意如同屏障,将那些试图缠绕上来的怨戾死气悄然斩断。他的目光穿透浓重的黑暗与弥漫的瘴气,落向尸陀林的最核心。灵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清晰地捕捉到那里翻涌着的、令人心悸的污秽、血腥与狂暴能量!那便是血池魔将的巢穴!寒髓老魔意念碎片中传递的恐惧源头!越往深处,脚下的白骨堆积得越高,踩踏其上,不断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碎裂声。空气更加凝滞,血腥与腐臭的气息浓烈得几乎化为实质的粉红瘴雾,带着麻痹神经的毒性。无数磷火在骨堆间幽幽飘荡,如同鬼眼窥视。然而,这些都无法动摇赵清真的步伐。他步履沉稳,青灰色的道袍在死气瘴雾中纤尘不染,如同浊世青莲。就在他穿过一片由巨大战马骨架形成的“拱门”时——“嗷——!”数声充满暴虐与贪婪的嘶吼猛地从两侧骨堆后响起!伴随着沉重的骨骼摩擦声,几道巨大的黑影猛地扑出!那是三头由无数破碎骸骨强行拼凑缝合而成的“骸骨凶魈”!它们体型庞大,如同放大了数倍的巨猿,但形态更加扭曲。主躯干由粗壮的脊骨和盆骨构成,四肢是粗大的腿骨和臂骨胡乱接驳,关节处缠绕着如同活物般蠕动、散发着污秽黑气的筋络。巨大的头颅由数个不同生物的颅骨强行融合,眼窝中燃烧着浑浊、跳跃的暗红色火焰,充满了纯粹的毁灭欲望。它们身上沾满了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污血,每一步踏下,都震得地面白骨簌簌作响!骸骨凶魈!血池魔将以尸陀林散落骸骨为材料,灌注污血戾气与低级怨魂,催生出的看门恶兽!它们没有智慧,只有对鲜活生灵精血的疯狂渴求!三头凶魈呈品字形扑来!巨大的骨爪撕裂空气,带着腥风,狠狠抓向赵清真!爪风未至,那股蕴含污血与怨毒的腥臭劲风已扑面而来,足以让普通人瞬间昏厥!赵清真眼神一凝,不退反进!足下八卦虚影一闪而逝,身形瞬间变得飘忽不定,如同风中柳絮!“锵——!”归尘剑出鞘!暗金色的剑身在昏暗中划出一道冷冽的弧光!剑锋薄如蝉翼,却带着斩断一切的锋芒!他没有施展任何华丽剑招,只是最简单、最直接的劈、刺、撩!剑随身走,身随剑动!动作快如鬼魅,精准无比!“嗤啦!”剑锋精准地掠过第一头凶魈抓来的骨爪关节处!那缠绕着污秽筋络的关节应声而断!凶魈发出一声痛楚的咆哮,断爪带着污血飞起!第二头凶魈的巨口咬至!腥臭扑鼻!赵清真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后仰,险之又险地避过森白利齿的啃噬,同时归尘剑反手一撩!剑尖凝聚一点星芒,自下而上,精准无比地刺入凶魈那由多个颅骨拼合的下颌缝隙!“噗!”剑锋贯入!星芒在颅骨内部爆开!凶魈眼窝中暗红的火焰骤然熄灭,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碎骨四溅!第三头凶魈的巨拳带着千钧之力砸下!赵清真身形滴溜溜一转,如同陀螺般避开拳风中心,归尘剑顺势斜削!剑锋划过凶魈粗壮的臂骨,留下一条深可见髓的焦黑剑痕!跳跃的金色电弧在剑痕处蔓延,瞬间将那臂骨上缠绕的污秽筋络灼烧成灰!三头凶魈,一个照面,一死两伤!然而,骸骨凶魈毫无畏惧,剧痛反而激发了它们骨子里的凶性!断爪的那头咆哮着用仅剩的骨臂横扫!被斩伤臂骨的那头则张开巨口,猛地喷出一股粘稠腥臭、带着强烈腐蚀性的污血毒涎!赵清真眉头微皱。这些凶物悍不畏死,污血毒涎更是麻烦。他不想在此地过多纠缠,以免惊动深处更恐怖的存在。心念电转间,他左手闪电般掐诀,口中真言疾吐:“天地无极,乾坤借法!离火焚邪,疾!”指尖一点赤红光芒骤然亮起!随着他剑指疾点,那点赤芒瞬间化作一道炽热无比、如同灵蛇般的离火之线,精准地射入喷来的污血毒涎之中!“轰——!”如同火星落入油锅!赤红的离火瞬间将污血点燃!剧烈燃烧的火焰带着净化邪秽的灼热力量,不仅将毒涎焚尽,更顺着喷吐的轨迹,逆卷而上,瞬间将那头喷吐毒涎的凶魈头颅包裹!“嗷呜——!”凶魈发出凄厉的惨嚎,在离火中疯狂挣扎,颅骨被烧得通红、开裂,眼窝中的火焰迅速黯淡!与此同时,赵清真身形如电,归尘剑化作一道暗金闪电,直刺那头断爪凶魈的胸膛核心——几根粗大肋骨交叉保护下,一团剧烈搏动、散发着污秽能量的暗红光团!“破!”剑锋毫无阻碍地刺穿肋骨!星芒在暗红光团中爆开!凶魈的咆哮戛然而止,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筋骨,轰然垮塌!那头被离火烧灼头颅的凶魈,挣扎了几下,也化作一堆熊熊燃烧的碎骨。战斗结束得极快。三头凶魈的残骸在离火中噼啪作响,散发出焦臭的黑烟。赵清真归剑入鞘,气息平稳,只是眼神更加凝重。这些看门恶兽实力不过尔尔,但其污秽邪毒和不畏死的特性,以及它们身上那浓郁的血池气息,无不昭示着深处那魔将的恐怖。他不再停留,身形加速,化作一道青灰色残影,朝着那血腥与怨气最浓烈的核心,疾掠而去!---尸陀林核心,血池地狱。巨大的血池如同地狱敞开的伤口,粘稠暗红的血浆剧烈地翻滚、沸腾,发出令人心悸的“咕嘟”声。刺鼻到极致的血腥与腐败气息,混合成一股肉眼可见的、带着粉红色泽的剧毒瘴雾,弥漫在整个空间。无数扭曲肿胀的尸骸在血浪中沉浮、碰撞,如同沸腾汤锅里的残渣。血池中央,那座由无数搏动、缠绕的粗大血管构成的恐怖高台上,血池魔将那粘稠的暗红身躯如同心脏般剧烈地搏动着!它高达一丈有余的模糊形体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没有五官的“头颅”上,那两个深不见底、旋转着暗红漩涡的孔洞,如同通往血狱深渊的入口,两点比血池本身更加暗沉、更加凶戾的猩红光芒,穿透瘴雾,死死锁定着赵清真闯入的方向!悬浮在它“胸膛”前的万魂血幡,此刻光芒大盛!丈许长的幡面如同活物般剧烈蠕动、膨胀!幡面上,无数张扭曲、痛苦、无声嘶嚎的怨魂面孔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每一次血池翻涌,便有数十条新被卷入的怨魂哀嚎着被吸入幡中,成为血幡壮大的养料。幡面上那个巨大的、由浓稠血浆构成的“敕”字,散发出邪异而威严的波动,仿佛在宣告着死亡与臣服!“嗷吼——!”血池魔将发出一声无声却撼动整个尸陀林的灵魂咆哮!这咆哮中充满了被冒犯的狂怒、对新鲜元神的贪婪,以及一种猫戏老鼠般的残忍!随着它的咆哮,整个血池地狱瞬间狂暴!“轰隆隆——!”血池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疯狂搅动,猛地掀起数丈高的滔天血浪!粘稠的血浆如同瀑布般从高台边缘倾泻而下!血浪之中,数十具原本沉浮的尸骸如同被赋予了邪恶的生命,猛地睁开了空洞、燃烧着暗红火焰的眼窝!它们发出无声的嘶嚎,拖着残缺的肢体,裹挟着腥臭的血浆,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从四面八方向着刚刚踏入核心区域的赵清真疯狂扑来!这些血尸速度奇快,力量巨大,身上滴落的污血带着强烈的腐蚀性,所过之处,连白骨都被蚀出青烟!这仅仅是开始!血池魔将那巨大的、由无数搏动血筋构成的“手臂”猛地抬起,朝着赵清真遥遥一指!“嗤嗤嗤——!”血池中粘稠的血浆如同受到召唤,瞬间凝聚、拉伸,化作数十根手臂粗细、顶端尖锐如矛的血色长鞭!这些血鞭灵活如毒蛇,带着刺耳的破空声,从不同的刁钻角度,撕裂空气,狠狠抽向赵清真的周身要害!每一根血鞭都蕴含着污血剧毒、强大的腐蚀之力以及血池魔将本身的狂暴力量!更可怕的是,血鞭并非实体,即便被斩断,也能瞬间从血池中汲取力量重生!血浪尸潮!血鞭毒蟒!上下夹攻!整个空间都被粘稠的血色与致命的杀机填满!赵清真瞳孔骤然收缩!归尘剑瞬间出鞘!暗金色的剑身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剑格处北斗七星宝石光华流转,剑脊雷云纹路跳跃起细密的金色电弧!“金光护体,万邪不侵!敕!”他左手掐诀,口中真言疾吐!璀璨的金色光焰瞬间从体内喷薄而出,化作凝练的金光甲胄覆盖全身!甲胄之上八卦符文流转,与脚下大地隐隐呼应,隔绝着弥漫的剧毒瘴雾与污血气息的侵蚀!面对汹涌扑来的血尸和撕裂空间的血鞭,赵清真不退反进!足踏罡步,身形如星流霆击,在密集的攻击缝隙中急速闪避、腾挪!归尘剑化作一道暗金色的光轮,围绕周身急速旋转、劈斩!“嗤!嗤!嗤!”剑光过处,扑在最前面的几具血尸如同朽木般被轻易斩断!污血四溅,残肢断臂在金色电弧的灼烧下发出“滋滋”声响,迅速焦黑碳化!然而,更多的血尸悍不畏死地涌上!“啪!啪!啪!”数道血鞭狠狠抽打在赵清真的金光护甲之上!发出沉闷的爆响!金光剧烈震荡,甲胄表面被污血腐蚀得滋滋作响,冒出缕缕青烟!巨大的冲击力让赵清真身形微晃!同时,另外几道血鞭如同毒蛇般,绕过剑网,刁钻地刺向他防御薄弱的腿部和后背!赵清真眼神一厉,左手剑诀猛地一变!归尘剑剑势骤然由守转攻,剑尖凝聚起一点刺目的、跳跃着炽白雷光的星芒!天枢、天璇、天玑三星光芒瞬间连成一线!“北斗注死,破邪诛魔!斩!”剑光如匹练,带着煌煌天威与无匹锋锐,横扫而出!目标并非血尸,而是那数根最为刁钻、威胁最大的血鞭!“嗤啦——!”暗金色的剑锋与粘稠的血鞭碰撞!没有金铁交鸣,只有如同烙铁浸入污油的剧烈腐蚀声!剑锋上凝聚的雷光星芒轰然爆发!金色电弧如同无数细小的雷蛇,顺着血鞭疯狂蔓延、炸裂!“噗!噗!噗!”数根血鞭应声而断!断口处污血如同被煮沸般剧烈翻滚,随即在雷霆之力的净化下迅速蒸发、消散!被斩断的血鞭如同受伤的毒蛇般猛地缩回血池!然而,血池魔将的攻势连绵不绝!新的血鞭瞬间又从血池中凝聚射出!更多的血尸踏着同伴的残骸,嘶吼着扑上!整个空间仿佛化作了粘稠的血色泥沼,要将赵清真彻底吞噬、溶解!赵清真眼神沉凝如水。他深知,这些不过是血池魔将的消耗手段。真正的威胁,是那高台之上,不断汲取血池精华、气息愈发恐怖的万魂血幡,以及魔将本身那深不可测的污秽力量。他必须突破这血浪尸潮与血鞭的封锁,靠近那血池高台!心念急转,他一边挥剑格挡,一边将灵觉提升到极致,如同最精密的罗盘,扫描着这片血色地狱的能量流转。血尸的力量源自血池污血,血鞭由魔将意念操控,它们的行动轨迹、能量节点…无数信息在赵清真脑中飞速计算、推演!终于,在避开一具血尸的扑咬、格开三道血鞭的抽击后,他眼中精光爆射!捕捉到了一个稍纵即逝的间隙!数具血尸扑击后的僵直,几根血鞭回缩蓄力的刹那!就是现在!“天地无极,乾坤借法!巽风借力,疾!”赵清真左手剑诀再变!归尘剑剑尖引动,一股无形的疾风骤然在他脚下生成!他身形瞬间变得模糊,速度陡然提升数倍!如同融入风中的一道青色闪电,硬生生从几具血尸合围的缝隙和血鞭交织的罗网中穿透而出!目标直指血池中央那座搏动着的血管高台!“吼——!”血池魔将发出一声惊怒的咆哮!显然没料到这道人如此悍勇,竟能突破它布下的第一道杀网!两点猩红魔芒瞬间锁定那疾冲而来的青色身影,充满了暴虐的杀意!它那巨大的血筋手臂猛地抬起,不再是操控血鞭,而是五指张开,朝着赵清真疾冲的方向,狠狠一握!“血狱囚笼!封!”随着它一声蕴含邪力的意念嘶吼,赵清真前方翻滚的血池表面,猛地升起四面由粘稠血浆瞬间凝固、压缩而成的巨大暗红血墙!血墙高达数丈,厚逾尺许,表面布满了扭曲的怨魂面孔,发出无声的哀嚎!四面血墙瞬间合拢,形成一个巨大的、密不透风的血色囚笼,将赵清真连同他周围数丈空间,彻底封死在内!同时,囚笼内部,无数根尖锐的血刺从墙壁上猛地凸出,如同嗜血的獠牙,狠狠刺向被困在中央的赵清真!上下左右,皆是绝路!血煞囚笼,绝杀之局!---大同城,总兵府。阳武侯薛禄一身戎装未解,端坐在虎皮交椅之上。烛火摇曳,将他棱角分明的脸庞映照得明暗不定。他手中摩挲着一枚冰冷的虎符,眼神却望向西北方,仿佛要穿透厚重的城墙与无边的黑暗,看到那传说中白骨盈野的尸陀林。书房内气氛凝重。几个心腹将领屏息垂手而立,大气不敢出。案几上,摊开着最新的军情塘报和几份来自城西营区的混乱记录。“砰!”薛禄一掌重重拍在案几上,震得笔架砚台跳起!“废物!一群废物!”他声音低沉,却蕴含着火山般的怒意,“城西营区马惊走水,伤亡军械损失且不论!堂堂边军,竟被几声妇人啼哭吓得魂飞魄散,自相践踏!更有甚者,光天化日之下,数名士卒竟被妖法冻成冰雕?!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他猛地站起身,猩红披风无风自动,一股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铁血煞气瞬间充斥整个书房:“什么阴兵借道!鬼妻哭城!狗屁不通!定是瓦剌细作潜入,散布谣言,施展邪术,乱我军心!其心可诛!”“侯爷息怒!”一个年长的参将硬着头皮上前一步,“事发突然,妖术诡谲,士卒一时惊惶也在情理之中。幸得那位云游的赵道长及时出手,降服了崖下妖物,方才平息了骚乱。知府张大人已按道长吩咐,安排善后…”“赵道长?”薛禄浓眉一挑,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那道金色雷霆撕裂阴云的景象,他虽在府中,却也看得真切。那股力量…绝非寻常江湖术士可比。他沉吟片刻,冷声道:“妖言惑众者,无论僧道军民,一律按扰乱军心论处!这是本侯的军令!张炳文请道士做法,本已是犯忌!若非…若非那道雷霆…”他顿了一下,没有说下去,转而问道:“那道人现在何处?”“回侯爷,”另一个将领连忙道,“据张知府的人回报,赵道长在崖底诛杀妖物后,只稍作调息,便孤身一人往西北尸陀林方向去了!说是…那边还有更大的祸端。”“尸陀林?!”薛禄瞳孔骤然一缩。即便是他这等百战悍将,听到这三个字,心头也不由得一凛。那片连秃鹫都不敢落足的死亡绝地,是历代战场的乱葬岗,传说无数,邪性无比。那道人竟敢孤身前往?“胡闹!”薛禄低喝一声,不知是在说赵清真,还是在说别的什么。他来回踱了两步,猛地停住,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传令!点一千精骑!弓弩手三百!火器营调三门虎蹲炮!随本侯出城!”众将皆惊:“侯爷!尸陀林乃不祥之地,凶险莫测!夜间行军更是…”“闭嘴!”薛禄厉声打断,目光如刀扫过众人,“本侯倒要看看,是什么妖魔鬼怪,敢在我大同军镇眼皮底下兴风作浪!是瓦剌的阴谋,还是真有邪祟作乱!若是前者,正好犁庭扫穴!若是后者…”他眼中寒光一闪,握紧了腰间的佩刀,“我大明将士的刀锋,一样能斩妖除魔!让那些装神弄鬼的东西知道,这九边重镇,是谁的天下!”“即刻出发!目标——尸陀林!”---尸陀林深处,血池地狱。巨大的血色囚笼,如同一个暗红近黑的巨大心脏,在沸腾的血池表面剧烈搏动着。囚笼内部,空间狭窄,腥臭刺鼻。无数根尖锐、滴落着污血的血刺,从四面血墙和头顶的“天花板”上疯狂凸出,如同无数嗜血的獠牙,带着强烈的腐蚀气息和禁锢之力,从四面八方狠狠刺向被困在中央的赵清真!绝境!赵清真眼神沉凝如万载寒冰,没有丝毫慌乱。金光护体甲胄在无数血刺的攒刺下剧烈震荡,发出密集如雨的“噗噗”闷响!甲胄表面被污血腐蚀得青烟直冒,八卦符文疯狂流转,竭力抵抗着侵蚀与巨大的冲击力!归尘剑在他手中化作一团泼水不进的暗金光轮,剑锋所过之处,靠近的血刺纷纷被斩断、削飞!断裂的血刺化为粘稠污血落下,又被新的血刺取代!然而,血刺无穷无尽!囚笼的墙壁仿佛活物,源源不断地生长出新的攻击!更可怕的是,这囚笼本身蕴含着血池魔将强大的禁锢邪力,如同无形的泥沼,疯狂地压制、侵蚀着赵清真的护体金光和体内流转的真炁!他的活动空间被急剧压缩,金光甲胄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桀桀桀…”血池魔将那粘稠身躯在高台上发出无声的狞笑,两点猩红魔芒充满了戏谑与残忍。它似乎很享受猎物在绝境中徒劳挣扎的过程。它那巨大的血筋手臂再次抬起,五指虚握。囚笼内部的压力骤然倍增!无数血刺的攻势更加狂暴!同时,囚笼的墙壁上,那些扭曲的怨魂面孔仿佛活了过来,发出无声的尖啸,形成一股股针对灵魂的冲击波,狠狠撞向赵清真的识海!内外交攻!肉身与元神,同时承受着恐怖的绞杀之力!赵清真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鲜血。护体金光剧烈闪烁,几乎要破碎!归尘剑的剑光也显得有些滞涩!他的道心如同磐石,在怨魂尖啸的冲击下依旧稳固,但肉身的消耗和真炁的急剧流失,却是实实在在的危机!不能被困死!必须破开这囚笼!灵觉在巨大的压力下被催发到极致!他一边挥剑格挡,一边将心神沉入归尘剑中,感应着剑格处北斗七星宝石的律动,感应着剑脊雷云纹中蕴藏的煌煌天威!同时,他分出一缕心神,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扫描着这血色囚笼的能量流转节点——这囚笼由血池污血与魔将邪力凝聚,必有核心支撑点!汗水混合着血污,从赵清真的额角滑落。他的呼吸变得粗重,但眼神却越来越亮!找到了!在囚笼顶部中央,四面血墙能量汇聚之处,一个由更加粘稠、更加暗沉的血浆构成的漩涡正在缓缓旋转,散发出强大的禁锢与再生之力!那便是这血狱囚笼的阵眼核心!然而,要攻击到那里,谈何容易!无数血刺的疯狂攒射,灵魂冲击的不断干扰,让他连维持护体金光都异常艰难,更遑论分心攻击高处核心!“只能…兵行险着了…”一个念头在赵清真心中瞬间成型,极其冒险,却也可能是唯一的生路!他猛地深吸一口气,体内所剩不多的纯阳真炁毫无保留地注入归尘剑中!剑格处,北斗七星中的天权、玉衡、开阳、瑶光四星骤然亮起!四道星辉瞬间勾连,与之前的天枢、天璇、天玑三星辉映!北斗七星,在归尘剑上完全点亮!“北斗伏魔,七星耀世!破!”赵清真发出一声低沉的怒喝!他不再格挡四面八方的血刺,而是将全部的力量、全部的心神,都灌注于这一剑之上!归尘剑发出一声穿云裂石般的震天龙吟!暗金色的剑身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剑脊上的雷云纹路仿佛活了过来,无数道粗大的金色雷霆如同狂龙般缠绕剑身!七颗北斗宝石光芒相连,化作一道凝练到极致、蕴含着星辰伟力与天道雷罚的炽白剑罡,撕裂粘稠的血腥空间,如同开天辟地的神罚之光,朝着囚笼顶部的血色漩涡核心,逆冲而上!这一剑,是赵清真置之死地的一剑!放弃了所有防御,将全部力量孤注一掷,只为破开这绝杀牢笼!“噗噗噗噗——!”就在剑罡离体的瞬间,失去了护体金光和剑网格挡,数十根尖锐的血刺狠狠刺中了赵清真的身体!肩头、手臂、肋下、腿部…剧痛传来!污血剧毒瞬间侵入!他的道袍瞬间被鲜血和污血浸透!身体猛地一晃!然而,他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握剑的手臂稳如磐石!那道凝聚了他所有精气神、承载着北斗七星之力与天道雷罡的炽白剑罡,如同不屈的逆鳞,无视了所有阻碍,狠狠轰击在囚笼顶部的血色漩涡之上!“轰——!!!!!”一声仿佛天崩地裂般的恐怖巨响在血色囚笼内部炸开!炽白的雷光与星辰之力瞬间淹没了暗红的血光!至阳至刚、破灭万邪的力量与至阴至邪、污秽粘稠的血煞之力疯狂对冲、湮灭!“咔嚓!咔嚓!轰隆——!”整个血色囚笼如同被投入烈阳的冰雕,由核心处开始,寸寸龟裂!无数道炽白的雷光从裂缝中迸射而出!粘稠的血墙在雷霆的净化下迅速蒸发、崩溃!构成囚笼的怨魂面孔发出无声的、更加凄厉的哀嚎,随即在雷光中灰飞烟灭!仅仅一息!那看似坚不可摧的血狱囚笼,在赵清真这搏命一剑之下,轰然炸裂!化为漫天飞散的污血碎末和迅速消散的黑气!粘稠的血雨瓢泼而下!赵清真的身影从破碎的囚笼中踉跄冲出!他脸色苍白如金纸,嘴角不断溢出鲜血,身上道袍多处破损,露出被血刺洞穿的伤口,正汩汩流出鲜血,伤口周围更是泛着不祥的暗红,显然污血剧毒已然入体!护体金光早已破碎,气息萎靡到了极点,唯有那双眸子,依旧燃烧着不屈的金色火焰,死死盯住高台之上那暴怒的身影!“吼——!!!”血池魔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狂怒咆哮!它显然没料到这蝼蚁般的小道士,竟能爆发出如此恐怖的力量,破开它精心构筑的血狱囚笼!两点猩红魔芒瞬间变得赤红如血,充满了被彻底激怒的狂暴杀意!悬浮在它胸前的万魂血幡,感应到主人的怒火,剧烈抖动,幡面上无数怨魂面孔发出无声的尖啸,那个巨大的血“敕”字光芒暴涨,散发出更加邪异恐怖的波动!魔将那巨大的血筋手臂猛地抬起,不再有任何戏谑与玩弄,五指箕张,朝着下方气息奄奄的赵清真,带着碾碎一切的恐怖威势,狠狠拍下!巨大的血掌遮蔽了上空!粘稠的血浆在掌指间流淌,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与冻结灵魂的威压!掌风未至,下方翻滚的血池已被压出一个巨大的凹坑!这一掌,蕴含了血池魔将的暴怒与必杀之心,要将这屡次挑衅它威严的小道士,连同他的元神,彻底拍成齑粉,融入这无尽血海!赵清真瞳孔收缩到极致!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他强提一口真炁,不顾经脉撕裂般的剧痛和污毒侵蚀,归尘剑横在身前,剑格处北斗七星再次亮起微光,试图做最后的格挡!但所有人都知道,以他此刻油尽灯枯的状态,面对这含怒一掌,恐怕…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咻——!”一道极其细微、却快得超越了感知极限的淡黄色流光,如同划破夜空的流星,毫无征兆地从血池地狱边缘的阴影中激.射而出!其目标,并非拍下的巨掌,也非血池魔将,而是——悬浮在魔将胸前、那面光芒暴涨、正在全力为魔将提供力量的万魂血幡!流光的速度快得匪夷所思!瞬间便穿越了数十丈的空间,精准无比地击中了万魂血幡那由无数怨魂痛苦凝聚的幡杆顶端!“叮——!”一声极其清脆、仿佛玉磬轻鸣的声响!那淡黄色的流光竟是一根寸许长、通体莹润如玉的尖牙!尖牙击中幡杆顶端的瞬间,并未造成物理破坏,但一股极其精纯、极其玄奥的破邪定魂之力,如同水波般瞬间荡漾开来,笼罩了整个幡面!万魂血幡猛地一滞!幡面上那些疯狂尖啸、挣扎的怨魂面孔,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瞬间凝固!连那个巨大的血“敕”字,光芒都出现了极其短暂的紊乱!血幡为魔将提供的邪力加持,出现了刹那的中断!这中断,极其短暂,甚至不足十分之一个刹那!但对于血池魔将这等存在来说,这刹那的邪力供应不稳,却是致命的破绽!它那含怒拍下的巨大血掌,力量流转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凝滞!拍击的轨迹,出现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偏差!就是这一丝偏差!下方,赵清真眼中精光爆射!他虽不知那突如其来的援手来自何方,但这千载难逢的生机,他岂会错过?!“喝!”他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身体内残存的最后一丝真炁,连同那不屈的道心意志,尽数注入归尘剑中!剑格处,北斗七星爆发出最后的光华!他不再格挡,而是将身体与剑融为一体,化作一道决绝的暗金流光,朝着那因力量凝滞而出现一丝薄弱空隙的巨掌边缘,逆冲而上!“嗤——!”暗金色的剑锋,带着最后的天道雷罡与星辰伟力,如同烧红的钢针穿透薄冰,硬生生从那粘稠、蕴含着恐怖力量的血掌边缘,撕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赵清真的人与剑,险之又险地从这缝隙中穿了过去!“轰——!!!”巨大的血掌狠狠拍在赵清真刚才立足的血池表面!粘稠的血浆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泊,猛地炸开数十丈高的恐怖血浪!整个血池地狱都在剧烈摇晃!无数尸骸被炸成齑粉!狂暴的冲击波横扫四方!血浪滔天中,赵清真如同狂风中的落叶,被巨大的冲击力狠狠掀飞出去,重重撞在远处一根巨大的、斜插在血池边缘的断裂石柱上!“噗!”又是一口鲜血狂喷而出,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昏厥过去。但他死死握着归尘剑,靠着冰冷的石柱,强撑着没有倒下,目光死死锁定高台之上。血池魔将那巨大的血掌缓缓抬起。掌心下方,血池被拍出一个巨大的深坑,久久无法合拢。然而,掌下却空无一物!那个本该被拍成肉泥的小道士,竟然逃了!“嗷吼——!!!”前所未有的狂暴怒意,如同实质的血色风暴,从血池魔将那粘稠的身躯中爆发出来!它猛地转向那道淡黄色流光射来的方向!两点猩红魔芒如同燃烧的血日,充满了要将偷袭者撕成碎片的暴戾!血池边缘的阴影中,一个不过尺许高、浑身覆盖着油亮金黄色皮毛的小小身影,人立而起。它生着一张似狐似鼬的灵动面孔,一双黑豆般的眼睛闪烁着人性化的狡黠与凝重。正是马铺山黄仙庙中供奉的——黄仙!此刻,它小小的爪子里,还捏着另一枚同样莹润的玉色尖牙,对着高台上那暴怒的恐怖魔影,呲了呲牙,毫无惧色。 第七十章 血池(下)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血浪滔天,腥风如刀。赵清真背靠冰冷的断柱石棱,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污血剧毒如同蚀骨的冰蛇,在经脉中疯狂蔓延,所过之处,真炁滞涩,血肉麻痹。归尘剑杵在身前血污的白骨地上,暗金色的剑身光华黯淡,剑格处的北斗七星宝石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他强行凝聚几乎涣散的灵觉,望向高台——那由搏动血管构成的邪恶祭坛上,血池魔将彻底狂暴了!“吼——!!!”无声的咆哮掀起实质般的血色风暴!魔将那粘稠的暗红身躯如同沸腾的熔岩般剧烈膨胀、扭曲!两点猩红魔芒死死锁定血池边缘阴影中那个小小的金色身影,充满了要将它连同那片空间一同碾碎的暴虐!万魂血幡感应到主人的滔天怒火,幡面剧烈膨胀,无数凝固的怨魂面孔再次疯狂扭动、无声尖啸!那个巨大的血“敕”字光芒暴涨,散发出更加邪异、更加沉重的威压!巨大的血筋手臂猛地抬起,不再是指向,而是五指箕张,朝着黄仙所在的区域,狠狠一握!“万魂血域!碾!”随着魔将的意念嘶吼,黄仙立足的那片区域,方圆十丈内的空间骤然塌陷!粘稠的暗红血浆如同活物般从地面、空中凭空涌出、凝固!瞬间化作一个巨大无比、不断向内塌缩挤压的暗红巨球!巨球表面,无数痛苦挣扎的怨魂面孔凸起,发出无声的哀嚎!恐怖的禁锢之力与污秽碾压力,足以将钢铁都压成薄片!“吱——!”黄仙发出一声尖锐急促的惊叫!它那小小的身体瞬间被无形的巨力束缚,油亮的金色皮毛根根倒竖!黑豆般的眼睛中闪过一丝惊骇,但更多的却是决绝!它猛地将爪中那枚莹润的玉色尖牙塞入口中,小小的身体瞬间爆发出刺目的金光!然而,那金光在塌缩的万魂血域面前,如同萤火之于皓月,瞬间被粘稠的暗红吞噬!黄仙小小的身体被巨大的力量挤压得变形,眼看就要被碾入那污秽的死亡之球!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咻!咻!咻!”三道凌厉的破空尖啸,撕裂尸陀林上空的死寂!三道赤红的火线,如同流星赶月,带着刺鼻的硫磺硝烟气息,精准无比地射向血池魔将那巨大的、由搏动血管构成的右臂关节!虎蹲炮!“轰!轰!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几乎同时响起!赤红的火焰与狂暴的冲击波在魔将粗壮的血筋臂膀上猛烈炸开!粘稠的血浆与断裂的筋络碎片四散飞溅!巨大的冲击力让魔将庞大的身躯猛地一个趔趄!那正在全力操控万魂血域碾杀黄仙的意念,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剧烈波动!塌缩的暗红巨球,其向内挤压的恐怖力量骤然一滞!“吱——!”黄仙抓住这万分之一秒的机会!口中玉牙金光爆闪!它小小的身体如同挣脱渔网的游鱼,硬生生从那力量减弱的束缚缝隙中钻了出来!化作一道淡金色的流光,险之又险地擦着巨球边缘,朝着远处一片相对完整的巨大兽骨堆激.射而去!速度快得只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吼——!!!”血池魔将发出更加狂暴、更加惊怒的咆哮!它那被虎蹲炮轰击的右臂关节处,粘稠的血浆疯狂蠕动、试图修复,但被硝烟火焰灼烧的伤口焦黑一片,恢复速度明显减缓!它猛地转向攻击袭来的方向!血池地狱边缘的骨坡之上!薛禄端坐于披甲战马之上,猩红披风在腥风中猎猎作响!他面沉似水,眼神锐利如刀,死死锁定高台上那恐怖的血影!在他身后,千余名精悍边军排成紧密阵型!弓弩手引弦待发,闪烁着寒光的箭簇密密麻麻指向血池!三门虎蹲炮炮口硝烟未散,炮手正手忙脚乱地重新装填!骑兵勒紧缰绳,战马不安地刨着蹄下白骨,打着响鼻。“好个妖孽!”薛禄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压过风声,“果然凶煞滔天!众将士听令!弓弩手,目标那妖物本体,覆盖攒射!火器营,给老子对准了轰!骑兵两翼戒备,提防血池中妖物异动!杀!”“杀——!!!”震天的喊杀声瞬间撕裂尸陀林的死寂!训练有素的边军爆发出惊人的执行力!“嗡——!”弓弦齐鸣,如同死神的低语!数百支闪烁着寒光、箭头涂抹着朱砂雄黄等破邪之物的箭矢,化作一片密集的钢铁乌云,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如同暴雨般朝着血池高台上的血池魔将倾泻而下!与此同时!“轰!轰!轰!”三门重新装填好的虎蹲炮再次怒吼!赤红的炮弹拖着尾焰,如同愤怒的火龙,狠狠撞向魔将庞大的身躯和它胸前悬浮的万魂血幡!血池魔将两点猩红魔芒中爆发出暴虐的凶光!它那巨大的左臂猛地抬起,朝着箭雨袭来的方向狠狠一挥!“哗啦——!”血池中粘稠的血浆如同受到召唤,瞬间腾空而起,在魔将身前形成一道厚实的、不断翻涌的血浪之墙!无数沉浮的尸骸被卷入墙中,如同盾牌上的狰狞浮雕!“噗噗噗噗——!”密集的箭雨狠狠扎入血浪之墙!朱砂雄黄的破邪之力与污秽血煞疯狂对冲!大部分箭矢如同射入粘稠的泥沼,动能迅速被消解,被翻滚的血浪吞噬、腐蚀!只有少数力道强劲的破甲重箭穿透了血墙,射在魔将粘稠的身躯上,溅起点点污血,却如同泥牛入海,难以造成实质伤害!“轰轰轰!”虎蹲炮的炮弹狠狠撞在血浪之墙上!剧烈的爆炸掀起滔天血浪!血墙被炸开巨大的缺口,粘稠的血浆混合着碎裂的尸骸四散飞溅!爆炸的冲击波和火焰穿透缺口,狠狠轰击在魔将庞大的身躯和万魂血幡之上!“嗤嗤嗤——!”火焰在粘稠的血浆身躯上剧烈燃烧!硝烟混合着焦臭!万魂血幡被爆炸的气浪冲击得剧烈摇晃,幡面上一些较为脆弱的怨魂面孔发出无声的哀嚎,瞬间崩散!“嗷——!”血池魔将发出一声混合着痛楚与狂怒的咆哮!显然,这些凡人的火器与箭矢虽然无法真正重创它这污秽凝聚的不死之躯,但那爆炸的冲击、火焰的灼烧、破邪之物的侵蚀,以及万魂血幡受到的震荡,都实实在在地干扰了它,让它感到了痛楚与烦躁!更让它狂怒的是,那个该死的小道士,趁着它被攻击分神的刹那,竟然不见了!薛禄看着箭矢和炮击的效果,眉头紧锁。果然,寻常刀兵对这妖物效果有限!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刀,刀锋直指高台:“火油弹!投!”数十名臂力强劲的军士猛地掷出点燃的陶罐!罐中盛满了粘稠的火油,在空中划出燃烧的弧线,狠狠砸向血池和高台!“轰!轰!轰!”陶罐碎裂,火油四溅!遇到滚烫的血浆和尚未熄灭的炮火,瞬间猛烈燃烧起来!血池表面燃起熊熊大火,高台边缘的搏动血管也被火焰舔舐,发出“滋滋”的灼烧声!整个血池地狱瞬间陷入一片火海!“吼——!!!”血池魔将彻底暴走!它那庞大的身躯在火焰中剧烈扭动,两点猩红魔芒几乎要滴出血来!万魂血幡疯狂抖动,幡面那个巨大的血“敕”字爆发出刺目的邪光!一股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污秽的恐怖力量从它体内爆发出来!“血海…沸腾!万骨…成兵!起!”随着它充满毁灭意念的嘶吼,整个血池如同被彻底点燃的火药桶,猛地炸开!粘稠的暗红血浆混合着燃烧的尸骸碎骨,化作滔天的巨浪,朝着四周围攻的边军狠狠拍去!同时,尸陀林深处,无数散落的白骨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操控,发出密集的“咔嚓”声,自行组合、拼接!眨眼间,数十具高达丈余、由各种骨骼胡乱拼凑而成、燃烧着暗红火焰的巨型骸骨魔兵,挥舞着骨刀骨矛,发出无声的咆哮,迈着沉重的步伐,从燃烧的火海中冲出,如同地狱的先锋,狠狠扑向薛禄的军阵!血浪滔天!骨魔冲锋!军阵瞬间陷入混乱!弓弩手的箭矢射在骸骨魔兵身上,只能留下浅浅的白痕!虎蹲炮来不及调整角度!骑兵的战马被这恐怖景象惊得人立而起,互相冲撞!惨叫声、惊呼声、骨骼碰撞声、火焰燃烧声瞬间响成一片!“结阵!长矛手上前!刀盾手护住两翼!火器营后撤装弹!”薛禄声嘶力竭地怒吼,挥刀劈飞一根激.射而来的燃烧腿骨。他虽悍勇,但面对这超越常理的恐怖妖物和汹涌的骸骨大军,心中也涌起一股寒意。就在这军阵即将被血浪与骨魔冲垮的危急关头!“嗡——!”一声奇异的、仿佛来自九天之上的清越剑鸣,陡然在混乱战场的中心——血池高台的上空响起!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厮杀与咆哮,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穿透力!紧接着!“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唯道独尊!金光速现,覆护真人!急急如律令!敕!”赵清真那清朗而威严的道音,如同九天垂落的法旨,响彻云霄!一道远比之前更加璀璨、更加凝练、仿佛由纯粹太阳真火凝聚而成的金色光柱,骤然从高台上方破开弥漫的血色瘴雾与硝烟,轰然落下!光柱的核心,正是赵清真!他不知何时,竟已悄无声息地潜行到了血池魔将的正上方!此刻,他脚踏虚空,周身笼罩在煌煌如日轮般的金光之中!那金光纯粹、炽烈、神圣,带着涤荡乾坤、破灭万邪的浩瀚伟力!他身上的伤口依旧狰狞,道袍依旧破损染血,但眉宇间的疲惫与萎靡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天地共鸣、引动煌煌天威的凛然神威!归尘剑悬浮在他身前,剑尖直指下方的血池魔将!暗金色的剑身此刻通体晶莹剔透,仿佛由最纯净的黄金琉璃铸就!剑格处的北斗七星宝石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星芒,七点星光勾连流转,如同缩小的宇宙星河!剑脊上那玄奥的雷云纹路,更是跳跃起无数道粗大耀眼的金色电弧,发出震耳欲聋的噼啪爆响!整柄剑仿佛活了过来,吞吐着天地间的至阳之气与雷霆之力!更令人心悸的是,高台下方,那沸腾翻滚、污秽不堪的巨大血池,此刻竟在赵清真周身金光的映照和归尘剑引动的至阳雷罡威压下,如同遇到了克星,剧烈地翻滚、退缩、蒸发!粘稠的血浆表面腾起大股大股腥臭的黑烟!“什么?!”血池魔将那两点猩红魔芒第一次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惊骇!它从那道金光和那柄剑上,感受到了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如同遇到天敌般的巨大恐惧!它那由污血构成的身躯在金光的照射下,竟然发出“滋滋”的灼烧声,开始冒出黑烟!万魂血幡更是剧烈抖动,幡面上的怨魂发出无声的恐惧尖啸,那个血“敕”字的光芒都黯淡了几分!“不可能!你明明…毒入膏肓…力竭将死…”魔将的灵魂咆哮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乱。赵清真眼神冰冷,如同俯视蝼蚁的神祇。他双手在胸前急速变幻,结出一个个繁复玄奥的道家法印!口中真言如同连珠炮般吐出:“北斗九宸,中天大神!上朝金阙,下覆昆仑!调理纲纪,统制乾坤!大魁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左辅右弼,斩邪断精!高上玉皇,紫微帝君!敕!”随着他每念出一个星君名号,归尘剑剑格处对应的北斗星辰便爆发出更加炽盛的光芒!当九星(北斗七星加辅弼二星)名号诵完,七颗主星与剑身两侧隐现的辅弼二星虚影同时大放光明!七实二虚,九星连珠!一股浩瀚无垠、仿佛引动周天星辰之力的磅礴威压轰然降临!与此同时,赵清真脚踏罡步,身形在金光中急速移动,每一步踏下,虚空中都留下一个淡金色的八卦符文!符文首尾相连,瞬间在高台之上、血池魔将的头顶,布下了一座笼罩四方的巨大金色八卦阵图!阵图缓缓旋转,沟通天地,引动四方灵气,形成强大的封镇之力,将魔将连同它脚下的高台牢牢锁定!“九星伏魔!八卦封天!雷来!”赵清真最后一声真言,如同九天惊雷炸响!他并指如剑,猛地向下一指!“轰隆隆——!!!”归尘剑发出一声穿云裂石、仿佛要撕裂苍穹的震天龙吟!剑身之上缠绕的无数金色雷霆,在北斗九星之力和八卦封天阵图的加持下,瞬间汇聚成一道水桶粗细、耀眼得无法直视的炽白雷柱!雷柱之中,隐约可见七颗璀璨星辰虚影沉浮!带着天道审判、破灭万邪的终极威能,如同九天银河倾泻,无视了空间距离,狠狠劈向下方被八卦阵图牢牢锁定的血池魔将!这一击,引动北斗星辰之力!这一击,凝聚八卦封天之威!这一击,爆发天道雷罚之怒!是赵清真置之死地而后生,引动自身与归尘剑全部潜力,沟通天地,发出的绝杀一击!目标直指血池魔将的核心——那面悬浮在它胸前,不断汲取力量、散发邪异波动的万魂血幡!“不——!!!”血池魔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充满了极致恐惧与绝望的灵魂尖啸!它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那雷霆之中蕴含的至阳至刚、破灭万邪的力量,正是它这污秽凝聚之体的绝对克星!它那庞大的粘稠身躯疯狂扭动、膨胀,试图挣脱八卦阵图的封镇!万魂血幡更是爆发出刺目的血光,幡面瞬间膨胀到极限,无数怨魂面孔发出无声的、最凄厉的哀嚎,试图凝聚成一面怨魂之盾!然而,在引动了周天星辰之力与天道雷罚的九星伏魔雷柱面前,一切的挣扎都显得如此徒劳!“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怖巨响在尸陀林核心炸开!炽白的光芒瞬间吞噬了一切!血池、高台、魔将、血幡…所有的一切都被淹没在无尽的雷光之中!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薛禄和他麾下的边军,被这煌煌天威般的景象震慑得忘记了呼吸,忘记了厮杀,呆呆地仰望着那如同太阳坠落般的毁灭之光。光芒持续了数息,才缓缓散去。血池地狱,一片死寂。那座由搏动血管构成的恐怖高台,连同上面那高达一丈的暗红魔影,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原地只留下一个巨大无比的焦黑深坑,坑底流淌着滚烫、冒着青烟、颜色变得暗沉近黑的粘稠液体,散发着刺鼻的焦糊与腥臭。那是被至阳雷霆彻底净化、失去了所有邪力的血池残渣。深坑边缘,无数碎裂、焦黑的骨骼散落,那是之前被魔将召唤的骸骨魔兵,失去了邪力支撑,在雷光余波中彻底崩解。空气中,那浓郁到令人窒息的血腥与腐臭气息,被一种奇异的、带着雷霆过后的臭氧气息所取代,虽然依旧刺鼻,却不再蕴含那种侵蚀灵魂的邪异。万魂血幡?早已在雷柱降临的瞬间,连同其上挣扎哀嚎的无数怨魂,一同化为飞灰!那个巨大的血“敕”字,更是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第七十一章 崇因寺(上)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真定府,永乐十四年五月十三。时值盛夏,本该是万物滋长、绿意葱茏的时节。然而,真定城内外,却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闷与压抑。天空是浑浊的铅灰色,不见烈日,亦无雨意,唯有粘稠湿热的空气沉甸甸地压在头顶,连蝉鸣都显得有气无力,断断续续。风是热的,裹挟着尘土与一种若有若无的、如同陈旧香灰混合着铁锈般的腥甜气息,拂过汗津津的皮肤,只带来粘腻的不适。城西十里,崇因寺。这座古刹背靠苍茫太行余脉,前临浑浊的滹沱支流,占地颇广。殿宇重重,飞檐斗拱,金漆虽已斑驳,却也显露出几分昔日的恢弘气象。寺前古柏森森,枝干虬结如龙,只是那墨绿的叶片在浊闷的天光下,也显得有些黯淡无光。此刻,崇因寺山门前的景象,却与这佛门清净地的表象格格不入,甚至透着一股诡异的喧嚣。通往山门的青石板路上,人流络绎不绝。有衣着光鲜的商贾,有面黄肌瘦的农夫,有身着绫罗的妇人,亦有被仆妇搀扶、神色萎靡的老者。他们大多面色凝重,眼神中交织着一种近乎狂热的期盼与深藏的恐惧。许多人手中捧着或大或小的漆盒,盒盖紧闭,却隐隐透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更有人面色苍白,手臂或腿上缠着厚厚的、渗出暗红斑迹的布条,行走间步履蹒跚,却仍咬牙坚持着向寺内挪动。山门两侧,矗立着数名身材魁梧、身着赭黄色短打的僧人。他们并非寻常知客僧的和善模样,个个神情肃穆,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审视与不容置疑的威严,仔细盘查着每一个进入山门的人,尤其是他们手中的漆盒。偶尔有试图蒙混、盒中“供品”分量不足或成色不佳者,会被毫不客气地拦下,低声呵斥几句,或被引向旁边一处偏殿,出来时脸色更加灰败,缠裹的布条上血迹似乎又深了几分。空气中弥漫的香火味异常浓烈,几乎到了呛人的地步。无数信众在巨大的香炉前焚香祷告,烟雾缭绕升腾,却无法冲散那股潜藏在香灰之下、越来越清晰的、如同屠宰场般的血腥甜腻。诵经声、木鱼声、信徒低低的啜泣和祈祷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心烦意乱的背景噪音。寺门旁一株巨大的古槐树下,几个歇脚的本地老农,正就着浑浊的茶水啃着干粮。他们看着眼前这“香火鼎盛”的景象,脸上却无半分欣羡,反而带着深深的忌惮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唉,又来了这么多割肉的。”一个缺了门牙的老汉压低声音,摇着头,“作孽啊…这‘三眼判官’老爷的胃口,是越来越大了。”“谁说不是呢!”旁边一个精瘦的汉子接口,眼神瞟向山门方向,“前些日子,城东绸缎庄的王掌柜,为了求个儿子传香火,听说割了足足巴掌大一块腿肉!结果呢?人是被抬回去的,高烧了三天,差点没挺过来!那判官老爷…嘿,灵不灵,天知道!”“嘘!小声点!你不要命了!”另一个老汉紧张地左右看看,声音压得更低,“寺里的‘护法僧’耳朵灵着呢!前些日子,老李头不过说了句‘这供的是哪门子菩萨’,第二天就被几个凶神恶煞的和尚找上门,砸了摊子,打折了一条胳膊!现在谁还敢乱说?”“可…可这也太邪性了!”缺牙老汉心有余悸,“割肉求子…听着就瘆得慌!我活了六十多年,拜过菩萨,拜过老君,就没见过要人割肉的佛爷!”“听说那后殿供的判官像,邪乎得很!”精瘦汉子凑近了些,神秘兮兮地说,“三只眼!青面獠牙!晚上那第三只眼还会放红光!有人亲眼看见过!那些割下来的肉,供奉上去,转眼就没了!你说,不是被那东西吃了是啥?”“别说了别说了…”胆小的老汉连连摆手,脸色发白,“赶紧吃,吃完走人!这地方…邪气越来越重了,待久了心口都发闷。”他们匆匆咽下干粮,如同躲避瘟疫般,迅速离开了古槐树荫,汇入官道,头也不回地向城里走去。只留下那浓得化不开的香火味和血腥气,在沉闷的空气中无声地发酵。---崇因寺深处,大雄宝殿之后,一座完全由黑色巨石垒砌而成的殿宇,如同匍匐在阴影中的巨兽,沉默地矗立着。这便是供奉“三眼判官”的“幽冥殿”。殿门紧闭,隔绝了外界的喧嚣。殿内光线极其昏暗,只有几盏长明灯摇曳着豆大的幽绿火苗,勉强映照出殿内诡谲的景象。殿中央,一座高达丈余的泥塑神像狰狞而立。神像身着漆黑判官袍,头戴方翅乌纱帽,青面獠牙,怒目圆睁。最骇人的是它额头正中,并非寻常神像的慧眼或天目,而是一只完全凸出眼眶、如同剥了皮的蟾蜍般鼓胀、布满猩红血丝的竖瞳!竖瞳深处,一点幽暗的红光如同活物般缓缓流转,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邪异与贪婪。神像前方,是一座巨大的、同样由黑石雕成的供案。供案之上,并无寻常的瓜果香花,而是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地摆放着无数大小不一的漆盒!盒盖敞开,露出里面盛放的“供品”——一块块切割下来、尚带着暗红血丝、或新鲜或已有些发暗发皱的人肉!有的巴掌大小,有的只有指节宽窄,散发着浓烈刺鼻的血腥气!供案下方,暗红色的污渍早已浸透了冰冷的黑石地面,形成大片大片无法清洗的、如同凝固血浆般的斑块。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甜腥,混杂着劣质线香燃烧后残留的焦糊味。此刻,供案前,正匍匐着一名衣着华贵、却面色惨白如纸的中年富商。他浑身抖如筛糠,额头上冷汗涔涔,左手小臂处缠着厚厚的白布,布上已被暗红的血迹渗透。他身旁,一名穿着赭黄僧袍、面容枯槁、眼神却异常锐利的老僧,正手持一柄锋利的、闪烁着寒光的银质小刀。老僧正是崇因寺方丈——明因。明因方丈面无表情,眼神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冰冷地注视着供案上那尊三眼判官像额心的竖瞳。那竖瞳中的红光,似乎随着富商的恐惧而微微闪烁,流露出一种贪婪的渴望。“信…信士张贵,”明因方丈的声音低沉沙哑,“心诚否?”“诚!诚!弟子诚心一片!求判官老爷开恩,赐我张家一脉香火!”富商张贵声音颤抖,带着哭腔,头重重磕在黑石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心诚…则灵。”明因方丈缓缓举起手中的银刀,刀锋在幽绿的灯火下反射出冰冷的光泽,“判官老爷…要看的,是你这血肉躯壳里,藏着几分真心。割股奉亲,古有孝义。割肉奉神,乃通天捷径。这点皮肉之苦,比起判官老爷赐下的麟儿福泽,又算得了什么?”他的话语带着一种奇异的、催眠般的魔力,仿佛能直接钻入人的心底,放大恐惧,也点燃那扭曲的希望之火。张贵看着那逼近的刀锋,身体抖得更厉害了,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狂热信仰扭曲的、病态的决绝。他猛地闭上眼,伸出那只完好的右臂,死死抓住供案的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野兽般的呜咽。“嗤——”一声轻微却令人头皮发麻的利刃切入皮肉的声音,在死寂的大殿中响起。明因方丈的动作精准、稳定、毫无怜悯。银刀如同最灵巧的雕刻工具,在张贵右臂内侧相对完好的皮肤上,熟练地划开一道三寸长的口子。刀锋过处,皮肉翻卷,鲜血瞬间涌出,沿着手臂流淌,滴落在早已被污血浸透的黑石供案上,发出“嗒…嗒…”的轻响。张贵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剧烈地抽搐起来,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发出“咯咯”的声响,豆大的汗珠混合着泪水滚落。但他硬是没发出大的惨叫,只是喉咙里压抑着痛苦到极致的嘶气声。明因方丈对张贵的痛苦视若无睹。他手腕轻转,刀尖如同毒蛇的信子,精准地剜下一块约莫两指宽、半指厚的、带着鲜红肌理和暗黄脂肪层的皮肉。他动作麻利地将这块犹自微微颤动、冒着热气的“供品”放入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空着的漆盒中。“心诚血热,判官必喜。”明因方丈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项寻常的仪式。他将盛放着新鲜人肉的漆盒,恭敬地摆放在三眼判官像前那堆积如山的“供品”最上方。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块刚刚割下、还在淌血的皮肉,甫一接触供案上那层粘稠的、暗沉的血垢,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得灰败、干瘪!仿佛其中的“生气”被瞬间抽走!与此同时,那三眼判官额心竖瞳中的幽暗红光,似乎微不可察地亮了一丝,流转的速度也加快了一分,透露出一种餍足般的贪婪。张贵瘫软在地,右臂伤口血流如注,脸色已由惨白转为死灰,气若游丝。两名身材同样魁梧、面无表情的赭黄衣僧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如同拖拽麻袋般,架起几乎昏厥的张贵,迅速拖离了大殿。地上,只留下一道新鲜的血迹,蜿蜒着融入供案下那片更加深沉的暗红之中。明因方丈看都没看被拖走的张贵。他缓缓抬起头,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唯有那双深陷的眼窝中,两点幽光如同鬼火,静静地“注视”着判官像额心那只贪婪的竖瞳。他伸出枯瘦的手指,轻轻拂过供案上那块已彻底失去光泽、如同风干腊肉般的“供品”,指尖沾染上暗红的血垢,放入口中,细细品尝。一丝难以察觉的、混合着陶醉与冰冷算计的诡异神情,在他嘴角一闪而逝。“精血生气…众生愿力…快了…”他低不可闻地呢喃着,如同毒蛇吐信,“待‘圣胎’圆满…这色身皮囊…弃之何惜…”---真定府城,一间简陋却异常干净的客栈上房内。赵清真盘膝坐于蒲团之上,双目微阖。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青灰色道袍,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素朴。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疲惫,脸色依旧带着大病初愈后的苍白,呼吸悠长却略显滞涩。与尸陀林血池魔将一战,道基受了震荡。归尘剑静静横放在膝前。暗金色的剑身不复往日的温润内敛,剑格处镶嵌的北斗七星宝石略失光华,唯有剑脊上那玄奥的雷纹,偶尔会极其微弱地闪烁一下,如同重伤巨兽沉眠中的心跳,证明着这柄神兵尚未彻底沉寂。窗外市井的喧嚣隐隐传来,车马声、叫卖声、孩童的嬉闹声…然而,在赵清真沉静的灵觉感应中,这些属于尘世的鲜活声音之下,却始终缠绕着一股阴冷、怨毒与绝望的气息。这气息并非来自某处,而是弥漫在整个真定城的上空,如同无形的瘴疠,源头…指向城西。他缓缓睁开眼,深邃的眼眸中金芒一闪,带着洞悉虚妄的清明与一丝凝重。“割肉饲神…婴骸为基…”他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归尘剑冰冷的剑脊,“以众生血肉皮囊为资粮,以婴灵怨戾为沃土…此等邪祀,已非寻常淫祀可比,几近魔道。”道心深处,《道德》真言与佛门偈语如清泉流淌:“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难?”(《道德经》第十三章)“真佛无形,真性无体,真法无相。”(临济义玄禅师语)“莫执此色身云是道…舍此色身于度外,另寻出个无形之形,无象之象的真身…”(古仙警语)字字句句,如同晨钟暮鼓,敲打着眼前这血腥邪祀的荒诞与虚妄。那些信徒执着于血肉之躯的延续与欲望,割肉求子,何其愚痴?那邪神与操弄邪祀之人,视色身为工具、为资粮,玩弄众生性命于股掌,更是堕入邪魔外道,离大道真性何止万里!然而,明悟归明悟。这弥漫全城的怨戾之气,那深藏古刹的邪神本源,以及背后必然存在的、视色身为草芥的操控者,皆非空谈玄理所能化解。此劫,需以霹雳手段,斩邪除魔,方能涤荡乾坤,还众生以清明。他目光落在剑光暗淡的归尘剑上,眼神沉凝。剑损,道基伤,强敌隐于暗处。此行,凶险莫测。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停在门口。随即,一个带着几分讨好和谨慎的声音响起:“道…道长?您吩咐留意的消息…小的打听到了。”赵清真眼神微动:“进。”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獐头鼠目、穿着短打的汉子蹑手蹑脚地进来,正是客栈的伙计。他不敢直视赵清真,低着头,飞快地说道:“道长,小的按您的吩咐,这两天特意在城西那片儿转了转,尤其是崇因寺附近…那地方,邪乎!香火旺得吓人,可进去的人,出来时好多都带着伤,脸色白得跟纸一样!小的还…还花了点钱,从一个在寺里帮工的老厨子嘴里套出点话…”他咽了口唾沫,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恐惧。“说。”赵清真声音平淡。“那老厨子说…寺里后头有个‘幽冥殿’,供的是个三只眼的判官爷,凶得很!每天都要收‘肉供’!心不诚的,割少了不行的,根本进不去正殿门!他还说…”伙计的声音有些发抖,“他还说,前些日子,按察使司的大老爷派人来查过,好像…好像还挖了寺里的地!动静不小,但后来不知怎么就不了了之了!老厨子有天晚上起夜,迷迷糊糊走岔了道,靠近了后山那片禁地…他说…他说好像听到地下有…有小娃娃哭!不止一个!哭得可惨了!吓得他屁滚尿流跑回来,病了好几天!”伙计说完,偷偷抬眼瞄了一下赵清真,见他神色依旧平静,才松了口气,又赶紧补充道:“哦对了,道长,今儿个是五月十三,按那寺里的规矩,是‘大开幽冥’的大日子,去割肉求子的人比往常多好几倍!连城里好些大户人家的老爷太太都去了!这会儿寺门口都快挤炸了!”五月十三…大开幽冥…赵清真眼中寒光一闪。邪气最炽,亦是魔障最深之时。“知道了。”他取出一小块碎银抛给伙计,“去吧,莫再与人言。”伙计千恩万谢地退了出去。房间内重归寂静。赵清真缓缓起身,走到窗边。推开木窗,浑浊闷热的风涌入,带着城西方向更加清晰的香火与血腥混合的气息。他望向崇因寺的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屋舍与那铅灰色的天幕,看到了那黑石大殿中狰狞的神像,堆积的血肉供品,以及那深埋地下、无数婴灵无声的哭嚎。道袍在风中微拂,纤尘不染。他伸出手,轻轻抚过归尘剑的剑身。剑脊上的雷纹,仿佛感应到主人攀升的决意与凛冽的杀机,极其微弱地、却又无比坚定地闪烁了一下,发出一声低不可闻、却直透神魂的清越剑鸣。“归尘,”赵清真低语,如同呼唤老友,“随我…再行一遭幽冥。”---崇因寺,幽冥殿后,方丈禅院。禅院异常幽深,位于整个寺庙建筑群的最深处,背靠陡峭山壁,古木参天,浓荫蔽日。院中不见花草,只有几丛墨绿的修竹,在沉闷的空气中纹丝不动,透着一股阴森的死寂。禅房的门窗紧闭,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光线与声音。禅房内,光线更加昏暗。没有佛像,没有经卷,只有一尊半人高的青铜古灯伫立在墙角,灯焰并非寻常的橘黄,而是一种幽暗、跳跃不定的碧绿色,将室内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诡谲的光晕。明因方丈盘膝坐在一张冰冷的黑石蒲团上。他依旧穿着那身赭黄僧袍,但此刻已解开了外襟,露出内里一件非丝非麻、呈现出一种暗沉肉色、隐隐可见皮下经络般纹路的奇异贴身软甲。他枯槁的面容在碧绿灯焰的映照下,更显阴森。深陷的眼窝中,两点幽光如同鬼火,正死死盯着身前悬浮于空中的三件物事。第一件,是一颗鸽卵大小、通体浑圆、呈现出一种温润羊脂白玉光泽的丹丸。丹丸内部,隐约可见一丝极其细微、却蕴含着磅礴生机的金红细线在缓缓流转。此乃“元胎丹”,由无数信众割下的“心诚血热”之肉中,以秘法提炼出的血肉精华与生命元气凝聚而成,是滋养“圣胎”的核心资粮。第二件,是一团拳头大小、不断扭曲变幻、散发出浓烈怨毒与绝望气息的暗灰色雾气。雾气之中,隐约可见无数张极其微小、痛苦扭曲的婴儿面孔在无声地尖嚎、挣扎。这便是“婴灵怨炁”,源自崇因寺地基深处那累累婴骸,是邪法运转、沟通“三眼判官”本源的阴煞燃料。第三件,最为诡异。那是一颗只有拇指大小、通体漆黑、表面布满无数细密孔洞的种子。种子悬浮在元胎丹与婴灵怨炁之间,如同一个贪婪的黑洞,不断地、极其缓慢地汲取着元胎丹中那丝金红生机与婴灵怨炁中的怨毒阴煞!随着汲取,种子那漆黑的表面,似乎有极其细微的血色纹路在若隐若现地生长、蔓延,透出一种令人心悸的邪异生命力!这便是明因方丈不惜一切代价、以整座真定城为祭品也要培育的——“血菩提”圣胎!明因方丈枯瘦的双手在胸前结成一个极其古怪、充满邪异气息的法印。随着他法印变幻,口中念诵着晦涩难明的咒言,那碧绿的灯焰猛地窜高,投射出更加浓郁的绿光,笼罩住三件悬浮的邪物。元胎丹内的金红细线流转加速,丝丝缕缕精纯的生命元气被强行抽离,化作肉眼可见的金红雾气,汇入血菩提种子之中。同时,那团婴灵怨炁剧烈翻腾,无数张痛苦嘶嚎的婴儿面孔更加清晰,更加扭曲,浓郁的怨毒阴煞如同墨汁般被种子疯狂吞噬!血菩提种子表面的血色纹路如同活物般蠕动、生长、加深!一股混合着勃勃生机与滔天怨戾的诡异气息,在禅房中弥漫开来,越来越强!明因方丈脸上浮现出一种病态的、混合着狂热与扭曲的痛苦表情。他裸露在肉色软甲外的皮肤下,青黑色的血管如同蚯蚓般根根凸起、搏动!每一次血菩提汲取力量,都仿佛在同时抽取他自身的精血元气!他这是在以自身为桥梁,以秘法强行催化圣胎成长!代价,便是这具早已被邪法侵蚀、千疮百孔的色身!“快了…快了…”他干涩的喉咙里发出嘶哑的低笑,“舍此残躯…得证圣胎…超脱色相…自在永…呃!”突然!他身体猛地一僵!深陷的眼窝中两点幽绿鬼火骤然暴涨!如同被无形的尖针刺中!他猛地抬头,望向禅房紧闭的门窗方向,枯槁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疑不定、甚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神色!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一股极其精纯、极其浩大、如同煌煌大日初升、又似万古青天垂落的凛然道意,毫无征兆地穿透了崇因寺外围重重叠叠的香火愿力与怨戾阴煞形成的屏障,如同投入死水潭的一块巨石,清晰地映入了他的感知!这气息…堂皇正大,破邪涤秽!与整个崇因寺弥漫的污秽血腥格格不入!更带着一种洞穿虚妄、直指本源的力量!目标,正是他这禅院深处!“道门…真修?!”明因方丈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刺耳,充满了惊怒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竟能寻到此处?还破了寺外的‘众生迷障’?”他立刻中断了对血菩提的催化,枯瘦的手指如同鹰爪般急速掐算,眼中幽光疯狂闪烁。片刻之后,他脸色变得更加阴沉。“哼!气息虽正,却如风中残烛,飘摇欲熄!道基有损,神兵蒙尘…不过是个强弩之末的游方道士!”明因方丈眼中惊疑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浓烈的阴鸷与杀机,“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正好!你这炼气化神的道体元阳,比那千百凡俗血肉,更胜百倍!正好作为圣胎圆满前的最后一道大补!”他猛地站起身,身上那件肉色软甲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散发出阴冷邪异的光泽。他走到禅房角落的青铜古灯旁,伸出枯瘦的手指,蘸了一点那碧绿的灯油。那灯油粘稠如血,散发着刺鼻的腥甜。明因方丈将沾着碧绿灯油的手指,缓缓抹过自己干瘪的嘴唇,留下两道妖异的绿痕。他眼中幽光大盛,嘴角咧开一个冰冷而残酷的弧度。“既然来了…就别想走了。老衲这‘血莲禅院’,正好缺一尊道骨金身的…护法明王!” 第七十二章 崇因寺(下)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崇因寺,幽冥殿前。浓得化不开的香火烟气与血腥甜腻混合成一股令人窒息的瘴雾,沉甸甸地压在殿前广场之上。无数信众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麻木而狂热地向着紧闭的殿门匍匐、叩首,口中念念有词。空气粘稠滞涩,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吸入的是污血与绝望。殿前巨大的黑石香炉内,劣质线香堆积如山,燃烧的灰烬如同黑色的雪片,纷纷扬扬,落在信徒们汗津津、或苍白或带着新鲜伤口的额头上。就在这片狂热、扭曲、令人作呕的“虔诚”海洋之中,一道青灰色的身影,如同劈开浊浪的孤峰,笔直地矗立着。赵清真。他身量颀长,青灰道袍在沉闷湿热的瘴雾中纤尘不染,宽袍大袖无风自动。脸色依旧带着大病初愈后的苍白,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疲惫,然而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却如同寒潭古井,澄澈、锐利、洞穿虚妄!目光所及,殿前那扇紧闭的、雕刻着狰狞鬼面的巨大黑石门,以及门后弥漫出的、如同实质般的污秽邪力,仿佛都在这目光下无所遁形。他的出现,是如此突兀,如此格格不入。那股自然而然的、如同清风拂过污沼般的沉静与浩大道意,瞬间刺破了广场上弥漫的狂热与绝望气氛。“什么人?!”“哪来的野道士?敢冲撞判官爷圣驾!”“快滚开!别挡着路!”几个负责维持秩序的赭黄衣“护法僧”最先反应过来,如同被激怒的鬣狗,凶神恶煞地围拢过来。他们身材魁梧,太阳穴高高鼓起,眼神凶狠,身上带着浓烈的煞气和一丝被邪力浸染的阴冷气息,显然并非普通武僧。为首一个满脸横肉的僧人,更是直接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带着凌厉的掌风,恶狠狠地抓向赵清真的肩膀,口中厉喝:“装神弄鬼!滚出去!”赵清真眼皮都未曾抬起半分。就在那粗壮的手指即将触及道袍的刹那——“嗡——!”一声低沉、却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的剑鸣,毫无征兆地在赵清真身周响起!并非归尘剑出鞘,而是他背后那青灰色剑鞘之中,那柄光华暗淡的古剑,自然散发出的一股无形剑意!这剑意,堂皇、正大、凛冽!如同无形的屏障!“砰!”那抓来的大手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而坚韧的气墙!横肉僧人脸色骤变,感觉自己的手掌像是拍在了一块万载玄冰之上,一股沛然莫御的反震之力顺着手臂猛地传来!他闷哼一声,壮硕的身躯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竟踉跄着向后连退数步,每一步都在坚硬的青石地面上留下清晰的脚印!他抓向赵清真的那条手臂,此刻竟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寒霜,微微颤抖着,竟一时无法抬起!其余围拢的护法僧见状,无不骇然!他们深知这横肉僧人的实力,寺内除了方丈和几位长老,罕有敌手!竟被这看似病弱的道士一个照面便震退受伤?“布阵!拿下这妖道!”横肉僧又惊又怒,嘶声吼道。七八名护法僧立刻散开,脚步交错,隐隐形成一个杀气腾腾的包围圈。他们身上散发出丝丝缕缕的阴冷气息,与殿内弥漫的邪力隐隐呼应,气势连成一片,如同无形的泥沼,朝着中央的赵清真挤压而来!空气中响起细微的、如同鬼哭般的呜咽声,试图扰乱心神。然而,赵清真依旧纹丝不动。他甚至没有看那些如临大敌的护法僧一眼,目光始终穿透人群,锁定着那扇紧闭的幽冥殿门。对于周遭汹涌的杀气与邪念干扰,他仿佛置身事外,周身三尺之地,自成一方清净道域。那股无形的剑意屏障,将一切污秽与杀机都隔绝在外。他缓缓抬起手,并非握剑,而是并指如剑,遥指殿门。指尖并无光华闪烁,只有一股沉凝如山、浩瀚如海的意念,随着他清朗的声音,穿透广场上所有的嘈杂与混乱,清晰地响彻在每一个人的耳边:“无量天尊!殿内听经者,可曾闻道祖有云:‘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可曾闻临济禅师棒喝:‘真佛无形,真性无体,真法无相?’”“可曾闻古仙警语:‘莫执此色身云是道,此身之外有真身?’”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金玉坠地,带着一种直指人心的力量。每一个问题,都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那些匍匐在地、割肉求子的信徒心头!“尔等割股剜肉,视此四大假合之躯为至宝,所求者,不过一具延续尔等色身执念的‘小色身’!何其颠倒?”“尔等供奉邪神,以血肉饲魔,所求者,不过是这邪魔玩弄尔等皮囊、汲取尔等精血怨念所施舍的虚妄幻影!何其愚痴?”“色身者,天地委形,不过暂寄之逆旅!执着于此,如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终将引火烧身,万劫不复!”“不如随缘,自有后人。”字字句句,如同九天惊雷,炸响在每一个信徒的识海深处!那些被狂热、恐惧、扭曲希望所蒙蔽的神智,仿佛被一道刺目的闪电劈开!无数人抬起头,茫然、惊愕、痛苦、挣扎的神情出现在他们脸上。看着自己身上新新旧旧的伤口,看着供台上那些象征着“虔诚”的漆盒,再看向那扇紧闭的、仿佛吞噬一切的幽冥殿门…一种巨大的、迟来的荒谬感与恐惧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们!“不…不会的…判官老爷会赐给我儿子的…”一个手臂缠着厚厚血布的中年汉子喃喃自语,眼神涣散。“我的肉…我的肉白割了吗?”一个妇人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袖管,失声痛哭。“他…他说的…好像…有点道理…”有人开始动摇。狂热的气氛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迅速降温、瓦解。迷茫、怀疑、痛苦的低语开始在人群中蔓延。“妖言惑众!乱我佛门清净!亵渎判官神威!给我杀了他!”横肉僧眼见信徒心神动摇,目眦欲裂,狂吼一声,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柄沉重的熟铜齐眉棍,带着呼啸的恶风,率先朝着赵清真当头砸下!其余护法僧也如同被激怒的野兽,刀、棍、拳、爪,裹挟着阴风邪气,从四面八方狠辣攻至!势要将这搅局者毙于当场!面对这足以绞杀江湖一流高手的围攻,赵清真终于动了。他没有拔剑。只是足下轻轻一旋,如同风中柳絮,又似流水行云。动作看似缓慢,却在间不容发之际,于无数致命的攻击缝隙中悠然穿行!“呼!”沉重的铜棍擦着他的道袍边缘落下,砸在青石板上,火星四溅!“嗤!”淬毒的短匕贴着他的肋下刺过,只划破了空气!“砰!”蕴含阴煞掌力的拳头落在他留下的残影之上!他的步法玄奥莫测,暗合九宫八卦之理,每一步踏出,都仿佛踩在天地气机流转的节点之上。任凭护法僧们如何怒吼狂攻,招式如何狠辣刁钻,竟连他一片衣角都无法沾到!那青灰色的身影在刀光棍影、拳风爪影中飘忽不定,如同鬼魅。偶尔,当攻击实在避无可避,他也只是并指如剑,或屈指轻弹,动作举重若轻。“叮!”指尖精准地点在横扫而来的铜棍侧面,那蕴含千钧之力的棍身竟如同撞上了铜墙铁壁,猛地荡开,震得横肉僧虎口崩裂!“噗!”一指弹在另一名僧人刺来的匕首刃脊之上,精钢打造的匕首竟发出一声哀鸣,寸寸断裂!碎裂的刃片倒卷而回,深深嵌入那僧人的手臂!“喀嚓!”一记看似轻飘飘的拂袖,扫在侧面偷袭的僧人手腕上,清脆的骨裂声响起,那僧人惨嚎着抱着扭曲的手腕跌退!每一次出手,都精准、高效,不带丝毫烟火气,却蕴含着沛然莫御的纯阳真炁与对力量妙到毫巅的掌控!所过之处,阴煞邪气如同冰雪消融,护法僧们引以为傲的煞气与邪力加持,在赵清真那至精至纯的道家真炁面前,脆弱得如同薄纸!不过短短十数息,七八名凶悍的护法僧已倒了一地!或手臂折断,或兵器碎裂,或内腑震荡,个个口喷鲜血,痛苦呻.吟,再也爬不起来。横肉僧更是被赵清真一指点在膻中穴,浑身真炁瞬间溃散,如同烂泥般瘫软在地,眼中充满了惊骇与难以置信。广场上一片死寂。所有信徒都呆呆地看着这一幕,看着那个伫立在满地哀嚎僧众之间、青衫依旧洁净如初的道人。那无形的剑意屏障依旧笼罩着他,隔绝了所有的血腥与污秽。赵清真看也未看地上的败者。他缓缓收回手指,目光重新投向那扇紧闭的幽冥殿门。方才那番话,那场短暂却震撼的交锋,仿佛只是拂去了些许尘埃。他抬步,朝着殿门走去。步履沉稳,每一步踏在青石板上,都发出轻微的声响,如同叩击在每一个人的心头。“吱呀——”就在赵清真距离殿门尚有十步之遥时,那扇沉重、雕刻着狰狞鬼面的巨大黑石门,竟从内部缓缓开启!一股更加浓郁、更加刺鼻的、混合着浓烈血腥、陈旧香灰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甜腻腐烂气息的恶风,如同压抑了千百年的毒瘴,猛地从门内喷涌而出!瞬间席卷了整个广场!“呕——!”“天啊!这是什么味道!”离得近的信徒被这恶风一冲,顿时脸色发青,胃里翻江倒海,不少人直接弯腰呕吐起来!更有体弱者,竟被这蕴含邪力的恶风熏得直接昏厥过去!门内光线极其昏暗,只有几盏幽绿的灯火摇曳,勉强映照出殿内那尊高达丈余、青面獠牙、额生竖瞳的恐怖判官泥塑!以及供案上那堆积如山、散发着血腥与死气的“肉供”!而在洞开的殿门阴影之中,一个枯槁的身影如同融入黑暗的鬼魅,无声无息地浮现。正是崇因寺方丈——明因。他依旧穿着那身赭黄僧袍,枯槁的面容在殿内幽绿灯火与门外昏沉天光的映照下,一半阴森,一半模糊。深陷的眼窝中,两点幽绿的光芒如同鬼火,冰冷、死寂,却又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审视,死死地落在赵清真身上。那目光,如同毒蛇在评估猎物的价值,充满了贪婪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远比那些护法僧更加阴冷、更加深沉!如同万年寒潭底部淤积的淤泥,混合着浓烈的血腥与无数婴灵怨念的嘶嚎!这股气息与殿内弥漫的邪力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使得他仿佛就是这幽冥殿的一部分,是那三眼判官在人间的化身!“阿弥陀佛。”明因方丈双手合十,声音干涩沙哑,如同两块朽木摩擦,打破了广场上死一般的寂静,“这位道友好重的煞气,好大的威风。闯我山门,伤我僧众,乱我法会,更以妖言蛊惑我佛信众…不知我崇因寺何处得罪了道友,竟要行此断人香火、绝人子嗣的绝户之事?”他话语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佛门高僧应有的悲悯腔调。然而,字里行间却将赵清真置于“恃强凌弱”、“蛊惑人心”、“断人香火”的邪魔境地,更将信徒割肉求子的愚行,巧妙地包装成了延续香火、关乎人伦大道的“佛门法会”!赵清真停下脚步,与明因相隔十步,遥遥相对。两股截然不同的气息在无形的空间中对撞、消磨!一方是堂皇正大、破邪涤秽的凛然道意,另一方是阴森诡谲、怨戾滔天的邪魔气场!“香火?”赵清真开口,声音清朗,如同山涧清泉,瞬间涤荡开周遭的污浊,“以众生血肉为香,以婴灵怨念为火,供奉邪魔,滋养妖胎…此等邪祀,也配称佛门法会?”他目光如电,穿透昏暗的光线,直视明因那两点幽绿的鬼火:“贫道赵清真,今日至此,非为断人香火,乃为斩邪除魔,破此迷障,救拔沉沦!”“斩邪除魔?”明因方丈嘴角咧开一个极其细微、冰冷而诡异的弧度,“道友口口声声邪魔,却不知在贫僧眼中,执着于皮相色身,妄动无名,持强逞凶者,方是心中之魔!”他踏前一步,身上那件奇异的肉色软甲在幽光下微微蠕动,散发出更加阴冷的气息。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人心的力量,如同无数细针,刺向赵清真的识海:“色身者,四大假合,臭皮囊耳!道友既为道门真修,当知‘及吾无身,吾有何患’之理!我崇因寺供奉‘幽冥判官’,引渡众生,所求者,非为这虚幻色身,乃是为助信众斩断俗缘执念,以血肉皮囊之苦,换取超脱轮回之机!此乃无上方便法门!以有形之痛苦,证无形之解脱!此等大智慧、大慈悲,道友竟以‘邪魔’视之?岂非着相?!”他话语诡辩,竟将割肉饲魔的血腥邪祀,硬生生扭曲成了“以苦证道”、“斩断色身执念”的“无上法门”!更引用了《道德经》的句子来攻讦赵清真“着相”!同时,一股极其阴冷、粘稠的精神力量,如同无形的触手,伴随着他的话语,狠狠钻向赵清真的眉心识海,试图撼动他的道心,扭曲他的认知!这已非单纯的言语交锋,而是蕴含着强大精神邪力的“魔音灌耳”!若心神稍有不坚,轻则信念动摇,重则当场心神失守,沦为邪念的傀儡!广场上残存的信徒,被明因这蕴含着邪力的话语一激,原本动摇的神智又开始变得浑浊迷茫,看向赵清真的目光中再次充满了怀疑与敌意。面对这双重攻势——言语的诡辩与精神邪力的侵蚀,赵清真神色不变,眼眸深处反而掠过一丝洞悉虚妄的明悟。“好一个‘以苦证道’!好一个‘斩断色身执念’!”赵清真声音陡然转厉,如同九天惊雷炸响!他并指如剑,并非指向明因,而是直指殿内那尊狰狞的判官泥塑额心那只贪婪的竖瞳!“尔等口称超脱色身,却行割肉剜骨之事,令信众视此‘臭皮囊’为交换福报之筹码!此非斩断执念,乃是变本加厉,将色身执念化为献祭邪魔之资粮!名为解脱,实为枷锁!”“尔等口称引渡众生,却掘地埋婴,以无辜婴灵之怨戾为柴薪,滋养尔等邪法妖胎!此非慈悲,乃是滔天罪孽,万劫不复之魔行!”“尔等自身,身着人皮软甲,吸食血肉精华,滋养邪种,视众生为猪狗!此等行径,也配谈‘无身无患’?也配称‘大智慧、大慈悲’?不过是以道祖之言,行魔道之实!以禅机之语,掩豺狼之心!”字字句句,如同煌煌天宪,带着破灭虚妄、涤荡邪氛的浩然正气!随着他的话语,一股精纯磅礴、至阳至刚的道家真意轰然爆发!这股真意并非蛮横冲撞,而是如同烈日融雪,又如清风拂尘,精准无比地迎向明因那阴冷粘稠的精神邪力!“嗤嗤嗤——!”虚空中仿佛响起无声的剧烈交锋!赵清真周身三尺之地,无形的精神风暴猛烈碰撞、湮灭!他青灰色的道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眉心处隐现金光!而明因方丈那两点幽绿的鬼火猛地一缩,身体微不可察地晃了一晃!那侵入赵清真识海的阴冷触手,如同遇到了克星,瞬间被灼热的纯阳道意焚烧、驱散!赵清真向前踏出一步,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响彻云霄,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心神摇曳的信徒耳中:“古仙有云:‘舍此色身于度外,另寻出个无形之形,无象之象的真身,方能延的性,明的性!’此‘舍’,非是割肉饲魔,自残躯壳!乃是勘破皮囊虚幻,明心见性,直指本真!视七窍为窟窿,视四肢为木节,视皮肉为脓胞,视五脏为痞块!心中无挂碍,不为外物所动,不为色相所迷!此乃真舍!此乃真道!”“尔等邪法,名为舍身,实为恋执!恋执于邪神赐予的虚幻子嗣,恋执于那血淋淋的‘虔诚’之名!恋执于以这身臭皮囊换取那镜花水月般的福报!此等‘舍’,与‘得’何异?与执着何异?不过是从一个色相牢笼,跳入另一个更深的魔障深渊!”他的话语,如同醍醐灌顶!引动道心深处对“无身”真谛的彻悟,结合古仙警语,化作最锋利的慧剑,不仅斩向明因的诡辩,更狠狠劈向所有信徒心中那被邪念扭曲的“虔诚”!“轰——!”广场上,无数信徒浑身剧震!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天灵!赵清真那蕴含大道真意与破邪力量的话语,如同最纯净的清泉,瞬间冲垮了他们被恐惧、贪婪和邪念蒙蔽的心智堤坝!“我…我到底在做什么啊!”一个刚刚割下手臂血肉的年轻人看着自己血淋淋的伤口,失声痛哭。“孩子…我的孩子…娘对不起你啊…”一个妇人想起自己夭折后不知去向的孩子,瘫软在地,嚎啕大哭。“假的…都是假的…我们被骗了!”有人幡然醒悟,愤怒地撕扯着身上的伤口包扎。狂热的信仰如同沙堡般崩塌!巨大的痛苦、悔恨、愤怒和被愚弄的屈辱感,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人群!无数道充满怨毒与仇恨的目光,不再投向赵清真,而是死死地盯住了殿门口那枯槁阴森的明因方丈!“妖僧!”“还我血肉!”“还我孩子!”愤怒的吼声如同火山爆发,瞬间淹没了整个广场!人群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汹涌着朝殿门方向涌去!明因方丈的脸色终于彻底阴沉下来,如同万年寒冰!他精心营造的信仰迷障,苦心收集的香火愿力,竟被这道人三言两语,以最堂皇正大的道理,彻底瓦解!更引动了信徒的反噬!他眼中两点幽绿鬼火疯狂跳动,充满了暴虐的杀意!枯槁的身躯上,那件肉色软甲如同活物般剧烈蠕动起来,散发出更加浓郁的邪异光泽!一股远比之前更加恐怖、更加阴森的威压,如同苏醒的太古凶兽,从他干瘪的躯壳中轰然爆发出来!“好!好一个舌灿莲花!好一个破我法坛!”明因方丈的声音变得尖利刺耳,再无半分高僧的伪装,只剩下赤裸裸的怨毒与疯狂,“既然你执意要断我道途,阻我圣胎…那老衲今日,便让你这道门真种,也化作我圣胎圆满的最后一块踏脚石!”他猛地抬起枯瘦如鸟爪的双手,十指指甲瞬间变得漆黑尖锐!口中急速念诵出晦涩难明、充满亵渎意味的咒言!“幽冥洞开!判官睁眼!万魂…听令!”随着他凄厉的嘶吼,殿内那尊三眼判官泥塑额心那只猩红的竖瞳,猛地爆发出刺目的血光!一道粗大的、粘稠如血的暗红光柱,瞬间从竖瞳中射出,无视空间距离,狠狠轰在明因方丈的胸口!“呃啊——!”明因方丈发出一声非人的痛苦嚎叫!他枯槁的身体如同吹气般剧烈膨胀起来!身上那件肉色软甲瞬间融化、流淌,与他干瘪的皮肤血肉融合在一起!无数扭曲、痛苦的人脸虚影在他膨胀的体表浮现、挣扎、哀嚎!他的头颅变得巨大而畸形,额骨高高隆起,两点幽绿鬼火彻底转化为两轮燃烧的血日!一股混合着泥塑邪神之力、无数信众血肉怨念以及婴灵滔天戾气的恐怖邪力,如同爆发的火山,瞬间充斥了整个幽冥殿前的空间!狂暴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岳,狠狠压向广场上汹涌的人群和中央的赵清真!刚刚燃起愤怒之火的人群,如同被浇了一盆冰水,瞬间被这恐怖到无法想象的邪魔气息震慑得魂飞魄散!哭喊声、尖叫声响成一片,人群互相践踏,疯狂地向后退去!血光邪力笼罩的中心,明因方丈——或者说,此刻已经化身为半人半魔怪物的存在,发出震耳欲聋的、充满了毁灭欲望的咆哮:“小道士!纳命来!!” 第七十三章 崇因寺(终)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吼——!!!”非人的咆哮撕裂天地!粘稠如血的暗红光柱自幽冥殿内那尊三眼判官泥塑的猩红竖瞳中迸射而出,狠狠贯入明因方丈的胸口!如同注入了最污秽的魔血!明因枯槁的身躯如同被吹胀的皮囊,瞬间膨胀、扭曲、异化!那件贴身的肉色软甲如同活物般融化、流淌,与他干瘪的皮肉筋骨强行糅合!无数张痛苦、扭曲、无声尖嚎的人脸虚影在他剧烈变形的体表疯狂浮现、挣扎!他的头颅变得巨大而畸形,额骨如同怪瘤般高高隆起,将原本深陷的眼窝撑得几乎裂开!那两点幽绿鬼火彻底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两轮燃烧着毁灭与疯狂的血色魔瞳!一股混合了泥塑邪神本源、无数信众血肉怨念、以及深埋地下婴灵滔天戾气的恐怖邪力,如同压抑万载的火山轰然爆发!狂暴、污秽、令人窒息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暗红血海,瞬间席卷了整个幽冥殿前的广场!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光线在邪力侵蚀下急剧黯淡!“啊——!”“鬼!魔鬼!”“跑啊!”刚刚被愤怒点燃的人群,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瞬间被这超越想象的恐怖景象震慑得魂飞魄散!所有的勇气、所有的仇恨,在绝对的非人邪魔面前,瞬间化为最原始的恐惧!哭喊声、尖叫声、互相践踏的闷响瞬间交织成一片地狱的哀鸣!人群如同炸窝的蚁群,不顾一切地向后、向寺外疯狂奔逃!血海邪力风暴的中心,那高达近两丈、体表无数人脸痛苦蠕动、散发着滔天魔威的怪物——已不能再称之为明因方丈的存在,发出震碎耳膜的咆哮!它那由无数扭曲筋络和血肉凝聚而成的巨大手臂猛地抬起,五指箕张,掌心无数人脸哀嚎,每一根手指都如同由粘稠污血凝固而成的巨矛,指尖燃烧着暗红的邪焰,带着撕裂空间、污秽万物的恐怖力量,朝着广场中央那唯一屹立不倒的青灰色身影——赵清真,狠狠抓下!掌风未至,狂暴的邪力已如同无形的巨浪,狠狠拍打在赵清真周身那无形的剑意屏障之上!“嗡——!”归尘剑在鞘中发出一声愤怒的铮鸣!剑意屏障剧烈震荡!赵清真脸色瞬间煞白如雪,身体微晃,嘴角溢出一缕殷红的鲜血!他虽未受尸陀林重创,但眼前这融合了邪神本源与众生怨念的恐怖魔物,其威能远超预期!纯粹的剑意竟难以完全抵御这污秽滔天的邪力侵蚀!不能退!身后是奔逃的百姓!脚下是无数婴灵沉眠的怨土!此魔不除,真定永堕幽冥!赵清真眼中爆射出决绝的金芒!他猛地咬破舌尖,一股精纯的心头精血混合着元神之力喷涌而出!左手闪电般在虚空中划出一道玄奥无比的血色符箓!“天地无极,乾坤借法!以吾精血,引动天心!三清道祖,赐我神威!敕!”血色符箓瞬间燃烧,化作一道刺目的金红光芒,没入他体内!一股远超他当前境界的、浩瀚磅礴的纯阳道意被强行引动!他周身那层金光护体神咒瞬间暴涨,凝练如实质的金色火焰熊熊燃烧,硬生生在粘稠污秽的血海邪力中撑开一片净土!与此同时,他右手并指如剑,快如闪电般点向背后剑鞘!“锵——!!!”归尘剑发出一声穿云裂石、带着无尽杀伐意志的震天龙吟!暗金色的剑身悍然出鞘!剑格处北斗七星宝石在主人精血与元神之力的灌注下,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星芒!剑脊上玄奥的雷云纹路亮如白昼,无数道粗大的金色雷霆如同狂龙般缠绕剑身,发出震耳欲聋的噼啪爆响!剑与人,心意相通!“北斗注死,九星伏魔!雷火诛邪,破!”赵清真发出一声怒啸!他不闪不避,迎着那遮天蔽日、污秽滔天的巨大魔爪,将归尘剑化作一道凝聚了全部修为、引动周天星辰之力与天道雷火的决绝流光,悍然刺出!这一剑,气势如虹!剑锋所指,正是那魔爪掌心最中央、邪力流转最狂暴的核心节点!暗金色的剑光,缠绕着炽白的雷霆与燃烧的星辰之火,如同刺破永夜的流星,狠狠撞入那粘稠污秽、无数人脸哀嚎的魔爪掌心!“轰——!!!!!”震耳欲聋的恐怖巨响在广场中心炸开!纯粹、炽烈、破灭万邪的星辰雷火之力,与污秽、粘稠、吞噬生机的滔天魔气,如同宿命的死敌,猛烈对冲、湮灭!金光与血芒疯狂交织、吞噬、爆炸!雷霆的怒吼与魔气的尖啸撕扯着每一寸空间!狂暴的能量冲击波如同毁灭的飓风,猛地向四周横扫而出!“咔嚓!轰隆——!”幽冥殿前巨大的黑石香炉瞬间崩碎成齑粉!坚硬的青石地面寸寸龟裂、翻卷!偏殿屋顶瓦片如雨掀飞!爆炸的核心,景象骇人!归尘剑深深刺入了魔爪的掌心!剑锋上缠绕的星辰雷火疯狂爆发!无数张痛苦哀嚎的人脸虚影在雷火下发出无声尖啸,瞬间崩散湮灭!粘稠魔血被点燃,发出“滋滋”声响,腥臭黑烟升腾!“嗷——!!!”融合邪魔的明因发出痛苦咆哮!魔爪掌心被灼烧出焦黑大洞,金色电弧顺着筋络向魔躯疯狂蔓延侵蚀!然而,魔爪蕴含的恐怖力量也狠狠反噬回来!污秽到极致的邪力如同亿万根冰冷的毒针,顺着归尘剑的剑身狠狠刺入赵清真的手臂、经脉!“噗——!”赵清真如遭重锤轰击,仰天喷出一大口鲜血!身体剧震,护体金光剧烈闪烁!归尘剑虽无裂痕,但剑身光芒也黯淡了几分!巨大的反噬之力让他如同断线的风筝,被狠狠向后抛飞!“死——!”融合邪魔的明因发出更加暴虐的咆哮!剧痛彻底激发了它的凶性!它不顾魔爪上蔓延的雷火,巨大的左臂猛地抬起,掌心处那无数痛苦蠕动的人脸瞬间凝聚、扭曲,化作一个疯狂旋转、散发出恐怖吸魂之力的暗红漩涡!目标直指被抛飞的赵清真!它要将这道人的元神连同道体,彻底吞噬!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天地间,仿佛响起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这叹息,并非来自凡尘,仿佛源自九天之上,又似来自岁月长河的深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穿时空、抚平万物的力量,瞬间盖过了战场所有的喧嚣与魔啸!紧接着!一道清光,如同划破永夜的第一缕晨曦,毫无征兆地在赵清真倒飞路径的前方亮起!清光之中,一个身影缓缓浮现。他身着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朴素道袍,身形清癯,面色红润,一头银发如雪,梳理得一丝不苟,颌下三缕长须,同样洁白如银,看不出具体年岁,唯有一双眸子,深邃如同蕴藏了无尽星河的宇宙,澄澈、平静,却又蕴含着包容万物的智慧与洞悉一切的明悟。他负手而立,仿佛亘古以来便站在那里,与天地融为一体。正是赵清真之师,龙门耆宿——吕玄通!其境界,已至炼神还虚,阳神显化之境!吕玄通的出现,没有惊天动地的威压,没有狂暴的能量宣泄,只有一种返璞归真、与道合真的自然与和谐。然而,就在他身影显现的刹那——整个时空,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那抓向赵清真的、掌心凝聚着吸魂漩涡的恐怖魔爪,如同陷入最粘稠的琥珀之中,动作瞬间变得缓慢、凝滞!其上燃烧的雷火、喷涌的魔气、扭曲的人脸,都诡异地定格在那一瞬间!狂暴席卷的冲击波,飞溅的碎石瓦砾,奔逃人群惊恐的表情,甚至连弥漫在空气中的尘埃与血腥气,都在这一刻陷入了绝对的静止!唯有吕玄通,以及那倒飞中的赵清真,不受这凝固时空的影响。吕玄通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被定格的魔爪,扫过魔爪后方那庞大狰狞、散发着滔天怨戾的魔躯,最后落在倒飞而来、气息萎靡的徒弟身上。深邃的眼眸中,没有愤怒,没有杀意,只有一丝淡淡的悲悯,如同神佛俯瞰沉沦苦海的众生。“痴儿。”吕玄通的声音温和,如同山涧清泉,流淌在凝固的时空里,清晰地传入赵清真的识海,“色身皮囊,固当珍重,然执着于斩妖除魔之念,亦是心魔。须知大道无为,破邪当以正心。”他并未抬手,也未掐诀。只是心念微动。“散。”一个简单的字音,如同大道纶音,从他口中吐出。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刺目的光华。随着这“散”字出口,那被定格的、掌心凝聚着恐怖吸魂漩涡的巨大魔爪,如同被投入烈阳的冰雪,从指尖开始,无声无息地、迅速无比地消融、瓦解、湮灭!构成魔爪的污秽魔血、扭曲筋络、哀嚎人脸…所有的一切,都在那清光普照之下,化为最原始的、无害的尘埃粒子,随风飘散!紧接着,那消融之势如同燎原之火,顺着魔爪的手臂,向着融合邪魔明因那庞大的魔躯蔓延而去!“不…不可能…阳神…炼神还虚…”融合邪魔的明因那两轮血色魔瞳中,第一次流露出无法形容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极致恐惧!它想挣扎,想嘶吼,想调动体内那融合了邪神本源与众生怨念的滔天邪力抵抗…但在那清光普照之下,在那一个蕴含无上道威的“散”字面前,它所有的力量都如同暴露在阳光下的冰雪,瞬间失去了活性,变得温顺、沉寂,最终归于虚无!它庞大的魔躯,如同沙堡般,从手臂到肩膀,再到胸膛、头颅…寸寸瓦解,无声湮灭!那无数张痛苦蠕动的人脸,在消逝前,狰狞扭曲的表情竟似乎有了一丝解脱般的平静。滔天的怨气戾气,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抚平、净化,消散于无形。仅仅数息之间!那高达近两丈、散发着毁灭气息的恐怖魔物,连同它那污秽滔天的邪力领域,便在吕玄通一个“散”字之下,彻底化为乌有!仿佛从未存在过!广场中央,只留下一个巨大的、却异常“干净”的凹坑,坑底是翻卷的焦土,再无半分邪秽残留。空气中那令人窒息的腥甜与怨戾,被清新气息所取代。吕玄通的身影依旧清光缭绕,负手而立。他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目光平静地转向那幽冥殿内。殿内,那尊失去了邪力支撑的三眼判官泥塑,额心那只猩红的竖瞳,“啵”地一声轻响,无声爆裂!粘稠腥臭的黑血尚未流淌,整座泥塑便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在一阵细微的“沙沙”声中,迅速风化、剥落,最终坍塌为一堆毫无灵性的灰白色粉末!笼罩整个崇因寺的、那层浓得化不开的香火怨戾瘴气,如同被狂风吹散的乌云,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久违的阳光,毫无阻碍地洒落下来,照亮了满目疮痍却重归清明的广场。吕玄通这才缓缓转身,一步踏出,清光流转间,已出现在刚刚稳住身形、单膝跪地、气息紊乱的赵清真面前。“师…师父…”赵清真抬起头,看着眼前这熟悉又仿佛更加深邃的身影,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复杂与一丝未能亲手诛魔的愧意。吕玄通看着弟子苍白的脸色和嘴角的血迹,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但声音依旧平静:“色身受创,元神震荡,却无大碍。道心受那魔音侵扰,需静心涤荡。”他伸出右手食指,指尖萦绕着一点温润如玉、仿佛蕴含着无尽生机的清光,轻轻点在赵清真的眉心。“嗡——!”一股浩瀚、精纯、如同天地初开时最本源生机的力量,瞬间涌入赵清真的识海与四肢百骸!所过之处,被邪力侵蚀的经脉如同被甘泉洗涤,迅速恢复活力;震荡的元神如同被温暖的海洋包裹,迅速平复;消耗过度的真炁如同枯竭的河床迎来了春雨,快速充盈、壮大!赵清真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如同泡在温热的灵泉之中,所有的疲惫、伤痛、污秽侵蚀之感,都在那清光的滋养下迅速消退!苍白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红润,萎靡的气息节节攀升,甚至比之前更加凝练、精纯!仅仅一指!重伤濒危,瞬间恢复如初!甚至道行隐隐有更进一步的迹象!这便是炼神还虚、阳神显化境界的手段!返本归元,造化生机!“多谢师父!”赵清真精神大振,连忙起身,恭敬行礼。吕玄通微微颔首,目光扫过满目疮痍的广场,扫过那些惊魂未定、正用敬畏如神明的目光望着这边的百姓,最后落在坍塌的幽冥殿和殿内那堆判官像的灰烬上。他深邃的眼眸中,悲悯之色更浓。“此间邪祀,荼毒生灵,罪孽滔天。根源虽除,然余孽未尽,怨念未消。”吕玄通的声音平和,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广场,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真定府官何在?”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真定府按察使周严带着亲随,疾驰而至。他亲眼目睹了方才那如同神迹般的一幕,此刻看向吕玄通的目光充满了极致的敬畏与震撼,连忙滚鞍下马,深深一揖:“下官真定府按察使周严,拜见…拜见仙长!谢仙长出手,诛灭邪魔,救我一府生民!”吕玄通目光落在周严身上,微微点头:“此寺方丈明因,勾结邪灵,以割肉邪法蛊惑人心,更掘地埋婴,以婴灵怨戾滋养邪种,罪不容诛。其党羽、邪法典籍、罪证,皆需详查严办。尤其后山禁地,埋骨婴骸百余,****,需以道门往生法事,诵经超度,化解戾气,择善地安葬。此乃尔官府之责,亦是抚慰民心、彰显天道之举。”“是!是!下官谨遵仙长法旨!必当竭尽全力,查办此案,妥善安置婴骸,绝不敢有丝毫懈怠!”周严连连躬身,语气无比恭敬郑重。“嗯。”吕玄通不再多言。他最后看了一眼被阳光照耀的崇因寺废墟,又看了一眼身旁气息已然恢复、眼神更加坚定的弟子赵清真。“清真。”“弟子在。”“此间事了,随为师回山。你此番下山,虽破魔有功,然道心仍有滞碍,于‘无身’之真谛,体悟尚浅。需静心参悟,方可更上层楼。”“弟子遵命!”吕玄通不再停留。他袍袖轻轻一拂,一道清光卷起赵清真。师徒二人的身影在清光中渐渐变得模糊、透明,如同融入阳光之中,转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广场上,只留下劫后余生、满怀敬畏的百姓,以及开始忙碌的官府人员。阳光温暖地洒在每个人的身上,驱散了最后一丝阴霾。真定府的天空,终于彻底清朗。 第七十四章 伏旱魃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青灰色的剑鞘末端,轻轻扫过青石板路滚烫的边缘。一股干燥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尘土特有的呛人味道,沉甸甸地压在赵清真的胸口。河南府,这中原腹地,此刻却像一只巨大的蒸笼,闷得人喘不过气。天空是褪了色的惨白,阳光直射下来,白晃晃一片,将街巷屋宇烤得微微发烫,连空气都扭曲着,视线所及之处,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焦渴。终南山待了十天,身体和归尘剑都满血复活,带着师父的嘱托和云瑶师姐的期盼,赵清真又开始了云游之旅,红尘炼心。街市上行人稀少,个个脚步匆匆,面带菜色。往日里喧闹的茶楼酒肆也显得有气无力,掌柜倚在门框上,望着空荡荡的街道,眼神空洞。路边的垂柳蔫头耷脑,叶子边缘卷曲枯黄,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土。几处水井旁排着长长的队伍,木桶碰撞声沉闷而单调,伴随着几声压抑的咳嗽和叹息。龟裂的田地在城外无声地蔓延,裂缝如狰狞的伤口,吞噬着最后一点可怜的绿意。赵清真一身浆洗得微微发白的青色道袍,背负着那柄古朴的长剑,步履沉稳。他眉头微蹙,感受着脚下土地传来的饥渴震颤。这干渴,深入骨髓,缠绕着每一个生灵。“求求您,周公子!求求您开恩啊!老天爷不开眼,再不下雨,地里的苗……苗都要死绝了!娃儿们连口稀的都要喝不上了啊!”一个苍老、嘶哑、带着绝望哭腔的声音,突兀地撕裂了沉闷的空气。赵清真循声望去。街角一处颇为气派的朱漆大门前,围着一小圈人。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农,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短褂,枯瘦如柴的身体深深匍匐在滚烫的尘土里。他面前,站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年轻公子,锦袍玉带,面皮白净,眉宇间却凝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骄矜与不耐。他身后跟着几个健壮的家丁,叉着腰,面色不善。“滚开!老腌臜货!”那华服公子,正是周家少爷周世显,声音尖利刻薄,带着养尊处优的颐指气使,“本少爷府里又不是龙王庙!天不下雨,你跪在这里号丧有什么用?嚎得人心烦!冲撞了本少爷的贵气,你十条贱命也赔不起!”他嫌恶地用手在鼻前扇了扇,仿佛老农身上散发的汗味和土腥气是剧毒。老农布满沟壑的脸紧贴着地面,沾满了灰土,浑浊的老泪在尘土中冲出两道蜿蜒的泥痕。“周公子…行行好…您家大业大,手指缝里漏点…求您开仓借点粮种,或是…或是施舍点银钱,让俺们去外地买点活命的粮…我李三槐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您啊!”他的声音颤抖破碎,每一个字都像从干裂的喉咙里硬挤出来的血沫。“做牛做马?就你这把老骨头?”周世显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轻蔑的弧度,“喂我家的马,它都嫌硌牙!”他抬起穿着鹿皮软靴的脚,不耐烦地作势要踹,“滚滚滚!再赖着不走,休怪本少爷不客气!来人,给我…”“且慢!”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与老农绝望的呜咽,带着一种山涧清泉般的冷冽与沉稳。青灰色的身影分开人群,赵清真已站在了老农身前,恰恰挡住了周世显抬起的那只脚。他的目光平静,落在周世显那张因愠怒而微微扭曲的俊脸上。周世显的动作僵在半空,被这突如其来的阻拦噎了一下。他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风尘仆仆的道士,目光扫过那身朴素的旧道袍,最终定格在赵清真背后那柄样式古拙的长剑上,眼神里的轻蔑更浓了。“呵,”他收回脚,双手抱胸,下巴抬得更高了,几乎是用鼻孔对着赵清真,“哪来的野道士?也敢管本少爷的闲事?滚一边念你的经去!”赵清真的视线掠过周世显,落在他身后那扇紧闭的、气派的朱漆大门上。门楣高耸,门环锃亮,无声地彰显着主人的豪奢。他收回目光,声音依旧平稳无波:“公子,天时不利,民生维艰。此老丈所求,不过一线生机。举手之劳,结个善缘,亦是功德。”“功德?”周世显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笑话,夸张地大笑起来,笑声在干燥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刺耳,“哈哈哈!好个功德!你一个穷游方道士,懂什么民生?懂什么功德?”他猛地收敛笑容,眼神变得锐利而充满讥讽,“你见过粮仓里的米堆积如山是什么样子吗?你知道维持这么大的家业,每日要耗费多少银钱吗?站着说话不腰疼!张口闭口‘善缘’、‘功德’,能当饭吃,能当水喝?空谈误事!”他向前逼近一步,几乎要贴上赵清真,一股浓烈的、混合着熏香和汗味的气息扑面而来。“本少爷只知道,这世道,银子才是硬道理!有银子,天不下雨,我能凿井!我能从千里之外运水!我能让我的庄子绿油油一片!你们这些只会耍嘴皮子、装神弄鬼的穷酸道士,懂个屁!”他指着赵清真身后依旧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的老农,“看看他!就是信了你们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才落得这般田地!愚昧!”周世显的话,字字如针,扎在周围那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围观者心上。有人低下头,有人攥紧了拳头,眼中是麻木的悲哀和敢怒不敢言的愤懑。空气似乎凝固了,只剩下老农压抑的抽噎和远处知了不知疲倦的嘶鸣。赵清真静静地站着。周世显那番充满铜臭和鄙夷的斥责,并未在他古井般的眼底激起半分波澜。他没有再看周世显,也没有反驳。只是微微侧身,对着地上的老农伸出手,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老丈,请起。天无绝人之路。”那只手,骨节分明,并不算特别宽厚,却异常稳定。老农抬起浑浊的泪眼,看着眼前年轻的道士,那平静的眼神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他迟疑了一下,颤抖着伸出枯枝般的手,搭在赵清真的手上。一股温润而坚定的力道传来,轻易地将他沉重的、几乎被绝望压垮的身体扶了起来。赵清真甚至没有拍去老农身上厚重的尘土,只是搀扶着他有些摇晃的身体,低声道:“随我来。”他无视了周世显那仿佛要喷出火来的目光,以及周围家丁蠢蠢欲动的架势,扶着老农,转身,步履沉稳地向着人群外走去。青灰色的道袍下摆拂过干燥的地面,带起细微的尘埃。“你…!”周世显被这彻底的漠视激得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他何曾受过如此轻慢?尤其是一个他眼中卑贱不堪的穷道士!他猛地一挥手,身后一个粗壮的家丁立刻会意,狞笑着跨出一步,蒲扇般的大手带着风声,狠狠抓向赵清真的肩头,意图将他扳回来。就在那大手即将触及道袍的刹那,赵清真仿佛背后长了眼睛,脚步没有丝毫停顿,身体却以一个极其微小、流畅到近乎自然的幅度向侧面滑开半寸。那家丁志在必得的一抓,只捞到了一片飘动的衣角,巨大的惯性让他一个趔趄,差点扑倒在地。周围响起一片压抑的低呼。赵清真依旧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加快脚步,只是稳稳地扶着老农,穿过自动分开的人群,消失在街角的阴影里。留下周世显站在原地,脸色由青转红,再由红转白,胸口剧烈起伏,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却又无处发泄的困兽。他死死盯着赵清真消失的方向,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好…好得很!”周世显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每一个字都淬着毒,“一个不知死活的野道!给我查!查清楚他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本少爷倒要看看,他在这河南府,能翻出什么浪花!”他狠狠一甩袖子,转身踹开朱漆大门,带着一阵狂风和家丁们惶恐的簇拥,消失在门内。沉重的门扉“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门外的灼热与绝望,也隔绝了他那张因羞怒而扭曲的脸。---夜色,像一块巨大的、吸饱了热气的墨黑绒布,沉沉地覆盖着河南府。白日的酷热并未完全消散,空气滞重而闷塞,没有一丝风。白日里喧嚣的街巷彻底沉寂下去,连狗吠都显得有气无力。黑暗深处,只有断断续续的、压抑的咳嗽声和婴儿细弱的啼哭,昭示着这片土地上的生灵仍在艰难地喘息。赵清真盘膝坐在城郊一座废弃土地庙的破败门槛内。庙宇早已荒废,神像倾颓,蛛网尘封,屋顶破开几个大洞,惨淡的星光漏下来,勉强勾勒出殿内模糊的轮廓。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木头和尘土气息。他并未点灯,整个人仿佛融入了这片沉寂的黑暗,只有悠长而细微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清晰可闻。白日里周世显那骄横刻薄的脸,老农绝望的眼泪,围观者麻木的眼神…种种景象,如同水底的沉渣,在他澄澈的道心湖面下缓缓搅动。师父吕玄通的谆谆教诲、云瑶师姐临别时殷切的目光,在他心头流过:“清真,红尘炼心,炼的便是这颗心。见众生苦而不乱,遇谤誉毁而不惊,持守中正,以虚受人…”他默诵着《清净经》,试图拂去心湖的微澜。然而,背上那柄归尘剑,却传来一丝不同寻常的悸动。不是锋锐的剑鸣,而是一种沉郁的、带着韵律的震颤,仿佛大地深处传来的脉动,正与剑身产生着某种隐秘的共鸣。这感觉极其微弱,若非人剑相通已久,几乎难以察觉。赵清真缓缓睁开眼,眸中神光内蕴,在黑暗中如同两点寒星。他解下归尘剑,横放于膝上。手指拂过冰冷的剑鞘,最终停留在剑格处。白日里曾在阳光下隐现微芒的开阳星,此刻在绝对的黑暗中,竟幽幽地亮了起来!并非刺目的光芒,而是一种深邃、温润的蓝晕,如同深海之心,随着那沉郁的震颤,极有规律地明灭着,仿佛在呼吸,在呼唤。他修长的手指悬停在蓝石之上,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微弱却精纯的凉意,丝丝缕缕地渗出,驱散了周遭些许的闷热。这凉意并非来自空气,更像是……来自脚下的土地深处?赵清真心中一动,凝神静气,将一丝精纯的龙门真炁,小心翼翼地注入指尖,再缓缓渡入那幽蓝的宝石之中。“嗡……”归尘剑发出一声低沉如龙吟般的轻颤。剑格处,开阳星的光芒陡然大盛!深蓝的光晕瞬间扩散开来,如同投入静水的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清晰地照亮了赵清真的面庞和膝前一小片布满灰尘的地面。更为奇异的是,这蓝光并非固定不动,而是如同活物般,微微地、持续地向着土地庙的一个角落方向偏转、牵引!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连接着开阳星宝石与那个方向的地下深处。“水脉牵引?”赵清真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归尘剑乃师门重宝,剑格七星对应天地诸元,这坎水蓝石对水行灵机感应最为敏锐。如此强烈的共鸣与指向……这废弃土地庙的地下深处,必然存在着一股尚未枯竭、甚至颇为丰沛的地下水脉!他不再迟疑,一手持剑,剑尖斜指地面,那幽蓝的光芒如同实质的探针。另一只手掐了个寻龙点穴的指诀,指尖萦绕着淡淡清气。循着蓝光牵引的方向,他无声地穿过倾倒的供桌和散落的瓦砾,走向庙宇后墙最阴暗的角落。那里堆满了朽坏的梁木和厚厚的浮土,是整座破庙最不起眼的地方。然而,当赵清真靠近,手中归尘剑的蓝光骤然变得明亮而稳定,剑身传来的震颤也更加清晰,如同脉搏的跳动,沉稳有力。他蹲下身,拨开一层浮土和腐烂的木屑,指尖触碰到下方坚实而冰冷的地面。真气顺着指尖丝丝缕缕地渗入地下,如同无形的根须向下探索。泥土的阻隔感、石块的坚硬感……层层深入。突然,那丝真气猛地一沉,仿佛穿透了一层无形的隔膜,一股浩瀚、沉凝、带着大地厚重气息的凉意瞬间反涌上来!这凉意精纯无比,蕴含着勃勃生机,与归尘剑开阳星坎水蓝石的感应完美契合。找到了!就在这破庙之下,不过数丈深处,一股潜流涌动的地下水脉正无声流淌!赵清真心中澄明。这绝非偶然。归尘剑的异动,坎水蓝石的指引,皆因感应到此地水行灵机的异常聚集。这或许便是此地旱魃肆虐之下,天地间尚存的一线生机所在?他缓缓收回真气,归尘剑的蓝光也随之渐渐收敛,恢复成深邃的幽蓝,只是那股稳定的脉动感依旧清晰。他站起身,目光穿透破庙残壁的缝隙,望向外面漆黑如墨的夜空。繁星在闷热的空气里模糊闪烁。这深藏地下的水源,是造化留给这片干渴大地的最后生机,还是……某种更深层次因果的起点?---次日清晨,阳光依旧毒辣,空气像凝固的热油。赵清真再次踏入府城,寻到了昨日那老农李三槐所在的城西破落棚户区。低矮的土坯房歪歪斜斜地挤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气息和淡淡的汗馊味。李三槐的家更是家徒四壁。他正佝偻着背,小心翼翼地从墙角一个破瓦罐里,舀出浑浊得发黄的一小瓢水,倒入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里。水瓢抖得厉害,浑浊的水面晃动着,映出他愁苦绝望的脸。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女孩缩在角落的草席上,眼巴巴地看着那碗水,舔着干裂的嘴唇。“李老丈。”赵清真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李三槐猛地一颤,浑浊的水洒出几滴,落在滚烫的地面上,瞬间就蒸腾起一丝白汽。他抬头看见是赵清真,愣了一下,随即慌忙放下水瓢,局促地搓着枯瘦的手:“道…道长!您…您怎么来了?快,快请进来坐…”他环顾四周,连一张像样的凳子都没有,脸上满是窘迫。“不必客气。”赵清真迈步进来,目光扫过屋内,最后落在那碗浑浊的水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老丈,贫道昨日观你田地方位,离城西那座废弃的土地庙不远?”“是…是哩,”李三槐连忙点头,提到田地,脸上愁容更甚,“就在庙后头不远。唉,那点子地,如今也快成焦土了…”他指着墙角一个破麻袋,“您看,昨儿个俺不死心,又去田里扒拉,就…就扒出这点东西。”赵清真走近,蹲下身,解开麻袋口。里面是几株枯黄的麦苗,根部带着干硬的土块。他捻起一株,指尖在枯叶和根茎处细细探查。枯叶背面,极其隐蔽的叶脉缝隙里,粘附着一些比芝麻粒还小的、灰白色的虫卵。而在干裂的根茎泥土里,他敏锐地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被旱气掩盖的土腥骚动——那是某种虫豸在地下深处活动留下的、难以察觉的气息。“老丈,”赵清真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旱情酷烈,但祸根,恐不止于天时。你这田里,怕是早已埋下了虫患之种。这虫卵,还有这土下的动静…”他指着麻袋里的麦苗和泥土。李三槐凑近了,浑浊的老眼努力辨认着叶背那些微小的白点,又仔细嗅了嗅泥土,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蛹…蛹子?地…地老虎?天爷啊!”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绝望地瘫坐在地上,双手抱住了头,“完了…全完了!旱灾加虫灾…这是老天爷要收人啊!俺…俺们可怎么活啊!”角落里的小女孩被爷爷的样子吓到,“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老丈莫急。”赵清真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能驱散绝望的阴霾,“虫患初萌,尚可抑制。当务之急,需引水灌溉,暂缓旱情,同时清除虫卵,深翻土地,曝晒虫蛹,或可扼杀于未发之时。”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贫道昨夜于城郊废弃土地庙处,感应到地气有异,其下或有深藏之水脉。若能掘井引水,或可解燃眉之急,亦能冲刷土壤,抑制地下虫豸。”“掘…掘井?”李三槐猛地抬起头,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火苗,但随即又被更深的愁苦取代,“道长…您…您说的是真的?那土地庙…真能打出水来?可…可那得请人,得买辘轳绳索,得费老鼻子力气…俺…俺们哪里还有钱?连口水都快喝不上了啊…”他环顾空荡荡的屋子,又看看哭泣的小孙女,那点刚燃起的火星迅速黯淡下去,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就在这时,棚户区狭窄泥泞的巷道外,忽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鼓乐笙箫之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此地的死寂,透着一股与周遭苦难格格不入的浮华与喜庆。“快去看啊!周公子请回祥瑞了!”“好大的排场!听说花了上千两雪花银呢!”“什么宝贝?真能求来雨?”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向着巷口涌去。赵清真起身,走到门口。只见巷口通往主街的方向,已被看热闹的人群堵得水泄不通。一支颇为招摇的队伍正缓缓行来:几个青衣小帽的家丁在前面吆喝着开道,后面跟着吹鼓手,卖力地吹奏着欢快的调子。队伍中央,四个壮汉小心翼翼抬着一顶敞开的、铺着红绒布的步辇。步辇之上,稳稳安放着一件东西。那物件约莫三尺高下,通体由整块上乘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玉质温润细腻,在毒辣的阳光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晕。造型是一条盘曲的螭龙,龙首昂扬向天,龙口大张,作吞云吐雾状,龙身线条流畅有力,鳞爪飞扬,工艺堪称精湛。螭龙下方雕琢着翻腾的云海,云气缭绕,似有无尽水汽氤氲其中。整件玉雕宝光莹然,气象不凡,透着一股富贵逼人的“祥瑞”之气。步辇旁,骑着高头大马、一身簇新锦袍的,正是周世显。他满面春风,顾盼自雄,享受着街道两旁人群投来的或敬畏、或羡慕、或麻木的目光,仿佛自己真成了拯救黎民于水火的活神仙。他特意让队伍在棚户区这最破败的巷口多停留了一会儿,目光扫过那些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面孔,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弧度。“诸位乡亲父老!”周世显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带着刻意的矜持与炫耀,“天降大旱,我周世显亦是忧心如焚!为祈甘霖,泽被苍生,本少爷不惜重金,远赴南阳,请得这尊上古‘螭龙吞云’玉雕!此乃上古祥瑞,有沟通天地、兴云布雨之无上威能!今日请回府中,虔诚供奉,不日必有甘霖普降!我周家,自当为河南府万民福祉,竭尽全力!”他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仿佛昨日当街鞭打老农、斥责道士的并非他本人。人群爆发出参差不齐的附和声,大多是周家的佃户或依附者。但更多穷苦百姓只是麻木地看着,眼神空洞,那价值连城的玉雕,于他们干裂的喉咙和焦渴的田地,遥远得如同天上的星辰。周世显的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地扫过人群,最终,精准地锁定了站在破败棚屋门口的赵清真。他嘴角那丝得意的弧度骤然扩大,变成了毫不掩饰的、充满挑衅和讥诮的笑容。“哟!”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夸张的惊讶,清晰地穿透了鼓乐声,传到赵清真和李三槐耳中,“这不是昨日那位悲天悯人、指点江山的‘有道高真’吗?怎么,今日屈尊降贵,也来瞻仰我这‘铜臭’换来的祥瑞了?”他故意勒住马缰,让马匹停在巷口正对着赵清真方向的位置,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眼神里的轻蔑几乎要溢出来。赵清真静静地站着,青灰色的道袍在灼热的风中纹丝不动。他平静地迎着周世显充满恶意和嘲讽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被激怒的迹象,眼神深邃如古潭,映着那尊价值连城的玉雕和马上骄横的公子,也映着周遭的苦难与麻木。归尘剑安静地负在他背上,剑格处的七星宝石,在烈日的强光下,唯有开阳星宝石,似乎又极其微弱地闪动了一下幽光,旋即隐没。他没有反驳一个字,只是在那片刺耳的哄笑声中,微微侧首,对身后绝望颤抖的李三槐,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平静而清晰的声音说:“老丈,信我。召集人手,带上能挖土的家什,去土地庙后。” 第七十五章 伏旱魃(续一)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周世显那充满恶意和嘲弄的话语,如同滚烫的砂砾砸在棚户区沉闷的空气里。哄笑声短暂而刺耳,随即被更沉重的绝望和麻木所吞噬。李三槐的头垂得更低了,枯瘦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仿佛那每一句刻薄的讥讽都化作了无形的鞭子抽打在他身上。角落里的小女孩死死抓住爷爷的衣角,大眼睛里满是恐惧。赵清真却像一块沉默的礁石,任由那名为“轻蔑”的浊浪拍打。他平静的目光越过周世显得意洋洋的脸,掠过那宝光莹莹的螭龙玉雕,最终落在巷口外那些面黄肌瘦、眼神空洞的看客身上。他们的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期盼,只有被苦难磨平棱角的死寂。那尊价值连城的“祥瑞”,于他们而言,不过是另一个世界里遥不可及的幻梦,远不如一口浑浊的井水来得真实。“老丈,”赵清真再次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周遭的嘈杂,只传入李三槐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信我。召集人手,带上能挖土的家什,去土地庙后。”他的目光深邃,仿佛能看透李三槐内心的挣扎与绝望,“生机在地下,不在云端。”李三槐猛地抬起头,浑浊的老眼对上赵清真那双古井无波却又仿佛蕴藏着星辰大海的眼眸。那眼神里没有一丝戏谑,没有半分动摇,只有一种沉静如山的、令人莫名心安的笃信。昨日这道士扶起他时的力道,那无视周家公子威势的从容…一丝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火苗,在他早已冰冷绝望的心底,被这眼神重新点燃了。“俺…俺信您!”李三槐的声音干涩沙哑,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他猛地一咬牙,不再看巷口那耀武扬威的队伍,转身对着棚屋里几个同样面有菜色的邻居嘶声喊道:“二夯!黑蛋!老和尚!抄家伙!跟俺走!去土地庙!道长…道长说地下有水!”棚户区死水般的沉寂被这嘶哑的呼喊撕开了一道口子。被叫到名字的几个汉子,有的茫然,有的惊疑,但看到李三槐脸上那种近乎疯狂的、孤注一掷的神情,又看看门口那个负剑而立、气度沉凝的道士,一种绝境中抓住救命稻草的本能驱使着他们。锄头、铁锹、甚至几根削尖的木棍被飞快地抄在手中。没有多余的言语,七八个枯瘦却爆发出最后力气的汉子,在李三槐的带领下,跟着赵清真,低着头,沉默而迅疾地从巷口的另一侧挤出人群,向着城外那座废弃的土地庙方向奔去。他们佝偻的背影,带着一种悲壮的、近乎逃亡的决绝,与巷口那华丽招摇的队伍形成了刺眼的对比。“哼!一群不知死活的蠢货!真去挖泥巴了?”周世显骑在马上,看着那群消失在尘土中的背影,嘴角的讥讽几乎咧到了耳根。他得意地环顾四周,享受着众人(至少是他认为的众人)投来的敬畏目光。“看到没?愚昧!放着通天的祥瑞不信,偏要去干那注定徒劳无功的苦力!等着吧,用不了几天,他们就会像狗一样爬回来求我!”他志得意满地一挥手,“走!恭迎祥瑞回府!”鼓乐声再次喧嚣地响起,步辇抬起,玉螭龙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光晕。周家少爷的队伍,如同一条披着华丽鳞片的毒蛇,在满目疮痍的街道上招摇而过,留下身后一片更加深重的死寂与绝望。---城西,废弃的土地庙。白日的酷热在这里似乎更加肆无忌惮。破败的庙墙在烈日炙烤下蒸腾着扭曲的热浪,倒塌的梁木散发着朽木特有的、带着绝望气息的焦糊味。干裂的地面踩上去硬邦邦的,扬起呛人的粉尘。赵清真站在昨日感应最强烈的庙后角落。归尘剑并未出鞘,只是剑尖斜斜指向地面。他闭目凝神,指尖掐诀,一缕精纯的龙门真气顺着指尖无声地渗入脚下的土地,如同最灵敏的根须,循着昨夜开阳星蓝石感应的轨迹向下探去。真气穿透干燥坚硬的上层土壳,深入数丈后,那股熟悉的、沉凝浩瀚的凉意再次清晰地反馈回来,带着大地深处水脉特有的、生生不息的脉动。位置精准无误。“就是这里。”他睁开眼,指着脚下被浮土和朽木覆盖的地面,声音沉稳,“以此点为中心,掘开。”李三槐和跟来的七八个汉子,看着眼前这片除了破败荒凉别无他物的角落,再看看赵清真指着的、毫无异状的地面,眼中都闪过一丝疑虑和茫然。挖?在这鸟不拉屎的破庙底下?真能有水?但箭在弦上,李三槐那点被逼出来的孤勇支撑着他。“挖!”李三槐嘶吼一声,像是给自己打气,抡起手中豁了口的锄头,狠狠地刨向赵清真所指的地面!“铛!”锄头撞在坚硬的地表,只刨起一小块干硬的土坷垃,震得李三槐手臂发麻。其他汉子见状,也纷纷挥动简陋的工具。一时间,铁器撞击硬土的“铛铛”声、沉重的喘息声、汗水滴落蒸发的嗤嗤声,在这死寂的破庙里沉闷地回响。尘土飞扬,呛得人睁不开眼。进展极其缓慢。地表层的土石异常坚硬,混杂着碎砖烂瓦,每一锄下去都异常吃力。毒辣的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下来,汗水很快浸透了汉子们本就褴褛的衣衫,顺着他们深陷的眼窝、干裂的嘴角流淌,滴落在滚烫的土地上瞬间消失。不过小半个时辰,几个年纪稍大的已经气喘如牛,动作明显慢了下来,眼神中的那点希冀之光在体力的快速消耗和眼前毫无进展的绝望中迅速黯淡。“三…三槐叔…”一个叫二夯的年轻汉子扶着铁锹,大口喘着粗气,汗水顺着下巴往下淌,“这…这挖到猴年马月啊…底下…底下真有水吗?俺…俺快不行了…”他声音发虚,嘴唇干裂起皮。李三槐自己也累得直不起腰,看着脚下那个只挖下去不到一尺深、连点湿气都没有的浅坑,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慌攫住了他。他下意识地望向赵清真。赵清真一直静静站在旁边,目光沉凝地注视着挖掘的进度。他并未催促,也未曾动手帮忙,仿佛一个冷静的旁观者。当二夯说出那句话时,他缓缓抬起了手。“停。”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所有疲惫不堪的汉子都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茫然地看向他。赵清真走到那个浅浅的土坑边,蹲下身。他没有去碰那些工具,只是伸出右手,五指张开,悬停在坑底干燥的泥土上方一寸处。他闭上双眼,口中默诵《清静经》真言,周身气息陡然变得沉凝而内敛。一股无形的、精纯浑厚的龙门真气自丹田升起,循着玄奥的经脉流转,最终凝聚于掌心劳宫穴。只见他掌心处,似乎有极其微弱、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淡青色气旋缓缓流转。一股无形的、带着大地厚重气息的波动,以他的掌心为中心,无声无息地向下渗透!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没有尘土飞扬的场面。但坑底那几个汉子却同时感到脚下的土地,似乎极其轻微地、如同水波般荡漾了一下!紧接着,一阵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沙沙…簌簌…”声,从更深的地下传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土层深处被这股力量轻柔而坚定地推挤、排开!赵清真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也微微有些发白。以真气强行震荡、疏导深层土石结构,使之松动易于挖掘,这并非易事,极其耗费心神与真元。片刻之后,他缓缓收掌,睁开双眼,眸中神光微敛。“现在,再试试。”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依旧沉稳。李三槐和汉子们惊疑不定地看着坑底。似乎…没什么变化?二夯迟疑地举起铁锹,对着刚才还坚硬如铁的位置,试探性地用力一插——噗嗤!一声沉闷却明显不同的声音响起!铁锹的尖端竟然轻而易举地没入了泥土之中,直没至柄!仿佛插进了一块湿润的豆腐!“啊?!”二夯惊呼一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手感。“我的老天爷!”李三槐也瞪大了浑浊的双眼,猛地扑到坑边,用手疯狂地扒拉着坑底的浮土。被赵清真真气震荡过的土层,变得异常松软湿润!刚才还坚硬无比的土块,此刻用手一捏就散!一股清凉的、带着浓郁土腥味的气息,从被翻开的泥土深处扑面而来!虽然还看不到水,但这股气息,这松软的触感,与之前那干硬灼热的地表截然不同!“挖!快挖!真有门道!”李三槐的声音因激动而变调,嘶哑中带着狂喜的哭腔。巨大的希望如同电流般瞬间击穿了所有汉子的疲惫和绝望!“有救了!有救了!”“道长神了!”“快!使劲!”无需再多言,七八条汉子如同打了鸡血,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锄头、铁锹挥舞如风,松软的泥土被飞快地掘开、抛出。坑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下延伸。汗水依旧在流淌,尘土依旧在飞扬,但此刻每个人的眼中都燃烧着炽热的希望之火,沉重的喘息声里也充满了力量!赵清真退后几步,静静地看着。归尘剑在他背上,剑格处的开阳星坎水蓝石,在正午的烈日下,似乎又极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幽光。他微微闭上眼,调息着方才消耗的真气。他能清晰地“听”到,随着坑洞的加深,那来自大地深处的水脉脉动声,正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如同沉睡巨兽渐渐苏醒的心跳。---周府,聚宝轩。此处是周世显专门陈列珍玩、接待贵客的所在。轩内布置极尽奢华,紫檀木的博古架上摆满了各色古玩玉器,墙上挂着名家字画,地面铺着厚实的波斯地毯。此刻,轩内熏香袅袅,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那尊三尺高的羊脂白玉“螭龙吞云”被供奉在正中最显眼位置的一张紫檀雕花供案上,下方铺着明黄的锦缎。玉螭龙在柔和的光线下流光溢彩,龙口处似乎真有氤氲水汽缭绕,更添几分神秘。周世显一身簇新的月白锦袍,斜倚在铺着软垫的酸枝木太师椅上,志得意满地接受着几位府城富商和一位身着五品官袍者的吹捧。他手中把玩着一只宋代钧窑胭脂红茶杯,眼神不时瞟向那尊玉雕,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周公子真是大手笔!如此祥瑞,世所罕见!定能感动上苍,普降甘霖!”一个胖富商谄笑着拱手。“是啊是啊!此乃万民之福!周公子心系苍生,功德无量!”另一个富商连忙附和。那五品官员也捻着胡须,点头赞道:“世显贤侄此举,实乃大善!待甘霖降下,本官定当上奏朝廷,为贤侄请功!”周世显矜持地摆摆手,嘴角的笑意却怎么也压不住:“诸位过誉了。不过是尽一点绵薄之力罢了。只要苍天有感,降下甘霖,解我河南府万民倒悬之苦,区区银钱,又算得了什么?”他语气慷慨,仿佛昨日斥责老农、讥讽道士的并非他本人。就在这时,一个青衣小帽的家丁匆匆走进轩内,在周世显耳边低语了几句。周世显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随即变得阴沉起来。“什么?还在挖?那群蠢货还没累趴下?”他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恼火,“那个野道士也在?”“是…是的少爷。”家丁小心翼翼地回答,“小的远远盯着,他们…他们好像挖得挺快…而且…而且那破庙后头,似乎…似乎真有点不一样了…”“不一样?”周世显嗤笑一声,将手中的茶杯重重顿在旁边的矮几上,发出“咔”的一声脆响,吓得几位富商和官员一哆嗦。“能有什么不一样?挖出阎罗殿了不成?一群泥腿子,加上个装神弄鬼的野道,还能翻了天?”他站起身,烦躁地在轩内踱了两步,那尊宝光莹莹的玉螭龙映在他眼中,却似乎失去了些许光彩。“少爷,”另一个心腹管家模样的中年人凑近一步,低声道,“要不…小的带几个人过去,把他们轰走?免得他们在那儿瞎折腾,扰了祥瑞的清静,冲撞了祈雨的诚心…”周世显脚步一顿,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他盯着供案上那尊玉雕,又想起赵清真那张平静得可恨的脸,还有那群泥腿子离去时那悲壮决绝的背影。一股无名邪火直冲脑门。“轰走?”他冷笑一声,声音带着戾气,“太便宜他们了!既然他们不信祥瑞,只信蛮力挖泥巴,那就让他们挖个够!挖到死!”他猛地转向管家,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兴奋光芒:“去!把库房里那张‘引雷符’给我拿来!就是去年花大价钱从龙虎山张天师那里求来的那张!”管家闻言,脸色瞬间煞白:“少…少爷!那…那可是引动天雷的符箓啊!威力莫测,张天师说过,非生死关头,万不可轻用!而且…而且此地并非荒山野岭,万一…万一引雷劈下,伤及无辜,或者…或者毁了祥瑞…”“闭嘴!”周世显厉声打断他,脸上是疯狂而扭曲的自信,“什么伤及无辜?那几个泥腿子和野道,死不足惜!至于祥瑞?”他指着玉螭龙,“有上古神物在此,区区引雷符的些许雷气,正好助长其沟通天地之威!说不定还能提前引动雨云!快去拿来!本少爷今日就要让那些不信邪的蠢货开开眼,看看什么是真正的仙家手段!让他们知道,在真正的‘道’面前,他们那点挖泥巴的力气,就是个屁!”管家看着周世显那不容置疑的、近乎癫狂的眼神,冷汗涔涔而下,却不敢再多言,只得躬身应道:“是…是,少爷。”他颤抖着退下,脚步虚浮。轩内的富商和官员们面面相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周世显身上散发出的那股疯狂戾气震慑住了。悠扬的丝竹声不知何时已停下,气氛变得异常压抑。只有那尊玉螭龙,依旧在供案上散发着温润的光泽,龙口处的云气似乎也凝滞了几分。---土地庙后。时间在枯燥而充满希望的挖掘中流逝。夕阳西沉,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也在地面上投下长长的、扭曲的阴影。但坑洞旁的人们却浑然不觉疲惫。深坑已经掘下去近两丈!越往下,土层越发湿润松软,甚至带着明显的凉意。那股浓郁而清晰的、属于地下水的土腥味,已经弥漫在空气中,越来越浓烈,如同生命的气息,刺激着每一个人的神经。坑壁上开始渗出细密的水珠,在残阳的映照下,闪烁着晶莹的光。“出水了!快出水了!”李三槐趴在坑边,激动得老泪纵横,声音嘶哑地大喊。他布满老茧的手颤抖着抚摸着坑壁上那些冰凉湿润的水痕,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珠宝。坑底的几个汉子更是如同疯魔了一般,手上的动作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铁锹每一次插入,带起的泥土都带着明显的湿痕。二夯甚至扔掉铁锹,直接用手去扒拉坑底中心最湿润的泥土!“噗嗤!”二夯双手猛地插入一片松软泥泞的土里,用力向上一掀!一股浑浊的、带着大量泥沙的水流,如同压抑了千万年的地龙吐息,猛地从那个被他扒开的缺口喷涌而出!虽然浑浊不堪,但那哗啦啦的水声,在此刻听来,简直如同仙乐!“水!是水!真出水了!”坑底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吼叫!汉子们不顾泥水飞溅,疯狂地用手去接,去捧,浑浊的水淋在脸上、身上,带来久违的、沁入骨髓的清凉!有人甚至直接俯下身,贪婪地大口痛饮那带着土腥味的浑水,呛得直咳嗽,脸上却绽放出劫后余生般狂喜的笑容!李三槐在坑边激动得浑身发抖,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泥灰滚落下来。他猛地转身,对着一直静立在坑边、仿佛与这狂喜场面格格不入的赵清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下头去:“道长!活神仙!您…您是我们的大恩人啊!”声音哽咽,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感激。赵清真微微侧身,避开了这一拜。他伸出手,一股无形的柔和气劲将激动得浑身颤抖的李三槐稳稳托起。“老丈不必如此。此乃天地造化所赐一线生机,贫道不过顺天应人,略作指引。”他的目光投向坑中喷涌的浊流,又抬头望向西天那如血残阳,眉头却微微蹙起。水是有了,但那股蛰伏的、令人不安的燥热与骚动,并未因这口井水的出现而有丝毫减弱,反而…在暮色中隐隐升腾?就在这时,一股极其突兀、极其尖锐的破空厉啸,如同鬼哭般撕裂了黄昏的宁静!赵清真霍然转头!只见远处周府方向,一道刺目的、扭曲的赤红色流光,如同一条暴怒的毒蛇,带着毁灭性的气息,撕裂空气,以惊人的速度直射而来!目标,赫然正是这刚刚掘出水井的土地庙上空!那流光散发出狂暴、混乱、极不稳定的气息,其中蕴含的毁灭性力量,让赵清真背上的归尘剑陡然发出一声低沉的、充满警告意味的嗡鸣!“引雷符?!”赵清真瞳孔骤然收缩!他瞬间认出了这邪门符箓的来历!龙虎山正统符箓绝不会如此邪戾狂躁!这分明是威力强大却极难控制、甚至可能被邪气污染的后天炼制之物!周世显竟如此丧心病狂,为了泄愤,不惜动用此等凶物!“快!都上来!离开水边!”赵清真厉声喝道,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狂喜的众人耳边!坑底的汉子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厉啸和赵清真罕见的厉喝惊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往坑外逃。李三槐也吓傻了。然而,已经迟了!那道赤红色的扭曲流光,在抵达土地庙上方约百丈高空时,骤然爆开!没有震耳欲聋的巨响,只有一声沉闷得令人心脏骤停的、如同巨兽胸腔被撕裂的“噗嗤”声!赤红的光芒瞬间膨胀,化作一团直径数丈、翻滚不休、内部电蛇狂舞的恐怖火球!狂暴混乱的雷火之气被强行引动、聚集,却失去了符箓本应具备的引导和约束之力!那火球非但没有如周世显所妄想的那般沟通天地、引来雨云,反而像一个被强行吹胀、濒临爆炸的毒瘤,疯狂地抽取着方圆数里内本就因大旱而失衡、燥烈异常的天地火元之气!轰隆隆——!失去了控制的狂暴雷火能量终于达到了临界点!那巨大的赤红火球猛地向内一缩,随即如同被戳破的脓包般,向着四面八方,炸射出无数道扭曲的、带着毁灭气息的赤红闪电!其中一道最粗壮、最暴戾的电蛇,如同天罚之鞭,带着焚尽万物的恐怖高温和刺耳的尖啸,不偏不倚,直劈周府聚宝轩的方向!它所过之处,空气被灼烧得扭曲变形,留下焦糊的痕迹!而另外十几道稍细些、却依旧致命的电蛇,则如同失控的狂龙,带着刺目的光芒和震耳欲聋的炸响,狠狠地劈落在土地庙周围的荒野上!轰!轰!轰!大地剧烈震颤!狂暴的雷霆之力瞬间炸开!几棵枯死的老树被直接劈成燃烧的焦炭!干燥的荒草瞬间化为飞灰!炽热的冲击波裹挟着碎石泥土向四周猛烈扩散!刚刚爬出深坑的李三槐和几个汉子,被这近在咫尺的恐怖爆炸震得东倒西歪,碎石泥块劈头盖脸砸来,灼热的气浪几乎将他们掀翻!他们惊恐地看着一道电蛇就落在离水井不到十丈的地方,炸出一个焦黑的大坑,泥土瞬间被高温熔成了暗红色的琉璃状!“天…天罚啊!”“救命!”汉子们魂飞魄散,抱头鼠窜,刚刚掘井成功的狂喜瞬间被无边的恐惧所取代!赵清真在厉啸声起时便已全神戒备。就在第一道失控电蛇劈落的瞬间,他身形如鬼魅般平移数丈,恰恰挡在了李三槐等几人和那恐怖爆炸点之间!同时,他右手并指如剑,快如闪电地在身前虚空划出一个玄奥的圆弧!“玄水障!”精纯的龙门真气汹涌而出,引动周遭稀薄的水汽!一面丈许方圆、流转着淡蓝色水光的透明气盾瞬间在他身前凝聚成型!气盾表面水波粼粼,看似柔弱,却蕴含着卸力、化劲的柔韧道韵!轰!狂暴的雷霆冲击波狠狠撞在水盾之上!淡蓝水光剧烈波动、凹陷,发出不堪重负的“滋滋”声!无数细碎的电蛇在水盾表面疯狂窜动、湮灭!巨大的力量将赵清真震得向后滑退半步,脚下干燥坚硬的地面被犁出两道浅痕!他脸色微微一白,体内真气剧烈翻腾,但身前的玄水障终究没有破裂,牢牢护住了身后惊魂未定的众人。爆炸的余波渐渐平息,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焦糊味和臭氧的刺鼻气息。聚宝轩方向隐隐传来惊恐的尖叫和混乱的呼喊。赵清真散去玄水障,目光扫过周围被炸出的焦坑和燃烧的枯树,最后落在那口依旧在汩汩涌出浑浊水流的井上,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周世显的狂妄与愚蠢,已将这旱魃肆虐之地,彻底推向了更加狂暴混乱的边缘!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大地深处那股蛰伏的、因引雷符的狂暴火元刺激而彻底苏醒的燥热与骚动,正如同苏醒的火山般,在暮色四合的大地之下,疯狂地涌动、汇聚!---周府,聚宝轩。那道失控的、最粗壮的赤红电蛇,如同死神的狞笑,撕裂了奢华的轩顶!轰隆——!!!震耳欲聋的爆响!刺目的红光瞬间吞噬了一切!价值连城的紫檀木博古架在雷霆之威下如同纸糊般碎裂,无数珍贵的瓷器、玉器化作齑粉飞溅!墙上名贵的字画瞬间燃起熊熊大火!厚实的波斯地毯被撕裂、碳化!那尊被供奉在正中的羊脂白玉“螭龙吞云”,首当其冲!狂暴的雷火之力狠狠劈在温润的玉质之上!咔嚓!刺耳的碎裂声!宝光莹莹的玉雕表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龙首被硬生生炸掉半边!龙身崩裂,云海破碎!一块块带着焦黑痕迹的碎玉如同冰雹般四散飞射!其中一块锋利的碎片,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噗”地一声,狠狠嵌入了正目瞪口呆、完全被这突如其来的灭顶之灾吓傻了的周世显的左肩!“啊——!!!”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从周世显口中爆发出来!剧痛瞬间淹没了他!他整个人被爆炸的冲击波狠狠掀飞出去,重重地砸在烧焦的墙壁上,又滚落在地,锦袍破碎,浑身焦黑,左肩处血流如注!那半截玉螭龙的断首,带着狰狞的裂口,就滚落在他眼前,空洞的龙眼仿佛在嘲讽他的愚蠢。“少爷!!”“救命啊!走水了!”管家和侥幸没被直接劈死的富商、官员、家丁们,此刻才从极度的震惊和恐惧中回过神来,发出惊恐欲绝的尖叫。整个聚宝轩已成一片火海,烈焰吞噬着一切能燃烧的东西,浓烟滚滚!惊惶失措的人们如同没头苍蝇般乱撞,哭喊声、惨叫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混杂在一起,宛如炼狱!周世显瘫倒在滚烫的、布满灰烬和碎瓷的地上,剧痛撕扯着他的神经,浓烟呛得他几乎窒息。他眼睁睁看着自己重金求来的“祥瑞”在自己面前化为齑粉,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奢华殿堂在烈火中崩塌!巨大的恐惧、难以置信的场面、还有那深入骨髓的剧痛和灼热,如同无数只毒虫啃噬着他的灵魂。引雷符…沟通天地…助长祥瑞威能…他脑海中回荡着自己不久前那狂妄自信的话语,每一个字此刻都变成了最恶毒的讽刺,狠狠抽打在他脸上!“不…不可能…怎么会…这样…”他失神地喃喃自语,鲜血从肩头汩汩流出,染红了身下的灰烬。那张因剧痛和恐惧而扭曲的脸上,第一次褪尽了所有的骄矜、狂妄和不可一世,只剩下最原始的、如同被剥光皮毛扔在雪地里的野兽般的茫然与绝望。引雷符失控的反噬,不仅摧毁了他的财富和骄傲,更将他那建立在金钱和虚妄之上的“道”,彻底碾成了齑粉!---土地庙的深井旁,惊魂初定。李三槐和几个汉子瘫坐在离井口稍远的地上,大口喘着粗气,脸上身上满是尘土和擦伤,眼神里还残留着刚才那毁天灭地般的雷霆带来的惊悸。浑浊的井水依旧在汩汩涌出,在坑底汇聚成一小洼,散发着清凉的气息,这唯一的生机在周遭的焦土和燃烧的枯树映衬下,显得格外珍贵而脆弱。赵清真独立于井边,背对着惊惶的众人,面向周府方向那片映红夜空的火光和隐约传来的混乱喧嚣。他眉头紧锁,眼神凝重如铁。引雷符失控引发的天火反噬固然可怕,但更让他道心警兆长鸣的,是这狂暴雷火之后,大地深处传来的、更加清晰而恐怖的悸动!那绝非寻常的干旱!归尘剑在他背上发出持续不断的、低沉而急促的嗡鸣!一股庞大、混乱、充满了无尽饥渴与毁灭欲望的燥热气息,正从极其广阔范围的大地深处被彻底激醒,如同亿万沉睡的恶魔睁开了猩红的眼睛!他猛地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不知何时,惨白的月光和稀疏的星光,被一层稀薄的、却异常迅速的“云层”所遮蔽。那并非雨云!而是一种带着诡异灰黄色泽的、如同巨大幕布般的东西,正从遥远的地平线方向,以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速度,无声无息地向着河南府城的方向漫卷而来!速度之快,远超寻常风云!那“云层”移动间,发出一种密集的如同亿万片枯叶被同时揉碎的“沙沙…簌簌…”声!这声音起初极细微,混杂在夜风里难以分辨,但不过几个呼吸间,就迅速放大、汇聚,变成一种铺天盖地、如同怒潮拍岸般的恐怖噪音!仿佛整个天地都在被无数细小的口器啃噬!“虫…虫云?!”李三槐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猛地从地上跳起,指着那迅速遮蔽星月的灰黄色“天幕”,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彻底变调,嘶哑得如同破锣,“蝗…蝗虫!是蝗虫!老天爷啊!蝗神过境了!!!”他这一声凄厉的嘶吼,如同冷水泼进了滚油锅!刚刚经历过雷霆惊吓的汉子们,如同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中,瞬间面无人色!蝗灾!对于靠天吃饭的农人来说,这是比旱魃更恐怖、更彻底的灭顶之灾!旱灾或许还能熬一熬,蝗虫过境,那是真正的赤地千里,寸草不留!“完了…全完了…”“井…井刚挖出来…就…”绝望的哭嚎声瞬间响起,比刚才面对雷霆时更加凄惨绝望!刚刚看到的一线生机,转瞬间就被这遮天蔽日的死亡阴影彻底吞噬!那灰黄色的“天幕”移动速度惊人!不过片刻功夫,已经逼近城郊!那震耳欲聋的、亿万蝗虫振翅的“嗡嗡”声,如同死神的催命符,狠狠敲打在每个人的心脏上!月光彻底被遮蔽,大地陷入一片诡异的昏黄!空气变得无比浑浊,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浓烈的土腥和虫豸特有的骚臭!无数细小的、灰黄色的影子,如同密集的雨点般开始零星地落下,打在人的脸上、身上,带来麻痒和刺痛!真正的末日,降临了! 第七十六章 伏旱魃(续二)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蝗…蝗神过境了!!!”李三槐那声凄厉到扭曲的嘶吼,如同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进每个人的耳膜。绝望瞬间冻结了空气。刚刚从雷霆余威中喘过气的汉子们,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一片死灰。他们瘫软在地,仰着头,瞳孔里倒映着那迅速吞噬星月的、蠕动翻涌的灰黄色巨幕。那不是云,是活着的、饥饿的死亡!“沙沙沙——簌簌簌——”亿万蝗虫振翅的噪音,由远及近,从模糊的背景杂音,迅速膨胀为充斥天地的、令人头皮炸裂的狂潮!如同亿万把生锈的钝锯,在疯狂地锯扯着天空和耳膜。空气瞬间变得粘稠、浑浊,弥漫着浓烈刺鼻的土腥气和虫豸特有的、令人作呕的酸腐骚臭。月光彻底消失,大地被罩上一层诡异的、令人窒息的昏黄。零星而密集的“雨点”开始落下——不是水滴,是灰黄色的、指甲盖大小的蝗虫!它们如同冰雹般砸在人的头上、脸上、裸露的手臂上,带来麻痒的刺痛和冰冷的恐惧。翅膀扇动的气流带着腥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形成一道道浑浊的微型旋风。“完了…全完了…”一个汉子失神地喃喃,眼神空洞地望着那越来越近的死亡之墙。刚刚掘出的水井,那象征希望的浑浊水流,此刻在铺天盖地的虫影下,渺小得如同尘埃。生的喜悦,在灭顶之灾面前,被碾得粉碎。赵清真独立于井边,身影在昏黄的天幕下显得异常挺拔。狂风卷起他青灰色的道袍下摆,猎猎作响。他仰望着那吞噬一切的虫云,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沉凝到极致的冰寒。背上的归尘剑,嗡鸣声已由低沉的警告,转为一种尖锐的、充满战意的清越长鸣。虫云前锋,如同决堤的浊流,轰然压至土地庙上空!视野瞬间被密密麻麻、相互挤压碰撞的灰黄色虫体填满!尖锐的口器开合着,贪婪地嗅探着下方一切蕴含水分和生机的东西——枯草、朽木、新掘出的湿润泥土,以及……活生生的人!“啊——!”“救命!”惊恐的惨叫爆发!几只硕大的蝗虫如同俯冲的秃鹫,狠狠撞在一个来不及躲避的汉子脸上,尖锐的足爪在他粗糙的皮肤上抓挠,口器疯狂地啃噬!其他汉子也瞬间被虫群包围,手忙脚乱地拍打、挥舞着手中的工具,却如同螳臂当车,更多的蝗虫悍不畏死地扑上来,覆盖他们的手臂、脖颈、后背!衣服被撕裂,皮肤上瞬间出现细密的血痕!李三槐将小孙女死死护在怀里,用佝偻的身体抵挡着虫群的冲击,枯瘦的手臂上瞬间爬满了蠕动的虫体!死亡,带着亿万张贪婪的口器,降临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镇!”一声清叱,不高,却如同九天惊雷,带着斩断混沌的凛冽威严,轰然炸响!盖过了亿万蝗虫的喧嚣!赵清真动了!他左手并指如剑,快如闪电,在身前虚空划出一个玄奥繁复的符印!指尖萦绕的精纯真气引动归尘剑磅礴的牵引之力!同时,他右手反手一探,五指张开,虚按向身后那口刚刚涌出清泉的深井!“坎水·引!”轰——!深井之中,那原本汩汩流淌的浑浊水流,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提起!一道粗壮的水龙骤然破开井口,冲天而起!浑浊的水流在脱离井口的瞬间,被一股精纯浩瀚的龙门真气强行淬炼、提纯、分离!泥沙碎石如同被剥离的杂质,簌簌坠落回井中。而最精纯的水元之力,则化作一道晶莹剔透、闪烁着幽蓝光泽的磅礴水柱,如同倒卷的天河,被赵清真的真气引导着,咆哮着冲上天空!水柱升腾的轨迹,精准地迎向赵清真左手划出的那道虚空符印!符印瞬间光芒大放,无数细密的、由真气凝结的玄奥符文在水光中明灭!冲天的水柱在触及符印的刹那,如同撞上了一面无形的、巨大的罗盘!“散!”赵清真左手剑指猛地向四方一引!嗡——!那道被符印加持、蕴含精纯坎水真意的磅礴水柱,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平静湖面,瞬间炸开!不是简单的四溅,而是化作亿万颗细密到极致、却又均匀无比的水珠!每一颗水珠,都包裹着一丝精纯的坎水真意,在赵清真强大神念的精准操控下,如同被无形的大手均匀地泼洒出去!哗啦啦——一场覆盖方圆百丈的、奇异而冰冷的“细雨”,在亿万蝗虫组成的死亡之墙下方,凭空生成!没有乌云,没有雷鸣,只有这由一口深井之水化成的、带着清凉肃杀之气的蒙蒙雨幕!这“雨”,冰冷刺骨!蕴含着精纯坎水真意的水珠,其寒意远超寻常冰雪!对于这些因旱魃之力催生、天性喜燥畏寒的蝗虫而言,这突如其来的冰冷水汽,无异于致命的毒药!嗤嗤嗤——!冲在最前、扑向人群的蝗虫,在接触到冰冷水珠的瞬间,发出了细微爆裂声!它们灰黄色的坚硬甲壳上,瞬间凝结出一层肉眼可见的、闪烁着幽蓝光泽的薄薄冰晶!高速振动的翅膀如同被瞬间冻僵的机括,发出刺耳的“嘎吱”声,随即僵硬、停滞!啪啪啪啪啪——!密集如炒豆般的爆裂声响起!被冰晶覆盖的蝗虫,身体内部脆弱的组织在极致的寒意下瞬间冻结、崩裂!它们如同下饺子般,从半空中噼里啪啦地坠落下来!砸在地上,摔成一滩滩粘稠的、混合着冰碴的污浊虫浆!原本悍不畏死的冲锋阵型,在冰冷雨幕前,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冻结生命的叹息之墙!更诡异的是,这蕴含着坎水真意的“雨”,不仅冻结了接触到的蝗虫,其散发出的、冰冷肃杀的气息,更是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后方汹涌而来的虫群,仿佛遭遇了天敌的威压,本能的恐惧瞬间压倒了饥渴的驱使!它们发出更加尖锐混乱的嘶鸣,如同撞上礁石的浊浪,在冰冷的雨幕边缘疯狂地打转、盘旋、相互撞击!再也不敢轻易越过那层看似稀薄、却散发着致命寒意的水汽屏障!百丈之内,虫尸如雨点般坠落,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粘稠污秽的虫毯。百丈之外,灰黄色的虫云如同沸腾的油锅,翻滚、嘶鸣、躁动,却逡巡不前!一道由井水化雨、以道法为引的寒冰结界,硬生生在这片绝望的焦土上,撑开了一方小小的、湿漉漉的净土!“活…活下来了?”一个被蝗虫咬得满脸血痕的汉子,呆滞地看着自己手臂上几只被冻僵掉落的虫子,又看看头顶那层隔绝了死亡风暴的冰冷雨幕,声音嘶哑,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后怕。“道…道长!神仙!您是活神仙啊!”李三槐抱着安然无恙的小孙女,老泪纵横,不顾地上的虫尸污秽,就要对着赵清真叩拜下去。其他劫后余生的汉子们也如梦初醒,纷纷挣扎着想要跪倒。赵清真却无暇回应。他维持着左手引诀、右手控水的姿势,身形挺拔如松,唯有额角不断滚落大颗的汗珠,在冰冷的雨雾中迅速蒸腾起白汽。脸色微微发白。引动一口井水化为覆盖百丈的寒雨结界,更要精准维持坎水真意的渗透与威压,这对他炼气化神中期的修为和神念,是巨大的消耗!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归尘剑开阳星坎水蓝石的光芒正在缓缓变得黯淡,深井中涌出的水流也后继乏力。这结界,撑不了多久!而结界之外,那遮天蔽日的虫云,在最初的混乱和恐惧之后,似乎被某种更强大的意志所驱使,变得更加狂躁!虫群不再盲目冲击寒雨结界,而是开始疯狂地啃噬、吞噬结界边缘之外一切可以啃食的东西!枯草、灌木、甚至连干燥的土块都被它们用锋利的口器刮下一层!它们如同一个巨大的、饥饿的磨盘,在结界外围啃噬出一个不断扩大的焦黑圆圈!同时,更多的蝗虫开始汇聚、叠高,在结界上方形成一层越来越厚的、不断蠕动的灰黄色“穹顶”!它们在试探,在积蓄力量!亿万口器开合的“沙沙”声汇聚成一股令人心胆俱裂的洪流,如同死亡的倒计时!赵清真目光沉凝,穿透雨幕,望向虫云深处。他感应到了!在那亿万蝗虫汇聚的核心,一股更加庞大、更加纯粹、充满了无尽燥热与毁灭欲望的气息,如同沉睡的火山核心,正在疯狂地跳动!那才是真正的灾源!那才是引发大旱、催生虫群的元凶——旱魃的本源戾气!它被引雷符的狂暴火元和坎水结界的刺激彻底激怒,正在驱使着它的亿万爪牙,准备发起最后的、毁灭性的冲击!必须斩断那核心!否则,井水枯竭之时,便是此地化为虫巢血海之刻!赵清真眼中寒光一闪。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消耗过剧的神念。维持着左手引诀控雨,右手猛地一握!“归尘!”锵——!一声清越龙吟,穿金裂石!背上的归尘剑应声出鞘!暗金色的剑身在昏黄的天幕下骤然亮起!剑身之上,那些原本黯淡的玄奥雷纹,此刻如同被唤醒的远古雷龙,骤然爆发出刺目的银白色电光!无数细密的电弧在剑脊上跳跃、游走,发出“噼啪”的爆鸣!整柄剑瞬间被一层狂暴的雷霆之力包裹,散发出毁灭性的气息!赵清真右手持剑,剑尖斜指苍穹!左手引诀不变,维持着坎水寒雨结界。他整个人如同风暴的中心,一半是冰冷肃杀的寒雨,一半是狂暴炽烈的雷霆!两种截然相反却又在道法玄奥下被强行统御的力量,在他身上形成一种惊心动魄的平衡!“天地枢机,雷动八荒!”“七星引煞,破妄诛邪!”赵清真口中清叱,每一个字都如同雷音震震,引动天地气机!他身形不动,右手归尘剑却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向着虫云核心所在的方位,凌空刺出!不是一剑,而是瞬息之间,刺出七七四十九剑!每一剑刺出,剑尖都凝聚一点高度压缩、刺目欲盲的银白雷球!四十九点雷球并非同时发出,而是循着玄奥的轨迹,首尾相连,化作一条由纯粹雷霆之力构成的、张牙舞爪的银白色雷龙!雷龙甫一成型,便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无视了前方阻隔的亿万蝗虫,带着斩灭一切邪祟的煌煌天威,撕裂昏黄的空气,如同穿越虚空般,向着虫云最深处那股燥热暴戾的核心,狠狠噬咬而去!雷龙所过之处,空间仿佛都被灼烧出扭曲的痕迹!挡在路径上的蝗虫,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在狂暴的雷霆之力下瞬间气化,化为飞灰!硬生生在遮天蔽日的虫云中,犁出一条笔直的、弥漫着焦糊青烟的真空通道!轰——!!!雷龙精准无比地命中了虫云深处那股无形的燥热核心!一声沉闷到仿佛整个大地都在呻.吟的巨响爆发开来!没有刺目的强光,只有一股肉眼可见的、灰黑色的、带着无尽枯寂与燥热气息的冲击波,如同涟漪般猛地扩散开来!“吱——叽叽叽——!”亿万蝗虫同时发出了尖锐到极致的、充满了痛苦与恐惧的惨烈嘶鸣!如同被投入滚油中的蚁群!那股驱使它们、凝聚它们的核心意志,被这蕴含着七星道力、专破邪祟的震雷一击,狠狠撼动、撕裂!原本凝聚如铁板一块的虫云,瞬间陷入了彻底的疯狂与混乱!失去了统一意志的约束,亿万蝗虫再也无法维持那铺天盖地的阵势。它们如同没头苍蝇般,在天空中乱冲乱撞,相互撕咬、践踏!灰黄色的“穹顶”轰然崩塌、溃散!虫雨变得更加密集而混乱,却不再是悍不畏死的冲锋,而是末日降临般的自相残杀与溃逃!赵清真身体剧烈一晃!脸色瞬间煞白如纸!一口逆血涌上喉头,又被他强行咽下。左手维持的坎水寒雨结界一阵剧烈波动,险些溃散!这一记“七星引煞破邪雷”,凝聚了他此刻大半的精气神,更借助归尘剑七星之力强行引动天雷煞气,对自身的反噬亦是不小!他强提一口真气,死死稳住摇摇欲坠的结界和体内翻腾的气血,目光死死锁定着虫云核心被击中的方位。那里,灰黑色的冲击波渐渐散去。那股庞大暴戾的燥热气息,虽然被雷霆撕裂、削弱,却并未彻底消散!它如同受伤的远古凶兽,在虫群溃散的混乱中心,发出无声的、更加怨毒和疯狂的咆哮!一股更加深沉、更加灼热的毁灭意志,正在混乱的虫群深处重新凝聚!它放弃了对亿万蝗虫的精细操控,转而将所有的戾气与燥热,凝聚为一点,化为一道无形无质、却焚魂蚀骨的恐怖热浪冲击,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撞向赵清真和他支撑的坎水结界!这是旱魃本源戾气的垂死反扑!---周府,废墟边缘。暴雨,毫无征兆地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冰冷、沉重、密集,带着九天倾泻的磅礴力量,狠狠砸落。浇熄了聚宝轩的余烬,冲散了弥漫的焦糊与血腥,也将瘫倒在泥泞灰烬中的周世显,彻底浇成了落汤鸡。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脸上混合着血污、灰烬和泪水的污浊,灌进他破碎的锦袍,激得他肩头嵌入碎玉的伤口一阵钻心的剧痛。但这疼痛,比起他内心的崩塌,显得如此微不足道。他呆呆地坐着,泥水没过他的腰际。左肩的伤口在雨水冲刷下,血液混着泥浆不断流淌,带来一种失血的冰冷眩晕。他失神地望着眼前的一片狼藉:曾经象征着财富与地位的聚宝轩,如今只剩断壁残垣,焦黑的木梁冒着青烟,价值连城的珍宝化为满地狼藉的碎片和灰烬。那尊他寄予厚望、重金求来的玉螭龙,只剩下半截焦黑的龙身,斜插在泥水里,空洞的裂口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狂妄与愚蠢。引雷符…沟通天地…助长祥瑞威能…他脑海中一遍遍回响着自己不久前的豪言壮语,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上。他引来的不是甘霖,是毁灭!毁灭了他引以为傲的一切,甚至差点毁灭了他自己!什么金钱万能?什么祥瑞通神?在真正的天地之威面前,在失控的力量反噬之下,他和他所信奉的一切,都脆弱得如同蝼蚁,可笑如尘埃!“嗬…嗬嗬…”他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抽气声,那是绝望到极致、连哭都哭不出来的呜咽。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不断流下,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骄矜、狂妄、不可一世…所有的伪装和支撑,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和眼前的废墟,冲刷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个被剥光了所有尊严、在泥泞中瑟瑟发抖的、茫然无助的躯壳。“少爷!少爷您没事吧?”管家连滚带爬地冲过来,想把他从泥水里扶起,声音里带着哭腔和恐惧。周世显却猛地一把推开管家,力道之大,让本就虚弱的管家踉跄着跌倒在泥水里。他挣扎着,用仅存的力气,在冰冷的泥浆中,向着土地庙的方向,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挪动身体。每一次挪动,都牵动肩头的伤口,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但他仿佛感觉不到。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方向,那里,昏黄的天幕下,一道覆盖百丈的冰冷雨幕如同巨大的伞盖,在肆虐的虫海中撑开一方净土!雨幕的中心,一个青灰色的身影傲然挺立,手中长剑雷光闪耀,直指苍穹!是他!是那个被他斥为“穷酸野道”、被他讥讽只会“挖泥巴”的年轻道士!是他,在雷霆失控时护住了那些泥腿子!是他,掘出了深藏地下的水脉!更是他,此刻正以一人一剑,对抗着那遮天蔽日的蝗神天灾!自己引来的雷火,摧毁一切。他引出的井水,化为屏障,守护一方。自己重金求来的祥瑞,化为齑粉。他手中那柄看似古拙的长剑,却引动天雷,撕裂虫云!什么是道?什么是力?什么是真正的“虚受人”?周世显混乱的脑海中,如同有惊雷炸响!道经上那番关于“屈己尊人”、“不自见”、“不自是”的谆谆教诲,如同洪钟大吕,狠狠地撞击着他濒临崩溃的认知!自己之前那番关于金钱、关于祥瑞、关于“民生”的高谈阔论,此刻回想起来,每一个字都充满了何等的傲慢、无知与浅薄!“嗬啊——!”一股混杂着无尽悔恨、羞愧、绝望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明悟的情绪,如同火山般在他胸腔内猛烈爆发!他不再挪动,而是猛地用额头,狠狠撞向身下冰冷的泥浆!砰!砰!砰!沉闷的撞击声在哗哗的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每一次撞击,都带着全身的力量,泥水四溅!他额头很快变得青紫、破皮,混合着泥浆和血水,狼狈不堪。但他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骄傲、所有的愚蠢、所有的罪孽,都在这泥泞中撞得粉碎!“道长——!!!”一声嘶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呐喊,终于冲破了喉咙的阻滞,混杂在瓢泼的雨声和远处虫群的混乱嘶鸣中,向着土地庙的方向,向着那个青灰色的身影,绝望而卑微地传递过去。“我错了!周世显错了!!!”“求道长…求道长教我…何谓‘虚受人’!!!”最后几个字,几乎是用尽了他生命最后的气力嘶吼出来,随即被更大的雨声吞没。他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彻底瘫软在冰冷的泥浆里,额头抵着污浊的地面,肩膀剧烈地抽搐着,发出压抑的呜咽。什么周家少爷,什么富甲一方,此刻都化为乌有。他只是一个在天地之威和自身罪孽面前,被彻底碾碎了所有骄傲,于泥泞暴雨中,向着那唯一的光明与力量,卑微叩首、祈求救赎的罪人。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冲淡了额头的血污,却冲不散那深入骨髓的悔恨与绝望。他等待着,等待着那雷霆的审判,或是…那渺茫的救赎。 第七十七章 伏旱魃(续三)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周世显那声混杂着血泪与泥浆的嘶吼,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穿透瓢泼的雨幕,隐约传入土地庙的范围。赵清真维持着坎水寒雨结界的身躯微微一滞,神念捕捉到远处废墟中那个在泥泞里叩首的身影,一丝极淡的涟漪在他古井无波的道心湖面掠过,旋即被更汹涌的危机感淹没。无暇他顾!虫云核心被七星引煞破邪雷撕裂的灰黑色冲击波尚未散尽,一股更加纯粹、更加怨毒的燥热意志已然凝聚!它放弃了操控亿万混乱的蝗虫,将所有的戾气与焚尽万物的渴望,压缩成一道无形无质、却焚魂蚀骨的无形热浪!这热浪并非火焰,而是纯粹的“旱”之法则的具现,是万物枯寂、生机断绝的终极诅咒!它无声无息,却比刚才失控的雷霆更加致命,如同无形的巨锤,裹挟着大旱三年积累的滔天怨念,狠狠撞向赵清真和他苦苦支撑的坎水结界!“唔!”赵清真闷哼一声,如遭重锤!维持结界的左手剧烈颤抖,指尖萦绕的淡蓝水光瞬间黯淡下去,如同风中残烛!覆盖百丈的冰冷雨幕剧烈波动、稀薄,边缘处甚至出现了细密的裂纹!一股难以言喻的焦渴感瞬间席卷他的四肢百骸,仿佛全身的水分都要被这无形的热浪瞬间蒸干!喉头腥甜,强行压下的逆血再次上涌!结界内,刚刚脱离虫吻的众人,瞬间又如同被投入了巨大的熔炉!那股无形的燥热穿透了寒雨结界,并非高温灼烧,而是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枯竭感!皮肤瞬间干裂紧绷,呼吸变得灼热困难,连刚刚涌出井口的浑浊水流,似乎都发出了轻微的“滋滋”声,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了一截!“水…水在变少!”李三槐惊恐地看着井口,声音嘶哑。赵清真眼中寒芒暴涨!他知道,这是旱魃本源戾气的垂死反扑,是焚尽一切生机的绝杀!坎水结界虽能阻隔虫群,却难以完全隔绝这源自天地法则层面的“旱”之诅咒!一旦结界崩溃,或者井水枯竭,此地瞬间将化为焦土,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将被抽干生命,化为枯骨!硬抗?以他炼气化神中期的修为,强行对抗这凝聚了千里焦土怨念的法则之力,无异于螳臂当车,结局唯有道基崩毁,身死道消!退?身后是刚刚寻得一线生机的无辜百姓,是这旱魃肆虐下仅存的生机之地!龙门道心,济世为本,岂能退?!电光石火之间,无数念头碰撞!师父吕玄通关于“水无常形”、“以柔克刚”的教诲;归尘剑七星流转、生生不息的玄奥;脚下大地深处,那口井水涌出的微弱却顽强的脉动…如同破碎的星辰,在赵清真被热浪冲击得几乎停滞的识海中骤然点亮!不能堵!堵则溃!不能抗!抗则亡!唯有…疏导!转化!以水之柔韧,承旱之暴戾!借力打力,化灾为霖!一个近乎疯狂、却又暗合天地至理的念头,如同划破混沌的惊雷,骤然成型!赵清真猛地深吸一口气!这口气吸得如此之深,仿佛要将周遭稀薄的水汽连同那焚身的燥热一同吸入肺腑!他维持着左手引诀,强行稳住濒临崩溃的坎水结界,右手归尘剑却陡然一变!剑身之上,原本炽盛狂暴、专司破邪的震雷银芒瞬间收敛!剑格处,七颗宝石的光芒流转陡然加速!一股沉凝厚重、承载万物的地脉之力,与一股滋养万物、润泽无声的沼泽气息,顺着剑柄汹涌灌入赵清真体内!他右臂肌肉贲张,青筋毕露,归尘剑不再是刺向苍穹的雷霆之矛,而是化作一支沉重无比的巨椽!剑尖带着万钧之势,狠狠刺入脚下刚刚掘出泉水的湿润土地!剑身没入泥土直至剑格!“坤元载物,泽被苍生!”“井泉通幽,导煞归源!”赵清真口中真言如同大地深处的闷雷滚动!他将自身化作桥梁,以归尘剑为引,以脚下这口沟通了地下深藏水脉的井眼为枢纽,强行沟通大地坤元之力!轰——!一股磅礴浩瀚、承载万物的厚重气息,以归尘剑刺入点为中心,如同水波般瞬间扩散开来!脚下的大地仿佛活了过来,发出低沉的嗡鸣!那口汩汩涌水的深井,井壁湿润的泥土瞬间变得如同墨玉般温润深邃,井水涌出的速度陡然加快,浑浊的水流竟在刹那间变得清澈了几分,散发出更加浓郁的生机!而与此同时,赵清真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惊骇欲绝的举动!他竟主动放开了对那道无形旱煞热浪的抵抗!左手引诀微松,覆盖百丈的坎水寒雨结界光芒瞬间黯淡至几乎透明!那道焚魂蚀骨的无形热浪,失去了最大的阻碍,如同决堤的熔岩,带着毁灭一切的咆哮,瞬间轰入赵清真体内!也顺着他的身体和归尘剑的引导,疯狂地灌入脚下的大地,灌入那口生机勃勃的深井!“呃啊——!”赵清真身体剧震!如同被烧红的烙铁贯穿!他挺拔的身躯瞬间佝偻下去,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赤红、干裂!头发、眉毛甚至隐隐冒出焦烟!一股无法形容的、焚尽五脏六腑的极致痛苦瞬间淹没了他!仿佛有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在他每一寸经脉、每一个窍穴中疯狂穿刺、灼烧!归尘剑的剑柄变得滚烫,握剑的右手发出皮肉焦糊的“滋滋”声!“道长!”李三槐等人目眦欲裂,失声惊呼!在他们看来,赵清真如同被无形的烈焰吞噬,即将化为灰烬!然而,赵清真那双因剧痛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冷静!他死死咬紧牙关,牙龈渗出血丝,混合着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滴落在滚烫的剑柄上,发出“嗤嗤”的轻响。他全部的意志,所有的神念,都化作一根坚韧无比的丝线,死死维系着一个疯狂的平衡——以自身为熔炉,以归尘剑为导管,以大地坤元为容器,强行容纳、疏导、转化这足以焚灭一城的旱煞戾气!旱煞热浪如同狂暴的孽龙,在他经脉中肆虐冲撞,带来焚身之痛!但归尘剑的坤土与兑泽之力,以及脚下大地深处源源不断涌出的、带着清凉生机的井水之力,又如同坚韧的堤坝和柔和的清流,死死地束缚、包裹、冲刷着这股毁灭性能量,将其强行拖拽着,导入更深、更广袤的大地坤元之中!这不是简单的承受,而是更高层面的炼化!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是以身为炉,以道为火,炼化灾劫!井水在沸腾!清澈的水面剧烈翻滚,冒出灼热的白气,水位却在疯狂上涨!井壁湿润的泥土变得滚烫,但更深处的地脉之力却在归尘剑的引导下,如同巨大的海绵,贪婪地吸纳着这狂暴的“热量”!赵清真的身体成为了最激烈的战场。高温灼烧着他体表的真炁,发出滋滋的声响!他的气息在狂暴的旱煞与沉凝的坤元之间剧烈波动,时而如同风中残烛,时而又爆发出磐石般的厚重!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白气和血沫,每一次心跳都如同擂鼓,震得脚下的泥水都在跳动!时间仿佛凝固。每一息都如同一年般漫长。终于!当那最后一股最核心、最暴戾的旱煞本源,被赵清真以莫大的意志和道行,强行拖拽着灌入井口、融入大地深处时——轰隆隆隆——!!!一声远比之前引雷符失控更加沉闷、更加宏大、仿佛源自大地母神深处的咆哮,自脚下轰然爆发!整个土地庙方圆数里的大地,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沉睡的巨兽在翻身!不是毁灭性的地震,而是一种…饱胀的、充满力量的脉动!那口深井,如同压抑了千万年的火山口,猛地喷发了!不是浑浊的泥水,也不是清澈的泉水,而是一道粗壮无比、晶莹剔透、散发着浓郁生命气息的淡蓝色水柱!水柱冲天而起,直上百丈高空!水柱之中,隐隐可见无数细碎的、如同星辰般的明黄光点闪烁流转,那是被炼化、被井水生机融合了一部分的精纯坤元地气!水柱冲上最高点,轰然炸开!这一次,不再是冰冷的寒雨,而是温润的、带着大地生机的甘霖!蕴含着被炼化的旱煞之“热”与井水本源之“生”的奇异雨水,如同九天银河倒泻,覆盖了比之前坎水结界更广阔的范围!哗啦啦——!温暖的雨点,带着沛然的生机,温柔而坚定地洒落在焦渴灼热的土地上,洒落在枯萎的草木上,洒落在惊魂未定的人们身上,也洒落在赵清真那焦痕遍布、摇摇欲坠的身躯上。雨水所及之处,奇迹发生了!龟裂焦黑的土地上,被雨水浸润的地方,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了一层湿润的深色!几株早已枯死的野草根部,在雨水的滋润下,极其微弱地、却无比顽强地,抽出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嫩绿到令人心颤的新芽!覆盖在人们身上的灰尘、血污被温柔洗去。那股深入骨髓的枯竭感如同冰雪消融,被温润的生机取代。李三槐脸上的皱纹仿佛都被这充满生机的雨水熨平了几分,他伸出颤抖的手,接住几滴雨水,那水中蕴含的温和暖意与蓬勃生气,让他干涸的眼眶再次涌出热泪,这一次,是劫后余生、见证神迹的狂喜之泪!而天空之中,那失去了旱魃本源戾气支撑、又被蕴含生机的雨水冲刷的残余虫云,如同无根的浮萍,发出了最后一声混乱而绝望的嘶鸣,彻底溃散!侥幸未死的蝗虫仓惶逃窜,如同退潮般消失在雨幕深处,再也不敢靠近这片被生机雨水笼罩的土地。噗通!赵清真再也支撑不住。归尘剑脱手,斜插在湿润的泥地里,剑身光芒尽敛,恢复古朴。他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摔在泥水之中,溅起一片温热的水花。他仰面朝天,任由温热的雨水冲刷着脸上、身上的血污和焦痕。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和铁锈味,眼前阵阵发黑,体内经脉如同被烈火灼烧后又浇上冰水,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强行引导、炼化旱魃本源戾气,几乎榨干了他所有的精气神,更让他的身体承受了难以想象的重创。但他嘴角,却缓缓勾起一丝极淡、极疲惫,却又无比释然的弧度。成了…这千里焦土的第一缕生机…被他从旱魃口中…硬生生夺回来了!“道长!”“活神仙!”李三槐和劫后余生的汉子们哭喊着扑过来,七手八脚地将赵清真从泥水里小心地扶起。有人脱下自己还算干净的里衣,蘸着温热的雨水,颤抖着擦拭他脸上、手上的血污和焦痕,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暴雨,依旧在倾盆而下。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周府废墟的断壁残垣,也冲刷着泥泞中那个失魂落魄的身影。周世显瘫在冰冷的泥浆里,额头抵着污浊的地面,肩头的伤口在雨水的浸泡下麻木地刺痛。他听到了远方那一声沉闷的大地轰鸣,也看到了那道冲天而起的淡蓝水柱,以及随后覆盖天地的温润甘霖。更感受到了那股弥漫开来、驱散了枯竭与绝望的沛然生机!土地庙的方向,没有雷霆审判落下。只有雨声,和隐约传来的、劫后余生的、带着哭腔的欢呼。他…他成功了?他真的…以一己之力,平息了蝗灾?引来了…真正的甘霖?这个认知,像一道更猛烈的闪电,劈开了周世显被悔恨和绝望填满的脑海。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再次抬起头,望向那个方向。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仿佛能看到,那个青灰色的身影,在众人的簇拥下,如同一座不倒的丰碑。“嗬…嗬…”他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抽气声,想哭,却发现连眼泪都似乎被刚才的绝望烧干了。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羞愧如同冰冷的毒蛇,狠狠噬咬着他的心脏,比肩头的伤口痛楚千百倍!自己引雷毁家,他引水活人;自己傲慢招灾,他虚怀救世…什么是道?什么是力?什么是真正的“虚受人”?答案,如同这漫天温润的雨水,冰冷而清晰地浇透了他每一寸灵魂。他之前所有的认知,所有的骄傲,在眼前这活生生的事实面前,都变成了最可笑、最肮脏的垃圾!“少爷!少爷您快起来!雨太大了!您的伤…”管家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几个家丁冒着大雨冲过来,七手八脚地想把他从泥水里架起来。“滚开!”周世显猛地爆发出一股蛮力,狠狠甩开搀扶的手!力道之大,让本就虚弱的管家再次跌倒在泥水里。他挣扎着,无视肩头撕裂般的剧痛,用膝盖和仅能活动的右手,在冰冷的泥浆中,向着土地庙的方向,一寸一寸、极其艰难地爬行!泥水混合着血水,糊满了他的脸、他的身体。昂贵的锦袍被碎石瓦砾划得破烂不堪,沾满了污秽。他爬得很慢,每一次挪动都耗尽力气,在泥泞的地面上拖出一道长长的、狼狈不堪的痕迹。但他眼神死死盯着那个方向,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赎罪!或者说,是抓住那最后一线可能存在的救赎之光!他不再是什么周家少爷,他只是一个罪人,一个在泥泞中向着自己亲手鄙弃、却又唯一能拯救他灵魂的光明,卑微爬行的罪人。---土地庙的深井旁,临时搭建了一个简陋的草棚。赵清真盘膝坐在干燥的草垫上,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嘴唇干裂,气息微弱。李三槐的小孙女小心翼翼地端着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里面盛着刚刚从井里打上来的、清澈温润的泉水,喂到赵清真嘴边。赵清真微微颔首,就着碗沿,小口啜饮着。清冽甘甜的泉水带着温和的生机之力流入干涸灼痛的喉咙,如同久旱逢甘霖,滋润着近乎枯竭的经脉。归尘剑静静横放在他膝前,剑身暗淡,剑格处的七星宝石也光泽内敛,仿佛耗尽了力量陷入沉睡。唯有剑脊上那些玄奥的雷纹,在吸收了蕴含生机的雨水气息后,偶尔闪过一丝极细微的金芒,如同蛰伏的雷龙在缓慢恢复。他闭目内视。体内情况堪称惨烈。强行容纳、疏导旱魃本源戾气,经脉如同被烈火焚烧后又强行拓开的河道,布满了细微的裂痕,传来阵阵灼痛和空虚感。丹田气海中的真气近乎枯竭,龙门道基虽然未损,却也光华黯淡,如同蒙尘的明珠。没有数日静修,辅以灵药,难以恢复。但万幸,那股焚尽一切的旱煞戾气,终究是被大地坤元吞噬、被井水生机融合转化,不仅未能摧毁他,反而在生死边缘的磨砺下,让他对“坎水”的柔韧、“坤土”的承载、“震雷”的破邪,有了更深一层的体悟。道心之上,那层因红尘炼心而沾染的微尘,仿佛也被这场生死劫火淬炼得更加通透澄澈。有真炁护体,皮肤没有损坏,只是头发胡须被烧灼的短了一点。“道长…您…您感觉好些了吗?”李三槐佝偻着腰,站在草棚外,雨水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老脸流下,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后怕,“您…您可千万要保重啊!您是我们的大恩人,是这河南府万千百姓的救星啊!”他身后,几个同样淋着雨的汉子也纷纷点头,眼神炽热而虔诚。赵清真缓缓睁开眼,眸中神光虽弱,却依旧澄澈平静。他微微摇头,声音带着重伤后的沙哑:“老丈言重了。此井生机,乃天地造化,贫道不过顺势而为,借力导引。真正的生机,在诸位心中向善求存之念,更在脚下这方厚土。”他的目光投向草棚外那温润的雨幕,以及雨幕下,龟裂土地被浸润后泛起的深色湿痕。“旱魃戾气虽被压制疏导,然其根植千里焦土怨念,非一口井、一场雨可尽除。三日…三日之内,若不能调和此间枯荣生灭之因果,恐有反复。”“三…三日?”李三槐和众人脸色一变,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就在这时,草棚外传来一阵压抑的骚动和惊呼。“快看!那…那是什么人?”“天啊!他…他在爬?!”“是…是周家那个少爷!他爬过来了!”赵清真目光微凝,透过草棚的缝隙望去。泥泞不堪的荒野上,一个身影正极其艰难地向着土地庙的方向蠕动。他浑身裹满了黑黄的泥浆,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破烂的锦袍拖在身后,沾满了碎石和枯草。左肩处,一片暗红的血污在泥水中晕开。他每一次向前挪动,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湿滑的泥地上留下深深的拖痕和挣扎的印记。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却洗不掉那份深入骨髓的狼狈与绝望。正是周世显。他终于爬到了离草棚不远的地方,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瘫倒在冰冷的泥水里,剧烈地喘息着,肩头的伤口在泥水浸泡下,边缘已经有些发白。他勉强抬起头,泥水顺着头发流进眼睛,模糊的视线死死锁定草棚中那个盘坐的身影。“道…道长…”他声音嘶哑,微弱得几乎被雨声淹没,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卑微与乞求,“周世显…知…知错了…”他挣扎着想抬起头,想做出叩拜的姿态,却连支撑起上半身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徒劳地昂着脖子,像一条濒死的鱼。草棚内外一片死寂。李三槐和汉子们看着泥泞中这个曾经不可一世、此刻却狼狈如狗的富家公子,眼神复杂。有愤怒,有鄙夷,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赵清真静静地看着他。看着那双被泥水和雨水糊住、却依旧能清晰感受到其中无尽悔恨、绝望和卑微求恳的眼睛。周世显之前的骄横狂妄、刻薄恶毒,与此刻泥泞中挣扎乞怜的形象,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道心深处,那丝因他嘶吼而泛起的涟漪,再次轻轻荡漾开。非是怜悯,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明悟。师父所言“以虚受人”,这“虚”字,既是自身持守中正,虚怀若谷,亦是能容这世间百态,包括这骄狂之后的幡然悔悟,这罪孽深重的卑微求存。红尘炼心,炼的不仅是己心,亦是观照众生心。他缓缓抬起手,指向泥水中奄奄一息的周世显,声音平静无波,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将他抬进来。取井中清泉,为他清洗伤口。”李三槐等人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快!听道长的!”两个年轻力壮的汉子立刻冒着雨冲出去,小心翼翼地架起泥浆里的周世显。触碰到他肩头伤口时,周世显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身体剧烈颤抖,却死死咬着牙,没有挣扎。他被半拖半架地弄进草棚,放在远离赵清真的角落。有人打来一桶清澈温润的井水,用布巾蘸着,小心地擦拭他脸上、身上的泥污。冰凉的井水触碰到肩头翻卷的伤口,带来刺骨的疼痛,周世显浑身痉挛,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硬是一声不吭,只是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看着盘坐在草垫上、闭目调息的赵清真。泥污被洗去,露出他惨白失血的脸,额头上是刚才在泥地里磕碰出的青紫和破口,左肩的伤口更是触目惊心——一块锋利的羊脂白玉碎片深深嵌入骨肉,边缘的皮肉被雷火灼烧得焦黑翻卷,又被泥水浸泡得发白肿胀。“道长…这…这碎玉嵌得太深了…得…得请郎中啊…”清洗伤口的汉子看着那狰狞的伤口,手足无措。赵清真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周世显肩头的伤口上,又移向他那双充满痛苦、悔恨和一丝茫然求恳的眼睛。他沉默了片刻,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玉碎其表,犹可磨砺。”“心蒙尘垢,当以何为刃?”这句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周世显的心上!他浑身剧震,眼中瞬间涌起更深的痛苦和茫然。是啊…玉碎了,可以打磨成器。可自己这颗被金钱、傲慢、虚妄彻底蒙蔽污染的心呢?拿什么来磨?拿什么来洗?赎罪…该如何赎?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绝望的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水渍,无声地滚落。赵清真不再看他,目光转向草棚外温润的雨幕,和雨幕下那片刚刚被生机浸润的土地。三日因果调和…这周世显的幡然悔悟,是契机?还是…另一重变数?他缓缓闭上眼,继续引导着体内那微弱却坚韧的龙门真气,修复着濒临崩溃的经脉。归尘剑静静躺在他膝前,剑脊雷纹,在雨水的润泽下,似乎又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第七十八章 伏旱魃(终)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赵清真那句“心蒙尘垢,当以何为刃?”如同淬了冰的锥子,狠狠扎进周世显的灵台深处。草棚外温润的雨声,草棚内井水清冽的气息,众人压抑的呼吸,此刻都化为一片模糊的背景。他瘫在角落的草垫上,肩头嵌入碎玉的伤口传来阵阵尖锐的抽痛,但这疼痛比起灵魂深处那被撕开的、血淋淋的疮口,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玉碎其表,犹可磨砺。心蒙尘垢,当以何为刃?刃…何以为刃?他周世显活了二十多年,信奉的“刃”是黄白之物,是权势威压,是足以压垮人心的财富!他用这“刃”鄙夷过多少人?碾碎过多少希望?又为自己筑起了何等虚幻而脆弱的金玉囚笼?如今囚笼崩塌,金玉化为齑粉,留下的,只有这泥泞中的躯壳,和一颗被傲慢、无知、浅薄彻底锈蚀、布满污垢的心!悔恨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毒虫,噬咬着他每一寸神经。昨日鞭打老农时的刻薄嘴脸,讥讽道士挖泥巴时的狂妄神态,炫耀玉螭龙时的志得意满…一幕幕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烫印在他的识海!每一次回想,都伴随着灵魂被撕裂般的剧痛和难以言喻的羞耻!他恨不得将自己埋进这泥浆里,彻底腐烂!“嗬…嗬嗬…”压抑的呜咽从他喉咙深处挤出,混合着铁锈般的血腥味。泪水终于冲破了他那可笑的自尊堤坝,汹涌而出,冲刷着脸上未干的泥痕,滚烫地滴落在身下冰冷的草垫上。他蜷缩起身体,将头深深埋进臂弯,肩膀剧烈地抽搐着,像一个被世界彻底遗弃、在无边黑暗中绝望哭泣的孩子。什么周家少爷,什么富甲一方,此刻都化为齑粉,只剩下一个被自身罪孽压垮、于悔恨深渊中挣扎沉沦的孤魂。草棚内一片沉寂。李三槐和几个汉子看着角落里那团颤抖、呜咽的身影,眼神复杂。最初的愤怒和鄙夷,在这无声的巨大痛苦面前,渐渐被一种沉重而莫名的压抑所取代。空气中弥漫着井水的清凉、草垫的微腥,还有一丝…绝望的咸涩。赵清真依旧盘膝静坐,闭目调息。他并未去看周世显,但棚内那浓得化不开的悔恨与绝望气息,如同实质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澄澈的道心湖面。师父吕玄通的教诲在心间流淌:“…虚怀若谷,方能容物;悲悯观照,乃见众生…红尘炼心,炼的是持守,亦是容受…”这周世显的幡然悔悟,是契机?还是变数?抑或…是这场因果纠缠中,必须被化解的最后一道戾气锁链?他缓缓睁开眼,目光平静地扫过角落那团颤抖的身影,最终落回膝前那柄古朴的归尘剑上。剑身暗淡,剑脊上的玄奥雷纹却在他目光触及的刹那,极其微弱地闪过一丝银芒,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暴雨,不知疲倦地冲刷着饱经蹂躏的大地。土地庙周围龟裂的焦土,在温润甘霖的持续浸润下,贪婪地吮吸着生机。深色的湿润痕迹不断蔓延、加深,如同大地的血脉正在复苏。几处低洼处,甚至积起了浑浊的水洼,倒映着昏沉的天空。然而,赵清真盘坐草棚之内,眉心的褶皱却未曾舒展。他指尖搭在归尘剑冰冷的剑格上,神念如同最精微的触须,谨慎地探入脚下这片刚刚焕发生机的土地深处。生机在萌发,没错。但那股被强行压制、疏导、融入地脉与水脉的旱魃本源戾气,并未真正消散!它如同蛰伏在温床之下的毒蛇,被这场甘霖和众人的希望暂时安抚,却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燥热余烬。这股戾气,根植**里焦土三年累积的枯寂绝望,与这片土地上所有生灵(包括周世显)心中曾滋生的怨怼、贪婪、傲慢…交织缠绕,形成了一张无形的、怨毒的大网。他能清晰地“听”到,大地深处传来的脉动,并非全然是生机的勃发。其中夹杂着一种极其细微、却异常顽固的、如同砂砾摩擦般的“沙沙”声,那是戾气在坤元地脉中不甘蛰伏的躁动!井水中蕴含的勃勃生机,正被这股戾气无声地侵蚀、中和,如同清水滴入墨池。三日…三日之内,若不能彻底斩断这戾气与众生心念、与这片土地枯荣生灭的因果锁链,被压制的旱魃戾气必将卷土重来!届时,刚刚萌发的生机将被瞬间焚毁,此地恐将化为比之前更彻底的死域!调和因果…关键在于“调和”。非是强行镇压,而是疏导、化解、抚平那累积的怨怼与枯寂。这需要契机,一个能贯通天地人心、承载并转化所有戾气的支点。赵清真的目光,再次落向角落里的周世显。此刻的周世显,似乎耗尽了所有哭泣的力气,瘫在草垫上,眼神空洞地望着草棚破败的顶。肩头的剧痛依旧,但更深的是一种灵魂被彻底掏空的麻木。悔恨的浪潮暂时退去,留下的是无边无际的荒芜和茫然。他像个被抽走了提线的木偶,只剩下躯壳。李三槐端着一碗刚打上来的、清澈温润的井水,走到周世显身边,犹豫了一下,还是蹲下身,声音干涩地道:“周…周公子,喝…喝口水吧。”碗沿凑到周世显干裂起皮的唇边。周世显空洞的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落在李三槐那张沟壑纵横、写满沧桑和同样带着疲惫的脸上。这张脸,昨日还曾被他用鞭子指着,斥为“腌臜货”,鄙夷如尘埃。此刻,这双浑浊的老眼里,却没有预想中的仇恨和快意,只有一种…沉重而复杂的悲悯?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为什么?为什么不恨我?为什么还要给我水喝?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比刚才的悔恨更加汹涌!他下意识地张开干裂的嘴唇,清冽甘甜的井水流入灼痛的喉咙。这水,带着一股温和的、令人心安的力量,与他记忆中府中玉杯盛放的、冰冷昂贵的山泉截然不同。它流过的不仅是干渴的喉咙,更像一道清泉,冲刷着他那颗被污垢堵塞、濒临枯死的心脏。“老…老丈…”他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每一个字都带着砂砾摩擦的质感,“昨日…昨日鞭打于你…是…是我周世显…猪狗不如…”他挣扎着想抬起手,想抓住什么,却牵动了肩头的伤口,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额头瞬间布满冷汗。李三槐的手抖了一下,碗里的水洒出几滴。他看着周世显那因剧痛而扭曲、却又充满卑微乞求的脸,浑浊的老眼也微微泛红。他叹了口气,用粗糙的手指,蘸了点碗里的水,小心翼翼地涂抹在周世显干裂的嘴唇上。“唉…都…都过去了…”李三槐的声音带着浓重的乡音,低沉而沙哑,像被风沙打磨过的石头,“天灾人祸…都不容易…俺们乡下人,只求口吃的…有口水喝…娃儿能活命…”他顿了顿,看着周世显肩头那狰狞的伤口,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你这伤…得治啊…道长说了,心…心比伤重要…”“心比伤重要…”周世显喃喃重复着,眼神更加茫然空洞。心…他那颗被金钱权势包裹、早已僵硬冰冷的心…真的…还能治吗?他下意识地,用唯一能活动的右手,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抚上自己剧痛冰冷的左肩伤口,指尖触碰到那坚硬冰冷的碎玉边缘。这块象征着“祥瑞”、象征着他不惜重金求来的虚妄希望的玉片,此刻深深嵌在他的血肉里,如同一个最恶毒的讽刺烙印!它带来的不是甘霖,是毁灭!不仅是毁了他的家业,更毁了他赖以立足的整个世界!一股混合着自厌、自毁的极端情绪,如同毒火般猛地窜起!他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与其留着这耻辱的烙印,不如…“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吼从喉咙深处爆发!周世显的右手五指猛地扣紧那块暴露在伤口外的碎玉边缘!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决绝,狠狠向外一拔!噗嗤!血肉撕裂的声音!一块沾满粘稠鲜血和碎肉的、边缘锋利的羊脂白玉碎片,被他硬生生从肩胛骨缝里拔了出来!滚烫的鲜血如同开闸的洪水,瞬间喷涌而出,染红了他破烂的衣襟和身下的草垫!“啊!”李三槐吓得魂飞魄散,手中的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其他汉子也惊呼着围了过来!剧痛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周世显!眼前阵阵发黑,几乎昏厥过去!但他死死咬着牙,牙齿深深陷入下唇,鲜血顺着嘴角流淌。他右手中紧紧攥着那块染血的碎玉,锋利的边缘割破了他的掌心,鲜血顺着手腕流下,与肩头的血混合在一起,滴落在草垫上,洇开一片刺目的暗红。他将这块带血的“祥瑞”残骸,颤抖着、高高举起,对着草棚中央盘坐的赵清真,用尽生命最后的气力嘶喊,声音破碎而绝望:“道…道长!此…此玉乃我…虚妄之证!傲慢之枷!招灾之引!周世显…以此残躯…以此罪证…愿…愿为薪柴!只求…只求道长…斩断…斩断这祸根因果!救…救救这方水土…救救…这些…我…我曾鄙夷践踏的…父老乡亲!!!”最后一个字喊出,他眼前彻底一黑,右手无力地垂下,染血的碎玉“当啷”一声掉落在泥泞的草垫上。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倒下去,气息微弱,面如金纸,唯有肩头和掌心的伤口,还在汩汩地冒着鲜血。草棚内死一般寂静!所有人都被周世显这突如其来的、惨烈到极致的自剖与献祭惊呆了!李三槐看着那滩迅速扩大的血泊,老泪纵横,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那染血的碎玉,躺在泥泞和血泊中,仿佛凝聚了所有的虚妄、傲慢与苦难。赵清真一直闭着的双眼,在周世显嘶喊出“愿为薪柴”的瞬间,骤然睁开!眸中神光暴涨!不再是重伤后的虚弱,而是一种洞穿虚妄、照彻本源的通透!仿佛两道实质的闪电,穿透草棚的昏暗,落在周世显那染血的残躯和那块刺目的染血碎玉之上!就是此刻!那浓烈到极致的悔恨、自厌、以及最后关头那近乎献祭般的、卑微却决绝的祈求!那染血的、象征着虚妄根源的碎玉!这一切,终于汇聚成了那个贯通天地人心、承载并转化所有戾气的支点!一个以罪者之血、悔者之心为引,调和枯荣生灭的无上契机!“善!”赵清真口中只吐出一个字,却如同黄钟大吕,震得整个草棚嗡嗡作响!他长身而起,动作流畅而充满力量,重伤的颓态一扫而空!一手虚抓!掉落在血泊中的那块染血碎玉,仿佛被无形之力牵引,“嗖”地飞起,稳稳落入赵清真的掌心!温润的羊脂白玉此刻冰冷刺骨,沾染的鲜血在赵清真掌心温润的真气包裹下,非但没有凝固,反而如同活物般缓缓流淌,散发出一种奇异的气息——那是周世显悔恨之血,亦是虚妄破碎之证,更是此地万千生灵苦难怨念的一个微缩凝结!另一手并指如剑,快如闪电般点向周世显眉心!“灵台暂借,一念通幽!”一缕精纯凝练、带着清心宁神之力的龙门真气,瞬间没入周世显几乎陷入昏迷的灵台识海!周世显浑身剧震,原本因剧痛和失血而混乱模糊的意识,如同被投入冰湖,瞬间变得一片空明澄澈!过往二十余年的骄奢淫逸、刻薄寡恩、虚妄傲慢…如同走马灯般在他这空明的意识中飞速掠过!每一个画面都无比清晰,带来的不再是悔恨的灼痛,而是一种冰冷的、如同旁观者般的审视!最终,定格在草棚外那温润的雨幕下,龟裂土地上顽强泛起的湿润深痕,以及李三槐那张悲悯的老脸上。一丝明悟,如同破开乌云的晨曦,在他空明的意识深处骤然点亮!不是骄傲,不是财富,不是力量…是脚下这片厚土!是土里刨食、卑微求存的苍生!是这天地间…最本真、最坚韧、也最值得敬畏的…生之渴望!几乎就在周世显意识空明、悟得那“生之敬畏”的刹那!赵清真动了!他手持那块染血的碎玉,一步踏出草棚,身形如御风而行,瞬间出现在那口依旧汩汩涌出温润清泉的深井之畔!暴雨打湿了他的青灰道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挺拔的身形。“天地为炉!造化为工!”“戾气为铜!心念为火!”“坎水为引!坤土为模!”“七星归尘——化!”赵清真口中真言响彻云霄,每一个字都引动天地气机共鸣!他左手托着那块染血的碎玉,将其高高举起,置于井口喷涌的清澈水柱之上!同时,右手归尘剑发出一声前所未有的、清越激昂的长吟,骤然出鞘!剑身之上,黯淡的玄奥雷纹瞬间爆发出刺目欲盲的银白光芒!剑格处,七颗宝石如同被点燃的星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华!坎水蓝芒深邃如海,引动井中生机泉水!坤土明黄厚重如山,沟通脚下承载地脉!震雷银白破邪诛妄,撕裂一切怨毒虚障!巽风淡青流转不息,调和诸力贯通有无!离火赤红焚尽余烬,炼化戾气返本归源!艮山玄黑稳固根基,定鼎乾坤不使动摇!兑泽莹白滋养万物,孕育生机泽被苍黎!七色光芒并非各自为政,而是循着玄奥的轨迹,首尾相连,形成一个生生不息、完美流转的七星阵图!阵图的光华冲天而起,将赵清真、那口深井、以及他手中托举的染血碎玉,尽数笼罩在内!与此同时,赵清真右手归尘剑,带着七星流转的煌煌道威,并非斩向虚空,而是剑尖向下,直直刺入井口喷涌的水柱之中!剑入清泉!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深沉而宏大的嗡鸣!归尘剑刺入水柱的刹那,剑身爆发的七色星芒瞬间融入清澈的水流!整道喷涌的水柱,由内而外,骤然亮起!不再是透明的泉水,而是化作了一道晶莹剔透、内蕴七色流转星光的通天光柱!光柱直冲百丈云霄!将昏暗的雨夜瞬间照亮!暴雨在触及光柱的瞬间,仿佛被某种力量牵引、同化,也带上了淡淡的七彩光晕,温柔地洒落大地!而被赵清真左手托举在光柱上方的那块染血碎玉,此刻成为了所有力量汇聚的核心!它剧烈地颤抖起来!周世显的悔恨之血在七星光芒和井水生机的冲刷下,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如同燃烧的火焰,散发出一种纯净而灼热的光芒!玉中蕴含的、象征着周世显(亦是此地众生)过往所有虚妄、傲慢、怨怼的残余意念,以及那深藏地脉、被强行压制的旱魃本源戾气,如同被投入熔炉的顽铁,在七星道火、井水生机、以及这悔恨心念所化的“心火”三重煅烧下,发出无声的、凄厉的尖啸!嗤——!缕缕灰黑色、带着无尽枯寂与怨毒气息的烟雾,从颤抖的碎玉中被强行逼出!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甫一出现,便在七彩的光柱和温润的雨水中迅速消融、瓦解,化为最本源的、中性的天地元气,被那蕴含着生机的雨水温柔地带走,融入脚下的大地,融入每一片被雨水滋润的焦土!玉,在净化!血,在升华!戾气,在消融!草棚内,意识空明的周世显,身体虽不能动,但灵台识海却清晰地“看”到了这一幕!他“看”到自己的悔恨之血化为纯净的心火,“看”到自己的虚妄之证在道火中焚烧净化,“看”到那代表着他和这片土地所有苦难根源的灰黑戾气被丝丝抽离、瓦解!一种前所未有的、宏大而温暖的解脱感,如同温润的泉水,瞬间淹没了他的灵魂!肩头和掌心的剧痛似乎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回归母体般的安宁与平和。李三槐和棚外的汉子们,更是看得目瞪口呆,心神剧震!他们看不到那些无形的意念和戾气,却能清晰地看到那冲天的七彩光柱!看到光柱中那块染血碎玉在光芒中颤抖、变得越发纯净通透!看到笼罩他们的温润雨水,似乎变得更加清澈、更加充满生机!脚下的土地,传来更加清晰而有力的脉动!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暖而充满希望的力量,从大地深处,从雨水中,从每个人的心底,悄然升起!光柱持续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当最后一丝灰黑色的戾气从变得晶莹剔透、再无一丝血痕和杂质的碎玉中被逼出、消融在七彩光雨之中时——嗡!一声清越悠扬、仿佛涤荡了天地尘埃的玉磬之音,自那纯净的玉片中悠然响起,传遍四野!归尘剑上的七色星芒缓缓收敛,冲天光柱随之消散。暴雨依旧,但每一滴雨水都仿佛被赋予了全新的生命,更加温润,更加清澈,蕴含着勃勃的生机与宁静的力量。赵清真缓缓收回归尘剑,剑身光华内敛,恢复古朴,但剑脊雷纹深处,却多了一丝温润如玉的莹光。他左手掌心,托着那块已变得纯净无瑕、温润生辉的羊脂白玉片。它不再冰冷,反而带着一种温煦的暖意,如同初升的朝阳。他低头看向井中。井水清澈见底,水波荡漾间,隐隐有七彩的星芒流转,散发出浓郁到化不开的生命气息。井壁湿润的泥土,呈现出一种温润的深褐色,几株嫩绿的苔藓,竟已悄然从缝隙中探出头来。再望向四周。暴雨冲刷之下,龟裂的焦土已被深色的湿润彻底取代。无数细小的、嫩绿的新芽,如同星火燎原,刺破湿润的泥土,在雨水的滋润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开柔嫩的叶片!枯死的树干上,也萌发出点点绿意!空气中弥漫的焦渴与绝望气息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万物复苏、生机勃发的清新与宁静!旱魃戾气,化尽!千里焦土,回春!赵清真立于井畔,青衫沐雨,手持温玉。他缓缓抬头,望向依旧阴沉的雨幕苍穹,嘴角,终于勾起一丝如释重负的、极淡却无比澄澈的笑意。草棚内,周世显在玉磬清音响起的刹那,彻底昏睡过去。脸色依旧苍白,眉头却已舒展,嘴角带着一丝婴儿般的安宁。他肩头和掌心的伤口,在蕴含生机的雨水浸润下,流血早已止住,边缘的皮肉呈现出健康的淡粉色。李三槐颤抖着走出草棚,不顾暴雨,跪倒在湿润泥泞却充满生机的土地上,老泪纵横,对着苍天,对着井畔那个身影,重重叩首。身后,所有劫后余生的人们,也纷纷跪倒,无声的泪水混合着温热的雨水,冲刷着过往的苦难。雨,还在下。但这雨,已不再是绝望的帷幕,而是新生的序曲。 第七十九章 焚经白马寺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五月的洛阳城,浮荡着一股奇异的气息。那是牡丹将残未残时奋力吐露的最后几缕颓靡甜香,混杂着城内大小寺庙道观昼夜不息的香烛烟火气,丝丝缕缕,沉甸甸地压在人心头,也沾染在往来行人的衣袂鬓角。空气仿佛凝滞的蜜油,带着一种繁华将尽的黏腻与沉闷。午后的阳光穿过薄云,懒洋洋地洒在青灰色的城砖、朱红的宫墙和琉璃瓦上,却驱不散那份沉郁。赵清真踏过白马寺山门前那片被无数虔诚脚步踩磨得温润发亮、几乎能照出人影的青石板。他身着一袭崭新的靛蓝细布道袍,浆洗得挺括,针脚细密匀称,在暮春的暖阳下泛着内敛的光泽。袍袖宽大,行走间却无半分飘荡,只随着他沉静的步伐,垂落出简洁而有力的线条。背后斜负一柄长剑,古拙的剑鞘,样式朴素,唯有剑格处镶嵌的七颗颜色各异的宝石,在阳光下偶尔流转出一抹内蕴的星辉,无声地诉说着不凡。剑名“归尘”。这身道袍,是周世显所赠。那位富甲一方的巨贾,感念赵清真为河南府驱散旱魃戾气,执意要厚赠金银细软。赵清真推却不过,便将那些黄白之物尽数换作了米粮,散给了河南府那些面黄肌瘦、眼巴巴望着城门内繁华的流民饥民。唯有这两身裁剪合体、用料实在的道袍,他收下了。尘世炼心,形骸终需蔽体。龙门羽士,清修持戒,却从不刻意避讳人间烟火。道袍蔽体,是行走世间的身份,亦是约束己身的戒律。山门巍峨,斗拱飞檐,承托着岁月的厚重。门楣上“白马禅寺”四个鎏金大字,在午后的光线下依旧熠熠生辉,彰显着这座敕建古刹的皇家气度与千年荣光。寺内,钟磬之声悠扬回荡,如同从远古传来的呼唤,深沉而辽远。诵经声整齐而浑厚,一浪接着一浪,仿佛沉浑的海潮,拍打着千年古刹朱红的墙垣与碧绿的琉璃瓦。梵音庄严,涤荡人心,这本该是极清净庄严的所在。然而,赵清真敏锐的灵觉,却在踏入山门的第一步,便捕捉到了这庄严表象之下汹涌的暗流。一股难以言喻的焦躁与紧绷的敌意,如同无形的瘴疠,弥漫在香烟缭绕的空气里,无声地侵蚀着那份佛门应有的平和。来往的僧侣步履匆匆,面色沉凝,眼神中少了往日的从容,多了几分警惕与忧虑。偶有身着青色或灰色道袍的身影,从侧殿的回廊下匆匆闪过,或是几个结伴的道士,在香客稀疏的角落低声交谈。每当佛道双方的目光不经意间相接,那刹那的碰撞,便如同寒冰撞上烈火,瞬间爆发出无声的硝烟,随即又飞快地移开,只留下一种更深的隔阂与冰冷的敌意,沉淀在古柏虬枝投下的浓重阴影里,久久不散。赵清真神色平静,步履未停,径直穿过天王殿前的广场。巨大的青铜香炉里青烟袅袅,善男信女们虔诚地跪拜祈福,空气中檀香浓郁。但他的心神,却早已越过这表面的祥和,投向寺院深处那座承载着白马寺千年智慧与荣光的重地——藏经阁。尚未走近藏经阁所在的独立院落,一股无形的怨戾之气冰冷地盘旋缠绕在阁楼飞檐之上,隐隐刺痛赵清真的灵台识海。这气息阴冷、怨毒,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破坏欲念,绝非古刹经年累月自然积淀的厚重佛息,亦非寻常精怪所能散发。他背后的归尘剑,在古朴的剑鞘中,发出极细微却清晰的嗡鸣,如同沉睡的龙蛇被惊醒。剑格之上,七颗宝石中的两颗——象征“离火”的赤红宝石与象征“坤土”的明黄宝石——光芒隐现流转。一股灼热燥烈、仿佛无形火焰的气息,与一股沉浊厚重、如同大地承载却遭侵蚀的衰败之气,正丝丝缕缕地从藏经阁紧闭的门窗缝隙中渗出,相互纠缠、对抗。赵清真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归尘剑内蕴他的真炁,对天地间异种气机的感应极为敏锐。离火燥烈,主焚毁;坤土厚重,主承载。眼前这阁中经卷遭劫的景象,绝非监院口中“寻常虫蠹湿腐”所能解释。那经卷上的裂痕焦黑,分明是被一股刻意为之、引动离火燥气侵蚀坤土载物之性的阴损法力所伤,确系符咒之力无疑。但这法力……赵清真神念如丝,小心翼翼地探入那怨戾之气中细细分辨——驳杂不纯,戾气深重,充满了急功近利的暴虐,绝非玄门正宗“三昧真火”或“离火符箓”应有的精纯阳和之意,倒像是走了偏锋、掺杂了邪祟之力的下乘法门。藏经阁前的小广场上,气氛更是剑拔弩张。数名身披象征高阶僧职的大红袈裟的老僧,与几位头戴象征道门清贵的混元巾、身着云纹鹤氅、颇有仙风道骨之姿的道长,正形成对峙之势。双方显然都在极力克制,声音压得很低,但那字里行间喷薄而出的愤懑与指责,却如同压抑的地火,随时可能冲破地表。“……阿弥陀佛!监院大师此言差矣!”一位面如重枣、声若洪钟的老僧,正是白马寺监院玄嗔法师。他须眉戟张,因激愤而满面通红,宽大的僧袖随着他激动的手势剧烈抖动,一根手指几乎要戳到对面一位清瘦道长的鼻尖。“事实昭然!若非邪法诅咒,我寺千年珍藏的经卷宝典,如何会无端裂痕横生,字迹模糊湮灭?那焦灼之痕,那卷曲之状,非妖道‘焚经符咒’这等阴损歹毒之术而何?!此等行径,亵渎佛法,毁我根基,其心可诛!”他的声音如同闷雷,在藏经阁前回荡,震得旁边几株古柏的叶子都簌簌作响。对面那位清瘦道长,长髯飘拂,正是洛阳上清宫监院玉玑子。他面沉如水,眼神锐利如鹰隼,面对玄嗔咄咄逼人的指斥,只是冷冷地将手中拂尘一摆,银丝如瀑,看似轻描淡写,却带着一股柔韧的力道,恰到好处地将玄嗔几乎要点到面门的手指荡开寸许。“无量天尊!”玉玑子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冰冷,带着金石之音,“玄嗔大师,口业亦是业障!妄言诬蔑,徒增罪愆!我道门符箓之术,上承三清道祖法旨,下应周天星斗玄机,驱邪缚魅,济世度人,乃是护持正道、安靖乾坤的无上法门!岂是你口中那等毁经谤佛、见不得光的妖术邪法?”他目光如电,扫过藏经阁那两扇紧闭的、厚重朱漆大门,门缝之下,隐约可见散落出的些许经卷碎片,纸色黯淡,边缘焦黑卷曲,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衰败与不祥气息。“尔等护持不力,致使经文遭虫蠹湿腐之厄,此乃天灾人祸,咎由自取!不思己过,反诬我道门清誉,是何道理?莫非欺我道门无人耶?”玉玑子的话语同样犀利,字字如刀,直指佛门管理不善。他身后的几位道长,也个个面色含霜,手按拂尘或剑柄,周身清气隐隐流转,显然也是修为不俗之辈,对白马寺的指控极为不满。围观的僧俗越来越多,有寺内僧人,有上清宫道士,更多的是闻讯而来或不明就里的香客信众。众人屏息凝神,目光在佛道双方领头者脸上紧张地逡巡,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压抑。佛光与道气,如同两股无形的暗流,在藏经阁前剧烈地碰撞、角力。赵清真静立人群外围,仿佛激流中的一块礁石,青灰色的道袍在双方气势激荡引动的微风中纹丝不动。他深邃的目光扫过愤怒的玄嗔,扫过冰冷的玉玑子,最后落在那紧闭的藏经阁大门上。归尘剑的嗡鸣愈发清晰,离火与坤土宝石的光芒流转加速。他清晰地感应到,那阁内残留符咒戾气的真正源头,并非玉玑子本人身上散发的道气。玉玑子的气机虽也凌厉,但更偏向于上清宫传承的清正与孤高。那引发经卷焚毁的符咒核心,带着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而古老的……龙气?这缕气息如同游丝,混杂在驳杂的怨戾之中,若非归尘剑对地脉气机感应超凡,几乎难以捕捉。这缕精纯龙气的出现,让赵清真心中疑窦更深。此事,绝非仅仅是佛道两派因香火信众之争而相互倾轧那般简单。他不动声色地抬起眼,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殿宇与人群的阻隔,遥遥投向白马寺深处,那座供奉着北魏所铸铁佛的毗卢殿方向。那里,是整个白马寺地脉的核心,也是……龙气最有可能盘踞或引动的地方。“阿弥陀佛!监院大师,玉玑子道长,二位且息雷霆之怒!”一位须眉皆白、面容慈和的老僧排众而出,双手合十,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正是寺中德高望重的了空长老。“争执无益。藏经阁乃我寺重地,亦是天下佛子共仰之智慧宝库。当务之急,是查明经卷损毁真相,保全剩余经典,而非在此各执一词,徒增嗔怨。真相大白之日,是非曲直,自有公论。”了空长老的话暂时缓和了一下紧绷的气氛。玄嗔重重哼了一声,强压下怒火,但看向玉玑子的眼神依旧充满了不信任。玉玑子也收敛了锋芒,微微稽首:“了空长老所言甚是。贫道亦不愿见千年经典毁于一旦。然清白之誉,亦不容污蔑。若贵寺能拿出确凿证据,证明此事确系我道门中人所为,上清宫自当清理门户,给天下一个交代!若无实据,这‘妖道邪符’的污名,恕我道门万难承受!”他最后一句,语气斩钉截铁,目光再次逼视玄嗔。“证据?”玄嗔怒极反笑,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好!好一个要证据!老衲今日便让你们这些自诩玄门正宗的道爷们,心服口服!也让天下人看看,是谁在行那鬼蜮伎俩!”他猛地转身,对身后侍立的一名身材魁梧、太阳穴高高隆起的武僧厉声喝道:“慧能!速去宝光殿,请‘显影琉璃镜’来!”“显影琉璃镜”五字一出,在场不少年长的僧人和见多识广的香客都微微动容。此镜相传是前朝一位西域高僧所献,以整块琉璃磨制而成,光洁如水,能照见寻常目光难及之物,甚至能显化一些无形气机,一直被供奉在白马寺珍藏佛宝的宝光殿深处,非重大法事或危机关头,极少请出。玉玑子眉头微皱,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但转瞬即逝,随即冷笑道:“哦?久闻白马寺有琉璃宝镜,能照妖邪。贫道今日倒要开开眼界,看这宝镜如何显化出我道门的‘妖符’来!”他身后的道长们也都面露警惕之色,显然对这佛门异宝也有所忌惮。不多时,四名身强力壮的武僧,小心翼翼地抬着一面巨大的圆形琉璃镜,从宝光殿方向快步而来。那镜面足有磨盘大小,磨制得光滑无比,在暮春的阳光下流转着七彩光晕,宛如一泓凝固的秋水,深邃而神秘。镜框是厚重的紫檀木,雕刻着繁复的佛门莲华和梵文真言,显得古朴而庄严。琉璃镜被稳稳地安置在藏经阁正前方三丈之地,镜面斜斜向上,正对着藏经阁紧闭的朱漆大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面传说中的佛宝之上,广场上落针可闻,连诵经声似乎都暂时停歇了。玄嗔深吸一口气,排众上前,走到琉璃镜旁。他双手缓缓合十于胸前,神色肃穆,口中开始低声诵念一段古老而晦涩的梵文咒语。声音起初低沉,如同大地深处的脉动,渐渐拔高,变得洪亮而充满穿透力,每一个音节都仿佛蕴含着沛然的佛力。随着咒语的持续,奇异的一幕发生了。那光滑如水的琉璃镜面,开始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般,荡漾起一圈圈涟漪状的光影!光影扭曲、变幻,镜中的景象不再是反射的蓝天白云和藏经阁倒影,而是变得模糊、扭曲,仿佛水波下的世界。渐渐地,光影稳定下来。镜面如同被无形之手抹去了一层屏障,藏经阁那两扇紧闭的、厚重朱漆大门,竟在镜中影像里变得透明起来!藏经阁内的景象,如同水月洞天,清晰地呈现在琉璃镜中,纤毫毕现地展露在所有人眼前!“嘶……”人群中瞬间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和倒抽冷气的声音!镜中景象,触目惊心!阁内并非想象中的井然有序。一排排承载着千年智慧的紫檀木经架东倒西歪,如同被狂风吹袭过。无数珍贵的经卷、贝叶经、绢本、纸本,如同被遗弃的落叶,散乱地铺满了整个地面。褐色的、黄色的、白色的书页混杂在一起,狼藉一片。最令人心悸的是那些经卷本身!许多经卷的封皮或内页上,赫然残留着大片大片焦黑的灼痕!那痕迹并非明火焚烧所致,更像是被无形的、高温的火焰舔舐而过,纸张炭化卷曲,字迹焦糊难辨!更有甚者,一些年代更为久远、材质特殊的贝叶经或绢本经卷上,裂痕如同活物般蜿蜒扭曲,裂口处同样是焦黑卷曲,透着一股被彻底焚毁后的死寂!一股混杂着纸张焦糊、墨香湮灭的浓烈衰败之气,仿佛透过琉璃镜的影像,扑面而来,直冲每个人的鼻腔和心灵!“我的佛祖啊!这…这…”“天杀的!谁干的?!”“菩萨保佑…这可是无价之宝啊!”香客信众们纷纷惊呼,许多虔诚的老妇人更是掩面哭泣起来。即便是原本对佛道之争持中立观望态度的人,此刻看向玉玑子等道士的目光,也瞬间充满了惊疑、愤怒,甚至不加掩饰的敌意!琉璃镜中那无声的惨状,比任何言辞都更有说服力。玉玑子的脸色终于变了。他死死盯着镜中那一片狼藉和焦痕,瞳孔骤然收缩,原本清癯的面容上血色瞬间褪去,又迅速涌上一股铁青。他身后的道长们也是个个面露震惊和难以置信,显然眼前的景象也超出了他们的预料。“妖道!你还有何话说?!”玄嗔猛地转身,双目赤红,如同愤怒的护法金刚,戟指玉玑子,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微微颤抖,“铁证如山!这‘焚经符咒’留下的焦痕裂迹,与典籍中记载的妖法特征一般无二!尔等觊觎我皇家敕建寺产,觊觎这洛阳城万千香火信众之心,早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今日,当着佛祖金身,当着洛阳父老乡亲,老衲便要看看,是尔等那见不得光的妖符邪法硬,还是我佛门正大光明、降妖伏魔的无上正法刚!”他话音未落,宽大的僧袖已然无风自动,一股沉雄刚猛、如同山岳般凝实的佛门金刚气息,骤然从他佝偻的躯体中勃然爆发!脚下的青砖发出细微的碎裂声,无形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墙壁,轰然推向玉玑子!“怕你不成?!”玉玑子眼中阴霾更盛,面对玄嗔狂暴的气势,非但没有退缩,反而踏前一步,周身清气轰然流转!他手中的拂尘三千银丝根根绷直,如同蓄势待发的钢针,发出细微却刺耳的铮鸣!一股清冷孤高、却又隐含锋锐杀伐之意的道门真元鼓荡而出,引动周遭气流嘶嘶作响,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悍然迎向玄嗔的佛力威压!“我玄门正宗,光明磊落,岂容尔等污蔑!今日便要为这‘焚经’污名,讨一个公道!”剑拔弩张!佛光与道气,如同两股积蓄已久的无形洪流,在藏经阁前狭小的空间内猛烈对撞!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压得周围修为稍浅的僧道和普通香客几乎喘不过气,脸色发白,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场中只剩下玄嗔那怒目金刚般的身影与玉玑子那清冷孤傲的道者之姿。一场酝酿已久的释道冲突,眼看就要在这千年古刹的藏经阁前,以最激烈、最无可挽回的方式轰然爆发!赵清真立于汹涌人潮的最边缘,如同惊涛骇浪旁的一块磐石。青灰色的道袍在佛道两股强大气机激荡引动的狂风中猎猎作响,却依旧纹丝不动,显露出深不可测的修为根基。归尘剑在鞘中的嗡鸣已由低沉转为一种奇异的、仿佛星斗运转般的韵律性震颤。剑格七星,离火赤芒与坤土明黄之光流转不息,速度越来越快,如同两颗被点燃的星辰核心。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对峙关头,赵清真深邃的目光却并未停留在即将动手的玄嗔或玉玑子身上,而是穿透了两人气势碰撞形成的无形壁障,再次投向琉璃镜中那一片狼藉的藏经阁深处。他的神念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在镜中影像的每一寸焦痕、每一条裂口上飞速掠过,捕捉着那残留符咒最细微的气息波动。找到了!在几卷散落在地、几乎化为焦炭的贝叶经残骸上,那股引动离火侵蚀坤土的阴损符力最为浓烈。但就在这浓烈的戾气核心,那一丝微弱却精纯的龙气,如同黑夜中的一点萤火,再次被归尘剑的星辉锁定!这一次,感应的方向无比清晰——它并非来自上清宫众人所在的方位,而是如同一条无形的丝线,穿透藏经阁的后壁,遥遥指向寺院最深处!毗卢殿!那座供奉着丈六北魏铁佛的大殿!赵清真心中豁然开朗,之前的推测得到了印证。玉玑子或许使用了符咒,甚至可能使用了类似“焚经符”的术法,但那只是表象,是引子!真正驱动这股阴损力量、赋予它侵蚀千年佛寺藏经阁地脉(坤土)能力的核心,是那缕精纯的龙气!而这龙气的源头,极可能就沉睡在那尊千年铁佛之内,或者与它紧密相连!白马寺与上清宫的争斗,如同投入干柴的火星,点燃的却是一处早已埋藏千年的凶险火种,释放出了连他们自己都未曾预料、更无法掌控的毁灭之力!这已非简单的佛道之争,而是有人借机,要引动古刹之下镇压的凶物!就在玄嗔僧袍鼓胀如帆,玉玑子拂尘银丝根根透出寒芒,两人气势攀至巅峰,下一刻便要雷霆出手之际——“无量寿佛!玄嗔师兄!玉玑道友!且慢动手!”一声清越悠扬、仿佛带着暮鼓晨钟般洗涤心尘力量的道号,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场中所有的气势摩擦与人群的惊呼,如同清泉流石,瞬间涤荡了那股令人窒息的杀伐戾气。正是云游四方的龙门羽士赵清真。赵清真闪电一般瞬移到玄嗔和玉玑子中间,以真炁逼退二人,“贫道龙门派赵清真,云游至此,此事可能另有蹊跷,待贫道探查一番再做定论。”玄嗔被赵清真的功力折服,愤愤地说,“也罢,跑的了道士跑不了观,真凶早晚插翅难逃!不如就让赵清真道友做个见证!” 第八十章 铁佛吞经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夜色如一块饱蘸浓墨的巨毡,沉沉地覆盖了白马寺的殿宇飞檐、古柏虬枝。白日里因“焚经”风波而鼎沸的人声、激烈的争执、无形的硝烟,此刻都被这厚重的黑暗吸噬殆尽,沉淀为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唯有风,带着暮春将尽的微凉和牡丹残瓣的颓靡香气,在空旷的庭院、幽深的回廊间无声穿行,偶尔拂动檐角风铃,发出几声短促、孤寂的清响,更添几分山雨欲来的压抑。藏经阁巨大的轮廓在夜色中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白日里被“显影琉璃镜”照出的焦痕与裂口,此刻在绝对的黑暗里似乎自行隐匿,却又散发出一种无形的怨戾之气,丝丝缕缕,盘旋萦绕,使得周遭的空气都带着微弱的刺痛感,直透灵台。阁楼飞檐的阴影深处,几点微不可察的朱砂红芒,如同黑暗中悄然睁开的鬼眼,忽明忽暗,带着不祥的窥伺之意。毗卢殿。这座供奉着北魏遗存、丈六铁佛的庄严殿堂,此刻更是静得可怕。长明灯盏内,灯芯爆出一朵微小的灯花,发出极轻微的“噼啪”声,昏黄摇曳的光晕勉强驱散佛像莲台周遭的黑暗,却将那尊黝黑、冰冷、厚重的铁佛衬托得更加巨大、森严、充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铁佛跌坐于巨大的莲台之上,历经千年风霜雨雪、兵燹战火,黝黑的佛身早已不复初铸时的光亮,沉淀出一种深沉的、仿佛吸纳了所有光线的哑光质感。佛面低垂,双目微阖,线条古朴而凝重。在幽暗的光线下,那低垂的眼睑形成两片浓重的阴影,覆盖了石刻的眼珠,令人无法窥探其内里是沉睡的慈悲,还是凝固的漠然,抑或是……更深沉的东西?佛身通体由生铁冷铸而成,厚重无比,每一寸都透着金属特有的冰冷死寂。殿内弥漫着檀香、灯油与古老尘埃混合的沉郁气味,更将这尊铁佛烘托得如同亘古长存的幽冥守卫。殿前空旷的青石地砖上,一个鬼魅般的身影,正屏息凝神地移动着。正是上清宫监院玉玑子。他早已换下白日里的道袍,一身紧束的玄色夜行劲装,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精光闪烁、此刻却布满血丝与狠厉的眼睛。白日里在众目睽睽之下受辱,被玄嗔斥为“妖道”,被信众怀疑的目光刺穿,那份屈辱与愤恨,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道心。他需要一个宣泄,一个报复,一个足以彻底摧毁白马寺千年声誉、让玄嗔万劫不复的狠厉反击!这“离火焚心符”,便是他精心挑选的毒刃。玉玑子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乌木盒子。盒子打开,里面并非寻常朱砂,而是一种殷红如凝固鲜血、质地细腻如膏、隐隐透出金属光泽的特殊砂粉。此乃“赤精砂”,采自火山熔岩深处,蕴含地火燥毒,又经秘法炮制,融入硫磺、硝石、砒霜等至阳至毒之物,再以三伏天的正午烈阳曝晒七七四十九日,方成此物,性极燥烈霸道。他指尖轻蘸,一股灼热刺痛感瞬间传来,仿佛那不是颜料,而是烧红的铁屑。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指尖的灼痛与心头的悸动,开始以指尖为笔,以精纯的道家真气为引,在冰冷坚硬的青石地砖上急速勾勒。指尖落下,赤精砂在青石上拖曳出繁复扭曲的线条。每一笔落下,都伴随着一丝极其微弱、却令人皮肤发紧的灼热波动。空气中弥漫开一股若有若无的硫磺焦味,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阴邪燥意。符文的核心是一个扭曲的火焰图腾,周围缠绕着如同毒蛇盘踞的咒文,层层叠叠,结构诡秘阴森,充满了毁灭与诅咒的气息。这正是上清宫秘传,却早已被列为禁忌、封存于“镇魔龛”最深处的“离火焚心符”真本图谱!绘制此符,不仅需要消耗施术者庞大的真元,更需引动心头一点精纯的本命精血,与符胆相融,方能激发其隔空焚物、蚀骨焚心的歹毒威能。玉玑子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并非因用力,而是精神高度集中与邪符本身带来的反噬压力。他口中念念有词,语速快如疾风骤雨,吐出的并非道家清音,而是拗口艰涩、充满怨戾之气的古咒:“九幽炎精,听吾敕令!焚天毁地,破法灭形!离火聚煞,焚心蚀灵!急急如律令!”随着咒语的催动,符阵的线条仿佛活了过来,在幽暗中散发出越来越强烈的暗红色光芒,如同地底流淌的岩浆。那股阴邪燥烈的气息愈发浓郁,扭曲着符阵上方的空气,形成一道道肉眼可见的、灼热的涟漪。硫磺焦味刺鼻,殿内的温度似乎在无声地升高。最后一笔,落在符阵最中央的“离火之眼”处。玉玑子眼神一厉,猛地一咬舌尖!一股钻心的剧痛伴随着浓郁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他强忍着,将一口蕴含着自身道基元气的精血,“噗”地一声,精准地喷在符胆之上!嗡——!整个符阵如同被投入滚油的烈火,瞬间爆发出刺目的猩红血光!一股比先前强烈百倍、带着刺鼻硫磺硝烟味的灼热气流轰然升腾!那红光扭曲、凝聚,竟在符阵上方化作一条丈许长的、鳞片隐现的暗红火蛇!火蛇并非实体,却散发着足以熔金化石的恐怖高温,空气被灼烧得嘶嘶作响,发出不堪重负的**。蛇头高高昂起,猩红的蛇信吞吐不定,一双完全由怨毒火焰凝聚的竖瞳,死死锁定了不远处紧闭的藏经阁朱漆大门!“焚!”玉玑子眼中闪烁着疯狂、得意与一丝孤注一掷的狰狞,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充满毁灭气息的字眼。嘶——!暗红火蛇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猛地窜出!它无视空间的距离,如同一道扭曲的闪电,裹挟着焚毁万物的邪异火力,狠狠撞向藏经阁那厚重的门扉!藏经阁内,死寂瞬间被打破!仿佛一颗无形的火星投入了布满干柴的油桶!盘旋积蓄了一整日的怨戾之气,被这至邪至烈的离火符力彻底引燃,轰然爆发!哗啦啦——!一排排沉重的紫檀经架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猛烈摇晃,发出痛苦的**,东倒西歪!无数珍贵的经卷,无论是厚重的纸本、脆弱的绢本,还是古老的贝叶经,如同被狂风席卷的落叶,从书架上疯狂翻飞、散落!那些已经被邪火烧过的焦黑裂痕,此刻如同活过来的毒蛇,在书页上疯狂地蔓延、扩张!纸张发出“嗤嗤”声,边缘迅速卷曲、焦化,由黄变褐,再由褐变黑!浓烈刺鼻的焦糊味,混杂着墨香被焚毁的怪异气息,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噗!噗!噗!几处堆积着干燥经卷的角落,无法承受这无形邪火的舔舐,猛地窜起数股细小的、幽蓝色的火苗!火苗贪婪地跳跃着,迅速吞噬着脆弱的纸张,眼看就要连成一片,将这座承载了千年智慧与信仰的宝库,彻底化为灰烬!玉玑子紧盯着藏经阁方向,看着那门窗缝隙中透出的、因内部气流剧烈翻腾而摇曳不定的火光,听着那纸张焚烧的细微噼啪声,感受着那股越来越浓烈的毁灭气息,脸上露出了大仇即将得报的快意狞笑。烧吧!尽情地烧吧!将这虚伪的佛门圣地,连同那些污蔑他的伪经,统统烧成白地!然而,就在这滔天邪火即将彻底吞噬藏经阁的千钧一发之际!“阿弥陀佛——!”一声苍劲、雄浑、仿佛蕴含着无量佛力、能穿透时空壁垒的禅唱,如同沉睡万载的太古神山骤然苏醒发出的第一声轰鸣,又如同九霄云外的霹雳在耳畔炸响!这声音并非来自殿外,而是……直接在这毗卢殿的最深处,在那尊冰冷铁佛的胸腔内共鸣响起!声波如同实质的金色涟漪,以铁佛为中心轰然扩散!所过之处,空气仿佛凝固成琉璃!那条正疯狂肆虐、扑向藏经阁的暗红火蛇,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扼住了七寸,猛地在半空中一滞!蛇身上的邪异火光剧烈地摇曳、黯淡,发出痛苦的无声嘶鸣!玉玑子脸上的狞笑瞬间冻结,化为极致的惊骇!他猛地转头,瞳孔骤然收缩,几乎要裂开!毗卢殿中央,那尊沉寂千年的北魏铁佛,竟在长明灯幽暗摇曳的光线下,缓缓地、以一种碾碎时空般的沉重感,睁开了那双低垂的眼睑!眼皮抬起,露出的并非石刻的眼珠,而是两团深邃、冰冷、仿佛由熔化的黄金浇筑而成的实质金芒!那金芒穿透殿内的幽暗,瞬间锁定在殿外空地上面色惨白如纸的玉玑子身上!目光之中,没有佛家的慈悲,只有一种俯瞰蝼蚁、漠视生死的冰冷威严,以及……一丝被惊扰沉眠的暴戾怒意!“孽障!安敢以邪火亵渎我佛门至宝!”铁佛那巨大的、生铁铸就的口唇并未开合,但一个与监院玄嗔嗓音一般无二、却蕴含着百倍千倍威压与怒火的宏大声音,如同滚滚天雷,直接在玉玑子的神魂深处炸响!整座毗卢殿的梁柱、瓦片都在嗡嗡共鸣,灰尘簌簌落下!玉玑子只觉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威压如同万丈高山般当头压下,浑身骨骼都发出不堪重负的**!他体内的真气瞬间紊乱,几乎无法站立!这…这绝非人力!更非玄嗔所能驱使!这是…这铁佛…活了?!更恐怖的景象接踵而至!只见那丈六铁佛,一直平放于膝上的巨大右手,此刻正以一种缓慢到极致、却又带着碾碎一切阻碍的绝对力量,缓缓抬起!生铁摩擦发出沉闷刺耳的“嘎吱”声,在死寂的大殿中回荡,令人心胆俱裂!五指张开,那蒲扇般大小的生铁手掌,掌心对准了藏经阁的方向,然后——猛地一吸!呼——!!!一股沛然莫御、仿佛源自九幽深渊的无形吸力,骤然降临!藏经阁内,刚刚燃起的幽蓝火苗、翻腾肆虐的灼热气浪、弥漫四溢的焦糊烟尘,乃至那些正被无形火蛇侵蚀、焦黑蔓延的经卷,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横跨虚空的巨手牢牢攫住!无数带着火星的书页碎片、焦黑的经文残片、甚至是被邪火引燃的小块木头,如同百川归海,又如同被狂风卷起的枯叶,化作一道燃烧着、哀嚎着的毁灭洪流,呼啸着、挣扎着,强行穿透藏经阁的门窗缝隙,被那股恐怖的吸力拉扯着,投向铁佛那只缓缓张开、如同无底深渊般的巨大铁口!那铁口幽深无比,仿佛连接着另一个吞噬万物的黑暗世界。燃烧的经卷碎片一入其中,如同泥牛入海,连最炽烈的火光都在瞬间被黑暗湮灭!没有咀嚼的声音,只有一种物质被彻底分解、能量被强行吞噬的、令人灵魂颤栗的“嗤嗤”声。紧接着,一股纸张、木材彻底焚化后的焦糊青烟,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灵魂被碾碎的绝望气息,从铁佛巨大的鼻孔、耳窍之中,丝丝缕缕、袅袅不绝地逸散出来,弥漫在毗卢殿阴冷的空气中。玉玑子看得肝胆俱裂!他引以为傲的、耗费本命精血催动的“离火焚心符”,那足以焚毁精钢、熔炼金石、让玄嗔束手无策的邪异火力,竟被这尊冰冷的铁佛,如同吞吃微不足道的点心般,轻而易举地、彻底地吞噬了?!这绝非玄门正法,更非佛门神通!这是……妖魔!是邪神!“噗——!”心神遭受前所未有的剧烈冲击,加之本命精血与符咒相连被强行吞噬的反噬之力如同山洪爆发,玉玑子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那鲜血色泽暗红,带着丝丝缕缕的金色光点,正是他苦修多年的道基精华!随着这口本命精血的喷出,地上那以赤精砂和他精血绘制的“离火焚心符”,原本刺目的红光瞬间如同被浇灭的炭火,急速黯淡下去。构成符文的朱砂线条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抹除,“嗤嗤”作响,化作缕缕带着腥甜焦糊味的青烟消散,甚至连身下的青石地砖,都未留下丝毫灼烧的痕迹,仿佛那足以焚毁经卷的邪火,从未在此存在过。“妖僧!玄嗔!你这欺世盗名的秃驴!”玉玑子状若疯魔,强压下翻腾欲裂的五脏六腑,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凄厉的尖叫,声音因恐惧和愤怒而扭曲变形,“你竟敢……竟敢驱使如此邪魔外道!吞噬我道门真法!此乃大逆不道!朝廷必将尔等……夷为平地!挫骨扬灰!”然而,他的威胁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未曾在那尊冰冷的铁佛身上激起。毗卢殿内,铁佛那刚刚吞噬了无数燃烧经卷的巨口并未闭合,反而缓缓转动那沉重的生铁头颅,两道熔金般的冰冷目光,如同两柄实质的利剑,牢牢钉在了殿外惊骇欲绝、瘫软在地的玉玑子身上!一股比之前吞噬邪火时更加冰冷、更加纯粹、更加恐怖的吸力骤然降临!这一次,目标不再是死物,而是玉玑子本身!玉玑子只觉周身血液瞬间凝固,魂魄仿佛被一只冰冷彻骨的铁手攥住,要将他从躯壳里硬生生抽离出来!他身上的玄色夜行衣,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撕扯,发出“嗤啦”的裂帛声,瞬间化作无数黑色碎片,被那佛口吞噬!怀中珍藏的各种符箓、法器,甚至腰间悬挂的一块由上代监院赐予、温养多年、灵光湛湛的护身玉佩,都连一息都未能抵挡,发出微弱的哀鸣,光芒尽灭,化作齑粉被吸向那深渊般的巨口!“不——!!”玉玑子发出绝望到极致的嘶吼,如同濒死的野兽。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拼命运转毕生苦修的《上清大洞真经》,丹田内残存的金丹疯狂旋转,榨取着最后一丝潜力。周身清光暴涌,试图化作坚固的壁垒抵抗那股吸魂夺魄的巨力。然而,那清光在铁佛散发的恐怖威压和吸力面前,如同狂风中的烛火,明灭不定,摇摇欲坠。玉玑子的身体,如同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完全不受控制地被那股沛然莫御的力量拖拽着,双脚在冰冷的青石地砖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一点点、不可抗拒地滑向那尊散发着死亡与毁灭气息的铁佛巨口!他能清晰地看到那铁口内深邃无边的黑暗,感受到那黑暗散发出的、能冻结灵魂的寒意与吞噬一切的绝望!他甚至闻到了自己生命和道基正在飞速流逝的腐朽气息!千般算计,万般恨意,在此刻都化作了无边无际的恐惧和悔恨。完了!一切都完了!自己竟要葬身于这邪佛之口,连魂魄都不得超生!就在玉玑子的指尖几乎要触及那冰冷的生铁嘴唇,意识即将被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的千钧一发之际!“咄!”一声清越、不高、却带着斩断一切邪妄、破开一切迷障的凛然道韵,如同九天之上垂落的玉磬清音,骤然在毗卢殿高高的飞檐之上响起!一道青灰色的身影,如同划破浓墨的流星,又似踏月而来的谪仙,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那陡峭的飞檐鸱吻之旁。正是赵清真!他背负着古朴的归尘剑,身形挺拔如松,在这铁佛散发的恐怖威压之下,青灰色的道袍衣角竟纹丝不动,显露出深厚到难以揣测的根基。他双手于胸前闪电般结印,十指翻飞如莲花绽放,指尖萦绕着精纯、凝练、仿佛蕴含着大地厚重生机的龙门真气。那真气并非炽烈张扬,却带着一种承载万物、滋养万灵的磅礴道韵。“坤元镇岳,万法归尘!”赵清真口中清叱,声音不高,却字字如珠,蕴含着奇异的韵律,与脚下的大地产生共鸣。他并未拔剑,只是并指如剑,对着下方那尊散发着滔天凶威的铁佛方向,凌空疾点!锵——!归尘剑虽在鞘中,却发出一声穿金裂石般的清越长吟!剑格处镶嵌的七颗宝石中,代表“坤土”之力的明黄色宝石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厚重无比,如同实质的玄黄之气喷薄而出!以赵清真脚下飞檐为起点,一股沉凝厚重、浩瀚无边、仿佛承载着万古山川、滋养着世间万物的磅礴地脉之力轰然扩散!这股力量无形无质,却真实不虚,如同在汹涌的怒海之上,凭空升起了一片坚不可摧、绵延万里的广袤大陆!嗡——!整个毗卢殿,连同其下的地基,都发出一声沉闷至极的呻.吟,仿佛不堪承受这突如其来的磅礴压力。殿顶瓦片哗啦作响,梁柱发出吱呀的**。地面上,玉玑子只觉得身上那撕扯魂魄、冻结血液的恐怖吸力,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厚达万丈的雄浑山岳,骤然中断!消失得无影无踪!“呃啊……”玉玑子如同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猛地吸进一大口冰冷的空气,整个人彻底虚脱,如同烂泥般瘫软在地,浑身被冷汗浸透,筛糠般剧烈颤抖着。他艰难地抬起头,望向飞檐上那道在铁佛凶威下依旧岿然不动的青灰色身影,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劫后余生的茫然,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绝对力量的敬畏。铁佛那吞噬万物的巨口缓缓闭合,发出一声沉闷的金铁交鸣。它那冰冷的生铁面孔转向飞檐之上的赵清真,那两道熔金般的目光中,暴戾与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一股比之前更加庞大、更加深沉、仿佛沉淀了千年万载的不甘、怨恨与威压,如同沉睡的太古凶兽被彻底激怒,从铁佛那看似沉寂的躯壳内轰然弥漫开来!毗卢殿内的空气瞬间变得粘稠如铅,长明灯的火苗被压得只剩下豆大一点,光线黯淡到了极点。赵清真独立于飞檐之上,夜风吹拂着他的衣袂。他目光沉静如古井深潭,穿透那令人窒息的凶戾威压,直视着那尊复苏的“邪佛”核心。神念如丝,早已将一切洞悉。这铁佛吞经,绝非玄嗔法力高深所能驱使!这千年古刹之下,本就镇压着一股庞大无匹、源自王朝更迭、兵灾战火、信仰倾轧而生的不甘怨戾之气!北魏的铁佛,不过是恰好成为了这股怨戾之气最佳的“壳”!佛身成壳,怨灵为核!玄嗔以秘法唤醒的,绝非护法金刚,而是比“焚经符”恐怖百倍、千倍的凶物!白马寺与上清宫这场意气之争,如同两个懵懂孩童,已然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释放出了连他们自己都根本无法理解、更无法掌控的毁灭之力!一场人与非人、道与邪魔的较量,在这千年古刹的夜色中,才刚刚拉开序幕。而赵清真掌中的归尘剑,剑格七星,其余六颗宝石的光芒,也在坤土明黄的辉映下,开始缓缓流转。 第八十一章 血泪龙门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白马寺铁佛显圣,吞符噬经,上清宫监院玉玑子险死还生……洛阳城的释道之争,如同被投入滚油的火星,骤然爆燃至白热。街头巷尾,茶楼酒肆,无处不充斥着绘声绘色的议论。佛门声势一时无两,白马寺山门前香客摩肩接踵,人人脸上都带着一种目睹神迹后的狂热与敬畏,只为瞻仰那尊传说中“降妖伏魔”的北魏铁佛金身。梵呗钟磬之声似乎也比往日更加洪亮悠远,穿透重重殿宇,回荡在洛阳城上空,带着一股无形的、宣告胜利的威压。与之形成刺眼对比的,是城东的上清宫。昔日香火鼎盛、门庭若市的景象荡然无存。朱漆宫门紧闭,偶尔有身着青灰道袍的道士出入,亦是步履匆匆,低眉垂首,仿佛背负着千钧重担,脸上笼罩着挥之不去的阴霾——那是屈辱、愤懑、不甘,还有一种被推至悬崖边缘的绝望。朝廷那道语焉不详的诏令——“邪符妖经,蛊惑人心,着有司严查禁毁”——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虽未指名道姓,但矛头所指,人心昭然。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几乎令人窒息。就在这压抑到极点的氛围中,洛阳城郊,伊水之畔,那承载着千年石刻艺术瑰宝的龙门石窟,骤然掀起了一场比白马寺铁佛显圣更加诡异、更加骇人听闻的滔天巨浪!风暴的中心,是宾阳中洞。这座开凿于北魏盛世的皇家洞窟,以其精美绝伦的帝后礼佛图浮雕闻名于世,而其主尊,那尊高达三丈、依山岩雕琢而成的观世音菩萨石像,更是宝相庄严,慈悲无量。菩萨跌坐莲台,低眉垂目,面容温润祥和,手持净瓶杨柳,千百年来,默默俯视着伊河汤汤,聆听着人间悲欢,成为无数信众心中慰藉的象征。然而,就在白马寺铁佛显圣后的第三个夜晚,子时刚过,三更梆响的余音还在寒凉的夜空中飘荡,宾阳中洞内,异变陡生!最先目睹这恐怖一幕的,是几位在洞窟深处彻夜诵经守候的虔诚香客。据他们事后描述,彼时长明灯盏中的灯火骤然毫无征兆地疯狂摇曳起来,豆大的火苗被拉扯成诡异的细长蓝焰,仿佛有无数只看不见的手在撕扯。一股冰冷刺骨、带着浓重土腥和铁锈味的阴风,平地卷起,吹得供台上的香灰打着旋儿飞扬,也吹得人从心底里发毛。紧接着,就在这摇曳不定、光影扭曲的昏暗光线下,所有守夜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惊恐万分地聚焦在了那尊观音石像的脸上!菩萨低垂的眼睑之下,那石刻的眼角处,竟缓缓地、清晰地渗出了两行粘稠的液体!那液体色泽暗红,浓稠如血,在幽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不祥光泽!它们顺着菩萨那悲悯祥和的面颊,如同真正的泪水般,蜿蜒滑落。嗒…嗒…嗒…血泪滴落在下方雕琢着繁复莲花纹的石质供台上,发出清晰而缓慢的轻响。每一滴落下,都溅开一朵小小的、暗红色的泪花,在冰冷的石台上晕染开一片刺目的腥红。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阴寒怨戾之气,瞬间在洞窟内弥漫开来,压过了原本的檀香气息,钻进每个人的鼻腔,直冲脑髓!“啊——!菩萨…菩萨流血泪了!”“佛祖啊!这是…这是怎么了?!”“大凶之兆!大凶之兆啊!”短暂的死寂后,是炸锅般的惊恐尖叫!守夜香客们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逃离了宾阳中洞,凄厉的呼喊声划破了龙门山寂静的夜空。消息如同燎原的野火,以惊人的速度席卷了整个洛阳城。恐慌比瘟疫蔓延得更快。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通往龙门的官道上已是车马塞途,人流如织。无数被恐惧和好奇驱使的信众、好事者、乃至官员差役,潮水般涌向宾阳中洞。洞窟内外,早已被闻讯赶来的白马寺僧侣严密封锁。监院玄嗔大师面色凝重如铁,亲自坐镇。他身后是数位寺中德高望重的长老,个个手持法器,神情肃穆。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香火气和尚未散尽的铁锈腥味。供台上,那几滩暗红色的“血泪”泪痕已干涸凝固,呈现出一种深褐近黑的色泽,如同凝固的伤口,在石窟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刺眼。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那痕迹,恐惧、敬畏、疑惑、探究……种种情绪交织。“大师,这…这真是菩萨的血泪?”一位衣着华贵的乡绅颤声问道,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恐慌。玄嗔双手合十,低宣佛号:“阿弥陀佛。异象突生,必有缘由。老衲与众僧正在彻查,必会给大家一个交代。”他目光扫过供台上的泪痕,眉头紧锁。昨夜他亲自验看过,那粘稠液体确有一股浓烈的血腥铁锈味,绝非寻常颜料或污迹所能伪造。一股沉重的不安感压在他的心头。人群中,一个胆大的泼皮趁着僧人维持秩序的空隙,猛地窜到供台前,用指甲飞快地在干涸的泪痕边缘刮下一点暗红色的粉末,迅速揣入怀中。“你干什么!”一名武僧厉声呵斥。那泼皮却已泥鳅般滑入人群,消失不见。不久后,在石窟外一处僻静角落,几个好事者围拢上来。泼皮小心翼翼地摊开手掌,露出那点赭红色的粉末。“快看!这颜色…像不像生锈的铁屑?”有人用手指捻了一点,入手竟感觉有些沉甸甸的,凑到眼前细看,粉末在阳光下竟隐隐透出细碎的金属光泽!“老天!这…这真是铁锈?菩萨流的是铁锈泪?”“不可能!菩萨金身怎会流铁锈?定是妖邪作祟,污了菩萨宝相!”“妖邪?洛阳城最近还有谁在弄这些邪门歪道?不就是那些…”议论声戛然而止,但无数道目光,已不由自主地、带着惊疑与愤怒,投向了洛阳城东,上清宫所在的方向。流言如同毒藤,在人群中疯狂滋长、扭曲:“观音泣血,天怒人怨!定是道门妖邪亵渎佛门,触怒了菩萨!”“非也非也!听闻白马寺那铁佛显圣,吞了上清宫的邪法,此乃菩萨感念佛法昌隆,悲悯妖道沉沦,故而垂泪!”“悲悯?那血泪腥气冲天,分明是警示!警示佛道相争,祸及苍生!”恐慌在发酵,猜忌在蔓延。无形的压力如同巨石,再次狠狠压向上清宫那已然摇摇欲坠的宫门。上清宫深处,一间门窗紧闭、光线幽暗的静室。玉玑子盘坐在冰冷的蒲团上,脸色苍白如纸,不见一丝血色。那夜白马寺毗卢殿死里逃生的经历,不仅重创了他的肉身(内腑震荡,经脉灼伤),更在他的道心上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痕。归尘剑那沉凝厚重的坤土之力,铁佛那吞噬一切的恐怖威能,都如同梦魇般在他识海中反复闪现。恐惧、愤怒、不甘、怨毒…种种负面情绪如同毒蛇,啃噬着他残存的理智。宫外传来的“观音泣血”的喧嚣,如同尖针,狠狠刺入他的耳中。他猛地睁开眼,那双曾经清亮、如今却布满血丝的眼眸中,没有惊惧,反而爆射出一种近乎癫狂的怨毒光芒!“呵…呵呵…好一个悲天悯人的菩萨!好一个佛门圣地!”玉玑子的声音嘶哑干涩,充满了刻骨的恨意,“玄嗔老贼!尔等借邪佛逞凶,毁我道门清誉,断我法脉根基!如今,又想以这‘血泪’妖象惑乱人心,构陷于我上清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休想!休想得逞!”一股强烈的、玉石俱焚的戾气从他心底最深处爆发出来!恐惧被极致的怨恨所淹没。他猛地扯开胸前的道袍,露出枯瘦的胸膛。指尖在丹田处狠狠一划,一滴闪烁着微弱清光、却蕴含着精纯生命本源的精血被强行逼出!同时,他另一只手飞快地从怀中掏出一卷古旧得泛黄、边缘甚至有些残破的绢帛。绢帛之上,并非寻常符箓,而是绘制着异常繁复扭曲的星图与符文,线条阴刻深陷,透着一股古老而邪异的气息。这正是上清宫秘藏、历代监院口耳相传、却严令禁止修习的禁忌邪法——《九幽秽土引魔箓》残篇!玉玑子眼中闪烁着疯狂而决绝的光芒,毫不犹豫地将那滴珍贵无比的精血,滴落在绢帛中央,那最核心、形似一只狰狞鬼眼的符胆之上!嗡——!精血落下的瞬间,整个静室仿佛骤然沉入了冰冷的九幽深渊!一股阴寒刺骨、污秽不祥的气息从绢帛中轰然爆发!那滴精血并未晕散,反而如同活物般,沿着绢帛上那些扭曲的符文轨迹急速游走!所过之处,符文仿佛被点燃,亮起粘稠如墨的幽暗乌光!整个星图瞬间被激活,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诅咒气息!“呃啊!”强行逼出精血又引动邪法,玉玑子如遭重锤,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脸色瞬间由苍白转为灰败,但他眼中的疯狂却更加炽盛。他双手十指以超越极限的速度掐动法诀,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甚至发出细微的“咔吧”声,指尖缭绕着丝丝缕缕带着硫磺焦味的黑气。口中念诵的咒文更是快如疾风骤雨,每一个音节都尖锐刺耳,充满了亵渎与怨毒:“玄冥敕令,九幽洞开!秽土之精,听吾号令!”“以吾精血为引,以吾怨念为薪!附彼顽石之躯,污彼金身宝相!”“显其妖形!破其伪善!乱其法统!灭其香火!”“敕令——石妖显形!急急如律令!”嗤嗤嗤——!静室四壁悬挂的、原本用于清心镇魔的黄色符箓,此刻如同被无形的鬼爪撕扯,疯狂地抖动起来,发出凄厉如鬼哭般的尖啸声!室内的温度骤降,地面甚至凝结出薄薄的白霜!一道肉眼可见的、粘稠如墨汁、翻腾着无数细小怨灵般气泡的污秽黑气,自那绢帛核心的鬼眼符文中激.射而出!它轻易穿透了静室坚固的屋顶瓦片,如同一条来自九幽地狱的毒龙,裹挟着玉玑子毕生的怨毒与诅咒,撕裂夜空,带着尖锐的破空厉啸,直扑龙门山宾阳中洞的方向!几乎就在玉玑子邪咒发动的同时。宾阳中洞内,气氛凝重到了极点。监院玄嗔亲自主持,在观音石像前设下了庄严肃穆的法坛。香炉中青烟袅袅,檀香浓郁。玄嗔身披金线袈裟,手持九环锡杖,带领着十八位身披大红袈裟的高僧,分列法坛两侧,齐声诵念《大悲咒》与《金刚经》。浑厚低沉的梵唱如同沉浑的海潮,在洞窟内回荡,试图以无上佛力安抚异象,驱散不祥,同时也安抚着洞窟内外数百名惊魂未定、合十祷告的虔诚信众。“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南无阿唎耶…”诵经声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暂时压下了人群中的躁动。信众们跪伏在地,额头紧贴着冰冷的石面,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佛前的高僧身上。玄嗔宝相庄严,锡杖顿地,发出清越的鸣响,引导着众僧的念力汇聚。他口中梵咒不断,目光却始终带着深深的忧虑,扫过供台上那刺目的暗红泪痕。昨夜验看时那股深入骨髓的阴寒怨气,绝非寻常。他隐隐感到,这“血泪”背后,似乎有一只无形而恶毒的手在操控。赵清真此刻并未在洞窟中心,而是悄无声息地立在宾阳中洞入口处的阴影里。他背负归尘剑,青灰色的道袍与幽暗的岩壁几乎融为一体。他的目光沉静如水,越过诵经的僧众和跪拜的信徒,落在那尊巨大的观音石像上。自踏入龙门地界,归尘剑格处的七颗宝石就一直在发出极其细微、频率各异的震颤。此刻,代表“天璇巨门”(阴土)的暗黄宝石与“摇光破军”(阳水)的银白宝石,光芒流转的速度明显加快,一种沉浊压抑的土行怨气和一种躁动不安的水行波动,正从那石像深处隐隐透出,与供台上的“血泪”气息隐隐呼应。“地脉有异,怨戾深藏…这‘血泪’,恐非天象,实乃地变之兆…”赵清真心中暗忖,神念如同无形的丝线,悄然探向石像基座深处的地脉。就在这时!异变骤生!毫无征兆!呜嗷——!!!一声凄厉到无法形容、仿佛集合了千万怨魂同时发出的痛苦尖啸,骤然在宾阳中洞的核心——那尊观音石像的位置炸开!这尖啸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所有人的灵魂深处!洞窟内所有长明灯盏的火焰,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掐住,瞬间由温暖的橘黄转为幽冷的惨绿,继而疯狂地向上窜起数尺高的绿焰,将整个洞窟映照得一片鬼气森森!刺骨的阴风如同从地狱最底层刮出,带着浓烈的硫磺味和腐土气息,在洞窟内狂暴地旋转!香炉被掀翻,香灰漫天飞扬;经幡被撕裂,碎片如同纸蝶般狂舞;供品滚落一地!跪拜的信众如同被巨浪冲击,惊呼着被吹倒在地,互相挤压踩踏!“啊!我的眼睛!”“佛祖救命!”“妖魔!是妖魔啊!”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变化,发生在那尊观音石像上!石质的面庞上,毫无征兆地浮现出无数道细密的、如同蛛网般蔓延的黑色纹路!那纹路深邃幽暗,仿佛有生命般在石肤下扭动、游走,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污秽与不祥气息!纹路所过之处,原本温润祥和的石质仿佛失去了灵性,变得冰冷死寂。最恐怖的是菩萨那双低垂的、悲悯众生的石刻眼眸!它们竟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缓缓地、僵硬地向后翻转!整个眼白部分瞬间被浓墨般的漆黑占据!而在那深不见底的漆黑瞳孔中央,两点猩红如血、充满无尽暴戾与怨毒的光芒,如同地狱深渊睁开的魔眼,骤然亮起!两道实质般的、充满憎恨的血红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混乱的人群!轰!一股庞大到令人窒息的暴戾、嗜血、疯狂、毁灭的恐怖气息,如同积蓄了万年的火山轰然喷发,以观音魔像为中心,化作无形的冲击海啸,瞬间席卷了整个宾阳中洞!洞壁上千百年来被佛光浸润的飞天、力士、供养人浮雕,在这股污秽魔气的冲击下,光影扭曲,原本祥和的面容竟似在瞬间变得狰狞可怖,张牙舞爪!“妖…妖魔!菩萨变妖魔了!”“跑!快跑啊!”“佛祖啊!救救我们!”极致的恐惧彻底摧毁了理智!洞窟内外瞬间化作人间炼狱!信众们哭爹喊娘,惊恐欲绝地涌向狭小的窟口,互相推搡、践踏,惨叫声、哭嚎声、骨骼碎裂声混杂在一起,盖过了佛号梵音!秩序荡然无存!“结阵!护持信众!”玄嗔目眦欲裂!他最先从魔气冲击中稳住心神,发出一声蕴含佛门狮子吼的暴喝!手中九环锡杖金光大放,猛地插入身前地面!“嗡!”十八位高僧齐声怒喝,强忍着灵魂被魔眼凝视的刺痛和魔气侵蚀的冰寒,将毕生修为毫无保留地注入手中法器!木鱼、金钵、佛珠、戒刀…瞬间绽放出耀眼的金色佛光!十八道金光在玄嗔锡杖的引导下,迅速交织连接,在混乱的人群上方勉强撑起一个半圆形的、流转着“卍”字符文的佛光结界!然而,那魔化观音石像散发出的污秽暴戾气息实在太过恐怖!佛光结界甫一形成,便如同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剧烈地扭曲、波动,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结界表面金光与魔气的黑红光芒疯狂对撞、湮灭,细密的裂痕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十八位高僧脸色瞬间煞白,身体摇摇欲坠,嘴角溢出鲜血!“玉玑子!!”玄嗔死死盯着石像上那扭曲蔓延的黑色魔纹和那双翻白猩红的魔瞳,感受着那股熟悉却又更加阴毒、更加深沉的诅咒气息,瞬间明白了这滔天魔变的根源!一股焚心蚀骨的怒火直冲顶门,“你这丧心病狂的妖道!竟敢以如此恶毒咒法,亵渎菩萨金身!老衲今日拼得形神俱灭,也要将你打入阿鼻地狱!”然而,此刻洞窟内妖氛冲天,信徒惊恐踩踏,结界摇摇欲坠,已是濒临崩溃的边缘!更可怕的是,那尊被彻底魔化的观音石像,巨大的石掌竟缓缓抬起!那动作僵硬而缓慢,却带着碾碎山河的万钧之力!石掌之上,缠绕着浓得化不开的黑红魔气,掌心对准的,正是下方结界中那挤成一团、惊恐绝望的数百名信众!玄嗔的心沉到了谷底!他佛力被那污秽诅咒死死压制,结界眼看就要崩溃!这一掌若是拍下,结界破碎,下方血肉之躯的凡人,将瞬间化为齑粉!这将是龙门石窟开凿以来最大的惨剧,是佛门的浩劫,更是整个洛阳的灾难!就在这千钧一发、生灵涂炭之际!“吟——!”一声清越悠长、如同九天凤鸣般的剑啸,骤然响起!这剑啸并不高亢刺耳,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邪魔外道、涤荡寰宇污浊的凛然道韵,清晰地穿透了洞窟内混乱的嘶吼、绝望的哭嚎、刺耳的魔啸,也穿透了那摇摇欲坠的佛光结界,如同定海神针般,响彻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混乱的场面为之一滞!连那魔化观音抬起的巨掌,动作都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凝滞!“北斗注死,南斗注生!”“七星轮转,万邪归尘!”一道青灰色的身影,如同划破幽冥的流光,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宾阳中洞那巨大的拱形窟口顶端!赵清真背负归尘剑,身形挺拔如松柏,踏着窟口上方凸起的岩石,衣袂在狂暴的阴风中猎猎作响!他目光如电,澄澈如寒潭深水,穿透重重魔氛,牢牢锁定了那尊魔气滔天的石像!话音未落,赵清真并未拔剑出鞘。他右手并指如剑,快如闪电般在身前划过一道玄奥的轨迹,指尖萦绕着精纯凝练、至阳至刚的龙门纯阳真气,对着洞窟中央那尊魔化观音石像,凌空疾点!“嗡——!”归尘剑在鞘中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长吟!那不再是低沉的嗡鸣,而是如同神龙苏醒、引动九天雷霆的清越剑啸!剑格处镶嵌的七颗宝石——天枢贪狼(阳金)、天璇巨门(阴土)、天玑禄存(阳木)、天权文曲(阴水)、玉衡廉贞(阳火)、开阳武曲(阴金)、摇光破军(阳水)——如同被同时注入了生命,瞬间爆发出璀璨夺目、却又属性各异的星辉!赤金、暗黄、青碧、幽蓝、炽白、银白、亮银——七色光华交相辉映,如同七颗微缩的星辰在剑格上跳跃、旋转!一股统御诸天星辰、执掌阴阳生灭、镇压万古邪魔的煌煌道威,以赵清真为中心轰然爆发!七色星芒脱离剑格,循着北斗七星的玄奥轨迹,在赵清真身前虚空之中急速交织、组合!刹那间,一个直径丈许、凝若实质、缓缓逆向旋转的巨大北斗七星阵图凭空显现!阵图边缘,星辰虚影明灭,中心处,阴阳鱼眼缓缓转动,散发出无穷无尽的生灭轮转、净化万邪的磅礴伟力!阵图甫一成型,便如同在这污浊魔域之中升起了一轮净化一切的煌煌大日!滋啦——!笼罩洞窟的粘稠魔气、凄厉鬼啸,如同遇到了克星天敌,发出刺耳的消融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散、湮灭!疯狂摇曳的惨绿魔焰被强行压回灯盏,火苗恢复了橘黄,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诡异。洞壁那些扭曲狰狞的浮雕光影,也仿佛被无形之手抚平,恢复了庄严静谧。最显著的变化,在那尊魔化观音石像身上!那抬起作势欲拍的巨大石掌,如同被无数条无形的、坚韧无比的星辰锁链捆缚,动作猛地僵在半空!石掌上缠绕的黑红魔气剧烈翻腾,却无法再下压分毫!石像面孔上蔓延的黑色魔纹,更是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伤的毒蛇,发出“滋滋滋”的灼烧声,疯狂地扭曲、退缩、变淡!那双翻白的、猩红的魔瞳之中,爆发出极度惊恐与不甘的厉芒,死死地、怨毒地盯住那旋转的七星阵图,无形的精神尖啸冲击着阵图,却如同蚍蜉撼树,无法动摇其分毫!赵清真剑指遥指魔像,身形稳如泰山。他澄澈的目光穿透翻腾的魔气与石像的表层,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深入其内部结构,追溯那驱动魔变的根源。归尘剑格上,天璇巨门(阴土)与摇光破军(阳水)两颗宝石的光芒流转到了极致。他的神念清晰地捕捉到:一股极其庞大、沉浊厚重、积累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土行怨戾之气,正从石像基座深处的地脉中被强行抽取、扭曲、污染!而驱动这一切的,正是玉玑子那道来自上清宫的、充满嫉妒与毁灭意志的邪恶魔咒!“根源在此…非是石像成妖,而是地脉积怨被邪咒引动,污秽了承载佛愿的金身!”赵清真心中了然,眼中寒芒一闪。此事,已不仅仅是佛道意气之争,而是邪法引动地怨,祸及苍生的弥天大祸!必须斩断咒源,净化怨戾!玄嗔等僧侣压力骤减,看着那在七星阵图镇压下动弹不得的魔像,看着洞窟内迅速平息的魔氛,脸上都露出了劫后余生的震撼与难以置信。玄嗔更是死死盯着赵清真身前那蕴含无上道威的七星阵图,心中翻江倒海:此等玄门正宗伟力,绝非寻常散修!这道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然而,就在佛光结界稍稍稳固、众人心神稍定,以为危机暂时解除之际!“妖道邪法!安敢亵渎菩萨金身!给我破!”玄嗔心中对玉玑子的滔天恨意瞬间压过了对赵清真的震撼。眼见魔像被压制,他怒火攻心,只想趁此良机,一举将这污秽了菩萨宝相的魔物彻底摧毁!他猛地拔出插入地面的九环锡杖,全身佛力毫无保留地灌注其中!锡杖顶端的金环疯狂震颤,发出震耳欲聋的嗡鸣!一道凝练如实质、直径尺许、金光刺目的巨大“卍”字佛印,带着雷霆万钧、镇魔伏妖的刚猛无俦(chou二声)之力,如同金色的流星,撕裂空气,狠狠轰向魔化观音石像的胸口!他要将这魔像轰成齑粉!“大师不可!”赵清真感应到玄嗔的意图和那佛印中蕴含的刚猛佛力,心中警兆顿生,厉声喝止!但为时已晚!那蕴含玄嗔毕生修为、至刚至阳的“卍”字佛印,带着无匹的威势,结结实实地印在了魔像胸口那被黑色魔纹覆盖的区域!预想中的石破天惊并未发生。异变,在接触的瞬间爆发!魔像胸口被击中的位置,那浓密的黑色魔纹骤然向内塌陷、收缩,仿佛张开了一张无形的巨口!一股粘稠如实质、散发着浓郁刺鼻铁锈腥气、颜色暗红如凝固血液的气流,如同压抑了万年的地底熔岩找到了宣泄口,自那塌陷的中心狂喷而出!这暗红气流并非火焰,却带着熔金蚀铁般的高温,更蕴含着被玉玑子邪咒深度污染、又被佛力强行引爆后产生的、极度扭曲的怨毒诅咒之力!嗤——!!!刺耳的腐蚀声响起!那凝练无比、金光璀璨的“卍”字佛印,一接触到这暗红气流,竟如同烈日下的冰雪,瞬间被侵蚀、消融!金色的佛光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凄厉的哀鸣,寸寸瓦解、湮灭!“噗!”玄嗔如遭万钧重锤当胸猛击,一口滚烫的金色佛血狂喷而出!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狠狠撞在洞窟石壁之上!手中的九环锡杖光芒尽失,嗡嗡哀鸣,杖身上甚至出现了细微的裂纹!他脸色惨金,气息萎靡,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与绝望!这…这究竟是什么邪力?竟能污秽吞噬佛门正法?!击溃佛印后,那暗红气流并未消散,反而如同被激怒的毒龙,在空中一个狰狞的盘旋,带着更加狂暴的腐蚀与诅咒气息,发出刺耳的尖啸,直扑重伤倒地的玄嗔!它要将这敢于攻击它的佛门高僧彻底吞噬、腐蚀!“大师小心!”洞窟内幸存的僧侣和信众发出撕心裂肺的惊呼!眼看玄嗔就要在这污秽毒流下形神俱灭!赵清真眼神一凝,没有丝毫犹豫!悬于身前的巨大七星阵图骤然加速逆向旋转!阵图中心,代表“天权文曲”(阴水)的幽蓝宝石与“摇光破军”(阳水)的亮银宝石,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华!“坎水涤秽,玄冥归藏!”两道精纯浩瀚、属性却截然不同的水行星力——天权文曲的至阴至柔、包容净化之力,摇光破军的至阳至刚、冲刷破邪之力——如同两条天河倒卷,从阵图中奔涌而出!它们并未直接攻击那暗红毒流,而是瞬间交织、缠绕,在玄嗔身前尺许之地,化作一面巨大的、不断流转着清冷蓝光与璀璨银辉的太极水盾!噗——!暗红毒龙狠狠撞入水盾之中!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剧烈腐蚀消磨之声!那至污至秽、熔金蚀铁的气流,一头扎进了这蕴含阴阳轮转、净化涤荡之力的水行星盾中!如同滚烫的毒油落入了冰寒的深海!暗红气流疯狂地翻滚、挣扎、试图腐蚀水盾,但蓝银光华流转不息,至阴之力如同万千柔丝,层层缠绕、渗透、分解其中的怨毒诅咒;至阳之力则如同激流冲刷,将剥离出的污秽戾气强行打散、湮灭!水盾表面剧烈波动,蓝银光芒与暗红黑气激烈交锋,发出刺耳的“滋滋”声,大股大股带着硫磺和铁锈味的青烟升腾而起!短短数息之间,那足以污秽吞噬佛门正法的恐怖毒流,竟被这面看似柔韧的水盾,生生消磨、净化殆尽!只留下洞窟内弥漫的、刺鼻却已无害的青烟。“此非石妖显形!”赵清真清朗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压下了洞窟内所有的惊呼与嘈杂,“根源在此石像深处,一道千年赤铁矿脉!其性燥烈,其气沉浊,本受佛法千年温养镇压,渐趋平和。然玉玑子邪咒,引动其深藏怨戾,污秽菩萨宝相,更借尔等刚猛佛力相激,引爆其积郁矿毒怨气,使其反噬成魔!”他话音未落,剑指再引!七星阵图中,“玉衡廉贞”(阳火)的炽白宝石与“开阳武曲”(阴金)的银白宝石光芒大放!“离火煅真,庚金破妄!星斗照妖,本源显化!”赤白二色星力交融,化作一道凝练到极致、锋锐绝伦、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星辰剑光!这道剑光的目标,并非那僵立的魔像本身,而是魔像下方那雕琢着莲花纹、残留着暗红“血泪”痕迹的石质供台!咻——!星辰剑光如同闪电般刺入坚硬的石质供台!不可思议的景象发生了!坚硬致密的花岗岩供台,在这道蕴含离火煅烧真性、庚金破开虚妄之力的星辉剑光下,竟变得如同透明的水晶!剑光毫无阻碍地穿透岩石表层,直抵其深处的地质结构!光影变幻!在七星阵图光芒的映照下,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那供台乃至其下更深层的岩体,都仿佛变成了透明的!一条巨大、蜿蜒、扭曲、色泽暗红如凝固了千万年血液的赤铁矿脉,清晰地呈现在众人眼前!矿脉之中,布满了无数细密的孔隙和天然的裂缝。此刻,这些孔隙和裂缝中,正有暗红色的、富含氧化铁锈的浑浊矿水,如同大地渗出的血珠,缓缓渗出、汇聚!它们沿着岩石天然的缝隙网络,如同人体内错综复杂的毛细血管,丝丝缕缕、艰难却持续地向上方渗透、汇集!最终,所有的矿水,都汇聚于观音石像底座内部,一个因地质构造形成的、天然隐藏的岩穴空腔之中!空腔之内,赫然可见一汪小小的、粘稠暗红的“血池”!池水翻滚着细小的气泡,散发出浓烈的铁锈腥气和被邪咒污染后的污秽怨戾!这正是白日滴落的“观音血泪”之源!此刻,在玉玑子邪咒的持续引动和玄嗔佛力的刺激下,这汪“血池”如同被煮开般剧烈沸腾!那股污秽暗红、熔金蚀铁的气流,正是由此处喷涌而出!更有一条极其细微、肉眼几乎难以察觉、却散发着浓郁诅咒黑气的能量丝线,如同一条来自地狱的毒蛇信子,从洞窟顶部一处极其隐蔽的岩缝中延伸而下!它无视坚硬的岩石,深深地、贪婪地扎入这沸腾的“血池”核心!源源不断地将玉玑子那充满嫉妒、毁灭、怨毒的诅咒魔念注入其中,再通过矿脉的孔隙网络与岩石的天然缝隙,如同病毒般污染、魔化着整尊石像!洞窟内外,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被这星辉照耀下、洞彻本源、无所遁形的“真相”惊呆了!那些惊恐匍匐的信众,那些勉力支撑的僧侣,包括重伤倚壁、面如金纸的玄嗔,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透明岩层下显现的赤铁矿脉,看着那如同大地伤口般渗出的暗红矿水,看着那汇聚成池、翻滚沸腾的“血泪之源”,看着那条如同脐带般连接着魔池与洞顶岩缝的黑色诅咒丝线……原来…那令他们恐惧膜拜、以为是菩萨垂泪的“圣血”,不过是岩石深处渗出的、富含铁锈的矿水!原来…那狰狞恐怖的魔变,是邪道引动深藏地下的矿脉怨戾、污秽了千年佛身!原来…这一切的根源,竟是佛道相争的私心与恶念,引动了这地脉的沉疴!真相如同冰冷的雪水,浇灭了恐惧的火焰,却点燃了另一种更深的震撼与…愤怒!“妖道!玉玑子!!!”玄嗔看着那条直指洛阳城上清宫方向的黑色咒力丝线,瞬间锁定了施咒者的方位!他挣扎着想要站起,眼中喷涌的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胸腔剧烈起伏,牵动伤势又咳出一口鲜血,“老衲…老衲今日定要…定要…”他心中最后一丝对道门的忌惮和对赵清真的疑虑,彻底被滔天的恨意与玉石俱焚的冲动所淹没!“且慢!”赵清真的声音如同暮鼓晨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涤荡心灵的穿透力,瞬间打断了玄嗔即将出口的毒誓。他剑指并未收回,七星阵图光芒流转,牢牢压制着沸腾的“血池”和那根不断扭动的黑色咒力丝线。“嗔怒障目,仇恨蒙心,此乃怨戾滋生之温床!大师欲效彼邪道,以暴制暴,再造无边冤孽乎?”赵清真的目光澄澈而深邃,缓缓扫过洞窟内惊魂未定、此刻却因真相大白而面露恍然、羞愧、愤怒等复杂情绪的僧俗信众,声音朗朗,如同洪钟大吕,清晰地盖过了伊河奔流的涛声:“《金刚经》有云:‘若善男子善女人,於此经中受持,乃至四句偈等,为他人说,而此福德胜彼福德。’此言何意?非是尔等日日焚香叩首、供奉金身宝相、诵念万卷经文方有福德!解此困厄,破此虚妄,示此天地本真,启人迷惘智慧,使众生明了祸福之源,远离无明怖畏,此亦是莫大功德!佛道之争,门户之见,意气用事,引动地怨,祸及无辜苍生,岂非舍本逐末,背离了尔等各自教义救世度人的本心?!”赵清真的话语,如同清冽的山泉,涤荡着洞窟内因恐惧、愤怒和长久积怨而污浊的空气。玄嗔满腔的复仇怒火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僵在原地。他看着那在星辉下无所遁形的矿脉“血池”,看着那条连接着上清宫、如同毒蛇般的黑色咒线,又看看周围那些渐渐从恐惧中平复、脸上露出思索、羞愧乃至一丝明悟的信众,再回想自己方才那同归于尽的冲动,一张老脸阵红阵白,一时竟羞愧难当,哑口无言。“阿弥陀佛…”一声低沉而充满疲惫的佛号在玄嗔身后响起。那位须眉皆白、一直沉默的老僧,此刻缓缓上前,双手合十,对着赵清真的方向深深一躬,苍老的脸上布满了深刻的愧色与悲悯:“道长所言…字字珠玑,如醍醐灌顶,当头棒喝。白马寺…我等…着相了。嗔心一起,魔障丛生,不仅未能护法,反成邪魔助力,险些酿成滔天大祸…罪过,罪过!”洞窟内紧张的气氛,似乎因这老僧的忏悔和赵清真的点化而稍稍缓和。劫后余生的信众们面面相觑,低声议论,愤怒的目光渐渐转向了那条黑色咒线延伸的方向。玉玑子的恶行,已然昭然若揭。然而,就在这微妙的和缓之际,就在众人心神稍弛、以为最大的危机已然被洞悉和压制的刹那!洞窟外,伊水对岸,陡然传来一阵喧天动地的鼓乐仪仗之声!那声音由远及近,气势汹汹,瞬间打破了龙门山刚刚恢复的一丝平静!只见一队衣甲鲜明、刀枪锃亮、人数足有数百的皇家卫队,簇拥着一辆装饰着明黄帷幔、由八匹神骏白马牵引的华贵车驾,沿着官道疾驰而来!车驾旁,数名身着紫色蟒袍、面白无须的内侍宦官,正扯着尖利刺耳的嗓子,高声宣喝:“周王殿下驾临——!奉圣上口谕,收取‘观音圣泪’,炼制延寿仙露!闲杂人等,速速避让——!!”车驾在龙门石窟前宽阔的广场上轰然停下。沉重的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华丽的帘幕被两名内侍恭敬地掀开,一位身着四爪亲王蟒袍、头戴翼善冠、面容富态却难掩骄横跋扈之气的中年男子,在左右搀扶下,缓缓步下车驾。正是当今永乐皇帝同母胞弟,坐镇开封,权势熏天的周王——朱橚(su四声)!他一下车,那双细长的眼睛便无视洞窟内外惊愕呆立的人群,如同鹰隼般,径直锁定了宾阳中洞的方向!眼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近乎贪婪的炽热光芒,仿佛洞窟内藏着什么稀世珍宝!“圣泪何在?!”朱橚的声音带着久居人上的威压和不耐烦,如同鞭子般抽打在众人心头,“速速取来!此乃天降祥瑞,佛祖垂恩,助本王与圣上炼制延寿仙露,泽被苍生,福佑大明!”他大手一挥,身后数名捧着羊脂白玉瓶、紫檀木玉匣的内侍,早已迫不及待,如狼似虎般就要冲向宾阳中洞!洞窟内,玄嗔和那老僧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看着那在七星阵图压制下依旧翻滚着暗红泡沫、散发着污秽气息的“血池”,再看向洞外志在必得、颐指气使的周王一行,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这哪里是什么圣泪祥瑞?这是被邪咒深度污染、蕴含矿毒怨戾、能腐蚀佛力、沾染必遭灾厄的至邪祸水!若被周王取去,献给深居大内的永乐皇帝…那后果…简直是诛九族都不足以形容的弥天大祸!“王爷!万万不可!!”玄嗔顾不得重伤之躯,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喊道,声音因急迫而嘶哑,“此水非是圣泪!乃是…乃是…”“嗯?!”周王朱橚脸色骤然一沉,如同覆盖了一层寒霜。他凌厉如刀的目光猛地扫向洞窟口挣扎欲起的玄嗔,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威压和毫不掩饰的暴戾:“大胆!本王奉旨行事,尔等妖僧竟敢阻拦?!莫非这‘观音泣血’也是尔等炮制的妖象,意图欺君罔上、蛊惑人心不成?!来人!给本王拿下这妖言惑众的妖僧!进洞取水!若有阻拦者,格杀勿论!”“遵命!”周王身后,那名侍卫统领狞笑一声,“锵啷”拔出腰间佩刀!数十名如狼似虎的侍卫刀剑出鞘,杀气腾腾地扑向玄嗔,同时分出数人,粗暴地推开挡路的僧侣和惊呆的信众,护着那些捧着玉瓶玉匣的内侍,直扑洞窟深处那被星辉定住的污秽“血池”!洞窟内外,气氛瞬间降至冰点!肃杀之气弥漫!一边是奉旨索要“圣水”、手握生杀大权的亲王!一边是知晓“毒水”真相、却无力反抗的僧众!更有那被邪咒污染的魔像矿脉,在七星阵图下蠢蠢欲动!局面之危,尤甚于方才魔像逞凶之时!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赵清真独立于七星阵图璀璨的星辉之下,青衫无风自动。他深邃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洞外趾高气扬、视人命如草芥的周王,又看向洞内那被星辉勉强定住、却依旧翻滚着不祥气息的“血池”和那条不断扭动、如同挑衅般的黑色咒线,最后落回玄嗔那绝望而悲愤的脸上。归尘剑在鞘中发出低沉而坚定的嗡鸣,剑格七星流转生辉,仿佛在呼应着他心中瞬间成型的决断。不仅要彻底破邪咒、熄魔怨,更要借此“血泪”,让这高高在上、视众生为刍狗的王爷,当众现出他贪婪愚昧的原形!让这弥天大祸,消弭于无形! 第八十二章 大道同归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周王朱橚的威压,如同实质的铅云,沉甸甸地压在龙门石窟上空,也压在洞窟内外每一个人的心头。他蟒袍玉带,站在皇家仪仗簇拥的华盖之下,富态的脸上刻着不容置疑的骄矜。那一声“奉旨收取‘观音圣泪’,炼制延寿仙露!”的尖利宣旨声,如同淬了冰的钢针,刺破了洞窟内因真相初显而生的短暂宁谧。皇家卫队如潮水般分开人群,刀戟森然,在宾阳中洞的拱形窟口前铸起一道冰冷的铁壁。玄嗔那句急切而绝望的呼喊——“王爷不可!此水非是圣泪,乃是……”——被粗暴地淹没在周王朱橚不耐的呵斥中。“妖言惑众!”朱橚的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过玄嗔惊惶的脸,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嘲讽,“铁证如山,万民亲见观音垂泪,此乃天降祥瑞,昭示圣德!岂容尔等佛寺僧众因一己私心,便妄图遮掩独吞?定是尔等惧佛法昌隆引来天眷,故而百般阻挠!来人!”他猛地一甩蟒袖,金线绣就的龙纹在昏暗光线下反射出刺目的寒光,“速速进洞取水!胆敢阻拦者,视为抗旨,格杀勿论!”“遵王谕!”数名身着内侍服饰、却孔武有力的汉子高声应诺,他们捧着晶莹剔透的羊脂玉瓶与雕龙刻凤的檀香木匣,眼神贪婪而急切,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他们粗暴地推开挡在前方的僧人,无视玄嗔等人惊怒交加的目光,大步流星地冲向洞窟深处那星辉笼罩下的石质供台,目标直指供台上方那口在七星阵图压制下、依旧翻滚着暗红泡沫与不祥气息的“血池”!“王爷!万万使不得啊!”玄嗔急得目眦欲裂,不顾侍卫架在颈边的冰冷刀锋,嘶声力竭,“那水已被妖道邪法污染,内含矿毒怨戾,绝非圣物!取之必有大祸!”他猛地扭头,目光穿过混乱的人群,死死钉在洞窟中央那青衫飘然的身影上,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恳求与绝望。若让这蕴含邪咒怨戾的“血泪”被周王取走,进献御前,后果不堪设想!那将是倾覆佛寺、祸及苍生的弥天大罪!赵清真独立于缓缓旋转的七星阵图之下,七色星辉如璎珞垂落,映得他青灰色的道袍仿佛流动着神秘的星河。他的面容沉静如古井深潭,归尘剑在背后发出低沉而规律的嗡鸣,剑格处,“天枢贪狼”的阳金白芒与“天玑禄存”的阳木青辉相互流转,明灭不定,仿佛在积蓄着某种引而不发的沛然伟力。他并未看向冲进来的内侍,深邃的目光越过喧嚣,穿透冰冷的刀戟丛林,牢牢锁定了洞窟外车驾旁那位蟒袍玉带、志得意满的亲王。那目光澄澈,却带着一种洞穿皮囊、直指本源的锐利,让朱橚心头莫名一悸,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道长!快!快阻止他们!那水碰不得!”一个年轻的僧人看着内侍首领已冲到供台边缘,正迫不及待地打开玉瓶瓶盖,将瓶口对准那翻滚的暗红液体,忍不住失声尖叫,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就在那内侍首领脸上露出狂喜之色,手腕微沉,玉瓶即将舀入“血池”的千钧一发之际!赵清真背负归尘剑的右手猛地抬起,并指如剑!他出手的对象,并非那些无知而贪婪的内侍,而是直指洞窟穹顶——那根从岩缝中垂落、如同毒蛇信子般深深扎入“血池”的黑色咒力丝线源头!“七星归位,引煞归源!疾——!”清越的敕令如同九天鹤唳,响彻洞窟!悬于空中的北斗七星阵图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华!七颗星辰虚影瞬间脱离阵图原本的轨迹,在赵清真精妙绝伦的神念牵引下,于瞬息之间完成了一次玄奥莫测的方位轮转!天枢贪狼(阳金)、天璇巨门(阴土)、天玑禄存(阳木)三星的光芒骤然连成一线,三股性质迥异却又相辅相成的星力——金的锋锐、土的厚重、木的生发——完美交融,化作一柄通体流转着白金青三色神辉、造型古朴、符纹缭绕的星辰神矛!神矛凝聚的刹那,一股洞穿虚妄、直抵本源的无上锋锐之意冲天而起,令洞窟内所有人都感到神魂一阵刺痛!轰隆——!星辰神矛带着撕裂一切的决绝,狠狠刺入岩缝深处!坚硬的石壁如同朽木般炸裂开来,碎石如雨点般簌簌落下!那根深深扎入沸腾“血池”的黑色咒力丝线,如同被投入熔炉的毒蛇,猛地绷直到了极限,发出“嗤嗤”的刺耳尖啸!一股粘稠、污秽、充满了玉玑子无尽怨毒与诅咒意念的邪恶力量,被星辰神矛蕴含的破邪伟力强行逆推,沿着丝线疯狂倒灌而回!丝线剧烈地颤抖着,颜色由浓黑瞬间变得赤红滚烫,仿佛下一刻就要崩断、燃烧!与此同时,赵清真左手五指翻飞,掐动一个繁复玄奥的道诀,对着下方那翻滚的“血池”虚空一引!归尘剑格处,“天权文曲”的深邃阴水蓝芒与“摇光破军”的浩荡阳水银辉同时暴涨!两道性质相反却同根同源的水行星力,如同九天银河倒卷,又似万顷碧波涤荡,沛然注入那翻腾的暗红液体之中!“坎水涤秽,返本溯源!净——!”精纯浩瀚的净化之力涌入“血池”的瞬间,发生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变化!那原本如同沸腾岩浆般翻滚着暗红泡沫的液体,如同被投入了明矾的清浊之水,剧烈的翻腾瞬间平息!粘稠污秽如血的色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去、稀释!一股股浓重的、散发着刺鼻铁锈腥味的暗红色絮状沉淀物,被强大的水行星力强行从液体中析出、分离,如同被无形之手剥离的污秽外衣,沉甸甸地坠向“血池”底部!更为玄妙的是,那被星辰神矛从岩缝中强行逼回的、沿着黑色咒线倒灌而回的污秽诅咒之力,如同回流的毒血,恰好被这股从天而降、沛然莫御的净化星力迎头兜住!嗤嗤嗤——!!!污秽诅咒的黑气与精纯净化水光在“血池”上方猛烈碰撞、消磨!黑气如同被投入强酸的污物,剧烈翻滚、扭曲,发出锥心刺耳的腐蚀声响,试图侵蚀那蓝银色的光流。然而,在蕴含天地正气的北斗七星道力绝对碾压之下,玉玑子那耗尽心力、充满恶毒的诅咒,如同烈日暴晒下的薄冰,迅速地蒸发、消融、湮灭!最终只留下一缕极其淡薄、带着最后一丝不甘的焦臭青烟,袅袅消散于七星阵图流转的星辉之中,彻底归于虚无!失去了邪咒污染之力的引动和维系,“血池”中的液体变化更为迅速!暗红色彻底消失无踪,水面恢复了平静,呈现出一种略显浑浊、如同山间雨后溪流般的浅黄色泽。清澈的水光下,清晰地映照出池底一层厚厚的、沉淀下来的暗红色铁锈渣滓,再无半分邪异气息,只剩下一种岩石与流水本真的自然之感。“这…这…这水?!”那内侍首领手中洁白的羊脂玉瓶里,刚刚舀起的小半瓶“圣水”,就在他眼前,从令人心悸的暗红瞬间变成了浑浊的浅黄!这匪夷所思的变化让他如遭雷击,手臂一抖,玉瓶差点脱手,脸上的狂喜瞬间被极致的惊愕和茫然所取代,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洞窟内外,死寂被打破,瞬间爆发出海啸般的哗然!所有目睹这一切的人,无论是惊慌失措的香客,还是惊魂未定的僧侣,抑或是洞外伸长脖子观望的百姓,都被这星辉照耀下发生的“神迹”惊呆了!那翻腾的“血泪”,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由象征不祥与魔变的污秽暗红,变成了寻常可见的浑浊浅黄!“王爷!王爷!您快看!水!圣水它…它变了!变成黄水了!”一个眼尖的内侍连滚带爬地冲出洞窟,脸色煞白,声音尖锐得变了调,指着洞内失声喊道。朱橚脸上的志得意满和一切尽在掌握的骄矜,如同被冻住的湖面,瞬间凝固、僵硬、碎裂!他再也无法维持亲王的仪态,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侍卫,近乎失态地疾步冲入洞窟,厚重的蟒袍下摆绊得他一个趔趄也毫不在意。他挤到供台前,一把夺过内侍首领手中那盛着浑浊浅黄液体的玉瓶,举到眼前,死死盯着!浑浊的、带着泥沙般沉淀的、毫无“圣洁”光辉可言的浅黄色液体!这与他想象中霞光万道、异香扑鼻的“观音圣泪”天差地别!一股被愚弄、被当众揭穿的巨大羞愤如同岩浆般直冲头顶!他猛地抬头,充血的眼睛如同择人而噬的野兽,死死锁定在七星阵图之下、青衫磊落的赵清真身上,从牙缝里挤出带着浓烈杀意的嘶吼:“妖道!是你!是你使了什么邪魔妖法?竟敢毁坏圣物!污蔑祥瑞!坏本王大事!你…你该当何罪!”他手中的玉瓶因为用力过猛而微微颤抖,浑浊的水液晃荡着,仿佛在嘲笑他的贪婪与愚蠢。“妖法?”赵清真面对周王滔天的怒火与指斥,神色依旧平静如水。他右手剑指缓缓收回,悬于头顶的七星阵图光芒渐敛,七色星辉如同倦鸟归巢,缓缓没入他体内,归尘剑的嗡鸣也随之平息。他向前踏出一步,青灰色的道袍在洞窟微风中轻扬,目光澄澈如映照万物的古镜,毫无畏惧地迎向朱橚那双喷火的眼睛,声音清朗,带着一种洞彻人心的穿透力,清晰地盖过了洞窟内外的喧哗与伊河奔流的涛声:“王爷口口声声‘圣物’、‘祥瑞’,却不知此‘血泪’究竟为何物?又为何人所觊觎?又为何人所引动?”他不再看朱橚因暴怒而扭曲的脸庞,转而面向洞窟内外所有惊疑、惶惑、探寻的目光,声音如同洪钟大吕,振聋发聩:“诸位父老乡亲,诸位佛门同道,请看!”他并指如剑,再次点向那处被星辰神矛洞穿、此刻已然失去咒力污染、只余下天然岩隙的穹顶裂缝深处!归尘剑格处,“玉衡廉贞”那颗象征阳火的赤红宝石骤然亮起,一道柔和却极具穿透力的赤红光芒射出,精准地没入那道岩缝!刹那间,在赤红光华的映照下,岩层仿佛变得半透明!一条蜿蜒扭曲、色泽暗红如凝固血液、遍布细小孔隙的赤铁矿脉,清晰地呈现在所有人眼前!那矿脉如同大地深处的血脉,深深嵌入山体。矿脉的孔隙之中,正有极其细微的水珠缓缓渗出、汇聚、流淌!“此石像‘血泪’,非是菩萨垂悯人间疾苦,更非天降祥瑞吉兆!”赵清真朗声道,“其根源,尽在此处——龙门山深处一道蕴藏千年的赤铁矿脉!矿脉孔隙渗水,水中富含溶解的铁锈之质,此乃天地自然之理!水流沿岩石缝隙缓慢上行,最终汇聚于此石像底座之下的天然空腔。其水色因铁锈而显暗红,其状因滴落而似血泪,故引世人惊惧猜疑,以为异象!”随着他清晰有力的解释,以及那岩缝深处清晰可见的赤铁矿脉景象,洞窟内外的人群中响起一片恍然大悟的惊叹和议论:“原来是铁锈水!”“怪不得!我说怎么闻着有股子铁腥味儿!”“哎呀,原来是这么回事!吓死人了!”“那…那之前菩萨眼睛变黑翻红,还冒黑气,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也是……”“至于菩萨石像魔变,妖氛冲天,祸乱人心,”赵清真目光转向脸色煞白、冷汗涔涔的玄嗔,又缓缓扫过洞窟之外上清宫的方向,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股凛然正气,“乃是有人心存嫉妒,私欲熏心!佛道两门,本为渡世之舟,却因门户之见,各执一端,互生嫌隙,争斗不休!”他的话语如同利剑,直指核心:“一方,因嫉恨香火鼎盛,竟不惜动用禁忌邪术‘离火焚心符’,引动离火燥烈之气,隔空侵蚀佛门经藏,嫁祸于人,欲毁对方千年根基!”此言一出,玄嗔及众僧侣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刀,齐齐刺向洞外某处。“另一方,为逞一时之快,压过对手,竟不顾后果,以秘法唤醒古刹千年积淀的怨戾之气,附于铁佛之身,驱使这‘邪佛’逞凶,吞噬道法,更险些酿成杀孽!”赵清真目光如电,直视玄嗔。玄嗔身躯剧震,嘴唇翕动,想要反驳,却在对方那洞彻一切的目光下,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羞愧地低下了头。最后,赵清真那如寒星般的目光,再次牢牢锁定脸色变幻不定、由暴怒转为惊疑、又由惊疑隐隐透出恐惧的周王朱橚!“更有人,”他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蕴含龙门真气的喝问震得朱橚耳膜嗡嗡作响,心神剧颤,“借这‘血泪’异象,行瞒天过海、欺世盗名之恶计!欲以这寻常矿水,冒充延年益寿、霞举飞升的仙家圣露,欺君罔上,谋取泼天富贵与无上权柄!此等行径,视苍生性命为何物?视天地大道为何物?视人君威严为何物?!”“你…你血口喷人!大胆狂徒!本王…本王乃奉圣上旨意…岂容你在此污蔑…”朱橚被这当众的、赤裸裸的指控惊得魂飞魄散,色厉内荏地厉声呵斥,声音却因极度的恐惧和心虚而剧烈颤抖,失去了所有威势。他身后的侍卫统领再次怒喝拔刀,刀锋出鞘半尺,寒光凛冽。“阿弥陀佛!”一声苍劲、平和却蕴含着千钧之力的佛号,如同定海神针,骤然响起,压下了侍卫的拔刀声和周王的嘶吼。并非出自心神大乱的玄嗔,而是那位一直沉默旁观、须眉皆白的老僧。他面容悲悯而坚定,步履沉稳地走到石质供台前。无视那浑浊的水渍,他伸出枯瘦却洁净的手指,探入那已被净化、呈浅黄色的矿水中,蘸起一点。接着,他又用指甲,小心翼翼地刮下一点供台边缘那早已干涸凝固、色泽暗红的“血泪”痕迹粉末。老僧双手捧起那一点浑浊的水渍和那一点暗红的铁锈粉末,如同捧着最珍贵的佛宝,缓步走到周王朱橚面前。他目光澄澈,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暮鼓晨钟,敲在每一个人的心上:“王爷明鉴。老衲手中所捧,便是真相。”他摊开手掌,那浑浊的水渍和暗红的粉末在洞内残余的星辉和长明灯火下,显得无比刺眼。“此水,澄清后,不过山间岩隙寻常渗水,或可解渴,却绝无半分‘圣水’神异。此粉末,色如赭铁,入手沉重微有砂感,隐带金属光泽,乃铁锈无疑。”老僧的目光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直视朱橚闪烁不定的双眼,“王爷饱读诗书,通晓医理,当知金石之物,其性燥烈。若以此等蕴含矿毒铁锈之水炼制所谓‘仙露’,供奉御前…恐非延寿长生,实乃催命剧毒!轻则脏腑受损,呕血不止;重则神智癫狂,生机断绝!此非老衲妄言,古医书中有记载金石误服之害!”老僧的话语顿了顿,目光转向赵清真,充满了真诚的敬意:“这位道长,以玄门正法,驱邪显真,涤荡污秽,非是毁坏圣物,实乃大慈悲!此举救王爷于欺君灭族之祸厄前,救我白马寺于构陷倾覆之深渊中,更救这洛阳城万千黎庶,免遭一场因‘圣水’之毒而起的弥天大祸!此等无量功德,岂是‘妖法’二字所能污蔑?王爷…三思啊!”老僧的话语,平静却重逾千钧,如同最后一柄巨锤,狠狠砸在朱橚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上。他死死盯着老僧掌中那浑浊的水渍和暗红的铁锈粉末,那是最无可辩驳的铁证!再看看洞窟内外无数道目光——从最初的敬畏崇拜,到后来的惊疑,再到此刻的了然、愤怒、鄙夷…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针,刺得他体无完肤!一股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蛇般缠绕上他的心脏。他知道,自己精心策划、寄予厚望的图谋,在这洞彻虚妄的星辉之下,在这老僧捧出的铁证面前,在这众目睽睽的注视之中,彻底败露了!所有的野心、贪婪,都化作了一场空,一场足以将他拖入万劫不复深渊的空!“呃…噗——!”一声沉闷而痛苦的闷哼与喷血声,从洞窟外的人群边缘响起!一道身着破烂道袍的身影,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踉跄着跌撞出来,重重扑倒在地!正是强行催动“石妖显形咒”遭恐怖反噬、一直强撑着隐匿在附近窥探的玉玑子!他面如金纸,七窍之中都渗出暗红的血丝,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他艰难地抬起头,浑浊绝望的目光先是看向洞内那口已变得澄清浅黄、再无半分邪气的“血池”,又缓缓移向阵图消散后、独立晨光中的赵清真。那目光复杂到了极点——有无尽的悔恨,有蚀骨的羞愧,有对自己沉沦的绝望,更有一丝在绝境中看到一丝清明的茫然。玄嗔看着地上如同烂泥的玉玑子,眼中的怒火依旧燃烧,却渐渐被一种同为修行者、目睹同道坠入魔障的深沉悲悯所取代。他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说出斥责的话,只是沉重地叹息一声,缓缓闭上了眼睛。洞窟内外,陷入了一种奇异的、近乎凝固的寂静。只有伊河亘古不变的流水声,在石窟外低沉地吟唱着,冲刷着千年岁月的尘埃。不知何时,笼罩夜空的阴云已然散去,一缕破晓的、纯净无比的金色晨光,如同上苍伸出的手指,穿透高高的窟顶天窗,斜斜地照射下来,恰好落在赵清真的身上,落在他背后那柄古朴无华、此刻却仿佛蕴藏了整片星空的归尘剑上。赵清真独立于这束象征着新生的晨光之中,目光缓缓扫过神色各异、心境起伏的众人——地上悔恨欲绝、道心几近崩溃的玉玑子;闭目叹息、满脸羞愧与后怕的玄嗔;脸色死灰、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失魂落魄的周王朱橚;以及洞窟内外无数张经历了恐惧、迷茫、愤怒、最终归于恍然、愤怒、鄙夷,又隐隐透出某种解脱与明悟的脸庞……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再激昂,而是平和、温润,如同浸润万物的春雨,蕴含着洗涤人心尘埃、滋养智慧种子的力量:“《周易·兑卦》象辞有云:‘君子以朋友讲习。’”他的声音在寂静的洞窟中回荡,带着古老经典的智慧,“朋友相聚,讲其所知,习其所行,切磋琢磨,以道义相砥砺,此乃进德修业之坦途。”他微微一顿,目光转向那位须眉皆白的老僧,继续道:“《大般涅槃经》亦言:‘自未得度先度他者,菩萨发心。’”佛门的慈悲宏愿在他口中道出,毫无滞涩,“自觉尚未圆满,却发愿先度化他人,此乃菩萨心肠,无上菩提!”他的声音如同清泉,流淌过每一个人的心田:“儒门讲‘朋友讲习’,佛门倡‘自度度他’,我道家亦云:‘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愈多。’(《道德经》)大道至公,生养万物,性命具足,本无高下。非是金身塑像、宝相庄严,非是符箓通神、丹鼎玄妙,更非是奇珍异宝、仙露琼浆,方能彰显神圣,积累福德!”他的目光变得无比深邃,仿佛穿透了眼前的石窟,望见了更广阔的天地:“破此虚妄无谓之争,解此因嗔痴而起的无妄之劫,示此天地万物运行之本真,使迷途者知返,使仇怨者和解,使贪婪者警醒,使蒙昧者开启智慧…此等作为,便是无量功德!远胜于金身前的千万次叩首,远胜于丹炉中的万千次火候!佛道之争,意气用事,引动地脉怨戾,祸及无辜苍生,岂非舍本逐末,背离了各自教化的初心?”他解下背后的归尘剑,双手横托于胸前。剑格处,七颗宝石在晨光下温润流转,不再有战斗时的锋芒毕露,却散发出一种包容天地、调和阴阳、蕴藏生灭轮转的圆融气韵。剑身古朴,仿佛承载着岁月的厚重与天道的玄机。“北斗注死,亦注生。七星轮转,万法归尘。”赵清真凝视着掌中的古剑,声音平和而坚定,“此‘尘’,非是死寂灰烬,乃是生发万物之根基,是承载一切之厚土,是返璞归真之境地。大道在何处?”他抬起头,目光投向那被晨光照亮的巨大拱形窟口。洞外,天色已明,伊水波光粼粼,如同撒落了万千碎金。河岸之上,已有早起的农夫扛着锄头,走向新绿萌发的田野;远处村落,炊烟袅袅升起;更隐约可见汲水的妇人,抱着陶瓮走向清澈的河边……“不在白马寺晨钟暮鼓的悠扬里,”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洞穿繁华的明澈。“不在上清宫丹炉鼎沸的烟霞中,”他目光扫过颓然的朱橚和他手中那象征着贪婪的玉瓶。“更不在王爷这盛装‘祥瑞’的羊脂玉瓶之内!”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振聋发聩的力量,指向洞外那片充满生机的、真实的人间:“道在百姓汲水养家的粗陶瓮里!在农夫翻耕播种、孕育希望的泥土中!在商旅奔波、互通有无的驼铃马蹄声里!在士子寒窗苦读、寻求济世之策的灯火下!更在尔等放下门户成见、摒弃嫉妒贪婪、明心见性、体悟性命本真的此时此刻!”赵清真将横托的归尘剑缓缓举起,让那沐浴着晨光的剑鞘,映照着他澄澈如水的双眸。他伸出左手食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庄重,轻轻拂过冰冷而古朴的剑鞘。指尖过处,剑格上的七星宝石,隐隐有温润的星辉流淌出来,仿佛在回应着主人的心意,也仿佛在无声地阐述着天道的至理。“朋友讲习,舍己从人。”他的声音最终归于一种深沉平和的咏叹,如同阐述着天地间最朴素的真理,“大道同源,何分佛道?心无嫉妒,方能见天地之广阔,性命之真谛。此心光明,亦复何言?”晨光中,青衫羽士抱剑而立,星辉隐于剑鞘,道韵归于平凡。洞窟内外,鸦雀无声,只有伊河水声潺潺,仿佛亘古以来,便吟唱着这曲名为“大道同归”的歌谣。那尊曾流下“血泪”、亦曾魔变的观音石像,在初升朝阳柔和的光线里,低眉垂目,面容宁静,仿佛也在这无声的晨光与潺潺的水声中,体悟着某种超越石身的永恒宁静。 第八十三章 天命不可违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午时·城门五月的汝宁府,天穹似一块烧透了的琉璃,白晃晃悬着,不见一丝云翳。毒日头泼洒下炽烈的光,烤得城门口夯实的黄土路面腾起阵阵扭曲的热浪,空气里弥漫着尘土、汗腥和牲畜粪便混合的燥热气味。聒噪的蝉鸣声浪此起彼伏,粘稠地裹住整座城池,更添几分令人心烦意乱的窒闷。人流在城门洞下缓慢蠕动,守城的兵丁甲胄反着刺眼的光,汗流浃背,不耐烦地吆喝着,用枪杆随意拨拉着进出的贩夫走卒、行商车马。空气仿佛凝固的热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烫。一抹靛蓝,便在这片混沌燥热中,如一缕沁凉的泉流,悄然滑入城门。赵清真身着一袭浆洗得笔挺的靛蓝细布道袍,风尘仆仆。他身量颀长,肩背挺拔,行走间步履沉稳,袍袖随风微动,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长途跋涉的尘土似乎在他周身三尺便自动滑落,竟未沾染分毫。他面容清癯,肤色是常年行走山野的温润麦色,双眉斜飞入鬓,目若寒星,深邃澄澈,仿佛能映照人心。下颌蓄着三寸长的络腮短须,更添几分沉稳。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背负之物。一柄古剑斜负身后,剑鞘是沉凝的青灰色,非木非革,触手温凉,隐隐有细密的天然纹路,如同龟甲又似云雷。剑柄缠绕着深褐色的异兽筋络,历经岁月摩挲,油润如玉。剑格处,镶嵌着七颗黄豆大小、颜色各异的宝石,排列成北斗七星之状,此刻光华内敛,如同沉睡。这便是名动天下的“归尘剑”。然而,若有道行精深者靠近,便能隐隐察觉一丝沉静如渊、浩瀚如海的气息,自那剑囊内悄然弥散,将周遭市井的喧嚣、汗臭、叫卖声浪,尽数隔绝在外,自成一片清凉天地。赵清真步履从容,神色平静,目光扫过城门洞壁上斑驳的旧痕和兵丁甲胄上的刀痕,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甫一入城,喧嚣热浪便扑面而来,比城外更甚。宽阔的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幡旗招展,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车马轱辘声、孩童哭闹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而浑浊的声浪。然而,赵清真的目光并未在繁华街市上过多停留,他的神念如同无形的蛛网,悄然铺开,感知着这座城池的气息流动。一股极其隐晦、却又无比清晰的躁动感,如同地下奔涌的暗河,正朝着城西方向汇聚。人流也印证了神念的感知。宽阔的街道在通往城西的方向,竟变得异常拥挤。贩夫走卒、布衣百姓、乃至一些衣着体面的商贾士绅,都如被无形的磁石吸引,神色或狂热、或好奇、或惊疑不定地朝着同一个方向涌去,将道路挤得水泄不通。“快走快走!去晚了就挤不进去了!”“明渊真人今日又在‘明心堂’前断生死了!”“听说昨日城外噎死的潘黑虎,他婆娘抬着尸首去求了!”“真的假的?死人还能断?”“嘿,明渊真人那可是活神仙!说你是三更死,阎王都不敢留你到五更!”零碎的议论声传入耳中,赵清真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明渊真人”?断生死?他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号,脚步却随着人流,不疾不徐地向城西行去。未时·明心堂越靠近城西,人潮越是汹涌。空气仿佛被无数躯体挤压得稀薄,汗味、脂粉味、劣质香料味混合着牲畜的味道,闷得人喘不过气。终于,在一条相对宽阔的十字街口,赵清真停下了脚步。眼前景象,堪称奇观。一座门面簇新、挂着“明心堂”牌匾的医馆前,黑压压的人群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人群中心,留出一片不大的空地。空地中央,立着一个身影,那身影之奇异,让赵清真这等见惯世面之人,眼神也为之一凝。那分明是个身量不过十四五岁的道童模样!身着明黄色的崭新道袍,浆洗得挺括,与他稚嫩的身形形成一种怪异的反差。道童肩上,扛着一杆破旧不堪的竹竿招幡,幡布洗得发白,边缘甚至有些破损,与那身崭新的明黄道袍格格不入。幡上墨迹淋漓,书写着两行狂放不羁的大字:“南华遗脉,明渊洞玄。断生死,解因果,童叟无欺。”道童面容确实稚嫩,唇红齿白,眉眼清秀,还带着未脱的孩童稚气。然而,那双眼睛……赵清真心中凛然。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漆黑如点墨,深不见底,平静无波,却又仿佛蕴藏着万古沧桑,洞悉世事人情。眼神扫过人群时,带着一种与外貌截然不符的漠然与居高临下的……洞明。仿佛眼前这些熙攘众生,在他眼中不过是一群蝼蚁。这便是轰动汝宁的奇人——“老道童”明渊真人。赵清真并未挤入内圈,只立于人群外围一处稍高的石阶之上,视野开阔。他气息收敛如常人,目光沉静地注视着那明渊真人。就在他神念如最细微的丝线,谨慎地探向那“道童”身周,试图感知其根底时——嗡!背负的归尘剑,在粗麻剑囊内,发出了一丝极其细微、凡人绝难察觉的嗡鸣!剑格处,代表“天权文曲”(阴水)的幽蓝宝石与“摇光破军”(阳水)的银白宝石,同时流转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光晕,如同深潭底部被投入石子泛起的涟漪,转瞬即逝。赵清真心头一震。归尘示警!这明渊果然非同小可!他的神念触及对方身周,竟如泥牛入海,毫无着力之感!感知之中,唯有一片混沌空濛,似真似幻,非实非虚。既非妖邪的腥秽,也非厉鬼的阴森,更非寻常江湖术士的幻术障眼法。那感觉……竟像是某种早已失传、且极伤天和的“神气返照,驻颜存真”之法!此法门强行将垂暮衰老的形神本源,以秘术拘禁、压缩于这具童体之内,逆反天地造化,强留青春表象。此法如同在流沙之上筑造高塔,根基虚浮飘摇至极,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必有难以想象的奇祸深藏于内!就在赵清真心念电转之际,场中骤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哭嚎,撕破了人群嗡嗡的议论。“真人!真人开恩哪!求求您再给看看,我家那口子…他…他还有救吗?”一个衣衫褴褛、头发散乱的中年妇人,哭得撕心裂肺,连滚带爬地扑到医馆门前,重重磕头。她身后,两个面黄肌瘦的半大少年,吃力地推着一辆破旧的板车。车上躺着一条魁梧的汉子,面色青紫肿胀,双目圆瞪突出,嘴巴大张,喉咙处明显鼓胀着一大块异物,气息早已断绝。正是昨日在城外劫道不成,反被一块未及咽下的粗粝馍馍活活噎死的悍匪头目——潘黑虎!浓烈的尸臭混合着绝望的哭嚎,瞬间让喧闹的人群安静了大半,无数目光聚焦在那具狰狞的尸体和跪地哀求的妇人身上。明渊“道童”眼皮都未抬一下,仿佛眼前只是一块碍眼的石头。他稚嫩的嗓音响起,却带着金石撞击般的冰冷与坚硬,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潘黑虎,籍汝宁西乡,流窜豫南十三载,劫掠商旅,手染七条无辜人命,奸**人四名。昨日于官道劫掠不成,贪食噎毙,此乃天道循环,报应不爽。非药石可救,非道法可逆。抬走吧,莫污了贫道门前清净。”话音落,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那潘黑虎青紫肿胀的尸身喉间,竟发出一声清晰的“咯”的轻响!堵死的馍馍碎屑,如同被无形的手推动,自行滑落出来!然而,馍馍落地的同时,潘黑虎脸上那层死前的青紫肿胀如同潮水般褪去,瞬间转为一种毫无生机的、灰败的死气!那圆瞪的双目,也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光泽,变得空洞无神。仿佛刚才那一声轻响,彻底抽走了他仅存于喉间的一口“假气”,宣告了肉体与魂魄的彻底寂灭。“啊——!”人群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惊呼,随即陷入一片死寂般的骇然!无数人倒吸冷气,脊背生寒,看向那明黄道袍的“道童”眼神,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敬畏与恐惧。活神仙!真是活神仙!连死人的最后一口“气”都能断得如此明白!妇人瘫软在地,哭声更加凄厉绝望,却不敢再言。两个少年也吓得面无人色,呆立当场。恰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粗暴的吆喝声从街口传来。“让开!都让开!府衙办差!”只见府衙班头赵留成,带着两名同样满头大汗、神色焦急的衙役,奋力挤开人群。赵留成身材高大,一脸横肉,此刻却眉头紧锁,对着空地中央的明渊真人抱拳,声音带着急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明渊真人!知府大人有急令!京里都察院的巡查御史大人已到府衙,点名要您即刻过去,卜算此行之吉凶祸福!”明渊真人这才缓缓抬起眼皮,那双深潭般的眸子淡淡瞥了赵留成一眼。嘴角竟勾起一丝孩童般天真无邪的笑意,然而说出的话语,却让赵留成如遭九天玄冰贯顶,瞬间面无人色:“赵班头,你印堂晦暗如墨,父星摇摇欲坠。此刻速速归家,或可赶得及见令尊最后一面。若执意前往府衙,非但前程尽毁,更有杀身血光之祸临头。今日你父丧,便是你命里唯一的生门。”赵留成浑身剧震,如遭五雷轰顶!他老父缠绵病榻已久,此事他瞒得极紧,连衙门里最亲近的同僚都不甚清楚!这“老道童”如何得知?!那“生门”、“血光”之言,更是如同冰冷的毒蛇钻入他心底!他脸上的横肉剧烈抽搐,豆大的汗珠瞬间从额头滚落。一边是知府严令,御史威严;一边是老父生死,自身性命前程…巨大的恐惧和抉择撕扯着他。仅仅犹豫了不到三个呼吸,赵留成猛地一跺脚,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竟完全不顾知府严令和御史威严,转身撞开身后的人群,朝着家的方向发疯般狂奔而去!两名衙役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哗——!”人群彻底炸开了锅!敬畏、恐惧、议论如同沸水般翻滚。知府急召,竟被一言吓退!班头赵留成的父丧之秘,竟被一语道破!赵清真立于外围,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如刀。就在方才明渊真人开口“预言”赵留成父丧的瞬间,归尘剑格处,代表“天枢贪狼”(阳金)的锐白宝石,骤然闪过一丝凌厉的微芒!赵清真的神念敏锐地捕捉到,一缕极其隐晦、阴冷如毒蛇的煞气,自那“道童”垂于身侧的指尖悄然弹出,无声无息地缠绕向赵留成原本命宫所在的位置!那所谓的“血光之祸”,根本不是什么预言!更像是被这“明渊真人”以某种阴损歹毒的厌胜魇镇之术,凭空牵引、放大其命格中的凶煞之气,强行“制造”出来的!然后再以“父丧”这命中注定、无可更改的劫数作为借口,将赵留成“引导”避开那被放大的死局!此非顺应天命、断人因果,而是拨弄因果,操弄人心!其心可诛!“天命昭昭,因果自偿。”明渊真人稚嫩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漠然,扫视着噤若寒蝉、神色各异的人群,“尔等愚夫愚妇,只知其一,不明其二。朱棣以叔篡侄,屠戮忠良,设厂卫如虎狼,视万民如刍狗。这汝宁府衙,上至知府,下至胥吏,哪个手上没沾着无辜者的血泪?今日之果,皆昨日之因。贫道不过代天言事,点破迷障罢了。”此言一出,如同冷水泼入滚沸的油锅!“嘶……”“他…他竟敢直呼天子名讳?!”“厂卫…血泪…他说的…难道是真的?”“慎言!慎言啊!”人群瞬间骚动!惊骇、恐惧、一丝隐秘的共鸣、还有更深的、对那无处不在的厂卫爪牙的畏惧,在无数张脸上交织变幻。这“老道童”竟敢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直斥当今天子名讳,更借“天命”之名,行煽惑人心、播撒怨愤之实!赵清真心中凛然,寒意骤生。此人绝非简单的江湖骗子或旁门左道!他借“天命不可违”之壳,行的是扰乱纲常、撕裂民心、播撒对朝廷怨望之种!更以幻术与阴煞手段装神弄鬼,操控人心于股掌之间!其背后所图,绝非表面这般简单!归尘剑格处,代表“玉衡廉贞”(阳火)的赤红宝石隐动,一股纯阳浩大、涤荡邪祟的意念,如同无形的暖流,悄然探向人群中心的明渊真人,欲要窥破其本源虚实。就在赵清真的纯阳意念即将触及明渊真人身周三尺之地的刹那——明渊真人猛地转头!那双孩童般清澈的眸子,瞬间变得幽深如渊,仿佛两口吞噬一切的古老墓穴,穿透层层叠叠的人群,精准无比地、直刺站在外围石阶上的赵清真!一股阴冷、粘稠、充满腐朽与衰败气息的强横神念,如同淬毒的钢针,带着刺骨的恶意,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循着赵清真探出的意念轨迹,狠狠反噬而来!那神念中蕴含的怨毒与古老气息,让赵清真灵台警钟长鸣!“哼!”赵清真鼻中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哼。不见他如何动作,背负的归尘剑上,一股沉浑厚重、承载万物、永不动摇的“坤土”之力(源自剑格中央那颗明黄温润的“天璇巨门”阴土宝石),无声无息地漫溢开来,如同大地张开怀抱。嗤!那道阴毒反噬的神念毒针,撞入这片浑厚包容的坤土之力中,如同冰雪投入熔炉,瞬间被消弭、化解于无形,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两人的目光,于喧嚣燥热的市井人海中,无声碰撞。一者澄澈如深邃星海,包容万象,道韵天成。一者幽深似千年古墓,死寂冰冷,怨毒暗藏。无形的气机在刹那间交锋、湮灭。周遭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温度骤降。离得近的十几个围观者莫名地打了个寒颤,茫然四顾,不知这五月闷热中的寒意从何而来。“好一个龙门羽士,归尘剑主。”一个金石摩擦般沙哑、与孩童外貌极不相称的声音,直接在赵清真的识海深处响起,正是明渊真人的传音入密!那声音带着一丝诡谲的笑意,“汝宁水深,洛阳的浪还未平。这潭浑水,凭你一人,趟得起么?”赵清真神色不变,灵台清明,同样以神念传音回应,声音清越如龙吟剑鸣,直透对方识海:“大道如砥,邪不胜正。阁下逆天驻形,玩弄因果于股掌,就不怕引火烧身,万劫不复?”“哈哈哈!”明渊真人在识海中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仿佛无数枯骨摩擦的狂笑,“劫?贫道早已身在劫中万万年!倒是你赵清真,身负七星,心系苍生,才是这劫数漩涡的中心!好自为之吧!”话音未落,那身着明黄道袍的“道童”身影,在众目睽睽之下,诡异地闪烁了几下,如同水中的倒影被投入石子般扭曲荡漾,竟如鬼魅般凭空消失无踪!只留下那杆写着“断生死”的破旧招幡,孤零零地插在“明心堂”医馆门前的青石缝中,在依旧炽热的风中,猎猎作响。人群愕然四顾,短暂的死寂后,爆发出更加狂热的议论!敬畏与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神仙!果然是活神仙!来无影去无踪!明渊真人的名号,在这一刻被彻底神化!赵清真独立原地,归尘剑归于沉寂,剑格七星光华尽敛。他心念电转,如同冰湖下的暗流汹涌:明渊真人绝非偶然现身!其言“洛阳浪未平”、“汝宁水深”,直指白马寺、龙门石窟乃至周王朱橚之事余波!此人搅动风云,所图绝非小可!今日这看似宣扬天命的“断生死”把戏,实则是借潘黑虎之死彰显“天罚”,借赵留成父丧宣扬“天命不可违”,更借机直斥朝廷,在这豫南重镇的万千百姓心中,埋下对朝廷深刻怨望的种子!其心叵测,其谋深远!正思忖间,一阵更加急促、带着哭腔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方才被明渊“预言”父丧、狂奔回家的班头赵留成,竟去而复返!他脸色惨白如纸,毫无血色,双目赤红如同泣血,身上赫然穿着粗糙的麻布孝服!他冲到医馆前,对着明渊消失的方向,“噗通”一声重重跪倒,额头狠狠砸在坚硬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嘶声哭喊,声音因极度的悲痛和恐惧而扭曲:“真人神算!真乃神人也!家父…家父他…果然…果然在我刚刚踏进家门时…就…就咽气了!呜哇……若非真人点醒,小人此刻已奉召去了府衙…方才…方才得到确切消息…那都察院的御史…他…他竟是我家早年仇人之子!结的是死仇!今日若去,必是羊入虎口,死无葬身之地啊!谢真人救命之恩!谢真人救命之恩哪!”说罢,不顾额头鲜血淋漓,咚咚咚地继续磕着响头,状若疯魔。人群彻底沸腾了!最后一丝疑虑被彻底碾碎!敬畏化作顶礼膜拜的狂热,恐惧转为盲目的信仰!天命昭昭!明察秋毫!明渊真人之名,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席卷了整个汝宁城!无数人跟着跪拜下去,口中念念有词。赵清真看着跪地泣血、额头染红的赵留成,听着那字字泣血的“证词”,心中却是一片冰凉,如同沉入了腊月的寒潭。赵留成之父久病是真,命数将尽亦是真。这瞒不过他的神念感知。然而,那都察院御史的身份与其家族的陈年仇怨,时机如此凑巧,绝非“天命”二字可以轻飘飘解释!这分明是一张精心编织、环环相扣的网!明渊以幻术与阴煞引动、放大赵留成命宫凶星,制造“血光之祸”的假象,再以命中注定、无可更改的“父丧”为饵,诱其避开死局,最终借赵留成之口,将这“天命不可违”、“朝廷刻薄寡恩、仇家当道”的种子,深深地、牢牢地植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底!其手段之阴毒诡谲,用心之险恶深沉,更甚于妖魔!“祸发必克…”赵清真默念《阴符经》警世之言,归尘剑鞘传来一丝温润的暖意,仿佛在回应。这汝宁府,已然成了风暴酝酿的漩涡之眼。他不再停留,身影如游鱼般滑入依旧狂热的人群,朝着城南方向行去。那里,一股更浓重、更粘稠的血腥与怨戾之气,如同无数无形的、带着倒刺的触手,正从城外方向悄然弥漫开来,隐隐指向城外那座香火稀疏、透着古怪的“慈航庵”。酉时·城南客栈夜幕,如同饱蘸墨汁的巨笔,缓缓涂抹过汝宁城的天际。白昼“老道童”掀起的狂热尚未完全平息,街头巷尾依旧充斥着兴奋的议论和敬畏的低语。点点灯火次第亮起,在渐深的夜色中摇曳,勾勒出这座古老城池疲惫的轮廓。赵清真行至城南僻静处,伊水一条浑浊支流在此蜿蜒而过。他寻了一间临河而建、名为“悦来”的简陋客栈住下。客栈老旧,木楼梯踩上去吱呀作响。推开客房那扇同样吱呀作响的木窗,带着河水特有腥味的水汽混合着城中未散的燥热,扑面而来。窗外,浑浊的河水在黯淡星光下泛着微光,缓缓流淌。对岸是影影绰绰的民居轮廓,更远处,便是笼罩在沉沉夜色中的城墙。白日里那股挥之不去的血腥怨气,源头似乎就在城外某个方向。归尘剑被解下,平放于膝上。赵清真盘坐于简陋的木板床上,闭目凝神。青灰色的剑鞘在昏暗的油灯光线下,泛着沉静的光泽。剑格处七颗宝石,温润流转着各自内蕴的微光,如同夜空中的北斗,静谧地映照着他沉静如水的面容。神念,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漾开的无形涟漪,以客栈为中心,悄然扩散开去,覆盖了小半个城南区域。刹那间,无数驳杂的意念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他的识海:街边小贩为了一文钱锱铢必较的焦躁;深宅妇人因家长里短生出的妒恨与愁怨;破旧书斋里书生摇头晃脑诵读“之乎者也”的执着;酒肆中粗豪汉子对白日“老道童”神迹的狂热吹嘘;更深处,则是无数人对“天命”的敬畏、对朝廷隐隐的怨怼、对自身命运的迷茫……这些纷乱的市井之音,如同浑浊的河水,带着红尘的喧嚣与污浊,不断冲刷着赵清真的灵台。他双目微阖,心湖之中,《清静经》的经文如清泉般流淌:“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龙门秘传心法随之运转,丹田内精纯的真炁如温润玉流,循着玄奥的周天路径流转不息。那些涌入识海的杂念妄念,如同尘埃遇到了无形的拂尘,被轻柔而坚定地拂去、沉淀,唯留灵台一点澄明,如古井映月。然而,在这片看似平静的市井喧嚣之下,一股极其隐晦的怨毒与腥甜气息,始终萦绕不散。如同河底深处腐烂发臭的淤泥,无论河水如何冲刷,那令人作呕的底味始终存在。源头,清晰无误地指向城外,伊水河畔,那座名为“慈航庵”的尼庵!白日里,酒肆中那工匠张六哥炫耀“缠棕帽”时泄露的只言片语,此刻在赵清真心头清晰回响:“……城外…慈航庵里…嘿,那妙玉小师傅…啧啧…力气大得很…参汤…大补…顶顶好的参汤待客…”寻常尼庵,清修之地,何来“力气大得很”的尼姑?何需“顶顶好的参汤”待客?那顶作为“嫖资”、嵌着奢华水晶缨珠的缠棕帽,又岂是清修之人所能拥有、所该拥有?归尘剑格处,代表“天璇巨门”(阴土)的明黄宝石,仿佛感应到主人的心念,微微一亮。一股沉凝厚重、源自大地的感知力,透过赵清真的足底,无声无息地透入脚下地脉,循着城外那丝血腥怨气蔓延的方向,更深、更远地探查而去。反馈回来的意念碎片,带着地脉承载的冰冷记忆,更加清晰,也更加令人心悸:泥土深处,残留着沉闷的斧凿劈砍钝响,一下,又一下……仿佛在肢解什么沉重的东西。压抑到极致的女子呜咽,断断续续,最终化为癫狂绝望的尖笑,在意识碎片中反复回荡。浓烈到刺鼻、令人作呕的参味,如同劣质的香料,却掩盖不住那更深处、如同陈旧铁锈般浓重的……血腥!坤土载物,亦载无边怨孽。这慈航庵的地下,埋藏着难以想象的大恐怖!那绝不仅仅是谋财害命那么简单!“火生于木,祸发必克。”赵清真再次默念《阴符经》警句。淫.邪之欲如同干燥的薪柴,一旦被点燃,必成燎原之祸,最终反噬己身。这庵中女尼,行此采补害命、碎尸掩埋的恶业,已是自掘坟墓,死期不远。但她们背后,是否也如那明渊真人一般,受人操控?那奢华的水晶缨珠,最终又流向了何处?周王府的阴影,似乎无处不在。他正欲凝聚神念,更深入地探查那怨气核心的所在,异变陡生!嗡!归尘剑格处,代表“开阳武曲”(阴金)的锐白宝石猛地一跳!赵清真扩张的神念边缘,如同被毒蜂狠狠蛰了一下,传来剧烈的震颤!一股阴冷、霸道、充满了贪婪掠夺与毁灭意味的强横意念,如同黑夜中锁定猎物的秃鹫,正从城东方向急速掠来!其目标,赫然也是城外伊水河畔那座透着无尽邪气的慈航庵!这股意念裹挟着一丝极力掩饰、却瞒不过归尘剑对“离火燥烈”之气敏锐感知的……龙气威压!虽然竭力伪装得堂皇正大,但其核心的暴虐本质,在归尘剑的感应下,如同白纸上的墨点,清晰无比!周王朱橚的人!赵清真瞬间明悟。洛阳龙门“血泪”仙露之谋破产,周王声名扫地,被天子申斥,闭门思过。他岂会甘心?这慈航庵的“参汤”邪术与奢靡赃物,莫非成了他急于翻盘、甚至……暗中炼制更邪恶之物的新目标?抑或是……杀人灭口,毁灭证据?!“持其志,无暴其气。”孟子养气之言在心湖响起。赵清真深吸一口气,窗外带着河水腥气的夜风涌入肺腑,瞬间压下心头因周王暴虐贪婪而腾起的怒意与凛冽杀机。周王自有其天谴。眼前最急迫的,是阻止庵中惨剧继续上演,揭开真相,更要阻止周王府的人抢先一步,将这滔天罪孽连同可能的、指向更深阴谋的线索,一同抹去!他身形未动,膝上的归尘剑却骤然光华流转!“开阳武曲”阴金白辉瞬间亮至极致!一股精纯锋锐、却又隐晦至极的庚金剑气,无声无息地透窗而出,融入沉沉夜色。这剑气并非用于攻伐,而是化作无数细密坚韧、肉眼难辨的“金丝”,如同最灵巧的蜘蛛在暗夜中无声结网,瞬间在数里之外的慈航庵外围布下了一层无形而坚韧的警戒屏障!任何带着杀意或邪气之人靠近,必引动这“武曲金丝”示警!做完这一切,赵清真缓缓睁开双眼,眸中寒星点点,锐利如剑。他并未立刻行动,而是自怀中取出一枚边缘磨损、泛着古铜幽光的“永乐通宝”铜钱,置于掌心。龙门秘术“六壬神课”运转,心神沉入冥冥杳杳的时空长河。铜钱在掌心无风自动,跳动着玄奥莫测的轨迹,每一次翻转都似乎牵动着无形的命运之弦。片刻后,铜钱静止,卦象显化——泽水困,变雷水解!困局已深,如身陷泥沼,动弹维艰。然雷动于九天之上,震慑宵小;水解于大地之下,润泽生机!破局之机就在眼前,稍纵即逝!且卦象隐指“金”与“水”,正合归尘剑“开阳武曲”阴金之力与“天权文曲”、“摇光破军”双水之能!时机将至!赵清真长身而起,归尘剑负于身后。他并未走正门,身影如一道毫无重量的青烟,自敞开的窗口飘然而出,瞬间融入浓重的化不开的夜色之中。夜风掠过耳畔,带来河水特有的腥气,更远处,一丝若有若无、试图掩盖却欲盖弥彰的檀香,从慈航庵方向飘来。那檀香之下,掩盖的是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绝望。他朝着城外伊水河畔那座透着无尽邪气的尼庵,疾掠而去。 第八十四章 血庵参汤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子时的伊水,流淌得格外粘稠。白日里浑浊的水汽,此刻凝结成湿冷的雾霭,沉甸甸地压在河面上,也笼罩着河畔那座孤零零的慈航庵。万籁俱寂,连惯常的虫鸣都销声匿迹,唯有河水拍打岸石的呜咽,断断续续,如同幽魂的低泣。庵堂黑黢黢的轮廓伏在夜色里,飞檐斗拱的剪影模糊不清,像一头蛰伏的巨兽。白日里若有若无的檀香,早已被一种更为浓烈、甜腻到令人作呕的参味彻底覆盖。这参味霸道无比,钻入鼻腔,直冲脑髓,却又在甜腻深处,混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如同生铁锈蚀般的腥气。丝丝缕缕,从庵堂紧闭的门窗缝隙中顽强渗出,与湿冷的河雾纠缠在一起,弥漫在庵墙内外,沉甸甸地压在人心头。赵清真如一片被夜风卷起的落叶,悄无声息地落在庵外一株虬枝盘结的榆树高处。靛蓝道袍与浓密的枝叶阴影融为一体,气息内敛,几近于无。背后的归尘剑敛尽光华,唯有剑格处,那颗象征“开阳武曲”的阴金白芒宝石,在暗夜中流转着极其微弱、凝练如实质的锐意。他神念如无形的蛛网,早已悄然覆盖住整个慈航庵外围。庵内深处,那股暴虐贪婪的意念,如同嗅到血腥的毒蛇,正急速靠近后院——那里,正是血腥怨气最浓烈、几乎化为实质的源头!不能再等了!他足尖在湿滑布满青苔的枝干上轻轻一点,身形已如鬼魅般飘落庵墙。足尖触及冰冷湿滑的墙头青砖,仅是一沾即走,人已借着那微不可察的反震之力,如一片毫无重量的青羽,无声无息翻入院内。落脚处,是前殿与后院之间一方不大的天井。青石板铺就的地面,缝隙间积蓄着夜露与白日未干的泥泞。一股淡淡的、挥之不去的铁锈腥味混杂在浓烈的参味中,顽固地钻入鼻腔。赵清真落脚无声,归尘剑剑格处,那颗象征“天璇巨门”的阴土明黄宝石,却自发地微微一亮。一股沉凝厚重的地脉感知力,如同水银泻地,瞬间透入脚下大地。反馈回来的意念碎片冰冷而粘稠,带着令人心悸的重量:——泥土深处,残留着斧凿劈砍骨头的沉闷钝响,一声声,仿佛敲在灵魂深处。——压抑到极致的女子呜咽,被粗暴掐断,化为癫狂尖利、不似人声的嘶笑。——浓烈到令人作呕的参味,如同煮沸的血浆,翻滚着,混合着…铁锈般浓稠刺鼻的血腥!坤土载物,亦载无边怨孽!这慈航庵的地下,埋藏的不是寻常尸骨,而是被榨干了最后一点价值后,如同垃圾般被抛弃、被深埋的大恐怖!此地怨气之深重,已隐隐有滋养阴邪、孕育厉鬼的征兆。“火生于木,祸发必克…”赵清真默念《阴符经》警句,心头澄明。淫.邪之欲如同干柴,一旦被点燃,必成燎原之祸,最终反噬纵火者自身。这庵中女尼,行此采补害命、碎尸掩埋的恶业,已是自掘坟墓。但她们背后,是否也如那搅动风云的明渊真人一般,受人操控?白日里张六哥炫耀的那顶奢华水晶缨珠缠棕帽,最终又流向了何处?他正欲以神念更深入地探查庵内活人气息分布,神念的边缘却猛地一颤!一股阴冷、霸道、充满了赤裸裸的贪婪与毁灭意味的意念,如同黑夜中锁定腐肉的秃鹫,正从汝宁城东方向急速掠来!其目标,赫然也是这座透着无尽邪气的慈航庵!这意念裹挟着一丝极力掩饰、却依旧瞒不过归尘剑对“离火燥烈”之气敏锐感知的龙气威压!周王朱橚的人!赵清真瞬间明悟。洛阳龙门“血泪”仙露之谋破产,周王声名扫地,被天子申斥,闭门思过。他岂会甘心?这慈航庵的“参汤”邪术与奢华赃物,莫非成了他急于翻盘、甚至妄图炼制更邪恶之物的新目标?抑或是…杀人灭口,毁灭证据?“持其志,无暴其气。”孟子之言在心湖响起,如清泉涤荡。赵清真深吸一口带着浓重腥甜参味的冰冷空气,将心头瞬间腾起的怒意与杀机强行压下。周王暴虐贪婪,自有天谴加身之时。眼前最急迫的,是阻止庵中可能正在上演的惨剧,揭开真相,更要阻止周王府的人抢先一步,将这滔天罪孽连同可能存在的关键线索一同抹去!他身形未动,眼神却锐利如鹰隼。归尘剑悬于身侧,剑格处那颗“开阳武曲”阴金宝石骤然亮起!光芒内蕴,并未外放,一股精纯锋锐、却隐晦至极的庚金剑气,如同无形的金蚕吐丝,无声无息地透窗而出,融入沉沉夜色。这剑气并非用于攻伐,而是化作无数细密坚韧、肉眼难辨的“金丝”,以赵清真为中心,瞬间在慈航庵外围布下了一层无形的警戒屏障。每一根“金丝”都蕴含着赵清真的一缕神念印记,如同最敏感的蛛网,严密地笼罩着庵墙、屋顶、门窗。任何带有杀意或邪气之人靠近、触碰,必引动剑丝震颤,将示警清晰地传递回赵清真识海!做完这一切,赵清真并未立刻行动,而是如同老僧入定,隐于古槐的阴影之中,气息彻底融入夜色。他需要等待,等待最佳的切入时机,也需要确认周王府来人的具体动向。归尘剑“开阳武曲”的宝石光芒缓缓收敛,恢复温润,如同潜伏的猛兽闭目养神。庵内深处,那间弥漫着浓烈参味与脂粉气的厢房。“吱呀——”一声轻响,厢房的门被推开一条缝隙。昏黄的烛光流泻出来,在潮湿的青石板上投下一道摇曳的光带。一个窈窕的身影探出半边身子。灰布僧衣松松垮垮,云鬓半偏,几缕青丝垂落颊边,脂粉未净的脸上带着一种病态的潮红,水波潋滟的眼中却藏着深深的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正是白日里工匠张六哥口中那位“力气大得很”的妙玉。她警惕地四下张望,天井里空荡荡的,只有夜风吹过古树的沙沙声和远处伊水低沉的呜咽。“死鬼,磨蹭什么?参汤都热了三回了!”厢房内传来一个慵懒又带着不耐的女声,嗓音沙哑,透着一种被酒色浸透的疲惫感,正是此庵住持妙音。妙玉啐了一口,低低骂道:“催命呢!总觉得今晚心惊肉跳的,眼皮子直跳…”她话未说完,眼角余光猛地瞥见天井对面墙角那片最浓重的暗影里,似乎有一道青影极其轻微地一闪而过!快得如同错觉!“谁?!”妙玉瞬间绷紧,汗毛倒竖,厉声喝问!藏在宽大僧袖里的右手闪电般探出,手中已多了一把尺余长的精钢短匕,寒光在昏暗中一闪!天井寂寂,唯有风声穿过破败的窗棂,发出呜咽般的轻响。那片暗影依旧,仿佛从未有过任何异动。“疑神疑鬼!”房内的妙音嗤笑一声,带着浓浓的不屑,“定是那‘贵客’等不及了。还不快把人领进来!参汤的劲道正足,莫要误了时辰,也莫误了…”她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紧张与狠厉,“…周管事的大事!”周管事!赵清真心头雪亮。果然与周王府有关!这“参汤”背后,绝非简单的谋财害命!妙玉被妙音一喝,又见天井确实毫无动静,心头那点惊疑被压了下去,更多的是被催促的不耐。她犹疑地又扫视了一圈,终是抵不住房内那无形的压力,低骂了一句,转身回房。就在那扇沉重的木门即将合拢、只剩最后不足三寸缝隙的刹那!一道青影,如同没有实质的烟雾,又似被门缝挤压出的气流,竟从那狭窄到不可思议的间隙上方,毫无阻滞地飘然而入!快!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正是龙门“踏斗步罡”秘传身法中的绝技——“穿隙”!赵清真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融入烛光下的阴影本身,无声无息落在房内一根粗大梁柱投下的浓重阴影之中,身形与阴影彻底重合,仿佛从未存在过。房内的景象,饶是赵清真道心坚稳,见惯生死,亦觉一股冰冷的寒意自尾椎骨窜起,直冲顶门!屋内陈设诡异得令人窒息:一面,是简陋的禅修之地。一张褪色的蒲团置于地上,旁边一张矮几上供奉着一尊蒙尘的白瓷观音像,像前香炉里插着几支早已熄灭、歪斜的线香,透着一股破败与敷衍。另一面,却是活色生香,靡靡之气弥漫。锦帐低垂,红烛高烧,一张铺着刺目大红鸳鸯锦被的雕花牙床占据了小半空间,与佛龕形成荒诞而邪异的对比。空气里浓烈到令人窒息的参味、劣质刺鼻的脂粉味,和一种…精元被过度耗损、如同朽木般衰败枯竭的气息,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腥。牙床之上,斜倚着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他只穿着汗湿的中衣,领口敞开,露出结实的胸膛,此刻却布满了不正常的赤红。他双眼涣散无神,嘴角挂着一丝痴迷的涎水,口中无意识地喃喃:“美人…参汤…好…好力道…再来…”正是白日里在酒肆炫耀缠棕帽的工匠张六哥!他那顶嵌着硕大水晶缨珠的奢华缠棕帽,此刻正如同垃圾般随意丢在床脚冰冷的地面上。床边一张红木小几上,放着一个白瓷盖盅,盖子掀开搁在一旁。盅内是半盅粘稠如血、正不断翻滚着细小气泡的暗红色汤汁!那股令人作呕的甜腻参味和铁锈腥气的源头,正是此物!汤汁表面氤氲着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淡红色热气,仿佛有生命般蠕动。“贵客莫急,”一个身影扭着腰肢从屏风后转出。年约三十许,同样身着灰布僧衣,却半解斜披,露出内里一件大红色的绸缎肚兜,上面绣着戏水鸳鸯。正是住持妙音。她脸上堆着媚笑,眼中却是一片冰冷算计的寒光,如同盯着猎物的毒蛇。“这‘十全大补参王汤’啊,最讲究火候时辰。药力得一层层化开,才能尽入骨髓。再饮这半盅,保管您龙精虎猛,快活似神仙…”她端起那盅翻滚的参汤,袅袅娜娜,一步三摇地走向牙床上的张六哥。屏风后的阴影里,还默立着两个同样年轻妖娆的“尼姑”——妙清与妙净。她们面无表情,眼神麻木而残忍,如同等待分食腐肉的秃鹫。一人手中紧握着粗糙的麻绳,另一人则拿着一个鼓鼓囊囊、散发着霉味的麻袋。显然,这并非她们第一次“善后”。赵清真看得分明。那所谓的“参汤”,绝非寻常催情壮阳之物!其蕴含的霸道药力,如同烈火烹油,疯狂地压榨、焚烧着饮者的生命本源!张六哥看似亢奋异常,实则五脏六腑的精气已被这邪汤抽吸殆尽,油尽灯枯只在顷刻!此乃邪道采补术中最为歹毒、损人绝命的“竭泽焚身”之法!这些女尼,早已不是清修之人,而是披着僧衣、吸食人髓的妖魔!“喝吧,我的好哥哥…”妙音娇笑着,声音腻得发齁,将瓷盅凑到张六哥嘴边。那翻滚的暗红汤汁,散发着致命诱惑的气息。就在张六哥痴迷地张开嘴,参汤即将灌入的瞬间!“砰——!!!”后院那扇紧邻河边、相对隐蔽的小门,被一股沛然巨力猛然撞开!腐朽的门板连同门框瞬间四分五裂,木屑横飞!三道黑影如同扑食的夜枭,挟着凛冽的杀意与夜风,悍然扑入!为首一人,身材干瘦,面白无须,一双三角眼阴鸷如毒蛇,在昏暗烛光下闪烁着残忍的光芒,身着王府二等侍卫统领的服色——正是周王府心腹管事周安!他身后两人,全身劲装,黑巾蒙面,只露出凶光四射的眼睛,手持闪着幽蓝暗芒的淬毒短刃,身法迅捷如风,显然是周王府蓄养的死士!“动手!一个不留!速战速决!”周安的声音尖利刺耳,如同铁片刮擦,毫无半分感情。他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瞬间扫过牙床上神志不清的张六哥,以及床脚那顶嵌着水晶缨珠的缠棕帽,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贪婪与急迫!目标明确——灭口!夺赃!变故突生!妙音等尼姑猝不及防,花容失色!尖叫卡在喉咙里。妙玉反应最快!她离门最近,惊骇之下,一股蛮力爆发,尖叫一声,手中精钢短匕带着破空之声,不管不顾地直刺扑向她的那名蒙面死士心口!匕首寒光闪动,显示出她确实有几分超出寻常女子的气力。“螳臂当车!找死!”蒙面死士冷哼一声,声音沉闷。面对直刺而来的匕首,他身形诡异地向左一扭,如同无骨之蛇,险之又险地避开锋刃,右手化掌,闪电般拍出,带着一股阴寒的掌风,狠狠印在妙玉高耸的胸口!“噗!”妙玉如遭重锤猛击,双眼暴突,一口鲜血混合着内脏碎片狂喷而出,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倒飞出去,“嘭”地一声重重撞在冰冷的砖墙上,软软滑落,昏死过去,生死不知。另一名蒙面死士则如鬼魅般直扑屏风后的妙清与妙净!刀光如电,毒蛇吐信,直取咽喉要害!狠辣无比!周安则看也不看其他人,身形如电,目标明确无比,直取牙床上被巨大动静惊得有些茫然回神的张六哥!他眼中只有那顶缠棕帽!灭口,夺帽!“啊——!!”张六哥被这突如其来的杀戮和浓烈的死亡气息刺激,从参汤制造的迷幻中短暂挣脱,发出一声凄厉绝望、不似人声的惨叫!他本能地挥舞着手臂,试图阻挡扑来的周安。电光火石之间!生与死只在刹那!“嗡——!!!”一声清越悠长、穿金裂石、如同龙吟九天般的剑鸣,毫无征兆地在这小小的、充满血腥与淫.邪的厢房内轰然炸响!并非归尘剑出鞘的金属摩擦,而是剑格处,“玉衡廉贞”阳火赤芒与“开阳武曲”阴金白辉两星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华!两股力量瞬间交融!一股炽热锋锐、堂皇正大、仿佛能涤荡世间一切污秽的恐怖剑气,如同无形的怒涛海啸,以赵清真藏身的梁柱阴影为中心,轰然爆发!扑向妙清妙净的蒙面死士首当其冲!他手中那淬着幽蓝毒芒的短刃,如同撞上了无形的铜墙铁壁,“咔嚓”一声脆响,寸寸断裂!毒刃碎片四溅!那无形的剑气怒涛余势未歇,如同万钧巨锤,狠狠撞在他毫无防备的胸口!“呃!”蒙面死士闷哼一声,眼中瞬间充满难以置信的惊骇与死灰!护体真气如同纸糊般破碎,胸口肉眼可见地凹陷下去!他口中鲜血狂喷,混杂着内脏碎块,整个人如同被巨象撞飞的破麻袋,倒飞出去,“哗啦”一声撞破糊着厚纸的窗棂,摔入院外的黑暗中,再无动静,生死不知!直取张六哥的周安,只觉一股焚尽八荒、斩断一切、仿佛能将他从灵魂层面彻底抹杀的恐怖意志瞬间将他锁定!一股前所未有的死亡寒意瞬间笼罩全身!他亡魂大冒,硬生生止住前冲之势,身体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强行扭转!腰间机括一弹,一柄软剑如同毒蛇出洞,带着“嗤嗤”破空声,仓惶迎向那无形无质却又真实存在的恐怖剑气!这是他压箱底的保命手段!“嗤啦——!”一声恐怖的撕裂声!那柄百炼精钢、柔韧异常的软剑,如同朽木枯枝般,被那无形剑气轻易斩断!断口平滑如镜!剑气余波如同无形的利刃,狠狠撞在周安胸前!“噗嗤!”周安胸前衣襟连同内衬软甲瞬间炸裂!一道深可见骨、皮肉焦糊卷曲的恐怖剑痕赫然出现!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他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嚎,身体被巨大的力量带得踉跄后退,重重撞在身后的墙壁上,震得灰尘簌簌落下!他捂着胸前深可见骨的焦糊伤口,剧痛让他面容扭曲如恶鬼,眼中充满了惊骇欲绝和难以置信!这剑气…竟未出鞘?!仅仅凭借剑意与剑格星力?!剑气爆发的中心,烟尘微散。赵清真青衫飘落,已然稳稳挡在牙床之前。他负手而立,归尘剑仍在古朴的青灰色剑鞘之中,剑格七星流转生辉,温润的光华照亮了他沉静如水的面容,也照亮了满屋的惊惶、血腥与那张牙舞爪的邪异。“周王府好大的煞气。”赵清真声音平淡,不高不低,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直抵灵魂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在幸存者的心上,“灭口夺赃,是怕这‘参汤’之事泄露,牵连了你家王爷,还是…”他目光如冷电,扫过地上那顶在昏黄烛光下依旧折射着诡异幽光的水晶缨珠缠棕帽,“…这顶帽子背后,藏着更见不得光的勾当?”周安捂着胸前焦糊流血、剧痛钻心的伤口,鲜血顺着指缝不断渗出,染红了半身衣袍。他看着眼前这道士,终于认出了那柄悬于身侧、剑格流转七星的神剑!那沉静如渊、却又仿佛蕴含着毁天灭地力量的气息!“归…归尘剑!赵清真!”他声音嘶哑,如同破锣,充满了刻骨的怨毒,“又是你!屡次坏王爷大事!今日你休想活着离开!”极致的恐惧与剧痛激发了周安的凶性!他猛地从怀中掏出一个漆黑如墨、仅有两指粗细的金属小筒,筒口对准赵清真,厉吼道:“动手!放‘幽冥磷火’!给老子烧!烧光这鬼地方!片甲不留!”仅剩的那名蒙面死士虽被方才的剑气惊得心胆俱裂,但对周王府的死忠压倒了恐惧。他闻言,毫不犹豫地也从怀中掏出一个同样的黑筒!两人几乎同时,用拇指狠狠按下了筒身上的机括!嗤!嗤!两点幽绿色的、仅有指甲盖大小的火星,如同来自九幽地狱最深处的鬼眼,骤然从筒口喷射而出!火星甫一出现,便散发出刺骨阴寒的恶臭!周围的温度瞬间骤降,烛火猛烈摇曳,几乎熄灭!两点火星带着凄厉刺耳、如同亿万冤魂尖啸的破空声,一左一右,如同拥有生命般,划着诡异的弧线,射向赵清真!同时,磷火覆盖范围,竟将整个厢房,连同床上的张六哥、昏死的妙玉、以及吓傻的妙音、妙清、妙净都笼罩在内!周安竟是打着同归于尽、毁尸灭迹的狠毒主意!“冥顽不灵!自取灭亡!”赵清真眼神彻底冰寒。归尘剑终于铿然出鞘三寸!暗金色的剑身暴露在烛光下,薄如蝉翼的剑锋流转着森然寒意,剑脊处玄奥的雷纹隐隐有光华流动。“坎水涤秽,离火焚邪!敕!”随着赵清真一声清叱,归尘剑剑格处,“天权文曲”阴水蓝芒与“摇光破军”阳水银辉如同两条被唤醒的蛟龙,瞬间升腾交融!一道清冷浩瀚、蕴含净化涤荡之力的湛蓝色水幕,凭空而生,如同倒卷的天河,精准无比地迎向那两点疾射而来的幽冥磷火!同时,“玉衡廉贞”阳火赤芒暴涨,一股凝练如实质、至阳至刚的赤红真火,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岩浆,紧随湛蓝水幕之后,轰然喷发!嗤——!!!幽冥磷火撞入湛蓝水幕的瞬间,如同滚烫的烙铁插入寒冰!发出刺耳至极、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啸!幽绿色的火焰疯狂挣扎、扭动,试图腐蚀、污染这蕴含着星力的净化之水,墨绿色的毒气丝丝缕缕弥漫!然而,那水幕至柔至韧,层层叠叠,蕴含的净化之力如同磨盘,死死包裹、消磨着幽冥磷火的邪异本质!紧接着,阳火真炎席卷而至!轰!!!一声沉闷如雷的爆响!被湛蓝水幕包裹、束缚、削弱了大半威能的幽冥磷火,连同其释放的阴寒毒气,被至阳至刚的真火彻底引燃、净化!化作一大蓬炽白刺目、散发着纯净高温的火焰,瞬间将包裹它的水幕蒸发殆尽,也将其中的污秽彻底焚烧一空!炽热的气浪翻滚扩散,却奇异地如同拥有灵性般,避开了房内惊恐的张六哥、昏迷的妙玉以及瘫软在地的妙音等人,只将周安和那名蒙面死士震得气血翻腾,如同被巨浪拍击,连连后退,撞得桌椅翻倒!“不…不可能!”周安看着毫发无损的赵清真和房间,又看看自己胸前再次被灼热气浪冲击、痛彻骨髓的伤口,失声尖叫,眼中终于露出了彻底的绝望。这幽冥磷火乃王府秘制,歹毒无比,沾之即焚魂蚀骨,竟被如此轻易破去!就在这时,异变再生!那一直瘫在牙床上、被方才剑气、真火的气浪和巨大的死亡恐惧一激的张六哥,如同回光返照般猛地坐起!他双目圆瞪,布满血丝,死死盯着地上那顶奢华诡异的缠棕帽,又猛地转头看向被赵清真挡在身后、吓得瘫软在地、面无人色的妙音,一股无边的怨毒、被欺骗的愤怒和求生的本能混合爆发!“帽子!帽子是…是金墉城…一个穿白衣服的…鬼…鬼给的!”张六哥用尽生命最后一丝力气,脖颈青筋暴起,发出嘶哑扭曲的吼叫,“他说…戴着它…能…能睡尼姑…有参汤…力气大…呃啊——!!!”话音未落,他身体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剧烈地抽搐起来!脸上那不正常的亢奋潮红瞬间褪去,如同刷上了一层死灰!一股浓烈的、如同死鱼腐烂般的腥臊气瞬间弥漫开来!眼耳口鼻中,竟同时渗出暗红粘稠的血沫!那半盅“十全大补参王汤”最后残存的霸道药力,如同失控的野火,在他油尽灯枯的躯壳内彻底反噬!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声,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咚”地一声砸在牙床上,四肢剧烈地弹动了几下,便彻底僵直不动,气绝身亡!一双眼睛兀自圆睁着,充满了无尽的恐惧、痛苦与怨毒,死死“盯”着房梁。金墉城!白衣鬼!赵清真心头剧震!张六哥临死前这石破天惊的嘶吼,如同惊雷炸响,劈开了笼罩在汝宁府上的重重迷雾!这顶奢华诡异、作为“嫖资”诱人堕落的缠棕帽,竟与金墉城那作祟的怨灵有关!那怨灵不仅索命复仇,竟还能蛊惑人心,赠人以邪物,诱其放纵堕落,再收割其魂魄精元?!这慈航庵的邪尼,是自发堕落,还是…也被那怨灵所惑?周王府如此急切地灭口夺帽,是知晓内情,还是…那帽子本身,就是一件极其关键、连接着不可告人秘密的邪物?!周安见张六哥身死,最关键的信息似乎又被吼了出来,线索看似断了又似更清晰,又惊又怒又惧。他怨毒无比地瞪了赵清真一眼,知道今日事已不可为,再留下去必死无疑!他猛地伸手入怀,掏出两颗鸽蛋大小、通体漆黑的弹丸,狠狠掷向地面!砰!砰!两声沉闷的爆响!弹丸炸开,瞬间喷涌出浓烈无比、如同墨汁般粘稠刺鼻的黑烟!这黑烟不仅遮蔽视线,更能干扰神念感知!小小的厢房瞬间被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和刺鼻的恶臭充斥!“撤!”周安厉喝一声,与仅剩的那名蒙面死士借着浓烟的掩护,毫不犹豫地撞破后窗,狼狈不堪地遁入浓重的夜色之中,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赵清真并未追击。归尘剑剑格处,“天璇巨门”阴土明黄宝石微光一闪。一股沉浑厚重的大地之力自他脚下无声蔓延。翻滚肆虐的浓烈黑烟仿佛遇到了无形的堤坝,被这股力量强行压下、驱散、融入地面青砖的缝隙之中,转眼间,房内视线恢复清明,只余下刺鼻的硝烟味和浓重的血腥。他走到张六哥死不瞑目的尸体旁,俯身,用剑鞘轻轻一挑,将那顶嵌着硕大水晶缨珠的缠棕帽挑起,落入左手掌心。入手冰凉刺骨,一股阴寒怨毒的气息如同活物般缠绕其上,丝丝缕缕地试图钻入皮肤,侵蚀心神。归尘剑七星流转,一股纯阳道韵自然护体,将那怨气隔绝于外。赵清真凝神细察,透过那晶莹剔透的水晶缨珠,其核心深处,竟似有一缕极其细微、如同黑色小蛇般不断扭曲挣扎的…龙形怨气!与白日里在金墉城遗址边缘感知到的怨灵气息,同出一源!“骑木马…凌迟…千刀万剐…”瘫在地上的妙音不知何时幽幽转醒,看着张六哥那死不瞑目的恐怖尸体,又看看赵清真手中那顶在烛光下泛着幽光的帽子,眼神涣散,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如同梦呓般喃喃自语,“完了…都完了…周王…周王不会放过我们…还有那鬼…那鬼…他给帽子…要命…都要命…”她的话语颠三倒四,却如同破碎的拼图,恰恰印证了赵清真心中的猜想。这慈航庵,是周王府暗中掌控、用以敛财甚至炼制邪药的魔窟!而金墉城的怨灵,竟不知以何种方式,将这件蕴含其本源怨念的邪物“缠棕帽”散播出去,如同抛出诱饵,精准地送到了张六哥这类心性有缺、贪图享乐之人手中,诱其至此,最终被榨干精元而亡!这怨灵,不仅被动索命,更在主动散播怨念与堕落,如同瘟疫的源头!赵清真走到失魂落魄的妙音面前,归尘剑平和温润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暖流笼罩过去,暂时压制住她那几乎崩溃的恐惧。“金墉城的白衣鬼,如何给你们帽子?他想要什么?”赵清真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直指妙音混乱的意识核心。妙音浑身一颤,如同被冰冷的毒蛇缠住,眼中恐惧更甚,仿佛陷入了最可怕的噩梦:“…他…他夜里来…站在墙头…白衣…飘飘…唱…唱诗…声音…钻脑子…”她抱着头,身体筛糠般抖动着,“他说…要我们…多找…壮男人…用参汤…榨干…力气…精血…给他…他…就能…能出来…报仇…杀…杀光朱家的人…帽子…是他给的…戴帽子的人…精血最旺…最补…”“《潜龙诗》?”赵清真追问,目光如炬。“是…是…‘蟠…蟠龙困于井…鳞爪…犹…犹能伤…’听不清…太可怕了…别过来…”妙音语无伦次地哭嚎起来,精神已近崩溃。蟠龙困于井,鳞爪犹能伤!果然是曹髦的《潜龙诗》!曹髦正是那位三国时期曹魏的第四位皇帝,就是他喊出“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死后被废为庶人。这怨灵竟能借邪物为媒介,蛊惑凡人,收集精血怨念,试图突破某种封印!其怨毒之深、力量之诡谲,远超寻常厉鬼!周王府知晓此事,却选择毁灭证据,其心可诛!这顶缠棕帽,便是连接慈航庵邪行与金墉城怨灵的关键证物!也是指向周王府罪行的铁证!“啊——!!!”院外,突然传来妙清凄厉到变调的惨叫!声音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划破了短暂的死寂!赵清真身影一闪,已至院中。只见妙清倒在后院角落一口废弃的枯井边,胸口深深插着一柄样式普通的匕首,正是她们自己用来“善后”的工具!鲜血汩汩涌出,染红了灰色的僧衣和井沿的青苔。她双眼圆睁,充满了无边的恐惧,一只染血的手死死指着黑黢黢的井口。妙净瘫坐在一旁不远处,吓得失禁,浑身抖如筛糠,指着井口,语无伦次地尖声哭喊:“…尸…尸体…好多…好多…鬼…白衣鬼…在下面笑…他…他在笑啊!!”赵清真几步走到井边,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足以让常人昏厥的血腥腐臭混合着泥土的腥气,如同实质般从井底扑面涌出!他面不改色,归尘剑剑格处,“天璇巨门”阴土之力再次探入井中。反馈回来的意念碎片冰冷而绝望:——井底深处,累累白骨交错堆积,有新有旧,如同乱葬坑。——尚未完全腐烂的尸块,被斧头、砍刀劈砍得支离破碎,散落其间。——浓烈的怨气、恐惧、绝望…无数亡魂的碎片在地下无声地哀嚎、挣扎!坤土载物,亦载无边怨孽!这口枯井,早已不是水井,而是慈航庵“参汤”背后,那数十条乃至上百条被榨干精元后碎尸灭迹的冤魂葬身之所!一个怨气冲天的养尸地!赵清真缓缓闭目,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重血腥的冰冷空气,压下心头的怒火与悲悯。“惩忿窒欲…”《易经》之言在心湖回荡。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蒙蔽灵台。他再睁眼时,眸中已是一片澄澈清明,唯有深沉的悲悯。他转身,看着吓傻的妙净和瘫软在地、精神濒临崩溃的妙音,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同律令:“官府即刻便到。想活命,便将周王府如何指使尔等,如何送来‘参汤’药材,如何定期取走提炼的‘精元’之物,一五一十,向官府供出!或许…能得个痛快。”他深知,按《大明律》及永乐皇帝朱棣对此类邪术害命案件的严酷态度,她们的下场早已注定——骑木驴游街,千刀万剐!但至少,她们的供词,将是钉死周王府、揭露其滔天罪行的铁证!话音未落,庵墙之外,已传来嘈杂鼎沸的人声、急促的马蹄声和火把晃动的光芒!汝宁知府带着大批衙役、仵作,终于被此地的巨大动静和赵清真之前布下、被触动后又被他以神念引动的府衙警戒法器所惊动,火速赶来了!赵清真不再停留。他将那顶邪异的缠棕帽仔细收好。身影如一道融入夜色的青烟,悄无声息地掠上墙头,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朝着城东金墉城遗址的方向,疾驰而去。慈航庵的血腥惨案,不过是冰山一角,是庞大阴谋链条上腐烂的一环。金墉城下镇压的曹髦怨灵,以及周王府与其之间那不可告人的关联,才是真正的祸源!那尊由周王朱橚“捐建”的“镇祟塔”,究竟是镇压邪祟的屏障,还是…别有玄机的罪恶之门?破晓的微光,已隐隐刺破东方天际厚重的云层,将一抹惨淡的灰白涂抹在汝宁府沉寂的屋脊之上。长夜将尽,风暴未息。 第八十五章 金墉鬼唱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第三日·夜)夜色,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沉沉地压在汝宁府城东。星月彻底隐没在厚重的铅云之后,一丝微光也无。空气凝固着,吸进肺腑带着一股铁锈混合着腐土的腥甜,沉闷得令人窒息。这里,便是金墉城遗址——曹魏高贵乡公曹髦殒命之地,亦是千年怨气郁结之所。断壁残垣如同巨兽被剥去皮肉后遗留的森森骸骨,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沉默地矗立。坍塌的宫门像张开的巨口,呜咽的风穿梭其间,发出时而尖锐如泣、时而低沉如诉的鬼哭。白日里尚能听闻的些许虫鸣鸟叫,此刻彻底绝迹,仿佛所有的生灵都本能地逃离了这片被诅咒的土地,只剩下绝对的、令人心头发毛的死寂。赵清真独立于一片相对开阔的夯土台基之上,身形挺拔如孤峰青松。青灰色的道袍在无风的夜色中纹丝不动,仿佛与这片死寂的废墟融为一体。归尘剑并未出鞘,安静地悬于他身侧,剑鞘青灰古朴。唯有剑格处镶嵌的七色北斗宝石,在绝对的黑暗中流转着内敛而温润的微光。其中,“天枢贪狼”的阳金白芒与“摇光破军”的阳水银辉最为活跃,如同两盏微型的星辰灯塔,无声地抵御着从四面八方、每一寸砖石缝隙中渗透出来的冰冷刺骨的阴怨之气。这怨气浓烈粘稠,带着千年的不甘、帝王的愤怒、以及无数葬身于此的亡魂的悲号,无孔不入地侵蚀着生者的灵台。他手中紧握着那顶从慈航庵血案中得来的水晶缨珠缠棕帽。此刻,这顶帽子冰凉刺骨,触手如握寒铁。水晶缨珠内部,那一缕细微如发丝、却异常活跃的黑色龙形怨气,正疯狂地扭曲挣扎,丝丝缕缕地试图突破水晶的束缚,与这遗址地心深处某个庞大、古老而怨毒的存在产生强烈的共鸣。帽子在赵清真手中微微震颤,发出细微的嗡鸣,仿佛一个活物在渴望着回归母巢。“蟠龙困于井,鳞爪犹能伤…”赵清真低声吟诵着白日探访耆老、查阅残卷拼凑出的曹髦《潜龙诗》残句。这诗句,是怨灵不灭的执念核心,也是其力量的宣言。他深邃的目光扫过眼前这片浸满血泪与怨毒的土地,神念如同无形的潮水,谨慎地铺展开去,探查着每一寸空间的细微波动。白日里,他并未贸然踏入这凶名昭著的险地。他遍访城东年长者,用银钱叩开尘封的记忆,在府志残破的故纸堆里搜寻蛛丝马迹,更以重金寻访当年参与建造“镇祟塔”的工匠后人。得到的线索,拼凑出一个触目惊心的真相:永乐十一年,周王朱橚打着“感念金墉城厉鬼作祟,祸及百姓”的幌子,慷慨捐资,在城东三里处修建了那座九层“镇祟塔”,并请龙虎山高道登坛开光,声势浩大。塔成之日,七七四十九名黄冠羽士焚香诵咒,瑞气千条,似乎真能镇邪安民。然而,一位当年负责搬运塔基深处祭品的老石匠,在几杯劣酒下肚后,曾对儿子吐露:塔基之下,埋藏的绝不仅仅是道符和所谓的“曹髦衣冠冢土”!还有一口密封的、沉重异常的黑铁箱子!那箱子由周王府心腹亲自押送、监督掩埋,触手冰冷刺骨,散发着令人骨髓都冻结的寒意!老石匠不久后便“意外”坠河身亡,死无对证。这哪里是镇邪?分明是借“镇邪”之名,行“养魔”之实!那口深埋地底的黑铁箱子,必定与金墉城这千年怨灵有着脱不开的干系!而慈航庵那些披着僧衣的吃人妖魔,通过张六哥这类被“缠棕帽”诱惑的媒介,疯狂收集精血怨念,最终输送的目的地,恐怕就是这镇祟塔底!那顶帽子,正是周王府刻意引导甚至“帮助”曹髦怨灵散播出去的、收集“养料”的邪恶触手!“吼——!!!”一声低沉、压抑、却蕴含着足以撕裂魂魄的怨毒与帝王怒意的咆哮,毫无征兆地从赵清真脚下的地底深处爆发出来!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撼动了神魂!轰隆!整个金墉城遗址猛地剧烈一震!如同沉睡的凶兽被惊醒,翻身欲起!赵清真立足的夯土台基瞬间裂开数道深不见底的缝隙,尘土簌簌而下!一股冰冷刺骨、夹杂着浓烈血腥味和硫磺般焦臭的阴风,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吐息,从裂缝中狂喷而出!风中仿佛夹杂着无数冤魂的哭嚎尖啸,直冲灵台!来了!这蛰伏千年的怨灵,感知到了媒介(缠棕帽)的回归,也感知到了赵清真这身负北斗道韵的“异物”入侵,终于按捺不住,露出了狰狞的獠牙!赵清真眼神瞬间锐利如寒星,归尘剑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自动跃入他掌中!剑柄缠绕的异兽筋络传来温润而坚韧的触感,与他自身已到炼气化神巅峰的真炁水乳.交融。暗金色的剑身非金非玉,在绝对黑暗中自行流转着一层内蕴的星辉,剑脊处玄奥的雷纹隐隐有电光游走。剑锋薄如蝉翼,此刻虽未挥动,但一股斩断邪祟、破开虚妄的锋锐之意已沛然而生。剑格处,七色宝石光芒大放!天枢贪狼(阳金)、玉衡廉贞(阳火)、开阳武曲(阴金)三星辉光最为炽盛,瞬间连成一道璀璨的光带!七色星辉交织,在赵清真身周形成一层薄如蝉翼却坚韧无比的七色光罩,将他牢牢护在其中。光罩之外,那喷涌的阴风怨气如同狂暴的黑色潮水,猛烈地冲击着光罩,激起阵阵剧烈的涟漪,发出“嗤嗤”的腐蚀声响,却始终无法突破分毫。前方的断壁残垣之后,空气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扭曲荡漾起来。空间的界限变得模糊不清。一点惨白的光芒,幽幽亮起,如同坟茔间的鬼火,在这绝对的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目和诡异。光芒逐渐凝聚、拉伸。一个头戴十二旒白玉珠冕冠,身着绣有日月星辰十二章纹素白衮服的身影,在惨白的光晕中缓缓浮现。他面容苍白俊美,却因极致的怨毒而扭曲,正是曹魏末帝——高贵乡公曹髦(mao二声)!他悬浮于离地三尺的虚空,周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阴寒帝威,仿佛将整个遗址的冰冷和怨念都浓缩于一身。一双赤红如血的眼眸,如同两盏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灯笼,穿透黑暗,死死地钉在赵清真手中那顶缠棕帽上,更牢牢锁定了赵清真本身!“逆贼!还朕龙气!”曹髦的声音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砂石上狠狠摩擦,沙哑、冰冷,带着穿透神魂的怨毒,每一个音节都像冰冷的毒针,狠狠扎向赵清真的识海!这声音无视物理阻隔,直接在精神层面炸响!话音未落,曹髦猛地抬起一只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对着赵清真虚空一抓!“呜嗷——!”刺耳的鬼啸撕裂夜空!一只由森森白骨构成、缠绕着浓稠如墨漆黑怨气的巨大龙爪,凭空出现在赵清真头顶上方!龙爪五指箕张,每一根指骨都粗如梁柱,指尖闪烁着幽冷的寒芒,裹挟着冻结灵魂、侵蚀生机的恐怖怨念,如同崩塌的山岳,朝着赵清真的头颅狠狠抓下!爪风未至,那股灭绝生机的阴寒意志已先一步降临,意图冻结赵清真的神魂与行动!“北斗注死,南斗注生!七星轮转,万邪归尘!”赵清真清啸一声,声如龙吟,震荡四野,瞬间冲散了鬼啸带来的精神冲击。他足踏罡步,身形不退反进!归尘剑在他手中化作一道璀璨的星河匹练!剑格处,天枢贪狼(阳金)的锋锐无匹星力为主导,赋予剑锋撕裂一切阴邪的本质;玉衡廉贞(阳火)的纯阳真炎如赤龙缠绕剑身,焚尽污秽;开阳武曲(阴金)的坚韧不拔之力灌注剑体,使之无坚不摧!这一剑,并非硬撼那遮天蔽日的白骨龙爪,而是快如闪电,精准如尺,直刺龙爪掌心最核心、怨气最为凝聚沸腾的那一点!剑尖所过之处,空间仿佛被无形的锋刃切开,留下一道燃烧着炽白星火的真空轨迹!剑身上的雷纹骤然亮起,细微的电蛇跳跃,发出“噼啪”轻响,更添破邪神威!轰——!!!!星火缠绕、雷纹闪烁的剑锋,与那缠绕着滔天怨气的白骨龙爪,在离赵清真头顶不足一丈的空中,轰然对撞!刺目的光芒如同小太阳般骤然爆发!狂暴的能量冲击波呈肉眼可见的环形,以摧枯拉朽之势向四周疯狂扩散!周围的断壁残垣,无论是半塌的宫墙还是巨大的柱础,在这股毁灭性的力量面前,如同纸糊泥塑般瞬间被碾为齑粉!烟尘混合着碎石,形成一股灰黑色的蘑菇云,冲天而起!嗡!赵清真身形微晃,脚下坚硬如铁的夯土地面“咔嚓嚓”寸寸龟裂,蛛网般的裂缝蔓延开数丈之远!归尘剑在他手中发出高亢而持续的嗡鸣,剑身震颤不休。剑锋上燃烧的星火与白骨龙爪上翻涌的漆黑怨气激烈地碰撞、消磨,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响,如同滚油泼雪,又似烈火炼金!每一次能量的湮灭,都爆开细密的黑红电芒。这怨灵的力量,远超赵清真之前的预估!它不仅凝聚了曹髦自身千年不散的帝王怨念,更融合了金墉城遗址下无数陪葬者、枉死者的精血与魂魄碎片,形成了一个近乎不灭的庞大怨气集合体!慈航庵那歹毒的“参汤”,正是为它源源不断输送“养料”的血腥通道!“困龙升天,便在今日!以汝之血,祭朕之刃!”曹髦见一击未能建功,厉啸更甚!那白骨龙爪猛然加力,五指狠狠收拢,试图将赵清真连同那璀璨的剑光一同捏碎!爪上缠绕的漆黑怨气如同沸腾的墨汁,疯狂地侵蚀、污染着归尘剑的星火与雷光,试图污秽这柄神兵!同时,曹髦另一只苍白鬼手对着虚空狠狠一抓!呜咽的风声骤然变得凄厉!金墉城遗址深处,无数淡薄的、半透明的怨魂残影被无形的力量强行从断壁残垣、泥土深处抽取出来!这些残魂形态各异,有披甲持戈的兵士,有宫装华服的侍女,有衣衫褴褛的工匠……他们无声地哀嚎着,面孔因痛苦而扭曲,身不由己地化作一道道灰黑色的怨气流光,如同百川归海,疯狂地涌入曹髦的鬼体之中!随着这些怨魂的融入,曹髦悬浮的鬼体瞬间膨胀、凝实!他身上那素白的衮服无风自动,冕旒上的白玉珠疯狂撞击,发出清脆而诡异的声响。一股比之前强横数倍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岳,轰然降临!整个遗址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连那呜咽的风声都被彻底压制下去!“坤元镇岳,厚德载物!”感受到压力倍增,赵清真剑势陡然一变!归尘剑“天璇巨门”宝石的明黄光芒骤然亮起,如同大日初升!一股沉浑厚重、承载万物、永不动摇的大地意志,自他脚下升腾而起!这股力量并非来自他自身,而是他以“天璇巨门”阴土星力为引,沟通脚下这片承载了千年历史的厚重土地!嗡——!无形的“坤土”之力如同无形的万丈山岳,轰然降临在赵清真头顶上方!那疯狂下压、怨气沸腾的白骨龙爪猛地一滞,仿佛抓在了一座无形的、坚不可摧的巨山之上!漆黑怨气的侵蚀速度骤然减缓,如同陷入泥沼!赵清真顿感压力稍减,归尘剑顺势一绞,剑光如同灵蛇般沿着白骨龙爪的指骨缝隙钻入!咔嚓!一声细微却清晰无比的碎裂声响起!白骨龙爪掌心处,那被星火剑锋持续灼烧、又被坤土巨力镇压的核心位置,终于出现了一道细微却深刻的裂痕!丝丝缕缕精纯的怨气本源从中逸散出来!“呃啊——!”曹髦发出一声夹杂着痛楚与狂怒的厉啸!鬼体剧烈波动,融入的怨魂光影一阵紊乱!这裂痕虽小,却伤及了他这具怨念化身的本源核心!“区区方士,安敢伤朕龙体!”曹髦彻底暴怒!赤红的鬼目锁定赵清真,如同看着不共戴天的死敌!他猛地张开嘴,对着这片怨气冲天的遗址,做出了一个鲸吞的动作!呼——!!!遗址内弥漫了千年的阴气、怨气、死气,如同遇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疯狂地朝着曹髦的口中倒灌而入!他身上的衮服猎猎作响,冕旒狂舞,胸前那代表帝王身份的十二章纹仿佛活了过来,在惨白的光晕中扭曲蠕动。一股更加恐怖、更加毁灭性的气息,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在他体内急速酝酿!整个金墉城废墟的温度骤降,地面甚至凝结出一层薄薄的黑霜!不能再让他蓄势!赵清真心念电转,灵台一片空明。这怨灵依托金墉城遗址近乎无穷的怨气本源,在此地近乎不死不灭,硬拼绝非上策,只会耗尽自身真炁。必须找到其核心弱点——那尊由周王朱橚“捐建”、疑点重重、作为怨气与外界联系关键节点的镇祟塔!破塔,方能断其根基,削弱其力量源泉!他身形骤然暴退,同时归尘剑“摇光破军”宝石的阳水银辉暴涨,如同月华倾泻!“摇光破军,天河倒卷!断!”清冷的叱喝声中,归尘剑凌空一划!一道清冷浩瀚、蕴含破灭万邪意志的银色剑罡,如同九天之上垂落的银河,轰然斩出!这一剑的目标,并非曹髦的鬼体本身,而是斩向他与金墉城遗址深处那怨气本源之间,无数条由怨念凝聚而成、肉眼不可见、却真实存在的黑色能量丝线!嗤嗤嗤——!银色剑罡所过之处,空间仿佛被无形的利刃切割!无数连接着曹髦鬼体与地脉怨气的黑色丝线应声而断!如同被斩断命脉!曹髦蓄势的过程被强行打断,口中倒吸的怨气猛地一滞!他发出一声愤怒到极致的尖啸,如同夜枭泣血!鬼体因能量反冲而剧烈闪烁,气息出现了一丝不稳!“哪里走!”曹髦鬼影一晃,竟无视了空间的阻隔,如同瞬移般出现在赵清真暴退的路径前方!他双手十根指甲暴涨尺余,漆黑如墨,闪烁着金属般的冷光,带着洞穿金石、蚀骨腐魂的剧毒阴煞,如同十柄淬毒的匕首,分刺赵清真后心与天灵!速度之快,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惨白的残影!赵清真仿佛背后生眼,归尘剑以一个妙至毫巅的角度回旋格挡!剑随身转,身随剑走,正是龙门“踏斗步罡”中的精妙身法“回风舞柳”!铛!铛!两声震耳欲聋、如同洪钟大吕般的巨响在死寂的废墟中炸开!漆黑的鬼爪指甲与归尘剑暗金色的剑身***撞,竟爆发出实质的火星!一股阴寒歹毒、带着强烈腐蚀性的怨力,顺着剑身疯狂涌入,试图冻结赵清真的经脉,污染他的真炁!“离火焚天,邪祟退散!”赵清真体内,炼气化神巅峰的纯阳真炁勃然爆发!归尘剑“玉衡廉贞”阳火赤芒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轰然喷发!炽热、纯粹、蕴含天地正气的纯阳真火,瞬间沿着剑身反卷而上,迎向那入侵的阴寒怨力!嗤啦——!如同滚烫的烙铁按上寒冰!侵入的阴寒怨力在纯阳真火面前,如同冰雪遇到骄阳,瞬间被焚烧、净化,化作缕缕带着焦糊味的黑烟消散!曹髦那漆黑如墨的指甲尖端,竟也冒起了丝丝黑烟,一股焦臭弥漫开来!“呃!”曹髦闷哼一声,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烫伤,触电般猛地缩回鬼爪,赤红的鬼目中闪过一丝惊疑。他指端那被真火灼烧的地方,留下了一点难以磨灭的焦痕!“好纯的阳火!可惜…杯水车薪,难灭朕千年怨海!”曹髦狞笑一声,身影再次变得虚幻模糊,如同水中的倒影,瞬间融入四周浓郁得化不开的黑暗怨气之中。下一刻,整个金墉城遗址仿佛活了过来!呜——呜——呜——凄厉的鬼啸从四面八方响起!无数由精纯怨气凝结而成的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闪烁着幽冷的寒光,凭空生成!更有无数扭曲的鬼面,张着獠牙巨口,发出无声的嘶吼!这些纯粹由怨念化形的攻击,密密麻麻,铺天盖地,如同暴风骤雨般,从上下左右前后,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朝着赵清真攒射而来!这些攻击无视大部分物理防御,直指神魂,蕴含着强烈的精神冲击与怨念侵蚀!“天权文曲,万法归流!护!”面对这避无可避的怨念洪流,赵清真神色凝重,剑诀引动归尘剑!剑格处,“天权文曲”阴水蓝芒如同深邃的海洋般汹涌而出!一个巨大的、缓缓旋转的深蓝色漩涡,瞬间在他身周形成!这漩涡深邃、宁静、至柔至韧,蕴含着强大的净化与包容之力。噗噗噗噗……!无数怨念化形的兵刃、鬼面,如同飞蛾扑火般撞入这深蓝漩涡之中!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如同泥牛入海般的沉闷声响。那些狂暴的怨念攻击,一触及这文曲水漩,便被其至柔之力层层包裹、消解、湮灭!漩涡表面只是荡漾起层层涟漪,便将这些致命的攻击无声化解。然而,这怨气攻击仿佛无穷无尽!曹髦隐于无边怨气之中,如同这片领域的绝对主宰,操控着整个金墉城千年来积累的庞大怨力,疯狂地倾泻着攻击。深蓝文曲漩涡虽能化解,但赵清真的真炁与神念却在飞速消耗!维持如此大范围、高强度的防御,对炼气化神巅峰的他亦是巨大的负担。久守必失!必须破局!镇祟塔是关键!赵清真心念如电,一边维持着“文曲漩涡”的防御,一边将自身神念催发到极致!无形的神念触手,坚韧如丝,澄澈如水,强行穿透重重怨气的阻隔,如同离弦之箭,急速朝着那座“镇祟塔”的方向延伸而去!他要以神念探查塔基下的真相,找出那黑铁箱子的确切位置与状态!神念急速延伸,塔身那飞檐斗拱的轮廓已在神念感知中变得清晰!就在神念即将触及塔身基座、深入地下的刹那!嗡——!!!一股极其宏大、堂皇、带着凛凛天威与人道秩序之力的龙气波动,如同沉睡的巨龙骤然苏醒,猛地从镇祟塔方向爆发出来!这股龙气中正平和,蕴含万民意志,对阴邪鬼物有着天然的、强大的压制力!这股突如其来的、充满“正气”的龙气波动,如同在滚沸的油锅中泼入一瓢冰水!轰!整个金墉城遗址内汹涌澎湃的怨气狂潮,竟被这股龙气波动冲击得猛然一滞!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那些疯狂攻击赵清真的怨念兵刃、鬼面,瞬间溃散了大半!连笼罩遗址的浓重黑暗都仿佛被冲淡了一丝!“呃啊——!”融入怨气中的曹髦发出一声痛苦而惊怒的闷哼!如同被阳光灼伤的鬼物,被迫在赵清真前方数十丈外重新显露出惨白的鬼体!他脸色更加苍白,怨毒的目光死死盯着镇祟塔的方向,赤红的鬼目中充满了刻骨的仇恨与一丝…难以置信的忌惮?“朱橚?!”曹髦的声音因愤怒而扭曲,如同夜枭啼血,“你这朱家的狗贼!窃国者的孽种!你也敢阻朕?!你也配阻朕?!”朱橚?周王朱橚竟然亲自到了镇祟塔?!他想做什么?镇压怨灵?还是…另有所图?这突如其来的龙气波动,不仅瞬间压制了曹髦的凶焰,也让赵清真维持文曲漩涡的压力骤减。但他敏锐的灵觉却捕捉到了一丝极其不协调的气息!这股龙气虽然堂皇正大,但其核心最深处,却隐藏着一缕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霸道的…离火燥烈之气!这股气息暴虐、贪婪、充满了毁灭欲,与周王朱橚本人的心性如出一辙!更让赵清真心惊的是,这股燥烈龙气,竟隐隐与镇祟塔塔基深处埋藏的那口黑铁箱子产生了某种邪恶的呼应!“火生于木,祸发必克!”《阴符经》的警句如同惊雷在赵清真心湖炸响!一股强烈的警兆攫住了他!周王朱橚此时出现在镇祟塔,绝非巧合!这塔,恐怕根本不是镇压怨灵的屏障,而是…一座沟通怨灵与现世的邪恶桥梁!甚至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巨大陷阱!那深埋地底的黑铁箱子,就是关键的媒介!周王朱橚,是想借曹髦这千年怨灵的恐怖力量,行某种逆天改命的邪法?!念头至此,赵清真不再有丝毫犹豫!必须立刻赶往镇祟塔!此地怨灵虽凶,但其力量核心与周王图谋的关键节点都在塔底!破塔,方能斩断这邪恶的锁链!他归尘剑猛然下劈!“天璇巨门”坤土之力再次爆发!脚下本就龟裂的夯土地面轰然炸开,一道深不见底、宽达丈余的巨大裂缝,如同地龙翻身,带着隆隆巨响,瞬间撕裂大地,朝着曹髦立足之处疯狂蔓延!大地之力,厚重无匹!同时,剑格处“开阳武曲”阴金白芒亮到极致,几乎化为实质!一道凝练如匹练、锋锐无匹、无坚不摧的庚金剑气,撕裂了因龙气压制而略显稀薄的怨气阻隔,如同撕裂夜空的白色闪电,直刺曹髦眉心!这一剑,不求重创,只为逼其退避,制造脱身之机!“吼!”曹髦惊怒交加!那裂地而来的巨大沟壑蕴含的坤土镇压之力让他鬼体沉重,行动受限。面对那快如闪电、锋锐逼人的庚金剑气,他不得不再次凝聚白骨龙爪,仓惶迎击!但仓促之间,力量已不如前!轰!庚金剑气与白骨龙爪再次碰撞!刺目的光芒与狂暴的能量再次爆发!趁着这能量爆发产生的强光与混乱气流彻底遮蔽视线的瞬间,赵清真身形化作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青色流光!他将“踏斗步罡”身法催动到极致,足不点地,如同御风而行,身与剑合,剑与意合!“穿隙!”低喝声中,赵清真整个人仿佛化作了一道没有实质的青烟,巧妙地绕过因爆炸而更加混乱的能量乱流和飞溅的碎石,如同游鱼般破开前方粘稠的怨气黑暗,朝着镇祟塔的方向,如一颗逆行的流星,疾射而去!速度之快,在原地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转瞬即逝。“朱橚!赵清真!你们…都得死!这江山…这社稷…朕要你们…血债血偿——!”身后,只留下曹髦那充满无尽怨毒、愤怒与不甘的咆哮,如同受伤野兽的哀嚎,在金墉城废墟的上空疯狂回荡,久久不息。那声音穿透黑夜,带着千年积郁的恨意,仿佛要将整个汝宁府都拖入复仇的血海。而赵清真的身影,已融入更深的夜色,朝着那风暴真正的中心——镇祟塔,义无反顾地疾驰而去。 第八十六章 塔底龙棺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城东旷野,死寂如渊。白日里尚有零星香客的镇祟塔,此刻被一种令人窒息的肃杀所笼罩。无数周王府侍卫身披铁甲,手持火把,如沉默的礁石般层层叠叠环绕着塔身。跳跃的火光在他们冷硬的甲胄上流淌,映照出鬼眼似的寒芒,也将塔身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阴影,仿佛一头蛰伏的凶兽。塔高九层,飞檐斗拱在墨色天幕下勾勒出沉默而压抑的轮廓。塔尖那颗传说由龙虎山天师开光加持的“辟邪宝珠”,此刻非但没有丝毫祥和清光,反而隐隐透出一层不祥的、如同凝固血痂般的暗红光泽,幽幽俯瞰着这片被严密掌控的土地。空气沉重得如同水银,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与硫磺混合的腥甜气息,那是来自地底深处的恶意,被这塔身聚拢、压抑,又在寂静中无声发酵。塔底,两扇厚重无比、布满铜钉的玄铁石门紧紧闭合,隔绝了内外。门内并非供奉神佛的殿堂,而是一个深入地底、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八角形石室。地面以整块青黑色玄武岩铺就,打磨得光可鉴人,其上以朱砂混合着某种暗沉金属粉末,镌刻出繁复到令人目眩的符文。这些符文并非道门正统的云箓雷文,而是扭曲、尖锐,透着一股子邪异诡谲,如同无数痛苦蜷缩的虫豸。石室八面墙壁上,各嵌着一面巨大的青铜八卦镜。镜框古朴,雕刻着狰狞兽首,镜面却异常幽深,非但未能映照出清晰的景象,反而如同通往未知深渊的通道,将室内摇曳的烛火扭曲、吞噬,反射出光怪陆离、不断变幻的暗影,更添几分妖异。烛火并非寻常油脂,而是散发着淡淡腥气的鲛脂,火光摇曳间,石室内光影幢幢,如同幽冥鬼域。石室中心,才是真正令人心悸的所在。一口巨大的铁箱悬吊在半空,粗大的黑色铁链从石室穹顶垂下,将其牢牢锁住。铁箱通体漆黑,不知何种金属铸造,表面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无数细密的、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的凸起纹路。更骇人的是,这些纹路的凹槽深处,填充着暗红色、早已凝固发黑的血膏!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金属的冰冷锈蚀气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硫磺焦臭,正是从这口铁箱中源源不断地渗出,弥漫了整个空间,构成这地下魔窟最本源的“气味”。铁箱正下方,周王朱橚盘膝而坐。他身着明黄色蟠龙常服,象征亲王的尊贵,此刻却披头散发,冠冕不知所踪。那张平日里养尊处优、带着骄矜之气的脸,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癫狂的专注与贪婪,扭曲了五官。双目赤红如血,死死盯着头顶悬吊的铁箱,仿佛要将其看穿。他双手结着一个极其古怪的印诀,十指枯瘦,指甲泛着不健康的青灰色,指尖缠绕着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暗红色血气。这血气并非来自外物,而是他自身精血所化,正源源不断地注入下方一个同样以鲜血绘就、散发着邪异红光的巨大法阵之中。那法阵的核心,赫然是一小撮暗红色的泥土,被小心地盛放在一个玉碗里——正是所谓的“曹髦衣冠冢土”!此刻,这撮泥土在朱橚精血和阵法的催动下,仿佛活了过来,微微蠕动着,散发出与铁箱同源、却更为精纯古老的怨念波动。朱橚身后,站着三人。管事周安面如金纸,胸前包裹着厚厚的白布,隐隐透出血迹和焦糊味,正是白日里在慈航庵被赵清真剑气所伤,此刻眼神惊惶,气息萎靡。他身旁是两名身着宽大黑袍、面容隐在兜帽阴影下的枯瘦老者。一人手持一面惨白色的骨幡,幡面由不知名细小骨节串连而成,碰撞间发出“咔哒咔哒”如同咀嚼碎骨的瘆人声响;另一人则捧着一面灰褐色、布满褶皱纹理的鼓,鼓面紧绷,隐隐透出人皮的质感。两人周身黑气缭绕,口中念念有词,发出低沉、含糊、如同梦呓般的咒文,声音在空旷的石室内回荡,与那骨幡声、心跳般的鼓声交织,形成一种直钻脑髓的邪异韵律,辅助着朱橚的施法。“快了…快了…”朱橚喉咙里发出嘶哑的低吼,因极度的激动而颤抖,“朕的‘龙魇’…吸食了百川归海般的怨魂精血,又得了这前朝末帝冢土的引子…千年因果,万魂血祭!今夜子时,阴极阳生,阴阳逆乱之刻…便是你挣脱樊笼,反噬其主,化为真正怨龙,为朕所用的登天之机!”他赤红的双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了那辉煌的未来:“届时…朕手握这至邪‘龙魇’,以这凝聚了千年帝怨与万魂精魄的怨龙之气,逆冲紫薇帝星!朱棣!我的好四哥!你篡来的江山,你坐得可还安稳?!你的龙椅…该换朕来坐坐了!哈哈哈!”疯狂的笑声在石室内震荡,撞在墙壁上的青铜八卦镜上,又被扭曲成无数诡异的回音,充满了僭越、毁灭与无尽的野心。周安听着这大逆不道的狂言,感受着石室内越来越浓重的邪气与威压,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额头冷汗涔涔。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口黑铁箱中封印的究竟是什么。那不是简单的邪物厉鬼,而是周王府耗费了难以想象的代价、搜罗了无数早已失传或被视为禁忌的邪法秘典、以数百名精心挑选的童男童女纯净魂魄与心头精血为引子,再混合了前元宫廷秘藏的一小撮传说沾染了“孽龙”陨落怨念的尸骸粉末,经历无数失败与血腥献祭,最终才培育成功的恐怖怪物——“龙魇”!此物介于妖鬼与僵尸之间,天生便蕴含一缕源自孽龙的至邪龙气,能本能地吞噬生灵精血与怨念滋养自身,不断成长进化。最可怕的是,它能反噬、扭曲、甚至强行操控与其存在血脉或深厚因果联系的真龙之气!周王朱橚将其深埋于这“镇祟塔”塔基之下,借“镇邪”之名掩人耳目,实则利用金墉城曹髦怨灵散逸出的精纯帝王怨气与微薄龙气(曹髦虽非开国帝王,但其高贵血脉与帝王身份,魂魄中亦蕴含一丝龙气雏形),如同最阴毒的养料,日夜滋养这“龙魇”!慈航庵那班邪尼,不过是王府精心布置、收集“血食”的外围工具,她们以邪法榨取壮男精元,最终提炼出的精华,正是通过隐秘渠道输送至此,喂养这头沉睡的凶兽!而那顶诡异的水晶缨珠缠棕帽,更是王府刻意引导、甚至利用曹髦怨灵散播出去的媒介,如同抛出的诱饵,专门吸引那些身强力壮、阳气旺盛却又心志不坚的猎物,为这“龙魇”提供源源不断的“活食”!“王爷…”周安强忍着胸口的剧痛和心头的恐惧,声音干涩地提醒,“金墉城那边…动静不小…那赵清真…恐怕…”刚才金墉城方向传来的那几次惊天动地的能量碰撞,如同闷雷滚过心头,让他这位王府心腹都感到灵魂深处的战栗。“赵清真?”朱橚的笑声戛然而止,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脸上瞬间被怨毒和扭曲的兴奋取代,他猛地转头,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周安,仿佛要将这个名字生吞活剥,“他来得正好!金墉城的曹髦小儿,不过是朕‘龙魇’化龙前的一道开胃点心!赵清真的归尘剑,那蕴含天罡北斗之力的七星本源,他龙门羽士历经千锤百炼的纯阳.精血…才是朕这‘龙魇’化龙登天,最完美、最顶级的祭品!传令塔外!”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病态的狂热,“若见其踪影,不必阻拦,放他进来!这镇祟塔…便是他赵清真的葬身之地,亦是朕的‘龙魇’,破茧化龙,一飞冲天之巢穴!”仿佛是为了印证朱橚那疯狂的宣言,也仿佛是对“祭品”名字的感应——轰隆——!!!一声沉闷到极致、如同大地心脏被巨锤砸中的巨响,毫无征兆地爆发!整个八角石室如同被投入惊涛骇浪的扁舟,猛烈地摇晃、震颤!悬吊黑铁箱的粗大铁链发出刺耳欲裂的“嘎吱”呻.吟,瞬间绷紧到极致!地面那以精血绘就、闪烁着妖异红光的巨大法阵,光芒骤然明灭不定,无数朱砂符文如同活物般在石板上痛苦扭动!墙壁上八面巨大的青铜八卦镜“嗡嗡”狂震,镜面上瞬间爬满了蛛网般密集的裂痕,映照出的光影彻底破碎、混乱!“噗——!”全力维持阵法、心神与铁箱内“龙魇”紧密相连的朱橚首当其冲,如遭万钧重击,猛地喷出一大口腥甜的鲜血,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双手结成的邪异印诀剧烈波动,几乎溃散!他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猛地抬头望向石门方向!烟尘碎石如同瀑布般从石室穹顶簌簌落下!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那两扇由百炼玄铁铸造、厚达尺余、刻满加固符文的沉重石门,如同被一柄无形的开天巨斧劈中,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金属撕裂声,轰然向内炸裂开来!不是打开,是彻底的粉碎!无数大小不一的铁块和碎石如同炮弹般激.射而入,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狠狠砸在石室的墙壁、地面和青铜镜上,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火花四溅!浓密的烟尘如同沙暴般席卷而入,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遮蔽视线,呛人口鼻!在这毁灭性的烟尘风暴中心,一道青衫身影,背负古剑,踏着满地的玄铁碎屑与滚滚烟尘,如同劈开浊浪的神祇,缓步而入。他步伐沉静,每一步落下,脚下翻腾的烟尘便如被无形之力抚平,向两侧无声分开。正是赵清真!他周身笼罩着一层薄而坚韧的七色星辉光晕,如同晨曦穿透薄雾,纯净而威严。归尘剑依旧负于身后,古朴的青灰色剑鞘在烟尘中毫不起眼,但剑格处镶嵌的七颗宝石——天枢贪狼(阳金)的锋锐白芒、天璇巨门(阴土)的沉浑明黄、天玑禄存(阳木)的生机青碧、天权文曲(阴水)的深邃湛蓝、玉衡廉贞(阳火)的炽烈赤红、开阳武曲(阴金)的坚韧白金、摇光破军(阳水)的破邪银辉——此刻正以一种玄奥的频率流转不息,光芒灼灼,将石室内浓郁粘稠到几乎化为实质的邪气、血腥与怨念,如同沸汤泼雪般强行排开、净化!在他身周三尺之内,形成了一个绝对洁净、不受邪秽侵染的领域。烟尘渐散,赵清真那双清澈如星海、深邃如古井的眼眸,如同两道洞穿虚妄的冷电,缓缓扫过这人间魔窟般的景象:墙壁上龟裂的青铜镜,地面上扭动的血色邪阵,空气中弥漫的硫磺血腥,手持邪器的黑袍老者,重伤惊惶的周安,以及盘坐阵中、嘴角染血、状若疯魔的朱橚。最终,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枷锁,牢牢钉在了石室中央,那口悬吊的、散发着不祥与刺骨寒意的巨大黑铁箱之上。一股源自龙门道法核心、对天地间一切邪祟污秽的天然厌恶与凛然正气,无声地弥漫开来。“周王殿下,”赵清真开口,声音并不洪亮,却如寒泉击玉,清越悠扬,穿透了石室内邪异的咒语与残留的轰鸣,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与沉重,“以帝王之尊,假托镇邪之名,行养魔之实。借前朝末帝千年怨灵为饵,以无辜生魂精魄为食,滋养此等逆天邪物‘龙魇’。汝可知,此物乃怨毒孽气凝聚,天生反骨,以吞噬万灵为性?火生于木,祸发必克。汝以心头精血饲之,以万魂怨念养之,无异于怀抱薪柴而卧于烈焰之上!待其破茧化龙之时,首遭反噬噬心之祸者,必是汝这饲主!此非登天之路,实乃自掘坟墓,玩火自.焚!”“住口!”朱橚如同被踩了尾巴的毒蛇,猛地从地上弹起,披散的头发狂舞,抹去嘴角血迹,眼中爆射出怨毒至极的光芒,死死盯着赵清真,嘶声咆哮,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形,“朕乃太祖血脉,天命真龙!区区邪物,不过是朕掌中利刃,登基之阶!朕要它生便生,要它死便死!赵清真!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山野道士,屡次三番坏朕大计,今日竟敢闯入朕的龙兴之地,口出狂言!正好!朕便用你的头颅,你的七星剑,你的纯阳.精血,为朕的‘龙魇’化龙祭旗!给朕拿下!碎尸万段!”最后四个字,朱橚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倾尽五湖四海之水也难以洗刷的刻骨仇恨!“遵王命!”两名黑袍老者闻令,眼中凶光暴涨,如同择人而噬的恶鬼!他们深知此刻已无退路,唯有死战!那持白骨幡的老者率先发难!他枯瘦的手臂猛地一振,惨白色的骨幡猎猎作响!幡上悬挂的无数细小骨节疯狂碰撞,发出的不再是“咔哒”轻响,而是汇聚成一股尖锐、高频、如同亿万根淬毒钢针在神魂深处疯狂攒刺的恐怖音啸!这音啸无形无质,却直透识海,专攻魂魄!石室内残存的烛火在这音波冲击下瞬间熄灭大半,仅存的几朵也疯狂摇曳,仿佛随时会魂飞魄散!几乎在同一刹那,另一名持人皮鼓的老者,干瘪的胸膛猛地一鼓,如同蛤蟆吸气,随即用尽全身力气,将枯槁如鸡爪的手掌狠狠拍在鼓面之上!咚——!!!一声沉闷到极点、仿佛直接敲击在心脏上的巨响轰然炸开!空气剧烈震荡,肉眼可见的灰黑色波纹以鼓面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石室内的空气瞬间变得粘稠如胶,一股强大到足以禁锢虎豹的束缚之力凭空而生,如同无数无形的冰冷触手,缠绕向赵清真的四肢百骸,要将他死死钉在原地!更可怕的是,这鼓声仿佛引动了地面那巨大的血色邪阵,法阵红光骤然炽盛,如同沸腾的血池!数条由粘稠、腥臭、散发着强烈怨念的污血凝聚而成的粗大锁链,如同地狱毒蟒,带着刺鼻的腥风,从翻滚的“血池”中猛地窜出,闪电般缠向赵清真的脚踝与腰身!音攻神魂!鼓震气血!血链缚身!更兼有石室内浓郁到化不开的邪气怨念形成的天然领域压制!三名邪修配合默契,一出手便是毫无保留的绝杀之局!务求一击制敌,将这闯入者彻底碾碎!面对这铺天盖地、足以让寻常炼气化神修士瞬间魂飞魄散的恐怖攻势,赵清真眼神依旧沉静如水,唯有归尘剑格上的七星,流转速度骤然加快,光芒愈发璀璨!“邪魔外道,也敢妄言天威?北斗临凡,七星耀世,破邪诛秽!”清越的剑鸣如同龙吟九天,瞬间压过了骨幡的尖啸与人皮鼓的闷响!归尘剑终于彻底出鞘!剑身并非寒光四射,而是呈现出一种古朴内敛的暗金色泽,非金非玉,剑锋薄如蝉翼,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难以察觉其存在。然而剑脊之上,一道道玄奥繁复、仿佛蕴含天地至理的雷纹,此刻却骤然亮起,流淌着丝丝缕缕的金色电芒!剑格处,天枢贪狼(阳金)的锋锐白芒、玉衡廉贞(阳火)的炽烈赤红、开阳武曲(阴金)的坚韧白金,三颗宝石瞬间光芒连成一线,爆发出无与伦比的辉煌!一股凝聚了庚金锋锐、离火焚邪、武曲破煞的恐怖剑气,如同开天辟地的第一缕混沌之光,自归尘剑尖轰然爆发!这剑气堂皇正大,至刚至阳,带着裁决诸邪、涤荡寰宇的无上意志!嗤啦——!!!无形的音波钢针洪流,撞上这煌煌剑光,如同冰雪消融于烈日,瞬间被绞碎、净化、湮灭于无形!那粘稠如胶、束缚气血的力场,被锋锐无匹的剑气如同撕裂朽木破布般,轻易斩开、驱散!那几条缠卷而来的污血锁链,甫一触及剑光边缘,便发出“滋滋滋”如同滚油泼雪的刺耳声响,腥臭的血雾猛烈蒸腾,锁链本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崩解,还原成污浊的血水滴落,被剑气中蕴含的纯阳真火瞬间焚成青烟!剑气余势未歇,在破开三重邪法束缚后,竟愈发凝练!化作一道缠绕着炽白真炎、锋锐之气撕裂虚空的璀璨白金长虹,带着焚尽八荒、斩断一切的恐怖意志,无视了空间距离,直斩那摇动白骨幡的老者!“不——!”摇幡老者骇然欲绝,瞳孔中倒映着那毁灭性的剑光!他本能地将视为性命交修的白骨幡横挡在身前,体内邪元疯狂注入,惨白幡面瞬间腾起浓郁的黑气,凝聚成一面巨大的鬼面盾牌,发出凄厉的嚎叫!然而,在归尘剑这凝聚了贪狼锋锐、廉贞真炎、武曲破煞的七星合击之下,一切的抵抗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轰——!!!白金剑虹如同热刀切牛油,毫无阻碍地贯穿了那看似坚固的鬼面盾牌!惨白色的白骨幡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幡杆瞬间粉碎,幡面被狂暴的剑气和真炎撕扯成漫天飞舞的白色碎片,又在半空中被彻底点燃、焚化!而那摇幡的老者,甚至连一声完整的惨叫都未能发出,整个身躯便被那道凝练到极致的白金剑虹彻底吞噬!剑光掠过,原地只留下一道人形的炽白火焰轮廓,瞬间膨胀,随即化作一蓬细碎的飞灰,簌簌飘落,连一丝残魂都未能逃脱!“噗——!”另一名敲击人皮鼓的老者,因邪器被毁、心神相连而遭受恐怖反噬,猛地喷出一大口混合着内脏碎块的黑血,身体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软倒下去,眼中充满了无边的惊骇与绝望!他手中那面人皮鼓光芒瞬间黯淡,鼓面甚至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白骨幡与人皮鼓本是一对相辅相成的邪器,如今幡毁,鼓的威能十去七八!“废物!一群废物!”朱橚眼睁睁看着自己依仗的邪道供奉瞬间一死一重伤,气得浑身发抖,睚眦欲裂!眼看功败垂成,胸中那点帝王的矜持彻底被疯狂吞噬!他猛地咬破舌尖,一股带着心头精元与疯狂意志的舌尖精血喷向身下那光芒黯淡的血色邪阵!“龙魇!朕以心血饲汝!以万魂祭汝!此时不醒,更待何时!给朕撕碎他——!”噗!精血融入阵中,如同滚油泼入冷水!原本黯淡的血色邪阵瞬间爆发出刺目欲盲的猩红光芒!那作为阵法核心的“曹髦衣冠冢土”在精血催动下,剧烈跳动,竟化作一道凝练无比、散发着浓烈前朝帝王怨念的暗红色血箭,“嗖”地一声,无视空间距离,朝着悬吊的黑铁箱激.射而去!朱橚要强行引动曹髦怨灵残留的因果与怨念,彻底点燃“龙魇”这桶火药!“冥顽不灵!休想得逞!”赵清真岂能容他完成这最后的血祭?归尘剑势如流水般一转,剑格处光芒变幻!“天权文曲,摇光破军!双水合流,冰封寰宇,涤荡妖氛!”剑格上,代表阴水的天权文曲湛蓝宝石与代表阳水的摇光破军银辉宝石,同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两股性质相异却同源的水行之力,如同两条浩荡天河自九天垂落,瞬间交融!一股冰寒刺骨、仿佛能冻结时空长河的极致冻气,伴随着浩瀚无边、净化万邪的沛然水意,轰然弥漫整个石室!喀嚓嚓——!空气瞬间凝结出无数细密的冰晶,地面那刚刚爆发出刺目红光的血色邪阵,如同被泼上了万载玄冰,红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凝固、冻结!阵法运转彻底停滞!那道射向黑铁箱的暗红血箭,更是被这股蕴含双水星力的冻气当头笼罩!箭矢的速度骤减,如同陷入无形的泥沼,箭身表面瞬间凝结出一层厚厚的、闪烁着幽蓝星芒的玄冰之壳!前冲之势被硬生生冻结在半途!“坤元厚土,载物承天!镇邪封魔!”赵清真得势不饶人,剑势再变,归尘剑剑尖朝下,并非刺击,而是如同引动地脉般,带着万钧之势,凌空朝着剧烈震动的黑铁箱方向,狠狠一压!剑格处,“天璇巨门”明黄宝石光芒大放,一股沉浑厚重、承载万物、永不动摇的磅礴大地意志,以赵清真为中心轰然爆发!嗡——!!!无形的山岳之力凭空降临!狠狠压在剧烈挣扎、箱盖已被内部恐怖力量顶开一道漆黑缝隙的黑铁箱上!那粗大的铁链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瞬间绷得笔直!刚刚被顶起寸许的沉重箱盖,在这股源自大地的纯粹镇压之力下,发出刺穿耳膜的金属摩擦声,竟被硬生生地、一寸寸地压了回去!箱内传出一声愤怒到极致、却又带着一丝憋屈的沉闷嘶吼,如同被强行按回囚笼的洪荒凶兽!“赵!清!真!”朱橚目眦欲裂,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后的血祭被冻结,连“龙魇”破箱的最后希望也被强行镇压,所有的谋划、野心、疯狂都在这一刻被眼前这道士无情碾碎!极致的愤怒与绝望彻底冲垮了理智的堤坝!他如同受伤的野兽,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猛地撕开自己胸前的明黄蟠龙常服!嗤啦!华贵的丝绸应声而裂,露出他略显松弛的胸膛。而在那心口位置,并非寻常皮肉,而是赫然烙印着一个复杂诡异、如同无数扭曲血管和怨毒眼睛交织而成的血色符咒!符咒如同活物,随着朱橚的心跳微微起伏,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邪异红光!朱橚眼中只剩下毁灭一切的疯狂,他并指如刀,指尖缠绕着自身最后的精血与疯狂意志,不顾一切地狠狠刺入那血色符咒的最中心!“以吾帝王心血!饲吾无上龙魇!万魂为祭!怨龙逆天!给朕开——开——开!!!”噗——!!!一股粘稠得如同熔融赤金、蕴含着朱橚本命精元、疯狂意志以及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朱明皇室龙气的精血,混合着撕裂灵魂般的剧痛,从他心口符咒处狂喷而出!这道血虹不再是暗红,而是带着一种诡异的、令人心悸的金红色泽,炽热、狂暴、充满了毁灭与僭越的欲望!它无视了赵清真布下的极致冻气与坤土镇压,仿佛受到铁箱内某种存在的强烈召唤,瞬间跨越空间,精准无比地射入那即将被彻底压合的箱盖缝隙之中!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轰隆——!!!!!!!!!!!下一瞬,仿佛九幽地狱最底层的核心被引爆!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足以撕裂苍穹、崩灭大地的恐怖力量,从黑铁箱内毫无保留地、彻底地爆发出来!赵清真那凝聚了天璇巨门星力的坤土镇压,如同纸糊般被瞬间冲破!冻结血色箭矢的幽蓝玄冰被蒸发成虚无!那粗大的黑色铁链寸寸断裂,如同脆弱的麻绳般崩飞!整个镇祟塔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洪荒巨手从地底狠狠掀起!塔底石室的墙壁如同积木般轰然崩塌、碎裂!沉重的巨石如同陨石雨般砸落!那两扇早已破碎的石门连同塔基处大片的墙体彻底化为齑粉!嗷吼——!!!!!!!!!!一声震耳欲聋、充满了无尽怨毒、暴虐、贪婪以及一丝初生懵懂的恐怖龙威的咆哮,如同亿万冤魂的尖啸混合着洪荒巨兽的怒吼,响彻云霄!整个汝宁府城在这咆哮声中瑟瑟发抖!浓密的烟尘碎石如同怒海狂涛般冲天而起,遮蔽了星月!烟尘弥漫的核心,一个庞大、狰狞、散发着灭世凶威的身影,缓缓从彻底破碎的黑铁箱残骸中,站了起来! 第八十七章 塔倾魇灭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镇祟塔底的石室,已在龙魇破箱而出的狂暴力量下,彻底化为一片狰狞的熔炉炼狱。厚重的石门连同大半个塔基墙壁,被那蕴含了孽龙尸骸之力的爆发轰成了漫天激.射的碎片,烟尘裹挟着硫磺与浓稠的血腥气,如同浑浊的怒涛般翻滚弥漫。穹顶彻底暴露在沉沉的夜幕之下,几点疏星在翻涌的怨气云层后若隐若现,投下几缕惨淡微光,勉强勾勒出废墟的轮廓。悬吊黑铁箱的粗大铁链早已寸寸断裂,扭曲如废铁散落。那口孕育了恐怖造物的巨箱,此刻只剩下几块边缘焦黑、兀自散发着刺骨寒意的碎片,如同燃烧后的陨石,深深嵌入了龟裂的地面。原本刻满朱砂符文的八卦形地面,符文早已在狂暴能量的冲击下碎裂、湮灭,只留下大片大片暗红色的、如同凝固血痂的污迹。八面青铜八卦镜尽数粉碎,仅存的几块镜面残片挂在残破的墙壁上,映照着跳跃的怨火与血光,折射出光怪陆离的扭曲景象。熔炉的中心,便是那刚刚挣脱束缚的龙魇。它庞大的身躯近三丈高,几乎要顶到残存的穹顶断口。体表覆盖着并非整齐排列的漆黑鳞甲,更像是无数片扭曲、锋利的骨板强行拼合而成,缝隙间流淌着暗红近黑的粘稠血液,散发着岩浆般的灼热与腥臭。这些血液滴落在焦黑的石板上,竟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响,腾起缕缕带着硫磺味的青烟。它的头颅巨大而狰狞,依稀残留着孽龙的轮廓,但下颌异常宽大,布满交错如匕首的獠牙,森白中透着乌光。一双巨目深陷在嶙峋的骨眶内,燃烧着两团不断摇曳的惨绿色魂火,每一次火焰的跳动,都仿佛有无数扭曲的面孔在其中无声哀嚎、挣扎。一条粗壮得惊人的尾巴拖在身后,覆盖着嶙峋的骨刺,每一次摆动,都带起沉闷的破空声,轻易扫开挡路的巨石。最令人心悸的,是它周身缠绕的实质般的怨气与血煞。那已非简单的黑雾,而是凝成了无数条细微、粘稠、如同活物般蠕动的暗红色血丝,与漆黑如墨的怨念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团不断翻涌、伸缩的恐怖力场。这力场散发着令人灵魂冻结的极寒与精神错乱的疯狂呓语,仅仅是靠近,便足以让普通人心胆俱裂,精血逆流。这由孽龙尸骸为骨、数百童男童女怨魂精血为肉、周王朱橚帝王心血为引、金墉城千年怨念与慈航庵邪法收集的生魂精元为魂,最终被曹髦衣冠冢土强行催生而出的逆天邪物——龙魇,终于降临人间!它那燃烧着惨绿魂火的巨目,贪婪地扫视着这片被它一手摧毁的废墟。目光首先落在瘫软在地、气息奄奄的朱橚身上。这个赋予它“生命”的“父源”,此刻在它眼中,散发着无与伦比的诱惑力——那是源自同根同源的精血与龙气(尽管朱橚的龙气驳杂而稀薄),是它此刻最渴望吞噬的“大补之物”!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赤裸裸的吞噬欲望,如同饥饿了千万年的凶兽嗅到了血腥,瞬间攫住了龙魇仅存的混沌意识。“嗷——!!!”一声饱含着贪婪、兴奋与毁灭冲动的咆哮,震得残存的塔身簌簌落灰。龙魇巨大的身躯猛地前倾,覆盖着嶙峋骨刺与流淌岩浆血液的巨爪,撕裂粘稠的空气,带着令人窒息的腥风与足以压碎山峦的恐怖威压,朝着朱橚当头抓下!爪风未至,那恐怖的吞噬之力已然爆发!瘫软在地的朱橚,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咽喉。他浑身精血不受控制地沸腾、逆流,疯狂地想要破体而出,涌向那抓来的巨爪!魂魄更是如同风中残烛,被一股强大的吸力撕扯,几欲离体!极致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他残存的意识,甚至连尖叫都发不出来,只能徒劳地瞪大空洞绝望的眼睛,裤裆处一片湿热腥臊。“王爷——!”仅存的黑袍老者(那敲人皮鼓者)与重伤呕血的周安,目睹此景,目眦欲裂。对主子的愚忠压过了对怪物的恐惧,两人如同扑火的飞蛾,奋不顾身地朝着龙魇那抓落的巨爪扑去!黑袍老者疯狂摇动手中残破的人皮鼓,鼓面震荡,发出沉闷如心脏爆裂的“咚咚”声,试图干扰龙魇;周安则抽出腰间短刀,凝聚最后一丝内力,狠狠刺向龙魇爪腕的关节缝隙!噗!噗!两声沉闷的爆裂声响起。龙魇的巨爪甚至没有丝毫迟滞,如同拍碎两团烂泥般掠过。黑袍老者与人皮鼓、周安与他的短刀,瞬间炸裂成两团粘稠浓郁的血雾!骨头、内脏、兵器碎片混杂其中,被龙魇周身那如同活物般的怨气血丝贪婪地一卷,瞬间吸收殆尽!连一丝惨叫都未能留下,便彻底化为了龙魇力量的一部分!血雾的弥漫,更加刺激了龙魇的凶性与食欲!它巨口张开,露出深渊般的咽喉,一股更加强大、更加恐怖的吸力锁定了魂飞魄散、精血几近被抽干的朱橚!就在这千钧一发,朱橚即将步上爪牙后尘,化为龙魇腹中血食的瞬间!“坤元不动,载物承天!镇!”一声清越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天地意志的断喝,如同九天惊雷,骤然在这血腥炼狱中炸响!一道青影后发先至,如电如幻,已然稳稳挡在了朱橚身前!赵清真!他足踏七星罡位,青衫在狂暴的气流中猎猎作响,神色却沉静如渊。面对这毁天灭地的凶物,他眼中无惊无惧,唯有一片澄澈如星海的道心明光。归尘剑并未急于出鞘攻敌,而是剑尖朝下,双手紧握剑柄,剑尖狠狠刺入脚下那早已破碎不堪、浸满污血的地面!剑格处,“天璇巨门”所对应的那颗明黄宝石,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华!那光芒厚重、沉凝、包容万物,如同大地本身意志的具现!嗡——!!!一股浩瀚、磅礴、承载万物、永不动摇的坤元厚土之力,以归尘剑为原点,轰然爆发,如同无形的涟漪瞬间扩散至整个废墟空间!龟裂的地面在这股力量的注入下,发出低沉的轰鸣。地面上那些邪异的暗红污迹如同遇到克星,瞬间黯淡、干涸、龟裂!石室中汹涌翻腾、几乎凝成实质的怨气血煞,如同狂暴的怒涛撞上了横亘天地的巍峨堤坝,被这股纯粹的、源自大地的意志强行排开、镇压!空气中那令人窒息、扭曲心智的疯狂呓语,也在这股厚重力量的抚慰下,被强行抚平、消弭!龙魇那恐怖的吞噬吸力,在触及这层无形的坤土屏障时,如同泥牛入海,竟被硬生生阻断了刹那!那股撕扯朱橚魂魄精血的恐怖力量,瞬间消失!朱橚只觉身上那无形的万钧重压陡然一轻,几欲离体的魂魄瞬间归位,沸腾逆流的精血也平息下来。他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彻底瘫软在地,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剧烈喘息和失禁后的狼狈不堪。他惊魂未定地抬起头,第一次,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仰望,看向眼前那道并不魁梧、却仿佛支撑起了一片天地的青衫背影。嗷吼——!!!吞噬被打断,到嘴的“血食”被阻,龙魇彻底暴怒!它那燃烧着惨绿魂火的巨目,瞬间锁定了赵清真!这个渺小的人类,不仅拥有让它垂涎欲滴的、精纯浩瀚的生命能量(七星之力与龙门纯阳真炁),更三番五次阻挠它的意志!新仇旧恨,瞬间点燃了它灵魂深处最暴虐的毁灭之火!它放弃了气息奄奄的朱橚,庞大的身躯猛地一旋,那条覆盖着狰狞骨刺、如同攻城巨锤般的龙尾,带着撕裂空气的恐怖尖啸,卷起漫天碎石与腥风血雨,朝着赵清真拦腰横扫而来!尾未至,那沛然莫御的劲风已压得人骨骼欲裂,几乎无法呼吸!这一尾之力,足以将一座小山丘夷为平地!“孽障!正要试你斤两!”赵清真眼中精芒暴涨,战意升腾!归尘剑瞬间拔地而起,剑身发出一声清越悠长的龙吟!“离火焚邪,武曲断金!破!”剑格处,“玉衡廉贞”那颗赤红如火的宝石与“开阳武曲”那冷冽如霜的银白宝石,光芒瞬间交融爆发!归尘剑古朴的暗金色剑身之上,玄奥的雷纹骤然亮起,仿佛有亿万道细微的雷霆在剑脊上游走!一道缠绕着炽白真炎、锋锐无匹、仿佛能斩断世间一切有形无形之物的庚金剑气,骤然凝聚成形!这剑气不再是单一的光芒,而是凝聚成了近乎实质的形态!剑锋边缘流淌着熔岩般的赤白火焰,核心处则是凝练到极致的、散发着斩灭万法气息的庚金锋芒!剑光所过之处,空间仿佛被高温灼烧得扭曲变形,留下一道久久不散的、燃烧着星火的真空轨迹!赵清真身形微沉,足踏八卦,腰马合一,将全身的精气神与归尘剑融为一体,迎着那撕裂空间横扫而来的恐怖龙尾,不退反进,悍然一剑斩出!锵——!!!!!!!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怖巨响,如同两颗星辰在狭小的空间内轰然对撞!震波化作肉眼可见的灰白色气环,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而出!本就摇摇欲坠的镇祟塔残余塔身,如同被无形的巨神挥舞天锤狠狠砸中,轰隆隆——!!!发出震耳欲聋的悲鸣,上层结构如同沙堡般彻底崩塌、解体!无数巨大的条石、砖瓦、木梁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砸在废墟之上,激起漫天烟尘!刺目的光芒在碰撞点爆发!那是庚金剑气与龙尾骨刺硬撼时迸发出的、如同太阳核心般的炽白强光!火星不再是溅射,而是如同喷发的火山熔岩,泼洒向四面八方,将周围的碎石瞬间熔融、气化!烟尘碎石弥漫的核心区域,只听得龙魇发出一声痛苦到扭曲、蕴含着滔天怒火的咆哮!它那庞大如山的身躯,竟被这凝聚了离火真炎与庚金锋锐的一剑,斩得踉跄倒退数步!每一步落下,都在龟裂的地面上留下一个深深的、流淌着岩浆血液的脚印!它那条横扫的龙尾末端,数根坚逾百炼精钢、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巨大骨刺,被齐根斩断!断口处平滑如镜,流淌出粘稠的暗红岩浆,散发出刺鼻的焦糊与硫磺气味!归尘剑的锋芒,配合龙门纯阳真火,竟真能破开这融合了孽龙尸骸的恐怖防御!然而,赵清真的身形也在那沛然莫御的反震巨力下,如同被无形的攻城锤击中,向后倒飞而出!他人在空中,体内气血剧烈翻腾,喉头一甜,一缕殷红的鲜血终究未能忍住,自嘴角溢出。他重重撞在身后仅存的一堵厚实塔基断墙上,坚硬的石墙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气血与震荡的脏腑,眼中凝重之色更甚。这龙魇的力量,融合了太多驳杂而强大的源头,近乎无穷无尽!更兼其鳞甲坚固,力大无穷,每一次硬撼,都如同在与一座移动的山岳角力!其凶威之盛,实乃他修行以来所遇之最!“吼——!!!”受创的龙魇彻底陷入了狂暴!它猛地昂起那狰狞的头颅,对着残破塔顶露出的、怨气翻涌的漆黑夜空,发出一声震裂云霄的咆哮!它那如同熔炉核心般的胸膛区域,暗红色的光芒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急剧闪烁、膨胀!整个废墟空间内残存的怨气、血煞、甚至那些被砸死侍卫散逸的残魂,都如同受到了黑洞般的吸引,疯狂地朝着它那张开的巨口与胸膛核心涌去!一股毁灭性的、足以焚城灭地的恐怖能量,正在它体内疯狂酝酿、压缩!那并非寻常火焰,而是融合了无数生魂怨念、孽龙尸煞、曹髦帝王怨气以及周王精血的——灭世龙息!一旦喷吐而出,莫说这废墟,恐怕整个城东乃至大半个汝宁府,都将化为一片生灵绝迹、怨魂肆虐的鬼域!“不好!绝不能让此獠喷出龙息!”赵清真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他强提近乎沸腾的真炁,归尘剑嗡鸣震颤,剑格七星光芒流转,正要不顾一切催动秘法打断!“赵道长!小心身后——!”瘫在地上、如同烂泥般的朱橚,不知从哪挤出一丝力气,发出撕心裂肺、充满了极致恐惧的尖叫!几乎在同一瞬间!一股阴冷、怨毒、充满了千年帝王恨意与无尽诅咒的气息,如同蛰伏在阴影中的毒蛇,终于等到了猎物最虚弱、最分神的致命时刻!毫无征兆地从赵清真背后那片被阴影笼罩的断壁残垣中爆发!一道惨白的身影,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如同瞬移般出现在赵清真背后三尺之内!正是隐匿多时的曹髦怨灵!他脸上带着刻骨的怨毒与一丝得逞的狞笑,一只苍白修长、指甲漆黑如墨、闪烁着幽蓝毒光的手掌,无声无息地探出!五指指尖缭绕着足以蚀魂腐魄的帝王怨毒之气,带着洞穿金石、灭绝生机的锋锐,直插赵清真的后心命门要害!时机、角度、速度,均歹毒到了极致!前有龙魇酝酿足以毁灭一方的灭世龙息,后有曹髦这千年怨灵蓄谋已久的致命偷袭!腹背受敌,气机被锁,真炁未复!赵清真瞬间陷入了修行以来最为凶险的绝境!死亡的气息,冰冷彻骨!“心有所愤懥,则不得其正!恐惧忧患,皆丧其守!”《大学》与《阴符经》的箴言如同闪电般划过赵清真那濒临极限的灵台!生死存亡的刹那,极致的压力反而如同一柄重锤,将他灵台中最后一丝因战斗而起的血气与因危机而生的惊惧彻底粉碎、淬炼!嗡!一种前所未有的空明之境降临!仿佛时间被拉长,空间被凝固。愤怒、恐惧、担忧、乃至对自身伤势的感知,所有杂念如同尘埃般被无形的力量拂去。唯留一点至纯至净的道心,如同古井深潭,无波无澜,却又清晰地映照出周身方寸之地的一切细微变化——身后那冰冷刺骨的怨毒鬼爪袭来的轨迹,指尖萦绕的幽蓝毒光;身前龙魇胸膛核心那急剧膨胀、即将爆发的毁灭能量;脚下大地深处传来的微弱脉动;空气中每一粒尘埃的飘飞轨迹;乃至头顶残破天穹外,那穿透厚重怨气云层、顽强洒落的一缕微弱星光…一切尽在道心映照之中!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唯余大道流转!归尘剑似与主人心意相通,在这空明之境降临的刹那,剑格之上的七颗星辰宝石——天枢贪狼(阳金)、天璇巨门(阴土)、天玑禄存(阳木)、天权文曲(阴水)、玉衡廉贞(阳火)、开阳武曲(阴金)、摇光破军(阳水)——同时亮起!不再有主次之分,七色星辉(白金、明黄、青碧、湛蓝、赤红、银白、亮银)完美交融,化作一片混沌初开般、包容万象又蕴含生灭轮转之意的蒙蒙光晕,如同一个微缩的宇宙星璇,将赵清真周身三尺之地彻底笼罩!“七星轮转,万法归尘!”他身形甚至未曾移动半分,仿佛已化作了这片混沌星域的中心原点!曹髦那志在必得、蕴含着千年怨毒的一爪,狠狠抓入了这片流转不息的混沌星辉之中!嗤——!如同滚烫的烙铁探入了至柔至寒的深潭!曹髦的鬼爪上附带的蚀魂腐魄之力,一触及这混沌星辉,便如同遇到了克星!那幽蓝的毒光被星辉中流转的“天权文曲”阴水与“摇光破军”阳水之力层层净化、湮灭!爪上蕴含的洞穿金石之锐,则被“天璇巨门”阴土的厚重承载与“开阳武曲”阴金的坚韧锋芒层层化解、偏移!曹髦只觉自己的鬼爪仿佛陷入了无边无际、粘稠无比的宇宙星尘之中,每前进一寸都需耗费巨大的鬼力,速度骤减如陷泥沼!更有一股沛然的轮转之力,在不断剥离、消磨着他凝聚千年的怨念本源!与此同时,赵清真的左手并未闲着。他并指如剑,指尖萦绕着的不再是单一的星力,而是那混沌星辉中剥离出的一缕、蕴含着生灭轮转之意的精纯星芒!目光如电,穿透空间,精准地锁定了龙魇胸前那剧烈闪烁、即将达到临界点的毁灭核心!“天枢引煞,贪狼噬邪!敕!”指尖那一点凝练到极致、仿佛宇宙初生第一缕光的混沌星芒,无声无息地破空而出!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刺目的光芒,如同划破夜空的流星,又似穿越时空的因果之线,精准无比地没入了龙魇胸前那暗红光芒最炽烈、能量最狂暴的核心一点!嗷——!!!!!!!龙魇酝酿龙息的动作猛然僵住!随即爆发出一种超越之前所有、痛苦到足以撕裂神魂的凄厉惨嚎!那惨嚎声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与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它胸前那毁灭性的、即将喷薄而出的能量,非但未能如愿爆发,反而在体内遭遇了那一点混沌星芒的引动,如同点燃了炸药桶的引信!轰隆隆——!!!沉闷如滚雷般的巨响从龙魇体内疯狂传来!那被强行压缩、凝聚到极点的灭世龙息能量,失去了控制,在它坚硬的躯壳内彻底暴走、反噬!暗红色的毁灭光芒如同失控的熔岩,从它口鼻眼耳中疯狂地喷射而出!它庞大的身躯如同吹胀到极限的气球,剧烈地膨胀、抽搐!覆盖全身的漆黑骨板鳞甲被内部狂暴的能量撑得“咯咯”作响,缝隙间喷溅出大量灼热的暗红血液与丝丝缕缕的惨绿魂火!整个怪物如同一个即将由内而外彻底炸开的恐怖熔炉!曹髦眼见自己蓄谋已久的致命偷袭被那诡异的混沌星辉所阻,而龙魇又陷入能量反噬、濒临崩溃的境地,眼中怨毒与贪婪之色暴涨!他猛地强行抽回被星辉束缚的鬼爪(鬼爪上竟被星辉灼烧出缕缕青烟),身形化作一道更加凝练、更加迅疾的惨白流光,竟不再执着于攻击赵清真,而是趁着龙魇虚弱失控的绝佳时机,直扑那痛苦翻滚的恐怖邪物!他要吞噬!吞噬这融合了孽龙尸骸、帝王心血、无数生魂精元的龙魇之力!只要吞噬成功,他曹髦不仅能摆脱金墉城的束缚,更能拥有近乎鬼神的力量,复仇大业指日可待!“痴心妄想!因果孽债,今日当清!”赵清真岂能容他得逞!归尘剑感应到主人那攀升至顶点的意志与道境,终于爆发出沉寂万古、裁决生死的终极威能!“北斗注死,南斗注生!七星合一,归尘寂灭!”赵清真双手握剑,竖于眉心之前,口中道音如黄钟大吕,震荡虚空!归尘剑古朴的暗金色剑身之上,那七颗镶嵌于剑格的星辰宝石,光芒瞬间脱离剑体,化作七颗拳头大小、璀璨夺目的真实星体虚影,悬浮于赵清真头顶三尺之处!天枢贪狼星(阳金)——锋锐白金,主杀伐!天璇巨门星(阴土)——厚重明黄,主镇封!天玑禄存星(阳木)——生机青碧,主化育!天权文曲星(阴水)——智慧湛蓝,主净化!玉衡廉贞星(阳火)——炽烈赤红,主焚邪!开阳武曲星(阴金)——坚韧银白,主破障!摇光破军星(阳水)——浩瀚亮银,主破灭!七颗星辰虚影,并非杂乱排列,而是瞬间依照玄奥无比的轨迹,于赵清真头顶结成完整的北斗七星阵图!阵图缓缓旋转,散发出统御诸天星辰、裁决万物生死、令万法归寂的无上威严!阵图中心,一点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光芒开始孕育、凝聚!那不是光,更像是一种“炁”!一种包容万物、消融万相、最终令一切重归混沌寂灭的本源之力!由七星星力轮转交融、生灭循环而衍生出的终极剑意——归尘寂灭星罡!这星罡缓缓凝聚成形,化作一道三尺长短、仿佛由最纯净的混沌星光压缩而成的剑罡!它没有炽热,没有冰寒,没有锋锐的刺痛感,只有一种令人灵魂深处都感到宁静、继而涌起大恐怖的——终焉气息!仿佛看上一眼,自身的存在都将在其面前归于虚无。剑罡锁定的目标,并非曹髦,也非龙魇!而是——两者之间,那一条由周王朱橚的心头精血为引、以曹髦衣冠冢土为媒介,强行嫁接、缠绕在龙魇本源核心上的、扭曲而污秽的怨念因果之线!以及——龙魇体内那正在疯狂暴走、即将彻底毁灭其自身并波及外界的恐怖能量!斩!赵清真心念一动,那混沌星罡无声无息地落下!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毁天灭地的能量狂潮!没有刺破耳膜的巨响!只有一种……绝对的“静”与“净”!混沌星罡所过之处,空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抚平。那些翻腾的怨气、弥漫的血煞、飞扬的尘埃、甚至声音与光线,都在星罡经过的轨迹上,被无声无息地抹去、净化、归于最本源的沉寂!那条连接着曹髦与龙魇、污秽扭曲如同脐带般的怨念因果之线,在触及星罡的刹那,如同暴露在阳光下的阴影,连一丝挣扎都未能发出,便无声无息地断裂、消融、彻底化为虚无!仿佛从未存在过!龙魇体内那狂暴反噬、几欲炸开的毁灭性能量,被星罡蕴含的归寂之力扫过,瞬间平息、湮灭、归于彻底的死寂!那剧烈膨胀的身躯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缩小下去,胸前核心的光芒黯淡如风中残烛,惨绿的魂火飘摇不定,气息萎靡到了极点。赵清真先前那一道“贪狼噬邪”的混沌星芒,已重创其本源,此刻又被斩断能量爆发之源,这逆天邪物终于走到了强弩之末。曹髦扑向龙魇的身影猛地一滞!如同被斩断了提线的木偶,脸上那贪婪怨毒的表情瞬间凝固,继而化为一片茫然的空洞与……难以置信的虚弱!他与龙魇那强行建立、本欲借以吞噬的联系,被那归尘星罡彻底、干净地斩断了!他失去了最后的机会,也失去了大部分借由朱橚心血和自己衣冠冢土强化的力量!嗷…呜…龙魇发出一声虚弱至极、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哀鸣,庞大的身躯轰然跪倒在地,缩小到不足一丈,覆盖的骨板鳞甲失去光泽,缝隙间流淌的岩浆血液也变得黯淡粘稠,惨绿的魂火几近熄灭,只剩下苟延残喘的微弱气息。它那双燃烧殆尽的魂火之眼,茫然地看向赵清真,又看向曹髦,充满了不解与虚弱的本能恐惧。“不——!朕的龙魇!朕的力量!!”曹髦看着那断裂消失的因果之线,感受着自身飞速流逝的力量与虚弱感,发出绝望而凄厉的尖啸!他猛地转过头,惨白透明的鬼影带着最后的疯狂,如同扑火的飞蛾,再次扑向瘫软在地、形同废人的朱橚!“朱橚!朱家的狗贼!都是你!若非你贪心不足,妄图染指朕之怨念,操控朕之因果,朕何至于此!朕要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给朕陪葬吧!”朱橚看着那扑来的千年厉鬼,吓得魂飞魄散,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连求饶的力气都已丧失,只能绝望地闭上双眼等死。“尘归尘,土归土。曹髦,魏祚已终,天数更迭。千年怨念,困锁金墉,非天命负你,实乃你执念自缚,困于井中。鳞爪虽利,伤及无辜,徒增罪孽。今日因果已清,执念当消,该放下了。”赵清真声音平和悠远,带着一种洞彻古今、度化众生的悲悯力量。他手中归尘剑并未指向曹髦,只是剑尖轻点地面。剑格处,“天权文曲”湛蓝宝石与“摇光破军”亮银宝石同时亮起柔和的光芒。一股清冷、浩瀚、蕴含净化与安魂之力的水行真元流淌而出,在朱橚身周化作一道流转着星辉的、如同温柔流水般的湛蓝光幕。光幕上,点点星芒如同夜空中的萤火,静谧而祥和。曹髦的鬼爪狠狠抓在湛蓝光幕之上!嗤——!如同滚烫的烙铁探入冰泉,激起大片大片的青烟!光幕剧烈荡漾,星芒明灭,却始终坚韧不破。曹髦爪上残余的怨毒鬼力被净化之力不断消磨,发出刺耳的“滋滋”声。他疯狂地冲击着光幕,却如同撞在无形的叹息之壁上,徒劳无功。“天…亮了…”曹髦数次冲击无果,动作渐渐迟缓下来。他抬起头,望向镇祟塔废墟那残破的巨大天顶。一缕微弱的、带着暖意的金红色晨曦,如同利剑般,顽强地刺穿了厚重如铅的怨气云层,正好投射在他那惨白透明的鬼体之上。晨曦的光芒,对于他这千年怨灵来说,如同滚烫的烙铁。他的身影在晨光下,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冰雪,开始剧烈地波动、变淡。那凝聚了千年的怨气,在七星归尘之力的净化与这象征着新生与希望的晨曦共同照耀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消融、蒸发。曹髦惨白的脸上,那刻骨的怨毒与疯狂,在晨曦的映照下,如同融化的面具般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比复杂的神情——有滔天的愤怒,有彻骨的不甘,有深沉的悲凉,有对故国山河的眷恋,最终……都化为一片茫然空洞的死寂。“朕…朕…不甘心啊……”一声低沉、沙哑、充满了无尽落寞与萧索的叹息,如同秋风吹过荒冢,幽幽响起,又迅速消散在晨风之中。他的身影越来越淡,越来越透明。那身象征着帝王尊严的素白衮服,那顶十二旒冕冠,都在晨光中化作了点点晶莹的光尘,随风飘散。最终,在最后一缕怨气消散的瞬间,曹髦的身影彻底化为虚无。原地只留下一声若有若无、仿佛跨越了千年时空的叹息,袅袅消散。金墉城千年怨灵,魏高贵乡公曹髦,于此晨曦微露之际,尘念尽消,归于寂灭。赵清真看着曹髦消散的方向,默然片刻。千年的执念,终究敌不过时光流转与大道轮回。他收回目光,转向那萎靡在地、气息奄奄的龙魇。此物乃集天下至邪至秽于一身,逆天悖理而成,留之必成苍生大患。“坤元厚土,载覆众生。生灭轮转,尘归尘,土归土…封!”归尘剑指向龙魇,剑格处“天璇巨门”那颗明黄宝石再次绽放温润而厚重的光芒!这一次,光芒不再狂暴,而是充满了大地母亲的包容与安抚。随着赵清真剑诀引动,龙魇身下龟裂焦黑的大地,发出低沉的轰鸣。无数土黄色的、精纯无比的地脉之气,如同温暖的泉水般汩汩涌出,又似无数只温柔而坚定的臂膀,缓缓缠绕上龙魇那残破的身躯。龙魇似乎感受到了终结的来临,发出一声微弱而绝望的嘶鸣,试图挣扎。然而,它本源已遭重创,力量十不存一,在这源自大地的本源力量面前,如同婴儿般无力。土黄色的地气温柔地包裹住它,将它庞大的身躯缓缓地、坚定地拖向大地深处。那狰狞的骨板、流淌的污血、微弱的魂火,都在地气的浸润下,逐渐失去邪异的色泽,变得如同枯朽的岩石。最终,龙魇庞大的身躯被彻底拖入了地底深处。地面上的裂缝在坤土之力的作用下,如同有生命的伤口般缓缓蠕动、合拢。当最后一丝缝隙消失,地面恢复平坦(尽管布满疮痍)时,赵清真剑指凌空一点,一道由七星星力交织而成的玄奥符印,闪烁着淡淡的七彩光晕,无声无息地烙印在合拢的地面之上。符印一闪而没,彻底隐入大地。一股深沉、稳固、隔绝阴阳的封印之力弥漫开来。至此,逆天邪物“龙魇”,被永镇于厚土之下,归于尘寂。赵清真这才撤去护住朱橚的湛蓝光幕。这位曾经野心勃勃、不可一世的亲王,此刻瘫在冰冷的废墟瓦砾中,双目空洞无神,口中只反复无意识地喃喃着:“龙…朕的龙…没了…全没了…皇位…朱棣…”道心彻底崩溃,精神已然错乱,形同朽木。赵清真看也未看这自食恶果的藩王一眼,归尘剑发出一声满足般的低吟,自动归入背后青灰色的古朴剑鞘之中。剑格七星光华尽数内敛,只余下温润的质感。他踏着晨曦,走出这片彻底沦为废墟、象征着野心与毁灭终结的镇祟塔。塔外,闻讯而来的汝宁知府,带着大批脸色煞白、战战兢兢的衙役和手持强弓劲弩、却同样面露惊恐的卫所兵丁,正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如同被天罚蹂躏过的恐怖景象——彻底坍塌、化为巨大瓦砾堆的九层高塔,地面上延伸出的巨大裂缝,空气中弥漫的焦糊、血腥与硫磺气息,还有塔下废墟中,那个披头散发、目光呆滞、喃喃自语的明黄身影——周王朱橚!远处,无数被惊天动地的巨响和恐怖气息惊动的百姓,在晨曦中远远地聚集着,指指点点,脸上交织着深入骨髓的恐惧、强烈的好奇以及对某种沉重枷锁似乎被打破的、不敢置信的解脱感。赵清真目光平静地扫过人群,在远处一棵虬枝盘结的古槐树下,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身着明黄道袍的“老道童”明渊真人。他依旧扛着那杆“断生死,解因果”的破旧招幡,孩童般稚嫩的脸上,此刻却带着一丝洞悉世情、高深莫测的笑意。隔着混乱的人群与弥漫的烟尘,明渊对着赵清真所在的方向,微微颔首,嘴角似乎翕动了一下,无声地说了一句什么。随即,他的身影如同水中的倒影被石子打破,轻轻一晃,便彻底消散在越来越明亮的晨曦之中,再无踪迹。赵清真没有追赶,亦未动怒。他心如明镜,这明渊真人与此番汝宁之局,乃至洛阳余波,必有极深的牵连,甚至可能是幕后推手之一。但此刻,尘埃初定,百废待兴,安抚民心、处置首尾更为紧要。个人的恩怨与追索,需待他时。他步履沉静,走到面无人色、几乎站立不稳的汝宁知府面前。知府看着眼前这位青衫磊落、气息渊深如海的道士,又看看他背后那柄看似古朴、却隐隐散发着令人心悸气息的古剑,哪敢有半分怠慢与质疑?慌忙躬身,几乎要跪拜下去。“仙…仙长…”赵清真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传入知府及周围兵丁衙役耳中:“周王朱橚,罔顾国法,私炼邪物‘龙魇’,勾结金墉城前朝怨灵,暗中操控慈航庵邪尼,以邪法谋财害命,收集生魂精元,意图不轨,祸乱一方。其罪证,慈航庵枯井尸骸、邪尼口供、王府爪牙周安等人尸身(若残存)、以及金墉城、镇祟塔遗迹皆可为凭。现其道心崩溃,神志不清,已伏其咎。此物,”他抬手,将那顶作为一切线索起点的水晶缨珠缠棕帽丢给知府,“乃关键证物,内蕴怨灵邪气,亦是周王府与金墉怨灵勾连之媒介。如何上奏朝廷,如何处置残局,安抚百姓,知府大人乃朝廷命官,自当秉公办理,据实以陈。”知府手忙脚乱地接住那顶冰凉刺骨的帽子,如同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看着塔下废墟中失魂落魄的朱橚,再看看手中这邪异的帽子,以及眼前这位深不可测、举手投足间便平息了滔天祸乱的道长,他心中再无半分疑虑,只剩下深深的敬畏与庆幸。连连躬身,声音带着颤抖:“下官…下官明白!下官叩谢仙长铲除邪魔,挽汝宁万千生灵于水火!再生之恩,没齿难忘!下官定当据实上奏朝廷,严惩余孽,抚慰亡魂,绝不敢有半分徇私!”赵清真微微颔首,不再多言。他转身,迎着初升的、越来越明亮的朝阳,朝着城外波光粼粼的伊水河畔走去。晨曦温暖的金辉洒落在他青灰色的道袍上,仿佛为其镀上了一层神圣的光晕。身后,是忙碌惊恐的衙役兵丁,是议论纷纷、心有余悸的百姓,是那座象征着野心与毁灭终局的巨大废墟。从明渊真人于汝宁府宣扬“天命不可违”掀起狂热,到慈航庵“参汤”背后令人发指的血腥罪孽,再到金墉城废墟中曹髦怨灵跨越千年的鬼唱悲歌,最终终结于镇祟塔下这惊心动魄的七星归尘。野心家的阴谋,千年怨灵的执念,逆天邪物的凶威,在绝对的力量与澄澈的道心面前,终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归于永恒的寂灭。他步履从容,踏过沾着晶莹晨露的青草,走向伊水河畔。远处,被惊扰的村落渐渐恢复了生气。有早起的农夫扛着锄头,小心翼翼地走向被昨夜异象惊扰的田垄,查看秧苗;村落上空,袅袅的炊烟重新升起,带着人间烟火特有的温暖气息;汲水的妇人抱着陶瓮,彼此低声交谈着昨夜的恐怖与此刻的庆幸,走向清澈的河边,舀起一捧清凉的河水。赵清真解下背后的归尘剑,指尖轻轻拂过冰凉古朴的剑鞘,感受着鞘中神剑那温润内敛、却与自身真炁完美交融的脉动。昨夜那毁天灭地的七星之力,此刻已如百川归海,复归于平静,只在剑脊的玄奥雷纹下,留下更加深邃的道韵。大道为公,性命具足。道在何处?不在金墉城断壁残垣的悲风呜咽里,不在镇祟塔化为齑粉的瓦砾废墟下,不在王府玉阶丹陛的权势倾轧间。道在农夫翻耕出的、带着泥土芬芳的田垄中,在商旅往来、驼铃叮当、沟通有无的驿路上,在士子寒窗苦读、追寻义理的青灯黄卷前,更在妇人手中那盛满清澈河水的、朴素的陶瓮里。最要紧处,在于放下门户之见、执着之心,明心见性,体悟那人人本具、不假外求的性命本真。“朋友讲习,舍己从人。大道同源,何分佛道?心无嫉妒,方能见天地之阔,性命之真。”赵清真望着那轮跃出地平线、光芒万丈的朝阳,脸上浮现出一抹澄澈而温和的笑意。他不再停留,身影融入那片喧嚣而真实、充满了新生与希望的——人间烟火之中。归尘剑在他背后,于万丈晨光下,只余下一点温润内敛的微芒,最终彻底隐没不见。 第八十八章 钱塘劫波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永乐十四年,五月末的杭州府,失了魂魄。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地压着,仿佛浸透了墨汁的棉絮,直欲坠落到黛瓦粉墙的檐角。空气粘稠得化不开,饱含着浓重到令人窒息的水汽,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着湿冷的棉絮,肺腑间尽是挥之不去的咸腥——那是钱塘江深处躁动不安的气息,是海龙王在深渊下焦躁磨牙的吐息。往日里喧嚣鼎沸的东南都会,此刻被一种山雨欲来的死寂牢牢攫住。运河上的画舫销声匿迹,沿街的商铺早早下了门板,连最聒噪的蝉都噤了声。青石板路在昏沉的天光下泛着幽冷的光,倒映着空荡的街巷和行人脸上难以掩饰的仓惶。只有风,带着不祥的呜咽,卷起几片落叶,在巷弄间打着旋,徒增几分凄惶。赵清真便在这片诡异的寂静中独行。靛蓝的细布道袍纤尘不染,行走间衣袂微扬,似有清风相随,与周遭的沉闷压抑格格不入。他步履从容,踏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竟无声无息,仿佛踏着无形的气韵。身后,一柄古朴的青灰色剑鞘紧贴着脊背,剑鞘线条简洁流畅,透着一股历经岁月的沉敛。鞘中归尘剑沉静如古井,唯有剑格处镶嵌的七颗北斗宝石,在昏暗中流转着内敛的星辉。此刻,象征“天权文曲”的湛蓝阴水之石与象征“摇光破军”的亮银阳水之石,光芒比平日温润许多,如同呼吸般明灭,无声地与天地间那磅礴无匹、却又躁动狂乱的水行元炁遥遥呼应。他眉峰微蹙,并非愁苦,而是一种全神贯注的凝重。神念早已如水银泻地,无声无息地铺展开去,超越了凡俗的视听。风带来的,不再是简单的咸腥,而是无数细微的讯息:街角老妪捻着佛珠时指尖的颤抖,茶肆里汉子们压低的、带着惊悸的絮语,孩童躲在家中透过窗缝窥视时急促的心跳。更深处,一股源自大地的脉动,沉闷、压抑、充满了毁灭性的力量,如同被囚禁的巨兽在深渊下不安地冲撞,每一次搏动都让脚下的土地传递来微不可察的震颤。这脉动与天穹低垂的铅云、空气中粘稠的水汽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张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巨网,预示着某种恐怖正在酝酿,即将挣脱束缚。“平地水高数丈啊……天杀的!墙一样的浪头砸下来,眨眼功夫,什么都没了!”路旁一家尚在勉强支撑的茶肆里,几个行商模样的汉子围坐在油腻的木桌旁,茶水早已凉透,却无人有心思啜饮。说话的中年汉子脸色惨白,手指无意识地痉挛着,死死攥着粗瓷茶碗的边缘,指节发白,“仁和县十九都、二十都……完了!全完了!良田、屋舍……都喂了龙王爷了!那浪……那根本不是浪!是墙!是山!轰的一下就压过来了!跑?往哪里跑?人就跟草芥似的,被卷进去,连个泡都冒不出来!”他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恐惧和后怕,仿佛那毁天灭地的景象仍在眼前翻腾。“何止是水啊!”旁边一个稍年轻的商人猛地灌了一口冷茶,试图压下喉头的颤抖,却呛得连连咳嗽,脸上是更深的恐惧,“我……我有个表亲,命大,从二十都的房顶上被冲到了树上,捡了条命……他说……他说水里头有东西!”他声音骤然压得极低,像是怕惊动了什么无形的存在,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前倾,“黑黢黢的,长溜溜的,比咱们运货的漕船还大!在水底下翻腾,那浪头……就是它拱起来的!岸边的石头墙,跟纸糊的一样!来不及跑的牛羊……还有……还有人!被那东西张开嘴,就那么一吸……咕咚一下就没了!水面上就剩下个漩涡,还有……还有翻上来的血沫子!”他描述着,眼神空洞,仿佛又看到了那地狱般的景象。“蛟蛇!是快化龙的蛟蛇!趁着这场百年不遇的大水走蛟入海啊!”角落里,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猛地拍案而起,枯瘦的手掌拍在桌上,震得茶碗叮当作响。他浑浊的老眼里布满血丝,声音嘶哑尖利,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洞悉,“天罚!这是天罚!是咱们杭州府造了什么孽,惹怒了龙王爷啊!蛟蛇入海,水淹千里,生灵涂炭……这是劫数!躲不过的劫数啊!”老者的断言如同冰冷的锥子,刺破了茶肆里最后一点侥幸的空气,留下死一般的沉寂和更深的寒意。“蛟蛇走蛟……”赵清真脚步未停,这四个字却如冰锥刺入他的心神。此等妖物,生于大泽深潭,潜修数百乃至千年,吞吐水脉精华,积蓄力量。一旦临近化龙关口,便需借天地水势,顺大江大河奔腾入海,完成最后的蜕变。这过程本身便是惊天动地的大劫!蛟蛇之力,翻江倒海只是等闲,更能引动水脉元炁暴走,掀起远超寻常的洪峰巨浪。莫说寻常百姓,便是根基稍浅的修士,面对这等天地之威加持下的化龙大妖,也如螳臂当车,顷刻间便要粉身碎骨。更可怖的是,化龙乃逆天之举,需磅礴生机为引。这孽畜为求功成,必沿途疯狂吞噬生灵精血,以血食滋养自身,弥补蜕变损耗,稳固妖元。落水者,岸边血气旺盛的人畜,皆是它眼中最上等的“资粮”!仁和县那平地而起、摧垮一切的滔天巨浪,恐怕非是天灾独力所为,更有这孽畜在兴风作浪,借水势行那吞噬之举,以万千生灵为它化龙铺路!心头警兆如鼓擂!赵清真不再有丝毫迟疑。足尖在湿滑的青石板上轻轻一点,整个人倏忽间化作一道淡青色的流影,速度骤然提升,却依旧不带起半点风声,如同融入风中,朝着钱塘江入海口的方向疾掠而去。街巷、屋宇在身侧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灰暗的色块。越靠近江岸,空气中那股咸腥水汽便愈发浓重刺鼻,其间更夹杂了淤泥翻涌的土腥、草木腐烂的酸朽,以及……一种令人头皮发麻、源自死亡本身的恶臭!眼前的景象,印证了茶肆中那地狱般的描述,并将其残酷千百倍地展现在眼前。视线所及,昔日帆樯林立、商贾云集的繁华码头,已成一片浑浊的汪洋。江水失去了清澈的碧绿,化作令人作呕的黄褐色泥汤,狂暴地翻涌着,卷起层层叠叠的污浊泡沫。水面不再是水面,而是一座巨大的、缓慢旋转的坟场。破碎的梁木、撕裂的船板、散架的家什、浸透泥浆的衣物布片……无数文明的碎片在其中沉浮、碰撞。更令人心胆俱裂的是那些肿胀发白、面目全非的人畜尸体,如同被随意丢弃的破败玩偶,在断壁残垣间随着湍急的水流打着旋,时隐时现。侥幸存活下来的百姓,如同惊魂未定的蝼蚁,攀附在尚未完全倒塌的屋顶尖角,或是死死抱着水中漂浮的粗大房梁,更多的人则挤在几处地势稍高、尚未被完全淹没的土丘或残破城墙上。哭声早已嘶哑,只剩下绝望的呜咽;哀嚎穿透浑浊的空气,是生命被碾碎时最后的悲鸣;寻找失散亲人的呼喊声此起彼伏,带着泣血的颤抖,最终都湮灭在江涛永不停歇的、如同地狱挽歌般的轰鸣里。死亡的气息浓得化不开,混合着淤泥、尸臭、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阴冷妖氛,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也压在赵清真的灵台。他身形不停,足尖在一块漂浮的巨大木梁上轻轻一触,借力腾空,如一片毫无重量的青羽,飘然落在江边一座尚未被巨浪彻底摧毁的望海石楼顶端。这座石楼半边坍塌,裸露着狰狞的石块和断裂的木梁,残留的部分在狂风中摇摇欲坠。立足高处,极目远眺钱塘江口。景象,令人窒息。温婉秀丽的钱塘江,此刻彻底撕下了所有伪装,显露出其作为东海入口的狂暴本相!入海口处,天地仿佛倒悬。浑浊的江流与汹涌的海潮在这里疯狂角力、撕扯、融合,化作无数条狂暴失控的恶浪。它们互相撞击、吞噬,掀起数十丈高的、由泥浆、杂物和死亡组成的浑浊水墙!这水墙带着万钧之力,如同上古巨神的战锤,一次又一次、不知疲倦地狠狠砸向早已支离破碎、形同虚设的堤岸。每一次撞击,都爆发出震耳欲聋的雷霆巨响,大地随之震颤,碎石泥块如雨般崩落。浪头退去时,露出被反复蹂躏、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堤坝残骸,以及更深、更广的泽国。在这片由纯粹毁灭之力构成的水幕之后,赵清真那敏锐到极致的神念,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穿透狂暴的水元乱流和浓烈的死亡怨气,终于牢牢锁定了一股意志!凶戾!贪婪!带着赤裸裸的、对血食和生机的无尽渴望!如同盘踞在九幽血海深处的魔物!然而,在这滔天的凶焰之中,却又诡异地夹杂着一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蜕变前兆——那是朝着更高生命形态进化时,所散发出的、近乎神圣的磅礴气息!两种截然相反的特质,在这股意志中扭曲地融合着,散发出令人灵魂战栗的威压。它就在这里!就在这翻江倒海的浊流核心!仿佛是为了彻底印证赵清真神念的感知,回应他心中那攀升到顶点的警兆——轰隆隆——!!!一声远超之前所有浪涛轰鸣的巨响,如同太古雷神在江心擂动了战鼓!远处浑浊的江心,一道比先前任何浪头都要庞大数倍的、如同山峦般的黑影猛地拱出水面!浑浊的江水如同瀑布般从它庞大的身躯两侧倾泻而下!那是一条何等恐怖、令人望之魂飞魄散的巨物!仅仅是露出水面的部分蛇躯,粗逾数丈!覆盖其上的鳞片,每一片都有磨盘大小,漆黑如墨,在昏沉天光的映照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冰冷坚硬的幽光,边缘锋锐如刀!狰狞的蛇头高昂出水,硕大无比,头顶并非平滑,而是隆起两个巨大如坟丘的鼓包,粗糙的角质层下,隐隐有尖锐的、峥嵘的骨刺要破皮而出!一双暗金色的竖瞳,大如车轮,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如同两团在九幽地狱深处燃烧的鬼火,漠然、残酷、带着高高在上的俯视,缓缓扫过这片被它亲手蹂躏成炼狱的人间。巨口开合间,腥风如同实质的飓风席卷而来,露出密布其间的森白獠牙,每一根都如同巨大的弯刀,闪烁着致命的光泽,齿缝间还残留着暗红色的肉糜和破碎的布片!它并未完全显露真身,庞大得难以想象的身躯大部分仍在浑浊的江水中疯狂搅动,每一次摆动都掀起新的滔天巨浪,搅起巨大的、吞噬一切的漩涡。就在它拱起水面的巨躯附近,一艘被巨浪拦腰打断的货船残骸,如同孩童的玩具般在波峰浪谷间沉浮。十几个落水的船夫和商贩,如同溺水的蚂蚁,死死抱着漂浮的碎裂船板,在冰冷的死亡边缘绝望挣扎,每一次浪头打来,都有人惨叫着被卷入漩涡,消失无踪。更远处,靠近一片尚未完全被淹没的泥泞岸边,一群惊惶失措的百姓,正互相搀扶着,试图向更高处的土坡攀爬。然而,一股被蛟蛇巨尾搅动而突然袭来的、裹挟着泥沙碎木的回头浪,如同巨大的黑色手掌,狠狠拍下!“啊——!”“救命——!”绝望的惨叫瞬间被浊浪吞噬。数十个身影如同脆弱的枯枝,被无情地卷入湍急的黄流,眨眼间便没了踪影,只在浑浊的水面上留下几个徒劳挣扎的漩涡和几缕迅速扩散的暗红。“吼——!!!”目睹此景,那蛟蛇非但无动于衷,反而发出一声低沉、嘶哑、却充满了兴奋与嗜血快意的咆哮!那暗金色的、毫无感情的竖瞳,瞬间锁定了那些在浊浪中沉浮挣扎、如同沸汤中饺子的“血食”,尤其是几个距离它庞大的头颅最近的落水者!它那如同小山般的头颅猛地一沉,巨大的蛇躯在水中爆发出恐怖的力量,搅起一个直径数十丈的、深不见底的巨大漩涡!庞大的头颅如同离弦的、淬着剧毒的黑色巨箭,带着撕裂空气的、令人作呕的腥风恶臭,以远超凡人视觉捕捉极限的速度,朝着那几个在水中徒劳扑腾的身影噬咬而去!巨口张开,如同通往地狱的门户,要将渺小的生命连同浑浊的江水一口吞噬!“妖孽尔敢!”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清越的叱咤,如同九霄龙吟,骤然响起!这声音并不如何洪亮,却带着一种洞穿金石、直抵神魂的凛然正气,瞬间压过了江涛的咆哮,震散了令人窒息的腥风!石楼残破的飞檐之上,赵清真眼中寒芒暴涨,再无半分从容。足下在坚硬的青石飞檐上猛地一踏!轰!坚硬的青石应声碎裂!他整个人已化作一道撕裂昏暗天幕的青虹!道袍猎猎作响,归尘剑鞘在背后嗡鸣,人剑合一,迎着那噬人的腥风巨口,破空而去!速度之快,竟在身后拉出一道淡淡的残影!呛!归尘剑并未完全出鞘,只闻一声清越的剑鸣,剑身离鞘三寸!剑格处,“天权文曲”湛蓝宝石与“摇光破军”亮银宝石瞬间光华大放,如同两颗微缩的星辰被骤然点亮!一股浩瀚、精纯、蕴含着涤荡污秽、掌控水元的磅礴意志,自赵清真体内奔涌而出,透过那三寸寒锋与古朴剑鞘,沛然释放!“坎水化形,缚!”随着赵清真剑指凌空虚点,两道深蓝色的、晶莹剔透的巨大水龙卷,凭空在他身前凝聚!这并非寻常的水流,而是高度凝聚、蕴含着他精纯阴水与阳水真元的水行之力!水龙卷甫一成型,便如同两条拥有灵性的深蓝巨蟒,发出低沉的咆哮,迎着蛟蛇噬咬而下的巨大头颅,夭矫缠绕而去!嗤嗤嗤——!深蓝水元与蛟蛇周身翻腾的、带着浓烈腥煞妖气的漆黑水元剧烈碰撞、绞杀!发出刺耳至极的声响!赵清真凝聚的水龙卷,带着净化和束缚的意志,不断消磨着蛟蛇妖水的污秽与暴戾。蛟蛇那势在必得、快如闪电的一咬,竟被这两道看似柔韧、实则坚韧无比的水元枷锁硬生生阻住!巨大的蛇头被水龙卷缠绕着,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猛地向侧面狠狠一拽!轰!蛇头擦着那几个几乎能感受到獠牙寒气的落水者掠过!掀起的巨大浪头虽然将他们冲得七荤八素,口鼻呛水,却险之又险地将他们推离了那张开的死亡巨口,卷向了稍远处的漩涡边缘!“嗷——!!!”煮熟的鸭子飞了!到嘴的血食被阻!蛟蛇瞬间暴怒!那暗金色的竖瞳猛地收缩,如同燃烧的熔金,瞬间锁定了空中那道渺小却散发着让它极度厌恶、极度危险气息的青影!这个人类!这个卑微的虫子!竟敢操控它赖以兴风作浪、视若力量源泉的水行之力来阻挠它!亵渎!这是对它即将化龙之尊的莫大亵渎!吼!!!愤怒的咆哮化作实质的音波,震得空气都在颤抖!它庞大的蛇躯在江中疯狂地扭曲、拍打,掀起更高的、如同山峦般的巨浪,裹挟着万钧之力,排山倒海般朝着空中的赵清真狠狠拍去!同时,巨口再次张开,喉咙深处妖元疯狂凝聚!一股粘稠如墨汁、散发着刺鼻腥臭、蕴含着强烈腐蚀妖力的漆黑水箭,如同攻城巨弩射出的灭世之矛,撕裂空气,发出尖啸,后发先至,直射赵清真面门!水箭所过之处,空气都仿佛被剧毒腐蚀,留下淡淡的黑色轨迹!赵清真身处半空,旧力刚去,新力未生。面对拍来的巨浪和激.射而至的腐蚀毒箭,他神色冷峻如冰。足下虚空一点,身形瞬间变得模糊,施展出玄奥莫测的“踏斗步罡”身法!整个人如同风中柳絮,在间不容发之际,于滔天浊浪和致命毒箭的缝隙中险之又险地转折、腾挪!嗤!那粘稠的漆黑毒箭擦着他的道袍边缘掠过,腥风刺鼻!毒箭去势不减,狠狠射中后方一座残破的石砌灯塔!滋啦啦——!!!坚硬的青石塔身,竟如同遇到烈日的蜡像,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声响!被毒箭射中的部位,瞬间冒出滚滚浓烟,坚硬的石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腐蚀、软化、塌陷!不过眨眼功夫,半边塔身竟已化作一滩冒着气泡的、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泥浆,轰然倒塌!“好霸道的妖元!”赵清真眼神更冷,心头的凝重又加深一层。此獠道行之深,远超他先前预估。它已半只脚踏入化龙门槛,妖力精纯霸道至极,更兼身处主场,钱塘水脉之力几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硬拼消耗,绝非上策!必须限制其吞噬生灵补充力量,更要阻其彻底借水势遁入茫茫大海!否则一旦入海,便是龙归深渊,再难制衡!念头如电光石火!赵清真身形不退反进,竟迎着蛟蛇因暴怒而翻腾搅起的滔天恶浪,再次迫近!归尘剑发出一声更加清越激昂的长鸣,剑身再次出鞘三寸!暗金色的剑身非金非玉,薄如蝉翼的剑锋在昏沉的天光下流动着冷冽致命的光泽。剑脊之上,那些玄奥的雷纹仿佛活了过来,隐隐有细微的、跳跃的银白电光闪烁。与此同时,剑格处,象征“开阳武曲”阴金之力的银白宝石骤然亮起,如同西方太白金星降世!一股凝练到极致、无坚不摧、斩断一切的庚金锋锐之气,如同沉睡的凶兽苏醒,透鞘而出!凛冽的杀伐之气,瞬间驱散了周遭的腥风与水汽!“武曲破障,金气锁元!禁!”赵清真落于桅杆顶端,并指如剑,指尖凝聚着开阳武曲的庚金锐气,凌空疾点!一道凝练如实质、细若发丝、却散发着斩断一切、禁锢本源气息的银白剑气,自他指尖迸射而出!这剑气并非攻向蛟蛇那覆盖着磨盘大鳞、坚韧无比的庞大躯体,而是快逾闪电,精准无比,如同拥有生命般,划破浑浊的空气,直射向它那不断开合、吞噬生灵的巨口深处!目标——上下颚连接的脆弱关节要害!嗤——!!!一声细微却尖锐到刺破耳膜的锐响传来!那银白剑气在触及蛟蛇布满腥臭粘液的巨吻边缘时,并未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破坏,却如同活物般瞬间分化、延展!化作无数道比蚕丝更细、闪烁着冰冷金属寒光的“金丝”!这些金丝坚韧无匹,带着无物不破的庚金锐气,如同一个无形的、无比契合的笼头,瞬间缠绕、穿插、禁锢在蛟蛇上下颚的关节韧带与经脉窍穴之上!“嘶昂——!!!”一声惊怒交加、夹杂着剧烈痛楚的咆哮,如同受伤的洪荒巨兽发出的惨嚎,瞬间盖过了江涛!蛟蛇猛地甩动它那小山般的头颅,试图挣脱这无形的枷锁。然而,那由精纯庚金之气凝聚的“金丝”坚韧无比,深深勒入它坚韧的皮膜,更有一股锋锐无匹、直透骨髓、专门破坏能量运转的庚金之气,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其口窍附近的经脉妖穴之中!强行阻塞、扰乱、甚至切割着它吞噬生灵精血的本能妖力运转通道!它那血盆大口,竟被这无形的力量强行禁锢,无法再像之前那般肆无忌惮地张开到极限进行吞噬!每一次试图用力,关节处便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妖元更是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刀网,反噬自身!这一下,如同掐住了毒蛇的七寸,打在了蛟蛇化龙最关键的命门上!它无法再通过吞噬岸边和水中的生灵快速补充力量,更被这源自西方庚金、天生克制妖邪的锋锐之气刺激得妖元紊乱,痛苦不堪!庞大的蛇躯在江水中疯狂地翻滚、扭曲、拍打,掀起更加狂暴混乱的巨浪,将江面搅得天翻地覆,却再也无法轻易锁定目标,吞噬那近在咫尺的“血食”。它暗金色的竖瞳死死锁定桅杆顶端的赵清真,那眼神中的暴怒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将其焚烧殆尽!赵清真脸色微微发白,呼吸略见急促。这“武曲金气锁元”之术,看似轻巧一指,实则消耗巨大无比。需以强大神念精准操控庚金之气,在电光石火间侵入妖物体内最脆弱也最关键的窍穴经脉,形成禁制。更要持续不断地对抗蛟蛇那源自上古血脉的狂暴挣扎之力,如同在万丈悬崖上以发丝悬吊千钧巨石!他身形借力飘落在一根因沉船而露出水面、粗大无比的桅杆顶端,盘膝坐下。归尘剑横置于膝前,剑格七星流转,尤其“天权文曲”与“摇光破军”光芒温润,默默汲取着天地间因蛟蛇翻腾而散逸的、虽狂暴却依旧磅礴的水行元气,迅速补充自身消耗。暗金色的剑身微微嗡鸣,仿佛也在调息。蛟蛇被彻底激怒,它放弃了吞噬落水者的念头——或者说,暂时被剥夺了这种能力。那暗金色的竖瞳燃烧着焚尽八荒的怒火,如同两轮坠入地狱的太阳,死死锁定了桅杆上那渺小如尘埃、却带给它巨大痛苦和阻碍的道人!杀!碾碎他!唯有将这个亵渎者的血肉连同神魂一起吞噬,才能平息它的滔天怒火!吼——!!!伴随着一声震动江海的咆哮,蛟蛇庞大的蛇躯猛地一沉,随即以撼动地脉的力量向上拱起!钱塘江水被它无匹的妖力引动、汇聚!一道比之前任何浪头都要庞大、厚重、遮天蔽日的百丈狂澜,裹挟着万吨浑浊的江水、破碎的船骸、甚至挣扎的人畜,如同崩塌的天河,又似倾倒的山岳,带着毁灭一切的天地之威,朝着赵清真所在的方位,狠狠拍下!它要以这纯粹的力量,以这钱塘水脉的无上威势,将这渺小的、可恨的人类连同他立足的桅杆,彻底碾成齑粉!巨浪未至,恐怖的威压已如同实质的墙壁轰然压下!狂风卷着腥咸的水汽,抽打在脸上如同刀割。桅杆在巨力下发出不堪重负的**。脚下的江水疯狂退去,形成一个巨大的凹陷,露出下方恶臭的淤泥和嶙峋的礁石。死亡的气息,浓烈到了顶点!面对这毁天灭地的巨浪,赵清真盘坐桅杆之巅,神色却沉静如古井深潭。膝上归尘剑,剑格处“天璇巨门”明黄宝石骤然亮起!一股沉浑厚重、承载万物、不动如山的大地之力,自脚下深入淤泥的桅杆根基处升腾而起(虽在水中,桅杆根基仍深扎大地),瞬间化作一圈明黄色的光晕,笼罩他全身。同时,“玉衡廉贞”赤芒在剑鞘内流转跳跃,如同引而不发的火山,随时准备应对妖蛇可能的后手或其他阴险手段。轰——!!!巨浪如山崩,裹挟着毁灭一切的威势,轰然砸落!浑浊的、蕴含着万吨之力的江水瞬间吞没了那根孤零零的桅杆,吞没了桅杆顶端那一点渺小的青色身影!狂猛的水流如同亿万柄重锤,疯狂冲击、撕扯、碾压着明黄色的护体光晕,发出沉闷如雷的巨响!水浪滔天,视野所及,唯有一片狂暴的、吞噬一切的浊黄! 第八十九章 瘟神暗影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肆虐了一夜的风暴潮,在黎明时分终于显露出一丝疲态。铅灰色的天幕裂开几道缝隙,漏下惨白无力的天光,却无法驱散弥漫在杭州府城与郊野间那股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死气。钱塘江的怒涛虽然依旧汹涌,卷起浑浊的黄泥浆拍打着支离破碎的堤岸,发出沉闷的轰响,却不再有那毁天灭地、动辄数十丈高的恐怖浪墙。仿佛那兴风作浪的恶兽耗尽了狂性,暂时蛰伏喘息,只留下遍地狼藉,无声诉说着昨夜的暴虐。仁和县十九都、二十都,这片昔日杭州府城外最为富庶的膏腴之地,钱塘江畔的鱼米之乡,此刻已彻底沦为一片无边无际的泥泞死域。洪水裹挟着上游崩塌的山体、破碎的房屋、连根拔起的树木,以及难以计数的生命残骸,在这里肆意倾泻、沉淀。浑浊的泥浆深可没膝,甚至及腰,缓慢地、粘滞地流淌着,吞噬了田埂、道路、屋基,将一切人类文明的痕迹粗暴地抹平。视野所及,唯有无尽的、泛着油亮死光的泥沼。残破的屋宇如同被巨兽啃噬后遗弃的骨骸,歪斜地矗立在泥水中。土坯墙大多坍塌,露出断裂的梁柱,青砖大瓦的富户宅院也只剩断壁残垣,屋顶的瓦片被揭去大半,裸露出焦黑的椽子。侥幸未倒的房屋,屋顶便成了孤岛,上面挤满了劫后余生的百姓。他们或坐或卧,眼神空洞地望着这片被彻底改变的家园,脸上是劫后余生与巨大创伤交织成的麻木。间或有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声从某个角落飘出,旋即被死寂吞没。水面之上,漂浮着令人心悸的“杂物”。断裂的房梁、散架的家具、翻沉的船板、浸透泥水的被褥衣物……还有那些肿胀变形、被泥水浸泡得发白发亮的人畜尸体。有的仰面朝天,空洞的眼窝望着同样空洞的天空;有的蜷缩着,仿佛在泥水中寻找最后一点温暖;更多的则面目模糊,随波沉浮,成为这死亡沼泽中沉默的注脚。水鸟早已绝迹,只有绿头苍蝇成群结队,发出令人烦躁的嗡鸣,贪婪地落在这些腐物上,产下白色的卵。空气是凝固的毒药。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臭气息无处不在——那是洪水带来的大量鱼虾贝类死亡腐败的气息,是淤泥深处沉积的腐殖质被翻搅出来的味道,是牲畜尸体加速腐烂的恶臭,更是人类遗体在湿热环境下迅速膨胀分解产生的、混合着内脏气息的死气。这几种气味在烈日下被蒸腾、发酵,混合成一种粘稠的、仿佛能渗透进骨髓里的绝望味道,吸一口便令人肠胃翻江倒海,头晕目眩。赵清真独立于一片地势稍高的土岗边缘。脚下浑浊的泥水拍打着裸露的岩石根基,溅起的泥点染污了他靛蓝道袍的下摆。然而他身形挺直如松,仿佛脚下并非污秽的泥沼,而是巍峨山巅。归尘剑负于身后,古朴的青灰色剑鞘在惨淡天光下显得愈发沉静。剑格处镶嵌的七色北斗宝石缓缓流转着微光,尤其是“天权文曲”(阴水)那深邃的湛蓝与“摇光破军”(阳水)那清冽的亮银,光芒比平日更加温润明亮,如同两股清泉在剑鞘内无声流淌。一股清冷纯净、蕴含着强大净化意志的水行真元,以赵清真为中心,化作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周遭那污秽浑浊、蕴含着浓烈疫病之气的湿热水汽顽强地隔绝在外。他的神念早已如一张无形却精密至极的巨网,悄无声息地张开,细致入微地扫过这片刚刚承受了天灾与妖祸双重蹂躏的土地。水脉深处,昨日那条凶戾滔天的蛟蛇气息,如同退潮般,正朝着东海的方向快速远去。那股气息虽然依旧凶戾贪婪,却明显弱化了许多,带着一种挣脱束缚后的疲惫,以及……一丝难以抑制的、化龙在望的亢奋与得意。赵清真心中微沉,如坠铅块。此獠终究未能彻底留下。昨日他以“武曲金气”强行禁锢其口窍,虽阻其吞噬生灵补充妖力,又伤其根本,但终究未能将其斩杀。此獠根基深厚,一旦遁入大海,休养生息,待其完全化龙,排云布雨,兴风作浪,恐遗祸无穷,非止于钱塘一隅。这桩因果,终究是埋下了。然而,眼下更迫在眉睫、如同悬在头顶随时会斩落的利刃般的危机,已在这片被污水浸泡、被死亡笼罩的大地上,无声无息地滋生、蔓延开来,其凶险与酷烈,丝毫不亚于昨日的滔天巨浪。“呕……呃……咳咳咳……咳咳……”一阵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声音,从不远处一个用残破门板和湿透的草席勉强搭建的窝棚下传来。那声音干涩、急促,带着痰液在狭窄气管里拉风箱般的摩擦声,充满了垂死的痛苦。赵清真目光移去。窝棚里,一个约莫四十出头的中年汉子蜷缩在一张铺着湿稻草的破席上。他面色蜡黄,如同金纸,两颊深深凹陷,眼窝发青,嘴唇干裂起皮,泛着不祥的灰紫色。他浑身筛糠般剧烈颤抖着,每一次咳嗽都弓起身体,脖颈上青筋暴起,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咳出的却是带着明显血丝的、黄绿色粘稠浓痰。他身边的妇人,同样面黄肌瘦,眼神呆滞,正用一只豁了口的破碗,小心翼翼地从旁边一个积满泥水的小坑里舀起浑浊的水,试图喂给男人喝。男人的身体滚烫,隔着几步远,赵清真都能感受到那股病态的高热散发出的灼人气息。更令人心悸的是,在高热和间歇性的剧烈咳嗽之间,男人的身体会突然绷直,四肢不受控制地猛烈抽搐几下,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窝棚内外,类似的景象触目惊心。呻.吟声、呕吐声、腹泻的声响、孩童无力的啼哭声,以及绝望的哀叹,交织成一片令人心胆俱裂的死亡交响曲。放眼望去,几乎每个稍能遮蔽风雨的角落,都蜷缩着痛苦的身影。有人高烧不退,神志模糊,浑身遍布着猩红或紫黑色的斑疹、瘀点;有人上吐下泻,吐出的秽物带着血丝和未消化的草根树皮,泻出的几乎是清水,带着浓重的腥臭;有人捂着腹部,蜷缩成一团,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显然是腹中绞痛难忍;还有人已经陷入昏迷,气若游丝,皮肤呈现出死灰般的色泽。瘟疫!这个伴随着大灾大难而来的恐怖魔影,已然降临,并且正以前所未有的凶猛姿态,在这片湿热污秽的死亡泥沼中,疯狂地蔓延、收割着本已脆弱不堪的生命!赵清真缓步走向那处窝棚。他的脚步落在泥水中,却奇异地带不起多少泥浆,仿佛踏在无形的阶梯上。那妇人看到一身道袍、气度不凡的赵清真走近,黯淡绝望的眼眸中骤然爆发出最后一丝希冀的光芒。她猛地扑倒在泥水里,不顾肮脏,对着赵清真疯狂地磕头,额头撞击着泥泞的地面,发出沉闷的“砰砰”声。“仙……仙长!求求您!求求您发发慈悲,救救我家男人吧!他……他快不行了!”妇人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充满了无助与恐惧,“还有大家……求仙长救救大家吧!这病……这病来得太凶了!比……比刀子还快啊!早上还好好的,晌午就不行了……”她抬起沾满泥浆和泪水的脸,眼神里是彻底的崩溃。赵清真俯身,一股柔和的力量托起妇人,让她无法再磕下去。他声音沉静,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莫急,容贫道一观。”他走到那发病的汉子身边,并未直接接触,但强大的神念已如无形之手,瞬间探入其体内。一股阴冷、污秽、带着强烈腐败与腥臊邪气的病气,正盘踞在脏腑经络间,疯狂地吞噬着汉子本就因水患、饥饿和惊吓而极度虚弱的生机。这病气霸道至极,绝非寻常水患后因卫生条件恶劣而爆发的痢疾、霍乱可比!其阴毒暴烈之处,更甚十倍!尤其令赵清真心头凛然的是,在这股污秽病气的核心深处,他清晰地捕捉到了一丝与昨日那蛟蛇妖气残留极其相似的腥臊邪气!冰冷、贪婪、带着水行妖物的暴虐!是那孽畜!赵清真眼神骤然锐利如刀。昨日那孽蛟兴风作浪,吞噬生灵,其妖毒必然混入了滔天的洪水之中。洪水退去,这蕴含了蛟蛇妖毒的污水,浸泡了无数腐尸,在湿热的环境下,滋生出最猛烈的疫气。妖毒与尸毒疫气媾和交融,如同毒药遇上了最合适的温床,最终催生出了眼前这种前所未见、霸道绝伦的可怕瘟病!这瘟疫,是天灾与妖祸共同孕育的恶果!他并指如剑,指尖凝聚起一缕精纯至极、源自“天权文曲”星力的阴水真元。这真元清冷如寒泉,蕴含着强大的净化意志。指尖轻点,落在汉子滚烫的眉心。一股清凉的气息瞬间透入汉子体内,沿着经络游走。汉子剧烈的抽搐如同被无形的手按住,立刻平复了许多。额头上滚烫的温度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急促的呼吸变得稍显平稳。妇人见状,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以为得救。然而,赵清真的眉头却锁得更紧。神念感知中,那盘踞在汉子脏腑深处的阴毒病气,如同被惊动的毒蛇,只是暂时蛰伏收缩,并未被根除!那核心处融合了蛟蛇妖毒的秽根,异常顽固,正源源不断地汲取着宿主残存的生机,伺机反扑。他注入的阴水真元,只能暂时压制表症,延缓死亡,却无法断根!“仙长……”妇人看着赵清真凝重的神色,刚刚升起的希望又迅速黯淡下去,声音颤抖着,“他……他……”“此疫凶戾,非寻常药石可医。”赵清真收回手指,沉声道,“贫道只能暂时压制其表症,减轻痛苦。根除……尚需对症之药。”他环顾四周,看着无数在病痛中挣扎哀嚎的身影,一股沉重的压力压在心头。就在这时,一阵更加激烈、充满了暴戾气息的喧哗声,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块,从灾民聚集的另一端炸开!“滚开!都给我滚开!离我们远点!就是你们这些外乡人!是你们带来了瘟神!”“对!还有那些没淹死的畜生!它们身上都带着疫鬼!瘟神就是它们招来的!”“打死它们!烧死它们!把它们都烧干净!瘟神就跑了!”“烧!烧死这些脏东西!还有那些病鬼!一起烧了!”赵清真目光如电,瞬间穿透人群。只见一群衣衫褴褛、神情却因极度恐惧和绝望而扭曲狰狞的灾民,正手持着断裂的木棍、尖锐的石头,甚至是从废墟里扒出来的锈蚀农具,如同疯魔般追打着几头同样在洪水中幸存下来、瘦骨嶙峋、惊恐哀鸣的猪羊。那些牲畜身上沾满泥浆,有的还带着洪水冲撞留下的伤口,此刻在棍棒石块的疯狂攻击下,发出凄厉的惨叫,在泥泞中挣扎奔逃,却哪里逃得脱陷入集体癫狂的人群?很快,一头瘦弱的母猪被乱石砸中头颅,哀鸣着倒在泥水里,抽搐几下便不动了,鲜血混着泥浆流淌开来。这血腥的一幕非但没有让施暴者清醒,反而如同火上浇油,刺激得他们更加疯狂。更令人心寒的是,有人将矛头指向了附近几个同样从别处逃难而来、用破席烂布勉强搭了个窝棚的流民。他们指着那些面黄肌瘦、眼神惊恐的陌生人,污言秽语地咆哮着:“看!就是他们!瘟神跟着他们来的!他们一来,病就重了!”“滚出这里!滚回你们该死的地方去!别把瘟神留给我们!”“对!打死这些瘟神的使者!打死他们!”恐慌如同瘟疫本身,在人群中飞速传染、发酵。原本麻木绝望的人群,被这种基于恐惧的疯狂所裹挟,许多人眼神开始变得血红,呼吸粗重,下意识地握紧了身边能找到的任何“武器”。一种原始的、排除异己以求自保的暴戾情绪,如同野火般在泥沼中蔓延,眼看就要将最后一丝理智和人性彻底吞噬。被针对的流民吓得瑟瑟发抖,抱成一团,发出绝望的哭喊。场面即将失控!人心之瘟,更甚于疫!赵清真心中一声沉重叹息。灾祸当前,生存的恐惧压倒了一切,道德与理智的堤坝在死亡威胁下脆弱不堪。若任由这种疯狂蔓延,不等瘟疫杀光所有人,幸存者就会在自相残杀中毁灭殆尽。他不再犹豫,身形一晃,如同瞬移般出现在混乱人群的最前方。归尘剑并未出鞘,但剑格处那颗象征着洞察与锋芒的“天枢贪狼”(阳金)白金宝石骤然亮起,虽不刺眼,却有一股无形无质、却锋锐无匹、足以洞穿人心迷雾的精神威压,如同水银泻地般无声扩散开来。这威压并非杀戮,而是直指人心深处被恐惧蒙蔽的清明。“住手!”声音并不高昂,甚至有些低沉,却如同在每个人耳边敲响了一口洪钟大吕。那声音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与穿透混乱的力量,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咆哮、咒骂和哭喊。整个喧嚣的场面,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狂躁的人群猛地一滞,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所有挥舞的棍棒石块都僵在了半空。他们充血的眼睛茫然地聚焦,最终定格在那个突然出现在眼前、一袭青衫、背负长剑的道人身上。道人的眼神平静如深潭,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让所有与之对视的人,心中那股无名邪火都为之一窒,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狂热的头脑稍稍冷却。“疫病生于污秽,起于邪气,非人畜之过,更非流民之罪。”赵清真目光缓缓扫过一张张惊魂未定、布满恐惧与戾气的面孔,声音沉静而清晰,如同山涧清泉,洗涤着蒙尘的心神,“自相残杀,徒耗元气,正中疫鬼下怀。同为人族,当此大难,更需守望相助,同舟共济。屠戮牲畜,驱赶同胞,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这仇,便是那藏匿于污秽之中,以尔等恐惧为食的疫鬼瘟神!”他顿了顿,指向那头倒在泥血中的母猪尸体,又指向那些瑟瑟发抖的流民:“屠戮此等无主牲畜,其尸骸无人掩埋,曝于泥沼,腐烂发臭,只会滋生更多疫气!驱赶同胞于死地,令其流离失所,病无所依,其病气死意更易扩散!此等行径,非但无益于驱瘟,反是助纣为虐,为疫鬼瘟神大开方便之门!”“当务之急,是清理污秽,焚烧尸骸,隔绝病源!”赵清真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而非在此自乱阵脚,行亲者痛仇者快之事!若有力气,当用于挖掘深坑,焚烧掩埋人畜尸首;用于搭建窝棚,安置病患,隔离重症;用于寻找清水,洗涤自身与居所!此方为求生之道!”他的话语仿佛带着某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又如同重锤敲醒了部分被恐惧冲昏头脑的人。混乱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眼中的疯狂和血色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茫然、后怕,以及更深的恐惧。许多人看着自己手中沾血的石块或棍棒,再看看地上惨死的牲畜和惊恐的流民,脸上露出了羞愧和不知所措的神情。那股被煽动起来的暴戾之气,如同戳破的气球,迅速泄去。“仙……仙长……”昨日那个须发皆白、曾拍案而起喊出“天罚”的老者竟然还活着,此刻颤巍巍地从人群中走出,浑浊的老眼望着赵清真,充满了哀求,“那……那这病,这要命的瘟病,可有救?我们……我们该怎么做?难道……难道就真的一点活路都没有了吗?”他的问题,问出了所有幸存者心底最深的绝望。赵清真没有立刻回答。他目光扫过这片被死亡阴影彻底笼罩的灾土,又望向远处依旧浑浊泛着黑绿色的水洼。他走到最近的一处水洼边,蹲下身。水面漂浮着一层油腻的泡沫和细小的腐殖质,散发着浓郁的恶臭。他伸出右手食指,指尖并未直接触碰污水,但在离水面寸许之处停住。一缕精纯的神念如同最灵敏的触须,小心翼翼地探入浑浊的水中。神念深入,感知瞬间被无数污秽、混乱、充满恶意的信息淹没。浑浊的水中,充满了死亡的沉淀:腐败的有机质、细小的虫卵、致病菌群、以及……那无处不在的、源自蛟蛇妖力的阴邪腥臊之气!这妖毒如同最顽固的墨汁,与水中的尸毒、疫气(各种致病微生物产生的毒素)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极其复杂、充满活性、不断自我复制和变异的“瘟毒母源”!它不再是单一的妖毒或尸毒疫气,而是一种全新的、更为霸道的混合毒素,具有强烈的传染性和致命性!其核心深处,那一点源自蛟蛇的妖毒秽根,如同邪恶的种子,不断汲取着污秽环境中的养分,催生着更猛烈的毒性。要解此疫,必须先明其毒根。这瘟毒母源就是关键!必须找到能克制其核心妖毒秽根,又能化解尸毒疫气的药物。他收回神念,指尖萦绕着一丝肉眼难辨、却在他感知中清晰无比的灰黑色气息,散发着阴冷、腥臭、腐败的混合味道。“此疫根源,在于此水。”赵清真站起身,指尖那缕无形的秽气被他以真元震散,“妖毒混合尸毒疫气,已成‘瘟毒母源’,污染水土,滋生疫病。要解此疫,需双管齐下。其一,清源:必须组织人力,尽快焚烧掩埋所有人畜尸骸,尤其是水中漂浮者;挖掘深坑,集中处理污秽之物;寻找地势高处,搭建洁净干燥的隔离之所,将病患与未染病者分开;最重要的是,找到洁净的水源!若无净水,一切皆是空谈。”他看向杭州府城的方向:“其二,断根:需炼制能克制此蛟蛇妖毒与尸毒疫气的解药。此非寻常汤药,需对症炼制。城中药铺,是唯一可能找到足够药材的地方。”听到“药铺”和“解药”,人群眼中熄灭的希望之火似乎又跳动了一下。然而,就在这时,一阵刻意压低、却充满惊惶的议论声,如同冰冷的毒蛇,钻入赵清真的耳中。“…听说了吗?宁波府那边也闹起来了!比咱这儿还凶!”“何止宁波!绍兴府、嘉兴府……钱塘江下游,靠近海边的几个县,都传遍了!”“五县!整整五个县都在死人!听说……听说宁波府慈溪县,一天就抬出去几百具尸首!棺材铺都空了,草席卷着就往乱葬岗扔!”“完了……完了完了……这瘟神,长了翅膀飞过去了!挡不住了!挡不住了!”“都是那‘猪婆龙’!肯定是它发怒了!水退了还不肯放过我们!要我们死绝啊!”“对!就是猪婆龙!它没吃饱!它要童男童女!要活祭!不祭它,瘟神就不会走!”“猪婆龙”?赵清真心中一动。他转向那个提供消息的老者,也是刚才问话的人:“老丈,方才听人言及‘猪婆龙’,此为何物?与眼下瘟疫有何关联?”老者听到“猪婆龙”三个字,脸上本就深刻的皱纹瞬间扭曲在一起,浑浊的眼中爆发出极度的恐惧,如同看到了世间最恐怖之物。他下意识地左右张望了一下,仿佛怕被什么东西听到,这才压低声音,带着颤抖说道:“仙……仙长有所不知啊!那‘猪婆龙’……它不是寻常的水怪!它是……它是钱塘江里的龙王爷跟……跟江里的‘江.猪’(指江豚或某种大型凶猛鱼类)生下的妖怪啊!”老者的声音因恐惧而失真,“龙头猪身,满嘴獠牙,力大无穷!尾巴一扫,就能掀起滔天巨浪!它一发怒,就兴风作浪,水淹千里!专吃童男童女!”他咽了口唾沫,眼中流露出追忆的恐怖:“听……听我爷爷那辈人说,前朝……大概是元朝至正年间,咱杭州府就闹过一回大的!也是发大水,淹死了无数人,然后就是大瘟疫,比现在还凶!死了……死了不知道多少人!后来才知道,是那猪婆龙在作祟!它嫌供奉的童男童女不够新鲜,发怒了!”“后来呢?”赵清真追问,眼神锐利。“后来……后来是朝廷从灵隐寺还是净慈寺,请来了一位法力无边的圣僧!”老者眼中闪过一丝敬畏,“那圣僧在钱塘江边设下法坛,做法七天七夜!最后一天,天上乌云压顶,电闪雷鸣,咔嚓一道……那么粗的天雷!紫金色的!直劈下来!就劈在……劈在城东门外的江湾子里!把那兴风作浪的猪婆龙活活劈死了!”周围的灾民也听得入神,脸上交织着恐惧和对那“圣僧”的向往。“劈死之后呢?”赵清真捕捉到关键。“劈死之后?”老者眼中恐惧更甚,“那圣僧说,猪婆龙是天地异种,妖力太深,怨气太重!光劈死不行,妖魂不散,妖丹还在,迟早还要作乱!必须用佛门无上法力,把它那颗最毒的妖丹挖出来,镇在……镇在……”他迟疑了一下,似乎在回忆一个极其忌讳的地点,“对!镇在杭州府城的地脉水眼之下!用佛塔或者什么大阵压着!让它永世不得翻身!这才保了杭州府几十年的平安!”老者说到最后,声音带着哭腔:“现在……现在肯定是那镇压妖丹的佛塔或者阵法年久失修,镇不住了啊!或者……或者又有新的猪婆龙从海里游过来了!所以它又发怒了!先发大水淹我们,再降下瘟疫收我们的命!这是天罚!是索命啊!不……不献上足够的童男童女平息它的怒火,我们……我们都得死!”他越说越激动,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妖丹?镇压在地脉水眼之下?”赵清真心中念头飞转。若这传说有几分真实,那所谓的“猪婆龙”妖丹,其蕴含的水行妖力与剧毒,经过百年地气侵蚀,若封印松动泄露出些许,再与此次蛟蛇兴风作浪引动的水脉变化相结合,倒真有可能成为这复杂瘟毒的一个重要源头!甚至可能是那“瘟毒母源”的核心催化剂!这传说,是绝望中百姓寻求解释的寄托,还是……隐藏着部分被岁月模糊的真相?他正欲再详细询问关于那圣僧、天雷以及妖丹镇压的具体方位,忽然,神念的边缘,如同平静的水面被投入一颗石子,荡开一圈细微却异常清晰的涟漪。一股气息正从杭州城方向,朝着这片被死亡笼罩的灾土快速移动而来!那气息中正平和,隐含慈悲宏愿之力,如同暗夜中的一盏明灯。更奇特的是,这股慈悲之力中,还包裹着一股刚猛无俦、至阳至刚、驱邪破秽的雷霆真意!两种力量完美融合,形成一种独特的、充满力量感的佛门气息。这气息,与老者口中那位引动天雷诛妖的“圣僧”传承,隐隐呼应!“嗯?”赵清真目光微凝,望向气息来处。只见远处泥泞不堪、布满了车辙和杂乱脚印的官道上,一个身影正顶着午后的烈日,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而来。步伐沉重却异常坚定。那是一个身形异常高大魁梧的僧人。身着洗得发白、沾满泥浆的土黄色僧衣,外罩一件同样破旧、打着补丁的袈裟,脚下是一双磨损严重的草鞋。他风尘仆仆,肤色黝黑如同久经曝晒的岩石,面容刚毅,线条如同刀劈斧凿,饱经风霜。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如同蕴藏着星辰,目光扫过满目疮痍的大地和痛苦呻.吟的灾民时,充满了深沉的悲悯与磐石般的坚韧。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手中托着的一物——并非寻常僧人的念珠或钵盂,而是一尊尺许长短、非金非石、通体呈现暗沉古铜色、表面却布满了玄奥复杂、隐隐有细微电弧跳跃流转的雷纹法器——降魔金刚杵!那股精纯浩瀚的佛力与驱邪破秽的雷霆气息,其源头,正是这件宝光内蕴的法器!杵身厚重,杵尖锋锐,杵身上端四面雕刻着怒目威严的四大金刚像,虽经岁月磨损,依旧透着一股镇压邪魔的无上威严。这僧人目标极其明确,对周遭投来的或敬畏、或麻木、或好奇的目光视若无睹,径直走向灾情最重、病患聚集最为密集的区域。他似乎也感应到了赵清真身上那迥异于凡俗、如清泉冷月般的道门清炁,脚步在距离赵清真数丈外微微一顿。那双蕴藏着雷霆与慈悲的目光,如电般扫来,在赵清真背后的归尘剑上停留了一瞬。僧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化为一种了然,对着赵清真微微颔首致意,眼神中传递出“同道中人”的认可与一丝“稍后再叙”的意味。旋即,他不再停留,步履沉重却迅捷地走向一个气息奄奄、浑身滚烫、正被母亲抱在怀里无声流泪的孩童。赵清真亦微微颔首回礼,心中了然:看来这位手持雷霆法器、气息刚猛宏大的僧人,便是百姓口中传说能引天雷、降妖伏魔的那位高僧的传人,或是同脉法嗣了。只是不知,他此刻星夜兼程赶来这片瘟疫死地,是为了救治这蔓延的瘟疫,还是为了探查那传说中可能松动、甚至与瘟疫有关的“猪婆龙”妖丹?只见那魁梧僧人——慧觉禅师,来到孩童身边,没有丝毫嫌弃污秽,直接盘膝坐在泥地上。他将沉重的降魔金刚杵轻轻横放于膝前,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动作却异常轻柔地搭在孩童滚烫的腕脉上。他眉头立刻紧锁,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口中低声诵念佛号:“阿弥陀佛……”声如闷雷,却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另一只手则稳稳地按在膝前的降魔金刚杵上。随着他低沉而充满力量的诵经声,那金刚杵表面的雷纹仿佛活了过来,细微的蓝色电蛇在古铜色的杵身上游走跳跃,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噼啪”声。一股精纯、温暖、带着破邪之力的佛力,透过他的手指,缓缓渡入孩童体内。赵清真没有上前打扰,只是静静观察。他能清晰地感知到,慧觉禅师正试图以自身精纯的佛力,结合金刚杵的雷霆破邪之力,强行驱散孩童体内那顽固的瘟毒。这股力量如同温暖的阳光,又带着雷霆的威严,所过之处,孩童体内那阴冷污秽的病气如同积雪遇到烈阳,迅速消融退散。孩童原本急促痛苦的呼吸明显变得平稳了一些,紧锁的眉头也稍稍舒展,滚烫的体温似乎有所下降。妇人见状,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以为神僧显灵。然而,赵清真的眉头却微微皱起。在他的神念感知中,慧觉禅师的力量虽然强大,也确实暂时压制了瘟毒的表象,减轻了孩童的痛苦。但那股盘踞在孩童脏腑深处、融合了蛟蛇妖毒的核心秽根,却如同扎根在岩石缝隙中的毒草,异常顽固!佛力与雷霆之力如同烈火灼烧着毒草的枝叶,却难以深入根除其深埋地下的毒根。那秽根只是被强大的外力暂时压制、蛰伏,并未被摧毁!一旦外力撤去,或者孩童本身生机再被消耗,毒根便会立刻反扑,甚至可能因外力刺激而变得更加凶猛!慧觉禅师显然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他收回搭脉的手,看着孩童虽然痛苦稍减、但依旧灰败的小脸,刚毅的脸上露出一丝深沉的凝重。他抬起头,目光投向远处漂浮着尸骸的污浊水域,堆积如小山的未及掩埋的腐尸,以及空气中弥漫的、几乎凝成实质的疫气死意。又低头看了看膝前那柄依旧闪烁着微光、嗡嗡低鸣似有不甘的降魔金刚杵。他似乎在权衡着什么,眼神中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情绪——慈悲、决然,还有一丝面对棘手难题的凝重。就在这时,赵清真平静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大师可是在为这疫病烦忧?此疫之毒根深种,非寻常佛力可拔除。”慧觉禅师转头,看向这位气度沉凝、背负宝剑的道人。对方清澈深邃的目光,仿佛能看透他心中所想。他双手合十,声音洪亮坦诚,带着北方口音:“阿弥陀佛。贫僧慧觉,自四明山天童禅寺而来。道长慧眼如炬。此疫凶戾异常,病气之阴毒霸道,贫僧生平仅见!绝非寻常时疫,其中分明混杂着极其浓烈的妖邪秽气!贫僧的佛力与金刚杵雷火,虽能暂缓其表,压制痛苦,却如扬汤止沸,难断其根。贫僧观道长修为精深,道法通玄,不知对此疫……可有良策?”赵清真没有直接回答。他再次走到一洼颜色更深、气味更冲的污水边,蹲下身。这一次,他伸出食指,指尖凝聚起一缕极其精纯的“天权文曲”阴水真元,如同探针般,小心翼翼地刺入污浊的水中。湛蓝的真元在水洼中无声扩散、感知。片刻后,他收回手指,指尖并未沾染污水,却萦绕着一丝在慧觉禅师眼中清晰可见的、灰黑色、不断扭曲蠕动的秽气!这秽气散发着阴冷、腥臭、腐败的味道,更带着一丝令金刚杵都微微震颤的妖邪之意!“大师请看。”赵清真将指尖那缕秽气展示给慧觉禅师,“此疫之毒,三分天灾,七分人祸。”慧觉禅师目光如炬,紧紧盯着那缕秽气,感受着其中蕴含的邪恶力量,沉声道:“请道长明示。”“天灾者,水患肆虐,湿热蒸腾,腐尸遍地,滋生烈性疫气,此乃大灾之后常有之祸。”赵清真指尖真元一吐,将那缕秽气震散,声音冷冽如冰,“人祸者,乃有妖物借水遁行,兴风作浪!其妖毒阴邪霸道,残存于洪水之中,与此地浓烈尸毒、滋生之疫气媾和交融,如同火上浇油,催生此前所未有之霸道瘟毒!妖毒不除,疫根难断!此为人祸之首!”“妖毒?!”慧觉禅师眼中精光爆射,瞬间联想到城中所闻传说,以及自己一路行来对水脉的感应,“道长所言妖物,莫非是……”“正是昨日兴风作浪、吞噬生灵、意图化龙入海的那条孽蛟!”赵清真肯定道,目光如剑,刺向钱塘江方向,“其妖毒阴邪,混入洪水,已成‘瘟毒母源’,污染水土,荼毒生灵。此‘母源’不除,纵有仙丹妙药,亦难保瘟疫不再复起!要解此疫,需双管齐下。”他竖起两根手指,条理清晰:“其一,清源:当务之急,必须立刻组织人手,焚烧掩埋所有人畜尸骸,尤其是水中漂浮者,一刻不容耽误!挖掘深坑填埋污秽之物。寻找地势高燥、通风良好之处,搭建洁净窝棚,将已染病者与未染病者严格隔离,避免交叉传染。重中之重,是寻找并保护洁净水源!若无净水饮用、洗涤,清源之举便是空谈!”“其二,断根:需炼制能克制此蛟蛇妖毒、又能化解尸毒疫气的对症解药!此药非寻常汤剂,需以特殊法门炼制,融合破邪、解毒、固本之效。”说到这里,赵清真的目光落在了慧觉禅师膝前那柄雷光隐现的降魔金刚杵上,眼神中带着一丝灼热:“贫道观大师宝杵,蕴含精纯无匹之佛门雷火本源之力!此乃天地间至阳至刚、破邪克毒之无上利器!正是炼制此解药不可或缺的‘药引’与‘炉火’!若大师信得过贫道丹术,贫道愿以道门丹鼎之术为基,借大师雷火神力为引,或可炼出克制此瘟毒之圣药!”炼制解药?借雷火之力?慧觉禅师目光一凝,看向赵清真。对方眼神清澈而坚定,毫无作伪。他又低头看向膝前的降魔金刚杵。这件传承自师祖、曾诛灭过无数邪祟的镇寺之宝,此刻仿佛也感应到了什么,发出低沉的嗡鸣,杵身上的雷纹光芒流转加速,透着一股跃跃欲试的战意与济世度人的慈悲。佛道虽殊途,救人心同归!慧觉禅师眼中最后一丝疑虑尽去,化为磐石般的决然。他霍然起身,魁梧的身躯如同铁塔,对着赵清真合十躬身,声如洪钟:“阿弥陀佛!善哉!降妖除魔,济世救人,乃我佛门弟子本分!道长既有济世良方,更有此神通手段,贫僧岂敢惜此身外之物?愿倾尽所能,倾力相助!但凭道长驱使!佛道合力,共破此劫!”“善!”赵清真眼中也闪过一丝激赏。值此危难之际,能遇此等胸怀坦荡、不拘门户之见的高僧,实乃幸事。“事不宜迟,需立即入城筹备药材与清净丹室。大师,请随贫道同行。”两人达成共识,不再耽搁。赵清真目光再次扫过这片被死亡阴影笼罩、却又因佛道联手而隐约透出一线生机的灾土。炼制解药,需要清净之地和大量药材。杭州府城中的药铺,是唯一的希望。而那位传说中的“猪婆龙”与深埋地下的妖丹……这些线索如同水面下的暗流,预示着这场席卷钱塘的灾难背后,恐怕还隐藏着更深的漩涡。解药是救眼前之命,而那深埋地下的隐患,或许才是真正的祸乱之源。赵清真与慧觉禅师,一青一黄两道身影,迎着弥漫死气的风,踏上了返回杭州府城的泥泞官道。他们的目标明确——济世堂药铺。而前方的府城,等待他们的,是抢购一空的药材、恐慌沸腾的人心、惑乱人心的妖言。 第九十章 妖言惑众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第三天,破晓的微光艰难地刺透铅灰色的厚重云层,却驱不散笼罩在杭州府城上空的阴霾。这阴霾,并非城外灾区那浓得化不开的、混合着尸臭与淤泥的污浊水汽,而是一种无形无质,却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恐慌与猜忌。它像一层粘稠冰冷的胶质,渗透进每一条街巷,附着在每一个行人的眉梢眼底。钱塘江的怒涛声,经过一夜的肆虐,似乎低沉了些许,但那沉闷的、永不停歇的轰鸣,如同巨兽受伤后的喘息,依旧透过高高的城墙,顽固地钻进城内每一个角落,提醒着人们灾难并未远去,只是换了一种更阴险的方式潜伏下来。城门洞开,却非迎客。丈许高的包铁城门只拉开一条仅容两人并行的缝隙,森严的守卫比往日多了数倍。兵丁们个个神情紧绷,脸上蒙着厚厚的、浸透了刺鼻药汁的粗布巾子,只露出一双双布满血丝、充满警惕的眼睛。那药汁是艾草、苍术、雄黄混合熬煮的,气味辛辣浓烈,试图以此隔绝那看不见摸不着却无处不在的“瘟神”。长矛斜指,刀光雪亮,每一个试图进城的人,无论是挑担的货郎、逃难的流民,还是归家的乡绅,都要经受比往日严格十倍的盘查。“哪里人?”“入城何事?”“可有发热?可有呕吐腹泻?”“摘下布巾!抬头!”冰冷生硬的喝问声此起彼伏。兵丁粗糙的手掌会毫不客气地按在入城者的额头上试探温度,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着对方的面色、眼神,稍有异常或回答迟疑,立刻会被粗暴地推开,甚至用矛杆驱赶至一旁设立的简陋草棚下“观察”。几个面黄肌瘦、咳嗽不止的流民被强行隔离在草棚里,绝望地拍打着木栅栏,引来兵丁更严厉的呵斥。空气中弥漫着药水味、汗味、恐惧的酸味,以及一种被压抑的、随时可能爆发的戾气。城内景象,更是触目惊心。昔日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繁华街市,此刻行人稀疏,步履匆匆。每个人脸上都罩着或厚或薄的布巾,眼神躲闪游离,彼此之间保持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尽可能远的距离。商铺大多门扉紧闭,开着的也是门可罗雀。只有一种地方例外——药铺。“济世堂”巨大的金字招牌下,此刻已被人群挤得水泄不通。长龙从铺门蜿蜒而出,沿着街角一直排到了几十丈外的巷口。男女老少,衣着各异,脸上统一的只有焦灼与绝望。咳嗽声、孩童的啼哭声、病人痛苦的呻.吟声、还有因排队推搡而起的争吵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令人心烦意乱的噪音海洋。“别挤!都别挤!按顺序来!”药铺的几个伙计嗓子早已嘶哑,满头大汗地在柜台后应付着如潮的询问和伸过来的手臂、铜钱、碎银。柜台后原本琳琅满目的药柜,此刻许多小抽屉已被彻底抽空,歪斜地敞开着,露出里面空荡荡的底板。“藿香!佩兰!有吗?多少钱我都给!”一个衣着还算体面,但眼圈深陷的商人模样男子拍着柜台,声音带着哭腔。“苍术!雄黄粉!我家老娘快不行了,求求您了!”一个衣衫褴褛的汉子扒着柜台边缘,苦苦哀求。“金银花!连翘!板蓝根!还有没有?!”更多的人在呼喊。“没了!真的没了!”一个年长的伙计几乎是在嘶吼,他用力拍打着空荡荡的柜台,“藿香、佩兰、苍术、雄黄!但凡能祛瘟避秽的药,昨天就被抢光了!掌柜的天不亮就亲自带人去仁和、余杭的分号,还有相熟的药农家调货去了!现在铺子里连甘草都快没了!大家请回吧!等掌柜回来,有药了,我们一定平价发卖!”“等?等得了吗?人都要死了怎么等!”绝望的呼喊在人群中炸开。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怀里的孩子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起皮,闭着眼发出微弱的呜咽。妇人看着空空的药柜,又看看怀里的孩子,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落,她扑通一声跪倒在泥泞的地上,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没了药,我的孩儿可怎么办啊!难道就看着他活活烧死吗?!老天爷啊——!”这绝望的哭嚎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人群中积压的恐惧与怨愤。长久的等待、亲人的病痛、对死亡的恐惧、对未来的茫然,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还能怎么办?等死呗!”一个尖利刺耳、带着浓浓恶意和幸灾乐祸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如同毒蛇吐信。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人群边缘,一个尖嘴猴腮、颧骨高耸的三角眼汉子抱着胳膊,斜倚在一根拴马桩上,脸上挂着一种令人极其不舒服的冷笑。他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嘈杂:“我早就说了,这病啊,根本就不是药石能医的!你们抢再多的药,熬干了锅底,也救不回命!”人群瞬间安静了几分,无数道目光聚焦在他身上,带着惊疑、恐惧和一丝被说中心事的茫然。三角眼汉子很满意这效果,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拔高,带着一种蛊惑性的神秘感:“你们想想,那大水来得怪不怪?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龙王庙年久失修、香火都断了的时候来!水里那比船还大的黑影,多少人都看见了?那是啥?那是‘猪婆龙’老爷!是钱塘江真正的龙王爷跟江.猪娘娘生下的龙子!是咱们杭州府的守护神!”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惊恐的脸,继续煽风点火:“可咱们这些年,干了啥?祭祀马虎,香火不旺!去年大旱,还差点断了给‘猪婆龙’老爷献祭的童男童女!这是大不敬!是亵渎!水退了,瘟神留下了!这不是天灾,这是‘猪婆龙’老爷降下的天罚!是索命来了!要收走那些不敬神的、命数该绝的人!”“童男童女……”这四个字如同魔咒,瞬间在人群中掀起一片恐慌的涟漪。许多人脸色煞白,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浑浊的眼中流露出深切的恐惧,似乎勾起了某种尘封的、血淋淋的恐怖记忆。“对!肯定是祭祀断了!惹怒了‘猪婆龙’老爷!”三角眼汉子旁边,一个獐头鼠目的同伙立刻帮腔,声音尖细,“我有个远房表叔在宁波府衙当差,他说那边闹得更凶!一天就死好几百!为啥?就是因为去年他们那边偷偷省了祭品!现在报应来了!瘟神专找那些没诚心供奉‘猪婆龙’老爷的人家下手!”恐慌如同无形的瘟疫,在“济世堂”门前迅速蔓延、发酵。绝望的情绪被引向了另一个极端——对神秘力量的盲目恐惧和寻找替罪羊的原始冲动。人群中开始骚动,议论声嗡嗡作响:“怪不得…怪不得我家隔壁老王头,平日里最不信邪,昨天第一个就倒了…”“我…我好像也听祖奶奶说过,前朝时候就闹过‘猪婆龙’索命…也是大水之后大疫…”“完了…这瘟神,怕是挡不住了…命该如此啊…”“都是那些外乡人!肯定是他们把晦气带来的!”“还有那些没淹死的畜生!它们从脏水里爬出来,身上都带着疫鬼!”……猜忌和怨恨的目光开始在人群中扫视。几个穿着明显不是本地样式、缩在角落里的流民,被几道凶狠的目光盯上。抱着病孩的妇人依旧在哭泣,但那哭声在越来越响的“猪婆龙索命”的议论声中,显得那么微弱而无力。人性的堤坝,在死亡的威胁和妖言的蛊惑下,正寸寸崩塌。就在这混乱与绝望即将转化为暴力之际——“阿弥陀佛!”一声平和、沉静,却又蕴含着不可思议力量的佛号,如同暮鼓晨钟,骤然在喧嚣的街口响起。这声音不高昂,不激烈,却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宏大与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仿佛一股清泉瞬间涤荡了心头的狂躁与污浊。所有人下意识地循声望去。人群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分开一条通道。两个身影并肩走来。左边是一位身材高大的僧人。土黄色的僧衣洗得发白,多处打着补丁,外罩一件同样破旧褪色的袈裟,脚下草鞋沾满泥浆。他面容刚毅,如同久经风霜打磨的岩石,黝黑的肤色更添几分沧桑。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明亮如寒夜星辰,深邃如古潭静水,里面盛满了悲悯众生的慈悲,以及一种百折不挠的坚韧。他手中托着一物,非是常见的钵盂佛珠,而是一尊尺许高、非金非石、通体暗沉、表面隐有繁复雷纹流转的降魔金刚杵!杵尖虽未显露锋芒,却自有一股驱邪破秽、刚猛无俦的威严气息隐隐透出,周遭那粘稠的恐慌气氛仿佛被这气息硬生生推开了一块。右边是一位青年道人。一袭靛蓝细布道袍,在这污浊混乱的环境中竟纤尘不染,步履从容,仿佛踏的不是泥泞的街道,而是云端。他身形挺拔如孤峰青松,面容清俊,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凝重,眼神却清澈而坚定,如同能洞穿一切迷雾。背后负着一柄古朴的青灰色连鞘长剑,剑格处镶嵌的七色宝石,在阴沉的天光下流转着温润内敛的微光。他周身散发着一股清冷而沉凝的气息,与僧人那悲悯厚重的佛光交相辉映,竟形成一种奇异的和谐气场,将周遭的污秽与混乱隔绝在外。正是自城外灾区匆匆赶来的慧觉禅师与赵清真!两人的气质迥异,却同样卓尔不群,瞬间震慑住了混乱的场面。喧嚣声、哭喊声、煽动性的妖言,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齐齐消失。无数道目光汇聚在他们身上,有敬畏,有茫然,有怀疑,更多的是一种微弱的希冀。慧觉禅师步履沉稳,走到人群前方,目光温和而坚定地扫过一张张惊恐绝望的脸庞,最后落在那个抱着病孩、跪地哭泣的妇人身上,眼中悲悯之色更浓。他再次开口,声音洪亮如狮吼,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诸位施主,稍安勿躁!疫病虽凶,非无药可医!更非什么天罚索命!贫僧慧觉,自天童寺而来,与这位赵清真道长,正为此事奔波,欲炼制克制瘟毒之药,解救众生苦厄!”他顿了顿,目光如电,扫过人群边缘脸色微变的三角眼汉子及其同伙,声音陡然转厉,隐含佛门怒目金刚之威:“人心惶惶之际,妖言惑众,散播恐惧,煽动仇恨,此乃助纣为虐,其行可鄙!其心当诛!自乱阵脚,相互猜忌,只会让真正的疫鬼趁虚而入,戕害更多性命!”这蕴含了佛门狮子吼真言的话语,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敲击在众人心头。那三角眼汉子被慧觉如电的目光一扫,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当头罩下,心脏狂跳,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拉着同伙悄悄往人群后面退去。而那些被煽动起恐惧和怨恨的民众,如同被当头棒喝,眼中的疯狂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羞愧、茫然和更深的恐惧。“药材虽缺,但人心不可失!”慧觉禅师声音转回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当务之急,是齐心协力,共度难关!贫僧与道长在此立誓,必竭尽所能,寻得良药,驱散疫魔!望诸位施主稳住心神,莫要听信流言,更不可彼此伤害!”赵清真上前一步,与慧觉并肩而立。他并未言语,只是目光沉静地扫过人群。归尘剑虽在鞘中,剑格处“天枢贪狼”(阳金)白金宝石却微微一亮,一股锋锐无匹、洞彻人心的精神威压无声散开。这股威压并非攻击,而是如同清冷的月光,瞬间驱散了笼罩在众人心头的狂躁阴霾,让混乱的思绪为之一清。他转向济世堂那位满头大汗的掌柜,声音清越平和,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掌柜的,烦劳借贵宝地丹房一用。并请贵铺尽力筹集几味药材:金银花、连翘、大青叶、板蓝根、生甘草、贯众、虎杖……不拘年份,不拘品相,有多少要多少。另需大量新鲜洁净的井水或泉水,越快越好。”掌柜的如梦初醒,看着这两位气度不凡的出家人,尤其是他们身上那股迥异于凡俗的沉凝气场,绝望的心中瞬间燃起希望的火苗。他连忙挤出人群,对着赵清真和慧觉深深作揖,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是!是!道长!大师!小人……小人这就去办!铺中存药确实无几,但小人立刻发动所有伙计,去其他分号、相熟药农家中搜罗!就算跑断腿,掘地三尺,也一定尽快凑齐!”他随即又面露难色,声音低了下来:“只是……只是这新鲜洁净的水……唉!道长有所不知,城中原本几口出名的甜水井,自大水之后,打上来的水就都带着一股子……一股子难以言喻的土腥怪味!大家都不敢多喝,只敢取来烧开了勉强饮用。城外……城外更是一片泽国,那水……”掌柜的没再说下去,只是无奈地摇头。水中带怪味?赵清真心中一凛。他悄然阖上双目,神念如同无形的水波,瞬间向脚下的大地深处蔓延开去。神念穿透夯实的土层、砖石地基,深入地底水脉网络。果然!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污秽气息,如同潜伏在血管中的毒液,混杂在原本清澈的地下水流之中!那气息阴冷、腥臊、带着腐败的意味,正是昨日在城外灾区感受到的、混合了蛟蛇妖毒与腐尸疫气的污秽瘟毒!虽然浓度远不及城外被洪水直接浸泡的区域,但这股毒源竟已无声无息地渗透污染了杭州城赖以生存的部分地下水脉!这无疑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意味着疫病传播的源头就在脚下,也大大增加了炼制解药的难度——没有洁净的水源,一切皆是空谈!“水的问题,贫道来解决。”赵清真睁开眼,眸中寒光一闪而逝,语气斩钉截铁。他目光转向慧觉禅师,“大师,事不宜迟。清源方能正本。请随贫道前往水源地探查。”两人心意相通,无需多言,转身便要离开这片混乱的中心,前往城中水井密集之处。就在此时——“滚开!你这丑鬼!离我远点!”“有鬼!有疫鬼跟着你!快回家!别去城西!”“胡说八道!疯子!放开我!滚啊!”一连串压抑的争执声和一个女子惊恐的尖叫,突然从“济世堂”旁边一条狭窄阴暗、堆满杂物的巷口传来,瞬间打破了刚刚因慧觉与赵清真出现而稍显平静的气氛。人群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只见巷口处,一个年轻女子正花容失色,拼命地想甩开一个死死拉住她衣袖的男子。那女子约莫十七八岁,穿着细布碎花裙,面容清秀,此刻却吓得脸色惨白,眼中含泪。而拉扯她的男子,则显得异常突兀。他身材矮小,大概只到女子肩膀,年纪约莫二十出头,但面容却……极其丑陋。五官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用力揉搓过,挤在一起,额头狭窄,颧骨高耸,鼻子扁平,嘴唇歪斜。皮肤粗糙黝黑,布满了坑洼和疤痕。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如同枯黄的杂草,胡乱支棱着。身上穿着一件打满补丁、看不出原色的破旧短褂和裤子,沾满了污泥和不明污渍。他正是杭州府城内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狗子”——一个生于阴年阴月阴日(七月十五鬼节)、传说生下来就克死爹娘、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脏东西”的丑男、灾星。“狗子!你又在发什么疯!”一个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的壮汉看不过去,怒喝一声,几步上前,蒲扇般的大手猛地一推!狗子那瘦小的身躯如何经得起这一推?顿时踉跄着倒退几步,“噗通”一声重重跌坐在泥水里,溅起一片污浊。然而,即便摔倒,狗子那双与丑陋面容截然不同的眼睛,却异常明亮清澈,此刻正死死盯着那惊魂未定的女子,焦急地挥舞着手臂,声音沙哑却清晰地喊道:“真的有鬼!我没骗你!黑气!好浓好臭的黑气绕着她!她要死了!她肯定去了城西那口井打过水,染上那井里的死气了!快回家!用艾草狠狠熏!千万别再出来!别去人多的地方!”女子被他这番话说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似乎真的感觉到一阵莫名的眩晕和微微发烫,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啊——!”她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尖叫,仿佛真的被恶鬼缠身,猛地甩开并不存在的束缚,捂着脸,跌跌撞撞地冲开人群,头也不回地逃走了。人群一片哗然。众人看着跌坐在泥水里、形貌猥琐丑陋的狗子,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又是这个扫把星!整天神神叨叨!”“看见没?把人家小娘子吓成什么样了?真是晦气!”“他说黑气……疫鬼的黑气?难道真能看见?”“呸!鬼才信!一个丑八怪疯子的话!准是又想骗钱骗吃的!”“不过……城西那口井,水味是怪得很……”鄙夷、厌恶、恐惧、还有一丝将信将疑的复杂情绪在人群中弥漫。那壮汉更是怒气冲冲,指着狗子骂道:“狗东西!少在这里妖言惑众,危言耸听!什么疫鬼黑气!我看你就是个瘟神!再敢胡说八道,吓唬良家妇女,老子打断你的狗腿!”狗子坐在冰冷的泥水里,听着四周的谩骂和嘲笑,看着女子逃走的背影,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充满了痛苦、委屈和一种不被理解的深深绝望。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什么,最终只是颓然地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道:“……真的……真的有……又浓又臭,像……像烂泥塘里泡烂的死鱼……为什么……为什么都不信我……”赵清真与慧觉禅师的目光,几乎同时落在了狗子身上。慧觉禅师眼中是深切的悲悯,低诵佛号:“阿弥陀佛。此子身具异禀,能见常人所不能见之阴秽病气,本是天赐之能,可救人于病厄未显之时。却因容貌丑陋,身世凄苦,反招致世人厌弃误解,视为疯癫妖妄,可叹,可叹。”赵清真则更为直接。他的神念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瞬间扫过狗子全身。此子体内空空荡荡,并无半分灵力或佛力波动,是彻彻底底的凡俗之躯。然而,在其眉心祖窍深处,赵清真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活跃的精神异动!那并非修炼所得,而是天生异禀——一道贯通阴阳两界的细微缝隙!这便是传说中的“阴阳眼”!狗子所言“黑气”,绝非虚妄的疯话!他是真的“看”到了缠绕在那女子身上的病气死意!那女子恐怕确实接触了被严重污染的水源(城西井水),瘟毒已然侵入肌理,只是症状尚未完全爆发。狗子是在预警!然而,在恐慌蔓延、人心惶惶的时刻,这种预警因其骇人的内容和出自“丑鬼”之口,反而成了加剧混乱的“妖言”。赵清真心中一动。此人此能,若善加引导,或能在辨别病源、隔离病患、防止疫情进一步扩散上起到意想不到的关键作用!他迈步上前,在所有人惊诧、不解甚至带着一丝鄙夷的目光中,径直走向跌坐在泥泞中的狗子。他在狗子面前停下,微微俯身,向这个被所有人唾弃的“丑鬼”伸出了手。他的动作自然而平静,没有丝毫的嫌弃或居高临下,仿佛只是扶起一个不慎跌倒的普通人。“你叫狗子?”赵清真的声音温和而清晰,如同山涧清泉,涤荡了狗子耳边的污言秽语,“你说那女子身上有疫鬼黑气?围绕着她?”泥水中的狗子猛地抬起头,沾着污泥的脸上满是惊愕和难以置信。他从未被如此人物正视过,更别说如此温和地问话。那双清澈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赵清真伸出的、干净修长的手,又看看对方平静而认真的眼神,一时间竟手足无措,呆住了。好半晌,他才像受惊的兔子般,迟疑地点了点头,声音因紧张而更加沙哑:“是……是道长……我,我看得见……那黑气,又浓又臭,像……像烂泥塘里的死鱼……缠在她脖子上,往她口鼻里钻……”“城中水井,何处黑气最浓?何处水源尚算洁净?”赵清真直接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目光紧紧锁住狗子那双能洞悉阴阳的眼睛。狗子被问得一愣,随即努力地回想起来。他皱紧眉头,似乎在脑海中“观看”着常人无法感知的景象。片刻后,他抬起脏兮兮的手,毫不犹豫地指向城东方向:“东门!东门城墙根下那口最大的甜水井……完了!黑气!浓得像墨汁!从井口往外冒!还有……还有像烂肉丝一样的东西在水里飘!不能喝!喝了准得那要命的病!”他又指向城北:“北边……北边靠近城墙根下,有条死胡同,里面有口老井,荒了好些年了,平时没啥人用……那井里的黑气……少一些,像……像搅浑的泥汤水……但……但也不干净!”最后,他的手指犹豫了一下,指向城市中心、官衙林立的方位,脸上露出一丝混杂着困惑和恐惧的神色:“还有……还有知府衙门!后花园里,有口井!那井水……怪得很!水是清的!一点黑气都没有!真的!干干净净的!但是……但是那井旁边,有……有东西守着!”“东西?什么东西?”赵清真追问,慧觉禅师也凝神细听。狗子咽了口唾沫,似乎在努力描绘那可怕的景象:“白乎乎的……像……像一只被拔光了毛、放干了血的大公鸡!光秃秃的,皮是惨白色的,皱巴巴的……可……可它长了个脑袋!不是鸡头!是……是个老太婆的脑袋!干瘪瘪的,头发稀稀拉拉,眼睛闭着,嘴巴却咧着在笑……好吓人!它就趴在井台旁边的芭蕉叶子底下,一动不动,可我感觉它……很凶!它在守着那口井!”白乎乎像没毛的大公鸡?老太婆的脑袋?趴在井边芭蕉叶下?守护净水?赵清真与慧觉禅师眼神骤然一凝!两人脑海中同时闪过《白泽图》中的记载:鸡老成魅,赤身白头,夜呼妇人名!此乃淫.邪精怪——“白头乌鸡魅”!此物性喜阴湿,常于夜半时分模仿女子声音呼唤其名,应声者必被其吸食.精气髓血而亡!此等邪魅,竟然盘踞在知府衙门的净水井旁?这绝非偶然!它在守护什么?还是在图谋什么?那口净井与这邪魅之间,必有蹊跷!“多谢相告。此讯至关重要。”赵清真对狗子郑重地点点头,肯定了其话语的价值。他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好的、用朱砂绘着简单却蕴含清净安神之力的净心符箓的黄纸,递到狗子手中,“此符贴身收好,可护你心神,免受阴邪之气过度侵扰,反伤自身。”狗子看着手中这张散发着淡淡暖意和清香的黄纸符,又看看赵清真平静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眼神,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瞬间涌上了水光。他从未被人如此郑重对待过,更别说收到礼物。他用颤抖的、沾满污泥的双手,如同捧着稀世珍宝般,将符纸小心翼翼地、紧紧地攥在手心,贴在了自己破旧衣服的内衬胸口处。一股从未有过的暖流和安心感,从符纸接触的地方蔓延开来。赵清真不再耽搁,对慧觉禅师道:“大师,城北老井黑气稍弱,或可取水暂解燃眉之急,供配药洗涤之用。至于那知府衙门的‘白头乌鸡魅’与其守护的净水……”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恐怕还需你我走上一遭,探个究竟。此魅盘踞净源,绝非善类,更可能关乎此次疫病与水脉污染的根源线索。”慧觉禅师单手立掌,低诵佛号,另一只手中的降魔金刚杵上,细密的雷纹隐隐流转,发出低沉的嗡鸣,一股刚猛无俦的破邪之意蓄势待发:“阿弥陀佛!邪魅盘踞,惑乱净源,更可能戕害生灵,贫僧义不容辞!当与道长共除此患!”两人不再多言,身形一转,便朝着狗子所指的城北方向,快步而去。留下身后“济世堂”门前,一群神色复杂、议论纷纷的民众,以及泥水中紧紧攥着符纸、望着赵清真背影、眼中第一次燃起微弱光芒的狗子。赵清真心中念头飞转,将这几日纷乱的线索快速串联:肆虐的蛟蛇、污染的水脉、爆发的瘟疫、蛊惑人心的“猪婆龙”童祭妖言、能见阴阳病气的狗子、盘踞知府净井的邪魅……这些看似独立的事件,如同散落在水面的珠子,正被一条无形的线——那深藏地底、可能已然松动、蕴含着狂暴水行妖力的“猪婆龙”妖丹——隐隐串联起来。这场席卷杭州的灾难,其根源与真相,恐怕远比一条走蛟化龙要深邃和凶险得多!而狗子那双能见阴阳的眼睛,或许正是拨开这重重迷雾的关键钥匙。 第九十一章 魅影井台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第三日·夜)知府衙门后花园,像一个被遗忘在喧嚣之外的幽寂盆景。白日里府城弥漫的恐慌与浑浊气息,被这丈许高的青砖院墙隔绝了大半。园内假山嶙峋,太湖石在稀薄月色下投下奇诡的阴影;几丛修竹无风自动,叶片摩擦发出沙沙细响,更添几分清冷。空气里浮动着夜来香的馥郁与芭蕉叶特有的宽厚绿意,本该沁人心脾,却因过分的安静而透出一股子粘稠的诡异,仿佛连虫鸣都刻意压低了嗓门。赵清真与慧觉禅师的身影,如同两滴融入墨汁的清水,悄无声息地滑过墙头,落在铺着细碎鹅卵石的小径上。足尖点地,未惊起一丝尘埃。狗子所指的那口井,位于花园西北角,被一片异常茂盛的芭蕉林半掩着。芭蕉叶宽大肥厚,绿得发乌,层层叠叠,在夜色里如同无数只垂下的巨手。青石砌成的井台古朴洁净,井口覆着厚重的枣木井盖,严丝合缝。然而,在赵清真与慧觉的神念感知下,这片区域却如同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井水本身,如同深藏地下的纯净眼眸,散发着清冽甘甜的勃勃生机,是这片污浊之地最后的澄澈源泉。可井台四周,尤其是井口附近的石缝、湿润的苔藓、乃至那些肥厚芭蕉叶的脉络里,都丝丝缕缕地缠绕着一种截然相反的气息——阴冷、滑腻、带着淡淡的、如同陈年油脂混合了某种禽类巢穴的腥臊。这妖气并非狂暴,而是如同有生命的蛛网,极其隐蔽地蔓延、交织,形成一个无形的守护领域,将纯净的井水源头与外界污秽的世界隔绝开来,却又贪婪地汲取着井水散逸出的纯净灵力,同时缓缓释放自身的污秽。“阿弥陀佛。”慧觉禅师低沉的佛号如同投入静水的一颗石子,在寂静中漾开细微涟漪。他手中的降魔金刚杵仿佛被这浓郁的妖邪气息唤醒,通体暗沉的材质内部,那些玄奥的雷纹骤然亮起,发出低沉的嗡鸣,杵尖如同被无形的磁力牵引,稳稳指向芭蕉林深处、一株格外粗壮高大的芭蕉树投下的浓重阴影。“妖气盘踞,阴秽凝聚,就在此处!”他的声音带着斩钉截铁的确认,目光如炬,穿透层层叠叠的蕉叶。赵清真微微颔首,眼神锐利。归尘剑虽在鞘中,剑格处“玉衡廉贞”(阳火)宝石已悄然流转起赤色微芒,如同暗夜中即将点燃的火种。他庞大的神念如水银泻地,无声无息地穿透那层粘稠的妖气屏障,探向阴影的最深处。景象映入识海:在那株巨大芭蕉树宽厚叶片的庇护下,紧贴着潮湿的泥土,蜷伏着一团白乎乎的东西。它约有半人高,形貌怪异绝伦。主体轮廓依稀像一只被活生生拔光了所有羽毛的巨型公鸡,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毫无血色的惨白,松弛褶皱,布满细小的、如同鸡皮疙瘩般的凸起,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令人作呕的油腻光泽。本该是鲜艳鸡冠的位置,却光秃秃一片,唯有一个拳头大小、如同巨大肉瘤般的赤红色鼓包,在黑暗中微微起伏搏动,散发出淫.邪、妖异的粉红光晕,如同一个丑陋的心脏。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的头颅——那绝非禽类,而是一个活脱脱干瘪、苍老、布满深褐色老年斑的妇人头颅!稀疏的白发如同枯草,紧贴在头皮上。脸上皱纹纵横,如同被揉皱的树皮。双眼紧闭,深陷在眼窝里,嘴角却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弧度向上咧开,露出几颗焦黄发黑的残牙,凝固成一个无声的、令人脊背发寒的怪笑。正是《白泽图》所载,以淫.邪惑心、吸食女子精气为生的精怪——白头乌鸡魅!此刻,这妖魅似乎正处于一种沉眠修炼的状态。那颗干瘪的妇人头颅随着赤红肉瘤的起伏,发出极其细微、如同梦呓般的呢喃。仔细分辨,竟是无数个不同女子名字的低语交织缠绕——“秀娥…春桃…玉兰…囡囡…来呀…”声音缥缈、粘腻,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诱惑与恶意,无声地扩散开来,惑乱着花园内稀薄的生灵气息。它盘踞的位置,恰好是青石井台下方,那块守护水脉的黑色令牌所散发的纯净屏障,与外界污秽妖毒交锋最为薄弱、存在一丝细微缝隙之处。妖魅的污秽之气,正源源不断地通过那丝缝隙,缓慢而顽固地渗透进去,污染着净水本源。“好个孽障!窃居净源,吸食灵机,又以秽气污浊善水,更施邪法惑乱人心!官府贵地,岂容尔猖獗!”慧觉禅师眼中怒意如实质的火焰升腾,手中金刚杵雷光大盛,细密的蓝色电蛇在杵身游走跳跃,发出噼啪轻响。澎湃的佛力汹涌,就要化作雷霆一击。“大师且慢!”赵清真的传音如同冰线,瞬间刺入慧觉禅师的识海,带着不容置疑的警醒。他目光锐利如解剖的刀刃,牢牢锁定那妖魅与井台的微妙联系。“此魅气息已与井水净源及下方封印之宝的气机隐隐相连,宛若共生。贸然以雷霆手段击杀,佛力与妖气激烈冲撞,恐瞬间污了这珍贵水源!此其一。其二,其盘踞此等要地,行为诡谲反常,绝非仅为修炼。守护净水?荒谬!其背后必有更深图谋,或受人驱使,或另有所图。贸然出手,恐打草惊蛇,断了线索!”慧觉禅师闻言,周身沸腾的佛力微微一滞,金刚杵上的雷光也收敛了几分。他并非鲁莽之辈,只是嫉恶如仇之心炽盛。此刻被赵清真点醒,立刻察觉到那微妙的联系与潜在的危险,眼中怒火转为凝重的审视,缓缓点头。赵清真的神念再次深入,如同最精密的探针,越过妖魅蜷伏的躯体,探向那青石井台之下。井壁湿滑冰凉,覆盖着厚厚的深绿色苔藓。在靠近水面的井壁一处极其隐蔽的凹陷处,神念触碰到了一个硬物!那是一块巴掌大小,通体黝黑,非金非石的古物。形状古朴厚重,像一块未经雕琢的令牌,边缘带着天然的不规则棱角,又隐隐透出鳞甲般的纹路。表面刻满了细密扭曲的符文,笔画如同上古先民祭祀的图腾,充满了蛮荒、苍凉的气息。一股深沉、厚重、带着磅礴水行妖力本源却又被一股浩然刚正的土行镇压之力牢牢束缚的气息,正从这黑牌上散发出来。这股力量形成一道无形的、坚韧的屏障,如同一个倒扣的琉璃碗,将井水与外界渗透的污秽妖毒、以及更深处躁动的地脉邪气隔绝开来!正是这黑牌的力量,守护了这口井的澄澈甘甜,使之成为污浊杭州城中最后的净土!然而,赵清真敏锐的神念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立刻捕捉到了屏障并非完美无缺!在黑牌底部一角,一道极其细微、肉眼难辨的裂纹,如同瓷器上的开片,贯穿了几个关键符文。正是这丝微不可查的缝隙,成了屏障唯一的弱点!而那只白头乌鸡魅盘踞的位置,其粘稠污秽的妖气,正如同嗅到血腥味的蚂蟥,丝丝缕缕、源源不断地通过那道缝隙,悄然渗透进屏障内部,缓慢而持续地污染着纯净的井水!虽然此刻污染极其轻微,远未达到城外水脉那种污浊恶臭的程度,但水滴石穿,长此以往,这最后的净源也终将被彻底玷污!“原来如此!”赵清真心中豁然开朗,所有线索瞬间串联。这黑牌,十有八九便是传说中那位天童寺高僧,以佛门大法力镇压“猪婆龙”后,将其妖丹炼化或直接封印所成的法器!它不仅是镇压地脉水眼、防止妖物复生的关键,同时也守护着与之同源的、流经此地的净水之源!而这白头乌鸡魅,不知是机缘巧合还是受人指点,竟发现了此宝,更敏锐地找到了封印屏障这唯一的缝隙!它盘踞于此,一边贪婪地吸收令牌散逸出的、被佛力净化过的精纯水行灵力修炼己身,一边又如同最恶毒的寄生虫,不断将自己的污秽妖气注入缝隙,污染水源!它守护的不是净水,而是这处能供它修炼、作恶,并可能达成某种更深目的的宝地!就在赵清真与慧觉禅师洞悉妖魅图谋,准备制定稳妥的降魔之策时,异变陡生!花园连接内宅的月洞门外,细碎的脚步声和女子低低的交谈声由远及近,伴随着灯笼昏黄摇曳的光芒,打破了后花园诡异的寂静。“…小姐,夜里更深露重,园子里又黑黢黢的,听着就瘆人,还是回房歇着吧?”一个年轻丫鬟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怯意和担忧。“无妨,柳儿。”一个温婉中带着一丝疲惫烦闷的女声响起,正是知府千金苏婉蓉的声音,“白日里心口就闷得慌,总觉得…总觉得这园子里,像是有谁在一声声、细细地唤着我的闺名‘蓉儿’…许是这些日子担惊受怕,生出幻听来了。去井边打盆凉沁沁的水洗洗脸,兴许就好了。”她的话语轻柔,却掩不住那丝被无形侵扰后的心神不宁。“小姐!”丫鬟柳儿的声音更急了,带着哭腔,“您忘了白天那个丑八怪狗子说的话了?他说…他说这井边有…有脏东西守着!凶得很!咱们还是…”“休要胡言!”苏婉蓉的声音带着一丝薄怒,却更像是强撑的镇定,“那狗子疯疯癫癫,满口胡柴,他的话岂能当真?打盆水就回。”主仆二人说着,脚步声已穿过月洞门,昏黄的灯笼光晕摇曳着,将她们窈窕的身影投在花园小径上,正朝着芭蕉林旁的井台走来!几乎在苏婉蓉声音响起的刹那,芭蕉树下那蜷伏的白头乌鸡魅猛地睁开了双眼!那双眼睛浑浊发黄,瞳孔细如针尖,在黑暗中闪烁着恶毒的幽光!它头顶那颗赤红色的巨大肉瘤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妖异红光,将周遭的芭蕉叶都映照得一片血红!干瘪的妇人头颅嘴巴猛地张大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喉管深处发出无声的、却如同实质音波般的尖利啸叫!“蓉——儿——!”一股无形无质、却强横绝伦的精神冲击波,混合着浓郁到化不开的淫.邪魅惑之力,如同决堤的黑色潮水,瞬间淹没了走来的苏婉蓉主仆!“呃啊!”丫鬟柳儿首当其冲,只觉得脑袋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眼前一黑,手中的灯笼“啪”地一声掉落在地,烛火瞬间熄灭。她身体僵直,眼神瞬间变得空洞迷茫,嘴角却无意识地咧开一个痴傻的笑容,直挺挺地向后倒去。苏婉蓉心志更坚,却也如遭雷击!她娇躯剧颤,闷哼一声,手中的铜盆“哐当”坠地。那一声仿佛直接响在灵魂深处的“蓉儿”呼唤,带着无穷的诱惑和怨毒,瞬间击溃了她的心神防线。她只觉得一股难以抗拒的冰冷滑腻感包裹全身,意识如同陷入泥沼,四肢百骸都失去了控制,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神涣散,脸上浮现出与那妖魅妇人头颅一般无二的诡异怪笑,仿佛灵魂正被强行拖拽出窍!“不好!妖孽竟敢白日惑人不成,今夜便要强摄生魂!”慧觉禅师须眉皆张,怒发冲冠!再顾不得任何隐藏与顾忌,手中降魔金刚杵猛地顿向脚下的鹅卵石地面!“唵!嘛!呢!叭!咪!吽!”六字大明咒如同九霄神雷轰然炸响!每一个音节都化作肉眼可见的金色实质符文,带着恢弘正大的佛门伟力,震荡虚空!金刚杵顶端镶嵌的宝石爆发出万丈金光,其中蕴含的蓝色雷霆之力被彻底激发,化作无数条狂舞的电蛇!一道凝练如柱、蕴含着无上破邪伏魔威能的雷霆佛光,撕裂沉沉夜幕,带着净化一切的煌煌天威,精准无比地轰向芭蕉树下那团爆发出妖异红光的阴影!轰咔——!!!刺目欲盲的光芒瞬间将整个后花园照耀得如同白昼!芭蕉叶在强光下脉络毕现,如同燃烧的碧玉!震耳欲聋的雷霆炸响,裹挟着至阳至刚的毁灭性能量,狠狠砸落!那白头乌鸡魅正全力施展精神魅惑,试图将苏婉蓉的魂魄强行拉出,根本未曾料到会遭遇如此恐怖的正法雷击!被蕴含着佛门正宗雷法的金色光柱结结实实轰中!“叽嗷——!!!”一声凄厉到扭曲变形、完全不似人间生物的惨嚎骤然爆发!惨白的妖躯如同被投入熔炉的蜡像,瞬间腾起大片浓烈的青黑色妖烟!浓郁的妖气如同被戳破的脓包,轰然溃散!那颗干瘪的妇人头颅在雷光中痛苦地疯狂扭曲,五官移位,赤红肉瘤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般急剧黯淡下去!覆盖在它体表的粘稠妖气护罩如同薄纸般被撕碎,惨白的皮肤被灼烧出大片焦黑,散发出刺鼻的焦臭!然而,这妖魅生于极阴秽之地,性情狡诈凶悍无比!受此重创的瞬间,它并未本能地扑向威胁最大的慧觉禅师,反而借着雷霆光柱那巨大的冲击力,残破的躯体猛地收缩,化作一道惨白中夹杂着粘稠赤红血光的诡异妖风!速度快逾鬼魅,无声无息,如同一条蓄势已久的毒蛇,放弃了即将到口的苏婉蓉生魂,以不可思议的角度,直扑向旁边刚刚被精神冲击震晕在地的丫鬟柳儿!它竟是要抓一个更易得手的人质,以图脱身或要挟!“妖孽尔敢!”赵清真早已蓄势待发!归尘剑一声清越龙吟,悍然出鞘!“离火焚邪,疾!”剑格处“玉衡廉贞”阳火宝石赤芒暴涨!暗金色的剑身瞬间变得通体赤红,灼热的高温扭曲了周围的空气,剑脊上玄奥的雷纹跳跃起细密的金色电弧!一道凝练如实质、缠绕着熊熊纯阳真火的赤红色剑气,后发先至,速度超越了目光捕捉的极限!如同撕裂夜幕的赤色流星,带着焚尽八荒的决绝意志,精准无比地斩向那道扑向柳儿的惨红妖风!嗤啦——!!!刺耳的灼烧声伴随着妖魅更加凄厉、饱含痛苦与怨毒的尖嚎响起!赤红剑气如同天罚之刃,狠狠斩入妖风核心!狂暴的纯阳真火瞬间点燃了妖魅污秽的本源!惨白的妖风被真火剑气强行撕裂、点燃!大股大股粘稠腥臭、如同污血般的黑色液体和焦糊的碎块当空泼洒,落在鹅卵石小径和芭蕉叶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冒出缕缕青烟!那道妖风被蕴含着破邪真火的剑气斩得倒飞而回,如同断线的风筝,重重撞在一株粗壮的芭蕉树干上!“砰”的一声闷响,妖风溃散,显露出里面残破不堪的妖体真形。半边惨白的身躯被真火灼烧得焦黑碳化,皮开肉绽,露出下面蠕动的、冒着黑烟的烂肉。那颗干瘪的妇人头颅更是被凌厉的剑气削去了小半张脸皮和一只耳朵,露出森森白骨和暗红色的肌肉组织,仅剩的一只独眼怨毒地盯着赵清真,几乎要滴出血来!头顶那颗赤红肉瘤也被剑气余波撕裂开一道深深的豁口,粘稠腥臭、如同脓血般的暗红色液体汩汩涌出!“吼——!!!”接连遭受佛门雷法与道门真火重创,白头乌鸡魅彻底陷入了疯狂!它残余的独眼死死锁定赵清真,那目光中的怨毒与恨意,几乎凝成实质!它猛地张开那张只剩下半边皮肉的妇人嘴巴,发出无声的尖啸!整个后花园瞬间阴风怒号!芭蕉林疯狂摇曳,宽大的叶片如同鬼手般拍打!假山缝隙、湿润的泥土、乃至空气中弥漫的草木精气、土壤湿气、月光精华,以及苏婉蓉主仆身上散逸出的恐惧、绝望意念,都被它以一种邪异的秘法疯狂地吸扯过来!肉眼可见的灰黑色气流如同百川归海,涌入它残破的躯体!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它焦黑的皮肉在灰黑气流的滋养下,如同蠕动的蛆虫般迅速修复、膨胀!断裂的骨骼发出“咔吧”脆响重新接续!那被撕裂的赤红肉瘤也在疯狂搏动,试图弥合伤口!周身溃散的妖气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如同回光返照般暴涨,颜色变得更加深沉粘稠,如同化不开的墨汁,带着令人窒息的腥臊与死寂!一股远比之前更加阴森、狂暴的气息弥漫开来,压得周围的芭蕉叶都向下低伏!“大师!封井!护人!”赵清真对慧觉禅师疾呼一声,声音斩钉截铁!面对这垂死挣扎、气息暴涨的妖物,他眼中毫无惧色,只有冰寒的杀意!足下青石在沛然巨力下寸寸龟裂,身形已如离弦之箭,拖曳着一道赤红的剑光残影,主动迎向那狂扑而来的妖魅!归尘剑赤焰缭绕,剑光暴涨,瞬间化作一片焚天火网,将妖魅笼罩其中!叮!叮!铛!噗嗤!金铁剧烈交鸣之声与利刃切割血肉的闷响瞬间爆开!火星四溅!赵清真的剑法精妙绝伦,或刺或削,或撩或抹,每一剑都带着焚江煮海的纯阳真火,灼烧得妖魅体表的污秽妖气“滋滋”作响,黑烟直冒。妖魅虽受重创,但此刻妖力狂暴,速度更是快如鬼魅,残存的利爪带着腥臭的妖毒,每一次扑击撕扯都狠辣刁钻,角度诡异,专攻赵清真必救之处。它借助茂密的芭蕉林和嶙峋的假山阴影不断闪避、突袭,身形飘忽不定,时而隐入黑暗,时而从刁钻角度暴起发难。赤红的真火剑气与粘稠的黑色妖气激烈碰撞,发出沉闷的爆响,蒸腾起大片大片带着焦臭与腥气的白雾,弥漫在战场之中。慧觉禅师深知轻重缓急。他口诵真言,声如洪钟:“南无阿弥陀佛!”飞身掠至井台旁。他双手紧握降魔金刚杵,高高举起,杵尖对准井口,周身佛光如同燃烧的金色火焰!精纯浩瀚的佛力混合着尚未散尽的雷霆之力,汹涌而出,在井口上方迅速凝聚成一个巨大的、缓缓旋转、金光四射的“卍”字佛印!“封!”随着慧觉禅师一声断喝,巨大的“卍”字佛印如同金色的山岳,带着镇压万邪的伟力,缓缓压向井口!佛光与井台下方黑牌散发的守护屏障瞬间接触、交融。原本因妖魅作乱、妖气剧烈冲击而变得明灭不定的黑牌屏障,在佛印的加持下迅速稳定下来,光芒大盛,将井口内外气息彻底隔绝,防止激斗的余波和逸散的污秽妖气污染珍贵的净水本源。同时,慧觉禅师左手结佛门无畏印,遥遥指向被妖魅精神冲击波及、呆立当场的苏婉蓉和晕厥在地的柳儿。一层柔和而坚韧的金色佛光如同温暖的纱帐,瞬间将主仆二人笼罩其中。佛光流转,梵音隐隐,将外界狂暴的杀伐之气、刺耳的魔音、以及那无孔不入的淫.邪魅惑之力尽数隔绝在外。苏婉蓉涣散的眼神微微一震,脸上那诡异的怪笑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惊恐与茫然,身体一软,瘫坐在地。柳儿依旧昏迷,但紧蹙的眉头在佛光笼罩下缓缓舒展。赵清真与白头乌鸡魅的战斗已进入白热化。妖魅彻底疯狂,舍弃了所有防御,将吸纳来的驳杂阴气与自身本源妖力不计代价地燃烧!每一次扑击都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污秽的妖毒利爪撕裂空气,带起道道腥臭的黑风,腐蚀性极强,周围的芭蕉叶被扫中,瞬间枯萎焦黑!它口中更是不时喷吐出大股粘稠腥臭、如同沥青般的黑色毒液,沾着即腐!赵清真身法如电,“踏斗步罡”施展到极致,在狭小的空间内留下道道残影,避开致命的毒液喷吐。归尘剑真火克制妖邪,每一剑都能在妖魅身上留下焦黑的伤口,但对方恢复力在阴气加持下极其惊人,且悍不畏死。妖魅熟悉地形,不断利用芭蕉树粗壮的树干和假山作为掩体,发起突袭,甚至故意将战场引向佛光护罩,试图干扰慧觉。“咯咯咯…臭道士…坏我好事…我要你生魂永堕…受尽淫毒蚀骨之苦…”激战中,那妖魅残破的妇人头颅仅剩的独眼死死盯着赵清真,喉咙里挤出诡异笑声,怨毒无比。它似乎察觉到了赵清真对护罩内凡人的在意,独眼中闪过一丝极其狡诈的凶光!它猛地舍弃赵清真,残躯爆发出最后的潜能,化作一道更加凝练、速度更快的赤黑妖风,带着刺耳的尖啸,不再扑向苏婉蓉,而是直扑向保护着她们的金色佛光护罩!双爪之上凝聚起浓郁如墨的污秽妖力,狠狠抓向光罩!显然,它自知不敌,便想拼死打破护罩,抓住人质作为要挟,以求一线生机!“坤元镇岳!”赵清真岂能容它得逞!慧觉禅师正全力维持井口封印与佛光护罩,分心乏术!他眼中寒光爆射,归尘剑剑势陡然一变,由焚天烈焰转为不动山岳!剑格处“天璇巨门”(阴土)明黄宝石光芒大放,瞬间压过了赤红火芒!一股沉浑厚重、承载万物、镇压八荒的大地之力凭空降临!仿佛整座杭州府城的地脉之力被瞬间抽调凝聚于此!无形的力场如同万钧泥沼,骤然笼罩住那飞扑的妖风!赤黑妖风如同撞入了一堵无形的、坚韧无比的橡胶墙壁,飞扑的身形猛地一滞!速度骤减!那凝练的污秽妖爪距离金色佛光护罩仅有咫尺之遥,却如同陷入琥珀的飞虫,再难寸进!就在这妖魅身形凝滞、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电光石火之间,赵清真蓄势已久的杀招爆发了!归尘剑剑势再变,由厚重山岳化为破灭锋矢!剑格处“开阳武曲”(阴金)银白色的锋芒如同沉寂万载的寒冰骤然解封,瞬间暴涨!一股凝练到极致、无坚不摧、斩断一切阻碍的庚金锋锐之气透剑而出!目标,直指妖魅头顶那颗疯狂搏动、散发出核心妖力与淫.邪光晕的赤红肉瘤!“武曲破障!斩断妖根!灭!”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道凝练如发丝、却亮得刺眼的银白匹练!这道剑光,舍弃了所有华而不实的火焰与光影,将全部力量集中于一点极致的“破”与“断”!它无视了妖魅体表翻腾的粘稠妖气防御,无视了那坚韧的皮膜和骨骼,如同庖丁解牛般,循着那妖气运转的核心轨迹,精准无比地刺入肉瘤最中央、妖力汇聚的那一点核心!噗嗤——!!!一声轻微却令人心悸的、如同刺破熟透果实般的声响!银白剑光一闪而逝,没入赤红肉瘤深处!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呃…啊…咕……”白头乌鸡魅残破的躯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烂肉,猛地一僵!那疯狂搏动的赤红肉瘤骤然停止了跳动!紧接着,肉瘤表面那道被赵清真剑气撕裂的豁口猛地炸开!不是鲜血,而是喷涌出大股粘稠腥臭、如同融化沥青般的暗红色浆液!浆液中,隐约可见无数扭曲的、细小的女子面孔在无声哀嚎!肉瘤如同被投入强酸的冰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干瘪、碳化!表面布满了蛛网般的黑色裂纹!那颗残存的妇人头颅发出最后一声短促、绝望、如同被掐断脖子的鸡鸣般的哀嚎,仅剩的独眼中怨毒的光芒迅速熄灭,整个头颅连同残躯,如同经历了千万年的风化,迅速枯萎、变黑、崩解,最终化为一滩散发着恶臭的、冒着气泡的浓稠黑水,渗入被妖血污染的鹅卵石缝隙之中,只留下一缕带着腥臊味的青烟袅袅消散。阴风止歇,妖氛尽散。后花园重新陷入死寂,只有芭蕉叶被剑气削断的几片残叶,打着旋缓缓飘落在地。赵清真收剑归鞘,气息微有不稳。这妖魅道行深厚,盘踞阴地多年,更在绝境中吸纳了大量驳杂阴气,凶悍异常。若非慧觉禅师以佛门雷法重创其在前,自己又以归尘剑阳火不断消磨其妖力,最后抓住其扑向护罩时露出的破绽,以坤元镇岳阻滞其身法,再以开阳武曲的极致锋锐精准破其核心妖源,这场战斗绝不会如此迅速结束。饶是如此,连续催动归尘剑多重属性,尤其最后那凝聚了全部心神与庚金锋锐的一剑“断”字诀,也消耗了他不少真元。他快步走到井台边,看向依旧维持着佛印封印的慧觉禅师:“大师,井水如何?”慧觉禅师缓缓撤去笼罩井口的巨大“卍”字佛印和护持苏婉蓉主仆的金光。金刚杵的光芒也黯淡下来。他指向井壁,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后的肃然:“道长请看,妖魅伏诛,邪秽之气被真火佛光涤荡一空,封印之宝似乎也安稳了许多。”赵清真神念再次探入。果然,随着妖魅的彻底消亡,那股缠绕在封印缝隙上的污秽妖气也随之消散。那枚镶嵌在井壁深处的黑色令牌,表面流转的符文光华似乎比之前明亮、稳定了一丝,底部那道细微的缝隙边缘,正有极其微弱的土黄色灵光流转,如同大地在缓慢地自我愈合伤口,虽然缓慢,但屏障之力确实更加稳固纯净了。井水散发出的生机也似乎更加活泼清冽。“此物,必是当年天童寺前辈高僧,以无上佛法降服那‘猪婆龙’后,取其妖丹或本源精粹,辅以佛门秘宝及大地精金炼制而成的封印之宝!”慧觉禅师语气笃定,带着对先辈的敬仰,“此宝镇压地脉水眼,锁妖镇邪,更守护这一方净水之源,功德无量。那妖魅盘踞于此,处心积虑以秽气污染水源,更妄图坏此根基,其心险恶,其行当诛!”赵清真点头,目光却并未放松,反而更加凝重地投向令牌更深处那幽暗的地脉:“此宝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然城外水脉污染源仍在,蛟蛇妖毒与尸毒疫气肆虐,此井之水仅供一时之需,救不得千万灾黎。炼制解药,已是刻不容缓。且…”他想起狗子白日里那惊恐的描述——城东甜水井黑气如墨!以及那流传甚广的“猪婆龙”传说。“此令牌所镇压的‘猪婆龙’妖丹本体,恐怕就在那黑气最为浓郁、邪气最为深重的城东水脉深处!妖魅虽除,然其盘踞于此,日夜窥探封印缝隙,绝非无因!那根源之患,‘猪婆龙’的妖丹本体,恐因近日水脉剧变而躁动异常!炼制解药之时,贫道需分神探查,若妖丹封印真有剧烈松动之兆,恐需你我合力,重新加固封印,否则一旦破封,妖力反噬水脉,杭州府恐将沦为真正的死域!”就在这时,花园月洞门外传来一片嘈杂!急促的脚步声、兵刃碰撞的铿锵声、甲叶摩擦的哗啦声,伴随着护卫们紧张的呼喝,如同潮水般涌来!“有刺客!保护小姐!”“在后花园!快!”“好强的妖气!刚才那雷光…是妖法吗?”灯笼火把的光芒瞬间将月洞门外照得通明,人影幢幢,刀枪的寒光闪烁不定。赵清真与慧觉禅师对视一眼,此地已不可久留。慧觉禅师对着瘫坐在地、兀自惊魂未定、眼神迷茫的苏婉蓉合十深深一礼,声音温和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女施主受惊了。妖物邪魅已为贫僧与这位道长诛灭,此井水可放心取用洗涤。妖秽已除,此地安矣。贫僧等告退。”说罢,与赵清真身形一晃,如同融入夜色的青烟,瞬间隐入芭蕉林更为浓密的阴影深处,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苏婉蓉呆坐在地,茫然地看着地上那滩散发着恶臭、正缓缓渗入地下的黑水,又看看完好无损的井台,最后目光投向赵清真二人消失的方向,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与劫后余生的茫然。匆匆赶来的护卫们冲进花园,只看到一片狼藉的打斗痕迹、昏厥的丫鬟、呆坐的小姐,以及空气中残留的淡淡焦臭、檀香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锋锐气息,却再也找不到任何“刺客”或“妖物”的踪影。夜色如墨,更深更沉。知府衙门的惊魂一幕暂时落下帷幕,净水之源得以保全。然而,城东水脉深处那被重重黑气包裹的恐怖妖丹,如同沉睡在杭州城心脏地带的定时炸弹,其不安的躁动,已通过大地的脉搏隐隐传来。赵清真与慧觉禅师带着从城北老井和知府井中取来的珍贵净水,以及济世堂掌柜拼尽全力搜罗来的部分药材,如同两道融入夜色的轻风,悄然返回城外那片被死亡与希望交织笼罩的临时药棚区。炉火亟待点燃,解药刻不容缓。而关于“猪婆龙”妖丹的真相,也必须在瘟疫彻底吞噬这座古城前,被彻底揭开! 第九十二章 丹火破瘴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第四日·子时至第五日·晨)夜,浓得化不开。钱塘江呜咽的涛声是唯一的背景音,更衬出城外临时药棚区的死寂。这里曾是一片高地,如今成了绝望的孤岛。浑浊的泥水环绕四周,水面漂浮着令人作呕的油光与零星杂物,空气里糅杂着刺鼻的腥腐、淤泥的土腥、病患呕吐物的酸馊,以及焚烧艾草苍术也压不住的浓重死气。一座座用破木板、烂草席勉强搭成的窝棚,如同巨大的、濒死的甲虫匍匐在泥泞中,里面挤满了辗转呻.吟的躯体。一盏盏昏黄油灯在夜风中摇曳,光线吝啬地勾勒出窝棚口一张张蜡黄浮肿的脸,眼神空洞,只剩下对痛苦的麻木和对死亡的恐惧。咳嗽声此起彼伏,撕心裂肺,间或夹杂着孩童微弱的啼哭和妇人压抑的抽泣。偶尔有黑影抬着裹了草席的僵硬之物,沉默地走向远处火光闪烁的焚尸堆,每一步都踩在幸存者紧绷欲断的心弦上。人心,比瘟疫更快地溃烂。猜忌和恐慌如同毒藤,在绝望的土壤里疯长。昨日因“猪婆龙”降罚的流言而引发的骚乱余波未息,几处窝棚外还残留着被砸烂的简陋家什和被驱赶者留下的泥脚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绷,任何一点火星都可能引爆新一轮的疯狂。药棚区中心,一点迥异的光亮顽强地刺破这令人窒息的黑暗。数十口临时垒砌的土灶环成一个半圆,灶膛里柴火噼啪作响,舔舐着架在上面的陶罐、铁锅。药童和少数尚有力气的灾民麻木地添柴、扇风、搅拌着罐中翻滚的浑浊药汤。空气中弥漫着藿香、佩兰、雄黄等寻常避秽药材混合熬煮的浓烈苦涩,这是济世堂倾尽所有、杯水车薪的挣扎。这气味在平日或能提神醒脑,此刻在这无边的疫气与绝望面前,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真正的希望之光,在圆心处。一座由附近河滩寻来的坚硬青石匆匆垒成的简易丹炉,约半人高,粗犷而厚重,此刻正被一种奇异的光焰包裹着。那火焰并非寻常的橙红,而是璀璨夺目的金色!焰心处跳跃着细密的湛蓝电蛇,发出低沉的嗡鸣。灼热、纯净、带着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破邪气息,正是慧觉禅师以无上佛力催动降魔金刚杵,引下的“金刚辟邪金焰”!金焰吞吐,将粗糙的石炉烧得隐隐透出红光,炉壁缝隙间透出的光芒,将周围一圈泥泞的土地都映照得如同白昼。丹炉上方,热浪扭曲空气,形成一个无形的蒸腾气罩。赵清真正立于丹炉前方三尺之地。他身姿挺拔如松,一袭靛蓝道袍在热浪中纹丝不动。归尘剑并未出鞘,横置于膝前一块稍显干燥的石板上。剑格处,七颗宝石如同被唤醒的星辰,流转着各色光华,其中“玉衡廉贞”(阳火)赤芒与“天权文曲”(阴水)湛蓝最为活跃,交相辉映,与丹炉金焰隐隐呼应。他双目微阖,神念却如无形的巨网,早已笼罩整个药棚区,更精细地聚焦于丹炉之内。炉中情形纤毫毕现,非肉眼可见,却在他识海中清晰勾勒。数十种处理好的药材悬浮于丹炉之内,在赵清真精妙绝伦的神念操控下,如同被无数只无形而灵巧的手牵引着,进行着凡人难以想象的复杂反应。金银花、连翘、大青叶、板蓝根等清热解毒之品率先投入,在金焰的舔舐下迅速枯萎、熔融,萃取出最精纯的草木菁英,化作一片翠绿欲滴的灵液。紧接着,生甘草调和诸药的甘润之气、贯众驱虫辟秽的辛烈、虎杖活血散瘀的赤色药力……被神念精准地按照五行生克、君臣佐使的至理,分批次、按比例融入那片翠绿之中。药液的颜色随之变化,从清翠到深碧,再到一种厚重沉凝的墨绿。然而,当最后几味药融入的瞬间,异变陡生!一股阴冷、滑腻、带着浓重腥臊的灰黑色气流,如同蛰伏的毒蛇,猛地从药液深处爆发出来!这正是赵清真自污水中提炼、用以模拟“瘟毒母源”的浓缩妖毒与疫气!它甫一出现,便展现出惊人的侵略性,疯狂地吞噬、污染着刚刚融合的草木精华。墨绿色的药液瞬间翻腾起浑浊的灰黑泡沫,发出“嗤嗤”的腐蚀声响,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透过炉壁缝隙弥散开来,竟将外围药棚熬煮的避秽药气都压了下去!“嗷——!”一声低沉、充满怨毒与贪婪的嘶吼,竟直接在赵清真与慧觉禅师的识海中炸响!那灰黑气流在炉内高温的逼迫下,非但没有被炼化,反而扭曲凝聚,隐隐显出一条生有独角、獠牙毕露的墨色小蛟虚影!它张开虚幻的巨口,狠狠噬咬向炉壁,竟引得整个青铜丹炉剧烈震颤,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包裹丹炉的金焰一阵明灭,光芒黯淡了几分。“妖毒凶顽,竟借药力显化怨念!”慧觉禅师须眉皆张,低喝一声。他盘坐于丹炉另一侧,袈裟鼓荡,周身佛光大盛。双手紧握的降魔金刚杵嗡鸣如龙吟,杵尖雷光爆闪。他口诵《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庄严宏大的梵音化作肉眼可见的淡金色符文,如同一条条锁链,缠绕上震颤的丹炉。“药师佛十二大愿,净琉璃光,普照众生!镇!”金色符文锁链收紧,强行稳固丹炉。佛光渗入炉内,与金刚金焰相合,灼烧着那墨蛟虚影。虚影发出痛苦的嘶嚎,形体溃散,重新化为翻腾的灰黑毒气,但其核心一点深沉如墨、带着蛟蛇特有腥气的秽根,却如同礁石般顽固,在佛光中左冲右突,不断污染着周遭药液,使其颜色在墨绿与灰黑间反复拉锯。赵清真神色凝重依旧,双眸骤然睁开,精光如电。他并指如剑,遥遥点向炉中翻腾的灰黑核心。“天权文曲,玄冥净水!涤!”归尘剑剑格处,“天权文曲”阴水宝石湛蓝光华大放!一股浩瀚、清冷、蕴含着涤荡寰宇污秽意志的湛蓝真元自赵清真指尖涌出,无视炉壁阻碍,精准地注入丹炉!这真元并非水流,而是一道纯粹的净化法则!它如同无形的深海漩涡,瞬间将那狂暴的瘟毒母源包裹、分割、拉扯!滋滋滋——!剧烈的能量冲突声在炉内爆响!灰黑毒气与湛蓝玄水激烈碰撞、绞杀。毒气被大片大片地湮灭、净化,药液的颜色终于艰难地摆脱了灰黑,向一种略显浑浊的琥珀色转变。一股混合着草木清香与淡淡金光的奇异药香,顽强地穿透炉壁,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弥漫开来!这药香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绝望的药棚区激起了涟漪。距离丹炉最近的一个窝棚里,一个高烧昏迷了整整一天、气息奄奄的老者,在无意识中猛地吸了一口气。他蜡黄脸上病态的潮红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少许,紧锁的眉头松开,急促如风箱的喘息也变得稍微平稳。旁边一个抱着婴儿、眼神呆滞的妇人,怀中的孩子突然停止了嘶哑的啼哭,小嘴咂巴了一下,竟在病痛中沉沉睡去。“香……好香……”一个剧烈咳嗽的汉子停下动作,贪婪地嗅着空气,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短暂的清明,“不……不恶心了……胸口……没那么堵了……”希望,如同星星之火,在无数双空洞的眼睛里被点燃。无数目光投向那金焰升腾、药香弥漫的中心,投向那两道如同神祇般的身影。低低的祈祷声、压抑的啜泣声,在窝棚间响起。然而,身处风暴中心的赵清真,心头巨石却未曾放下。他神念死死锁定炉中药液核心。玄冥净水之力虽涤荡了大部分污秽,但那一点源自蛟蛇本命妖毒的秽根,却如同最顽固的污垢,死死吸附在药液最精纯的生机本源之上!它缩小了,颜色更深沉如墨,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阴冷和怨恨,竟隐隐有抵抗净水之力、反扑佛光金焰的迹象!仅凭炉中火力与药力,似乎已触及极限,无法将其彻底根除焚灭。这秽根不除,丹药即便勉强炼成,效力也将大打折扣,且恐有反噬之危!赵清真的目光,锐利如剑,投向慧觉禅师手中那跳跃着毁灭性雷光的降魔金刚杵。那至阳至刚、破灭万邪的雷霆本源,正是焚尽这最后一丝阴毒秽根的唯一希望!但雷霆入药,凶险万分,无异于刀尖上起舞,稍有不慎,便是炉毁人亡,前功尽弃!“大师!”赵清真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在炉火的噼啪与梵音的庄重中清晰响起,“药力已臻极致,然毒根深种,秽根难除!需借大师宝杵雷霆本源之力,以为药引,焚尽最后阴邪!此乃引雷入药之术,凶险异常,神念操控稍有不谐,则雷霆失控,丹炉崩毁!贫道需以神念为引,导引雷力,融入药髓,请大师倾力相助!”慧觉禅师闻声,眼中爆发出炽热如金刚怒目般的光芒,毫无半分迟疑。他一声狮吼般的佛号响彻夜空:“阿弥陀佛!降妖伏魔,济世救人,乃我辈本分!雷霆虽烈,亦是佛前明灯!道长尽管放手施为,贫僧以金刚愿力,护持雷火,绝无保留!”他双腿盘坐如金刚磐石,双手紧握金刚杵,置于胸前膻中。口中真言如雷,周身佛光骤然内敛,尽数灌注于金刚杵中!杵顶那颗深色宝石爆发出刺目欲盲的雷光,兹拉作响,一股精纯、霸道、蕴含着开天辟地般毁灭意志与涤荡一切邪秽后新生之意的雷霆本源之力,被慧觉禅师以无上定力小心剥离、引导而出,在他掌心上方凝聚成一道仅有三寸长短、却凝练到极致、跳跃着无数狂暴湛蓝电蛇的金色雷弧!雷弧虽小,散发出的毁灭性威压却让周遭空气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噼啪声,连那熊熊燃烧的金刚金焰都为之摇曳低伏!“好!”赵清真低喝一声,眼中神光暴涨。归尘剑“开阳武曲”阴金宝石银芒流转,一股凝练坚韧、锐利无匹的神念之力自他眉心祖窍汹涌而出!这神念之力并非无形无质,而是带着淡淡的银辉,如同最坚韧也最灵巧的丝线,小心翼翼地、一层层地缠绕上慧觉禅师掌心那道足以瞬间将精钢气化的狂暴雷弧!神念触及雷弧的刹那,赵清真浑身剧震!仿佛有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识海!狂暴的毁灭意志、毁灭性的能量冲击沿着神念之线疯狂反噬!他脸色瞬间煞白,额头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刚渗出皮肤便被炉火高温蒸干。归尘剑在膝前嗡嗡震颤,剑格七星光芒急闪,竭力分担着这恐怖的反噬。慧觉禅师亦是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淡金色血液。他双目圆睁,佛力疯狂输出,死死压制着***弧的暴动,为赵清真的神念引导创造一丝可能!这是意志与力量的极限角力!是道心与佛愿的完美协作!赵清真强忍识海撕裂般的剧痛,神念如同最高明的驯兽师,以“开阳武曲”无坚不摧的锋锐意志为刃,切割、疏导着雷霆本源中狂暴无序的能量;以自身精纯道元为缓冲,小心翼翼地剥离、引导着那最核心的一缕破邪生新之力。神念之线由银白渐渐染上了一层跳跃的金蓝雷光,变得极其不稳定。“引雷入药!疾!”赵清真心念如电,一声断喝!那道被神念之线缠绕、驯服了部分的金蓝雷弧,如同得到指令的灵蛇,猛地挣脱慧觉禅师的手掌束缚,化作一道金蓝交缠的细线,瞬间穿透灼热的炉壁,没入翻腾的琥珀色药液之中!轰——!!!仿佛在丹炉内部引爆了一颗惊雷!震耳欲聋的雷鸣在炉中炸响!即使隔着厚实的青铜炉壁,也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整个丹炉剧烈地向上弹跳了一下,炉壁瞬间爬满蛛网般的裂痕,刺目的金蓝色光芒从裂缝中迸射而出,将整个药棚区映照得如同白昼!炉内,景象更是翻天覆地!那道细小的金蓝雷弧入药,瞬间化作一片狂暴的雷霆炼狱!无数道细密的电蛇疯狂窜动,与金刚金焰猛烈碰撞、融合!炽白的雷火瞬间充斥整个炉膛!温度飙升到一个恐怖的地步!“嘶嗷——!!!”一声凄厉到极点、充满无尽怨毒与恐惧的尖啸(纯粹精神冲击)在赵清真和慧觉禅师的识海深处炸裂!那一点顽固的墨色秽根,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坚冰,在至阳至刚的雷霆与真火的双重煅烧下,发出最后的哀鸣!它疯狂地扭曲、膨胀,试图抵抗,墨色外壳被雷霆轻易撕裂,露出里面更核心、如同活物般蠕动的腥臭黏液!雷霆无情!真火焚天!金蓝电蛇狠狠噬咬在秽根核心之上!至阳破邪之力如沸汤泼雪!那蠕动的黏液瞬间凝固、碳化、崩解!一股浓郁到极致的、令人闻之欲呕的腥臭黑烟从炉盖缝隙中猛烈喷出,尚未散开,便被外围的金刚金焰彻底焚烧净化!随着秽根核心被彻底湮灭,炉内狂暴的雷火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戾气,光芒骤然内敛。翻腾的药液如同被注入了无穷生机,颜色瞬间变得澄澈透明,宛如融化的金色琉璃!无数细如发丝的金色光丝与微不可查的湛蓝电芒在药液中流转、交织,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纯净、神圣、蕴含着磅礴生机与破邪伟力的馥郁药香!这药香如同实质的甘霖,瞬间席卷整个药棚区!浓重的疫气、尸臭被彻底驱散!所有闻到药香的人,无论病患还是健康者,都感觉精神一振,仿佛有一股清泉自头顶灌下,洗涤了五脏六腑,连日来的疲惫、恐惧、胸中烦恶,竟为之一空!连远处钱塘江的波涛声,似乎都变得清澈了几分。丹炉火势渐渐平歇,炉壁裂缝中透出的不再是刺目光芒,而是温润柔和的金辉。炉内传来汩汩的轻响,如同生命之泉在涌动。赵清真与慧觉禅师同时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脸色苍白如纸,汗水早已浸透衣衫。方才引雷入药,看似短暂,却耗尽了两人全部的心神与力量。赵清真拄着归尘剑才稳住身形,慧觉禅师握着金刚杵的手也在微微颤抖,嘴角的金色血迹更为明显。但两人眼中,却燃烧着同样的、如释重负又充满欣慰的光芒。“开炉!”赵清真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沉稳。随着他剑指虚引,沉重的炉盖被无形之力缓缓移开。刹那间,金霞喷涌!九道温润夺目的金芒冲天而起,直透云霄,将黎明前最黑暗的天幕都刺破了一瞬!浓郁到化不开的药香如同实质,形成一圈圈淡金色的涟漪向四周扩散!炉底,九颗龙眼大小、圆润无瑕的丹药静静悬浮。它们通体呈现出纯净无暇的琉璃金色,丹药内部,无数细如尘埃的金色光点和微小的湛蓝电芒缓缓流转,生生不息。每一颗丹药都散发着温润而磅礴的生机,以及一股令人心安神定的破邪之力。丹药表面,隐隐有极其细微、天然形成的雷纹云篆流转——此乃天地法则认可、蕴含一丝雷霆道韵的象征!辟瘟金雷丹!成了!“神……神丹!是神丹降世啊!”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扑通跪倒在地,老泪纵横。“活了!有救了!我们有救了!”震天的狂喜哭喊瞬间取代了死寂。无数人朝着丹炉方向疯狂叩拜,绝望的阴霾被这九颗小小的丹药彻底驱散。赵清真伸手虚引,九颗金雷丹依次飞入他早已准备好的玉瓶之中。他取出一颗,步履有些虚浮,却坚定地走向旁边窝棚里那个最早因药香而气息稍平的老者。老者已陷入深度昏迷,面如金纸,气若游丝。赵清真捏开他的嘴,将那颗温热的金雷丹放入其舌下。随即并指一点老者膻中穴,一缕精纯柔和的“天权文曲”阴水真元注入,助其化开药力。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温和却沛然的金流,瞬间涌向老者四肢百骸!奇迹在众人眼前发生!老者蜡黄的脸上,如同被无形的画笔涂抹,迅速褪去死气,泛起健康的红晕。额头上密布的冷汗瞬间蒸干,紧锁的眉头彻底舒展。那如同破风箱般艰难起伏的胸膛,呼吸迅速变得平稳、悠长。不过短短十数息,老者喉咙里发出一声长长的、舒坦的呻.吟,眼皮颤动了几下,竟缓缓睁开了眼睛!虽然眼神还有些迷茫,但那份属于活人的神采,已清晰可见!“爹!爹你醒了!爹!”守在一旁的中年汉子扑到草席边,抱住老者,嚎啕大哭,那是劫后余生的狂喜。这一幕,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彻底点燃了所有人的希望!“速将此丹化入从知府衙门及城北老井取来的净水之中!按病情轻重,分予病患!”赵清真将玉瓶郑重交给济世堂掌柜和几个强自镇定、眼中含泪的管事者,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切记,药力雄浑,重病者酌量,体虚者减半!清水务必洁净!”“谨遵仙长法旨!”掌柜双手颤抖地接过玉瓶,如同捧着救世的圣物,立刻带人忙碌起来。很快,一桶桶融入了金雷丹粉末的药水被抬了出来。那药水呈现出淡淡的金色,散发着令人心旷神怡的清香。药水所到之处,便是生命的奇迹!高热不退、谵语连连的病人饮下药水,滚烫的体温如退潮般迅速下降,赤红的脸色恢复常色,混乱的眼神恢复清明。上吐下泻、脱水濒死的患者服下药汤,翻江倒海的肠胃瞬间平息,干裂的嘴唇得到滋润,眼中重新有了求生的光芒。浑身起满脓疮、恶臭难当的病人,药水擦拭之处,脓血收敛,红肿消退,钻心的奇痒转为清凉舒泰。甚至连那些只是沾染疫气、尚未发病的人,饮下药水后也感觉通体舒泰,精神百倍,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药棚区,第一次响起了不再是痛苦的呻.吟,而是喜极而泣的哭声、亲人相拥的庆幸、对赵清真和慧觉禅师发自肺腑的感恩叩拜!希望的金光,终于彻底照亮了这片被死亡统治的土地。疲惫不堪的药童和灾民们仿佛被注入了新的力量,分发药水、照顾病患的动作变得轻快有力。然而,赵清真与慧觉禅师并未沉浸在这救赎的喜悦中。他们并肩而立,望向不远处依旧波涛汹涌、暗流潜藏的钱塘江。江风带着水汽吹来,拂动他们的衣袍。“瘟毒虽解,不过剜去腐肉。”赵清真声音低沉,目光如电,穿透浑浊的江水,似要看到那遁入东海的孽蛟,“那蛟蛇虽受创,口窍被金气所封,然其已近化龙关隘,此番遁入汪洋,如虎归山林。一旦功成,必卷土重来,遗祸更烈。其沿途散播之妖毒虽被金雷丹克制,根源未断,犹在江海。”他话锋一转,视线锐利如刀,投向杭州城东方向,神念再次如同无形的触手,探向大地深处那污秽的渊薮:“更紧要者,乃狗子所言城东甜水井黑气如墨之根源!炼丹之时,贫道神念分出一缕探查,那封印之地……妖气激荡如沸,水脉紊乱如麻,地气翻涌,隐有凶物咆哮!恐非松动,而是……破封在即!”慧觉禅师手持金刚杵,杵尖雷纹隐动,神色凝重如山:“阿弥陀佛!道长之意,此次水劫,蛟蛇作乱引动水脉巨变,地气冲击之下,撼动了那深埋地底的‘猪婆龙’妖丹封印?而昨日那盘踞知府井的白头乌鸡魅,亦是感应同源邪气,方寻隙而入?”“正是!”赵清真断然道,“妖物对同源之力感应最是敏锐。那妖魅盘踞井台,绝非巧合!它借封印缝隙,一边汲取黑牌水灵修炼,一边试图污化净源,其行可诛,其心更昭示那封印之物已生大变!贫道怀疑……”话音未落!轰隆——!!!一声沉闷至极、仿佛源自九幽地狱最深处的巨响,猛地从脚下大地深处传来!整个药棚区剧烈一晃!泥水飞溅!无数窝棚簌簌发抖,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掐住!紧接着,杭州城东方向,夜空骤然被一道恐怖的光柱撕裂!一道粗大无比、漆黑如墨、散发着令人窒息腥臭与无边暴虐妖气的水柱,如同挣脱了地狱束缚的孽龙,轰然冲破大地,直插云霄!那漆黑的水柱并非清水,而是粘稠如石油,翻滚着无数惨白的泡沫和令人作呕的腐烂秽物!浓烈到极致的死亡、怨毒、贪婪的妖气,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了整个杭州城!“吼——!!!”伴随着水柱冲天,一声低沉、愤怒、充满毁灭一切生灵欲望的恐怖咆哮,如同万千冤魂的哭嚎与巨兽的嘶吼混合,自那破开的地脉深处滚滚传来,震荡四野!天空低垂的铅云被这凶戾之气搅动,竟隐隐形成一个巨大的、缓缓旋转的黑色漩涡!药棚区瞬间陷入死寂!刚刚升起的欢呼被掐断在喉咙里。所有人脸上血色尽褪,惊恐万状地望向城东那道接天连地的黑色妖柱,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攥紧了心脏,比瘟疫更甚!“妖丹……破了!”赵清真望着那通天彻地的污秽水柱,感受着那扑面而来的、带着上古蛮荒凶戾的滔天妖气,一字一顿,眼中寒芒如冰。归尘剑在鞘中发出清越而愤怒的长鸣,剑格七星,光华流转,直指那灾祸的源头!那传说中被天雷击毙、妖丹镇于地下的恐怖妖物——猪婆龙!其残存百年的力量与怨念,挣脱了束缚,向这片饱经磨难的土地,露出了狰狞的獠牙!真正的劫难,此刻才拉开序幕! 第九十三章 劫波渡尽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城东那道冲天而起的墨黑水柱,如同大地撕裂的伤口喷涌出的污秽之血,腥臭刺鼻的妖气瞬间弥漫开来,压得杭州城本就惶恐的百姓几欲窒息。那来自地底深处的咆哮,带着积压百年的怨毒与挣脱束缚的狂喜,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妖丹破封!那孽畜的残躯怨念要出来了!”慧觉禅师脸色剧变,手中降魔金刚杵嗡嗡急颤,雷光不受控制地跳跃。赵清真眼神锐利如鹰隼,归尘剑“天枢贪狼”(阳金)白金光芒大盛,锋锐无匹的神念瞬间刺透弥漫的妖气,直抵城东水脉深处!他所“见”的景象,令这位修为高深的道者也不禁心神一震——城东甜水井所在区域的地下,一个巨大、幽深、被浑浊黑水灌满的岩穴中,一枚足有磨盘大小、形似扭曲心脏的漆黑巨物正剧烈搏动着!它通体覆盖着类似蛟蛇却又更为粗糙、厚重、布满沟壑的漆黑鳞片,表面流淌着粘稠的、如同石油般的黑液,散发出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腥臊与死气——这正是传说中被天雷击毙、妖丹镇于地下的“猪婆龙”所残留的核心!此刻,这妖丹的核心正在疯狂吸收着地底水脉中蕴含的污秽之力、瘟疫病气、以及无数溺亡生灵的绝望怨念!它搏动的节奏越来越快,每一次搏动,都引动周遭黑水剧烈翻腾,无数道污秽的黑气如同触手般从妖丹核心蔓延而出,贪婪地刺入岩穴四壁的岩石与泥土中,疯狂汲取着地脉精气!更令人心悸的是,在妖丹核心那如同深渊巨口的搏动中心,赫然包裹着一具盘膝而坐、身披破烂僧袍的森白骸骨!骸骨周身流转着微弱的金色佛光,与妖丹的污秽之力激烈对抗,那骸骨双手结印,死死抵住妖丹搏动的核心,显然正是当年那位以身镇魔的高僧遗骸!正是这遗骸残留的佛力,构成了封印的最后屏障!然而,此刻这屏障已岌岌可危!妖丹核心每一次搏动,都喷涌出更浓烈的污秽黑气,如同无数条贪婪的蛆虫,疯狂啃噬着骸骨上的金色佛光。骸骨的光芒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表面甚至开始出现细微的黑色裂纹!那低沉的咆哮,正是妖丹核心吞噬佛力、冲击骸骨封印时发出的精神嘶吼!“大师!”赵清真声音凝重如铁,“妖丹核心已成气候,正疯狂吞噬高僧遗骸佛力,欲挣脱束缚!其核心包裹着圣僧骸骨,骸骨佛力是最后封印,亦是其力量源泉!一旦骸骨被彻底污秽吞噬,此獠怨念必将化形而出,其凶威恐更胜当年!必须立刻阻止!”“圣僧遗骸!”慧觉禅师目眦欲裂,悲愤交加,“妖孽安敢亵渎佛骨!贫僧纵粉身碎骨,也要护持圣僧法体,将此孽障彻底净化!”他再无保留,手中降魔金刚杵高举过顶,周身佛光如同熊熊燃烧的金色火焰!“唵!阿!吽!”三字根本咒化作实质的金色音浪,金刚杵顶端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雷光!慧觉禅师如同怒目金刚,身化一道撕裂妖氛的金色雷霆,朝着城东那道污秽水柱的源头——甜水井的方向,狂飙而去!所过之处,弥漫的妖气如同积雪遇沸汤,纷纷退散消融!赵清真紧随其后,归尘剑“摇光破军”(阳水)亮银宝石光芒流转,一股浩瀚精纯、掌控水行的真元包裹全身,排开沿途污浊水汽。他神念锁定那搏动的妖丹核心,心中急速盘算:此物深埋地底水脉,污秽之力已成循环,强行攻击核心,恐波及圣僧遗骸,且极易被其污秽妖气反噬。需断其根!斩断它吸收外界污秽与地脉精气的触手!“狗子!”赵清真一声清喝,声音穿透混乱的人群,精准地落在远处一个因恐惧而蜷缩在角落的丑陋身影上。狗子浑身一颤,抬起头,那双清澈的阴阳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在他眼中,整个城东区域,尤其是甜水井附近,天空已被浓稠如实质、翻滚着无数痛苦扭曲面孔的漆黑怨气彻底笼罩!那冲天而起的黑水柱,正是这怨气的实体显化!而在那怨气最深、最浓的核心处,无数道由怨念与污秽地气凝聚成的、如同树根般的“黑气触手”,正从甜水井口和周围地面裂缝中疯狂钻出,贪婪地伸向每一个靠近的、带着病气或恐惧气息的生灵!“仙……仙长……”狗子声音颤抖。“带路!找出所有连接地下妖物的‘根’!那些最粗、最黑、吸食活人气息的触手源头!”赵清真命令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只有你能看见它们!”狗子看着赵清真坚定如磐石的眼神,又看了看慧觉禅师那怒目金刚般冲向地狱的身影,一股从未有过的勇气和使命感猛地冲散了恐惧。他用力点头,那双能洞穿阴阳的眼睛爆发出惊人的光芒:“跟我来!”他像一只灵敏的狸猫,朝着怨气最浓、黑气触手最密集的街巷深处冲去!赵清真紧随狗子。归尘剑“开阳武曲”(阴金)银芒吞吐,神念高度凝聚,随时准备发出致命一击。甜水井旁,已然成了人间地狱的前奏。污秽的黑水不断从井口和地面裂缝中涌出,带着刺骨的阴寒和浓烈的腥臭。十几个离得近、或心存侥幸想打水的人,已被数条粗大的、由怨念和污秽凝聚的黑色触手缠住!触手如同活物般勒入他们的身体,疯狂抽取着他们的生命力与精神恐惧!受害者发出非人的惨嚎,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皮肤变得灰败,眼神迅速涣散,成为妖丹壮大自身的养料!“妖孽!受死!”慧觉禅师已杀到!他怒发冲冠,降魔金刚杵带着万钧雷霆,狠狠砸向井口!“轰隆——!”狂暴的佛门雷火之力炸开!缠绕在井口的数条粗大触手应声断裂,化作腥臭的黑烟消散!被缠住的几个受害者软倒在地,虽奄奄一息,但总算暂时得救。然而,这一击如同捅了马蜂窝!井口剧烈震动,更多的、更粗壮的污秽触手如同狂蟒出洞,带着凄厉的怨魂尖啸,铺天盖地般卷向慧觉禅师!同时,整个甜水井区域的地面开始剧烈摇晃、崩裂!更多的黑水裹挟着刺骨的阴寒妖气喷涌而出,迅速在地面蔓延、汇聚!一个由污秽黑水构成的、模糊而庞大的轮廓正在地面迅速成型——那是一个狰狞的、融合了鳄首(猪婆龙特征)与蛟身的恐怖虚影!正是妖丹核心怨念借助污秽水汽凝聚的临时化身!它虽非实体,但散发出的凶戾妖威,已让天地变色!“吼——!”鳄首蛟身的怨念化身张开由黑水构成的巨口,发出一声震魂摄魄的咆哮,一道粘稠腥臭、蕴含着剧毒与腐蚀之力的漆黑水柱,如同决堤的冥河之水,朝着慧觉禅师轰然冲击而来!所过之处,地面被腐蚀出深深的沟壑,空气都发出滋滋的哀鸣!“不动明王印!”慧觉禅师凛然不惧,金刚杵顿地,周身佛光大盛,化作一尊凝实的金色明王虚影,硬撼那污秽冥河!轰——!金黑两色能量猛烈碰撞!佛光净化着污秽,污秽也在侵蚀着佛光!剧烈的冲击波将周围残存的房屋瞬间夷为平地!慧觉禅师闷哼一声,金色明王虚影剧烈晃动,脚下地面寸寸龟裂!这怨念化身的全力一击,威力竟恐怖如斯!与此同时,在狗子的指引下,赵清真如同索命的阎罗,在混乱的街巷中急速穿行。归尘剑“开阳武曲”的银白剑光如同死神的镰刀,每一次挥出,都精准无比地斩断一条连接大地、疯狂吸食生灵精气的粗大“黑气触手”根源节点!嗤!嗤!嗤!剑光过处,污秽触手应声断裂,化作腥臭黑烟消散。被触手缠住、即将被吸干的灾民或牲畜软倒在地,捡回一条性命。狗子看得心惊胆战,又热血沸腾,他从未想过自己这双被视为不祥的眼睛,竟能指引仙长斩妖除魔!“左前方!墙角!三条!在吸那房子里的病人!”狗子尖声叫道,指向一栋歪斜的民房。透过墙壁,他清晰地“看”到三条粗壮的黑气触手穿透墙壁,缠绕在几个卧病在床的灾民身上。赵清真身形如电,归尘剑划出三道匹练般的银光!嗤嗤嗤!黑气触手断裂!民房内传出几声虚弱的咳嗽和劫后余生的哭泣。“右边!水沟里!最大的一条!连到地下去了!”狗子又指向一处污浊的水沟,那里一条足有水桶粗、散发着浓郁死气的黑气触手正贪婪地吸取着沟中污水的秽气,并源源不断地将力量输送向地底深处。赵清真眼神一凝,归尘剑“天璇巨门”(阴土)明黄光芒流转,剑势陡然变得沉重如山!“坤元断脉!”一剑刺入水沟淤泥!厚重的大地之力顺着剑锋透入,精准地轰击在那触手的根源节点上!轰!淤泥炸开!粗大的触手发出一声无声的哀嚎,剧烈抽搐着寸寸断裂、消散!地底深处似乎传来一声愤怒的闷哼!随着一条条关键的“触手根源”被赵清真斩断,甜水井旁那鳄首蛟身的怨念化身气息明显一滞!它攻击慧觉禅师的黑水冥河后继乏力,威力骤减!“好机会!”慧觉禅师压力一轻,立刻抓住战机!他猛地撤去不动明王印,身形冲天而起,双手紧握降魔金刚杵,将毕生修为灌注其中!金刚杵瞬间化作一柄数十丈长的雷电巨柱,其上梵文流转,雷龙缠绕!“大威天龙!世尊地藏!般若诸佛!般若巴嘛空!雷火炼狱!灭!”随着震彻九霄的佛门真言,慧觉禅师如同陨星天降,将手中那擎天雷柱,朝着鳄首蛟身的怨念化身狠狠劈下!其威势,仿佛要将整个污秽之地彻底净化!轰隆隆隆——!!!!无法形容的巨响!刺目的雷光瞬间吞噬了那庞大的怨念化身!无数怨魂在雷火中发出最后的尖啸,化为青烟!污秽的黑水被蒸发、净化!地面被轰出一个巨大的焦黑深坑,甜水井彻底坍塌!妖丹核心通过触手汲取外界力量的通道,被这毁天灭地的一击暂时强行切断!然而,慧觉禅师这倾尽全力的一击,也极大地消耗了他的佛力。他身形落地,脸色苍白,微微喘息,杵地的金刚杵雷光黯淡。更糟糕的是,地底深处那妖丹核心被彻底激怒了!“嗷——!!!”一声远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怨毒的咆哮从地底深处炸响!整个杭州城如同发生了八级大地震!以坍塌的甜水井为中心,方圆数里的地面如同波浪般剧烈起伏、崩裂!无数房屋倒塌,烟尘冲天而起!粗大的裂缝如同蛛网般蔓延,污秽腥臭的黑水裹挟着刺骨的阴寒妖气,如同喷泉般从裂缝中狂涌而出!更恐怖的是,那深埋地底岩穴中的妖丹核心,搏动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频率!包裹着它的圣僧骸骨,其上流转的佛光已微弱如风中残烛,骸骨表面的黑色裂纹迅速扩大、蔓延!那核心搏动中心,如同深渊巨口,猛地将圣僧骸骨的一条臂骨强行吸入、碾碎、吞噬!骸骨上最后的金光猛地一爆,随即彻底熄灭!轰——!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了远古水妖的暴虐、百年镇压的怨毒、以及吞噬圣僧佛力后产生的诡异“邪佛”气息的恐怖力量,如同沉寂万载的火山,轰然爆发!坍塌的甜水井废墟猛然炸开!一个庞大到令人绝望的身影,缓缓从沸腾的污秽黑水中升腾而起!那是一条何等恐怖的怪物!它的主体是一条粗逾十丈、覆盖着厚重如坦克装甲般漆黑鳞片的蛟龙之躯,鳞片缝隙中流淌着粘稠的黑液。然而,它的头颅却并非蛟首,而是一个狰狞无比、布满骨刺的巨型鳄鱼头颅!獠牙如林,闪烁着金属寒光,一双眼睛如同两个燃烧着黑色火焰的血池,充满了毁灭一切的疯狂!这正是“猪婆龙”怨念与残存妖力融合圣僧佛力(已被污秽)后凝聚的——邪孽龙鳄!它并非当年猪婆龙本体复活,而是其最核心的妖丹怨念,吞噬了高僧遗骸佛力后强行凝聚的、介于虚实之间的恐怖邪物!虽非血肉之躯,但其妖威魔能,已远超三天前那条走蛟!邪孽龙鳄甫一现世,仰天发出一声撕裂苍穹的咆哮!恐怖的声浪混合着浓郁的污秽妖气与精神冲击,如同海啸般席卷四方!无数本就摇摇欲坠的房屋轰然倒塌,离得稍近的百姓和兵丁如同被重锤击中,七窍流血,惨叫着抱头翻滚,瞬间失去战斗力,更有甚者直接被震碎心脉而亡!整个城东区域,顷刻间化作死亡炼狱!“完了……猪婆龙……真的出来了……”“天罚!是天罚啊!”残存的人们在极致的恐惧中彻底崩溃,哭喊、哀嚎、绝望的祈祷声响成一片。赵清真与慧觉禅师首当其冲!那恐怖的咆哮冲击如同实质的巨锤,狠狠砸在两人护体灵光之上!噗!慧觉禅师本就消耗巨大,护体佛光剧烈震荡,嘴角溢出一缕金色血液,身形踉跄后退数步。赵清真周身水元真罡剧烈波动,归尘剑嗡鸣不止,剑格七星疯狂流转卸力,脸色也瞬间变得凝重无比!此獠凶威,远超预估!它吞噬圣僧佛力后形成的“邪佛”气息,对慧觉禅师的佛门神通隐隐有克制之效!“大师!此獠已成气候,虚实相生,污秽滔天!不可力敌!需寻其核心弱点!”赵清真疾声喝道,同时归尘剑“摇光破军”光芒暴涨,一道巨大的深蓝水幕拔地而起,暂时挡住了邪孽龙鳄咆哮掀起的第二波污秽冲击!“核心……圣僧遗骸!”慧觉禅师抹去嘴角金血,眼中燃烧着决然的火焰,“它吞噬了圣僧法体,亵渎佛骨,其力量核心必与圣僧遗骸尚未被完全消化的部分紧密相连!若能击碎或净化那部分遗骸节点,或可重创其本源!”“狗子!”赵清真再次呼唤,目光如电般扫向在冲击波中狼狈翻滚、却奇迹般未被震死的丑陋青年,“看它!看那怪物体内!哪里还有金色的光点!或者……哪里怨气最混乱、最不稳定!”圣僧遗骸虽被吞噬污秽,但其本质佛性或许还有残存,在狗子的阴阳眼中,可能就是混乱怨气中一点挣扎的金芒!狗子挣扎着爬起来,顾不得满脸泥污,那双清澈的阴阳眼死死盯住那如同魔神降世般的邪孽龙鳄。在他眼中,这怪物完全是由无数扭曲哀嚎的怨魂、粘稠的污秽黑水、以及狂暴的地脉浊气强行捏合而成,其内部能量混乱狂暴到了极点,如同一个沸腾的、不断爆炸的黑色漩涡!他强忍着灵魂被撕裂般的痛苦和眩晕感,目光疯狂地在怪物庞大的身躯上扫视……“心……心脏位置!左边一点!那里……那里有光!很暗很弱的金光!像……像快要熄灭的油灯!被好多好多黑色的、像蛇一样的怨气死死缠着!”狗子突然尖声大叫,指向邪孽龙鳄胸腔偏左的位置,“还有!它……它肚子下面!靠近尾巴根的地方!黑气最乱!像……像烧开的臭泥塘在冒泡!好多张脸在那里撕咬!”“心脏位置是尚未被完全吞噬的圣僧佛骨节点!下腹尾根是怨念强行聚合的薄弱点!”赵清真瞬间明悟!归尘剑“天枢贪狼”白金锋芒直指龙鳄心脏,“大师!我主攻其佛骨节点,引它邪佛之力!你以雷霆万钧之势,破其下腹怨念聚合点!狗子!远离!”“明白!”慧觉禅师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伤势,金刚杵雷光再次凝聚,身形化作一道曲折的闪电,以精妙的身法绕过龙鳄正面的攻击,直扑其庞大的下腹尾根处!“吼!”邪孽龙鳄显然察觉到了威胁,它那燃烧着黑焰的血瞳猛地锁定了气息“较弱”的慧觉禅师!巨大的鳄首猛地一摆,一道比之前更加粗大、粘稠、散发着浓郁“邪佛”气息的漆黑水柱,如同冥河之鞭,撕裂空气,狠狠抽向慧觉禅师!同时,它庞大的身躯搅动,掀起滔天黑浪,试图将慧觉禅师卷入其中!“就是现在!”赵清真眼中精光爆射!归尘剑终于完全出鞘!暗金色的剑锋薄如蝉翼,却散发出斩断虚空的锋锐!“开阳武曲”阴金银芒、“玉衡廉贞”阳火赤芒、“天权文曲”阴水蓝芒、“摇光破军”阳水银芒,四色光华在剑脊雷纹上交相辉映!“七星引炁,四象轮转!破!”赵清真人剑合一,化作一道撕裂混沌的四色惊虹!目标直指邪孽龙鳄心脏位置那一点微弱金光所在!剑锋未至,那凝聚了庚金锋锐、离火焚邪、文曲净化、破军控水四种极致之力的恐怖剑意,已让那一点被怨气缠绕的金光剧烈波动起来!邪孽龙鳄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心脏位置是它力量的核心节点,更是它尚未完全消化、反而可能成为破绽的圣僧佛骨所在!它再也顾不得追杀慧觉禅师,巨大的鳄首猛地回转,燃烧着黑焰的血瞳死死锁定赵清真!它放弃了水柱攻击,巨口猛然张开到极限,喉咙深处,一团浓缩到极致的、内部翻滚着无数扭曲金色梵文(已被污秽)和漆黑怨气的恐怖能量球正在疯狂凝聚!这是它吞噬圣僧佛力后形成的终极杀招——邪佛冥狱炮!其威力足以湮灭一方空间!然而,它回头的瞬间,下腹尾根那怨念强行聚合的薄弱点,完全暴露在了蓄势待发的慧觉禅师面前!“孽障!你的末日到了!大威天龙!雷火金刚杵!破!破!破!”慧觉禅师等的就是这一刻!他将所有残余的佛力、信念、以及对圣僧被亵渎的滔天怒火,尽数灌注于降魔金刚杵中!金刚杵瞬间膨胀,化作一根缠绕着十八条咆哮雷龙的擎天巨柱!带着净化一切邪祟、粉碎一切虚妄的佛门至刚至阳之力,狠狠捅向邪孽龙鳄下腹尾根那如同沸腾臭泥塘般的怨念聚合点!轰——!!!!!咔嚓——!!!!两声震天动地的巨响几乎同时爆发!赵清真的四色惊虹剑光,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狠狠刺入邪孽龙鳄心脏位置那被重重怨气包裹的微弱金光节点!庚金锋锐撕裂怨气防御,离火真炎焚烧污秽佛力,文曲净化之力冲刷邪气,破军控水之力扰乱其内部水元平衡!那一点微弱的金光如同被注入了强心剂,猛地爆发出最后、也是最璀璨的抵抗光芒!包裹着它的怨气触手如同遇到克星,发出凄厉尖啸,寸寸断裂消融!整个邪佛冥狱炮的凝聚过程被强行打断、反噬!于此同时,慧觉禅师的雷火金刚巨杵,如同烧红的铁钎插入冰雪,毫无阻碍地狠狠捅进了邪孽龙鳄下腹尾根那怨念沸腾的薄弱点!嗷嗷嗷嗷——!!!!!!!!!邪孽龙鳄发出了有生以来最痛苦、最愤怒、也最恐惧的咆哮!心脏节点被重创,佛力反噬!下腹要害被洞穿,怨念核心被至阳雷火疯狂焚烧净化!它庞大的、由污秽黑水与怨念构成的身躯剧烈地扭曲、膨胀、溃散!无数哀嚎的怨魂从它体内逃逸、消散!粘稠的黑液如同决堤般从伤口喷涌而出!它那燃烧着黑焰的血瞳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与疯狂!“趁它病,要它命!”赵清真与慧觉禅师心神相通,无需言语!赵清真猛地抽回归尘剑,剑格处“天璇巨门”阴土明黄光芒与“天枢贪狼”阳金白金光芒同时亮到极致!他双手握剑,高举过顶,引动大地厚重之力与北斗锋锐杀伐之气!“贪狼主杀!巨门镇地!斩!”一道凝练如实质、厚重如山岳却又锋锐无匹的暗金巨剑虚影在赵清真头顶凝聚,带着斩断因果、破灭虚妄的恐怖威势,朝着邪孽龙鳄那因痛苦而高昂的狰狞鳄首,狠狠斩落!慧觉禅师也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深插入龙鳄体内的金刚杵猛地搅动!狂暴的雷火之力在龙鳄体内彻底爆发!“佛怒火莲!爆!”轰隆隆隆——!!!!!!!!最后的毁灭爆炸,淹没了邪孽龙鳄不甘的咆哮!暗金巨剑斩落,鳄首应声而断,化为漫天腥臭黑雨!雷火自内而外爆发,将其庞大的身躯彻底撕裂、点燃、净化!无数怨魂在佛光雷火中得到解脱,化为点点荧光消散!污秽的黑水被蒸发一空,只留下一个深不见底、冒着袅袅青烟的巨大焦黑坑洞,以及坑洞底部,那枚失去了所有光泽、布满裂纹、核心处还残留着一小截闪烁着微弱金光的指骨(圣僧遗骸最后未被吞噬的部分)的漆黑妖丹。烟尘缓缓散去。天地间一片死寂。只有那深坑边缘跳跃的残余雷火和袅袅青烟,证明着刚才那场毁天灭地的神魔之战。噗通!噗通!慧觉禅师再也支撑不住,金刚杵脱手落地,他本人也盘膝坐倒,脸色金纸,气息微弱到了极点,显然已是油尽灯枯。赵清真以剑拄地,脸色苍白如雪,归尘剑光芒黯淡,剑身甚至出现了几道细微的裂痕,显然刚才的爆发也让他付出了巨大代价。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脏腑的剧痛。狗子从一堆瓦砾中挣扎着爬出来,满脸是血,却咧开嘴,露出一个丑陋却无比灿烂的笑容:“死……死了!怪物死了!光……光点灭了!”劫波,似乎终于渡尽。然而,就在这死寂之中,异变再生!那深坑底部,布满裂纹的漆黑妖丹突然微微一颤!那截残留的圣僧指骨上,最后一点微弱的金光彻底熄灭!一股比之前更加纯粹、更加隐晦、也更加阴毒的怨念波动,如同毒蛇出洞,猛地从妖丹裂纹中逸散而出!这股怨念不再狂暴,反而充满了极致的阴冷、狡诈与不甘!它如同无形的烟雾,瞬间分成数股,悄无声息地朝着几个方向急速遁去——正是那些在刚才大战中重伤昏迷、心神失守、气息奄奄的幸存者!它竟想放弃妖丹本体,以最纯粹的怨念夺舍寄生,潜伏下来!此等阴毒之物,若让它成功寄生,日后必成心腹大患,祸害无穷!“不好!它要逃!”赵清真瞳孔骤缩,想要阻拦,但身体透支严重,真元运转迟滞,归尘剑也无力再发!慧觉禅师更是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眼看那几道阴毒怨念就要没入几个昏迷灾民的眉心!千钧一发之际——“滚开!恶心的东西!离我阿爹远点!”一个稚嫩却无比愤怒的童音突然响起!只见一个约莫七八岁、脸上还带着泪痕和污泥的小男孩,不知何时冲到了一个昏迷的中年汉子身前。他张开瘦小的双臂,死死护住自己的父亲,对着那扑面而来的阴冷怨念,用尽全身力气,大声背诵起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清脆的童音,背诵的赫然是《孝经·开宗明义章》!这声音并不洪亮,更无半分灵力。然而,就在这稚嫩的、饱含着对父亲最纯粹守护之念的诵读声中,那扑向中年汉子的阴毒怨念,如同被无形的屏障阻挡,猛地一滞!丝丝缕缕的黑气竟在那蕴含人间至纯至孝意念的诵读声中,如同冰雪般开始消融!小男孩身上,仿佛升起了一层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属于人伦亲情的守护之光!仿佛连锁反应一般!“娘!娘你醒醒!坏人被神仙打跑了!你快醒醒啊!”一个趴在母亲身边哭泣的小女孩,本能地抱紧了母亲冰凉的手,带着哭腔喊道。“二哥!撑住!别睡!我们回家!”一个瘸腿的少年,拖着一条断腿,艰难地爬到重伤的兄长身边,用力摇晃着他。“老天爷开眼啊!妖物死了!大家别放弃!活着!都要活着啊!”一个幸存的老人,拄着断木,对着幸存的人们嘶声力竭地呼喊。劫后余生,亲人尚在。这最朴素、最原始、却也是最强大的求生意志与亲情牵绊,如同星星之火,在满目疮痍的废墟上点燃!无数道微弱却坚韧的人性光辉(守护、亲情、求生)升腾而起,交织成一片无形却温暖的光幕,笼罩在幸存者身上!那几道试图夺舍的阴毒怨念,撞在这片由无数凡人微弱信念汇聚成的、守护生命与人伦的光幕上,如同飞蛾扑火,发出无声的尖啸,瞬间被消融、净化,彻底烟消云散!深坑底部,那枚布满裂纹的漆黑妖丹,最后挣扎着跳动了一下,最终彻底失去了所有光泽,化作一块毫无生机的顽石,连同那截失去佛光的圣僧指骨,一同沉寂在焦黑的泥土之中。真正的劫波,在这一刻,才终于彻底渡尽。朝阳,挣扎着从铅灰色的云层后探出头来。金色的光芒艰难地穿透稀薄的云霭,斑驳地洒在杭州城这片饱经蹂躏的土地上。钱塘江的怒涛声似乎也平息了许多,只剩下低沉的呜咽,冲刷着劫后的残骸。赵清真拄着归尘剑,缓缓走到深坑边缘。他俯身,小心翼翼地拾起那截失去光泽的圣僧指骨。指骨温润如玉,虽佛光已逝,却依旧残留着一丝纯净的慈悲气息,仿佛诉说着主人当年舍身镇魔的大愿。他又看了一眼坑底那枚彻底沉寂、布满裂纹的漆黑妖丹,指尖一缕微弱的“玉衡廉贞”阳火弹出,将其包裹,缓缓煅烧,直至化为一小撮散发着腥气的灰烬,随风飘散。慧觉禅师在几个幸存者的搀扶下,也艰难地走了过来。他看到赵清真手中的指骨,浑浊的眼中瞬间涌出悲怆与敬仰的泪水。他推开搀扶,整理了一下破烂的袈裟,对着指骨深深拜伏下去,额头触及冰冷潮湿的泥土,久久不起。“圣僧……”老禅师的声音哽咽,“弟子无能,未能护持法体周全……然妖孽伏诛,人间劫波已渡,圣僧舍身镇魔之大愿,终得圆满……弟子,恭迎圣僧法骨归寺……”他颤抖着伸出双手,如同捧起世间最珍贵的圣物,从赵清真手中接过那截指骨,珍而重之地用一方洁净的黄色僧帕包裹,置于胸前。金刚杵被他背在身后,杵尖黯淡,却依旧残留着破邪的余威。赵清真默默看着,没有言语。他抬头望向远处。在幸存者们自发的组织下,焚尸的大火在几处高地熊熊燃起,浓烟滚滚,带着一种残酷的终结意味。更多的人在瓦砾堆中挖掘着,寻找着可能的生还者,或是亲人的遗骸,哭喊声、呼唤声、相互鼓励的沙哑声音交织在一起,谱写着劫后最真实也最沉重的乐章。瘟疫在“辟瘟金雷丹”的药力下已得到控制,但失去的家园、逝去的生命,留下的创伤需要漫长的时间去抚平。知府衙门的人终于开始组织人手,在兵丁的护卫下,战战兢兢地开始清理废墟,分发有限的粮食和净水,秩序在混乱中艰难地重建。狗子靠在一堵断墙边,疲惫地喘着气。他脸上带着伤,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几个被他指引获救的灾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递给他半个沾着泥水的饼子,眼神复杂,有感激,也有残留的畏惧。狗子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接过,狼吞虎咽起来,吃着吃着,眼泪却混着泥水流了下来。他不再是那个只会被驱赶、被唾骂的“丑鬼”了。“道长……”慧觉禅师在众人的搀扶下站起身,对着赵清真诚挚地合十一礼,声音虚弱却坚定,“此间事了,贫僧需护送圣僧法骨回天童寺安奉,并闭关修复金刚杵,消弭此番沾染的邪秽之气。杭州府重建与灾民安抚,自有官府与善信操持。道长日后若有暇,万望来天童寺一叙。此番并肩诛邪,共渡劫波,贫僧永志不忘。”赵清真回礼,声音平静:“大师保重。诛邪卫道,分内之事。他日有缘,自当拜访。”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这片疮痍的大地,“此间水患虽平,妖孽伏诛,然水脉受损,地气动荡,非百年难复。人心之伤,尤甚于山河。望大师佛法慈悲,日后多护佑此方生民。”慧觉禅师肃然点头:“阿弥陀佛,贫僧谨记。”说罢,捧着圣僧法骨,步履蹒跚却坚定地朝着城外天童寺的方向走去。金色的阳光落在他破旧的袈裟上,仿佛镀上了一层淡淡的佛光。赵清真独立于废墟之上,残阳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归尘剑已悄然归鞘,剑格处的七星宝石光华内蕴,剑身上的细微裂痕在缓缓自我修复。他最后看了一眼忙碌而悲怆的幸存者们,看了一眼远处依旧浑浊却不再狂暴的钱塘江,转身,青色的道袍在带着焦糊与泥腥气的风中轻轻摆动,步履从容地朝着东方,渐行渐远。在他身后,那座曾经繁华的东南都会,如同一个刚刚经历剧痛、浑身缠满绷带的巨人,在夕阳的余晖和尚未散尽的烟火气中,艰难地喘息着,开始了漫长而未知的重生之路。孩童的诵读声、妇人的哭泣声、工匠敲打木石的叮当声,混杂着江涛的低鸣,飘荡在劫波渡尽的杭州城上空。“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清脆的童音,穿透废墟的沉寂,执着地回荡着,如同黑暗尽头,一粒顽强萌发的种子。 第九十四章 庆福秽影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绍兴·六月初一至初三)灾后的绍兴城弥漫着诡异腥气,全真龙门派羽士赵清真踏着湿漉漉的石板路,神念捕捉到城西庆福庵飘来的淫.靡怨毒气息。妙修尼姑男扮女装玷污女眷的丑闻已酿成血案,庵堂深处,受害女子的嗔恨正与地底阴秽媾和。当赵清真以离火焚毁墙上邪符,沉睡的怪物被彻底惊醒——千张女子怨脸在壁虎般的妖腹上尖啸蠕动。归尘剑斩向那怨毒核心,却如同劈中浸透污血的湿革;毒液暴雨般泼来,连七星剑芒都发出哀鸣……---六月初一,午时刚过。钱塘江的潮信裹挟着浑浊的泥沙刚刚退去,但百余里外的绍兴府城,却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死死摁在劫后的泥泞与阴晦里,喘息艰难。空气粘稠得如同化不开的胶,沉沉压在街巷屋宇之间。刺鼻的焦糊味挥之不去,那是洪水冲垮灶台、焚毁屋舍遗留的烙印,混杂着药肆里飘出的、用以驱疫避秽的艾草和雄黄浓烈气息,更有一股子怎么也散不干净的水腥味,如同腐烂的河底淤泥被翻搅出来,弥漫在每个角落。三日前那场百年不遇的大水虽已退却,留下的满目疮痍却如同溃烂的伤口,暴露在湿热的梅雨天气下,发出无声的**。府河两岸,原本粉墙黛瓦、临水而筑的精致台门院落,此刻大多倾颓。断裂的梁柱刺向灰蒙蒙的天空,湿透的家具、衣物、破碎的坛坛罐罐被淤泥半掩半埋,堆积在街道两侧,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霉腐气息。重建的营生倒是热火朝天。叮叮当当敲打木石的声响、苦力搬运沉重条石时粗哑的号子声、锯木的刺啦声,在狭窄曲折的街巷里此起彼伏地撞击回荡。然而,这嘈杂的生机之下,却掩不住瓦砾堆里偶尔传出的、压抑到极致的啜泣。一个裹着脏污头巾的老妇人,蜷缩在自家倒塌的屋角,对着半埋在泥水里的一只小童虎头鞋,肩膀无声地剧烈耸动。几个精壮汉子抬着巨大的石础走过,汗流浃背,脸上却只有一片劫后余生的麻木。人心,便如那被污水长久浸泡过的上等湖绉,纵使勉强摊开在六月初这并不热烈的日头下晾晒,内里丝缕早已朽坏,无声无息地滋生着难以言喻的晦暗与粘腻的怨气。青石板路尚未完全清理干净,踩上去依旧湿滑粘脚。一个身影踏着这泥泞,自府河边的仓桥直街缓缓行来。他身着青色道袍,宽袍大袖,浆洗得干净挺括,行走间衣袂微拂,步履却异常从容沉稳,仿佛脚下不是灾后的狼藉,而是山间清幽的石径。背后斜负着一柄形制古朴的长剑,剑鞘暗沉无光,唯剑格处镶嵌的七颗宝石,隐隐透出不凡。此刻,唯有代表“天权文曲”之位、属阴水的那颗湛蓝宝石,流转着一层温润内敛的微光。这光芒极淡,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净化之力,无声无息地涤荡着身周因人心浮动、灾气淤积而生的污浊阴霾,在他身外尺许之地,撑开一片微不可察的清净。这便是云游至此的全真龙门派羽士,赵清真。他面容清癯,三寸长须垂于胸前,眼神澄澈平静,如同古井深潭,映着周遭的破败,却不起波澜。他的神念早已如一张无形而细密的网,悄然铺展出去,捕捉着风中传来的每一个细微声响与意念波动。风里裹着低语、叹息、压抑的恐慌,以及……一丝若有若无、却极其顽固地缠绕在鼻腔深处的异样气息。那气息绝非城外尚未平复的水泽淤泥所能散发,它混合着一种令人心神不宁的淫.靡甜腻与深入骨髓的阴冷怨毒,像无数条细小的毒蛇,在阳光照不到的墙角、门缝、瓦檐的阴影里蜿蜒吐信,丝丝缕缕,顽强地渗入这劫后绍兴城的空气里。源头,似乎就在城西,一片看似比别处更显幽静的坊巷深处。“……造孽啊!真是作孽!”一个挑着空箩筐的货郎,压低了嗓子对旁边茶摊上愁眉苦脸的老者说着,眼神躲闪地瞟向城西方向,“庆福庵……那地方,出大事了!”“嘘!噤声!莫要高声!”茶摊老者慌忙摆手,紧张地四下张望,声音压得如同蚊蚋,“知府衙门都下了封口令!谁敢乱嚼舌根?那些个夫人小姐……唉,往后可怎么做人哪!”“谁能想到?”旁边一个挽着裤腿、腿上还沾着泥点的汉子凑过来,脸上带着既惊骇又鄙夷的神情,“那妙修师太……看着多慈眉善目的一个人,整天阿弥陀佛的,背地里……竟是个……是个天杀的假尼姑!男扮女装啊!”他狠狠啐了一口唾沫。“听说了,乱棍活活打死的!”货郎接口,声音带着一丝残忍的快意和更深的恐惧,“就在庵堂后头!胡知府气得脸都青了!当场就拔了剑!还有几个……唉,当晚就……就寻了短见!吊的吊,投井的投井,作孽啊!”“庆福庵……妙修……男扮女装……乱棍打死……自尽……”几个破碎的词句,在赵清真静如止水的心湖中拼凑出一个模糊却骇人听闻的轮廓。他行进的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两道修长的剑眉微微向中间蹙拢,在眉心刻下两道浅浅的竖痕。城西那片幽静坊巷的方向,空气中那股淫.靡怨毒交织的秽气,随着距离的拉近,越发清晰浓郁起来,粘稠得几乎要化为实质,缠绕在呼吸之间。他足下方向悄然转变,青色的身影在街角一折,汇入通往城西的小巷。巷子越走越深,两旁高耸的粉墙马头墙投下浓重的阴影,将午后的天光切割得支离破碎。水灾的痕迹在这里似乎被刻意清理过,显得干净了些,但那股无形的秽气却如影随形,愈发沉重地压在心头。庆福庵,终于到了。这座昔日香火也算鼎盛的尼庵,此刻已被森严壁垒所包围。披着陈旧棉甲、手持长枪腰刀的兵丁,神情紧张地守在朱漆大门外,将看热闹的零星百姓远远驱开。大门紧闭,交叉贴着两张盖有鲜红“绍兴府印”的封条,墨迹淋漓,如同两道流血的伤口。兵丁们脸色大多苍白,眼神飘忽躲闪,不敢直视那紧闭的门扉,仿佛里面盘踞着什么择人而噬的凶物。空气中弥漫的腥臊怨毒之气,如同活物般穿透高墙,丝丝缕缕地弥漫在周遭,连初夏的微风也无法将其吹散。赵清真并未走向那戒备森严的正门。他身形微晃,如同融入巷弄墙角的阴影之中,再出现时,已如一道无声的青烟,飘然绕至庵堂后墙外一处僻静的角落。这里古树参天,枝叶繁茂,遮掩了视线。墙内静得可怕,连鸟雀之声也无。他凝立墙下,目光落在归尘剑剑格那枚流转着湛蓝微光的“天权文曲”宝石上。心念微动,体内精纯的全真丹元沛然流转,循着龙门派秘传心法《清静无为篇》导引,与宝石中的阴水真意相合。一股清凉、精纯、仿佛能涤荡一切污浊的水元真罡无声无息地自周身窍穴透出,如同覆盖了一层无形的流动水膜,将外界那令人作呕的秽气彻底隔绝开来。足尖在湿滑的青苔上轻轻一点,身如柳絮,毫无声息地飘然越过高墙,落入庵内庭院。---双脚甫一踏上庵内的石板地,一股难以形容的浓烈气味便狠狠撞来!浓重的血腥气,像刚被宰杀的牲畜腹腔里涌出的热流;刺鼻的檀香味,是庵堂里常年供奉积累下的底蕴,此刻却与血腥混在一起,形成一种怪异的冲突;廉价的脂粉香气,带着劣质的甜腻,如同腐烂的花瓣;更有一股难以名状的体液腐败后的腥臊恶臭,如同盛夏里闷死的池鱼……几种气味疯狂地搅拌、发酵,钻入鼻腔,直冲脑髓!饶是赵清真心志坚如磐石,早已斩断诸般外相侵扰,此刻心神亦不由地微微一荡,如同古井投入了一颗小石子,荡开细微涟漪。他立刻澄心静虑,默运《心印妙经》口诀,将那股令人作呕的翻腾感强行压下。眼前庭院,一片狼藉,如同被狂暴的野兽蹂躏过。精心栽种的花木被摧折得东倒西歪,枝叶零落,沾满了暗红色的泥污。青石板的缝隙里,渗透着大片大片已然凝固、颜色转为深褐的污渍,无声地诉说着曾经流淌的鲜血与混乱。几片被撕碎的素色僧衣碎片,如同被遗弃的残蝶,挂在断裂的灌木枝桠上,随风无力地颤动。正殿的殿门洞开,里面一片昏暗。一尊泥塑金身的释迦牟尼佛像低眉垂目,结跏趺坐于莲台之上。然而佛身之上,金漆大片剥落,露出灰暗的泥胎。最令人心悸的是那佛像的面容——在殿内幽暗的光线下,那低垂的双目和微微抿起的唇角,竟似凝固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诡异悲悯,静静地俯视着下方这片浸透了血污与淫.邪的污秽之地。香案倾倒,蒲团四散,经幡被扯落在地,踩踏得不成样子。赵清真眼神扫过满目疮痍,神念却如无形的水银,更为迅疾地流淌过庭院的每一寸角落。那淫.靡与怨毒交织的秽气源头,并非这遍地狼藉的庭院,而是指向更深的后殿——那排作为僧寮的禅房。他步履无声,踏过染血的石板,走向后殿。推开其中一扇虚掩的禅房门,一股更加浓郁刺鼻的血腥、体液腐败与浓烈檀香混合的恶臭,几乎形成实质的浪潮,扑面而来。饶是他道心通明,眼前的景象也让瞳孔骤然收缩。禅房内光线昏暗。一张原本应供清修打坐的简陋禅床,此刻锦被凌乱翻卷,上面沾染着大片大片深褐近黑的血迹,更有大片可疑的、半干涸的粘稠污渍,散发出令人窒息的腥气。地上散落着更多被暴力撕扯成条缕的素色僧衣碎片,几缕乌黑的长发缠绕在一串断裂的楠木念珠上,珠子散落一地。墙壁上,靠近床榻的位置,赫然有用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血液涂抹出的扭曲符咒!那符咒线条狂乱,透着一股邪异癫狂的波动,如同活物般微微扭曲着,散发着引动人心底深处阴暗欲望与无尽怨毒的气息。最令人心悸的,是墙角。那里堆着一小堆焚烧过后的灰烬,灰烬中,赫然残留着几片未曾燃尽的绢帛碎片。碎片边缘焦黑卷曲,但中间部分,却清晰地绘着不堪入目的春宫秘戏图!线条淫.亵,姿态扭曲,在昏暗的光线下,透着赤裸裸的邪欲。赵清真目光沉凝如铁。他并未立刻触碰任何东西,而是将神念之力凝聚如针,穿透脚下坚实的地砖,向下延伸、探查。嗡!神念甫一深入地下不过数尺,一股远比地面上残留的秽气更为庞大、粘稠、冰冷、充满了无尽怨念、羞愤欲绝与扭曲淫.邪欲望的阴冷气息,如同蛰伏的史前巨兽,猛地攫住了他的感知!这股气息并非静止,而是在庵堂的地基深处疯狂地汇聚、蠕动、贪婪地吮吸着地面上弥漫的精血怨气与邪.淫残念!它像一个正在疯狂汲取养分的恐怖胚胎,每一次脉动,都让赵清真探出的神念感受到针刺般的怨毒寒意和令人作呕的污秽粘稠感!“缩阳邪术……秽行记录……女眷自尽……”赵清真眼神瞬间转冷,锐利如刀锋划破室内的昏暗。此绝非寻常淫僧作恶泄欲!那妙修所习,分明是旁门左道中极其阴损的“缩阳秘术”,用以伪装女子之身。其行淫作恶时,竟还以秘法记录秽行,刺激受害者心魄,最终引致极端羞愤自尽。这一连串的恶行,其邪法核心已引动了地底深处淤积的阴秽地脉之气,更与那些受害女子临死前爆发的极致嗔恨怨毒相结合,此刻正在这污秽的温床中,孕育着一个真正的凶物!若任其成形破土,必成祸及一方的妖孽!心念电转,除恶务尽之念已决。赵清真并指如剑,指尖豁然指向墙壁上那幅散发着邪异波动的血符!归尘剑剑格之上,代表“玉衡廉贞”、属阳火的那颗赤红宝石骤然点亮,赤芒流转,灼热逼人!一缕精纯炽烈、蕴含破邪焚秽之能的阳火真元,自他指尖激.射而出,化作一道凝练的赤红火线,精准无比地射向那扭曲的血符!“离火焚邪!敕!”嗤——!赤红火线触及血符的刹那,那原本静止的符咒竟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到的活物,猛地剧烈扭动起来!一股极其尖锐、充满怨毒与不甘的凄厉尖啸,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穿透物质屏障,狠狠刺入赵清真的脑海精神层面!与此同时,腥臭刺鼻的黑烟腾空而起,血符在阳火真元的焚烧下迅速变黑、蜷曲,最终化为几缕飞灰飘散,那股邪异的精神波动也随之湮灭。然而,就在血符被彻底净化消失的瞬间——轰!地底深处那股庞大蠕动的阴冷气息猛地一滞,仿佛被狠狠捅了一刀!紧接着,一股被强行打断孕育进程的、狂暴到极致的愤怒意志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整个禅房地面如同筛糠般剧烈震动起来!墙壁簌簌落灰,屋顶梁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咯……臭道士……坏我好事……”一个非男非女、尖细扭曲、充满了怨毒与邪.淫的声音,如同无数根冰冷淬毒的钢针,再次直接刺入赵清真的识海深处!声音重叠回荡,带着千百个女子凄厉哀嚎的尾音!轰隆!!!禅房中央的地面猛地向上炸开一个巨大的窟窿!腥臭污浊、如同墨汁般的黑水裹挟着粘稠的淤泥和碎石,如同压抑了千万年的脓疮被挤破,狂喷而出!整个禅房瞬间被腥臭的泥浆和弥漫的黑色水雾笼罩!一个庞大、湿滑、令人头皮发麻、胃部翻江倒海的怪物,从炸开的黑水泥洞中,缓缓地、带着粘液拉扯的“咕叽”声,爬了出来!它形似一只被放大了千百倍的壁虎(守宫),通体覆盖着暗绿色、如同溃烂皮肤般的湿滑鳞片,粘稠腥臭的墨绿色粘液不断从鳞片缝隙中渗出、滴落,在地面腐蚀出一个个冒着青烟的小坑。一颗硕大狰狞的头颅上,不见眼睛,唯有一张几乎裂开到耳根、布满细密倒钩獠牙的巨口,如同深渊般开合着,每一次开合都喷吐出浓绿色的腥臭毒雾,发出令人牙酸的“嘶嘶”声。然而,最令人魂飞魄散的,是它的腹部!那里并非覆盖着同样的鳞片,而是由无数张扭曲、痛苦、充满极致羞愤欲绝神情的女子面孔,密密麻麻地、如同活体壁纸般拼接而成!这些面孔栩栩如生,惨白中透着死气的青灰,有的紧紧闭着双目,泪痕混着血污蜿蜒;有的圆睁怒视,瞳孔中是燃烧的怨毒火焰;有的嘴角却诡异地向上弯起,挂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媚笑……千百张面孔,表情各异,却共同散发着同一种被玷污、被背叛、被推向绝望深渊的滔天怨念!此刻,它们齐齐张开无声的嘴,汇聚成一股肉眼可见的、灰黑色的、足以撕裂灵魂的怨念狂潮——正是那些被妙修玷污后自尽身亡的女眷怨魂所化!这便是人心嗔恨与地底阴秽媾和所生的邪物——千面守宫妖!“吼——!!!”千面守宫妖庞大的身躯完全爬出地洞,盘踞在腥臭的泥泞之中,腹部那无数张痛苦扭曲的面孔同时发出无声却更加恐怖的尖啸!一股肉眼可见的、凝练如实质的灰黑色怨念音波,如同灭世的海啸,以它为中心轰然爆发,朝着整个禅房、朝着门口的赵清真席卷而来!音波所过之处,墙壁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瞬间布满蛛网般密集的裂痕,大块墙皮和砖石剥落!支撑屋顶的梁柱发出刺耳的断裂声!禅房内本就腐朽不堪的家具、蒲团、经卷,如同被投入粉碎机,瞬间化为漫天齑粉!这股音波不仅摧毁物质,更蕴含着直接攻击灵魂、引爆内心嗔怒与淫.邪欲念的恐怖力量,直冲赵清真心神!“清心如水,波澜不惊!神不外驰,气自安定!”赵清真心念如电,归尘剑剑格之上,“天权文曲”湛蓝宝石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华!一股浩瀚清凉、蕴含龙门正宗净化意志的水元真罡如同决堤的洪流,自他体内沛然透出!真罡流转,瞬间在身周形成一道坚韧无比、水光潋滟的无形屏障,如同横亘在怒涛前的巍峨堤坝!轰——!灰黑色的怨念音波狠狠撞在水元真罡屏障之上!屏障剧烈波动,湛蓝光芒明灭不定,发出沉闷如雷的轰鸣!赵清真身形微微晃动,脚下石板寸寸碎裂,但他眼神锐利如初,足下生根,硬生生抗住了这狂暴的灵魂冲击!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借着这股冲击之势,足尖发力,身形不退反进,如同离弦之箭,主动冲向那盘踞在污秽中心的庞大妖物!锵!归尘剑终于出鞘!暗金色的剑身在昏暗腥臭、尘埃弥漫的禅房内,骤然亮起一道冷冽的寒芒!剑格之上,代表“开阳武曲”、属阴金的那颗银白宝石瞬间点亮,光芒刺目!一股凝练到极致、仿佛能斩断世间一切虚妄与阻碍的庚金锋锐之气,如同活物般缠绕上暗金色的剑身!剑锋所向,空气发出被撕裂的锐鸣!“武曲破障!邪秽,斩!”赵清真一声清叱,声如龙吟!手腕翻动,归尘剑化作一道凝练如银线、纯粹由无坚不摧的庚金之气构成的剑光!这道剑光撕裂污浊的空气,带着斩断一切有形无形障碍的决绝意志,无视了妖物庞大的身躯和喷吐的毒雾,精准无比地直刺千面守宫妖那最为核心、也最为恐怖的所在——布满无数哀嚎人面的腹部中央!他要一剑斩断这怨念聚合的根基!铛——!!!一声刺耳欲裂、完全不似金铁交鸣的巨响在禅房内爆开!凝练的银线剑光,精准无比地刺中了腹部中央一张表情最为怨毒、扭曲程度也最深的女子面孔!然而,预想中一剑洞穿的场面并未出现!那张面孔如同活物般猛地向内凹陷,发出凄厉到非人的尖叫,面孔周围的皮肉疯狂蠕动挤压!剑尖传来一股极其坚韧、如同刺中了浸透污血的百年湿革般的触感!一股粘稠、污秽、充满了怨毒与淫.邪意念的强大反震之力,顺着暗金色的剑身,如同毒蛇般猛然倒窜而回,狠狠撞向赵清真的手臂经脉,更带着一股引动人心燥火、挑动邪念的精神侵蚀,直冲他的心神!同时,千面守宫妖腹部周围的其他面孔,如同被彻底激怒的蜂群,瞬间变得更加狰狞!它们齐齐张开嘴,并非发出声音,而是猛地喷吐出大量腥臭粘稠、闪烁着幽绿磷光的毒液!这毒液如同被强弩激.射而出的箭雨,又如同决堤的绿色污流,劈头盖脸、毫无死角地朝着近在咫尺的赵清真泼洒而来!空气中弥漫的腥臭瞬间浓烈了十倍!“坤元载物,厚德镇岳!起!”赵清真手腕一沉,强行压下剑身上传来的污秽反噬与精神冲击,体内丹元急速流转!归尘剑剑格上,代表“天璇巨门”、属阴土的明黄宝石应念而亮!一股沉浑厚重、承载万物的大地之力瞬间自脚下涌起,凝聚于身前!一面厚重凝实、流转着明黄光泽的巨大光盾凭空出现,堪堪挡在了赵清真与那泼天毒雨之间!嗤嗤嗤嗤——!!!腥臭的幽绿毒液如同暴雨般浇打在明黄色的光盾之上!顿时,如同滚烫的烙铁投入冷水,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剧烈腐蚀声!浓烈的白烟混合着刺鼻的恶臭冲天而起!光盾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黯淡、凹陷,明黄光芒剧烈摇曳!那毒液蕴含的不仅仅是剧毒,更带有强烈的污秽破法之力,疯狂侵蚀着土元光盾的根基!赵清真闷哼一声,脸色微微一白。那顺着剑身倒涌而回的污秽反噬之力,持续冲击着他的护体真罡和经脉。他当机立断,不再硬抗,借着毒液冲击光盾的巨大力量,身形如风中落叶般向后飘退,几个起落间,已退至相对空旷的庭院之中。他稳住身形,眼神凝重如冰。归尘剑暗金色的剑身上,沾染了几滴粘稠的幽绿色毒液,那无坚不摧的锋锐之气竟被这污秽之物所污,剑身发出细微的哀鸣,流转的庚金之气明显迟滞晦涩起来。那千面守宫妖庞大的身躯,带着令人牙酸的粘液拉扯声,缓缓从崩塌了大半的禅房破洞中完全爬出,占据了庭院的一角。腹部的千张面孔疯狂蠕动,无声地嘶鸣着,粘液滴落在地面,迅速腐蚀出滋滋作响的坑洞。它那颗无目的狰狞头颅转向庭院中的赵清真,布满螺旋利齿的巨口猛地张开,喉咙深处幽绿色的光芒急剧汇聚!一道粘稠腥臭、粗如梁柱、闪烁着致命幽绿磷光的毒液洪流,如同决堤的冥河之水,带着毁灭一切生机的恐怖气息,朝着庭院中央的赵清真汹涌扑来!毒液洪流所过之处,地上的石板如同热蜡般迅速消融、塌陷,残留的花草树木瞬间枯萎、焦黑、化为飞灰!青衫羽士的身影,在这污秽妖物掀起的腥风血雨之中,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挺拔。归尘剑上的七星,在幽绿毒光的映照下,流转着不屈的光华。 第九十五章 兰渚鬼雨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六月,梅雨正盛,绍兴府笼罩在一片无边无际的蒙蒙雨雾之中。雨水敲打着乌篷船的篷顶、湿滑的青石板路以及两岸无数白墙黛瓦,汇成涓涓细流,注入纵横交错的河道,让这座水城更添几分氤氲与沉寂。赵清真一袭青衫,头戴竹笠,行走在绍兴城外的古纤道上。雨水顺着他削瘦的面颊滑落,滴入脚下浑浊的运河水。庆福庵初战,守宫妖喷完毒液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妖怪也有高智商的存在,那粘稠的怨毒气息似乎已被雨水冲淡,但归尘剑“天权文曲”宝石依旧流转着温润的湛蓝微光,无声地涤荡着身周因连阴雨而滋生的郁悒之气,也感应着更深处、雨幕掩盖下的不谐之音。他的目的地并非绍兴城内,而是城郊的兰渚山。神念如丝,在淅沥雨声中捕捉到一些零碎的乡野传闻:近日兰渚山一带颇不太平,有夜归的樵夫莫名昏厥于道旁,醒来后胡言乱语,数日不食;更有甚者,传言山中古墓有异响,夜半常有绿荧鬼火飘荡,伴有若有若无的凄婉歌声。这些本寻常乡野怪谈,引不起赵清真太多留意。真正让他转向此地的,是神念捕捉到的一缕极其隐晦、却与庆福庵怨毒同源而异质的阴秽气息。它不像千面守宫妖那般淫.邪暴戾,反而更显幽邃、哀怨,如同深埋地底、积年不化的寒冰,带着一种刻骨的悲恸与……执念。这气息微弱,却如毒针般刺入感知,指引他前来。兰渚山不高,却林木葱郁,在雨幕中更显幽深。山路泥泞,人迹罕至。赵清真步履从容,踏泥而无痕,雨水近其身三尺便被一股无形的柔和气劲推开。他循着那缕哀怨之气深入,直至半山腰一处背阴的缓坡。缓坡上,荒草萋萋,藤蔓缠绕,一座颇为古旧的墓葬孤零零立在那里。墓制并非寻常百姓所有,石翁仲残损,碑文字迹被风雨侵蚀得模糊难辨,只依稀可辨“明”、“淑”、“朱”等字样,显是前朝一位有品级的女子墓葬。此刻,墓葬并无异状,但那哀怨阴秽之气,正丝丝缕缕地从墓冢之下渗出,与冰凉的雨水混合,弥漫在周围空气中。赵清真驻足墓前,目光扫过碑文,指间掐算。“天权文曲”之光微微闪烁,感应着此地气脉。并非大凶大煞之穴,却因某种极强的执念怨气久积不散,又逢这连绵阴雨,天地阳气衰微,致使阴秽滋生,扰及地脉,影响了过往生灵。“并非恶灵主动为祟,乃是怨气自溢,如溃疮流脓……”赵清真心中默然。此等情形,超度净化远比斩灭更重要。他正欲结印诵经,先行安抚地脉,涤荡污秽,神念却猛地一动!并非来自墓冢,而是来自山下!雨幕中,一阵急促杂沓的脚步声伴随着惶急的呼喊由远及近。“快!快些!就在前面!兰渚山!定是那古墓里的女鬼作祟,抓了魏公子!”一个年轻男子带着哭腔的嘶喊穿透雨声。“休得胡言!子不语怪力乱神!魏兄或许是迷路崴脚……”另一个稍显沉稳,却同样焦急的声音反驳,但底气明显不足。“迷路?这大雨天跑这荒山来迷路?方才那阵阴风你没感觉到吗?还有那歌声!一定是了!听说那是个前朝被负心皇子抛弃的才女,怨气极大,专抓年轻书生……”赵清真转身,只见三四名头戴方巾、身着襕衫的书生,深一脚浅一脚、狼狈不堪地冒雨奔来。他们衣衫尽湿,泥浆满身,脸上写满了惊恐与焦虑。为首一人面色惨白,嘴唇哆嗦,正是那喊话的年轻书生。几人看到墓前卓然而立的赵清真,先是一惊,待看清是位道人,如同抓到救命稻草,连忙奔过来。“道……道长!救命!”年轻书生扑倒在地,抓住赵清真的袍角,“我等是绍兴府学的生员,今日与同窗魏骥魏兄来兰渚山寻访古迹,不料……不料方才一阵怪风过后,魏兄就不见了!定是这墓里的女鬼抓了他去!”那稍沉稳的书生喘着气补充:“道长,晚生张承,这位是李允。魏兄确实是在我等身旁突然不见的。方才风雨骤急,隐约似有女子歌声,回头便寻他不着了。我等搜寻片刻,只拾得他落下的这卷书。”他递过一本用油布小心翼翼包裹的《孟子》,书页边缘已被雨水浸湿。赵清真接过书卷,神念微扫,其上残留的气息纯净而温和,带着读书人特有的浩然之意,却无半分邪祟纠缠。他抬眼看向古墓,那哀怨之气依旧,却并无新近摄拿生魂的暴戾痕迹。“福生无量天尊。”赵清真声音平和,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诸位居士稍安。此墓虽有阴滞,却非主动摄魂之恶灵。魏居士失踪,恐另有蹊跷。”他话音未落,归尘剑“天权文曲”蓝光忽然轻轻一颤,指向墓葬侧后方更深的山林。那里,雨雾更浓,一股极其微弱、却与庆福庵怨毒同源而异质的阴冷气息一闪而逝!不是墓中哀怨,而是另一种更诡异、更隐蔽的邪秽!“你们在此等候,切勿靠近墓冢。”赵清真吩咐一句,身形一晃,已如青烟般掠入侧后方的密林之中。留下几名书生面面相觑,望着道人消失的方向和那孤零零的古墓,在冷雨中瑟瑟发抖。林中树木更密,光线昏暗。雨水敲打树叶,声响密集,却更反衬出林深处的死寂。那缕诡异的阴冷气息时断时续,如同狡诈的毒蛇,在雨幕和林木的掩护下游弋。赵清真神念高度凝聚,如同最精细的罗盘,锁定那丝微弱的波动。脚下泥泞湿滑,他却如履平地。前行约一炷香时间,眼前豁然开朗,是一处小小的山谷洼地。洼地中央,竟有一口被荒草和乱石半掩的枯井!那诡异的阴冷气息,正从井口丝丝缕缕地溢出!更令人心悸的是,井口周围的泥土上,赫然残留着几个模糊的、刚留下不久的脚印!以及一道拖拽的痕迹,直通井内!赵清真瞳孔微缩。井口弥漫的邪气,虽极淡,但其本质与庆福庵地底那孕育千面守宫妖的阴秽怨毒同出一源!并非墓中女鬼的哀怨,而是一种更接近“嗔恨”本源的污秽之力,只是在这里表现得更加阴晦、狡诈,带着一种吸噬生机、制造迷障的特性。“并非抓替身,而是……诱捕?以其怨念为饵,引人自投罗网?”赵清真瞬间明悟。那古墓女鬼的哀怨之气,竟成了这井中邪物最好的掩护和诱饵!过往樵夫昏迷、书生失踪,恐怕多半是误近了此井,被其散发的邪气迷魂,或主动投入,或被拖入!魏骥,很可能就是最新的受害者!他快步来到井边。井口黑黢黢的,深不见底,一股混合着泥土腐朽和某种阴冷腥气的味道扑面而来。拖拽的痕迹至此消失。神念探入,井下仿佛有一个无形的漩涡,贪婪地吞噬着光线和感知,只能模糊感到一股微弱的生机被禁锢在极深处,如同风中残烛。不能再等!赵清真并指如剑,“玉衡廉贞”(阳火)赤芒在指尖吞吐,便要凌空画符,破开井口邪障。突然——“咿呀——!”一声尖锐、凄厉、充满无尽哀怨与愤怒的女子尖啸,猛地从身后古墓方向炸响!这啸声并非物理音波,而是直接冲击神魂!就连赵清真,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凝聚了数百年悲恸的魂啸震得心神微微一荡!几乎同时,枯井深处那微弱的生机波动,如同被这啸声刺激,猛地剧烈挣扎了一下,随即更快地衰弱下去!井口的邪秽之气骤然暴涨,仿佛被注入了强心针,化作一股灰黑色的雾气,猛地朝井外喷涌,直扑赵清真!声东击西?亦或是……那墓中怨灵感知到井邪要彻底吞噬生机,发出的不甘怒吼?赵清真临危不乱。归尘剑未曾出鞘,剑格处“天璇巨门”(阴土)明黄光芒流转,脚下大地之力瞬间凝聚。“坤元壁!”一面厚重凝实的明黄色光盾凭空显现,挡在身前。灰黑邪雾撞在光盾上,发出“嗤嗤”的腐蚀声,竟将蕴含大地厚重之力的光盾迅速消磨变薄!这邪气之歹毒阴蚀,远超预料!趁此间隙,赵清真身形疾退,同时左手凌空疾画,一道以“玉衡廉贞”阳火真元勾勒的破邪符箓瞬间成型,打向井口!“离火破幽!敕!”轰!阳火符箓撞入喷涌的邪雾,爆发出一团灼热的金红色光芒,至阳之气与至阴邪秽猛烈冲突,发出刺耳的嘶鸣,大量邪雾被蒸发净化。井口的喷涌为之一滞。赵清真毫不停留,转身便向古墓方向掠去!他心知,不先安抚下那爆发的墓中怨灵,不仅无法专心对付井邪,更可能刺激其彻底疯狂,波及外面那些书生。几个起落间,他已回到古墓前。眼前的景象让那几名书生吓得魂飞魄散,瘫软在地:只见那座古墓之上,浓郁的、几乎化为实质的灰白色怨气如同狼烟般冲天而起,搅动着周围的雨幕!一个模糊的、身着前朝襦裙的苍白女子虚影悬浮在墓冢上方,长发飞舞,面容扭曲,眼中流淌着血泪,正张开嘴,发出无声却撼动灵魂的泣诉与咆哮!冰冷的怨念如同潮水般扩散开来,草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失去生机!“痴儿!还不醒来!”赵清真声如雷霆,蕴含道门清音正律,直贯怨灵核心,“汝之悲怨,困守此地数百载,尘缘早断,何必执迷不悟,徒增罪孽,更被邪物利用?”那怨灵虚影猛地一颤,血泪模糊的眼睛“看”向赵清真,怨毒中闪过一丝迷茫。数百年的执念岂是轻易能化?她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尖啸,裹挟着滔天怨气,化作一只苍白的巨爪,朝着赵清真当头抓下!寒气刺骨,怨念蚀魂!赵清真叹息一声,知道言语已无法点化。归尘剑终于出鞘半寸!“铮——!”清越剑鸣响彻山林,如同龙吟!暗金色的剑身流转着冷冽锋芒,“开阳武曲”(阴金)银白宝石瞬间点亮,一股斩断虚妄、破灭邪祟的锋锐剑气冲天而起,并非斩向怨灵,而是斩向她与地脉怨气连接的纽带!“武曲断妄!破!”银线般的剑气掠过,那巨大的怨气苍白之爪如同被无形利刃从中剖开,轰然溃散!怨灵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虚影剧烈波动,变得稀薄了不少。她惊恐地看着赵清真手中的归尘剑,那剑身上蕴含的力量让她本能地感到战栗。“吾非来灭汝,乃度汝脱此苦海。”赵清真剑指怨灵,声音缓和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汝之怨念,已成井下邪物食饵,助其为虐,残害生灵。若再执迷,天道不容,必遭永锢!散去执念,归於地府,方得解脱!”或许是归尘剑的威慑,或许是赵清真话语中点出的“被利用”触及了她残存的灵智,怨灵虚影不再攻击,只是悬浮在空中,发出低低的、无尽的悲泣,血泪不断滴落,融入墓土。赵清真知道她怨气太深,非一时可化,需以经文慢慢净化。但眼下井下的魏骥危在旦夕!他迅速从袖中取出三张黄色符纸,凌空书写“净天地神咒”,手一扬,三张符箓化作金光,分落墓冢三才之位,形成一个简易的净化结界,暂时压制住翻腾的怨气,使其不再外溢为害。“看好此地,莫让凡人靠近!”赵清真对那几名吓傻的书生喝道,随即身形再次化作青虹,射向枯井方向。回到井边,那被阳火符暂时压制的邪雾再次弥漫开来,甚至比之前更加浓烈。井深处那点生机已微弱至极。赵清真不再犹豫,归尘剑彻底出鞘!“天权文曲”湛蓝光芒大盛,精纯的水元真罡护住全身,他纵身一跃,直接跳入那深不见底的枯井之中!下坠,不断下坠。井壁湿滑粘腻,布满苔藓。邪秽之气如同冰冷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疯狂冲击着“天权文曲”的护体蓝光,发出滋滋的腐蚀声。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充满恶意的眼睛在窥视,低语着怨毒与绝望的幻听,试图钻入心神。赵清真心如止水,默运玄功,护体蓝光稳如磐石。下落约十数丈,终于踏及实地。井底远比想象宽阔,仿佛一个天然的地下溶洞,却被人工修葺过,地面铺着残破的青砖,空气潮湿阴冷,弥漫着浓烈的腐朽和那种特有的阴秽腥气。微弱的光线从井口落下,勉强照亮方圆数尺。借着微光,赵清真看到角落处,一个青衫书生蜷缩在地,昏迷不醒,面色青白,气息微弱,正是魏骥。他周身笼罩着一层极淡的灰黑色雾气,正不断侵蚀他的生机。而在魏骥身旁,井底的中心,地面赫然有一个小小的、仅碗口大的泉眼!泉眼中涌出的并非清水,而是粘稠如油、漆黑如墨的液体!那令人心悸的、与庆福庵同源的阴秽怨毒之气,正源源不断地从这眼“恶泉”中冒出!这口枯井,竟是另一处宣泄大地深处“嗔恨”污秽的出口!虽然远不如杭州府衙地下那般庞大,但其性质一般无二!它感应到古墓女鬼的怨气,以其为诱饵,吸引生灵靠近,然后吞噬其生机,滋养自身!此刻,感受到赵清真身上磅礴的纯正道力,那眼恶泉猛地沸腾起来!粘稠的黑液喷涌,化作数十条扭曲的、如同触手般的黑色怨毒之蛇,发出嘶嘶的破空声,从四面八方缠向赵清真!同时,一股强大的、吸魂摄魄的精神力量猛地冲击赵清真的识海,妄图将他拉入无尽的嗔恨幻境!“冥顽不灵!”赵清真冷喝一声,归尘剑“玉衡廉贞”赤芒爆闪!“离火燎原!”灼热的阳火剑气呈扇形横扫而出,如同烈日融雪,那些扑来的怨毒触手瞬间被点燃,发出凄厉的尖啸(精神层面),化为缕缕黑烟消散。炽热的阳火真元甚至灼烧得那眼恶泉都微微一缩,喷涌之势稍减。但井底空间狭小,邪气源源不绝。赵清真心知必须速战速决,否则魏骥生机断绝,自己也难免被耗损真元。他剑势一变,归尘剑“摇光破军”(阳水)银芒流转,引动此地浓郁的水汽。“玄水缚邪!”井底残留的雨水、湿气瞬间被引动,化作无数条晶莹剔透却坚韧无比的水链,如同活物般缠绕向那眼恶泉,试图将其暂时封印禁锢。然而,那恶泉喷出的黑液污秽异常,竟能迅速污染纯正的水元之力。晶莹的水链刚一接触,便迅速被染黑、腐蚀,纷纷断裂。就在这僵持之际,异变再生!昏迷的魏骥,身体忽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他怀中,那本被油布包裹的《孟子》无风自动,书页哗啦啦翻动!一股微弱、却纯正无比、刚直不阿的浩然之气,猛地从他体内迸发出来!这浩然之气,源自他苦读圣贤书凝聚的胸中正气,平日不显,此刻在生死关头,受到极致邪秽的刺激,竟自行激发护主!嗤——!那笼罩在他身上的灰黑邪气,如同遇到克星,瞬间被这股看似微弱却性质截然相反的浩然正气冲散大半!魏骥的脸色顿时恢复了一丝血色。更奇妙的是,这股浩然正气竟与赵清真的道门真罡产生了某种奇特的共鸣!归尘剑仿佛受到激励,剑身轻颤,光华更盛!“好!”赵清真眼前一亮。他没想到这书生竟有如此潜质!趁此良机,他不再犹豫,归尘剑七星流转,最终定格在“天枢贪狼”(阳木)青翠欲滴的宝石上!阳木主生发,克阴土,亦能疏导、转化!赵清真心念电转,改变策略。不再强行封印或毁灭这口恶泉——以此地脉邪气之根深蒂固,非此刻能彻底根除。当务之急是救人,并暂时疏导、平息此地的怨毒。他并指如剑,以“天枢贪狼”阳木真元混合“天权文曲”阴水之力,凌空勾勒出一个个繁复玄奥的疏导符印,打向那眼恶泉四周的地面。“贪狼引生,文曲化秽!导邪归寂,封!”一个个青蓝色符印没入地下,如同在恶泉周围布下了一个疏导的阵法。那喷涌的粘稠黑液仿佛被无形之力引导,不再狂暴四溢,而是变得缓慢、凝滞,最终缓缓沉入泉眼深处,不再外溢。井底那滔天的邪秽之气也随之大幅减弱,虽然未能根除,但已被暂时引导平息,不再具有主动害人的能力。做完这一切,赵清真立刻来到魏骥身边。发现他只是元气大伤,邪气入体,但性命无碍。那股自行激发的浩然正气正在缓慢驱散残余邪秽。赵清真取出一枚温润的丹药,纳入魏骥口中,以真元助其化开。随后,他抱起昏迷的书生,身形一纵,脚踏井壁凸起之处,如灵猿般向上掠去。片刻之后,赵清真抱着魏骥跃出枯井,重回地面。雨不知何时已停了,夕阳的金辉刺破云层,洒在湿漉漉的山林上,映出一道绚丽的彩虹。那几名书生还在古墓旁守着,看到赵清真带着魏骥出来,又惊又喜,连忙围上来。此时,古墓在三才符箓的镇压下,已恢复平静,再无怨气溢出,只余一派苍凉。赵清真将魏骥交给张承、李允等人,吩咐道:“邪祟已暂平,速带他回城,好生调养,勿再近此地。”书生们千恩万谢,搀扶着依旧昏迷但气息已平稳的魏骥,踉跄下山而去。赵清真独立夕阳中,回望那口重归死寂的枯井和那座孤坟。兰渚山之困暂解,但一口小小的枯井竟也连通着那庞大的“嗔恨”之源?这邪物的根须,究竟蔓延得多深多广?它似乎在利用天地间一切怨气、执念、阴秽之地作为其触角和养分。他整理了一下青衫,负剑下山。归尘剑“天权文曲”宝石湛蓝依旧,默默涤荡着沾染的丝丝秽气,准备迎接下一段征程。身后的兰渚山,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影子,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有那口深井和古坟,沉默地诉说着不为人知的幽暗。 第九十六章 禹穴狐辩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六月初二,午后。赵清真循着气机指引,出了绍兴府城,往东南方向的会稽山行去。山势并不险峻,却古朴苍翠,弥漫着一股源自上古的肃穆。远处,大禹陵寝所在,一股浩大、沉稳、近乎于“德”的厚重气运如同巨玺镇伏大地,令百邪不侵。然而,在这宏大的正气边缘,山峦褶皱深处,却也隐藏着许多精怪妖氛,借禹王余威躲避天谴,或依靠山林水泽灵气修行。赵清真并未前往禹陵核心区域惊扰先王圣域,而是在山麓一处较为偏僻、临着一条名为“若耶溪”支流的清幽之地,寻到了一个半荒废的古禹王庙。庙宇不大,门墙斑驳,显然香火稀落已久,但整体结构尚存,并无阴邪之气,反而因靠近禹陵,残留着一丝微弱的镇压水患、泽被苍生的仁德余韵,正好可借用来中和守宫妖毒的淫.邪怨怼。他推开吱呀作响的庙门,院内古柏参天,杂草丛生,殿内禹王神像金漆剥落,却目光沉凝,俯瞰山川。赵清真拂去神像前供桌上的积尘,盘膝坐下,将归尘剑横于膝前。剑格处“天权文曲”湛蓝光芒亮起,精纯阴柔的水元真罡如同清泉流淌周身,开始缓缓冲刷、净化那几处暗绿毒渍。同时,“玉衡廉贞”(阳火)亦微微闪烁,以温和阳火煅烧剔除深入肌理的怨毒杂质。水火交融,梵音心经默诵于内,过程缓慢而细致,容不得半点急躁。这一入定,便是整整一日一夜。期间山风过隙,夜枭啼鸣,偶有山野小兽好奇窥探,皆不敢近前。至六月初三傍晚,赵清真才缓缓睁开眼,长吁一口浊气,那气息离体竟带起一丝微不可见的绿芒,随即消散在空中。剑身毒渍也已完全祛除。就在他准备再次入定之际,神念微动,捕捉到山下绍兴府城方向,一股奇异的波动传来。那并非强烈的妖气或鬼气,而是一种……混乱而焦躁的“意”。这“意”中混杂着读书人微弱的守正清气、妖物被激怒的暴戾、以及一丝……极其微弱、却让他眉心一跳的熟悉怨毒——正是千面守宫妖残留的污秽气息!虽淡薄如丝,却恶毒如旧,如同一点墨汁滴入清水,正在搅动一方气运。赵清真身形如青烟,掠下山峦,融入渐浓的暮色。循着那丝怨毒与混乱之“意”的指引,他来到绍兴城西,靠近古鉴湖遗址的一片区域。这里比城中心更为荒僻,多废弃的园圃和旧宅。那“意”的源头,锁定在一处门楣倾颓、墙垣半塌的巨大废宅前。宅院占地颇广,依稀可见昔日豪奢,如今却荒草没膝,雕窗破败,透着一股繁华落尽的凄凉。宅院内妖气淡薄,却并非血煞凶戾之气,反而带着一种奇特的、陈旧的“规矩”感,以及一股难以掩饰的……狐狸的腥臊味。这股妖气此刻正被一股暴怒的情绪所搅动,显得混乱不堪。而那股守宫妖的怨毒气息,则如同引信,正是点燃这暴怒的源头。赵清真隐去身形气息,悄无声息地落入院中,藏身于一株巨大的、已然枯死的石榴树后。只见庭院深处,主宅的堂屋大门洞开,里面蛛网密布,灰尘厚积。一个背着沉重书箱、穿着洗得发白青衿、面容清癯却带着几分迂阔固执的中年书生,正手足无措地站在堂中,对着空无一物的屋顶连连作揖,口中念念有词:“诸位……诸位仙家在上!晚生刘君琢,湖广人士,赴京赶考,途经贵宝地,只因……只因天色已晚,城门已关,无处投宿,见此地虽显荒芜,却廊庑尚存,可遮风避雨,故而冒昧借宿一宵!晚生一介寒儒,身无长物,唯有圣贤书几卷,绝无歹意!若有惊扰仙家清修,晚生在此叩首赔罪了!然……然圣人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宾主之道,贵在和气。仙家如此声势,岂是待客之礼?还望仙家息怒,容晚生暂歇一宿,天明即走,绝不久留!”这书生声音发颤,显然怕得厉害,但言语间却兀自秉持着那套圣贤道理,试图与“看不见”的主人讲理。在他脚边,书箱翻倒,几本《论语》、《孟子》散落在地,已被灰尘沾染。赵清真神念早已将屋内情形洞察分明。那屋顶檩梁之上、破败的阁楼之中,哪里是什么仙家,分明是聚集了数十只毛色杂乱、尚未完全化形的狐精!它们此刻正上蹿下跳,龇牙咧嘴,或是以爪叩击楼板发出咚咚巨响,或是拖动朽木制造刺耳噪音,或是故意扬起积年灰尘落下,搅得屋内乌烟瘴气。群狐眼中闪烁着顽劣、愤怒与被冒犯的光芒。而引发这一切骚动的根源——赵清真神念锁定在书生刘君琢方才不慎碰倒的一个角落的破旧画缸。缸体倾覆,里面滚出几卷残破的字画,其中一幅半摊开的画卷上,绘着一尊面目威严、身着冕服、手持玉圭的神像,旁有古篆题字:敕封洞庭君。而在那神像庄严的面庞之上、法衣之上,赫然印着几个清晰的、沾着泥污和某种秽物的狐狸爪印!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的守宫妖怨毒气息,正从那些爪印污渍中散发出来,玷污着神像本就不多的残存灵光,并引动了神像深处一丝被亵渎的愤怒意念!更有一缕同样的怨毒气息,缠绕在刘君琢的衣角——他方才慌乱中,似乎踩到了什么不洁之物。“原来如此。”赵清真心下明了。这废宅乃是这群狐精巢穴。那画缸,恐怕是狐精用来存放某些“秽物”(很可能是它们觉得不洁或厌弃之物)的容器。不知何时,一幅残留着洞庭君神力的旧画像被弃置其中,又恰好被守宫妖的怨毒气息所污染(或许是随水流,或许是其他途径)。刘君琢误入此地,惊慌失措下碰倒画缸,污损的神像重见天日,其被亵渎的怒意与守宫妖的怨毒混合,立刻刺激了巢穴内的狐精。狐精们嗅觉敏锐,对此等污秽气息尤为厌恶和暴怒,认为是这书生带来了极大的不祥与冒犯,故而群起攻之,欲将其驱逐。刘君琢那番酸腐的“讲理”,若是平时,或许真能让领头的狐精觉得“有理”而约束部下(狐性虽狡,亦有时守旧讲“规矩”),但此刻混合了神念被污之怒与守宫妖怨毒的挑唆,反而更像是一种讽刺和挑衅。果然,刘君琢的话音刚落,屋顶的骚动非但未止,反而变本加厉!一只体型稍大、尾巴尖略带一缕白毛的老狐(显然是头领之一),猛地将一块朽木蹬落,直砸向刘君琢头顶!同时,一个尖锐、苍老、充满了气急败坏的老妇人声音,在梁间尖利地响起(直接作用于神魂,凡人只能感到阴风呼啸,刘君琢因有微末清气,隐约能闻):“嗷呜!酸丁!闭起你的鸟嘴!什么宾主之道!分明是灾星临门!污秽透顶!你踩了狐仙奶奶的净室,还带了这等腌臜污物来触霉头!真是该死!该死!滚出去!立刻滚出去!不然吸干你的精气,让你也变作一地污秽!”随着这老狐的尖叫,那股守宫妖的怨毒气息仿佛受到催化,更加活跃起来,如同活物般试图钻入刘君琢的心神,引动他内心的恐惧与慌乱。刘君琢吓得抱头蹲下,面如土色,口中只剩喃喃的“子不语怪力乱神……有教无类……”,已是语无伦次。赵清真知道不能再旁观。这书生再待下去,非被狐精的暴怒撕碎,便是心神被守宫妖怨毒侵蚀,后果不堪设想。而此间狐精受此刺激,若彻底狂暴,也会为祸一方。他自枯树后转出,一步踏入堂屋。身形未见如何作势,却有一股无形的、清冷平和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如同清水泼入沸油,顿时将屋内狂躁的妖氛与污秽的怨毒压下一大截。“清净之地,何故喧哗?”赵清真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梁上每只狐精耳中,也让惊恐万状的刘君琢愕然抬头。“又是谁?!”那尾巴带白毛的老狐精猛地探出头,绿油油的眼睛警惕地盯着赵清真,龇牙发出威胁的低吼。它感受到这道人身上那股令它极不舒服的净化气息,以及……一丝危险。“臭道士!少管闲事!这酸丁污了我家族重地,今日必不能轻饶!”赵清真目光扫过地上污损的神像,又看向梁上狐群,淡淡道:“污秽之源,非此书生,乃画上邪氛。尔等修行不易,莫要被怨毒蒙蔽灵智,徒造杀孽,坏了道行。”“胡说八道!”另一只较为雄壮的公狐精咆哮,声音如同破锣,“分明是他带来的晦气!这破画早就塞在夜香缸里多少年了,一直没事!他一碰就出事!不是他是谁?道士,你莫要偏帮他!不然连你一块儿赶!”群狐鼓噪,龇牙声此起彼伏。刘君琢见到赵清真,如见救星,连忙爬过来拽住他衣角:“道长!道长救命!晚生只是借宿,绝无恶意啊!它们……它们不讲道理!”赵清真并未理会刘君琢的哭诉,而是屈指一弹,一缕极细微的“天权文曲”水元真罡,如同露珠般射向地上那幅洞庭君画像,精准地落在污秽的爪印之上。嗤的一声轻响,一缕几乎看不见的淡绿色烟气从画上升起,随即消散。画上那股守宫妖的怨毒气息顿时被净化大半,神像的怒意也随之平息不少。梁上的狐精们敏锐地感觉到了变化,骚动稍稍一滞,眼中的狂暴略减,多了几分惊疑不定。“看,”赵清真心平气和地道,“污秽已稍减。此物乃是一种极恶妖物残留之毒,最能引动嗔恨。尔等方才暴怒,半是因此物作祟。如今可愿平心静气,听我一言?”那白尾老狐精眼神闪烁,显然察觉到了自身刚才情绪的异常,但仍嘴硬:“哼!就算……就算有点古怪!但这酸丁闯入我宅邸,惊扰我等清修,总是事实!这又怎么说?”“天地广大,万物有灵。此宅荒废已久,尔等借居,此书生借宿,本是两不相干。”赵清真道,“他虽误触器物,却非有意亵渎。尔等修行,当知‘恕’道。一味嗔怒,只会堕入魔障,为那邪毒所趁,岂不愚蠢?”他话语中蕴含着一丝“天权文曲”的宁静之力,如同溪流涓涓,洗涤着狐精们被怨毒激得暴躁的心绪。群狐渐渐安静下来,眼中的凶光褪去,多了几分思索。刘君琢见状,连忙又作揖:“正是正是!晚生绝非有意!仙家大量,海涵则个!晚生这就收拾东西离开,绝不再扰!”说着就要去捡地上的书。“慢着!”那白尾老狐精忽然喝道,它盯着刘君琢,“走?说得轻巧!你惊扰我等,又带来污秽,就想一走了之?需得赔礼!”刘君琢苦着脸:“晚生身无长物,唯有几本旧书……”“谁要你的破书!”老狐精嗤道,“看你是个读书人,这样吧,替我家族做一件事,便算赔罪,允你在此住到天明,且保你平安!”“何事?”刘君琢和赵清真都看向它。老狐精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狐性终究难改):“离此向东三十里,镜湖(鉴湖)之畔,有一处‘禹穴’,传闻乃大禹王藏书之所。洞口有上古符文禁制,我族子弟难以靠近。但其内似有异宝灵气外溢,引人心动。你既是读书人,身具微末文气,或可不触禁制入内。你去往那禹穴之中,替我取一物出来。”“何物?”“不知具体形貌,只知那灵气清冽甘醇,似与文墨相关。或是古简,或是玉册,你进去一看便知。取来给我,你我两清。”老狐精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赵清真眉头微蹙。禹穴?他神念扫向东方,果然感应到一股极其古老、晦涩的封印气息,以及……一丝被封印极力压制、却仍隐隐透出的、令人心悸的邪异波动!绝非老狐精所说的“异宝灵气”!那波动深处,竟也缠绕着一缕守宫妖的怨毒气息,虽被古禁制镇压,却仍在顽强地试图渗透!这狐精,要么是感知被怨毒误导,要么就是心怀叵测,想借这书生之手达成某种目的!禹穴岂是等闲之地?大禹王封印之物,岂是善茬?让一个凡人书生进去,无异送死!刘君琢却听得有些心动。禹穴藏书?异宝?他读圣贤书,对先王遗迹本就心怀向往,若真能得见古圣遗泽,岂不是天大机缘?至于危险,他一时竟未深想,只觉得若能以此化解眼前危机,倒也值得一试。他犹豫地看向赵清真:“道长,您看这……”赵清真冷冷瞥了那老狐精一眼,目光如电,看得那老狐精一个哆嗦,下意识地缩回头去。他对刘君琢道:“书生,禹穴乃先王禁地,岂容轻入?内中封印之物,恐非你能承受。莫要受了蛊惑,枉送性命。”老狐精急了,在梁上尖叫:“道士!你休要危言耸听!那分明是祥瑞之气!我族世代居此,岂能不知?你这般阻拦,莫非是想独吞宝物?酸丁,别信他!你若不敢去,现在就滚出奶奶的宅子,看你能不能活着走到天亮!”群狐又跟着龇牙威胁起来。刘君琢看看面目狰狞的群狐,又看看神色凝重的赵清真,再想想自己无处可去的窘境,一咬牙,竟对赵清真道:“多谢道长好意。但晚生惊扰仙家在先,赔礼也是应当。况且禹穴乃圣王遗迹,晚生心向往之,若真有缘得见遗泽,虽死无憾!晚生……愿往一试!”赵清真看着他眼中那点被“圣迹”和“道理”点燃的固执光芒,心知这书生迂阔之气已起,再难劝回。也罢,让他吃点苦头,或能明白世间并非处处可讲“理”。自己正好也要去查探那禹穴异常的根源,或可暗中跟随,见机行事。“既然如此,你好自为之。”赵清真不再多言,转身一步,身影便淡去在门外夜色中,仿佛从未出现过。刘君琢愣了愣,心中莫名一空,但话已出口,只得硬着头皮,对梁上拱手:“还请仙家指明路径。”老狐精见他答应,喜出望外,连忙指引了方向,又催促他即刻动身。刘君琢收拾好书箱,深一脚浅一脚地出了废宅,依着狐精所指,往东面镜湖方向行去。夜色深沉,山路难行,他心中又是害怕又是期待,紧紧抱着书箱,口中不住背诵圣人文章给自己壮胆。他却不知,赵清真始终如一道青影,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道人眉头紧锁,神念牢牢锁定前方书生,更延伸向远处那处散发着古老封印与邪异波动的禹穴。他感觉到,那缕守宫妖的怨毒气息在此地出现,绝非偶然。六月初四,子夜时分。刘君琢气喘吁吁,狼狈不堪地终于摸到了镜湖畔一处偏僻的山坳。根据狐精描述,他找到了一個被藤蔓遮掩、仅容一人通过的幽深洞口。洞口岩石上,依稀可见早已模糊不清的古老符文痕迹,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威压。洞内漆黑一片,隐隐有阴风呼啸而出,带着一股陈腐的血腥气和……一种奇异的、类似檀香却又令人作呕的甜腻气味。刘君琢站在洞口,被那阴风一吹,浑身汗毛倒竖,之前的狂热消退大半,恐惧重新攫住了他。他回头望了望来路,一片漆黑,唯有远处绍兴城的零星灯火如同鬼火。想起自己对狐精的承诺,又念及“一诺千金”,他最终把心一横,点燃一支随身携带的、用来夜读的简陋油烛,哆哆嗦嗦地钻进了洞中。赵清真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洞口。他凝视着那些古老符文,面色凝重。“并非单纯禹王封印……其后世叠加了佛道两家的禁制,且……有被强行冲击过的痕迹。”那缕守宫妖的怨毒气息,正是从禁制最薄弱的一点丝丝缕缕地渗出。洞内传来刘君琢惊恐的叫声和踉跄的脚步声,显然里面情形绝非狐精所言的美好。赵清真不再犹豫,周身归尘剑微光流转,一步踏入禹穴之中。洞穴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却并非桃源,而是一片巨大的人工开凿的地宫!地宫四壁刻满了巨大的、风格狞厉的远古祭祀壁画,描绘着先民与洪水、凶兽搏斗的场景,充满了蛮荒磅礴的气息。但在地宫中央,景象却极为诡异!那里没有预想中的藏书玉册,反而是一个巨大的、用黑色石头垒砌的祭坛!祭坛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血色符文,并非禹王时代的风格,倒像是后世某种邪异的禁术!祭坛中央,供奉着的并非鼎彝礼器,而是一尊面目模糊、肢体扭曲、被无数锁链缠绕的漆黑神像!神像心口处,插着一柄锈迹斑斑的古青铜剑,剑身几乎全部没入,只留剑柄在外。而那尊漆黑神像,此刻正微微震颤着!一丝丝暗红色的、粘稠的、充满了极致嗔恨怨毒的气息,正不断从剑柄与神像的缝隙处渗漏出来,与守宫妖的气息同源,却更加古老、更加暴戾!祭坛周围,散落着许多惨白的兽骨(其中不乏狐骨)以及一些腐朽的人类骸骨!显然曾有无数生灵在此被献祭!刘君琢早已吓瘫在地,油烛摔灭,书箱翻倒,他瑟缩在角落,望着那尊恐怖的神像和满地的骸骨,牙齿打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此刻才明白,自己被骗了,这里根本不是什么藏书圣地,而是恐怖的魔窟!“果然如此……”赵清真叹息一声。这禹穴深处封印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宝物,而是一个极其可怕的远古邪神(或魔物)的残躯!那柄青铜剑,才是禹王真正的封印之宝!后世叠加的禁制,是为了加固封印。但不知何时,封印出现了松动,这邪魔的怨念渗出,不仅吸引了狐精(它们感知到的“灵气”恐怕是邪魔诱惑生灵的陷阱),更与千面守宫妖的怨毒产生了共鸣,或者说,守宫妖的怨毒,其根源或许就有一部分来自此地!那老狐精,要么是早已被邪魔低语蛊惑,要么就是其族中曾有前辈在此受害,怨念不散,影响了后代,才如此急切地想找人前来探查(或送死)。就在这时,那祭坛上的邪魔神像震颤得更加剧烈!渗出的怨毒气息如同活物般凝聚起来,化作一只暗红色的、狰狞的巨爪,猛地抓向瘫软的刘君琢!它要吞噬这个生魂,补充力量,冲击青铜剑的封印!刘君琢吓得魂飞魄散,闭目待死。“孽障!安敢逞凶!”赵清真一声冷喝,归尘剑铿然出鞘!“开阳武曲”阴金银芒暴涨,一道凝练无比的庚金剑气后发先至,精准地斩在那只怨毒巨爪之上!嗤啦!如同布帛撕裂,暗红巨爪被一剑斩断,发出凄厉的尖啸(精神层面),重新化为怨毒气息散开。但更多的怨毒气息又从神像裂缝中涌出,蠢蠢欲动。“道……道长!”刘君琢看到赵清真,如同见了亲娘,连滚带爬地躲到他身后。赵清真无暇理会他,全神贯注盯着那祭坛和青铜剑。封印已然极其脆弱,若让这邪魔彻底脱困,其危害远超千面守宫妖!必须加固封印!他并指如剑,点在归尘剑“天璇巨门”(阴土)宝石上,引动大地之力,口中诵念禹王治水定鼎的古老祷文,试图沟通祭坛残留的禹王正气,加持那柄青铜古剑。“嗡——!”青铜古剑似乎感应到了同源的力量,发出一声微弱的嗡鸣,剑身亮起淡淡的青光,暂时压制住了神像的震颤。然而,那邪魔怨念极其顽固,不断冲击。更麻烦的是,赵清真察觉到,自己体内那未被彻底净化的守宫妖毒,此刻竟与那邪魔怨念产生了轻微的共鸣,引得他气血微微翻涌,真元运转出现了一丝滞涩!“咯咯咯……臭道士……自身难保……还想多管闲事……”邪魔的意念如同冰冷的毒蛇,钻入赵清真脑海,试图引动他的旧伤和嗔念。就在这僵持不下之际,突然,地宫入口处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和狐狸的尖叫!只见以那白尾老狐精为首,数十只狐精竟然全都冲了进来!它们眼中闪烁着贪婪、恐惧和一种被强烈蛊惑的光芒,直勾勾地盯着祭坛!“宝物!果然是宝物!”老狐精尖叫着,“那剑!那剑是神物!抢过来!”它们竟不受此地邪气影响般(或许早已被潜移默化腐蚀),疯狂地扑向祭坛,要去拔那柄青铜古剑!“愚蠢!住手!”赵清真厉声喝止,但已然晚了一步!几只冲得最快的狐精已经碰到了祭坛边缘!轰——!!!祭坛上的邪魔神像猛然爆发出滔天的暗红光芒!一股远比之前恐怖十倍的怨毒洪流如同火山爆发般喷涌而出!那几只碰到祭坛的狐精连惨叫都没发出,瞬间就被怨毒吞噬,化为飞灰!青铜古剑发出痛苦的哀鸣,剑身上的青光急剧黯淡!邪魔,要脱困了!老狐精和其他狐精被这骇人景象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想要后退,却被那爆发的怨毒洪流卷入,眼看就要步同伴后尘!千钧一发之际,赵清真眼神一凛,做出了决断。他猛地将身后吓傻的刘君琢推向远处角落,以一股柔劲护住。随即,他竟逆着怨毒洪流,一步踏至祭坛中心,伸手握住了那柄即将被冲开的青铜古剑剑柄!“吼——!”邪魔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无数怨毒触手缠向赵清真。赵清真不顾周身被怨毒侵蚀的痛苦,归尘剑插在身边地上,剑格七星疯狂流转,全力催动“天权文曲”与“玉衡廉贞”,水火真罡灌注双臂,口诵《道德经》与《心经》真言,将自身对“无嗔”、“清静”的领悟,以及对禹王仁德的感召,尽数化为最纯粹的镇压之力,透过手臂,狠狠贯入青铜古剑之中!“以吾之净,镇汝之嗔!禹王助我!封!!!”璀璨的清光与暗红的怨毒在地宫核心猛烈碰撞!整个地宫剧烈摇晃,碎石簌簌落下!一场无声的、却凶险万分的较量在青铜剑柄处展开。赵清真以自身为媒介,引动禹王残留正气与自身道佛修为,强行将爆发的怨毒洪流压回神像之内!归尘剑哀鸣不止,剑身裂痕加剧。他嘴角、眼角、耳孔都开始渗出金色的血液,那是元神剧烈消耗、肉身濒临崩溃的征兆。不知过了多久,那暗红的怨毒光芒终于被一点点逼退,青铜古剑再次稳定下来,剑身青光虽然微弱,却坚定地镇压着神像裂缝。邪魔的咆哮化作不甘的嘶鸣,渐渐沉寂下去。地宫内,暂时恢复了死寂。只留下满地狼藉、惊魂未定的狐精、昏迷的刘君琢,以及以剑拄地、剧烈喘息、浑身被金色血液和暗绿污渍浸透的赵清真。他看着那些瑟瑟发抖、眼中已无贪婪只剩恐惧的狐精,声音沙哑却冰冷:“现在……可知何为真实?若非念尔等修行不易,今日便让尔等尽数化作飞灰!还不快滚!日后若再敢靠近此地,或行恶事,定斩不饶!”狐精们如蒙大赦,磕头如捣蒜,然后屁滚尿流、互相搀扶着逃离了这恐怖的地宫。赵清真又看向昏迷的刘君琢,摇了摇头。此番经历,若能醒来,但愿这迂腐书生能长点记性。他弹出一缕真气,护住其心脉,确保无性命之忧。随后,他艰难地盘坐在祭坛前,再次闭目调息。此次强行镇压,几乎耗尽了他的心力,守宫妖毒的反噬也更加猛烈。但他必须尽快恢复一些力量,离开此地。禹穴封印只是暂时稳住,远未彻底解决。那邪魔的本质,以及它与千面守宫妖的关联,仍需深究。晨光熹微,从洞口渗入。六月初五的清晨到来。赵清真缓缓睁开眼,勉强压制住伤势。他提起依旧昏迷的刘君琢,如同提着一只小鸡,一步步走出了禹穴。将刘君琢安置在官道旁显眼处,自有早起行商发现照料。赵清真最后看了一眼晨雾缭绕的会稽山和远处的绍兴城,转身,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再次消失在苍茫的山色之中。他的背影,依旧挺直,却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禹穴之秘,狐精之愚,书生之迂,守宫妖毒之韧,邪魔之古……这一切,都指向更深的谜团和更艰难的挑战。他的云游之路,注定无法平静。 第九十七章 金雷荡秽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绍兴府的夜晚,因庆福庵的骇人传闻,更添几分诡谲。宵禁提前,街巷空荡,唯有打更人颤抖的梆子声在死寂中回荡,如同为亡魂敲响的丧钟。赵清真行至城东,寻了一处清静的荒废小庙暂歇,闭目调息,神念如网,捕捉着城中游离的阴气与怨念。六月初五,子夜时分,一股极其阴冷、秩序森然却又带着一丝紊乱的气息,如同冰针般刺入赵清真的感知。这气息非妖非魔,而是……幽冥鬼差!他悄然起身,如影随形般循着气息而去。穿过几条幽暗的巷弄,来到城东一片相对完好的宅院区。气息的源头,竟在一户挂着“周府”灯笼的宅邸后院墙外。只见月光下,两个身影模糊、穿着皂隶服饰的“人”正对着墙角一个蜷缩的身影低语,声音空洞飘忽:“…时辰已到…周氏秀娘…阳寿该尽…速速随我等上路…”那蜷缩的身影瑟瑟发抖,正是个面容姣好却惊恐万分的年轻妇人,口中喃喃:“不…我不去…我爹娘尚在…我不能死…”赵清真神念扫过,心中了然。此乃阴差索命,阳寿该绝,此乃天道循环。他虽为道者,亦知阴阳有序,非大奸大恶或冤屈滔天,不便强行干预生死簿。然而,就在此时,异变陡生!一个穿着洗得发白青衿、身形清瘦的书生,怀抱着一卷书,踉踉跄跄地从巷口走来,口中还低声吟哦着圣贤文章。他似乎刚从城外访友归来,酒意微醺,浑然不觉眼前异状,竟直直地朝着那阴差与周氏女的方位走去!此人,正是尚未发迹的穷书生——魏骥。就在魏骥即将撞上那无形鬼域的瞬间,为首那名手持锁链、气息更强的紫衣阴差猛地抬起头,模糊的面容上似乎露出了极度惊骇的神情!它如同见了什么恐怖至极的东西,竟失声尖叫(精神震荡):“魏……魏尚书?!快退!!!”这声尖叫如同惊雷,在寂静的夜色中炸开!另一个绿衣阴差也如遭雷击,手中勾魂牌差点脱手!两个阴差连同那无形的鬼域气场,瞬间扭曲、溃散,化作两股阴风,仓皇无比地朝着城北方向遁去,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墙角兀自瑟瑟发抖、不明所以的周氏女,以及被那阴差尖啸震得酒醒了大半、茫然四顾的魏骥。“魏尚书?”赵清真眼中精光一闪。这阴差口中的称谓,绝非虚言恫吓,而是发自本能的恐惧!这魏骥,一个落魄书生,未来竟真能位极人臣,官至尚书?其命格之中,已然蕴含了足以震慑幽冥的煌煌官威与浩然正气!此等命格,万中无一!魏骥晃了晃脑袋,似乎只觉一阵阴风吹过,打了个寒颤,嘀咕了一句“夜深露重”,便继续抱着书卷,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周府隔壁一处更为简陋的租屋。那周氏女惊魂未定,茫然地看着魏骥的背影消失在门内,又看看空无一物的墙角,只觉方才如同噩梦,连滚带爬地逃回了自家后门。赵清真并未现身,神念却牢牢锁定了魏骥,以及那仓皇遁走的阴差气息。阴差索命,竟因撞见未来贵人而失败?此等事闻所未闻!翌日清晨,赵清真在周府附近茶摊静坐。果然,不到晌午,周府便传出了沸沸扬扬的消息:周家小姐秀娘昨夜险些被阴差索命,幸得神明庇佑云云。同时,另一个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流言也在市井间悄然蔓延:城北的荒废魁星阁,昨夜闹鬼闹得更凶了!有夜归的醉汉信誓旦旦,看到阁楼上有青面獠牙的影子晃动,还有隐隐的鼓乐和锁链拖地声!赵清真循着昨夜阴差遁走的方向和流言所指,来到城北。魁星阁孤零零矗立在一片荒草丛生的土坡上,飞檐破败,窗棂凋零,在晨光中也透着阴森。阁楼周围残留的阴气,比昨夜更为浓郁混乱,隐隐夹杂着一股暴戾的焦躁和不甘。他拾级而上,木楼梯发出不堪重负的**。阁楼顶层,灰尘积了寸许厚,蛛网密布。中央地面上,赫然残留着几道清晰的、仿佛被灼烧过的黑色印痕,呈锁链拖拽的形状。墙角,散落着几片破碎的纸屑,似乎是某种符箓的残片。空气中,残留着极淡的硫磺与香烛焚烧后的味道。赵清真俯身,拾起一枚较大的纸屑残片。上面用朱砂描绘着扭曲的符文,透着一股强制拘禁的邪异力量。非是正统阴司所用,倒像是……野路子的邪法!他眼神一凝。昨夜阴差索命失败,仓皇逃至此,莫非是被什么东西强行拘禁于此?这破碎的符箓,就是拘禁之物?“嗬嗬嗬……”一个低沉沙哑、充满怨毒的笑声,毫无征兆地在空旷的阁楼中响起,如同砂纸摩擦骨头。“多管闲事的道士……你也要来尝尝阴司铁律的滋味么?”赵清真霍然转身!只见阁楼入口处,光线扭曲,一个身影缓缓凝聚成形!此鬼身高近丈,青面獠牙,眼如铜铃,燃烧着幽幽绿火。它穿着破烂的猩红袍服,头上歪戴着一顶同样破烂的乌纱帽,手中拎着一条锈迹斑斑、兀自滴落着黑色粘液的沉重锁链。正是昨夜那为首的紫衣阴差!只是此刻,它周身鬼气紊乱,猩红的袍服上布满焦黑的破洞,那顶乌纱帽更是被烧掉了一半,露出里面青惨惨的头皮,形象狼狈不堪,但那股属于阴司鬼吏的森然威压却混合着狂暴的怨气,变得更加凶戾!“原来是你这鬼畜作祟,扰乱阴阳?”赵清真冷声道,归尘剑虽未出鞘,剑格处“开阳武曲”银芒已蓄势待发。“作祟?扰乱?”青面鬼差(此刻已无半分阴差气度,更像一头暴戾的恶鬼)发出刺耳的尖笑,锁链哗啦作响,“那周氏女本该是我妻!十年前她重病,其父在城隍庙前许愿,愿以女嫁我为妻,换其十年阳寿!城隍老爷亲口允诺,签押画押!如今十年之期已满,我依律迎娶,何错之有?偏生那该死的魏骥!坏我好事!更可恨这劳什子符箓!”它指着地上破碎的纸片,绿眼中怒火滔天,“不知哪个缺德的术士,竟在这破阁子里布下‘锁魂离阳阵’,昨夜我兄弟二人逃遁至此,竟被这阵法强行拘住,受了一夜阴火焚魂之苦!若非老子道行深,差点魂飞魄散!你说!这账,该算在谁头上?!”赵清真心中一震。城隍许愿?十年阳寿换冥婚?此等契约,阴损至极,城隍岂会轻易应允?其中必有蹊跷!“契约何在?”赵清真沉声道。青面鬼差(姑且称之)狞笑一声,从破烂的袍袖中掏出一卷散发着阴冷气息的暗黄色卷轴,抖手展开。卷轴之上,以朱砂书写着契约条文,下方赫然盖着一方城隍法印!印文清晰——绍兴府城隍司正印!在契约末尾的签名处,除了一个模糊的鬼爪印记(青面鬼的),还有一个清晰的手印和歪歪扭扭的签名——周大福(周氏女之父)!法印气息纯正,确系城隍无疑!签名手印,也带着周父的生魂气息烙印!这契约,从幽冥律法角度看,竟似乎……是真的?“如何?白纸黑字,法印如山!”青面鬼得意又怨毒地咆哮,“那魏骥仗着未来官运冲撞于我,害我迎娶不成,反受拘魂之苦!此恨难消!今夜子时,我必率百鬼,再入周府,强娶秀娘!谁敢阻拦,定叫他尝尝这幽冥锁魂链的滋味!你这道士若识相,速速滚开!否则,连你魂魄一并拘了,填我洞府!”它猛地一抖手中锁链,阴风怒号,鬼气森森,整个魁星阁都仿佛在它的怒火中震颤。赵清真看着那契约,又看看状若疯魔的青面鬼,心中疑窦丛生。城隍为何允此恶契?这青面鬼的狂暴状态,仅仅是因为娶亲不成和被困一夜?它的鬼气深处,似乎还缠绕着一丝极其隐晦的……庆福庵的怨毒气息?虽淡,却如同毒藤般与其本源的阴鬼之气纠缠共生!青面鬼的咆哮还在阴风中回荡,赵清真心念急转。强压此獠不难,但城隍契约疑点重重,贸然出手恐与幽冥结怨,更可能牵连无辜的周氏女。需得釜底抽薪,先破其“依律而行”的倚仗。“契约既真,贫道自不会妄阻阴司法度。”赵清真的声音平静无波,压下阁楼内的森森鬼气,“然,魏骥冲撞在前,你被困受苦在后,此乃意外,迁怒于周氏女,强娶豪夺,岂是幽冥正途?就不怕触怒城隍,罪上加罪?”“哼!城隍?”青面鬼绿眼闪烁,怨气稍敛,却更添几分愤懑,“那老儿……哼!若非他当年……罢了!契约在手,便是天王老子来了,这周秀娘也是我的鬼妻!那魏骥坏我好事,此仇另算!今夜子时,不见花轿,我便让这周府上下,鸡犬不留!”它显然对城隍有所忌惮,言语间有所保留,但强娶周氏女的决心却丝毫未减。赵清真不再多言,身形一晃,已如青烟般消失在魁星阁。当务之急,是找到魏骥,印证其命格,更要寻机破局,护住周氏女。魏骥赁居的陋室,家徒四壁,唯书盈架。赵清真叩门而入,言观其气色有异,特来解惑。魏骥虽清贫,气度却温润方正,待客有礼。谈及昨夜,他只道是晚归遇冷风,做了个怪梦,梦见自己身着紫袍玉带,立于高堂之上,喝退了一群魑魅魍魉。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赵清真更加确信其未来尚书命格已显雏形,那一身尚未凝聚成型的煌煌官威与浩然正气,正是阴邪克星。“书生可曾婚配?”赵清真似不经意问道。魏骥脸一红,摇头:“功名未立,何以为家?”“那周府秀娘,听闻端庄贤淑……”魏骥神色坦然:“邻家之女,仅数面之缘,不敢妄议。”并无半分绮念。赵清真心中稍定。看来魏骥与周秀娘并无私情,昨夜纯属意外。破局关键,或仍在此子身上。离了魏骥处,赵清真并未急于行动。青面鬼执念深重,戾气缠身,更有那守宫妖怨毒暗藏其鬼体深处,寻常道法恐难竟全功,反可能激其凶性,祸及更广。需炼制一特殊法器或符丹,非以力压,而以“理”服,以“正”克,以“无嗔”之意化解其滔天怨怼,同时涤荡那顽石般的守宫秽毒。他忆起废宅中,刘君琢以“理”退狐之事。“扫除心意地,名为净土因。无论福与智,先且驱贪嗔。”驱嗔之道,不在强力镇压,而在化解疏导,使其如冰释于阳,如尘落于地。寻常雷法刚猛暴烈,易增其怨;寻常水法虽善涤荡,却难破其执。需得刚柔并济,融雷火之威以破邪,汇水元之润以涤秽,更需蕴道门慈悲智慧之光以化怨,引未来官威之正以立信,方能制此怪局。念及此,赵清真需寻一清净地,开炉炼丹。然绍兴府城内人多眼杂,气机纷乱。他想起昨日追踪阴差残留气息时,曾于城北鉴湖之畔感应到一处荒废的小庙,地处偏僻,临水而建,水汽充沛,正是合宜之所。身形飘忽,不出片刻,已至鉴湖畔。但见碧波千顷,远山如黛,废弃的小庙孤零零立于湖畔高丘,飞檐残破,墙垣倾颓,却自有一股沉静气象。时值端午方过不久,湖畔尚有零星的菖蒲、艾草残留,空气中弥漫着水汽与淡淡的草木清香。赵清真步入庙中,正殿神像已斑驳不堪,积尘厚覆,然神像目光低垂,似仍默佑着这片水域。他于神像前拂出一块净地,盘膝坐下,归尘剑横于膝前。剑格处七星,“玉衡廉贞”(阳火)与“天权文曲”(阴水)二星微光流转,交相辉映。炼制此丹,材料非凡俗金石。主材乃是他自身精纯的离火真元与文曲水罡,辅以周遭天地间的浩然正气(尤其引动魏骥残留的那一丝未来官威为引),更需采撷端午刚过、残留天地间的纯阳辟邪之气(雄黄酒气、艾草蒲香之余韵),以及鉴湖万顷水波之灵韵。而最重要的“药引”,则是他对“无嗔”境界的体悟,化入丹中。只见他并指如剑,轻点“玉衡廉贞”。一缕精纯炽热的离火真元透指而出,却非攻敌,而是在虚空中如笔走龙蛇,勾勒出繁复玄奥的丹诀符文。符文初成,隐隐构成一尊三足丹炉虚影,炉火纯青。同时,他口诵《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观空亦空,空无所空;所空既无,无无亦无;无无既无,湛然常寂。寂无所寂,欲岂能生;欲既不生,即是真静”。庄严肃穆的念经之声不高,却清晰地在破庙中回荡,非为祈求,乃为引动经文中的智慧真意,调和炉火,赋予丹胚“破执”之性。随着诵经声,那离火真元构成的丹炉虚影中心,一点纯粹、炽白、蕴含大智慧、大毅力的雷光悄然凝聚!此非天上霹雳,而是赵清真心念观想,道门内炼真火,凝聚出的一丝“雷火”真种!雷光跳跃,却不暴烈,反显晶莹剔透,似能照见人心幽微。“坎离交.媾,智慧为雷。丹基初凝,疾!”赵清真低喝一声,“天权文曲”湛蓝光芒大盛,精纯阴寒的水元真罡如天河倒泻,注入那炽白的雷火之中。水火本是相克,此刻在赵清真强大心念的调和下,竟奇迹般交融!雷火得水润,刚猛内蕴;水罡得雷激,涤荡之力倍增!一团拳头大小、内部电蛇游走、外部包裹着氤氲水光的奇异光球在虚空丹炉中缓缓旋转起来,散发出中正平和却又沛然莫御的净化气息。此乃“无嗔雷丹”雏形!然其性仍偏于道法神通,需那一点煌煌正气为“药引”,点化其“名正言顺”、“邪不胜正”的人道法理之力,方能真正克制那依“契”而狂的青面鬼。赵清真心神沉静,神念如丝,遥遥感应城中魏骥所在。彼时魏骥正于陋室中晨读,诵的是《孟子·公孙丑上》“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声虽不高,然心念纯粹,引动自身那丝未来气运。就是此刻!赵清真并指虚引,隔空摄取!一缕微不可见、却纯正无比的紫金色气芒,跨越空间,自魏骥头顶一闪而逝,瞬息没入赵清真所在小庙中那旋转的丹胚之内!嗡——!丹胚剧震!爆发出璀璨夺目的金白光芒!那紫金气芒融入,如同画龙点睛,瞬间赋予了丹胚一种堂皇正大、凛然不可侵犯的煌煌威严!虚空中仿佛有金銮殿影、玉笏朝板一闪而过!龙眼大小、浑圆天成、表面流淌着紫金雷纹与湛蓝水光的宝丹——无嗔雷丹,终于功行圆满,骤然光华内敛,落入赵清真掌心!丹成瞬间,破庙内积年阴晦潮湿之气被一扫而空,弥漫着一种雨后天晴般的清灵正气,连那斑驳的神像,眉眼间似乎都柔和了些许。丹药入手,温润微沉,触之似有微麻的雷意,细察又有水波流转之感,更深处则是一片慈悲智慧的宁静。赵清真将其小心收入怀中玉瓶。此丹蕴含道门智慧、无嗔真意、天地纯阳、水灵润泽以及未来尚书之煌煌正气,正是应对今夜之劫的无上妙品。丹成时已近黄昏。赵清真并未立刻返回绍兴城内,而是静坐调息,恢复炼丹所耗心神。直至夜幕彻底笼罩四野,星斗渐显,他才睁开双眼,眸中精光湛然,起身步出小庙,踏着月色,重返绍兴府城。夜色深沉,六月初六,子时将近。周府所在街巷,早已空无一人,连野猫都销声匿迹。家家门户紧闭,窗隙后或许有无数惊恐的眼睛在窥视。周府之内,灯火通明得异常,反而照得庭院深处影影绰绰,更添诡异。压抑的哭泣声、颤抖的诵经声、家丁紧握棍棒粗重呼吸声交织在一起,绷紧如将断之弦。绣楼之上,周秀娘面无血色,紧握剪刀的手指关节已然发白。赵清真并未直接入府,而是立于周府斜对面一座酒肆的飞檐之上,青衫沐冷月,归尘剑缚于背后,气息与周遭夜色融为一体。他掌心托着那枚温润又隐蕴雷霆的宝丹,神念如网,笼罩四方,静待那幽冥迎亲队伍的到来。呜嗷——!阴风毫无征兆地卷地而起,吹得街面飞沙走石,灯笼剧烈摇晃!凄厉扭曲的唢呐声划破夜空,不成调子,反似鬼哭;沉闷的鼓点如同敲在人心坎上;刺耳的铜锣声间或响起,更夹杂着无数锁链拖拽地面的哗啦脆响,令人浑身发麻!一支比昨夜更为庞大、更为森然的迎亲队伍,从城北方向滚滚而来!为首者,正是那青面獠牙、猩袍破烂、乌纱半毁的青面鬼!它今日似乎特意“打扮”过,破损的袍服上竟歪歪斜斜插了朵惨白的纸花,绿眼中燃烧着疯狂、怨毒与一种令人作呕的“喜庆”。手中幽冥锁链黑气腾腾,滴落的粘液腐蚀得青石板滋滋作响。身后,近百名鬼卒形态愈发狰狞,或牛头马面,或缢舌裂颅,皆穿着残破的红衣,抬着一顶硕大无比、白纸糊就、却贴着猩红“囍”字的花轿,吹打着破损的冥器,踏着滚滚黑雾,直扑周府大门!队伍过处,地面凝结厚厚黑霜,墙垣瞬间爬满苔藓,刺骨的阴寒与绝望的怨气弥漫开来!“吉时已到!娘子——!为夫来迎你过门了——!”青面鬼的咆哮如同夜枭泣血,带着难以言喻的淫.邪与暴戾,震得周府屋瓦乱颤!它猛地将手中锁链一甩,那缠绕着浓稠幽冥邪力的链头,如同一条黑色巨蟒,挟着万钧之力,狠狠撞向周府那被重重符箓(虽无效却求心安)贴满的朱漆大门!轰咔——!符箓瞬间自燃化为飞灰,厚重的实木大门如同纸糊一般,被轻易洞穿、撕裂、粉碎!木屑混合着阴寒鬼气倒卷入府内,引起一片绝望的尖叫哭嚎!森森鬼气如同决堤洪流,涌入周府庭院!“痴愚孽障!嗔心不灭,劫难不休!”赵清真声如冷玉,穿透鬼哭狼嚎,清晰传入每一个(人或鬼)耳中。他身形自飞檐上飘然落下,恰挡在破碎的府门之前,青衫在狂暴的阴风中猎猎作响,身形看似单薄,却如中流砥柱,岿然不动。“又是你这碍事的牛鼻子!”青面鬼见赵清真再现,新仇旧恨瞬间引爆,怨毒之气冲天而起,将那点虚假的“喜庆”彻底淹没,“给我杀!将他碎尸万段,魂魄打入九幽,永世不得超生!”它狂吼着,手中断裂又弥合的锁链化作漫天索命黑影,阴风怒号,百鬼齐啸,如同黑色的狂潮巨浪,朝着赵清真汹涌扑来!那顶惨白花轿也轿帘掀动,露出里面无尽的黑暗与吸魂之力!赵清真面色沉静,归尘剑并未出鞘,只是左手掐诀,“摇光破军”(阳水)银芒一闪,引动漫天星力与周遭水汽,化作一道流转不息的深蓝水幕,暂时阻住汹涌鬼潮。右手则高高举起那枚无嗔雷丹!“无嗔无怨,智慧圆融。浩然正气,邪祟辟易。煌煌雷音,涤荡幽冥!敕!”他心念与丹合一,将自身对无嗔的领悟尽数灌注其中!无嗔雷丹骤然光芒万丈!那光芒并非刺目难睁,而是如同旭日东升,温暖、堂皇、充满智慧与威严,仿佛能照彻一切幽暗,抚平一切创伤!嗡——隆隆——!一种奇异的、混合着低沉雷鸣、清越道音、浩荡水声以及威严呵斥的宏大音波,以宝丹为中心,如同水波般柔和却又无可阻挡地扩散开来!这音波所及之处,空间仿佛被净化了一遍!“啊——!!!”青面鬼首当其冲!它身上那狂暴的怨气、冲天的嗔火、以及深藏鬼体核心的那一丝守宫妖污秽怨毒,在这蕴含无上智慧、慈悲、正气、雷威的音波扫荡下,如同遇到了克星中的克星!怨气被蒸发,嗔火被浇灭,污秽被净化!它那由契约和怨念强行凝聚的鬼体剧烈扭曲、波动,破烂的猩红袍服如同被烈阳暴晒的血痂,片片龟裂剥落!手中的幽冥锁链寸寸断裂,化为腥臭黑烟消散!它绿眼中的疯狂、贪婪、邪.淫被巨大的恐惧、茫然和一丝……前所未有的清明所取代!仿佛一个沉沦噩梦许久的人骤然被唤醒,却不知身在何处!“不……我的契约……我的新娘……恨……我的恨……”它发出断断续续、意义混乱的嘶吼,庞大的鬼躯在净化音波中迅速变得透明、虚幻,再也凝聚不起半分凶戾之气。它身后的百鬼迎亲队伍更是如同被投入洪炉的雪人,在那温暖而威严的光芒音波中,连挣扎都做不到,狰狞的面容扭曲着化为惊愕、解脱、或茫然,旋即纷纷溃散成缕缕青烟,消散在夜空之中。凄厉的乐声、鼓噪声、锁链声戛然而止。那顶惨白花轿无声无息地坍塌,化作一地纸灰,被夜风吹散。整个周府内外,陷入一种极致的寂静。森森鬼气、刺骨阴寒荡然无存,只有清冷的月光重新洒落,照耀着破碎的大门和惊魂未定的人们。破碎的门洞处,只剩下一道淡薄得几乎看不见、形体模糊、瑟瑟发抖的青面鬼影,蜷缩在地,茫然地环顾四周,再无半分煞气。它鬼体深处那丝守宫妖的污秽,也被彻底净化剔除。“嗔恨蒙心,契约为凭,然律法之上,尚有天理人情。”赵清真看着那茫然虚弱的鬼影,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城隍契约,疑点重重。你因嗔迷失,几酿大祸。如今怨气已消,秽毒已除,灵台既得片刻清明,还不速去城隍座前,将前因后果,是非曲直,一一禀明,求一个真正的公道?滞留阳间,嗔念复起之时,便是你魂飞魄散之刻!”那青面鬼影浑身剧颤,空洞的眼中挣扎片刻,最终望向绣楼的方向,复杂难明,似有悔恨,似有不甘,最终尽数化为一声长长的、解脱般的叹息。它对着赵清真的方向,艰难地躬身一揖,随即化作一缕极淡的青烟,不再狂暴,不再怨毒,朝着城隍庙的方向,飘飘荡荡而去。赵清真收回光华内敛、似乎消耗不小的无嗔雷丹(仍可温养复用),目光扫过惊魂甫定的周府众人,并未入内安抚,身形一闪,已消失在夜色中。周府之劫暂解,然那无孔不入、竟能利用幽冥契约的守宫妖本源,才是真正需要铲除的祸根。他立于绍兴城内最高之处,目光如电,扫过沉睡的城池。神念如丝,细细感应。那守宫妖的母体,那能污秽神像、扭曲契约、引动万千嗔恨的源头,其藏身之处,经过此番波折,那丝若有若无的感应,似乎更加清晰地指向了…… 第九十八章 禹穴嗔源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青面鬼怨念消散,周府之危暂解,然赵清真心湖未平。无嗔金雷丹涤荡幽冥戾气,如露如电,然其效重在“净化”与“平息”,对于那深植于大地脉络、与人心阴暗面交织共生的守宫妖本源,犹似扬汤止沸。赵清真先于城内暗访。茶楼酒肆中,除却寻常闲谈,近来最多人窃议的,乃是一件怪事:城北镜湖(鉴湖)近日频现“水怨”,有夜渔者见湖底有巨影游弋,伴有妇人悲泣声,所渔之鱼,鳞下常带血丝,烹食后令人心浮气躁,易生口角。镜湖……赵清真默记于心。是夜,他于绍兴府城隍庙焚香静祷,默运玄功,欲沟通本地城隍,探问幽冥契约及地气异动之事。然此地城隍似受禁锢,神念晦涩难明,仅传回一丝微弱警示:“禹穴……嗔泉……非……常力可封……”随即神念断绝,如同被无形之力强行掐断。“禹穴?”赵清真眉头紧蹙。他随刘君琢以及狐妖们探过一回禹穴,只有一尊被青铜剑封印的神像,未见其他异常。大禹陵,乃绍兴圣迹,关乎上古水脉龙气,若此地生变,非同小可!次日,赵清真前往会稽山,拜谒大禹陵。陵区肃穆,古柏森森,然细察之下,竟觉那庄严肃穆之气下,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燥意潜伏。赵清真循迹深入山中,再次进入那个隐秘.洞窟入口。洞中依然,祭坛、神像以及青铜剑,未见他物,似乎有一缕守宫妖的嗔意,但并不明显。赵清真到处捶打洞壁,在神像对面的洞壁,传来空响,他稍一蓄力,洞壁应声而碎,是一个入口。守宫妖的气息迎面扑过来,赵清真稳住心神,向下探去。下行数十步,又是一个巨大的溶洞空间,空间中央,是一口巨大的、沸腾翻滚的暗红色泉眼——嗔泉!泉眼之中,并非清水,而是粘稠如岩浆、不断冒着灼热气泡的赤黑色液体!每一个气泡破裂,都炸开一团肉眼可见的暗红色嗔怒之气,比庆福庵的秽气更加灼热暴烈,直灼人心!泉眼周围,矗立着九尊巨大的青铜巨鼎,鼎身刻有山川河流、上古符文,本是镇水安邦之神器,此刻却通体被炙烤得暗红,鼎内嗡鸣作响,不断吸收着泉眼散发的嗔怒之气,鼎身符文扭曲,仿佛不堪重负!鼎足深深陷入黑色岩石中,以整个九州山川之重,镇压着这口嗔泉!而在嗔泉正上方,虚空之中,竟盘踞着那千面守宫妖!其形态与庆福庵所见有所变化!体型虽庞大,却并非臃肿,反而显得精悍矫捷,通体鳞片呈暗红色,边缘锐利如刀,闪烁着金属光泽与高温灼热。腹部那千张面孔,亦不再是纯粹的女子怨容,而是男女老少皆有,表情皆是极致的愤怒、焦躁、不平、妒恨!它们嘶吼、咆哮、诅咒,发出的不再是淫.邪怨毒之念,而是最纯粹、最暴烈的嗔恨之意!这妖物,竟将巢穴筑于此地,借助禹穴嗔泉那积累万古的负面能量,以及九鼎镇压力所产生的反弹之势,疯狂汲取力量!泉眼旁,还有许多较小的坑洞,里面堆满了各类金属矿渣、破碎的兵器甲胄、甚至还有算盘、秤砣、铜钱等物,其上皆附着强烈的执念、贪念、损毁的不甘之念!这些人间“金行之嗔”的残渣,正不断被嗔泉的热力炼化,融入那赤黑色液体中,成为守宫妖的食粮!“咯咯咯……臭道士……你竟能寻到此地!”守宫妖腹部,无数张嗔怒的面孔齐声咆哮,声音不再是阴冷,而是灼热暴烈,如同金石摩擦,“禹王聚九州之金,镇天下之水,亦镇住了这万古以来治水无功、黎民怨怼的嗔恨!这口嗔泉,才是力量的根源!什么淫.邪怨毒?不过是皮毛表象!真正的力量,是这焚心蚀骨的怒!是这意难平的火!”它猛地吸一口气,嗔泉中赤黑色的液体剧烈沸腾,一股灼热狂暴的暗红色洪流冲天而起,被它吸入巨口!它的身躯瞬间又膨胀几分,鳞片红得发亮!“如今我已得嗔泉之力,九鼎亦难久镇!待我彻底融合此力,便可化身‘嗔怒明王’,将这人间化为焦土!你这龙门小道,安能挡我?!”咆哮声中,守宫妖巨尾猛地一甩,抽向一尊距离最近的青铜巨鼎!铛——!!!震耳欲聋的巨响在地下空间疯狂回荡!那巨鼎嗡鸣剧震,鼎身上一道古老的符文骤然崩碎!鼎内被压缩到极致的嗔怒之气如同决堤般汹涌而出,化作一道毁灭性的暗红色冲击波,混合着守宫妖喷出的灼热毒火,朝着赵清真狂猛扑来!同时,泉眼中赤黑色液体翻腾,凝聚成无数燃烧着嗔恨火焰的金石利刃,如同暴雨般射来!那千张面孔发出的怒吼音波,更是化作了实质的、扭曲空气的灼热震荡!攻击未至,那焚尽万物、点燃心火的恐怖热浪与嗔意已然临身!赵清真的护体真罡剧烈波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此地环境极克他的水元道法,泉眼的热力与金气,更是对归尘剑的灵性有着强烈的压制!危急关头,赵清真眼神沉静如古井深潭。他深知,面对这源自上古、积压万古、融合了金火之性的嗔怒之力,以水克火则力有未逮,以木生火则火上浇油,强攻硬撼,正中其下怀,必被这无尽的嗔怒火海吞噬!“……心生种种魔生,心灭种种魔灭……”“不识本心,学法无益;若识自本心,见自本性,即名丈夫、天人师、佛……”全真内丹修行之根本,在于识心见性,降伏心魔。外魔虽厉,终由心起。赵清真竟在此刻闭上了双眼,不再去看那毁天灭地的攻势。体内全真丹法默运,祖窍金丹滴溜溜旋转,散发出温润柔和、却不屈不挠的清明之光。他忆起师父吕玄通教导,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这嗔泉虽暴烈,其性亦属“阳”,然过犹不及,阳亢无制,则化为焚身之火。需以至阴至柔、至静至虚之心境对之。他周身气息陡然一变,不再试图硬抗,而是变得极柔、极静、极虚。归尘剑悬于头顶,“天权文曲”阴水之光前所未有的温润,化作一层似有似无、荡漾着微妙波纹的湛蓝水幕笼罩其身。这水幕并非坚盾,而是如深潭映月,如大海容涛,不拒不离。轰隆——!!!毁灭性的冲击波、火焰利刃、嗔怒吼啸尽数轰入那湛蓝水幕之中!奇异的一幕发生了!那足以熔金化铁的狂暴力量,冲入水幕之后,竟如泥牛入海,声势骤减!水幕剧烈荡漾,泛起无数涟漪,却并未破裂,而是以一种玄妙的方式,承载、疏导、化解着那滔天的嗔火与冲击力!赵清真身形微晃,脸色一白,嘴角溢出一缕鲜血,却硬生生凭借这至柔之道,接下了这恐怖的一击!他以自身为容器,以“天权文曲”的净化与容纳之性,强行承受并化解了这波攻击!“嗯?有点门道!”守宫妖略显诧异,随即更加暴怒,“我看你能承受几次!看我将你这水壳子彻底蒸干!”它再次引动嗔泉之力,更为狂暴的攻击正在酝酿!然而,就在它旧力刚去、新力未生的瞬间!赵清真紧闭的双目猛地睁开!眼中无喜无悲,唯有绝对的清明与洞察!“嗔火焚天,亦需薪柴。尔之薪柴,便是这万古积怨与人心不平!”“吾身虽微,亦含坎离!吾心虽虚,能容天地!”“禹王疏堵结合,吾今效之!导引嗔火,反淬金丹!无嗔之念,化为甘霖!”他双手结印,并非攻击印诀,而是内丹修炼中引导龙虎、调和坎离的法印!那被“天权文曲”水幕强行容纳、尚未完全化解的恐怖嗔火能量,竟被他以自身为鼎炉,引导入体!“呃!”赵清真浑身剧震,肌肤瞬间变得赤红,如同烧红的烙铁!经脉欲裂,丹田金丹疯狂震动,仿佛下一刻就要被这外来的狂暴能量撑爆!但他心神死死守住灵台一点清明,全真丹法催到极致,将这股灼热暴烈的能量强行约束,沿着特定经脉运转!这不是简单的承受,而是极其凶险的引火入体,淬炼己身!他要借这嗔泉之火,反炼自身金丹中的杂质,更要将其中蕴含的“嗔恨”意念,以自身无嗔道心为釜,硬生生炼化!守宫妖看出了他的意图,惊怒交加:“疯子!你竟敢拿我的嗔火炼功?!”它疯狂催动攻势,无数火球、金石利刃、音波轰向赵清真!赵清真却恍若未闻,身形在狭小的范围内挪移闪动,如柳絮随风,总是间不容发地避开大部分攻击,实在避不开的,便再次以“深潭映月”之势硬接,然后继续引火入体!他的身体成了战场,外部是守宫妖的狂轰滥炸,内部是嗔火与道心的激烈交锋!过程痛苦无比,如同千刀万剐,烈火焚魂!但他眼神越来越亮!体内金丹在嗔火的疯狂煅烧下,非但没有破碎,反而越发剔透圆融,表面浮现出玄奥的纹路!那被引入体内的嗔恨意念,在无嗔道心的观照下,纷纷消融瓦解,转化为精纯的能量,被金丹吸收!不知过了多久,当又一股庞大的嗔火能量被引入、炼化后,赵清真猛地张口,喷出的不再是鲜血,而是一道炽白无比、却又中正平和的真元之火!此火已涤尽所有嗔念,只剩下最纯粹的能量与他的道念!“炉火纯青,金丹始成!嗔火化莲,清净自生!”他长啸一声,双手印诀再变!那喷出的真元之火并未攻向守宫妖,而是在空中骤然展开,化作一朵巨大无比、缓缓旋转的青色莲台!莲台之上,火焰跳跃,却散发出清凉、安宁、涤荡烦躁的气息!——三昧真火莲!此乃全真道法中极高境界,以自身真火显化道家清净意象,专克一切心火邪念!青莲缓缓旋转,洒下无尽清辉。清辉所照之处,那灼热的嗔怒之气如同遇到克星,纷纷平息消散。泉眼沸腾之势稍减,守宫妖腹部那千张嗔怒面孔,竟也露出了短暂的迷茫与平静,咆哮声为之一滞!“可恶!清净之力?!”守宫妖惊惧交加,它感到自身力量根源受到了克制!它疯狂催动嗔泉,赤黑色液体再次狂暴,试图冲破青莲的清辉笼罩。赵清真岂容它喘息?他脚踏禹步,口诵《清净经》:“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每诵一句,空中青莲便明亮一分,清辉更盛!同时,他并指一点归尘剑!“玉衡廉贞,阳火焚邪!开阳武曲,庚金破障!摇光破军,玄水涤秽!三才合一,助我斩嗔!”归尘剑发出一声穿金裂石的长吟!剑格处,“玉衡廉贞”(阳火)赤芒、“开阳武曲”(阴金)银芒、“摇光破军”(阳水)幽蓝之芒,三颗宝石同时亮到极致!三道性质迥异却同出一源的力量冲天而起,注入空中的三昧真火莲之中!得到归尘剑三大星辰之力加持,青莲光华暴涨,形态骤然改变!莲瓣舒展,化作红、金、蓝三色光辉流转的巨大剑轮!剑轮中心,是清净无为的三昧真火本源,外围是焚邪的阳火、破障的庚金、涤秽的玄水!——三才斩嗔剑轮!“斩!”赵清真心念一动,巨大剑轮带着碾碎虚空、涤荡万邪的无匹气势,缓缓却无可阻挡地,朝着嗔泉上方的守宫妖旋转而去!剑轮未至,那清净、破邪、锋锐、涤秽的混合力量已然降临!守宫妖周身暗红色鳞片发出“咔咔”哀鸣,竟出现道道裂痕!腹部那千张面孔发出凄厉恐惧的尖叫,在清辉照耀下,纷纷扭曲、模糊、消散!它汲取的嗔泉之力,在这专门克制心火邪念、斩断嗔恨根源的剑轮面前,竟如同遇到了天敌,运转滞涩,威力大减!“不——!!我乃万古嗔怒所聚!我不甘心!”守宫妖疯狂挣扎,引动整个嗔泉之力向上冲击,赤黑色液柱如山洪暴发!轰——!!!三才斩嗔剑轮与嗔泉洪流猛烈对撞!没有爆炸,只有无尽的消融与净化!赤黑色的洪流撞上三色剑轮,迅速被分解、净化、蒸发!剑轮坚定不移地旋转,一寸寸地逼近守宫妖本体!滋滋滋——!守宫妖的躯体在剑轮光芒下剧烈消融,冒出滚滚黑烟,那不再是腥臭的污秽之烟,而是被强行炼化的、精纯的嗔恨意念消散于无形的景象!千张面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哀嚎声渐渐微弱。最终,剑轮彻底压过了嗔泉的反扑,悍然斩入了守宫妖的核心——那颗汇聚了最精纯嗔怒火种的心脏位置!嗤——!一声轻响,守宫妖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所有动作停止。腹部最后几张极度扭曲、代表最初源头(或许是某次治水失败后怨愤而死的先民之念)的嗔怒面孔,发出一声充满无尽复杂意味(愤怒、不甘、却又有一丝解脱)的长叹,随即彻底消散。暗红色的身躯迅速失去光泽,变得灰败、脆弱,如同烧尽的煤渣,寸寸龟裂,最终轰然倒塌,砸入下方的嗔泉之中,激起一片浪花,便彻底化为乌有,被那尚存的泉眼液体吞噬、同化。守宫妖既灭,那嗔泉失去了最主要的吸食和搅动者,沸腾之势渐渐平息,虽然依旧赤黑,却不再冒出那骇人的嗔怒之气,只是默默地翻滚着,热度也在缓慢下降。周围九尊青铜巨鼎的嗡鸣声也低沉下去,鼎身暗红色渐褪,恢复古铜本色,只是鼎身上多了几道深深的裂纹,记载着方才的惊心动魄。赵清真落回地面,身形踉跄了一下,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连续引火入体、催发三昧真火莲、最终驾驭三才斩嗔剑轮,几乎耗尽了他全部心力与真元。归尘剑光华黯淡,飞回他手中,剑身温热,灵性稍损。他看了一眼渐趋平静的嗔泉,又看了看那九尊裂纹的巨鼎,心知此地隐患并未根除,万古积怨非一朝可解,只是那借怨而生的妖物已除,泉眼暂时被压制。日后,仍需人间正气长存,德行滋养,方能慢慢化去这禹穴深处的嗔恨之源。他调息片刻,勉强压下伤势,步履沉重地走出禹穴。移来巨石,堵住洞口,洞外已是次日清晨,阳光穿透山间薄雾,洒在会稽山上,草木清新,鸟鸣山幽,那弥漫于绍兴府上空的沉闷郁气,似乎也随之消散了不少。回到绍兴府城,听闻昨夜镜湖骤然风波大作,后复归平静,今晨渔人竟捞起一些古锈斑斑的铜钱、残甲。市井间,人们虽依旧忙碌,但那无端的心浮气躁之感,却减轻了许多。赵清真知是妖物本源既除,其蔓延之影响也随之消退。他未在绍兴多留,当日便悄然离去。官道之上,赵清风尘仆仆,归尘剑敛于鞘中,光华内蕴。他面色仍带疲惫,眼神却愈发清澈深邃。“扫除心意地,名为净土因……刮削并的干净,是无事人……”他低声吟哦,身影渐行渐远,融入江南初夏的苍翠山色之中。禹穴嗔泉之劫暂告段落,然修行之路,除魔卫道之责,仍漫长如是途。 第九十九章 秽堂惊变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永乐十四年,六月初九。浙中金华府辖下的兰溪县,叫那黄梅天的尾巴扫过,空气湿漉漉、黏糊糊,像个巨大的、刚出笼还冒着热气的糯米糕,只是这糕味儿不甚美妙——混杂着江潮的腥气、街巷角落积水的霉味,以及一种无处不在、若有似无的……肥料醇香。是了,肥料。若问这兰溪县何物最负盛名?非是才子佳人,也非丝绸瓷器,而是那遍布城乡、滋养万顷良田的——农家肥。而若问这肥料的头号供应商是谁?县城里三岁娃娃都能拍着胸脯告诉你:穆家湾的穆太公呗!穆太公,大名穆耘,表字克勤,年逾花甲,身材微胖,面团团一张富态脸,几根稀疏胡须打理得一丝不苟,整日穿着一身簇新绸衫,手里盘着一根油光水亮的紫竹节杖。不知底细的,还以为是哪位致仕还乡的员外郎。实则,此老发家的本钱,说来颇有些不足为外人道——乃是五谷轮回之遗珍,沃野千里之根基。说人话就是:收大粪的。可别小瞧了这营生。穆太公于此道,可谓天赋异禀,匠心独运。他年轻时便窥得商机,县里乡间百姓随意便溺,既污了环境,又白白浪费了肥力。他竟厚着脸皮,说动了几家乡绅,由他出资,在县城及各乡要道、集市左近,修起了一座座设计精巧、通风良好、还定期派人清扫的“净房”,美其名曰“便民积肥”。自此,县民们解决了内急之苦,乡农们得了便利肥源,穆太公则收获了源源不断的“黄金”。数十年经营,他名下的“净房”已逾百座,雇有长工数十,粪车百辆,俨然一庞大的“有机肥产业链”。其家资之厚,虽不敢说富可敌国,在这兰溪一地,也绝对是数得着的财主。发了财,自然要起大屋。穆家湾的新宅院,白墙黛瓦,三进三出,飞檐斗拱,气派非凡。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却非那雕梁画栋的主屋,而是后院一角,一座格外精致的所在——白墙环抱,青瓦覆顶,檐角如飞燕展翅,门楣悬一上等楠木匾额,上书三个俊秀行书:“栖燕堂”。不知情的过往客商见了,多半要捻须赞叹:“好个风雅之名!必是穆翁藏书课子之雅舍!”若有人好心告知真相,只怕惊得下巴掉下来:这竟是穆太公耗费百两白银,引附近溪水活源,内置紫檀马桶、铺着净砖、每日熏以檀香的——茅厕!穆太公对此杰作极为自得。每每有访客,必要引至“栖燕堂”前观摩,抚须笑道:“老夫平生所愿,便是令这污秽之地,亦能有芝兰之香。‘燕衔香泥,栖于华堂’,岂不闻‘道在屎溺’乎?”听者面上赔笑,肚内难免腹诽:这老儿,挣了几个腌臜钱,竟骚包至此!然而,“栖燕堂”这名号,近日却在兰溪县暗地里掀起了一番波澜。茶余饭后,市井街巷,总有些压低的议论声。“听说了吗?穆老粪霸那茅房,叫‘栖燕堂’!”“啧啧,好大的口气!燕者,当今皇上以前是燕王!栖者,居也!堂者,殿宇也!他一个掏粪的,茅坑叫这名字,想干啥?”“莫非暗喻……那位爷住他的茅坑?”有人挤眉弄眼,手指偷偷朝北边指了指,意指应天府的永乐皇帝。“嘘!作死么!妄议天家!不过……听说有御史老爷微服私访过,见了那匾额,脸都青了!”“何止!城门口夜里贴了揭帖,说穆家地窖里藏着龙袍冕旒呢!夜半还有异光冒出!”“真的假的?这可是灭九族的勾当!穆老儿有这胆子?”流言如野火,烧得人心惶惶,又带着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这流言背后,自有推波助澜之手。县里有名的破落户泼皮,名叫王三,因头上长过癞痢,人称王癞子。早年曾想强占穆家一条粪渠的收益,被穆太公揪去县衙,结结实实吃了二十板子,从此怀恨在心。他又勾搭上了县衙刑房一个姓赵的书办,此君名唤赵友,为人油滑,见钱眼开,人称赵油儿。二人见穆家日进斗金,早已眼红心热,又窥当今天子永乐爷对“谋逆”二字最是敏感,便精心炮制了这番谣言,又伪造了证据,意图将穆太公扳倒,好趁机狠敲一笔竹杠,甚至吞没其家产。六月初九,巳时。天气闷热得像个大蒸笼,天上灰蒙蒙的云彩压得极低,一丝风也无。穆太公刚在“栖燕堂”解决了晨起大事,神清气爽,正坐在旁边一座小凉亭里,与一个老农结算上月粪肥钱粮。紫竹节杖靠在一边,小几上摆着算盘账簿,一壶清茶。“李老哥,上月你庄上共取肥三十车,按老价钱,共该……”穆太公拨拉着算盘珠,话音未落,忽听得宅院大门外,人喊马嘶,蹄声如擂鼓般由远及近!“砰!!!”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穆家那两扇厚重的朱漆大门,竟被硬生生撞开!门闩断裂,碎木飞溅!只见兰溪县县丞老爷,面色铁青,领着三四十号如狼似虎的衙役、弓兵,潮水般涌了进来!衙役们手持水火棍、铁尺锁链,一个个横眉立目。弓兵则张弓搭箭,封锁了各处通道。顿时,鸡飞狗跳,整个穆宅乱作一团!县丞手持一张盖着鲜红县印的拘票,目光冷厉,扫过惊得目瞪口呆的穆太公,厉声喝道:“穆耘!尔可知罪!”穆太公手里的算盘“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算珠滚落一地。他慌忙起身,拱手作揖,声音都变了调:“县…县丞老爷!您这是…从何说起?小老儿一向安分守己,纳粮完税,不知…不知身犯何罪啊?”“安分守己?”县丞冷笑一声,将拘票一亮,“有人告你私设逆堂,暗藏僭越之心,图谋不轨!‘栖燕堂’!好一个‘栖燕堂’!你这秽污之地,也敢喻比皇居帝阙?其心可诛!来人!给我锁了!搜检全宅,一应违禁之物,仔细搜查,不得遗漏!”“冤枉啊!!”穆太公如遭五雷轰顶,浑身筛糠般抖起来,脸色煞白,“县丞老爷明鉴!那…那就是个茅房!取名‘栖燕’,不过是…不过是小老儿附庸风雅,绝无他意!天日可鉴!天日可鉴啊!”“有无他意,搜过便知!拿下!”县丞根本不容分辩,一挥手下令。如狼似虎的衙役扑上前,抖开铁链,便将穆太公锁拿起来。女眷们的惊哭声、仆役们的呵斥声、衙役们的打砸声、翻箱倒柜声瞬间响成一片。精美的瓷器被摔碎,衣柜箱笼被掀翻,绸缎布匹被胡乱抛掷……混乱中,王癞子不知何时也混了进来,躲在人丛里,指着“栖燕堂”的匾额,对左右衙役挤眉弄眼,低声道:“官爷请看!就是那!多大的逆胆!”脸上尽是幸灾乐祸的奸笑。赵油儿则紧跟在校丞身边,假意翻看账簿,不时低声耳语,添油加醋。无人留意,穆家后院高高的墙头之上,一只通体黝黑、唯独额头有一小撮菱形白毛的大猫,正慵懒地蹲坐着,碧绿色的眼瞳眯成两条细缝,冷眼俯瞰着院中的这场闹剧。它慢条斯理地舔着自己油光水滑的爪子,神态安详,仿佛台下看客。只是那碧绿眼瞳深处,偶尔掠过一丝极似人类的讥诮与一丝难以察觉的贪婪。此猫乃穆家饲养多年,名曰“玄玉”,平素最得穆太公幼女穆婉青的喜爱,整日抱在怀里,珍爱非常。与此同时,兰溪县城外官道之上,一位身着青色道袍、背负宝剑的年轻道人,正缓步而来。道人看去年不过三十许,面容清俊,目光澄澈平和,步履从容,仿佛不是走在尘土飞扬的官道,而是踏云而行。他身后那柄连鞘古剑的剑格处,镶嵌着七颗颜色各异的宝石,暗合北斗星辰排列,即便在鞘中,亦隐隐有光华流转,非凡物也。正是游历四方、途经此地的全真龙门派羽士,赵清真。他修为已至炼气化神之巅峰,灵觉敏锐异常,遥望兰溪县城方向,眉头微微蹙起。“好重的浊气……名利纠缠,是非淆乱,怨憎丛生……咦?其中竟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妖氛?”他心生感应,脚下步伐不由得加快了几分。穆家院内,穆太公已被铁链锁住,推推搡搡地带出大门。街坊邻里闻讯,早已围得水泄不通,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往日那些羡慕、敬畏的目光,此刻大多变成了幸灾乐祸、恐惧与麻木。王癞子趁机在人群里跳脚高喊:“抓得好!这老粪霸,为富不仁,早该倒了!”一些被煽动或平日心存嫉妒之人,也跟着起哄叫嚷。穆太公回过头,望了一眼自己耗尽心血经营的宅院,望了一眼那“栖燕堂”的匾额,老眼之中浑浊一片,充满了惊骇、冤屈、愤怒与巨大的茫然。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咯咯作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一生谨慎,钻营粪肥,只为积攒家业,光耀门楣,何曾想过有朝一日,“谋逆”这天塌下来的罪名,会砸在自己头上?就因为……给茅厕取了个风雅点的名字?是夜,穆太公被投进了县衙大牢。阴暗潮湿的牢房,散发着稻草霉烂与便溺馊臭混合的刺鼻气味。窗外,一弯冷月悬于稀疏的柳梢头,虫鸣声断断续续,更添凄清。老人蜷缩在冰冷的草铺上,身心俱寒,只觉得半生经营,家财万贯,到头来竟真如粪土一般,不但顷刻成空,更能招来灭门之祸。愤懑、恐惧、不甘、冤屈……种种情绪在他胸中翻腾交织,化作一口浓重得化不开的怨气,堵在心口,咽不下,吐不出。而他并不知道,此刻,在他家后院墙头,那只名为“玄玉”的黑猫,正悄然人立而起,对着天边那轮将圆未圆的明月,张开了猫口,腹部以一种奇异的节奏微微起伏。一缕缕肉眼难以看见的月华精粹,如受牵引般,丝丝缕缕地被它吸入腹中。它碧绿的眼瞳深处,一抹血色一闪而逝,周身隐隐有淡薄的黑气缭绕升腾。更诡异的是,它似乎在同时贪婪地汲取着从县衙方向、从整个兰溪县城弥漫而来的、因穆家这场冤狱而产生的恐惧、愤恨、幸灾乐祸、冷漠麻木……种种负面情绪。县衙牢房深处的阴影里,似乎有更加低沉、怨毒的嘶吼与啜泣声在隐隐回应,那是多年来困死于此地的囚犯留下的残念与诅咒,此刻也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撩拨、引动。赵清真在城中寻了一家僻静简陋的客栈住下,于房中盘膝打坐,调息净心。归尘剑悬于床头,微微震颤低鸣,剑格上那颗代表“天权文曲”的宝石,泛着温润的湛蓝色微光,悄然净化着周遭不安、污浊的气息。他神念如细密的蛛网,悄然蔓延开去,覆盖县城,敏锐地捕捉着那纷杂混乱的怨气与其中一丝隐晦却阴冷的妖氛,眉头越皱越紧。“名利人我之关,嗔怨滋生之土。妖魅由此而兴,苍生由此而苦。”他低声轻叹,已然明了,此番兰溪之行,所遇绝非寻常冤狱那般简单。一场风波,恐刚刚开始。 第一百章 猫影迷踪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六月初九夜至初十凌晨)兰溪县衙大牢,戌时末。墙壁上的油灯灯苗微弱地跳动着,拉长着栅栏扭曲的影子,仿佛无数窥探的鬼手。穆太公穆耘蜷缩在冰冷的草堆上,那身绸衫早已沾满污秽,皱巴巴地裹着他同样皱巴巴的身心。白日里的惊雷骤雨、锁链加身、家产抄没……一切如同噩梦,却又真实得刺骨。他活了六十多年,攒下偌大家业,自诩精明一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因为这“屎尿屁”的营生,惹上“谋逆”这天字号第一等的罪名。“栖燕堂……栖燕堂……”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老夫不过是想让如厕之事也变得风雅些,怎就……怎就惹来这泼天大祸?燕衔泥,燕衔泥……衔的难道是刀兵之灾吗?”他想不通,只觉得一口浊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憋得他老眼昏花。隔壁牢房传来有节奏的鼾声,还夹杂着磨牙和模糊的梦呓,似乎是个老资格囚犯,早已习惯了这方寸之间的天地。对比之下,穆太公只觉得自己的凄凉又添了几分。就在这时,一阵极轻微的“窸窣”声,自那扇高不可攀、仅容月光渗入的小小牢窗传来。穆太公下意识抬头,只见那方寸月光被一个毛茸茸的黑影遮挡了大半。那黑影轻盈地一跃,悄无声息地落在他面前的牢房地面上,竟连一丝灰尘都未惊起。——是玄玉!他家那只养了多年、通体乌黑、唯独额间一撮雪白毛发、平日里高傲得仿佛它才是穆家真正主人的大黑猫!“玄…玄玉?!”穆太公惊得差点咬到舌头,猛地坐起身,草屑沾了满头也顾不得,“你…你小子怎么钻到这鬼地方来了?这墙高院深的,你莫非成了精,会了那穿墙术不成?”他下意识压低了声音,仿佛怕惊动了狱卒,也怕惊动了这诡异出现的猫儿。玄玉甩了甩尾巴,碧绿色的瞳孔在昏暗中闪烁着幽光,它迈着惯常的、睥睨一切的优雅步子走近,竟破天荒地没有嫌弃地上的污秽,用那颗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穆太公冰凉甚至有些哆嗦的脚踝。喉咙里发出低沉而舒适的“咕噜咕噜”声,一股奇异的、带着猫咪身上特有暖意的气息传来,竟真的驱散了穆太公些许寒意和惊惧。“嘿…你这孽畜,今日倒晓得心疼起老夫来了……”穆太公心下稍安,忍不住伸手想去抚摸那光滑的皮毛。然而,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猫儿脊背时,动作却猛地顿住了。借着微弱的光线,他恍惚间似乎看到玄玉那双碧绿的猫眼里,闪过一丝极快、极诡异的情绪——那不是动物该有的懵懂或亲昵,而更像是一种……人类般的、带着几分嘲弄和怜悯的复杂神色?穆太公使劲眨了眨眼,又揉了揉,疑心是自己老眼昏花,惊吓过度产生了幻觉。“定是看错了,猫儿嘛,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他自我安慰道。玄玉蹭了他片刻,似乎完成了某种安抚仪式。它忽然转过身,不再理会穆太公,而是面向牢房那粗糙冰冷的石壁。它抬起右前爪,伸出尖锐如钩的指甲,竟开始在那坚硬无比的石壁上,一下一下地划动起来!“嗤…嗤嗤……”轻微却刺耳的刮擦声在寂静的牢房里显得格外清晰。石粉簌簌落下。穆太公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超乎想象的一幕——这猫,在用爪子刻字?!这简直比县丞大人说他谋反还要离奇!他屏住呼吸,心脏砰砰狂跳,伸长了脖子,借着那点可怜的月光,努力分辨着石壁上逐渐显现的、歪歪扭扭却笔画清晰的痕迹。那竟然是字!“诬告者,王、赵。”“证物,假,灶膛灰下。”“女,危,速救。”每一个字都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穆太公的心口上!王癞子!赵油儿!果然是这两个杀才陷害老夫!证物是假的!就藏在家中的灶膛灰下面?!还有…婉青!我的青儿有危险?!巨大的信息量如同冰水浇头,让他瞬间清醒,又如同烈火焚心,让他焦灼万分!还不等他消化这石破天惊的讯息,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玄玉刻完字,并未停下。它忽然扭过头,那双碧绿的猫眼再次对准了石壁,瞳孔深处猛地爆发出两团妖异无比的绿色光芒,如同两盏小小的鬼火,直直投射在那些字迹之上!那绿光仿佛具有魔力,石壁上的字迹竟仿佛活了过来,扭曲、变形,最终化作一幅清晰无比的动态景象——那是在穆家厨房!熟悉的灶台,一块他平日里绝不会注意的、有些松动的灶砖被无形的手移开,露出了里面藏着的物件: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用料粗糙却绣着蹩脚蟒纹的赭黄色布衣,还有一顶用硬纸板糊成、涂着金粉、显得不伦不类的“翼善冠”!正是王癞子和赵油儿这两个蠢货伪造的、足以让他穆家满门抄斩的“谋逆证物”!景象一闪即逝,绿光收敛。玄玉收回目光,缓缓转过头,再次看向目瞪口呆、如遭雷击的穆太公。它的眼神依旧复杂,那瞬间的怜悯似乎更深了些,但深处那抹玩弄猎物般的戏谑与冷酷,也同样清晰无误地传递了出来。它不再停留,仿佛只是来完成一项任务,身形轻盈一窜,如同一道没有重量的黑色轻烟,倏忽间便再次从那高高的牢窗钻了出去,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牢房里,只剩下穆太公一个人,对着石壁上那渐渐模糊的爪痕,以及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幻象,浑身冰冷,如堕冰窟,随即又被巨大的愤怒和担忧烧得浑身滚烫!猫显字迹!目现幻影!这…这绝非寻常!玄玉它…它究竟是妖是怪?它为何要告诉自己这些?是善意提醒,还是另有图谋?那眼神…那眼神绝非善类!但此刻,穆太公已经顾不上去深思这超自然的恐怖了。巨大的危机感攥紧了他的心脏!女儿!婉青有危险!王癞子和赵油儿既然能做出伪造证物这种下作事,难保不会对孤身在家的女儿下手!必须立刻通知官府!必须揭穿这个阴谋!求生的本能和对女儿的爱瞬间压倒了恐惧与疑惑。他猛地扑到冰冷的铁栅栏前,用尽全身力气摇晃拍打,嘶声力竭地朝着甬道尽头可能存在的狱卒大吼,声音因极度激动和恐惧而扭曲变形:“来人!快来人啊!冤枉!天大的冤枉!证物是假的!是王癞子和赵油儿陷害!证物就藏在老夫家灶膛灰下面!他们还要害我女儿!开门!放我出去!我要见县尊老爷!我要鸣冤!!”嘶哑凄厉的喊声在幽深曲折的牢廊中回荡,撞在冰冷的石壁上,反弹回来,变得更加诡异和无力。回应他的,只有隔壁牢房那被打断的鼾声变成的一声不耐烦的嘟囔:“嚎什么嚎…新来的吧?省点力气吧…这里的青天大老爷,忙着呢…”以及远处狱卒被惊动后,更加不耐烦的厉声呵斥与用鞭杆狠狠敲打其他牢门以示警告的“砰砰”声。“真的!是真的!有猫!猫显灵了!它告诉我……”穆太公试图解释,但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绝伦,只会让听到的人更加确信他是吓疯了。果然,远处的狱卒骂骂咧咧地走远了,根本没人过来看他一眼。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彻底淹没。他顺着栅栏无力地滑坐到地上,粗重地喘息着,眼泪混着脸上的污垢纵横交错。石壁上的爪痕几乎看不清了,刚才的一切,真的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但女儿危在旦夕的恐惧,却无比真实地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与此同时,穆家宅院。朱漆大门上已经交叉贴上了盖着鲜红官印的封条,两名衙役抱着水火棍,无精打采地守在门口,打着哈欠,抱怨着这晦气的差事。宅院内一片死寂,抄家后的狼藉在夜色中更显凄清。然而,一道黑影却从后院墙根一个极其隐蔽的狗洞里悄无声息地钻了进来。它动作轻盈敏捷,落地无声,正是刚从县衙大牢返回的玄玉。它对这宅院的一草一木比谁都熟悉,避开所有可能被人注意的路线,熟门熟路地蹿上绣楼,来到小姐穆婉青的闺房外。绣楼内,烛火摇曳。穆婉青年仅二八,容貌继承了其母的秀丽,此刻却哭得双目红肿,如同熟透的桃子。母亲早逝,她与父亲穆太公相依为命,虽家境富裕,却并无骄纵之气,反而生性善良柔弱。骤逢家中巨变,父亲被如狼似虎的官差抓走,家产被封,仆役散尽,只剩下她一人被变相软禁在这空荡荡的绣楼里,恐惧和无助如同冰冷的藤蔓,紧紧缠绕着她年轻的心房。她抱着膝盖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低声啜泣着,眼泪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打湿了衣襟。“喵呜~”一声轻柔甚至带着几分娇弱的猫叫声,突然在窗外响起。穆婉青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到那只熟悉的黑猫正用爪子轻轻挠着紧闭的窗棂,碧绿的大眼睛里似乎也盛满了担忧和依恋。“玄玉!我的好玄玉!”穆婉青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几乎是踉跄着扑到窗边,手忙脚乱地打开插销,将窗外的爱猫抱了进来,紧紧搂在怀里。猫咪身上柔软温暖的皮毛,熟悉的气息,让她冰凉的身体和心灵都得到了一丝慰藉。她把脸深深埋进玄玉的颈窝,泪水更加汹涌:“玄玉…爹爹被他们抓走了…怎么办…我该怎么办…”玄玉异常温顺地偎依在她怀里,甚至伸出带着倒刺的粉色舌头,舔了舔她脸上的泪痕,喉间发出愈发响亮和舒适的“咕噜咕噜”声。这声音似乎带有某种奇特的、安抚人心的魔力,穆婉青只觉得连日的惊吓和悲伤带来的疲惫感如潮水般涌上,眼皮越来越重,心中那蚀骨的恐惧似乎也被这温暖的“咕噜”声渐渐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无法抗拒的安宁与困倦。她抱着猫儿,依偎在窗边的绣榻上,竟就这样沉沉睡去,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珠。确认少女已经睡熟,玄玉眼中那副乖巧、依赖、无助的神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彻骨的狡黠与贪婪。它轻轻挣脱少女无意识的拥抱,蹲踞在她枕边,优雅地舔了舔爪子,然后再次抬起头,对着窗外天边那轮即将升至中天的、将圆未圆的明月,缓缓张开了猫口。它的腹部以一种奇异的节奏微微起伏,仿佛在深呼吸。霎时间,一缕缕肉眼难见的、银辉灿灿的月华精粹,受到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如同受到磁石吸引的铁屑,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丝丝缕缕,精准地投入它微张的口中。与此同时,不仅仅是大空中的月华。沉睡中的穆婉青,因其极度的惊惧、悲伤而产生的精纯阴柔之气,也受到牵引,丝丝缕缕地从她的眉心、口鼻间溢出,被玄玉一同吸入腹中。甚至更远处,整个兰溪县城夜间浮荡的那些幽怨、恐惧、焦虑、幸灾乐祸……种种阴暗的、负面的情绪波动,也化作无形的能量,如同百川归海般,向着绣楼窗口汇聚,成为这只猫妖的资粮!玄玉的身体在黑气与月华交织的淡淡光晕中,似乎微微膨胀了一圈,皮毛变得更加乌黑油亮,仿佛最上等的绸缎。它额间那撮标志性的白毛,此刻竟隐隐散发出微光,仔细看去,那光芒似乎勾勒出了一个极其古老而模糊的符文印记,透着一股邪异的气息。碧绿的瞳孔深处,血色一闪而逝。楼下,把守绣楼的一名年轻衙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同伴,压低声音道:“喂,你听…楼上好像没动静了?这穆家小姐倒是心大,家里出了这等塌天祸事,她居然还睡得着?”另一名年纪稍长的衙役侧耳听了听,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神情,他警惕地四下张望了一下,才凑近同伴耳边,声音压得更低:“嘘…小点声!我跟你讲,这穆家宅子…邪性得很!尤其是晚上…老辈人传,这里以前是片乱葬岗…晚上常有怪声…特别是…特别是猫叫!”年轻衙役不以为意:“猫叫?这有啥稀奇?野猫叫春不都那样?”“不一样!”老衙役脸色有些发白,“那叫声…不像叫春,倒像是…像是好多人在哭,在笑,在吵架…又尖又利,听得人头皮发麻!前几年有个更夫,说是半夜看见这宅子屋顶上蹲着一只好大的黑影子,对着月亮拜啊拜的…没过几天,那更夫就掉河里淹死了…邪门得很!今晚守夜,多留个心眼儿!”两人嘀咕着,下意识地离那绣楼远了几步,仿佛那精致的绣楼是什么噬人的魔窟。与此同时,城中那家简陋的“悦来”客栈客房内。赵清真正盘膝坐在硬板床上,五心朝天,默默运转全真内丹功法。归尘剑悬于床头虚空,无风自鸣,发出极其细微的“嗡嗡”声,剑格上“天权文曲”宝石流转着温润的湛蓝微光,如同水波荡漾,无声无息地净化、安抚着周遭不安定的气息。他的神念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早已悄然覆盖了整个兰溪县城,敏锐地捕捉着空气中每一丝不和谐的波动——冤屈的愤懑、贪婪的窃喜、麻木的观望、幸灾乐祸的私语……以及,那隐藏在纷杂人气之下,一丝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浓郁的妖氛!突然,他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眸中精光一闪而逝,清俊的脸上闪过一丝凝重:“好孽畜!竟敢如此肆无忌惮,公然采补活人精气,更引动一地之怨念阴煞!真当此地无人否?”话音未落,他身形微微一晃,竟如同青烟淡化,瞬间从客房内消失不见,只余下床铺微微下陷的痕迹和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空间波动。下一刻,赵清真修长的身影已悄然立于穆家宅院附近一座最高的屋脊之上。夜风吹拂着他青色的道袍,猎猎作响,他却稳如磐石。目光如电,瞬间便锁定了穆家绣楼那扇窗户——此刻,那里正被一股浓得化不开的、由月华、阴气、怨念混合而成的诡异黑气所笼罩,如同一个巨大的、正在搏动的妖异之茧,其中的阴邪力量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增长!“以人精气神为食,聚地怨天煞为力…此獠所图非小!”赵清真眼神一冷,并指如剑,遥遥对准那绣楼窗口。背后归尘剑似乎感应到主人心意,“铿”地发出一声轻吟,剑格处“天权文曲”宝石湛蓝光芒大盛,一股清凉浩瀚、蕴含净化意志的水元真罡开始凝聚。就在他即将出手打断那猫妖行径的刹那!异变骤生!从县衙方向,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锋利、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肃杀的气息,如同潜藏已久的毒蛇,猛地冲天而起!虽然只是一闪而逝,瞬间便又收敛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但其出现的那一刹那,却如同在滚油中滴入了一滴冰水,瞬间剧烈地搅动了兰溪县上空那原本就纷乱混杂的怨气与妖氛!这股气息…并非修行中人的真元法力,也非妖魔鬼怪的阴邪之气,而是带着一种人间极致的权柄与金戈铁马的煞气,甚至…隐隐透着一丝皇家特有的、冰冷不容冒犯的威严!“嗯?!”赵清真即将点出的剑指猛地顿住,眉头骤然紧锁,霍然转头望向县衙方向,脸上首次露出了真正惊讶和疑惑的神情。“京师缇骑?还是…东厂番子?不对,气息更隐晦…是皇室直属的密探?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浙中小县?还来得如此之快?!”此事的发展,完全超出了他之前的预料。一桩看似普通的乡绅诬告案,竟然牵扯出了皇室密探?这背后的水,恐怕比想象中要深得多!而此刻,穆家绣楼内。正吸食月华阴煞不亦乐乎的玄玉猫妖,在那股皇家肃杀之气出现的瞬间,更是浑身猛地一僵!它碧绿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一条细线,浑身上下油光水滑的黑毛根根倒竖!仿佛遇到了天敌一般,口中正在进行的采补骤然中断,喉咙里发出一种极度惊恐和警惕的、低沉的“嘶哈”声!它猛地扭头,惊疑不定地望向县衙方向,那双猫眼里充满了人性化的忌惮、愤怒以及一丝难以置信!它似乎对这股气息的出现感到极其意外和不安。没有丝毫犹豫,这狡诈的猫妖立刻做出了决断。它瞬间收敛了周身所有弥漫的妖气,那浓黑的妖异之茧如同被戳破的气泡般迅速消散。它最后贪婪地看了一眼沉睡中眉心黑气萦绕的穆婉青,又忌惮地瞥了一眼县衙方向,低低地、不甘地嘶鸣一声,化作一道几乎融入夜色的模糊黑影,速度奇快无比地窜下绣楼,几个起落间,便消失在穆家宅院深处那些亭台楼阁的阴影里,仿佛从未出现过。赵清真立于屋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看了看迅速恢复平静(至少表面如此)却依旧死寂的绣楼,又看了看深不可测的县衙方向,略一沉吟,指尖凝聚的湛蓝光华缓缓散去。“皇室密探突然现身…猫妖受惊遁走…此事绝非简单的妖物作祟或民间构陷那般简单。”他低声自语,眼中闪过睿智的光芒,“那猫妖似乎极为忌惮官府,尤其是这股皇家气息…有趣。也罢,贫道便先去瞧瞧,这县衙之中,究竟来了何方神圣,在此局中又扮演何种角色。”主意已定,他不再停留,身形再次如青烟般淡化,从屋脊上消失,悄无声息地朝着县衙方向潜行而去,打算先探一探那神秘肃杀之气的根源。绣楼内,沉睡的穆婉青在榻上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子,眉心那一缕被猫妖引出的黑气并未完全散去,使得她即使在睡梦中也紧蹙着眉头,发出模糊而惊恐的呓语:“…猫…好大的黑猫…眼睛是绿的…爹…爹爹救我……”而县衙大牢深处,穆太公已然力竭声嘶,颓然瘫倒在冰冷潮湿的草堆上,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筋骨。他用尽最后力气,绝望地望着铁窗外那一小片被窗栏分割的、灰蒙蒙的、看不到任何希望的夜空,浑浊的老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与脸上的污秽混在一起。石壁上,玄玉留下的那几道救命的爪痕,早已模糊不清,仿佛从来都只是他绝望恐惧之下的幻觉。只有那句“女,危,速救”,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地印刻在他的脑海里,反复灼烧着他已然脆弱不堪的神经。夜,还很长。兰溪县的这盘棋,似乎刚刚开始落子,却已充满了诡异的风雨和莫测的杀机。 第一百零一章 官猫斗法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六月初十,天刚蒙蒙亮。兰溪县衙后堂,知县吴有道正对着一碗稀粥、两碟咸菜发愁。他年约四旬,面团团似富家翁,此刻却愁眉苦脸,如同嚼蜡。昨夜那京师来的锦衣卫档头虽未明言,但那句“陛下近日梦兆不佳,尤厌‘燕’字旁落”的提点,如同钢针扎在他屁股上,让他坐卧难安。这穆耘的“栖燕堂”案子,分明是个烫手山芋,王癞子赵油儿那点龌龊心思他门儿清,可如今锦衣卫盯着,一个处理不好,丢官都是轻的!“唉,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收王癞子那几两腌臜银子……”吴知县唉声叹气,只觉得咸菜都透着一股铜臭霉味。就在这时,堂外传来师爷惊慌的声音:“老爷!老爷!不好了!那…那穆耘在牢里…疯了!”“疯了?”吴知县一愣,粥碗差点打翻,“昨日还好好的,怎就疯了?”“不是一般的疯!”师爷连滚带爬进来,帽子都歪了,“他…他口吐白沫,浑身抽搐,非说自家黑猫成了精,昨夜穿墙入牢,在墙上写字告诉他证物是假的,藏在灶膛灰下!还说他女儿有危险!嚷嚷着要见您申冤!”“黑猫?写字?灶膛灰?”吴知县听得一头雾水,继而勃然大怒,“荒谬!定是这老儿装疯卖傻,意图脱罪!王癞子赵油儿呢?不是让他们看好证物吗?”“王…王癞子他…”师爷脸色更古怪了,“他今早起来,发现自个儿睡在猪圈里,怀里还抱着母猪,浑身沾满泔水!现在正哭着满街找那偷他裤衩的贼呢!”“什么?!”吴知县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那赵油儿呢?”“赵书办…他…他更邪门!”师爷压低了声音,仿佛怕人听见,“他一早去查抄那证物,刚把手伸进灶膛灰里,就…就突然学起了猫叫!还是那种叫春的腔调!抱着柱子蹭个不停,拉都拉不开!现在还在刑房那边‘喵呜喵呜’呢,好几个弟兄都没按住!”吴知县手里的筷子“啪嗒”掉在桌上,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这都什么跟什么?一个说猫写字,一个睡猪圈,一个学猫叫?这穆家案子还没审,衙门上下先中了邪不成?他猛地想起昨夜锦衣卫档头那高深莫测的眼神,还有那句“非常之事,必有非常之因”,顿时一个激灵。难道…真有古怪?“快!快去请张道士!不…去请白云观的李道长!让他来看看是不是冲撞了哪路邪神!”吴知县慌慌张张地吩咐,只觉得后脖颈凉飕飕的。而此时,赵清真正在客栈大堂,就着一壶粗茶,慢条斯理地吃着素包。邻桌几个衙役正唾沫横飞地讲述着早上县衙的“奇闻异事”,听得众人啧啧称奇,哈哈大笑。赵清真嘴角微扬,轻轻摇头。那黑猫妖倒是会故弄玄虚,昨夜受惊遁走,今日便弄出这些啼笑皆非的乱子,既是报复,也是搅混水,更想借此加剧县衙众人的恐惧怨气,供其吸食。那王癞子身上的猪圈味儿,赵油儿那学猫叫的丑态,怕是都中了猫妖的幻术所致。至于穆太公所见,半真半假,猫妖借机传递信息,既要救那与它气息相连的穆婉青(以免失去一个优质的“炉鼎”),也是想引穆太公更深的怨念。“妖物狡黠,人心更迷啊。”赵清真呷了口茶。他知道,那关键的“证物”必然还在穆家灶膛,这是扳倒诬告、救出穆太公的关键。但如今穆家被封,锦衣卫暗中窥视,直接去取,打草惊蛇。正思忖间,忽见那王癞子失魂落魄地从街角拐来,浑身臭气熏天,只胡乱套了件不知从哪捡来的破衣服,哭丧着脸,嘴里念叨着:“哪个天杀的偷我裤衩…还把我扔猪圈…定是穆家那老鬼作法害我!”赵清真心中一动,有了计较。他起身,拦在王癞子面前,袖口一摆,仙风道骨(假装)地说道:“无量天尊!这位施主,贫道观你印堂发黑,周身秽气缠绕,恐有血光之灾啊!”王癞子正一肚子邪火没处发,见是个穷道士,没好气地骂道:“滚开!臭牛鼻子!爷倒霉着呢,没空听你胡说八道!”赵清真也不恼,微微一笑,压低声音道:“施主昨夜是否梦魇缠身?是否感觉有毛茸之物近身?今晨是否身陷污秽之地?”王癞子浑身一僵,瞪大眼睛:“你…你怎么知道?”“贫道不仅知道,还知那害你之物,并非人力,而是妖邪!”赵清真神色一肃,“此妖与穆家渊源极深,你诬告穆公,它岂能容你?今日只是小惩,今夜子时,恐有索命之厄!”王癞子本就迷信,加上早上诡异经历,顿时信了七八分,脸色惨白,腿肚子直哆嗦:“道…道长救我!救我啊!”“救你不难,”赵清真捋须道,“只需找到那妖物依附之物,将其破去即可。此物…嗯…应藏在极热极燥之处,与火相关…”“灶膛!定是灶膛!”王癞子脱口而出,说完又赶紧捂住嘴,眼珠乱转。赵清真心中暗笑,面上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灶君属火,克那阴妖!想必那妖物将什么害人的东西藏于灶膛,借灶火掩盖其气息,反而害了施主你!速去取来,贫道也好作法破之!”王癞子此刻只想着保命,哪还顾得上别的,连连点头:“我这就去!这就去!道长您千万等我!”说罢,也顾不上浑身恶臭,一溜烟就往穆家方向跑——他自有办法溜进被封的穆家。赵清真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微微一笑。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蠢人自有蠢人骗”。不到半个时辰,王癞子果然鬼鬼祟祟地回来了,怀里揣着一个用破布包裹的方块物事,神色慌张。“道…道长!拿到了!就…就在灶膛灰里藏着!”赵清真接过,入手微沉,打开一看,正是那套粗制滥造的赭黄“龙袍”和纸糊“翼善冠”。他忍住笑意,板着脸道:“好!妖物依附已除!贫道这便开坛作法,为你驱邪!你且附耳过来,还需如此这般…”他在王癞子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王癞子先是疑惑,继而露出猥琐而了然的笑容,连连点头:“明白!明白!道长高明!这下看那赵油儿还怎么跟我抢功!”说完,又鬼鬼祟祟地跑了。赵清真看着手里的“证物”,摇了摇头。这拙劣的东西,竟能掀起如此风波,真是荒唐。他正欲收起,忽然眉头一皱,从那“龙袍”的领口内侧,感觉到一丝极微弱的、与那猫妖同源却更加阴冷晦涩的妖气残留!这气息…竟隐隐与昨夜县衙那丝皇家肃杀之气有某种勾连?“果然不止是猫妖作祟…”赵清真眼神锐利起来。下午时分,县衙二堂。吴知县硬着头皮升堂,锦衣卫档头依旧隐身屏风之后。穆太公被带上堂,虽憔悴,却因得知女儿或许无恙(拜猫妖所赐),眼神清明了许多。“穆耘!你装疯卖傻,妄图混淆视听!还不从实招来!”吴知县一拍惊堂木,色厉内荏。就在这时,堂下忽然一阵骚动!只见那赵油儿竟挣脱了差役,衣衫不整地冲上堂来,扑通一声跪倒,涕泪横流,指着穆太公大叫:“老爷!我招!我全招!是王癞子!是王癞子逼我做的假证物!他给了我十两银子!那龙袍是他婆娘缝的,帽子是他用糊窗户的纸糊的!就藏在穆家灶膛灰里!他昨夜还梦游去猪圈,肯定是被穆公家的猫仙惩罚了!猫仙大人饶命啊!”满堂哗然!吴知县目瞪口呆!屏风后似乎传来一声轻微的咳嗽。不等众人反应,王癞子也从外面冲了进来,一听赵油儿居然抢先招供还把屎盆子都扣自己头上,顿时炸了毛,跳起来骂道:“放你娘的屁!赵油儿!明明是你出的馊主意!你说陛下最恨这个,一告一个准!那龙袍上的蟒纹还是你偷学你婆娘绣花描的样子!你昨晚上还抱着柱子学猫叫春呢!定是猫仙附你身了!”两人竟在公堂之上互相撕咬起来,将如何勾结、如何造假、如何散布谣言、甚至平日里的龌龊勾当抖落了个底朝天!听得堂上堂下众人是目瞪口呆,又想笑又不敢笑。吴知县气得浑身发抖,脸一阵红一阵白。这案子还没审,两个原告先打起来了,还把阴谋全揭穿了!这…这让他怎么往下演?屏风后那位爷还在看着呢!穆太公看着这出闹剧,又是愤怒又是悲哀,更是哭笑不得。赵清真隐身堂外人群之中,微微点头。那王癞子果然按他的“指点”(他骗王癞子说这样能彻底摆脱猫妖纠缠并把责任推给赵油儿),来了个“恶人先告状”,没想到赵油儿因为中了猫妖幻术,心神失守,竟也竹筒倒豆子全说了。这真是……狗咬狗,一嘴毛。就在堂上乱成一锅粥之际,谁也没注意,一只黑猫悄无声息地蹲在了县衙大堂的屋脊之上,碧绿的竖瞳冷冷地俯瞰着下方,嘴角似乎咧开一个讥讽的弧度。它轻轻甩了甩尾巴。突然,那正在互相揭短的赵油儿和王癞子,同时浑身一僵,眼神变得直勾勾的。下一秒,两人竟不约而同地趴在地上,四肢着地,仰起脖子,齐齐发出一声凄厉悠长的——“喵——呜——!!”真正的、如同叫春般的猫叫声,响彻了整个县衙公堂!满堂死寂。所有人都石化了。吴知县手里的惊堂木“哐当”掉在地上。屏风后面传来一声似乎被茶水呛到的剧烈咳嗽。赵油儿和王癞子叫完这一声,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眼睛一翻,同时口吐白沫,晕厥过去。堂上堂下,落针可闻。只有那屋顶的黑猫,优雅地舔了舔爪子,身影一晃,消失不见。良久,吴知县才哆哆嗦嗦地指着地上两人:“快…快抬下去!找郎中!不…找道士!”他瘫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对师爷道:“这…这案子…还审个屁啊…记录在案,穆耘…暂时收监,待…待本官查明…查明这…这猫妖之事再说…”他偷偷瞟了一眼屏风,只见那后面已经空无一人。穆太公被带下去时,神情复杂,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赵清真转身离开县衙,眉头微锁。猫妖今日这番戏弄,看似帮穆太公洗刷了冤情,实则更深层次地搅动了官衙的怨气与恐惧,那两声猫叫,更是将一股浓郁的妖气植入了昏迷的赵、王二人体内。它似乎在酝酿着什么。而屏风后那位悄然离去的锦衣卫,又扮演着什么角色?那“龙袍”上残留的与皇家气息勾连的妖气……事情,远未结束。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 第一百零二章 星塘魅影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六月十日晚至十一日凌晨)六月十日晚,胡县令无罪释放了穆太公。王赖子和赵油儿在牢里醒来,后来被当今皇上判了死刑斩首示众,以儆效尤,免得诬赖他人谋反之事频繁出现。永乐帝原话:“汝等以死罪诬人,若朝廷遂听汝等言,彼死何辜?汝等造一言欲杀数人,小人虽有无知者,岂若尔之险恶?”皇帝认为此等小人如同“蛇蝎,不可暂留,留则复毒人”。这是后话。穆太公归心似箭,几乎是一路小跑回府。所幸穆婉青只是受了惊吓,见父亲安然归来,父女二人抱头痛哭,自有一番劫后余生的唏嘘。府中下人也被陆续放回,开始收拾一片狼藉的宅院。赵清真说明来意,随穆太公回府,仔细探查了一番,尤其是穆婉青的绣楼。他指尖拂过窗棂,感受到一丝极淡却精纯的妖气残留,又见穆婉青眉宇间一缕难以化开的惊悸黑气,便知那猫妖“玄玉”昨夜前来,绝非仅仅是“探望”那么简单,定是趁机采补了少女的元气与惊惧之情。“穆小姐近日需静养,勿近阴邪之地,勿思虑过甚。贫道这有一道‘宁神符’,化水服下,可安神魂。”赵清真取出一张黄符,递与穆婉青。穆婉青怯生生接过,低声道谢:“多谢真人救命之恩。”她偷偷抬眼打量这位年轻道人,只见他面容清俊,眼神温润却又深邃如星海,不由得脸颊微红,忙低下头去。穆太公千恩万谢,又要设宴款待。赵清真摆手道:“宴席不必。妖患未除,贫道心难安。那猫妖接连受挫,恐不会善罢甘休。它昨夜遁走方向,似是往南…听闻金华府境内,颇多古村异闻,不知穆居士可知左近可有此类所在?”穆太公捻须沉吟,忽地一拍大腿:“有!武义县境内,有一俞源村!甚是古怪!传闻是刘伯温刘国公按星象设计的村子,村中有七星神塘、气象井等物,据说灵验得很!平日里外乡人都不敢轻易进去,怕犯了忌讳。”“刘伯温?星象阵法?”赵清真眼中精光一闪,“如此说来,此地极有可能吸引那猫妖前往。它就是靠吸收月华修炼,若再得星象之力或古阵滋养,后果不堪设想!事不宜迟,贫道需即刻前往!”穆太公一听,顿时急了:“真人且慢!那俞源村路远僻静,山路难行,且规矩甚多。让小老儿备辆马车,派个熟悉路径的家仆引路!再者,那猫妖是因我家之事而起,我穆耘岂能坐视?我虽老迈,也愿同往,或许能帮上什么忙!”他虽是商人,却颇讲义气,更何况此事关乎他全家安危乃至一方太平。赵清真看了看穆太公坚定的神色,略一思忖,便点头应允:“也好。穆居士经此一劫,心志颇坚,又是猫妖的主人,或有助于对抗那猫妖之妖气。令嫒……”“我…我也去!”穆婉青忽然鼓起勇气道,“那猫儿随我长大,情同手足,虽然妖邪,但救我穆家人有功,我…我还是要去看看它……”她虽柔弱,此刻眼中却有一股难得的倔强。赵清真微微摇头:“小姐心意可嘉,然前路凶险,非比寻常。你元气有损,易为妖邪所乘,还是留在家中静养为妥。”穆婉青闻言,眼神一黯,但也知真人所言在理,只得乖巧点头。当下,穆太公吩咐备好一辆结实马车,干粮清水俱全。又唤来一名名叫穆忠的老仆,此人年轻时曾跑过武义一带,对路径较为熟悉。赵清真、穆太公带着穆忠,即刻出发,赶往俞源村。一路上,但见山峦叠翠,溪流潺潺,景致颇佳。穆太公劫后余生,心情稍舒,话也多了起来,与赵清真说起些经商趣闻、乡野传说。赵清真虽多是静听,偶尔插言,却总能切中要害,言语风趣,妙语连珠,引得穆太公哈哈大笑,连赶车的穆忠都听得津津有味。“真人您不知道,早年我收粪肥,有一日去一吝啬老财主家,他家那茅厕,啧啧,比猪圈还不如!我捏着鼻子进去,差点没被熏个跟头。结果您猜怎么着?那老财主还跟我斤斤计较,说粪肥被我搞稀了,不压秤,要加钱!我当场就说:‘东家,您这粪它不稀,是您这良心…嘿嘿,有点稀啊!’”穆太公说得手舞足蹈。赵清真莞尔:“穆居士这嘴,也是开过光的。粪土之中能见人性,亦是修行。”一路上,赵清真谈笑间偷偷探查,并未发现猫妖气息。说说笑笑间,马车颠簸,日头西斜,终于抵达了俞源村地界。只见此地四面环山,古木参天,一条清溪绕村而过。村口立一古碑,刻有“俞源”二字,笔法古拙。一入村口,便觉气氛与外间不同,格外幽静,连鸟鸣声都似乎稀疏了许多。村中屋舍俨然,巷道布局似暗合某种规律,令人不自觉便心生肃穆。此时已是傍晚,村中炊烟袅袅,却少见行人。偶有村民看见他们这辆外来马车,都投来警惕和好奇的目光。穆忠寻了一位在村口抽烟袋的老者,上前恭敬询问村中宿处及拜会村正之事。那老者眯着眼,打量了马车几眼,慢悠悠道:“外乡人?我们俞源村,晚上不留客。规矩。”穆太公连忙下车,拱手道:“老哥请了。我等并非歹人,乃是兰溪县穆家湾人氏,姓穆。这位是赵真人,有道之士。因追一妖物,恐其流窜至贵宝地,特来查看,以防不测。”说着,递上一小锭银子。老者瞥了眼银子,没接,反而叹了口气:“妖物?唉…最近村子里是不太平静…昨晚开始,七星塘里的水就无端翻浑,气象井也冒黑气…老朽活了七十多年,头回见这等怪事。你们既然是为此而来…罢了,我带你们去见陈松老爷子,他是耆老,也是我们村最懂老祖宗规矩的人。”老者姓俞,排行老三,人称俞三爷。他引着三人,沿着青石板路往村里走。路径曲折,果然暗合星斗之形。不久,来到一处较为宽敞的古宅前,门楣上挂着一块匾,写着“星耀堂”三字。俞三爷进去通报,不一会儿,一位精神矍铄、白发白须、穿着干净葛布长衫的老者迎了出来,正是村耆老陈松。他目光炯炯,先是在赵清真身上停留片刻,闪过一丝惊异,又看向穆太公和穆忠,拱手道:“贵客远来,有失远迎。听说诸位是为怪异之事而来?”赵清真还礼:“贫道赵清真,见过陈老先生。冒昧打扰,实因察觉一蕴含极深怨气之猫妖,恐遁入贵村。听闻贵村乃刘伯温.先生按星象所建,若有妖邪入侵,阵法或有感应,故特来求证,并望能助一臂之力。”陈松老爷子闻言,面色凝重起来:“果然…昨夜子时,村中北斗七星塘莫名波动,气象井水浊如墨,老朽便心知有异。只是不知竟是如此妖物…真人请随我来。”他引着众人来到院中一口古井旁,此井井口石栏雕刻着二十八星宿图案,正是那“气象井”。只见井水非但浑浊,水面还隐隐漂浮着一层极淡的黑色油膜般的物质,散发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此井平日清澈见底,水清则晴,水浊则雨,从无差错。如此黑浊,前所未见。”陈松沉声道。又引至村中一片开阔地,那里按北斗七星方位,分布着七口大小不一的池塘,便是“七星神塘”。此时,七口塘水皆不再平静,水面微微翻滚,冒着细小的气泡,尤其“天权”文曲星位的那口塘,水色明显暗沉许多。赵真清真面色肃然:“贪狼、巨门…直至破军,七星塘气机皆被扰动,文曲之位受染最深。那妖物精于蛊惑,窃弄精神,正应文曲之偏!它定然已潜入村中,正试图污染甚至窃取此阵之力!”话音刚落,忽听村东头传来一阵尖锐的哭骂声!众人急忙赶去。只见一户人家门前,围了不少村民。一个胖大妇人正坐在地上捶胸顿足,哭天抢地:“哎呀我的老天爷啊!没法活了啊!我攒了半年的鸡蛋啊!足足一篮子!准备明天拿去换油盐的!就一会儿功夫,全不见了啊!定是那杀千刀的偷儿馋鬼给摸了去啊!”她旁边一个瘦小汉子,满脸尴尬,想去拉她又不敢,嘟囔着:“也许…也许是黄鼠狼…”“放屁!黄鼠狼能连篮子一起叼走?定是有人偷了!是谁?是谁缺了大德了!呜呜呜……”妇人哭骂得更凶。赵清真目光一扫,眉头微皱。他悄然开启法眼,只见那妇人家门楣上,一缕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黑色妖气一闪而逝,带着一股挑动人心贪吝、嗔怒的诡异气息。紧接着,村西又传来争吵声。原来是两兄弟因为宅基地边界问题,几句不合,竟操起锄头扁担动起手来,邻居拉都拉不住,平日积累的小怨小忿此刻被无限放大。然后又是村南,一老汉发现自家鱼塘死了几条鱼,硬说是上游那家新开的染坊排了毒水,堵着人家门叫骂不休……一时间,原本宁静的俞源村,仿佛被投入了滚油的冷水,瞬间炸开了锅!鸡飞狗跳,争吵哭骂之声此起彼伏!各种积压的、琐碎的矛盾,似乎都在这一刻被点燃了!陈松老爷子气得胡子直抖:“胡闹!胡闹!成何体统!平日里的乡亲情分都到哪里去了!”赵清真沉声道:“陈老先生,非是乡亲情薄,此乃那猫妖伎俩!它不敢直接冲击阵法,便以妖法悄然引动村民心中潜藏的贪嗔痴怨,以此污浊村中祥和之气,削弱星象阵法的力量!若任由其发展,待阵法被破,它便可肆无忌惮地汲取此地星力与万古积淀的灵韵!”穆太公看得心惊肉跳:“这妖物,端的可恶!竟如此诡计多端!”赵清真略一沉吟,对陈松道:“陈老先生,当务之急,需先稳定人心。请您召集村中宿老,安抚村民,晓以利害,切勿自乱阵脚。贫道需立即探查那妖物藏身之处!”他又对穆太公道:“穆居士,你经此事,心志受磨,寻常嗔怨之气难侵。可否请你与穆忠协助老先生,劝导村民?或许你经商之口才,此刻正有用武之地。”穆太公一拍胸脯:“真人放心!劝和拉架,平息纷争,我穆耘在行!毕竟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个和气生财!”说着,他便整了整衣冠,朝着那为了一篮子鸡蛋哭闹的妇人走去,未语先笑:“这位大嫂,且莫心急。一篮子鸡蛋固然可惜,但气坏了身子更不值当。你看这样可好,老夫穆耘,略有余资,这篮鸡蛋,我赔了!只求乡邻和睦,如何?”他声音洪亮,态度诚恳,又是生面孔,那妇人一时愣住,哭声顿歇。穆太公又走向那动粗的两兄弟,喝道:“两位兄弟!为了一尺宅基地,便要骨肉相残,值得吗?想想爹娘生养之恩!想想小时一同玩耍之情!地皮是死的,人是活的!今日你赢了一尺地,输了兄弟情,他日九泉之下,有何面目见祖宗?”他这番话虽直白,却戳中要害,那两兄弟举着的锄头扁担,慢慢放了下来。陈松见状,暗暗点头,连忙招呼其他村中长者,分头行动,平息骚乱。赵清真则身形一晃,跃上一处较高屋脊,闭上双眼,神念如同水银泻地般铺展开来,仔细感知着村中那丝若有若无、四处挑拨的妖气源头。归尘剑在背后鞘中微微轻鸣,“天权文曲”与“玉衡廉贞”两星隐隐发光,助他辨析那混乱气息中的邪恶意念。然而,那猫妖极其狡猾,妖气飘忽不定,时而出现在村口,时而又在祠堂方向,显然是在故意迷惑,拖延时间。就在此时,村中那口“气象井”异变再生!井中黑水如同沸腾般翻滚起来,咕嘟咕嘟冒着更大的气泡,一股浓烈的、带着腥臭的怨气从中弥漫开来!井口石刻的星宿图案竟微微发烫!同时,北斗七星塘中,“文曲”位的那口塘水中央,形成一个漩涡,漩涡深处,隐隐传来一阵阵若有若无、却又勾人心魄的…猫叫声?这叫声非但不难听,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魅惑力,听到的村民,眼神又开始变得迷茫和躁动起来!“不好!它想污染阵眼,釜底抽薪!”赵清真猛地睁开眼,目光如电,直射“文曲”星塘方向!那妖物真正的目标,一直是这星象阵法的核心!它利用妖法引发村民骚乱,只是为了分散注意,暗中早已开始侵蚀阵法根基!他再不犹豫,身形如一道青色流影,疾掠向“文曲”星塘!同时口中朗声喝道:“陈老先生,组织青壮,守住其余六口星塘,尤其是天枢贪狼与天璇巨门二位!穆居士,看好村民,莫要靠近水塘!”陈松闻言,虽惊不乱,立刻敲响村中铜锣,大声呼喊组织。俞源村民风淳朴且对祖传阵法极为敬畏,此刻见村耆老发话,又有外乡高人出手,顿时有了主心骨,青壮年们纷纷拿起棍棒农具,奔向指定的星塘守卫。赵清真瞬息间已至“文曲”星塘边。只见塘水已变得一片墨黑,漩涡越来越大,中心处那魅惑的猫叫声越来越清晰,甚至隐隐凝聚成一个模糊的、扭曲的黑色猫影!塘边石刻的符文正在迅速黯淡!“妖孽!还敢作祟!”赵清真正欲出手。陡然间,那气象井方向,一道漆黑如墨的水柱冲天而起!水柱之中,竟夹杂着无数扭曲痛苦的人脸虚影,发出无声的嘶嚎,直扑赵清真后心!竟是那猫妖调动了被污染的气象井中积累的百年地脉阴怨之气,发动偷袭!前有阵法被蚀,后有阴怨偷袭!赵清真腹背受敌!但他临危不乱,身形如风中青莲,滴溜溜一转,归尘剑已然出鞘!并非斩向身后水柱,而是剑尖向下,疾点“文曲”星塘岸边地面!“天璇巨门,坤元载物!地脉安宁,邪祟退散!”“天璇巨门”阴土宝石黄光大盛!一股沉浑厚重、承载万物的大地之力瞬间被引动,注入星塘岸边!那翻滚的墨黑塘水猛地一滞,漩涡旋转速度骤减,随即恢复平静!塘边黯淡的符文重新亮起微光!赵清真回头一剑斩向气象井,气象井亦恢复平静。 第一百零三章 星光镇嗔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六月十一·子时)子时将至,乌云遮月。村中祠堂前的空地上,火把噼啪作响,却驱不散那越来越浓的阴冷。村民们手持锄头扁担,围成一圈,紧张地盯着圈中央那团被赵清真以符箓暂时困住的“东西”。那已很难称之为猫了。它悬浮离地三尺,身躯膨胀得如同小牛犊子,原本油光水滑的黑毛此刻根根倒竖,如同刺猬,又像是被无形的手狠狠揪了一把,炸得离谱。毛色不再是纯黑,而是浸染了一种不祥的、仿佛沉淀了千百年的暗红污渍,尤其在它额间那撮标志性的白毛处,那暗红最为浓重,竟隐隐形成一个扭曲的、仿佛饱含无尽怨恨的鬼脸图案。它的碧眼大如铜铃,里面早已没了平日的慵懒或狡黠,只剩下纯粹的、沸腾的恶毒,红光吞吐,扫视众人,如同打量着盘中之餐。最骇人的是它的叫声。不再是“喵呜”,而是某种刮擦朽木混合着冤魂嘶嚎的怪异声响,断断续续,却直接钻入脑髓,搅得人心烦意乱,暴戾丛生。“格老子的…”一个膀大腰圆的村民李屠户,平日杀猪眼都不眨,此刻却觉得手心冒汗,往地上啐了一口,“这瘟猫…瞅得老子心里直发毛,想抡起棍子给它一下狠的!”他旁边的张婶,平日里最爱嚼舌根,此刻脸色发白,嘴唇哆嗦着低声道:“它…它是不是在瞪我?是不是知道我前天偷骂了穆家小姐狐媚子?…不对,我没骂!是王婆子先说的!”人群开始骚动,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内容逐渐从恐惧转向了莫名的猜忌和指责。赵清真立于阵前,青衫无风自动,归尘剑虽未出鞘,但剑格处“天权文曲”与“玉衡廉贞”两颗宝石已交相辉映,湛蓝与赤红流光暗自运转,在他周身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那猫妖散发的邪异气息大半隔绝在外。但他眉头紧锁,神色比面对庆福庵千面守宫妖时更为凝重。“此獠已非寻常精怪,”他沉声道,声音清晰地压过现场的嘈杂,“它借穆翁冤情吸食怨愤,又得月华阴气滋养,更引动了此地沉积的古怨。如今怨毒攻心,嗔火炽盛,已成‘嗔煞猫魔’。诸位务必守住心神,勿被其勾起自身恶念!”陈松老爷子被孙儿搀着,闻言重重一顿拐杖:“都听见真人吩咐了!守住本心!别胡思乱想!抄家伙,准备…”话未说完,那嗔煞猫魔似乎被赵清真的话语激怒,猛地发出一声尖锐至极的嘶嚎!那声音并非通过耳朵传入,而是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直接捅进了每个人的识海深处!“嗔!!!”无形的精神风暴瞬间席卷全场!刹那间,祠堂前的空地上,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随即——“李屠户!你他娘的去年卖给我的瘟猪肉!赔钱!”平日里唯唯诺诺的佃户老王第一个红了眼,抡起锄头就砸向旁边的李屠户!“放你娘的屁!那是你自己家婆娘没煮透!”李屠户下意识挥起杀猪刀格挡,铛啷一声,火星四溅!“张瘸子!你偷看我媳妇洗澡!老子弄死你!”“赵老六!你家的秧苗过界了!占我家地!”“十年前借的半碗米现在都没还!”“你家娃偷了我家枣!”陈芝麻烂谷子的旧怨,鸡毛蒜皮的摩擦,甚至一些纯属臆想的猜忌,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轰然爆发!父子相向,兄弟阋墙,邻里互殴!刚才还同仇敌忾的村民,瞬间陷入了毫无理智的自相残杀之中!锄头、扁担、镰刀胡乱挥舞,哭喊声、咒骂声、惨叫声响成一片,好好的祠堂广场,眨眼成了修罗场。陈松老爷子气得浑身发抖,连声喝止,却被一个陷入狂乱的后生撞倒在地,拐杖都飞了出去。“反了!都反了!”他捶地痛呼,老泪纵横。穆太公看着这混乱景象,想起自家冤屈,亦是悲从中来,喃喃道:“人心…人心何以至此…”赵清真暗叹一声“劫数”。他深知此魔根植于人心私欲嗔念,外力强攻,若不能瞬间灭杀,反而会使其吸收更多负面情绪,愈战愈强。唯有从根源上化解,方有一线生机。“扫除心意地,名为净土因…”他默诵道号,眼神陡然变得澄澈而坚定。下一个瞬间,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只见他猛地将归尘剑往身前的青石板上一插!“噗”的一声轻响,剑身直没至柄!“天璇巨门!”明黄色土系真罡爆发,以剑为中心,形成一个方圆丈许的稳定区域,将穆家主仆护在其中,隔绝了外界的混乱厮杀与精神污染。然后,他竟一撩道袍下摆,就在这刀光剑影、鬼哭狼嚎的混乱中心,盘膝坐了下来!双手结了一个玄奥的“莲花安心印”,置于丹田处,竟缓缓闭上了眼睛!赵清真深吸一口气,口唇轻启,一段庄严肃穆而又平和悠长的《清净经》文,如同山间清泉,流淌而出:“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他的声音并不洪亮,却奇异地压过了所有的喧嚣与嘶吼,清晰地传入每一个陷入疯狂的村民耳中,甚至直接响彻他们的心田。同时,他头顶百会穴处,隐隐有白色氤氲之气升腾,如同蒸笼开盖。那是他修炼至炼气化神巅峰的先天丹元,此刻毫无保留地散发开来。他的神念不再收敛,而是如同温暖的潮水,温柔地向四周扩散,不是去攻击,也不是去防御,而是去拥抱,去容纳那充斥天地的狂暴嗔怨之气!这是一种极其凶险的“舍身饲虎”之举!那磅礴混乱、充满了恶毒、嫉妒、贪婪、暴戾的负面能量,瞬间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如同黄河决堤,疯狂地涌入赵清真的识海!“呃!”赵清真身体剧烈一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嘴角一缕金色的血液缓缓溢出。他的眉头紧紧皱起,仿佛承受着千刀万剐般的痛苦。肌肤之下,隐约可见一道道黑色的气流如小蛇般窜动,那是被他强行引入体内的嗔怨毒素!在他的识海中,此刻正上演着比外界更恐怖的景象:他仿佛同时变成了穆太公,感受着蒙冤入狱的屈辱与绝望;变成了王癞子,体验着那扭曲的嫉妒与贪婪;变成了每一个互相厮打的村民,体会着他们积压的愤怒与不满;甚至触摸到了此地更深层的、源自久远过去的征战之苦、离乱之悲…无数极端情绪如同亿万根钢针,疯狂穿刺着他的道心!归尘剑感应到主人的危机,剑格上七星疯狂闪烁,发出焦急的嗡鸣,竭力分担着那恐怖的精神冲击。“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赵清真的诵经声出现了一丝颤抖,却依旧顽强地持续着,声音甚至更加宏大,更加空灵,“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奇迹般地,随着那蕴含着无上清净智慧的经文扩散,随着赵清真以自身为容器硬生生承受、净化那滔天怨念,广场上的混乱开始出现变化。一个正举着扁担要砸向昔日好友的村民,动作忽然僵住,眼中赤红稍退,闪过一丝茫然:“我…我这是做啥?二狗子…俺俩光腚玩到大的…”另一个正撕扯邻居头发的中年妇人,听到经文,猛地松手,看着对方脸上的血痕,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三姐…对不起…我不该疑心你…”李屠户格开老王的锄头,却没有追击,反而喘着粗气骂道:“滚蛋!老子明天赔你半扇好肉!别再提那瘟猪事了!”疯狂的厮杀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喘息声、哭泣声、以及相互搀扶、检视伤口时的羞愧眼神。人们陆续从那股莫名的狂躁中清醒过来,看着周围的惨状,皆露出难以置信和后怕的神情。空中的嗔煞猫魔感受到了力量源泉的迅速流失,它发出了愤怒与惊恐交织的尖啸!那团混沌的阴影剧烈翻滚收缩,不再试图影响所有人,而是将剩余的所有能量——融合了穆家冤屈、皇家戾气、古村沉积怨念的最恶毒的核心——凝聚成一支漆黑如墨、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怨毒之爪,撕裂空气,带着令人灵魂战栗的尖啸,直扑下方盘坐的、看似毫无防备的赵清真!它要彻底毁灭这个阻碍它、净化它的源头!“真人小心!”刚刚清醒过来的陈松老爷子大声惊呼!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嗡——嗡——嗡——”祠堂周围,那七口按北斗方位排列的星塘,毫无征兆地同时震动起来!塘水如同沸腾般翻滚,却不是冒泡,而是从中迸发出璀璨夺目的银色光辉!七道粗大无比、凝练如实质的银色光柱冲天而起,如同七根擎天巨柱,瞬间刺破了俞源村上空的阴霾与怨气!光柱于半空中交汇,磅礴浩瀚的星辰之力与一股中正平和、匡扶社稷的浩然意志(源自刘伯温的布置)融为一体,化作一柄顶天立地的星光巨剑!剑身之上,七星流转,符文生灭,仿佛蕴含着宇宙至理!此剑一出,万邪辟易,群魔俯首!那巨剑似有灵性,感应到那至邪至恶的怨毒之爪,发出一声清越震耳的剑鸣!随即,毫不迟疑地对着那抓向赵清真的黑爪,疾斩而下!没有预想中的惊天爆炸,只有一种奇特的、仿佛热刀切牛油的“嗤啦”声。星光与怨毒激烈碰撞,银芒所至,那凝聚了万千嗔恨的黑爪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溃散!剩余的星辰剑光势如破竹,狠狠劈入了那团混沌阴影的最核心!“唳——!!!”一声超越了听觉极限、直接作用于万物灵魂本源的凄厉惨嚎,从阴影深处爆发出来!那猫魔的残存意识发出了最后的、充满不甘与绝望的尖叫!混沌阴影如同被刺破的气球,剧烈扭曲、膨胀,最终猛地爆炸开来!强烈的冲击波混合着残留的怨气向四周扩散,将刚刚站起来的村民们再次掀翻在地。但这一次,爆炸的余波却被那七口星塘残存的银辉与赵清真周身散发出的清净道韵迅速中和、净化,并未造成更多伤害。漫天飞散的漆黑怨气中,一点极其微弱、扭曲不定、仿佛由最纯粹恶意构成的黑色猫形残魂,挣扎着浮现,发出细微却怨毒无比的嘶鸣,便要趁乱遁入地下,企图苟延残喘。就在这时,赵清真猛地睁开了双眼!他眼中虽充满了疲惫,甚至金色的血液已染红了胸前青衫,但那眸光却清澈璀璨如星辰,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与道威!“痴念嗔怨,尽归尘土!一点真灵,犹可超生!敕!”他并指如剑,对着那欲逃的残魂凌空一点!归尘剑“玉衡廉贞”宝石赤芒大放,一缕精纯无比、蕴含着焚邪破妄意志的纯阳真火飞射而出,后发先至,精准地将那点黑色残魂包裹其中!那残魂在真火中发出最后一声绝望的哀鸣,疯狂扭动,却如露如电,瞬息间便被炼化殆尽,所有戾气怨毒尽数化为青烟消散。最终,只剩下一粒比米粒还要微小的、纯净柔和的白色光点,在空中微微一闪,仿佛对着赵清真的方向轻轻摇曳了一下,便悄然消散于天地之间,重入轮回往生去了。至此,融合万古嗔怨、戾气而生的嗔煞猫魔,彻底烟消云散,不复存在。空中,星光巨剑缓缓消散,重新化为点点银辉,洒落回七口星塘之中。塘水恢复了平静,但仔细看去,水面似乎比之前黯淡了几分,仿佛耗去了不少积累的灵性。祠堂前,一片狼藉。火把熄灭了大半,伤员躺了一地,呻.吟声四起。但不再是疯狂的嘶吼,而是劫后余生的痛楚与茫然。村民们互相搀扶着站起来,看着彼此脸上的血迹和伤口,看着周围被破坏的器物,皆面露羞愧,默默无语。陈松老爷子在孙儿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到赵清真面前,老眼含泪,推开孙儿,便要躬身下拜:“真人…救了我俞源全村…老朽…老朽代全村父老,谢真人再造之恩!”赵清真此刻已是强弩之末,勉强抬手虚扶:“老爷子…不必多礼。降魔卫道,份所当为…快快请起。”他声音虚弱,身形晃了一晃,险些栽倒。穆忠连忙和陈松的孙子一起扶住他。穆太公也挣扎着上前,老泪纵横:“真人…为我穆家之事,累及真人身受重创,累及贵村遭此大难…穆耘…穆耘百死难赎其罪啊!”说着也要跪下。赵清真摇摇头,勉力道:“穆翁言重了…根源不在你,而在人心私欲,嗔念难平…此魔不过是借此显现罢了…”他目光扫过那些面带愧色的村民,“今日之劫,诸位皆亲身经历。当知嗔恨之心,于人于己,遗祸无穷。若能借此勘破人我之执,常怀恕道,便是此番劫难最大的善果了。”他的话,如同暮鼓晨钟,敲在每个村民的心头。众人回想方才自己的疯狂模样,皆冷汗涔涔,低头不语。这时,一个村民忽然指着天空喊道:“快看!乌云散了!”众人抬头,果然见遮蔽月亮的乌云不知何时已悄然散开,一弯清冷的弦月高悬天际,洒下皎洁银辉。虽然星塘之光黯淡了些,但整个俞源村却仿佛被月光洗涤过一般,那股萦绕不散的阴沉怨气已然消失无踪,连空气都变得清新了许多。只是…村中那口著名的气象井,井水却变得一片浑浊,仿佛预示着某种余波未平。赵清真缓缓走到归尘剑旁,将其拔出。剑身光华内敛,但灵性依旧。他看着劫后余生的村庄和村民,又望向兰溪县方向,轻轻叹了口气。“嗔魔虽除,人心之嗔难灭。人我之见不消,律法公道不彰,此等孽障,终有再生之日。”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深深的疲惫,却也有着不容动摇的坚定,“穆翁,此间事了,贫道需助你们了结那桩‘公案’了。”天边,已微微透出了一丝鱼肚白。漫长而惊心动魄的一夜,终于过去。 第一百零四章 天火薄棺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六月十二)永乐十四年,仲夏六月。东海之滨的台州府,仿佛被搁在了一个巨大的蒸笼之上,海风裹挟着灼人的湿气,吹过城墙垛口,掠过街巷屋檐,却带不来半分凉意,只将那股子咸腥与闷热,更深刻地烙进每一寸砖石、每一个行人的毛孔里。天色很是蹊跷,方才还是碧空如洗,烈日灼灼,晒得青石板路面腾起扭曲的热浪,转眼间却又不知从何处涌来大团大团的铅云,低低地压着城头,沉甸甸的,透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远海的天际线上,闷雷如同困兽的咆哮,隆隆滚动,时断时续,搅得人心神不宁。这鬼天气,恰似台州府眼下的人心,表面看似如常,内里却躁动不安,酝酿着难以言说的惶恐。倭寇的阴影如同跗骨之蛆,去岁才遭了一次不大不小的侵扰,虽被击退,却伤了元气,折了兵勇,毁了渔村,至今沿海一带还能闻到未散尽的焦糊味和血腥气。市井间流言蜚语不断,有说倭寇大将得了妖法,能呼风唤雨驱使海怪的;有说沿海卫所军备废弛,官老爷只顾捞钱不管百姓死活的;更有隐秘的传言,说某些豪商巨贾,暗地里与那伙杀才有着不清不楚的勾当,发着那昧心的国难财。就在这般背景下,府城西北隅,那处新掘的坟茔,以及坟茔前那场极尽奢靡的葬礼,便显得格外扎眼,甚至…诡异。死者上官飞,台州府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物。名字起得挺飘逸,为人却与“飞”字毫不沾边,反倒像极了海礁上最顽固的藤壶,死死扒着这乱世的船舷,吸足了血肥了自家。他是靠着海运发的家,早年据说只是个跑船的小伙计,后来不知走了什么鸿运,竟短短十几年间攒下泼天家财,成了台州府数一数二的巨富。码头上有他家的仓栈,街市里有他家的铺面,连城外最好的水田,也大多姓了上官。然而,这发家史却颇多为人诟病之处。老辈人依稀记得,上官飞当年曾得一位姓陈的老船工倾囊相助,甚至变卖了祖传的宝船“福远号”给他做本钱,方才得了第一桶金,跑通了南洋那条险恶却利润惊人的航线。可后来呢?陈老船工一家莫名遭了海难,尸骨无存,而那“福远号”及其名下的航线、客户,转眼就都成了他上官飞的产业。此事当年闹过一阵,却死无对证,最终不了了之。此外,近些年倭患愈烈,上官家的船队却总能逢凶化吉,甚至传言其暗中向倭寇出售铁料、药材、乃至粮食等禁运物资,换取金银和劫掠来的赃物,以此牟取暴利。其为人更是刻薄寡恩,锱铢必较,对佃户盘剥极狠,对同行打压无情,虽家财万贯,却吝于施舍,修桥补路之类善事从不沾边。乡邻百姓对其多是敢怒不敢言,畏而远之。如今,这上官飞死了。死因对外只说是急症,可私下里传言版本众多,有说是分赃不均被倭寇做了的,有说是坏事做多遭了冤魂索命的。无论如何,人死灯灭,上官家却要借着这葬礼,最后显摆一回豪富。那口棺椁,便是焦点中的焦点。我的老天爷!那竟是整根罕见无比的金丝楠木所制!长逾一丈,宽高皆惊人,木质金黄,纹理细腻如云霞,离着老远便能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奇异幽香,据说此木能千年不腐,虫蚁不近,历来是帝王家专用之物,等闲人家莫说用,见都难得一见!棺椁外壁更是了得,镶嵌着各色宝石、美玉、珊瑚、蜜蜡,在晦暗的天光下依旧流光溢彩,晃得人睁不开眼。阳光偶尔穿透云隙,打在那些珠宝上,反射出令人心悸的璀璨光芒,仿佛不是葬死人,而是要埋进去一座移动的宝库。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排出里许地去。和尚道士各念各的经,铙钹木鱼唢呐笙箫吹打得倒是卖力,纸钱抛洒得如同漫天飞雪,却盖不住围观人群那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啧啧啧…瞧瞧!瞧瞧!这得值多少银子?埋进土里,不怕招贼挖了祖坟?”一个干瘦老汉咂着嘴,眼神复杂。“哼!招贼?我看招雷劈还差不多!”旁边一个黑脸汉子抱着胳膊,冷笑连连,“缺德事做尽,死了还要糟践这么多好东西,老天爷能看得过去?”“嘘!小声点!让上官家的人听见了,有你好果子吃!”一个妇人紧张地拉扯汉子的衣袖。“怕什么?他上官家还能把我们都抓起来不成?你们听说了没?前几日给这棺椁描金彩绘的那个老漆匠,完工回家就莫名其妙瞎了一只眼!邪性得很!”“快看那天色…乌云又上来了…这雷声闷得人心慌…怕不是真要出什么事?”人群之中,一位青衫道士悄然独立,与周遭或艳羡、或恐惧、或愤懑的芸芸众生显得格格不入。这道人看年纪不过三十上下,面容清俊,肤色莹润,一双眸子澄澈如秋日寒潭,深不见底,却又透着一种洞悉世情的平和。他身姿挺拔如松,穿着一袭青色道袍,纤尘不染,背后负着一柄连鞘宝剑,剑鞘样式古朴,看不出材质,唯剑格处镶嵌着七颗异色宝石,按北斗七星方位排列,此刻虽内敛无华,却隐隐有玄妙气息流转。正是云游至此的全真龙门派羽士,赵清真。他修为已至炼气化神之巅峰,只差一步便可孕育阳神,超脱凡俗,灵觉敏锐无比,远超常人。他并未像其他人那般盯着那奢华棺椁啧啧称奇,目光反而落在送葬队伍前列,那群披麻戴孝的上官家族亲眷身上。尤其是那位哭得“悲痛欲绝”、被家仆搀扶着才能行走的长子上官宏。此人面色白皙,眼袋浮肿,看似哀毁骨立,但赵清真却敏锐地捕捉到,其眼角眉梢非但没有多少真切的悲戚,反而隐隐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如释重负,甚至是一丝火热的贪婪。在其印堂之间,更有一丝极淡极隐晦的黑气缠绕,那是心术不正、孽障缠身之兆,寻常人看不出,却难逃赵清真的法眼。“金玉其外,怨孽其中。”赵清真心中暗叹,微微摇头。如此暴殄天物,炫耀豪富,激惹人心贪念,已是大犯忌讳。更遑论这上官家业背后,恐怕还纠缠着无数见不得光的罪孽与怨愤。这般招摇,岂是吉兆?他神念微动,背后归尘剑在鞘中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颤,剑格处“天权文曲”宝石似有若无地流转过一丝湛蓝微光,无声无息地涤荡开周身因人心浮动而生的污浊之气。他以灵觉感知此地气场,只觉无比驳杂混乱:铜臭之气、怨憎之气、贪婪之气、恐惧之气…种种负面情绪交织弥漫,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而在这漩涡之上,高空之中,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来自天地自然的肃杀威压正在不断汇聚、酝酿,与那铅云闷雷呼应,锁定了下方那口过于招摇的棺椁。时辰已到,主持葬礼的阴阳先生拖着长腔喊了一声:“吉时已到——落棺——”数十名精选的壮汉吆喝着号子,肩扛手抬,将那沉重无比、价值连城的金丝楠木棺椁,缓缓吊入那砌得方正正的墓穴之中。上官宏作为长子,接过旁人递来的铁锹,铲起第一抔黄土,涕泪交加(至少表面如此),便要向坑中的棺椁撒下,完成这“掩土”之礼。就在那抔土即将离锹的刹那——“喀喇喇——!!!”一道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惨白电光,如同九天之上神祇震怒挥出的裁决之鞭,毫无任何征兆地、精准无比地撕裂了阴沉厚重的天幕!其亮度远超寻常闪电,瞬间将天地照耀得一片惨白,刺得所有人眼睛剧痛,忍不住惊呼闭目!那闪电的目标,清晰得令人窒息!它并非击打附近的山石树木,也非落在空旷处,而是不偏不倚,正正地、结结实实地劈中了那尚未覆土的、镶嵌着无数珠宝的、奢华无比的金丝楠木棺椁!轰!!!!!!几乎在电光闪耀的同时,震耳欲聋、足以撕裂耳膜的霹雳巨响猛然炸开!声音之大,仿佛天穹都被炸开了一个窟窿!坚实的大地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靠近墓穴的人甚至被震得东倒西歪!紧接着,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发生了!那刀斧难伤、号称千年不腐的金丝楠木棺椁,在这天地之威面前,竟脆弱得如同纸糊的玩具!瞬间被炸得四分五裂!木屑混合着珠宝碎片向四周激.射!镶嵌其上的宝石美玉,或被巨大的能量震飞不知射向何方,或在瞬间产生的高温中熔化、变形,失去所有光彩,与焦黑的木料残骸混在一起!棺中陪葬的那些金银器皿、精美绸缎、冥器珍玩,更是在雷火之下焦黑破碎,不成形状,与泥土混杂,散发出一股难以形容的焦糊恶臭!雷火过后,青烟袅袅,刺鼻的硫磺味和东西烧焦的味道弥漫开来,呛得人咳嗽连连。待那些被震懵了、吓傻了的众人惊魂稍定,战战兢兢、哆哆嗦嗦地望向那墓穴时——只见偌大的墓穴中,哪还有什么奢华棺椁?什么金丝楠木,什么珠宝翡翠,什么绫罗绸缎,全都消失了!只剩下一具被雷火灼烧得焦黑不堪、缩水了将近大半的薄皮棺材,歪歪斜斜、凄凄惨惨地杵在坑底,如同一个巨大的讽刺,无声地嘲笑着死者生前的奢靡与狂妄!寂静,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足足数息。随即,如同冷水滴入滚油,现场瞬间炸开了锅!“天罚!这是天罚啊!”不知是谁先撕心裂肺地喊出了这一句,顿时引发了山呼海啸般的附和与更大的恐慌!“老天爷发怒了!降雷劈了这缺德棺椁!”“上官飞肯定做了滔天的恶事!连老天都看不过眼了!”“快跑啊!离远点!别沾了晦气!”人群彻底乱了套,哭爹喊娘,推搡踩踏,拼命想要远离那一片狼藉的墓穴,仿佛那里有着什么极致的恐怖。上官宏直接瘫软在地,面无人色,裤裆处迅速湿了一大片,散发出骚臭之气。他指着坑里那具焦黑的薄棺,嘴唇哆嗦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有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他身边的家族成员、丫鬟仆役,亦是目瞪口呆,有的尖叫,有的瘫倒,有的甚至直接吓晕过去。方才那点伪装出的悲伤和贪婪,此刻全被最原始的恐惧所取代。赵清真立于慌乱溃散的人群中,身形却稳如磐石,青衫道袍在因人群奔跑而带起的风中微微拂动,眼神沉静地注视着那具焦黑的薄棺。他看得分明,那一道雷霆绝非寻常的自然天象,其中蕴含着一丝凛然的、属于天地法则的裁决意志!此乃天道对于逾越本分、积聚滔天怨孽之人的一种具象化惩罚。然而,更令他心生警惕的是,在雷霆劈落的那一刹那,他那炼气化神巅峰的敏锐灵觉,隐约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一闪而逝的、阴冷诡异的能量波动!那波动并非源自上天,反而更像是从地底深处渗透出来,极其巧妙地、不着痕迹地“引导”或者说“利用”了这场天罚!仿佛有一个隐藏极深的意识,在暗中推波助澜,确保了这道雷罚的精准与酷烈。“外其身而身存…求生而不生,未死先学死…”赵清真心中默念道经。上官飞执着于厚葬其身,妄想以金玉求得身后不朽,却不知早已怨孽缠身,终招致形神俱损,连一副像样的棺椁都留不下。这岂非对“吾之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的最佳注解?而那暗中窥伺、能引动甚至利用天罚的阴冷能量,又是何物?他目光扫过狼藉的墓穴、那具讽刺的薄棺、以及惊慌失措的上官族人,又望向远处海面上愈发浓重、仿佛酝酿着更大风暴的乌云,心中了然。台州府的风云,绝不会因一场天罚薄棺而平息,恰恰相反,这或许仅仅是一个开始,一场更大动荡的序幕。这场奢华而诡异的葬礼,最终以一场惊天动地的天罚和彻底的混乱收场。人群惶惶如丧家之犬般散去,只留下那具焦黑的薄棺,孤零零地、歪斜地躺在墓穴中,无言地诉说着天威之难测与世事之无常。上官家当夜也曾试图派人偷偷重新收敛,却怪事频发——那薄棺竟沉重异常,如同生了根一般,七八个壮汉都无法移动分毫,最终只得暂时用几张破草席胡乱覆盖,仓皇离去,容日后再做打算。是夜,台州府果然雷雨交加,狂风呼啸。凄风苦雨之中,隐约有更离奇的传闻在暗巷里流淌:有人说看到上官飞墓地附近,有朦胧的、绿油油的鬼火闪烁不定,似有无数模糊的黑影在暴雨中无声地徘徊;又有人说,在震耳欲聋的雷声间隙,似乎听到了低低的、压抑的、仿佛蕴含着无尽冤屈的啜泣声,却被风雨声撕扯得断断续续,难以听真…赵清真于城中一处香火寥落、颇为破旧的道观借宿。夜雨中,他于静室盘膝打坐,归尘剑悬于身前,剑格七星在内敛中缓缓流转。他的神念如同一张无形巨网,悄然蔓延,覆盖了偌大的台州府城。在他的感知中,此时的台州城,气息纷乱如麻。百姓的惶恐、上官家的惊惧、各种幸灾乐祸与流言蜚语交织成的浊气升腾弥漫。而在这股人造的浊气之下,更深处,则弥漫着来自海域的腥咸、以及一种若有若无、却挥之不去的鬼气与怨气。然而,在这片混乱之中,于城市中心的城隍庙方向,却有一股虽然微弱、却异常坚韧纯正的神道气息,仍在努力地闪耀着,如同风中之烛,顽强地维系着此地阴阳秩序的最后一道底线,与那地底隐伏的阴冷能量形成了一种脆弱的对抗与平衡。“冬御风而不寒,夏御火而不热…冷热不过皮相,心魔方是大敌。”赵清真缓缓睁开双眼,看向窗外被闪电瞬间照亮的凄迷雨夜,眸光深邃如星。“台州之劫,恐非单纯天灾,实乃人欲横流、内忧外患引来邪祟窥伺。贫道既适逢其会,便不能置身事外了。”他知道,自己这趟台州之行,绝不会平静了。那深藏地下的阴冷存在,那海上的威胁,以及这城中浮动的人心,都需要他去一一面对。 第一百零五章 观音迁像 (六月十三) 暴雨肆虐了一整夜,直至寅卯之交,方才意犹未尽地渐次收势。天色灰蒙,铅云低垂,依旧是一副憋闷欲哭的晦暗模样。台州府城内,积水成洼,四处泥泞,街巷间弥漫着雨水冲刷出的土腥气、垃圾腐臭味,以及那无处不在的、令人心头沉甸甸的海藻咸腥。昨日上官飞葬礼上那惊天动地的天火薄棺,已如同插上了翅膀,裹挟着无数添油加醋的惊恐细节,疯传于大街小巷、茶楼酒肆。人心惶惶,皆窃窃私语,谓此乃上天震怒,降罚于台州,恐有更大的灾殃祸事接踵而至。 赵清真于借宿的简陋道观中睁开双眼,一夜打坐调息,虽未沉睡,却神清气爽,眸中精光内蕴,周身气息圆融无碍,与外界那污浊沉闷的气息格格不入。炼气化神巅峰之境,已使他能于纷扰混沌中保持灵台一点清明,如莲出淤泥而不染。 他信步走出道观,青衫拂动,步履从容,积水污泥竟不能近其身周尺许,仿佛有一层无形的气墙将其与这浊世隔开。街道上行人面色多带惶惑,或步履匆匆,或聚堆低语,所言不外乎“天罚”、“报应”、“倭寇”、“海龙王发怒”之类。种种焦虑、恐惧、猜疑的念头如同无形的烟瘴,弥漫在潮湿的空气里,寻常人虽不可见,但在赵清真敏锐的神念感知中,却如同翻滚的浊浪,不断侵蚀着这座城池的生机与和气。 “人心自乱,则外邪易侵。”他心中暗叹,全真修行,重在降伏心魔,红尘俗世诸多烦恼灾劫,多半起于内心无明,贪嗔痴慢疑炽盛,方才感召外邪。上官飞之事,可谓典型。 他并无特定目的,只是随心而行,以脚步丈量这座被恐慌笼罩的城池,同时神念如细腻的蛛网,悄然铺散开去,捕捉着空气中任何一丝不寻常的波动。行至城西时,忽见前方一处坍塌的院落前围了不少人,对着里面指指点点,议论声比别处更显惊异。 走近一看,却是一座名为“白塔观音院”的小庙。只见院墙倾颓,屋舍尽数垮塌,椽梁折断,瓦砾堆积如山,显是昨夜暴雨雷击所致,一片狼藉。然而,诡异的是,在这片废墟之中,院中央一座砖石结构的白塔虽显残破,却顽强地屹立未倒。更令人称奇的是,在那断壁残垣之间,一尊檀木雕刻的观音菩萨圣像,竟完好无损地伫立着! 那观音像高约五尺,雕工精湛,宝相庄严慈悲,衣袂飘飘似有流动之感。经此大劫,它非但未曾损毁,反而通体润泽,纤尘不染,甚至在灰暗的天光下,隐隐有一层温润微光自行流转,与周遭的破败凄惨景象形成极其鲜明、乃至令人心悸的对比。仿佛这场毁灭性的灾难,独独绕开了它。 一位浑身湿透、沾满泥污的老僧,正跪在观音像前,不住地叩首悲泣,声音沙哑哽咽:“菩萨显灵…菩萨显灵啊…弟子无能,护持不周,罪过罪过…” 周围百姓亦是议论纷纷,脸上交织着敬畏、好奇与恐惧。 “这白塔观音院可是有些年头了,听说灵验得很!”一个提着菜篮的老妪煞有介事地说道,“早年是有位行脚僧,在灵江边上看见一段乌沉木随水漂来,香气扑鼻,觉得有缘,便费力捞起。劈开一看,你们猜怎么着?那木头里面的纹理,天然就像一尊观音菩萨的影子!这才请了最好的师傅,顺着那纹理雕成了这尊菩萨像!自从建院供奉,可是保佑了一方平安呢!” 旁边一个中年汉子接口道:“可不是嘛!昨夜那雷暴,吓死个人!电闪雷鸣的,我就瞧见这边天上白光一闪,轰隆一声巨响,地皮都颤!早上过来一看,果然…唉,全塌了!可您们瞧瞧,这菩萨像,嘿,连点儿灰都没沾!” 又有一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小弟昨日还听寺里这位老师父提起,说他前几晚做了个怪梦,梦见菩萨对他言说,嫌这院子里平日太过嘈杂,香客喧哗,心不虔诚,欲要徙居到那白塔顶上,图个清净自在…当时只当是梦呓,未曾想…竟应验在此处!莫非真是菩萨自行迁居,故而显圣毁院?” “嘶…还有这等事?”众人闻言,更是啧啧称奇,看向那观音像的目光愈发敬畏。 “怕是…菩萨嫌这庙小,配不上祂了?”有人猜测。“还是说…这是菩萨给的警示?像上官家那样,咱台州府要有大难了?”另一人忧心忡忡。 赵清真静立人群之外,目光沉静,仔细感知。那尊观音像上,确实萦绕着一股浩大、温和、纯正、慈悲的灵性力量,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绝非邪祟妖物所能伪装。这力量中正平和,带有佛门特有的愿力与净化特质,令人见之心生宁静。 然而,他的眉头却微微蹙起。神念向下延伸,穿透废墟瓦砾,触及寺院地基深处时,却感知到了一丝极其隐晦、却与昨日天罚薄棺时感应到的同源气息——一股阴冷、诡异、仿佛沉淀了无数负面情绪与暗黑念力的能量!这股能量如同潜伏在黑暗中的毒蛇,被观音像的磅礴灵光死死压制在地基之下,难以逸出,却也未曾被彻底净化驱散,仍在顽强地、极其缓慢地试图侵蚀渗透。 “观音托梦,寺院自毁,圣像独存…”赵清真心念电转,思维如电光石火,“表面看来,确是菩萨显圣,弃旧居而择清净之地。但…这地底阴寒之气从何而来?是早已存在,昨夜雷击恰巧将其激发,引动地气变动导致寺院坍塌?还是…有某种邪异力量,借昨夜天雷暴雨之威,暗中发力,故意摧毁这处供奉正神的所在,企图削弱台州府的守护力量?其目的,甚至可能巧妙地利用了菩萨灵验迁居的传说,来掩盖自身破坏的行迹?” 他倾向于后者。那地底阴气出现得太过巧合,且与上官飞墓地的异常隐隐呼应。 思忖间,赵清真排众而出,走到那跪地哭泣的老僧面前,单掌竖于胸前,稽首一礼,声音清越平和,自带一股令人心安的力量:“无量天尊。老师父,贫道有礼了。” 老僧正自悲恸,闻声抬头,见是一位青衫道士,气度超凡脱俗,眼神澄澈如古井寒潭,心知绝非寻常游方之人,忙止住悲声,挣扎着起身还礼:“道长…贫僧失礼了…不知道长有何见教?” 赵清真温言道:“老师父不必过于悲伤。观此异象,菩萨法身无恙,毫发无伤,且宝光流转,更显圣德威仪。或许,此非灾劫,反是机缘。旧院虽毁,正预示著新局将开。眼下当务之急,非沉湎伤怀,乃是为菩萨金身寻一稳妥安奉之处,免其受风雨侵扰,再徐图重建之事。” 老僧闻言,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但随即又被巨大的茫然和无助取代:“道长所言甚是…只是…只是贫僧无能,这寺院倾颓,重建谈何容易…香火钱早已…唉…”他望着那片废墟,又是一声长叹,显得无比萧索。 赵清真目光扫过那巍然屹立的白色砖塔,缓声道:“老师父请看,此塔历经风雨雷劫而岿然不动,根基稳固,砖石坚凝,且自成格局,正气沛然,寻常邪祟难以近身。岂非正是菩萨于梦中所示之清净暂居之所?何不先将菩萨法身请入塔中底层,设一简单香案供奉,既可免风雨之虞,亦可让四方信众不致失了礼拜之所。待日后机缘凑泊,信众感念菩萨灵验,自有善缘汇聚,重建宝刹亦非难事。” 老僧一听,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拍了一下自己光溜溜的脑门:“哎呀!贫僧真是急糊涂了!多谢道长指点!多谢道长指点!这白塔确是稳固所在!正是暂时安置菩萨的绝佳之地!”他顿时来了精神,连忙向周围围观的乡邻作揖求助。几位热心肠的壮汉和被菩萨显灵震撼的信徒,立刻上前帮忙。众人小心翼翼,怀着无比的虔诚,合力将那尊沉重的檀木观音像抬起,一步步挪向白塔底层的入口。赵清真在一旁静静看着,暗中默运玄功,一缕极细微却精纯无比的全真丹元悄然送出,托举在观音像底座之下,既减轻了众人的负担,更以其纯阳清气进一步隔绝了那地底可能存在的阴寒气息。 就在观音像被稳稳抬入塔内,安放妥当的那一瞬间,赵清真清晰地感知到,那从地基深处渗出的阴寒气息,仿佛被彻底斩断了与上方的联系,完全被隔绝镇压了下去,再难兴风作浪。白塔本身似乎也具有某种镇邪安宅的古老力量,与观音像的灵光相辅相成。 然而,几乎是同时,他背后鞘中的归尘剑,那代表“开阳武曲”锋锐金气的银白宝石,竟毫无征兆地轻轻震颤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微弱的、唯有他能听见的清鸣!一股极其细微却尖锐的警示意味,如同冰针刺入他的灵觉,指向非常明确——城东方向! 那里,是台州府城隍庙的所在。 赵清真目光微微一凝,心中了然。此事果然还未完结。他安抚了老僧几句,承诺日后若有余力必来相助,便辞别众人,步履看似从容不迫,实则迅疾异常,径直朝着城隍庙的方向行去。 越是靠近城隍庙,那股异样的感觉便越发明显。城隍庙乃一地阴司主宰之所,掌籍亡灵,监察善恶,本该是香火鼎盛,庄严肃穆之气笼罩,寻常游魂野鬼绝不敢轻易靠近。但今日,这庙宇周遭却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冷清与萧条。并非无人烟,也有三三两两的香客进出,但那股源自神道本身的、应有的煌煌威严与勃勃生机,却仿佛被什么东西遮蔽压抑了,显得有气无力。 庙宇主体建筑似乎并无大碍,但赵清真的神念却敏锐地捕捉到,位于后殿一侧的一处偏院——当地人口中颇为灵验的“王总管祠”——气息格外紊乱。 这位王总管,据传是前朝一位极得民心的本地父母官,清正廉明,兴修水利,造福一方,死后被百姓感念,自发立祠祭祀,就附在城隍庙旁,百年來香火不绝,颇为灵验,求子、求财、求平安者多有应验。但此刻,赵清真目之所及,那祠庙矮小简陋,门庭油漆剥落,显然久未修缮,祠内光线昏暗,蛛网尘封,供桌上空空如也,冷灶凉灰,显然香火已断绝很久了,与前方城隍主殿的境况截然不同,更迥异的是供桌前方靠近墙壁的地方没有神像!整个祠庙里一尊神像也没有! 但这并非关键。关键在于,这废弃祠庙的周围空间中,残留着一种极其强烈的、新近产生的空间扭曲感与淡淡的、却品质极高的鬼气!仿佛不久前,这里发生过一场剧烈的能量冲突,或者有什么东西被强行从此处剥离了出去!这种残留的波动,与他之前感应到的阴冷能量并非同源,却更显诡异。 赵清真拦住一位在庙前慢悠悠扫地、面色愁苦的老庙祝,稽首问道:“福生无量天尊。老居士请了,贫道想打听一下,这王总管祠…为何如此冷清破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那老庙祝吓了一跳,抬头见是一位气质出尘的道长,叹了口气,左右张望一下,才压低声音,心有余悸地说道:“哎呦,道长您可别提了!这王总管祠…唉,邪门,邪门得很呐!早就没什么香火喽!” 他顿了顿,继续低声道:“不过说来也怪,就在前些日子,有个从温州来的大木材商,运了满满几船的上好杉木,本想出海贩到南洋去赚大钱,结果您猜怎么着?刚出海就遇上大风浪,差点船毁人亡,只好灰溜溜折回咱们台州港避风。那木材泡了海水,急着脱手,可一时半会儿哪找得到买主?正急得跳脚呢!” “结果就在前天夜里,那商人做了个怪梦!梦见一个穿着旧官袍、看着就很威严正派的老者,自称姓王,对他说:‘台州府衙仓库年久失修,近日连雨,库藏危急,府尊正暗中焦急寻购良木,汝速将木材运至府衙后门,自有管事接应,必不致亏本。’那商人将信将疑,但想着死马当活马医,便依梦中所言,天不亮就把木材运去了。嘿!您猜怎么着?那府库的官儿正为此事急得上火,一见这么多现成的好木材,喜出望外,立马高价全部买下了!那商人可是因祸得福,发了一笔不小的横财!” 老庙祝说得口沫横飞:“那商人觉得是神明保佑,赶紧来城隍庙烧香还愿。四下打听,才知这旁边还有个王总管祠,进来一看那塑像,嚯!竟跟他梦里那老者一模一样!他以为是王总管显灵指点他,感激得不得了,当场就许下大愿,要出资把这破祠修葺一新,再塑金身!” “这不是天大好事吗?”赵清真适时问道。 “好事?唉,祸事这才开头呢!”老庙祝一拍大腿,脸上恐惧之色更浓,“就在昨天…对,就是上官老爷下葬被雷劈的那天下午!工匠们都请来了,家伙事都备好了,刚把旧祠的破门烂窗拆掉,准备清理地基动工…突然!就毫无征兆地,平地刮起一股子邪风!那风啊,阴冷刺骨,吹得飞沙走石,天昏地暗,人都站不稳,眼睛都睁不开!怪的是,就围着这祠庙巴掌大地方刮,别处一点儿事没有!” “等那阵邪风过去,大家伙惊魂未定地一看…您猜怎么着?刚运来的青砖木料乱七八糟滚了一地,而那尊…那尊王总管的旧塑像…它…它不见了!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干干净净,连点儿渣都没留下!” 老庙祝声音发颤:“大家都吓傻了!有人说这是王总管显灵,不乐意让人动他的老地方…可更多人私下说,怕是惹恼了什么东西…或是…或是被什么更凶的‘东西’给…给借走了?!现在谁还敢沾这地方?都躲着走呢!那温州商人钱都没敢要回去,当天就吓得跑回温州去了!” 赵清真听罢,眉头彻底锁紧。此事听起来似是一桩带着些温馨色彩的神异轶事,但那最后的“阴风”、“塑像失踪”,却透着一股浓浓的鬼祟邪异之气!这与白塔观音院的倒塌、上官飞墓地的异常,在时间上紧密衔接,背后似乎有一条若隐若现的线在串联! 那“王总管”托梦指引商人,其目的当真只是为了重修祠庙,享受香火?还是另有所图?比如…需要那批木材?或者需要商人“重修祠庙”这个行为本身来达成某种条件?而塑像的失踪,是王总管神念自行离去,还是…被另一股强大的、能够驾驭“阴风”的邪异力量强行“借”走,乃至…“吞噬”了? 他运转神念,仔细探查那废弃的祠基残砖断瓦。果然!在那些破碎的砖石和泥土中,再次捕捉到了那一丝极其微弱、却本质阴冷诡异的能量残留!虽然这丝能量被一股淡淡的、新近产生的香火愿力(来自那商人的感激和还愿)努力掩盖着,但又怎能逃过他炼气化神巅峰境的敏锐感知? “天火薄棺…观音迁像…王祠灵异…”赵清真将这些散碎的线索在脑中飞快地拼接、推演,“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彼此孤立,实则背后似有一张无形的黑手在暗中拨弄,巧妙地借助天灾人怨,一步步试探、削弱、乃至窃取台州府本地的各种守护力量!其目的,绝非简单作祟吓人,所图必然极大!” 他猛地想起沿海愈演愈烈的倭寇威胁,心中警兆骤升,如擂战鼓!邪祟妖鬼,往往与兵灾人祸相伴而生,彼此滋养!莫非… 当下,他不再迟疑。夜探城隍庙,仔细搜寻那“王总管”塑像下落,查明那“阴风”来源,已成为解开这一切谜团的关键步骤。或许,这一切诡异事件的最终答案,就隐藏在这台州府地下的幽暗之处,与那些被遗忘的角落和蠢蠢欲动的野心交织在一起。 他辞别老庙祝,目光再次投向那破败的王总管祠,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夜幕,即将成为最好的掩护。 第一百零六章 鬼市蜃楼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六月十三夜)台州府的夏夜,在海雾的浸润下,总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粘腻与阴冷。白日的喧嚣与恐慌,如同沉入水底的泥沙,暂时隐匿,却将更为深沉的不安留给了黑暗。赵清真于城隍庙旁一处废弃钟楼的飞檐上静坐,身形仿佛与古旧的瓦砾融为一体。归尘剑横于膝前,剑鞘古朴,唯有剑格处七颗异色宝石在夜色中内蕴光华,如同沉睡的星眸。他呼吸绵长深远,一呼一吸间,仿佛并非吞吐空气,而是与周遭天地进行着某种玄妙的能量交换。炼气化神巅峰之境,神念已可离体,如蛛网般细致地感知着方圆数里内的气息流动。城中百姓的梦呓、鼾声、忧思、惊惧;野狗在巷尾的争食;老鼠在梁间的窸窣;乃至地底虫豸的蠕动…万千声息,皆如涓涓细流,汇入他浩瀚的识海,却又被他强大的心神不动声色地过滤、归纳,不染尘埃。这便是“外其身而身存”的微妙境界,肉身虽在此处,心神却已廓然大公,物我同观。冷热不过是皮相之感,早已不能动摇其心志分毫。忽然,他膝上的归尘剑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天权文曲”宝石上,那代表智慧与洞察的湛蓝色光华如同水滴入静湖,荡开一圈几乎肉眼难辨的涟漪。并非警示危险的剧烈震动,而是一种敏锐的捕捉——东南方向,约十里外的沙埠山区,空间的“质感”正在发生某种奇异的、违背常理的“褶皱”。就像是平静的水面下,突然涌入了一股不同温度和水质的暗流。赵清真睁开双眼,眸中清光一闪,宛如划破夜空的流星,瞬间又归于深潭般的平静。他长身而起,青衫微拂,竟不借任何外力,身形便如一片毫无重量的羽毛,悄无声息地从数丈高的钟楼飘然而下,落地时点尘不惊。无需辨认路径,神念所感,便是方向。他并未走官道,而是如鬼魅般穿行于屋舍之间的阴影、无人小巷的幽暗。速度看似不快,每一步迈出却似缩地成寸,身形几个闪烁,便已掠过小半个城区。沿海城市特有的咸腥气息渐渐被一种更荒芜、更原始的草木泥土之气取代。越靠近沙埠山区,那种异常的“寂静感”便越发明显。并非绝对的无声,而是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一层无形的、厚厚的绒布包裹住了,变得沉闷、模糊,失去了鲜活的生命力。虫不鸣,蛙不叫,连风掠过树梢的沙沙声都显得有气无力,带着一种迟滞的死寂。空气中的温度也似乎失去了常态,时而一阵莫名的阴寒刺骨,时而又是一股令人烦躁的闷热,变化毫无规律,全然不似初夏之夜应有的模样。寻常人至此,只怕早已心慌意乱,莫名恐惧。赵清真神色不变,体内浑厚的全真丹元自然流转,一股温润平和的真气遍布周身百骸,无论外间冷热如何变幻,他自岿然不动。“冬御风而不寒,夏御火而不热”,并非抗拒寒暑,而是心志凝定,肉身与天地气息交融无间,寒暑不侵于心,自然不显于外。他循着那空间扭曲最核心的方位,悄无声息地攀上一处陡峭的山崖,伏身于一块巨石之后,向下望去。眼前的景象,饶是赵清真心境修为已至波澜不惊之境,亦不由得微微一动。下方那处原本荒凉偏僻、乱石嶙峋的山谷,此刻竟彻底变了模样!一座规模不小的集市,如同从地底冒出,又像是被无形的画笔凭空渲染而出,赫然呈现在山谷之中!这集市绝非人间景象。数以百计的“人”影在其中摩肩接踵,来回走动。他们衣着各异,有宽袍大袖的前朝古士,有短衣褐裳的田间老农,有绫罗绸缎的富商员外,甚至还有几个穿着前元服饰的色目人,以及一些服饰与当下大明百姓略有差异、似是更早年代的樵夫猎户。他们或摆摊叫卖,或驻足观看,或讨价还价,动作姿态栩栩如生,每一个表情、每一次抬手、每一个转身都细腻真实,仿佛被定格了时空的活人。集市上摊位林立,悬挂着各式灯笼。有的灯笼发出幽白的光芒,如同冷月凝霜,照亮着摊位上的瓷器古玩,那些器皿光泽流转,却冰冷得不带一丝烟火气;有的灯笼冒着惨绿的鬼火,映照着摊位上色泽鲜艳、形状奇异的瓜果,晶莹剔透得近乎虚假,仿佛一触即碎;还有的灯笼昏黄如豆,灯下摆放着一些金银珠宝,流光溢彩,却隐隐散发出吸噬心神的诱惑与不祥。这一切,构成了一个光怪陆离、繁华喧嚣却又无比诡异的画面。然而,绝对的死寂是这幅画面的底色。没有叫卖声,没有讨价还价的嘈杂,没有脚步声,没有车轮滚动声,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到。所有的动作都在无声地进行着,像一幕盛大而荒诞的哑剧,又像是一幅精心描绘却失了声的《清明上河图》。这片死寂与那鲜活的动作形成了令人头皮发炸的强烈反差,比任何鬼哭狼嚎都更能攫取人心深处的恐惧。“鬼市蜃楼…”赵清真心中了然。此非幻术,而是此地阴阳界限因某种外力干扰变得模糊薄弱,导致游离于阳间之外的残魂执念、阴性能量短暂地投射显化而出,形成了一个介于阴阳之间的扭曲空间。这些“市集”中的“人”,大多只是浑浑噩噩,凭借生前本能重复着某些行为,并无太大危害。但赵清真的目光很快变得锐利起来。他注意到,在这看似无序的鬼市之中,存在着某种隐性的“秩序”。有几个身影格外凝实,不像其他魂灵那般虚幻模糊。它们分散在鬼市的几个关键路口,如同市吏般巡视着,目光扫过那些懵懂游荡的魂灵时,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与贪婪。尤其是一个身形格外高大、穿着破旧不堪的暗红色官袍(那款式依稀能辨出是前元甚至更早的低阶官服)、头戴歪斜襆头、面容笼罩在一团灰蒙蒙雾气中的“存在”。它徘徊在鬼市最中心的一个石台旁,那石台上歪歪扭扭刻着一些难以辨认的符文,隐隐形成一个简陋的“市令”桌案的模样。赵清真从其身上,清晰地感受到了一股混杂的气息——既有常年受香火供奉而残留的一丝微弱神道之力,又有更为浓郁的、与此地阴冷能量同源的邪异之气,还有一种…属于“王总管”祠塑像的独特材质感!果然!那尊失踪的塑像,并非简单的被盗,而是其内蕴含的那一点因百姓祭祀而产生的微弱神念与灵性,被这鬼市中的强大恶灵发现、侵蚀、同化,成为了它的一部分,甚至成了它在此地作威作福、伪装身份的“虎皮”!就在赵清真观察之际,鬼市边缘一阵微弱的能量涟漪吸引了他的注意。只见一个身形略显透明、穿着当下渔民常穿的短褂、面色惶恐茫然的新魂,跌跌撞撞地出现在集市入口。它似乎刚死不久,魂体还不稳定,带着浓郁的海水腥气和一股未散的惊惧执念,与周围那些年代久远、略显呆滞的魂灵格格不入。它茫然四顾,看着这无声而怪异的世界,不知所措。一名穿着皂隶服、面色青白的“鬼市管理者”立刻飘了过去,伸出枯瘦虚幻的手,就要按向那渔民新魂的头顶。指尖黑气缭绕,显然是要强行抽取其本就微弱的魂力精气——这在这些恶灵看来,或许是进入鬼市必须缴纳的“税赋”,或是它们维持自身存在的“食粮”!赵清真眼神一凝,正欲出手。他虽知阴阳有别,但见此等弱魂甫一离体便遭盘剥,道心微恻,更欲借此窥探这鬼市更深层的秘密。然而,就在他真气微提,即将动作的刹那——“呜——呜——呜——”一阵极其哀婉、凄切、仿佛凝聚了亘古悲伤与无尽绝望的女子哭泣声,毫无征兆地,从极遥远的海边方向,穿透了重重山峦与迷雾,清晰地响彻在每一个拥有“灵识”存在的感知之中!这哭声并非通过空气振动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本源!其声悲切,如杜鹃啼血,如鲛人夜泣,蕴含着对生命的无尽留恋、对灾难的深沉恐惧、以及对生者勿重蹈覆辙的殷切警告!鬼市之中,刹那间,万籁俱寂——虽然本就无声,但那种所有动作瞬间凝固的“死寂感”达到了顶点!所有的魂灵,无论是懵懂的游魂还是那些凶狠的管理者,动作都猛地一滞,齐齐转向海边哭声传来的方向。它们空洞或怨毒的眼眶中,竟似乎流露出一种本能的敬畏、恐惧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渴望?就连那中心石台旁的“王总管”恶灵,也猛地抬起头,周身灰雾翻涌,显露出其下模糊而狰狞的面孔轮廓,望向海边,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充满忌惮的嘶鸣(精神层面)。赵清真亦是心神微震。这“渔女泣声”竟有如此威力?能直接穿透阴阳界限,震慑鬼市群魂?其根源究竟是何等强大的执念聚合?良机稍纵即逝!就在所有鬼市存在的注意力都被那悲泣哭声吸引的千钧一发之际,赵清真心念如电,身形已如一道淡不可见的青烟,自崖顶飘然而下!速度之快,宛如瞬移,却又带着一种契合自然的道韵,未激起半分能量涟漪。“摇光破军,玄水涵光!”他心中默念法诀,归尘剑甚至未曾出鞘,但剑格处代表阴水之力的“摇光”宝石已幽蓝微闪。一股柔和却沛莫能御的水元真罡透体而出,并非攻击,而是如同无形的大手,瞬间跨越数十丈距离,轻轻裹住那个茫然无措的渔民新魂,将其从那鬼市管理者即将落下的黑爪之下拉开,并形成一个淡蓝色的水晕光球,将其护在其中,隔绝了鬼市阴气的侵蚀与窥探。这一下动作如行云流水,快得超乎想象,更是将炼气化神巅峰对能量精妙入微的操控展现得淋漓尽致。但即便如此,那为首的“王总管”恶灵还是瞬间反应了过来!“何方道徒!安敢扰我鬼市清净,夺我资粮?!”一声尖锐、愤怒、直接撕裂灵魂寂静的精神咆哮,如同平地惊雷,在赵清真和所有魂灵的识海中炸响!那“王总管”恶灵猛地转身,灰雾下的猩红目光死死锁定赵清真!它似乎因被打断、被挑衅而暴怒异常!整个鬼市的能量瞬间沸腾起来!方才那死寂的“热闹”景象骤然扭曲,所有魂灵的面孔都变得狰狞可怖,无数双空洞、怨毒、贪婪的眼睛齐刷刷地聚焦于赵清真这个“不速之客”身上!无形的怨念与阴煞之气如同潮水般向他汹涌扑来!若是寻常修士,哪怕修为不弱,在这般万鬼盯视、阴气冲天的环境中,只怕也会心神摇曳,法力滞涩。但赵清真乃全真高道,道心坚如磐石。面对这滔天怨念与精神压迫,他面色如常,只是冷哼一声:“清净?盘剥新魂,亵渎神像,勾结邪祟,也配谈清净?此等污浊之地,合该消散!”话音未落,他并未立刻与这恶灵纠缠,而是右手屈指一弹!一点赤金色的、蕴含着精纯“玉衡廉贞”阳火真元的火星激.射而出,并非射向恶灵,而是直射鬼市上空!“离火焚邪,净!”那点火星升至鬼市顶端,骤然爆开!化作无数细密如雨的金色光点,飘飘洒洒而下!这些阳火金针并非为了毁灭那些普通游魂(它们大多无辜),而是精准地刺入鬼市空间中那些维系其存在的、不稳定的阴性能量节点,以及那几个“管理者”周身缭绕的邪气之中!滋啦——!鬼市那本就扭曲不稳的能量场被这纯阳之力一激,顿时剧烈地震荡、紊乱起来!那些依靠阴气显化的幻影集市开始如同水中的倒影般剧烈晃动、扭曲、变淡!几个鬼市管理者被阳火金针灼伤,发出无声的惨嚎,周身黑气逸散!那“王总管”恶灵似乎对这等纯阳之力极为忌惮,发出一声又惊又怒的尖啸:“纯阳道火?!撤!快撤!”它率先化作一股浓稠的黑烟,猛地钻入脚下地面,消失不见——显然此地有通往更深层阴域的缝隙或通道。其他鬼市管理者和那些尚有几分灵智的凶魂也纷纷惊慌失措,或遁地,或化作阴风四散逃窜。整个鬼市景象如同被打碎的镜花水月,在剧烈的晃动和明灭不定中,迅速变得透明、模糊,最终如同被一只无形大手抹去一般,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山谷恢复了原有的荒凉与死寂,只剩下嶙峋的怪石和稀疏的草木在微风中摇曳。仿佛刚才那光怪陆离、万鬼云集的恐怖集市,从来都只是一场幻觉。唯有空气中残留的、尚未完全散尽的淡淡阴气与怨念,以及被赵清真以水晕光球护住、仍在瑟瑟发抖的那个渔民新魂,证明着方才发生的一切并非虚妄。赵清真并未立刻去探查那恶灵遁走的地缝。他深知鬼市虽散,其根源未除,贸然深入阴域缝隙,并非明智之举。当务之急,是处理这个新魂。他带着那团包裹着渔民魂体的水晕光球,身形几个起落,迅速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寻了一处距离海边不远、阳气相对旺盛的隐蔽岩洞。洞内干燥,有月光从缝隙透入。赵清真散去水晕光球,那渔民新魂显现出来,依旧是一副惊魂未定、茫然失措的模样。魂体淡薄,仿佛随时都会消散。赵清真并指如剑,指尖凝聚起一丝温和醇厚的“天权文曲”真元,缓缓点向新魂眉心。湛蓝色的光华如涓涓细流,融入其魂体之中,助其稳定形态,抚平惊惧。“莫怕,贫道乃修行之人,非是恶类。你已身死,此处非阳间久留之地。你可能告知,发生了何事?贫道或可助你解脱执念,前往该去之处。”赵清真声音平和舒缓,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道韵。那渔民新魂在真元的滋养下,逐渐安定下来。它无法言语,但残存的意念却如同破碎的画面,断断续续地传递给赵清真:巨大的、墨黑色的浪墙如同山岳般压来…熟悉的渔船像玩具般被轻易撕裂…冰冷刺骨的海水涌入肺叶的窒息感…同伴们在怒涛中绝望的惨叫与挣扎…而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的一刹那,模糊的视线看到远方的海面上,有几艘快船诡异的三角帆影在风雨中若隐若现,船首似乎挂着…狰狞的鬼头或某种奇特的鸟兽图案?它们并未施救,反而像是在…冷眼旁观?甚至…有意驱使浪涛?“倭寇?!”赵清真眼中寒光一闪。果然是这些肆虐海疆的豺狼!而且,从其行事看,似乎并非简单的劫掠,反而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残忍与邪异!而那“渔女泣声”…赵清真仔细感知渔民魂体中残留的那丝来自海边哭声的印记。那哭声并非针对这新魂,也非索命之音,其中蕴含的情绪更多的是悲伤、警告、以及一种…仿佛母亲呼唤孩子莫近险境的急切!这更像是一种凝聚了无数海难者冤屈与执念的、对后来者的悲悯提醒!鬼市盘剥魂力、倭寇肆虐海疆、祠神像被窃利用、渔女泣声预警…这些散乱的线索,在这一刻似乎被一条无形的线串了起来。倭寇之中,必有精通邪术之辈,其目的恐怕远不止财物那么简单!就在赵清真试图从这新魂残念中获取更多关于倭船细节时,异变再生!那渔民新魂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脸上浮现出极度惊恐的神色,仿佛看到了什么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它猛地抬起虚幻的手,指向岩洞之外那波涛汹涌的大海方向,嘴巴无声地张合着,似乎想发出警告,但最终,魂体如同被戳破的气泡,剧烈波动了一下,便化作点点晶莹的流光,彻底消散在了空气之中——它本就脆弱,执念得泄,又受惊过度,终于魂飞魄散了。赵清真眉头紧锁,猛地转头望向洞外。只见原本还算清晰的海面,不知何时,已被浓得化不开的灰白色雾气所笼罩!那雾气翻滚涌动,却诡异地不随海风飘散,反而如同有生命般向着海岸方向缓缓推进。雾霭深处,隐约有几点幽绿、惨白的光芒闪烁明灭,绝非渔火,那光色冰冷死寂,透着一股摄人心魄的邪气。更有一阵阵若有若无、缥缈诡异、用异域语言吟唱的歌谣,断断续续地随着海风飘来,腔调古怪,旋律阴森,听得人头皮发麻,心神不宁。“东瀛邪歌…”赵清真目光彻底冷了下来。看来,这台州之乱,终究还是要着落在这伙与邪术脱不了干系的倭寇身上了。他站起身,走出岩洞,立于海边礁石之上,任由带着浓雾的海风拂动他的青衫。归尘剑在鞘中发出低沉的嗡鸣,似是感应到了主人的战意与前方那浓雾中隐藏的邪恶气息。 第一百零七章 倭影魔踪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为什么那么说?”林洛溪好奇的看着话语肯定,但又有点犹豫的白芷若。随着我愤怒而充满威慑力的口令从口中放出,十七名男子的身形猛然僵立,凶恶而充满杀意的目光猛然变得温顺而服从,原本提着狙击步枪,朝我扣动扳机的手,也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扭转一般,反过来转向了自己人。当一件事物变得无比稀有的时候,哪怕那只是一砣屎,也会吸引到所有人前仆后继的争抢和艳羡。使出了神圣之右,右方之火再次冷静下来,就像是又回到了胜券在握的样子。大概是这份力量赋予了他绝对的信心,让他不再慌张。此时借着山崩的机会,向着外界传递这样一个信息,还是有着极大的可信度的。看到帕秋莉难过的样子,帝督发现他居然让帕秋莉见到这等惨绝人寰的事情,早点想到的话就应该将茧设置成隔绝声音和光线的模式。这是一位中年强者,浑身散发着尊贵无比的气息,同时还有缕缕圣光从他眼眸中释放而出,气息十分强大。车辕上左侧坐了个三十多岁的车夫,灰黑色的破棉袄,光着头没戴帽子,脸色冻得紫红,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握着摩挲得锃亮的马鞭在甩动,生恐太过颠簸,惹得车里的主人不高兴。迭戈在心里忍不住苦笑了两声,你也好意说别人不遵守火焰城的规矩?在排位年里这么当街杀人……你又把火焰城的规矩放在哪里了?如今他身化九千丈高,七寸的金蛇在他眼中犹如微尘一般他似乎没有注意到。周围的人越来越奇怪,有人骑着大鸟的,在地上跳来跳去,有人身上缠绕着射,不停地吐着蛇信子。“妖与人的结合,十分难以存活,你既愿用这样的方式来为你的骨肉续命,足以证明你还算是一只有情感的妖精。李大凤懒得理会尹老爷子,只狠狠地瞪了顾倾之一眼,然后愤然的坐到了沙发上。顾倾之收回视线,看向角落的东方宸,插着裤兜走了过去,坐在了沙发上。葫芦仙童的仙器很强大,只要喊对方名字,对方应一下,就会被吸进去。龙谨却吞不下这口气,受了玉锦绣一巴掌,他歪着脖子倒抽凉气,一个火冲上头,直接抽出匕首朝着玉锦绣冲来。云溪国的武者,没有想到刚刚还威风凛凛的朱从武,竟然被人一掌打死,纷纷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但是幽都传来消息,龙墨两家派出大量子弟绞杀魔教中人,而这一切都是由龙家的龙泽牵头,未免那个不速之客将自己父亲的身体给毁损,玉锦绣只好先行赶回幽都。许府的大门冷冰冰地敞开着,除了许安领了一行侍卫在门口迎接,府中无人出门相迎。“那就在这府中,我陪你散散步,别的地方,我哪也不去,别的事情,我们什么也不干!”扶苏提前与她做了约定。而此时此刻,带着满满的收获刚刚离开洛莉丝夫人的舞会的卡尔,正沉浸一举成名的喜悦之中,完全没有意思到一个天大麻烦正要落到他的身上。说起来新军的伙食绝对没得挑,能够顿顿吃肉,难怪士兵们搏杀起来那么拼命。看到师大的教授推的自行车上放了一大盆子的豆腐渣丸子,还在后座的两边都挂了两个桶,项老婆子就咋呼上了。所谓的天榜指的就是科举中的一甲前三,也就是通常意义上的状元、榜眼、探花。再说那些军堡要塞,对坚固性要求很高。水泥的强度硬度可以完美契合。“你好,我是京大的学生,想找你们公司于经理。”邱叶上前礼貌的说道。这样的事情,一般的程序都是调查打架的原因,然后批评教育,如果教育不成功就要找家长解决问题。总而言之,提携后进于张居正不过是用了吹灰之力,但收到的回报却是不可估量的。众人的瞩目,直接将卡尔暴露了出来。年轻骑士的目光,一下子落到了卡尔身上。貂蝉轻轻的推开洗手间的门走了进去,然后又轻轻的关上了洗手间的门。算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若是自己被一个傻子给骗了,那他林峰可以找个豆腐撞死。花世子向来自恋,想明白其中关键后,冷不防哈哈大笑起来,笑的一桌三人莫名其妙。只要杨月如遭到了攻击,这些光圈就会瞬间变成一堵堵防御之墙,保她安全。先不说她并非心甘情愿的以身犯险,就算真有出手相助,也不是为了领什么赏赐。听这高高在上的语气,像是要给她多大的恩惠一样,那她是不是还要谢恩领赏?至于这跑车,林峰压根看不上,三四十万的低端跑车,他要真想开跑车,东湖湾里一堆兰博基尼法拉利等着他去开。徐阳身旁的鬼谷瓒没有说话,将拢在胸前的双手拿了出来,啪啪地鼓掌。趴在他背后的白骨骷髅人也学着鼓掌,两只骨爪拍地咔咔作响,火星之冒。对于普通人来说,高成俊和青龙会的关系,可以说是无比隐秘的事情,但是对于真正上层的圈子里的人来说,这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当然,叶修没有破译出那些功法之前,方婷婷肯定也没有办法修炼,但是好在,方婷婷暂时也并不需要武道修炼的功法,现在的她要开始修炼,还必须要打磨筋骨,这也是叶修让方婷婷去武道馆的原因。‘便从水里游出来了’,一句话说的简单轻巧,其中凶险却是别人无法体会的。且不说水里令人无法承受的气压,光是闭气的时长,就不是普通人所能做到的。“刘明在流云宗,我们不如解决眼前的战斗,晚上去找他喝酒”张天说道,此刻已经完全恢复了,魔力与灵力在体内交织,有一种用不完的力量,两种力量的相辅相成,在达到相同程度的境界之后竟然有种融为一体的感觉。 第一百零八章 涤荡妖氛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六月十四夜至十五晨)海湾之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胶质。式神“黑坊主”的咆哮声浪混合着滔天的怨毒气息,如同实质的海啸,拍击着赵清真的护体真罡。这怪物甫一诞生,便展现出了远超寻常妖邪的凶戾与混乱。它并非修炼有成的精怪,而是强行糅合了天罚怨气、亵渎神像的邪力、众生魂力以及东瀛邪法催生出的畸形产物,其存在本身,就是对天地秩序的亵渎。那阴阳师军师躲在黑坊主庞大的身影之后,苍白的脸上交织着狂热与恐惧,嘶声用倭语催促着:“黑坊主!撕碎他!将他的魂魄也融入您的身躯!”黑坊主回应以更加狂暴的咆哮,它那由焦木与黑气构成的巨爪再次抬起,这一次,爪风未至,那浓郁的、混杂着无数负面情绪的怨念冲击便已先一步袭来。寻常修士若心志稍有不坚,只怕瞬间便会心神失守,被各种贪婪、恐惧、憎恨的幻象所吞噬,未战先溃。然而赵清真道心澄澈,历经炼气化神巅峰的淬炼,早已达到“外其身而身存”之境。对于这直攻心神的邪力,他体内金丹自然流转,一股中正平和的丹元之力透体而出,如春风化雨,将那些怨毒杂念悄然化解于无形。他面色无波,眼神清冷如寒潭映月,归尘剑斜指地面,剑身微颤,发出低沉的嗡鸣,似是兴奋,又似是警惕。“孽障,空有蛮力怨念,不过是一盘散沙。”赵清真冷哂一声,面对那撕天裂地般拍下的巨爪,竟不闪不避,口中清喝:“天璇巨门,坤元镇岳,起!”话音未落,归尘剑剑格处那颗代表“天璇巨门”的明黄色宝石骤然亮起,浑厚磅礴的大地精气被引动,自他脚下礁石、乃至更深的海床之中奔涌而出,瞬间在他身前凝聚成一面巨大无比、厚实凝练、上有山岳符文流转的明黄色光盾!轰隆——!!!黑色巨爪狠狠砸在光盾之上,爆发出远比之前更加沉闷骇人的巨响!整个海湾都为之剧烈一震,海面炸起数丈高的浪涛!光盾表面符文疯狂闪烁,明暗不定,显然承受了难以想象的巨力,但却如同海中礁石,岿然不动,将那毁灭性的一击稳稳接下!黑坊主似乎被激怒了,另一只爪子紧跟着呼啸而来,双爪齐出,疯狂撕扯捶打着光盾,同时巨口张开,喷吐出如同墨汁瀑布般的污秽黑气,劈头盖脸地浇在光盾之上,发出“嗤嗤嗤”的剧烈腐蚀声响,光盾表面的明黄光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玉衡廉贞,离火真炎,焚!”赵清真剑诀再变,意念引动归尘剑上那颗赤红如火的“玉衡廉贞”宝石。霎时间,那面看似即将被污秽黑气侵蚀瓦解的明黄光盾之上,“轰”的一声腾起滔天烈焰!这火焰并非凡火,而是至阳至刚的道家离火真炎,色泽赤金,纯净无比,专克天下一切阴邪污秽!污黑之气遇上这赤金真炎,简直如同滚汤泼雪,发出凄厉绝望的尖啸,迅速被蒸发、净化,化为缕缕青烟消散。光盾不仅瞬间恢复光亮,反而火焰熊熊,反将黑坊主的双爪灼烧得“滋滋”作响,冒出大量黑烟!黑坊主吃痛,发出一声混杂着痛苦与暴怒的嚎叫,猛地收回双爪。就在其旧力刚去、新力未生的电光石火间,赵清真动了!他身形如鬼魅,又如庖丁解牛,于间不容发之际寻隙而入,绕至黑坊主侧翼。归尘剑上,“开阳武曲”银白宝石光芒大放,凌厉无匹的庚金锋锐之气高度凝聚于剑尖一点,化作一道细微却无比刺目的银线,直刺黑坊主肋下——那里是各种怨力交织最庞杂、也是最混乱脆弱之处,更是原本“王总管”那一点残存神念被污染禁锢的核心所在!“破障!”赵清真低喝一声,剑尖精准命中!嗤啦!剑锋轻易撕裂了外围翻滚的黑气,深深刺入那焦木般的躯体!然而,就在剑尖即将触及最核心那一点时,赵清真感到了一股庞大无比、混乱不堪的阻力!那并非坚硬的防御,而是如同陷入了最深最粘稠的淤泥沼泽,无数扭曲的怨念、残破的魂力、暴戾的邪气疯狂涌来,纠缠、腐蚀、冲击着剑身与他的心神!更有无数充满了恶毒、嫉妒、贪婪、恐惧的负面情绪,如同无数根冰冷的毒针,顺着剑身试图钻入他的识海!同时,周围那些残存的倭寇浪人,在阴阳师的嘶吼催促下,也悍不畏死地再次扑上,刀光闪烁,邪符乱飞,试图干扰赵清真的攻势。赵清真闷哼一声,手腕一震,归尘剑爆发出璀璨星芒,强行震开那些污秽能量的纠缠,借力向后飘退,轻巧地落于另一块礁石之上,衣袂飘飞,看似从容,但持剑的右臂微微发麻,体内气血也一阵翻涌。方才那一下交锋,虽试探出了对方弱点,却也感受到了这聚合体式神的难缠。“咯咯咯…支那道士…滋味如何?”阴阳师见赵清真后退,以为得计,发出夜枭般的尖笑,“黑坊主乃集尔等明人怨孽之大成!尔等内心之丑恶,便是它力量的源泉!你如何能破?如何敢破?!”黑坊主肋下的伤口在黑气翻滚中迅速“愈合”,它似乎被彻底激怒了,双臂疯狂挥舞,砸得周遭礁石纷纷崩裂坍塌,海水汹涌激荡,声势骇人。它腹部的无数张痛苦面孔齐齐发出无声的尖啸,更加猛烈的精神冲击混合着物理攻击,如同狂风暴雨般向赵清真倾泻而去!赵清真身形在有限的礁石间挪移闪动,归尘剑或格或挡,或引或化,将大部分攻击卸开。剑光时而厚重如山,时而爆裂如火,时而锋锐如金,将扑上来的浪人再次逼退击伤,将那些邪法幻象一一斩灭。但他眉头却微微蹙起。如此缠斗下去,虽自保无虞,但这怪物能源源不断吸收周遭逸散的怨气(包括那些死去浪人的残魂怨念),恐会越战越强。而且此地距离海岸不远,若拖延太久,动静太大,引来倭寇大队人马或是惊扰普通百姓,皆非善局。必须速战速决,并以雷霆手段,将其核心怨力一举净化,否则后患无穷。心念既定,赵清真眼中精光一闪,不再犹豫。他深吸一口气,这口气悠长深远,仿佛将周围天地间的清灵之气尽数纳入胸腹之中。体内那枚炼气化神巅峰所结的龙眼大小、圆坨坨、光灼灼的金丹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旋转起来,精纯浩瀚的全真丹元如同决堤江河,毫无保留地涌向归尘剑!“北斗七星,听吾号令!涤荡妖氛,重塑清明!”赵清真声如龙吟,穿透海浪与咆哮,直上九霄!他脚踏玄奥步法,身形如穿花蝴蝶,又似星丸跳掷,在海湾礁石间急速移动,每一步踏下,方位都精准对应天上北斗一星,同时并指如剑,将一道相应的本命星辰真元打入脚下方位!天枢位!贪狼星力——灵动破邪!天璇位!巨门星力——厚重镇封!天玑位!禄存星力——化厄生吉!天权位!文曲星力——智慧净化!玉衡位!廉贞星力——火正焚邪!开阳位!武曲星力——金锐斩破!摇光位!破军星力——水柔涤荡!每一步,每一指,都引得归尘剑上相应宝石爆发出璀璨夺目的光华!七步踏完,七道性质迥异却又同根同源、磅礴浩瀚的星辰真元已深深烙印于此地虚空,构成一个隐含天地至理的北斗伏魔大阵的雏形!最后,赵清其身立于阵眼方位,归尘剑高高举起,剑尖指向苍穹!剑格处七颗宝石同时光芒大放,七色光柱冲天而起,于半空中交汇融合,虽被海雾遮挡,却成功引动了冥冥之中高悬于九天之上的北斗本命星力!刹那间,风云变色!原本被海雾与怨气笼罩的海湾上空,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撕开了一道口子,七道粗细不一、却同样凝练如实质、蕴含着天道肃杀与生机的星辰光柱,无视空间距离,骤然穿透一切阻碍,从天而降!嗡——!星辰光柱精准无比地笼罩了黑坊主周身七大关窍要害!如同七根无形的擎天巨柱,将其死死钉在原地!光柱之上,符文生灭流转,对应着生、死、晦、明、幻、灭、镇七种天地法则之力!“吼嗷嗷!!!”黑坊主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充满了惊恐与痛苦的咆哮!它庞大的身躯被星辰光柱笼罩,如同被投入了熔炉的冰块,周身那浓郁粘稠的怨毒黑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消融、蒸发!它拼命挣扎,挥舞巨爪轰击光柱,却只是让光柱泛起些许涟漪,根本无法挣脱!星辰之力,乃是天地正气所钟,最是克制这等阴邪怨力的聚合体!嗤嗤嗤…滋滋滋…令人心悸的净化声响彻海湾。黑坊主体内,那强行融合的各种怨力被星辰之力强行剥离、分解!上官飞棺椁的贪婪怨念、白塔观音院地基下的阴寒气息、鬼市中掠夺的驳杂魂力、倭寇的残忍暴戾之意…如同被抽丝剥茧般,从它体内被逼出,然后在星光照耀下化为青烟消散!它的躯体剧烈地扭曲、收缩、变得虚幻透明!无数张痛苦的面孔在它腹部浮现、哀嚎、然后破碎消散!那阴阳师军师看得魂飞魄散,拼命施展各种邪术咒法,打出无数符箓轰击星光牢笼,甚至不惜割腕洒血,试图增强黑坊主的力量,却都被北斗阵法的宏大力量轻易弹开或净化,徒劳无功!赵清真立于阵眼,面色肃穆,全力维持着阵法运转,引导着星辰之力进行这精细而宏大的净化过程。他额头微微见汗,体内丹元消耗巨大,但眼神却越发清澈明亮。终于,在黑坊主体型缩小了将近一半,变得近乎透明之时,其最核心处,一点极度浓缩、漆黑如墨、却又缠绕着一丝微弱金红神光的残片暴露了出来——那是被污染到极致、几乎彻底湮灭的“王总管”神念核心,也是这式神最后的力量源泉与弱点!“尘归尘,土归土!邪念散尽,灵性归真!”赵清真声如洪钟大吕,蕴含无上道威,“王总管,尔曾护佑一方,有功于民,今日贫道助尔解脱邪缚,重归天地!敕令!北斗合一,破邪终焉!”他双手握紧归尘剑,剑尖引动七道星辰光柱的所有力量,骤然合一!化作一道无比恢宏、无比纯粹、仿佛蕴含着宇宙生灭至理的混沌星虹,如同天罚,亦如救赎,瞬间跨越空间,精准无比地击中了那一点核心!没有爆炸,没有惨叫。只有一声仿佛跨越了漫长岁月、充满了无尽疲惫、又最终得以解脱的悠长叹息,轻轻回荡在每个人(包括那些幸存的倭寇)的心底。那一点漆黑的核心,在混沌星虹的冲击下,如同阳光下的露珠,瞬间蒸发消散。随之,黑坊主那庞大的、扭曲的残余躯体,彻底失去了所有支撑,无声无息地崩溃开来,化为无数最精纯的天地元气与一点微弱却纯净的、带着淡淡神性的金色光点,如同萤火虫般,缓缓上升,最终消散于天地之间,重归轮回大道。那尊作为凭依的王总管塑像,也早已化为齑粉,随风而散。式神被破,那阴阳师军师如遭雷击,猛地喷出一大口黑血,其中似乎还夹杂着内脏碎片,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软倒在地,气息瞬间萎靡到了极点,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绝望与恐惧。剩余的倭寇浪人早已被这神威如狱般的景象吓破了胆,见最大的依仗已失,军师重伤,发一声喊,彻底崩溃,有的跳海逃生,有的像无头苍蝇般乱窜,还有的甚至丢下刀跪地磕头求饶。赵清真岂会放过这些荼毒生灵的倭寇?他眼中寒光一闪,身形动如雷霆,归尘剑化作道道死亡之光,精准而高效地掠过那些试图逃窜或负隅顽抗的浪人。剑光过处,非死即重伤。随即他挥动袍袖,鼓动真元,掀起巨大海浪,将那三艘倭船狠狠拍击在礁石之上,船体破裂,迅速沉入海中,断绝了他们的退路。最后,他一步步走到那瘫软在地、只剩一口气的阴阳师军师面前。居高临下,目光冰冷如万载寒冰。“邪不胜正,天道煌煌。尔等倭奴,侵我疆土,戮我百姓,亵渎神明,修炼邪法,妄图以魑魅魍魉之术乱我华夏,罪孽滔天,万死难赎其咎!”那阴阳师艰难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怨毒与不甘,嘶声道:“…支…支那道士…你…你毁了…大神的分身…坏了我…我九菊一脉的…百年大计…大神…绝不会…放过你…你的宗门…你的…”“聒噪。”赵清真不等他说完,并指如剑,一缕精纯至极的“玉衡廉贞”阳火真元射出,瞬间将其眉心洞穿,连同其神魂一并彻底焚化,化为飞灰!其余邪法器物、符箓等,也皆被纯阳真火扫过,尽数化为乌有,不留半点后患。海湾终于彻底恢复了平静。只剩下海浪轻轻拍打礁石的声音,以及一些沉船残骸漂浮在水面上。月光穿透渐渐淡去的海雾,洒下清冷的光辉,照亮了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超凡之战的海域。赵清真独立于最高的礁石之上,青衫在海风中微微飘动,归尘剑已悄然归鞘。他面色微微有些苍白,方才引动北斗星力,净化式神,诛杀倭寇,消耗着实不小。但他眼神依旧清澈而深邃,望着逐渐平息的海面,心中并无多少胜利的喜悦,反而掠过一丝淡淡的沉重。“冬御风而不寒,夏御火而不热…皮肉之冷热易御,人心之贪嗔痴慢疑,方是真正劫火。”他低声轻叹,“倭寇之祸,虽为外魔,实亦由内因而生。上官飞之贪婪,人心之怨怼,方给了邪祟可乘之机。扫除外魔易,涤荡心魔难。”此番台州之行,天火薄棺示天威,观音迁像显圣迹,鬼市幻影惑人心,王祠灵异藏诡谲,直至这倭影魔踪,式神现世…种种光怪陆离,其根源,皆离不开“人欲”二字。如今虽暂平风波,然东海倭患未绝,人心私欲难除,台州之地,乃至整个大明海疆,恐难有长久安宁。他目光转向台州府城的方向,城中那惶恐不安的气息似乎因倭寇阴谋的挫败而减弱了几分,但更深层的隐忧仍在。那“渔女泣声”中的悲悯与警告,依旧萦绕在海岸线附近。天色渐明,东方海天相接处已露出一线鱼肚白。晨曦微露,驱散着最后的黑暗与迷雾。赵清真深吸一口带着咸腥与清新气息的海风,身形一动,如青鹤掠空,悄然离开了这片海湾。他需尽快返回台州府城,将倭寇利用邪术扰乱的阴谋告知官府,警示沿海卫所,并设法超度那些因海难与邪法而死的亡魂,安抚一地人心。身后的海湾,渐渐沐浴在初升的朝阳之下,波涛粼粼,仿佛一切罪恶与争斗都已随夜褪去。但赵清真知道,这看似平静的海面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他的修行之路,护道之责,仍漫长而艰巨。 第一百零九章 梦银得祸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梁羽生小说] 六月十六,浙南温州,永嘉坊内,卢家大宅朱门高耸,石狮威严,彰显着主人卢弘盛的富庶。卢家世代经营海运,家资巨万,是温州城数一数二的富户。然而,近日这深宅大院之内,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焦躁与不安。六月十一夜,卢弘盛于书房中小憩,忽得一梦。梦中霞光万道,一位金甲神人巍然矗立,声如洪钟,言其宅邸正堂东首第三根楠木柱下,埋有先祖所藏“十二瓮白金”,乃卢家六世前之巨富卢承业所埋,嘱其取出,可助家业再上一层楼。梦醒之后,卢弘盛只觉历历在目,那金甲神人的威仪与“十二瓮白金”的字眼,如同烙铁般印在他心头。卢弘盛虽富,然近年来海上生意屡遭风浪倭患,损耗颇大,正感银钱吃紧。得此吉梦,岂能不喜?翌日一早,他便唤来心腹家仆,屏退闲人,亲自督工,于那正堂东首第三根巨柱之下开挖。工匠们小心翼翼,掘地三尺,果然触到硬物。清理浮土,现出一口硕大的、以油泥密封得严严实实的黑陶大瓮。瓮身古朴,刻有模糊的瑞兽花纹,看上去确有些年头。卢弘盛大喜过望,心跳如鼓,催促道:“快!快打开!小心些,莫伤了瓮中之物!”家仆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撬开那密封的瓮盖。然而,瓮中并无预期的耀眼白银,反而冒出一股阴寒刺骨、带着陈腐泥土腥气的白烟!白烟散去,众人凑近一看,无不骇得魂飞魄散!只见那瓮中,竟蜷缩着一个活物!此物高约二尺,形似侏儒,却生得须眉皆白,满面皱纹堆垒,身穿一件破烂不堪、依稀能看出是前朝款式的绸缎寿衣。它缓缓抬起头,睁开一双浑浊却闪烁着诡异精光的眼睛,竟口吐人言,声音苍老嘶哑,如同摩擦破旧的门轴:“不肖子孙!惊扰老夫安眠,该当何罪?!”卢弘盛与一众家仆吓得连连后退,险些瘫软在地。挖宝挖出个活祖宗?这简直是旷古奇闻!“你…你是何人?”卢弘盛壮着胆子,颤声问道。那瓮中老翁冷哼一声,慢悠悠地从瓮中站起,活动了一下筋骨,虽身材矮小,却自有一股古怪的威严:“老夫卢承业,乃尔等六世祖!当年富甲浙东,因预感世道将乱,特将大部分家财转化为本命‘精元’,藏于此瓮,陷入沉睡,以待后世有缘子孙开启,助家族度过难关。尔等既掘瓮而出,便是机缘到了,还不上前叩拜!”卢承业?六世祖?卢弘盛依稀记得族谱上似乎确有此人,乃是卢家发迹的关键人物之一。但眼前这诡异景象,实在让他难以相信。可若不是祖宗,何以能道出名讳,又在这埋了不知多少年的瓮中存活?“怎…何以证明?”卢弘盛仍是疑虑重重。老翁似有不悦,屈指一弹,一缕阴风掠过,旁边一个多嘴的家仆顿时如遭重击,惨叫一声倒地,双手捂腹,面色瞬间青黑,竟似中了剧毒!老翁冷冷道:“此乃小惩大诫。老夫沉睡多年,需珍馐美味恢复元气,更要尔等广请高僧大道,连做七七四十九日水陆大法会,超度老夫沉睡期间积聚的阴滞之气。另需百年老参、雪山灵芝、东海珍珠粉…速去备来,不得有误!稍有延迟,休怪老夫不念血脉之情,降下灾殃!”眼见这老翁手段诡异狠辣,一言不合便伤人,卢弘盛心中恐惧更甚。但转念一想,若真是六世祖显灵,得其相助,家族岂不更盛?即便不是,这妖物如此厉害,也得罪不起。贪念与惧意交织之下,他竟真的信了七八分,连忙喝令下人将那受伤家仆抬去救治,自己则战战兢兢地吩咐下去,按照老翁的要求,准备极品宴席、延请僧道、搜罗珍稀药材。自此,卢家便陷入了无底洞般的消耗之中。那“卢承业”老翁食量惊人,且口味极刁,非山珍海味、灵药仙芝不食,每日耗费不下百金。所作法事排场极大,请的都是温州乃至周边府县最有名的和尚道士,日夜诵经,钟鼓铙钹之声不绝于耳,香烛纸钱焚烧的烟雾笼罩了半个卢府。稍有供应不周,或是所备食物、药材稍不如意,卢家必有人莫名病倒,症状古怪,医药无效,唯有老翁“开恩”,赐下一点所谓的“丹药”(实则是它身上搓下的泥丸),方能好转。不过四五日,卢家已是库银流水般花出,下人人心惶惶,卢弘盛更是焦头烂额,形销骨立。他渐渐开始怀疑,这哪里是祖宗显灵,分明是招来了一个索债的魔星!但此时已是骑虎难下,那老翁手段诡异,他根本无力反抗。消息渐渐传开,温州城内议论纷纷,大多认为是卢家挖出了什么厉害的“瓮精”或“墓妖”,绝非善类。也有曾受卢家欺压者,暗中称快,谓其为富不仁,合该有此报应。这一日,六月十五,卢家又重金从雁荡山请来一队道士做法。法坛高筑,旌旗招展,为首的老道披发仗剑,步罡踏斗,念咒焚符,看上去煞有介事。那瓮中老翁被请至堂上受香火,它端坐太师椅(下面垫了七八个软垫),眯着眼,享受着供奉,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讥诮。就在老道将一道“镇煞符”拍向那老翁时,异变陡生!那符箓尚未触及老翁身体,便无火自燃,瞬间化为灰烬!老翁猛地睁开眼,眼中绿光一闪,屈指一弹,那做法事的老道如被重锤击中,倒飞出去,口喷鲜血,昏迷不醒!其余道士吓得魂不附体,法器掉了一地,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卢府。“哼!区区微末伎俩,也敢在老夫面前卖弄!”老翁冷哼一声,声音中充满了不屑与威严,“再去寻些有真本事的来!这些酒囊饭袋,只会浪费老夫的香火!”卢弘盛面如死灰,看着扬长而去、重新缩回瓮中的老翁,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这绝不是先祖!这分明是妖孽!正当卢家上下愁云惨淡,绝望之际,门房来报,门外有一游方道士求见,自称或许能解卢家之困。卢弘盛此刻已是病急乱投医,连忙道:“快请!快请进来!”只见一位年约三旬、面容清俊、眼神澄澈的青衫道士,飘然而入。他背负一剑,剑格处镶嵌七色宝石,暗合北斗,气度从容淡定,仿佛不是走入一座被妖氛笼罩的宅邸,而是闲庭信步于山野之间。正是云游至此的全真龙门派羽士——赵清真。赵清真一踏入卢府,眉头便微微蹙起。府内气息驳杂混乱,浓郁的香火愿力、僧道诵经残留的微弱法力和各种珍稀药材的灵气、以及…一股极其隐晦却异常强大的阴腐、贪婪、带着岁月沉淀之感的妖气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极不舒服的场域。尤其是正堂方向,那股妖气最为鼎盛,如同一个无形的漩涡,不断吞噬着周围的能量与生机。“无量天尊。”赵清真稽首,“贫道赵清真,云游途经宝地,见贵府上空隐有妖氛盘旋,怨气纠缠,故特来一问。可是府上近日遇到了什么不同寻常之事?”卢弘盛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也顾不得什么家丑了,连忙将如何得梦、如何掘瓮、如何请出那“六世祖”以及其后种种匪夷所思的折磨,一五一十,和盘托出,说到最后,已是声泪俱下:“…仙长!您定要救救我们卢家啊!那绝不是什么先祖,定是妖孽!我卢家虽非大善之家,也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何以招此横祸啊!”赵清真静静听完,神色不变,心中已然明了。他神念微动,已感知到正堂那口瓮中之物,其气息之古怪,绝非寻常精怪。似妖非妖,似鬼非鬼,更似一种…长期附着于特定器物、吸收地气与执念而生的物魅,且年代极其久远,已成了气候。“不恒其德,或承之羞。”赵清真淡淡开口,声音清越,却如警钟敲在卢弘盛心头,“卢居士,梦兆掘银,本是横财。贪念一起,便易招邪祟。世间岂有沉睡数百年、索求无度、稍不如意便降灾祸之先祖?此非佑护,实乃魔考。”卢弘盛闻言,满面羞愧,讷讷不能言。赵清真继续道:“香从臭里出,甜向苦中来。欲解此厄,需先断其贪惧之念。贫道可否一见那瓮中之物?”卢弘盛连忙引赵清真前往正堂。堂内香烟缭绕,那口黑陶大瓮赫然摆在中央,瓮盖虚掩,里面寂静无声,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阴寒气息。赵清真示意卢弘盛退后,自己缓步上前,立于瓮前丈许之处,朗声道:“瓮中之灵,何必藏头露尾?尔借人贪念,显化形质,索求无度,扰乱纲常,已犯天条。还不现形,更待何时?”瓮中沉默片刻,随即传来那苍老嘶哑、却隐含怒意的声音:“何方野道,在此喧哗?老夫乃卢氏六世祖卢承业,正在静修,惊扰老夫,尔担待得起吗?”赵清真目光如电,仿佛能穿透瓮壁:“卢承业?贫道看来,不过是一缕苟延残喘、依附古瓮、窃取地脉灵气与后人香火愿力的陈年残念罢了!借尸还魂,妄称先祖,尔这‘瓮中老翁’,还要欺瞒到几时?”“放肆!”瓮中老翁似被戳中痛处,猛地一声厉喝,瓮盖砰的一声掀开,那二尺老翁再次现身,站在瓮口,须发皆张,眼中绿光大盛,一股强大的、混合着腐朽与贪婪的精神威压猛地冲向赵清真!“无知小道,找死!”若是寻常人,甚至修为稍浅的修士,被这股凝聚了数百年执念的邪异精神力量冲击,只怕立刻就会心神崩溃,或癫狂,或昏厥。然而赵清真已是炼气化神巅峰之境,道心坚定如磐石。面对这精神冲击,他神色不变,只是轻轻哼了一声,周身自然流转出一股清静无为、中正平和的丹元之气,如同春风化雨,将那邪异威压悄然化解于无形。“冥顽不灵。”赵清真摇头,并指如剑,并未攻击那老翁,而是凌空划出一道玄奥的符文,点向那口黑陶大瓮本身!“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彻见邪精,元始安镇!敕!”符文没入瓮身,那古瓮猛地一震,表面那些模糊的瑞兽花纹竟骤然亮起,发出低沉的嗡鸣声!这瓮本是镇压之物,却被邪念窃据,赵清真此符,正是暂时激发这瓮体本身残留的一丝微弱正道法印,反客为主,暂时禁锢其中的物魅!瓮中老翁顿时发出一声惊怒的尖叫,它感到自身与瓮体(它的根基所在)的联系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干扰、隔绝,身形一阵晃动,竟有些维持不住的迹象!“你…你竟能触动‘镇元瓮’?!”老翁又惊又怒,它没想到这道士一眼就看穿了它的根脚,而且手段如此刁钻!“不止如此。”赵清真语气平淡,归尘剑虽未出鞘,但剑格处“天权文曲”宝石已泛起湛蓝微光,一股清凉、净化、蕴含智慧道韵的力量弥漫开来,开始冲刷堂内污浊的妖氛,“尔之所恃,无非是漫长岁月积累的一点阴腐之炁与操纵人心的邪术。今日贫道便断了你的根基!”话音未落,赵清真脚踏罡步,手掐诀印,口诵《净天地神咒》:“洞中玄虚,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咒语声声,如同天籁,蕴含无上净化之力,配合着“天权文曲”的智慧蓝光,如同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地渗透进瓮体之内,洗涤着其中积攒了数百年的阴秽执念!“啊——!”瓮中老翁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它的身体如同被泼了强酸,开始冒出嗤嗤白烟,身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虚幻起来!它最本源的力量正在被快速净化消融!“住手!快住手!”老翁惊恐万状,再无之前的嚣张气焰,“道长饶命!饶命!老夫…不,小的愿降!愿降!小的并非有意为恶,实是卢家子孙贪念召我…我愿将这些年积聚的‘精元’分出一半…不,全部献给道长!只求道长饶小的一命!”赵清真却丝毫不为所动,诵咒之声更加宏大:“灵宝符命,普告九天…乾罗答那,洞罡太玄…斩妖缚邪,杀鬼万千!”归尘剑“玉衡廉贞”宝石赤芒一闪,一缕纯阳真火顺着咒力注入瓮中!纯阳真火乃是天下阴邪之物的克星,那老翁的残念被真火一灼,顿时发出绝望至极的哀嚎,身体彻底消散,只剩下一颗约莫鸽卵大小、浑浊不堪、不断扭曲变幻的暗灰色气丹留在瓮底,这便是它所谓的“精元”,实则是数百年来窃取的地气、香火以及它害人时抽取的生命精气混合而成的邪物!赵清真并指一引,将那邪丹取出,以真火包裹封印,纳入一玉瓶之中。此物污秽,却也不能随意丢弃,需以三昧真火彻底炼化。随着老翁被收,那口黑陶大瓮也失去了所有邪异光泽,变得古朴无华,瓮体内壁,隐约可见一些模糊的古老镇邪符文痕迹。堂内弥漫的阴寒妖氛顷刻间消散一空,原本压抑的气氛一扫而空,变得清爽起来。那些因老翁作祟而病倒的卢家人,也瞬间觉得身上一轻,病痛竟去了大半。卢弘盛亲眼目睹这如同神迹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随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赵清真连连叩首:“多谢仙长救命之恩!多谢仙长降妖除魔!我卢家上下,永感大恩!”赵清真拂袖一股柔力将他托起,淡淡道:“卢居士请起。妖物虽除,然祸根实乃贪念所种。望居士日后能恒其德,行善积德,持正守心,方可保家宅长久安宁。否则,今日驱一瓮中老翁,他日未必不会招来其他邪祟。”卢弘盛满面羞惭,连连称是:“仙长教诲,振聋发聩!卢某定当铭记于心,日后必定广行善事,约束家人,再不敢起贪妄之念!”赵清真点点头,不再多言。他看了一眼那口恢复正常的古瓮,道:“此瓮年代久远,曾为镇物,亦有灵性,虽被邪念窃据,本身却无大过。可寻一清净之地深埋,或送入有道观的香积厨用作盛放斋米之器,以其残存灵性滋养善物,也算一场功德。”说罢,赵清真收起玉瓶,稽首一礼,便欲转身离去。“仙长留步!”卢弘盛急忙拦住,命人取来一盘金银,恳切道:“仙长救我全家,区区谢礼,不成敬意,万望笑纳!”赵清真瞥了一眼那黄白之物,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一丝超然:“贫道云游四方,非为财货。居士若真有心,便将此财物用于修缮本地道路、资助贫苦学子或施药济民,其所积功德,远胜供奉贫道。告辞。”言毕,不顾卢弘盛再三挽留,青衫飘动,已飘然出了卢府大门,身影很快消失在温州城喧嚣的街巷之中。卢弘盛手持那盘金银,望着赵清真离去的方向,怔怔出神,良久,方对家人叹道:“真乃得道高人也!吾辈碌碌,终日为利奔波,几曾见过如此风范?仙长之言,如当头棒喝啊!”此后,卢弘盛果然收敛心性,谨记教训,拿出大量家财行善积德,卢家口碑渐佳。而那口古瓮,则被送入城外一座道观,用于盛放斋米,说来也怪,自此之后,那道观的斋饭似乎格外香甜养人,香火也愈发鼎盛起来。至于赵清真,则继续他的云游之路,怀揣那枚需炼化的邪丹,心中思索的却是更深层的问题:这“瓮中老翁”看似单一事件,但其形成所需的长久岁月与特定条件,以及那丝被窃取的、微弱却纯正的“镇元”法印气息,是否预示着这片土地上,还有更多类似因人心贪嗔、岁月积淀而生的邪祟,在悄然滋生呢?他的脚步,再次迈向未知的远方。 第一百一十章 独角惊魂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六月十八)永乐十四年,仲夏之末。浙西衢州府城,笼罩在闷热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惶恐之中。时近黄昏,暑气未消,天色却阴沉得可怕,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城头,仿佛酝酿着一场暴雨,又似某种不祥的预兆。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行人稀疏,且大多行色匆匆,面带忧惧,不时有人紧张地抬头望向城中心那座高耸的钟楼,又迅速低下头,加快脚步。茶棚酒肆之中,往日里的喧闹被一种压抑的窃窃私语所取代。“听说了吗?昨晚打更的老刘…又没了!”“嘶…是钟楼那位?”“可不是嘛!就剩一只鞋落在钟楼底下…人…哎!”“这都第几个了?官府贴了告示,宵禁后又加派了兵丁巡逻,根本没用!”“说是头生独角,青面獠牙,闻着人味儿就扑下来…吓也吓死了!”“可不止呢!西城县学塘那边也不安生,前儿个夜里,张屠户家的傻儿子非说看见一匹白布漂在塘边,想去捡,差点被拖下水!要不是巡夜的兵丁恰好经过,吼了一嗓子,怕是…”“还有那鸭叫声!夜里静悄悄的,突然就来那么几声,听得人心里发毛,第二天准闹肚子疼,药石无效!”“唉…这衢州城是遭了什么孽哦…三怪齐出,这日子可怎么过…”衢州三怪的传闻,早在民间悄悄流传,但近几日却骤然加剧,几乎到了夜夜惊魂的地步。钟楼独角鬼、县学塘白布怪、蛟池塘鸭鬼,成了悬在衢州百姓心头的三把利刃。人群之中,一位青衫道士缓步而行,对周围的惶恐气氛恍若未闻。他面容年轻,眼神却深邃如古井,仿佛历尽沧桑。身负一剑,剑鞘古朴,暗金色的剑柄上缠绕着异兽筋络,剑格处镶嵌七颗异色宝石,暗合北斗,隐隐流转动人光华。正是云游至此的全真龙门派羽士,赵清真。他甫一入城,灵觉便是一动。此地上空,弥漫着一股极其怪异的气息——并非单纯的阴邪鬼气,也非妖物腥臊,而是三种截然不同却又隐隐交织的怨念、贪婪与诡诈之力,如同三股扭曲的毒藤,缠绕在衢州府的地脉人气之上,不断汲取着恐惧与负面情绪作为养料。“劳谦,君子有终,吉…然此地怨念交织,人心惶惶,骄吝之气丛生,非吉兆也。”赵清真心中默念,神念如丝般铺展开来,细细感知那三股力量的源头。最强的一股,冰冷、暴戾、充满了一种居高临下的狩猎欲望,源自城中心那座高大的钟楼。另一股,阴柔、粘腻、带着诱人堕落的贪婪,潜藏于城西的县学塘。最后一股,则显得较为飘忽、诡谲,其力不强,却善于钻营人心弱点,引发生理不适,盘踞在城南的蛟池塘。“三怪…看来并非空穴来风。”赵清真眸光微凝。此等邪祟,非寻常游魂野鬼,乃是因地势、人心、岁月积淀而生的特殊精怪,各有诡异能力,危害甚巨。他不再迟疑,迈步走向那巍峨却令人望而生畏的钟楼。越靠近,那股暴戾冰冷的邪气就越发清晰。钟楼大门紧锁,贴有官府的封条,周围空无一人,连鸟雀都远远避开,显得死寂而压抑。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被吞没,天色迅速暗沉下来。夜风渐起,吹得钟楼檐角的风铃发出零丁当啷的脆响,在这寂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刺耳。赵清真并未强行闯入,而是绕至钟楼后方一处僻静角落,身形微动,已如一片落叶般悄无声息地掠上附近一座较低的屋顶,寻了个视野开阔又便于隐匿的位置,盘膝坐下。归尘剑横于膝前,剑格处“天权文曲”宝石泛起湛蓝微光,助他宁心静气,灵觉如同无形的雷达,牢牢锁定钟楼顶部。他要亲眼看一看,这所谓的“独角怪”,究竟是何方神圣。时间一点点流逝,夜色彻底笼罩衢州城。城内灯火零星,更夫颤抖着敲响初更的梆子,声音远远传来,透着无边的恐惧。子时将至,阴气最盛之时。突然——呜!一阵极其轻微、却尖锐异常的破空声,自钟楼顶层的阴影中响起!若非赵清真灵觉敏锐,几乎难以察觉!他骤然睁开双眼,只见钟楼顶层的飞檐翘角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模糊的黑影!那黑影体型似人,却略微佝偻,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扭曲空气的黑雾。最为醒目的是,在其头颅的位置,赫然生着一根长约尺半、弯曲如虬枝、闪烁着幽冷金属光泽的独角!它似乎正在…嗅探?那颗生着独角的头颅微微转动,对着下方街道的方向,不断抽动着,仿佛在搜寻着什么气味。“闻人声便下…原来如此。”赵清真心中明了。此物并非依靠视觉,而是依靠一种极其敏锐的、对活人阳气与恐惧气息的感知来定位猎物!恰在此时,一队负责夜间巡逻的兵丁,战战兢兢地拐过街角,走向钟楼附近的街道。他们显然也听闻了恐怖传说,走得极慢,彼此靠得很近,呼吸粗重,心跳如鼓,浓郁的恐惧气息几乎凝成实质。“来了!”赵清真眼神一厉!钟楼顶上的独角怪黑影猛地停止了嗅探,独角对准了下方的兵丁队伍,发出一声极其低沉、却直透灵魂的兴奋嘶鸣!下一刻,它身形猛地一纵,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悄无声息却又快得不可思议,直扑而下!目标直指队伍最后方那个吓得几乎腿软的年轻兵丁!那年轻兵丁只觉得头顶一暗,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恶臭扑面而来,抬头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只见一张青面獠牙、扭曲狰狞到极点的鬼脸已近在咫尺!那颗硕大的独角几乎要戳到他的天灵盖!他甚至连惨叫都发不出来,只觉得浑身血液都要冻结了!千钧一发之际!“咄!妖孽敢尔!”一声清叱如同平地惊雷,骤然炸响!赵清真身形已如鬼魅般出现在街道中央,挡在了那年轻兵丁身前!归尘剑并未完全出鞘,只是弹出三寸暗金色的剑锋,但一股凌厉无匹、蕴含破邪镇煞之意的剑气已勃然爆发!“天璇巨门,镇!”明黄色的厚重剑罡瞬间勃发,化作一面无形的气墙,挡在前方!砰!那独角怪猝不及防,一头狠狠撞在剑罡气墙之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它那无往不利的扑击竟被硬生生挡住!剑罡之上符文流转,反震之力将它震得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痛吼,倒翻回去,落在数丈之外的地上,四肢着地,姿态如同野兽,那双猩红的眼睛死死盯住了突然出现的赵清真!直到此时,那些兵丁才反应过来,发出惊恐的尖叫,连滚带爬地向后逃窜,武器丢了一地。赵清真这才看清这独角怪的全貌。它身高约七尺,通体覆盖着暗青色的、如同老旧青铜般的粗糙皮肤,肌肉虬结,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那颗头颅异常硕大,面孔扭曲如同揉皱的皮革,獠牙外翻,滴落着腥臭的涎液。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根独角,黑沉沉的,布满螺旋纹路,尖端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光。它周身散发着冰冷、暴戾、嗜血的气息,更有一股浓郁的、属于古战场凶器的金铁煞气!“原来是一缕古战场凶刃的残煞之气,融合了钟楼积聚的枉死者的怨念与恐惧,天长日久,竟化形成了这般精怪!”赵清真瞬间看穿了它的根脚。此类精怪,最是凶戾,嗜杀成性,以生灵精气与恐惧为食。“吼!”独角怪被赵清真阻挡,又被道破根脚,彻底暴怒。它猛地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那根独角骤然亮起幽黑的光芒,一股凝聚到极点的破煞冲击波如同无形的巨矛,猛地刺向赵清真!同时,它庞大的身躯再次扑上,利爪撕扯空气,带起道道凄厉的恶风!这冲击波专破各种护体罡气,对付寻常修士乃至神祇都有着奇效!然而,赵清真并非寻常修士。他乃全真龙门正宗,炼气化神巅峰,丹元浑厚,道心坚定。“玉衡廉贞,离火焚邪,御!”归尘剑终于完全出鞘!暗金色的薄刃在夜色中划出一道冷冽弧线,剑格处赤红宝石光芒大放,炽热的离火真元瞬间包裹剑身,迎着那破煞冲击波一剑斩去!嗤啦!如同热刀切牛油,那无形的破煞冲击波竟被离火剑罡从中斩开,溃散于无形!紧接着,赵清真剑势不停,手腕翻转,归尘剑化作一道赤金色的闪电,精准无比地点在独角怪撕来的利爪之上!“嗷!”独角怪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它的利爪竟被剑尖点中,一股灼热剧痛的纯阳道火顺着手臂瞬间蔓延而上!它疯狂甩动胳膊,试图扑灭道火,但那火焰不灭不暗,灼烧得它皮开肉绽,黑烟直冒!只是一个照面,这凶名赫赫的独角怪便吃了大亏!它猩红的眼中首次露出了惊惧之色,意识到眼前这个道士绝非以往那些可以随意猎杀的对象。它猛地向后一跃,四肢着地,警惕地盯着赵清真,喉咙里发出威胁性的低吼,却不敢再轻易上前。那根独角幽光闪烁,似乎在酝酿更强大的攻击,又似乎在寻找逃跑的机会。赵清真持剑而立,衣袂无风自动,神色平静地看着它:“孽畜,尔本无灵智,乃怨煞所聚,为祸一方,天理难容。若肯伏诛,散去戾气,尚有重归天地之机。若负隅顽抗,休怪贫道剑下无情,令尔形神俱灭!”独角怪似乎听懂了威胁,愈发焦躁不安。它猛地抬头,独角对准钟楼方向,发出一声尖锐悠长的嘶鸣!嗡——!钟楼顶端,那口巨大的铜钟竟无人自鸣,发出一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钟声!钟声浩荡,却并非清心净神,反而蕴含着一股扰乱心神、放大恐惧的诡异力量,如同涟漪般迅速扩散开来!整个衢州城,无数在睡梦中或被先前打斗惊醒的百姓,听到这钟声,顿时感到心慌意乱,莫名的恐惧感被无限放大,孩童啼哭,大人瑟瑟发抖,城中怨恐之气骤然提升了数倍!而这股庞大的负面情绪,如同受到了吸引,竟化作肉眼可见的淡灰色气流,源源不断地涌入那独角怪的体内!它被离火烧伤的爪子迅速愈合,周身气息不降反升,变得更加暴戾凶悍!“竟能借钟声汲取全城恐惧之力?”赵清真眉头一拧,“此獠竟与钟楼融为一体,难怪难以根除!”独角怪得到力量补充,凶性大发,再次咆哮着扑了上来,这一次,它的速度和力量明显提升了一个档次,独角上的幽光凝聚如实质,狠狠撞向赵清真!“冥顽不灵!”赵清真眼神一冷,不再留手。归尘剑上七星流转,剑势陡然变得缥缈莫测。“摇光破军,玄水幻身!”他的身影瞬间变得模糊,仿佛化入了夜色之中,原地留下数个真假难辨的残影。独角怪势在必得的一撞,竟然落空,狠狠撞在青石板地上,砸出一个大坑!不待它反应过来,赵清真真身已如鬼魅般出现在它侧后方,归尘剑无声无息地刺向它后心要害!然而,就在剑尖即将及体的瞬间,那独角怪竟似背后生眼,猛地一个翻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要害,但同时,它那条如同钢鞭般的尾巴却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狠狠抽向赵清真的下盘!攻守转换,狠辣异常!赵清真轻咦一声,似有些意外此怪的战斗本能如此之强。他足尖轻点,身形如柳絮般飘起,巧妙避开尾击,同时剑尖下压,在怪物的脊背上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焦黑剑痕!“吼!”独角怪再次受创,痛吼一声,却不再恋战,借着翻滚之势,四肢发力,猛地窜向旁边的巷道,速度快如疾风,显然是想逃回钟楼老巢!“哪里走!”赵清真岂容它逃脱,身形一动,正欲追击——忽然!“嘎——!”一声突兀的、沙哑难听的、如同老鸭嘶鸣的怪叫声,毫无征兆地从城南蛟池塘的方向传来,穿透夜色,直接钻入赵清真的耳中!这叫声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人的脏腑!赵清真只觉得丹田气海微微一荡,一股阴寒诡谲的力量试图侵入,引动他气血微微逆行,虽瞬间便被他浑厚的丹元化解,却也让他的身形不由得微微一滞!就是这刹那的阻滞,那独角怪已然化作一道黑烟,窜入错综复杂的巷道之中,消失不见!只有它怨毒的咆哮声远远传来,充满了挑衅的意味。与此同时,城西县学塘方向,似乎也有一道微弱的白影一闪而逝,一股阴柔的吸力若有若无地传来。赵清真停下脚步,望向独角怪消失的方向,又侧耳倾听那已消失的鸭叫声,最后看向县学塘,眉头深深皱起。“三怪…竟懂得相互呼应,牵制于人?”他感受到,这三股力量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极其隐晦的联系,并非各自为战。方才那鸭鬼的叫声,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绝非巧合。看来,这衢州三怪之祸,远比表面看上去的更加复杂棘手。欲除一怪,必先弄清三者之间的联系,否则难免顾此失彼,甚至可能堕入陷阱。夜色更深,衢州城再次陷入死寂,唯有那令人心悸的钟声余韵,似乎还在空气中隐隐回荡。赵清真收剑归鞘,目光扫过狼藉的街道和远处黑暗中瑟瑟发抖的兵丁,并未立刻追击。他需要更周全的准备。“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巧若拙…”他低声自语,眼神恢复清明,“也罢,便让尔等多逞一时之凶。待贫道查明根由,再一并了结。”身影一闪,他已消失在原地,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满地战斗的痕迹,以及那些惊魂未定、几乎以为自己刚刚集体做了场噩梦的巡逻兵丁。而衢州城的这个夜晚,注定还有许多人在恐惧中辗转难眠。三怪的阴影,并未因一位道长的出现而立刻散去,反而显得更加扑朔迷离。 第一百一十一章 白布惑心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梁羽生小说] (六月十九)晨曦微露,驱散了衢州城夜的阴霾,却驱不散弥漫在街巷间的恐惧与疑虑。昨日夜间钟楼附近的异响、兵丁的惊逃、以及那隐约可见的打斗痕迹,虽被官府迅速清理遮掩,但各种离奇的版本早已在坊间私语中传得沸沸扬扬。有说是一位游侠剑客路见不平,与独角怪大战三百回合,两败俱伤;有说是京城来的钦差大臣,身怀异宝,惊走了妖物;更有甚者,信誓旦旦地说亲眼目睹了一位青衣仙人,御剑而来,挥手间雷霆万钧,将那独角怪打得抱头鼠窜…无论如何,有一点是共识:昨夜,有人(或非人)干预了,而且似乎让那凶物吃了亏。这给饱受惊吓的衢州百姓带来了一丝微弱的希望,却也加深了某种不安——连独角怪都能击退的存在,若是友非敌,为何不趁胜追击?若是敌非友…那岂不是更可怕?赵清真于城中一家临街的早点铺子角落坐下,要了一碗清淡的豆花,两根油条,看似悠闲,实则灵觉如水银泻地,细细倾听着周遭的每一句交谈,捕捉着空气中残留的每一丝气息。经过昨夜一战,他对那独角怪的实力与特性已有初步了解。硬碰硬的斩杀,并非难事,难在如何阻止它借钟声与全城恐惧恢复,更难在如何应对另外两怪的诡异牵制。“三怪呼应,绝非偶然。”赵清真心念电转,“独角怪主杀伐,戾气最重,盘踞钟楼,借钟声扩撒恐惧,汲取养分。那鸭鬼叫声诡异,直攻脏腑,扰人气血运行,虽不致命,却能令人虚弱恐慌,其作用…更像是为独角怪制造更多‘食物’?而县学塘的白布怪…”他目光转向西城方向。根据传闻,白布怪显现时如匹练横地,诱人拾取,继而拖人下水。这更像是一种主动的捕猎,带着强烈的贪婪与蛊惑意味。“蛟池塘鸭鬼助独角怪制造恐慌,县学塘白布怪则直接猎食生人…三者分工明确,互有补益。其背后,是否有一个共同的源头在操纵?或者,它们因某种特殊的‘地利’而形成了共生关系?”欲破局,需先断其纽带。赵清真决定,今日先行探查那最为诡异的县学塘,会一会那能幻化白布、诱人溺水的精怪。付过饭钱,赵清真起身,不疾不徐地向西城走去。越靠近县学塘,空气中的湿度似乎有所增加,隐隐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水腥气,但这水腥之中,又夹杂着一股极淡的、类似于陈旧丝帛与荷花腐败混合的怪异甜香,闻之令人莫名心生恍惚,产生一种想要靠近水源一探究竟的冲动。县学塘并非荒郊野外的水潭,而是位于衢州府学宫之旁的一方大塘,面积颇广,塘边垂柳依依,建有石栏亭台,本是文人学子散步读书的清雅之所。但如今,这里却行人绝迹,柳条无力低垂,石栏上布满青苔,亭台积灰,显得分外萧条落寞。塘水呈现出一种不透光的、沉沉的墨绿色,水面上漂浮着一些零落的残荷败叶,静止得没有一丝涟漪,仿佛一口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墨绿色棺材。赵清真于塘边二十步外站定,并未立刻靠近。他双目微闭,神念缓缓探向塘水。甫一接触水面,便感到一股阴柔却粘稠无比的吸力传来,试图将他的神念拖入那深沉的墨绿之中!更有一股迷惑人心的意念,如同无数细丝,沿着神念缠绕而上,轻声呢喃着“水下有珍宝”、“拾取富贵”、“快来…”之类的诱惑之语。“哼,惑心之术。”赵清真心神稳如磐石,轻易斩断那丝丝缕缕的诱惑意念,神念如受惊的游鱼般迅速收回。他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原来如此。此怪并非单纯水鬼,其本体恐怕是沉于塘底、年代久远的某种阴性灵物,经年累月吸收水中阴气、以及落水者的怨念与贪念,更兼得了府学文气(虽已衰败)的一点异变,故能幻化白帛,专诱那些心志不坚、贪念炽盛之人。”他仔细观察塘边地形与水流走向(虽然表面静止,地下应有暗流),又抬头望了望日头方位,心中渐渐有了计较。此怪借地利之势,强攻入水,恐非上策,需以巧破之。赵清真并未在塘边过多停留,以免打草惊蛇。他转身离开,在城中寻了一处香烛店,购买了些朱砂、黄纸、新笔,又到杂货铺买了一大捆最普通的、未染色的粗麻布,以及数根长长的竹竿。最后,他去药铺配了些雄黄、艾草、菖蒲等物。他的举动寻常无奇,就像个准备法事的普通道士,并未引起太多注意。午后,赵清真于借宿的客栈房间内,闭门不出。他以雄黄、艾草、菖蒲粉末混合朱砂,研磨成特制的法墨,辅以自身真元,精心绘制了十数张“清明辟邪符”与“定水安澜符”。随后,他取出那捆粗麻布,以手代刀,嗤啦几声,将其撕成数十条宽窄一致的长条。他并非要制作法器,而是要制作“诱饵”。只见他手持新笔,蘸取那特制法墨,并非在布条上画符,而是以极其精细的手法,在每一条麻布上勾勒出扭曲的、如同水波漩涡般的纹路,这些纹路看似杂乱,实则暗含奇门遁甲中的“惑乱”与“复制”之象。随后,他小心翼翼地将一张“清明辟邪符”折成极小颗粒,藏于每条麻布一端的褶皱深处。此符并非为了杀伤,而是为了在关键时刻稳定被诱惑者的心神,留出一线生机。做完这一切,他已额头微微见汗。此法看似简单,却极耗心神,需对符文能量有着精妙的控制力。夜幕再次降临,衢州城比往日更早地陷入了死寂,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唯有更夫那带着哭腔的梆子声,绝望地敲打着夜的深沉。子时前后,赵清真再次出现在县学塘附近。他并未隐藏身形,而是故意显露出自身的气息——一股精纯平和、却又充满生机的道家真元气息。对于那嗜好吞噬生灵精气、尤其是带有修为者精气的白布怪来说,这无疑是黑夜中最诱人的灯塔。他选择了一处较为开阔的岸边,将那些特制的麻布条,以奇特的方位,间隔一定距离,分散铺在靠近水边的地面上,远远望去,如同散落了一地的白色带子。而他本人,则手持那几根长竹竿,隐身后方一座亭台的阴影之中,屏息凝神,归尘剑斜倚身旁,剑格处“天权文曲”宝石湛蓝微光内蕴,助他保持灵台空明,抵御那无孔不入的诱惑之音。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塘边死寂一片,唯有风吹柳条的细微沙沙声。那墨绿色的塘水,依旧平静得可怕。然而,赵清真的灵觉却捕捉到,水面之下,一股阴冷、贪婪的意识正在缓缓苏醒,如同潜伏的猎食者,锁定了岸边那散发着“诱人”气息的麻布条(在它的感知中,这些布条散发着与它同源却更“美味”的波动)以及后方那更具诱惑力的“修士精气”。来了!毫无征兆地,塘水中央,无声无息地泛起一圈涟漪。一道匹练似的白影从水底缓缓升起!它并非实体,而是由精纯的水阴之气与怨念凝聚而成,形如一匹质地上乘的洁白绸缎,光滑柔软,散发着淡淡的微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醒目诱人。这匹“白布”如同拥有生命般,在水面微微漂浮扭动,然后缓缓地、如同美人的玉臂般,向着岸边“游”来。它所过之处,水面不起波澜,却散发出一股更加强烈的、令人心智迷乱的甜腻香气。白布的目标,首先是那些铺在地上的麻布条。它似乎有些疑惑,为何这些“同类”会散发出如此诱人又熟悉的气息?它本能地靠近,分出一缕缕白色的触须般的雾气,缠绕向那些麻布条,试图将其吞噬同化。就在它的雾气触须接触到麻布条的瞬间——异变陡生!那些粗麻布条上,赵清真预先勾勒的扭曲纹路骤然亮起!散发出与水怪同源却更加混乱、更具侵略性的波动!同时,藏于布条中的“清明辟邪符”微微发热,却隐而不发!白布怪猛地一颤,仿佛被烫了一下,又像是被激怒了!它感觉这些“同类”似乎在挑衅它,又像是在诱惑它!它那简单的灵智无法理解这种复杂的状况,贪婪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它不再小心翼翼,整匹“白布”猛地从水中跃起,如同一条扑食的白色巨蟒,张开无形的“巨口”,向着那数十条麻布条笼罩而下,要将它们彻底吞噬!就是现在!亭台阴影中,赵清真双目精光暴涨!他等的就是对方全力出击、灵体完全显现的这一刻!他猛地抓起身边早已准备好的长竹竿,其中两根竹竿顶端,赫然绑着两幅他精心绘制、以真元激发的“定水安澜符”!“天地水灵,听吾号令!定!”他吐气开声,双臂运足真力,猛地将两根竹竿如同投矛般掷出!竹竿破空飞向县学塘的东西两侧岸边,“噗”地一声深深插入泥中!顶端的“定水安澜符”瞬间爆发出明亮的蓝色光华,两道无形的力量如同巨钉,瞬间锚定了塘水的气场,短暂地干扰甚至切断了白布怪与整个县学塘水阴之力的联系!那正扑向麻布条的白布怪身形猛地一滞,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它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源泉被骤然削弱,身形都变得虚幻了几分!而与此同时,赵清真抓起另外几根普通竹竿,身形如电射出,手腕抖动,竹竿尖端点向那些铺在地上的麻布条,巧妙地将它们挑起,如同钓鱼甩线般,将其纷纷甩向远离塘水的空旷地带!白布怪见状,惊怒交加!它虽本能地感到一丝不安,但到嘴的“美食”岂容飞走?更何况这些“美食”还散发着让它极度渴望又愤怒的气息!它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凭借着残留的力量,猛地调转方向,如同离弦之箭,追着那些被挑飞的麻布条,扑向了岸边空地!它这一扑,彻底离开了县学塘的范围!失去了塘水本体的支撑,它的形体明显变得更加不稳定,光芒闪烁,如同风中残烛!“孽障!尔之死期至矣!”赵清真等的就是这一刻!他弃了竹竿,归尘剑铿然出鞘!剑身暗金流光,薄如蝉翼的剑锋在夜色中划出一道冷电!“玉衡廉贞,离火真炎,锁邪!”他并未直接攻击那扑向麻布条的白布本体,而是剑尖疾点,数道赤金色的离火剑丝电射而出,精准无比地射向那些散落在地上的麻布条!轰!轰轰轰!那些麻布条一接触到离火剑丝,瞬间猛烈燃烧起来!它们上面勾勒的扭曲纹路如同最好的燃料,而赵清真藏于其中的那一丝同源波动,更是成为了最好的引信!火焰并非凡火,而是至阳至刚的离火真炎!瞬间形成一个小型的火焰阵势,将扑到近前的白布怪困在了中央!白布怪发出凄厉无比的、直刺灵魂的尖啸!它本是至阴之物,最惧纯阳真火!此刻被离火阵困住,周身白气如同沸汤般翻滚蒸发,形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扭曲!它疯狂地左冲右突,却每次都被灼热的火墙逼回,每一次碰撞都让它痛苦不堪,气息急剧衰弱!它试图幻化变形,或散开逃逸,但周围火焰中蕴含的“定水安澜”余威与离火焚邪之力,死死克制着它的变化之能!赵清真持剑立于火阵之外,面色冷峻。他知道,这白布怪核心仍在塘中,此间只是其显化之体,但重创此体,亦能伤其根本,更可逼出其核心奥秘。果然,在离火灼烧下,那白布怪的形体越来越淡,渐渐显露出核心的一点东西——那并非实体,而是一团不断扭曲变幻的、浓郁到化不开的墨绿色水精,其中包裹着无数细小的、痛苦挣扎的人脸虚影!皆是昔日被其诱惑溺死之人的残魂执念!“原来是以水精为核,聚怨念为形!害人无数,留你不得!”赵清真眼中厉色一闪,归尘剑高举,便要引动更强雷火,将此邪核一举焚灭!然而,就在此时——“嘎——!!!”那熟悉而令人厌烦的、沙哑老鸭般的怪叫声,再次极其突兀地从城南蛟池塘方向传来!这一次,叫声更加尖锐,更加急促,并非针对赵清真的脏腑,而是直接作用在那团墨绿色水精之上!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与加持,那团本已被离火烧得萎靡不堪的水精猛地一亮!其中那些痛苦的人脸虚影齐声发出绝望的哀嚎,它们的魂力被强行抽取、燃烧!一股强大的、带着绝望与诅咒的阴寒力量猛地爆发开来,竟然暂时抵住了离火真炎的灼烧!同时,城中心钟楼方向,那口铜钟竟也无人自鸣!“咚——!”钟声沉闷,却不再是扩散恐惧,而是凝聚成一股无形的、尖锐的音波,跨越半座城池,精准地轰向赵清真背后的灵台穴!竟是围魏救赵,攻其必救!赵清真面色一凝!鸭鬼助阵,独角怪远程音攻!这三怪配合,竟默契至此!他若不回防,必被这凝聚的钟声音波所伤。若回防,则势必给那白布怪核心喘息之机,甚至可能让其逃回塘中!电光石火间,赵清真做出了决断。他身形微侧,归尘剑“天璇巨门”之力瞬间流转,在身后布下一层厚重的土黄色光盾!“铛!”钟声音波狠狠撞在光盾之上,发出金铁交鸣般的巨响!光盾剧烈晃动,赵清真身形微微一颤,却硬生生扛住了这一击!而就在这瞬息之间,那团墨绿色水精借着鸭鬼叫声的加持与钟声音波的掩护,猛地收缩,化作一道细小的墨绿流光,如同箭矢般射向县学塘!速度极快!“想走?”赵清真虽被牵制,却早有防备。他左手早已掐好的法诀猛地打出!“摇光破军,玄水缚灵!”塘边那两根钉着的、闪烁着蓝光的竹竿猛地一震,两道幽蓝色的水灵锁链凭空出现,交叉拦向那道墨绿流光!然而,那水精毕竟是塘中本源之物,对水灵之力有着天然的亲和与掌控。只见那墨绿流光猛地一扭,竟如同游鱼般,险之又险地从两道水灵锁链的缝隙中钻了过去!噗通一声,没入了墨绿色的塘水之中,消失不见。塘水剧烈翻腾了一下,随即迅速恢复了死寂,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有岸边那渐渐熄灭的离火阵,以及空气中残留的焦糊味与阴冷气息,证明着方才激烈的交锋。赵清真收回归尘剑,望着恢复平静的县学塘,眉头微蹙。虽未能竟全功,但目的已达到。那白布怪核心受离火重创,更被迫燃烧了大量储存的怨魂之力,短时间内绝难再出来作恶。更重要的是,他进一步确认了三怪之间的联动关系,并窥见了其部分核心奥秘。“鸭鬼之声,竟能加持怨力,短暂提升同类力量?独角怪之钟声,亦可凝聚远程击敌?”赵清真沉吟道,“这三怪能力竟能互补至此…绝非简单共生,倒像是…一套残缺的合击阵法?”他感觉到,自己似乎正一步步接近衢州三怪背后更深的真相。夜色中,他再次悄然离去。而县学塘畔,只留下一地灰烬,以及两根深深插入地下的竹竿,默默诉说着方才不为人知的斗法。城南蛟池塘方向,那老鸭般的怪叫也早已停止,仿佛从未出现过。这一夜,衢州城意外地平静。钟楼未再传出扑击伤人的消息,县学塘边也无人失踪。唯有少数敏感之人,隐约觉得那一直笼罩全城的压抑感,似乎减轻了微不足道的一丝。但对于赵清真而言,真正的挑战,或许才刚刚开始。蛟池塘那看似最弱、却最为诡谲、能远程干扰加持的鸭鬼,以及三怪背后可能存在的联系,将成为他下一步需要重点探究的目标。黎明前的黑暗中,他的身影如青烟般掠过屋檐,向着城南方向潜行而去。 第一百一十二章 鸭鸣破妄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梁羽生小说] (六月二十)经钟楼独角恶战、县学塘智斗白布,赵清真对衢州三怪之能已窥得五六分真貌。此三怪绝非寻常精怪各自为政,其呼应之默契、能力之互补,俨然一套阴邪诡异的合击之法。独角主攻伐慑魂,白布擅惑心捕猎,而那藏身蛟池塘的鸭鬼,虽看似仅能扰人脏腑、令人不安,实则两次关键时刻的远程干扰,已显其诡谲辅助之能,既可短暂强化同类,亦能精准攻敌之必救。“三怪之力,根植于衢州城之地利人心。独角借钟楼扩恐惧,白布凭水塘聚贪怨,那鸭鬼…蛟池塘又有何特异?”赵清真于晨雾中踱步,心神沉浸于推演。“鸭声攻腑,乱人气血,非致命却烦厌,更兼助长邪力之能…此怪恐非以力见长,而其性最狡,藏匿最深,或为三怪联动之枢纽,亦未可知。”蛟池塘位于衢州城南,相较于位于城心的钟楼与学宫旁的县学塘,此地更显偏僻。池塘面积不大,却传说水深莫测,连通地下暗河,早年常有渔人于此捕捞,然近年鱼虾渐稀,且屡有捕鱼者归后莫名腹痛难忍,药石罔效,故人迹渐罕。赵清真并未直接前往池塘,而是先于城南市集行走,看似随意,实则以神念细细感知此地居民气息。他发现,此间百姓面色多显一种莫名的萎黄,并非饥饿所致,而是气血隐隐亏虚之兆,尤其肝肾部位,阴气偏重,显是长期受那鸭鬼怪声侵扰之后果。虽不立毙,却如慢火煎鱼,消磨人之根本。更令他注意的是,此间药铺的几味平肝熄风、安神定志的药材,如白芍、钩藤、茯神、龙骨等,销量似乎格外好些。他踱入一间老药铺,掌柜的是个面带愁容的老者。“掌柜的,请抓一副安神汤。”赵清真开口道。老掌柜抬头,见是位气度不凡的道长,叹了口气:“道长也是被那夜里的怪声闹得睡不安稳吧?近来城中多有此症,老夫这安神汤的药材都快见底了…只是,此汤也只能缓解一时,根源不除,唉…”他一边配药,一边摇头叹息。赵清真心中一动,状若无意问道:“哦?是何怪声,竟有如此威力?贫道云游至此,昨夜似听得几声鸭叫,并不响亮,竟有这般影响?”“鸭叫?”老掌柜配药的手一顿,面露惊惧之色,压低声音,“道长可慎言!那…那可不是寻常鸭叫!静夜时分,突兀响起,直往人骨头缝里钻,听得人心慌意乱,肚腹隐隐作痛!第二日必精神萎靡,食欲不振!大家都说…是蛟池塘里那老鸭鬼又作祟了!请了多少和尚道士做法事,半点用没有!”“竟有此事?”赵清真皱眉,“那为何不填了那池塘,绝了根源?”“填不得,填不得啊!”老掌柜连连摆手,声音更低,“早年有人提议过,可但凡动了这念头,或是派人去丈量勘察,当晚必遭噩梦缠身,腹痛如绞,上吐下泻,好几天下不了床!邪门得很!久而久之,就没人敢提了。官府也贴了告示,让人远离那塘子…”“原来如此…”赵清真心下了然。此怪不仅能力诡异,更懂得示警与惩戒,以维持其领地,心智显然不低。他取了药,谢过掌柜,又看似随意地在蛟池塘周围转了一圈。此塘果然阴气森森,水面漂浮着些许烂草枯叶,水色深暗,岸边土壤湿润粘脚,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水腥与一种腐朽水草的特殊气味。塘边有一棵半枯的老柳树,枝条无力地垂入水中。赵清真远远驻足,神念微凝,探向池塘。与县学塘那主动诱惑拉扯的阴柔吸力不同,此塘给他的感觉更像一个深沉的、布满无形尖刺的陷阱。神念稍一靠近水面,便感到无数细碎、尖锐、如同鸭蹼拨动水流般的诡异波动袭来,并不试图吞噬,而是专找神念运转的节点进行干扰、穿刺,令人心神烦躁,气血翻涌。“果然诡谲。”赵清真迅速收回神念,心中已有定计。“此怪之力,在于‘破稳’、‘乱序’。善察人气机运转之薄弱处,以音攻之,以能乱之。对付它,强攻硬守恐非上策,需以‘定’克‘乱’,以‘谐’破‘诡’。”他并未在塘边久留,以免打草惊蛇。转身回到城中,此次,他并未购买朱砂黄纸,而是寻了一处乐器作坊。这作坊不大,老师傅正埋头打磨一把胡琴琴杆。赵清真入内,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各式乐器,最后落在一套蒙尘的、以紫竹制成的洞箫之上。此箫共八管,长短不一,并排而列,是为排箫。“老师傅,贫道欲请此排箫。”赵清真开口道。老师傅抬头,推了推老花镜,讶异道:“道长好眼力,这是小老儿早年仿古制的‘八音紫竹箫’,音色清越,只是如今少有人吹这排箫了…道长是用于做法事?”“亦可如此说。”赵清真微微一笑,“烦请老师傅代为调试,音准务必极精。另,需向老师傅讨些东西。”“道长请说。”“上好的陈年松香,研磨成极细之粉。再要些许弹性极佳的薄钢片,以及…一壶滚沸的桐油。”老师傅虽觉奇怪,但见赵清真气度不凡,出手阔绰,便也依言照办。赵清真于作坊内静候,亲自监督调试每一根箫管的音准,又以真元暗自温养紫竹,使其更具灵性。待一切备齐,他携排箫与所得之物,回到客栈。闭门之后,他并未绘制符箓,而是取出了那包极细的松香粉,又拿出那些薄钢片,以指为刃,小心翼翼地将钢片切割成数十片细如牛毛、长短不一的簧.片。随后,他将这些微型簧.片,以自身真元为引,一点点嵌入那八根紫竹箫管的特定音孔内侧边缘,手法精妙绝伦,不露痕迹。接着,他提起那壶滚烫的桐油,以指蘸取,在每一根箫管的外壁,勾勒出细密繁复的云雷纹路。桐油遇冷渐凝,形成一层极薄却坚韧的透明保护层,并将那些云雷纹路固化于上。做完这一切,他已额角见汗,神情却专注无比。此法并非正统炼器,而是他结合音律之道、机关之术与自身雷法真元的一次尝试。那些微型钢片簧.片,可在特定频率音波激发下产生极细微的共振,增幅音攻威力并改变其性质;而桐油云雷纹,则能更好地传导与凝聚他的雷元真气,使吹奏出的音律蕴含破邪雷力。最后,他取出一张黄纸,并未画符,而是以指代笔,凝聚神念,在上面书写了一篇简短的《清净经》核心段落,字字蕴含宁神定志之力。他将此纸折好,收入怀中。夜幕,如约而至。衢州城在连续两夜的异动后,显得更加死寂,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笼罩全城。子时将至,赵清真再次出现在蛟池塘附近。他并未隐藏气息,反而刻意将自身平和而蓬勃的生机之力散发开来,如同黑夜中的暖玉,吸引着那嗜好扰乱秩序、破坏稳定的邪物。他选择在那棵半枯的老柳树下盘膝坐下,将那架改造过的八音紫竹排箫横于膝前,闭目调息,静心凝神,仿佛入定。塘水,依旧死寂。但赵清真的灵觉却感知到,水面之下,一股阴冷、敏锐、充满恶意的意识早已苏醒,如同潜伏的毒蛇,正冰冷地“注视”着他这个不速之客。它在观察,在评估,在寻找最佳的干扰时机。时间流逝,月过中天。忽然——“嘎!!!”一声尖锐、沙哑、充满了恶意与挑衅的鸭叫声,毫无征兆地从池塘中央炸响!这叫声比前两次更加直接、更加凌厉,不再是范围性的干扰,而是凝聚成一股无形的、高速旋转的音波钻头,直刺赵清真丹田气海!显然,这鸭鬼也察觉到来者不善,一出手便是杀招!音波及体,赵清真周身道袍无风自动!但他并未运功硬抗,亦未闪避。就在那音波钻头即将刺入气海的瞬间,他猛地睁开双眼,双手抬起八音排箫,置于唇边。“嗡——阿——吽——”他没有吹奏任何乐曲,而是直接以真元鼓动,吹出了三个最简单、最古老、却蕴含无上降魔力量的道家真言!这三个真言通过特制的排箫放大、转化,发出的不再是寻常音律,而是三种截然不同的能量波动!“嗡”声低沉厚重,如大地轰鸣,蕴含“天璇巨门”镇封之力,瞬间在赵清真身前布下一层不断震动的音波壁垒!那鸭鬼的音波钻头撞在壁垒之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竟被那高频震动层层削弱、偏转!“阿”声平和舒展,却中正宏大,蕴含“天权文曲”净化之力,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中和着鸭叫声中蕴含的阴寒诡谲意念!“吽”声短促有力,蕴含“开阳武曲”破煞之威,如同无形重锤,反向朝着池塘中央的声音源头轰击而去!“嘎?!!”池塘下的鸭鬼显然没料到对方竟能以音克音,而且反击如此迅捷凌厉!它发出一声惊愕的怪叫,那反击的“吽”字音波已撞入水中!嘭!水面炸开一团小小的浪花,隐约传来一声吃痛的闷响。首回合交锋,赵清真略占上风!池塘下的鸭鬼被激怒了!它不再试图单一攻击,而是发出一连串急促、杂乱、毫无规律的怪叫声!嘎嘎!咕!呃啊!这些声音高低起伏,尖锐刺耳,如同无数钢针,从四面八方、上下左右同时袭向赵清真,攻击范围涵盖其周身大穴、奇经八脉,专找其气机运转的细微间隙进行破坏!更有一股无形的力量试图扰乱他吹奏出的音律,使其走调、失效!这便是鸭鬼的难缠之处,它的攻击并非以力压人,而是以巧破巧,以乱打乱,专攻修行者最忌惮的气机紊乱!若换做旁人,此刻早已手忙脚乱,气血逆行。然而赵清真心志何等坚定,对自身气机的掌控已臻化境。他屏息凝神,无视那纷乱嘈杂的怪叫干扰,十指如飞,按动箫管,唇间真元流转,吹奏的却并非杀伐之音,而是一曲古老苍茫的《碧涧流泉》!此曲描绘的是山涧清泉,于幽谷中潺潺流淌,不畏险阻,不染尘埃,最终汇入大江,东流入海的意境。音色清澈空灵,节奏舒缓自然,充满了生机与秩序的力量。箫声透过特制的簧.片与云雷纹,化作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淡蓝色的和谐音波,如同涟漪般以赵清真为中心向外扩散。这些音波并不与鸭鬼的杂乱怪叫硬碰硬,而是如同流水般,包裹、渗透、疏导着那些充满恶意的音波,将其中的混乱之力悄然化解、引入和谐的韵律之中。任你万般诡谲,我自一溪清流!嘎嘎声越是急促杂乱,那箫声反而越是舒缓平和。一时间,池塘边仿佛出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场域:一种是充满恶意、令人心烦意乱的噪音地狱;另一种则是清心涤虑、让人心神宁静的天籁之音。两者相互纠缠、抵消、渗透!池塘下的鸭鬼似乎愈发焦躁,它的怪叫声变得更加尖利,甚至带上了几分气急败坏的味道。它感觉到自己的攻击如同打在了空处,所有的混乱都被对方那看似柔弱却韧性十足的箫声引导、化解了!它猛地改变了策略,所有杂乱怪叫骤然停止!池塘陷入一瞬间的死寂!赵清真箫声未停,心中却警兆突生!下一刻,一种极其低沉、仿佛来自九幽之下、能引动人体最深处浊气的次声波,无声无息地从塘底弥漫开来!这次声波并非通过耳朵接收,而是直接引起脏腑骨骼的共振!目标是破坏赵清真吹奏时稳定的呼吸与真元流转!与此同时,城中心钟楼方向,那口铜钟竟再次被引动!“咚——!”这一次,钟声不再是尖锐音攻,而是化作一股沉重、粘稠、如同泥沼般的精神压制,跨越空间,笼罩向赵清真,试图加重他的心神负担,迟缓他的动作!独角怪与鸭鬼,再次联动!一者干扰其形,一者压制其神!赵清真顿感压力倍增!吹奏箫声所需的精妙真元控制,受到次声波与精神压制的双重影响,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滞涩!箫声出现了一个极细微的破音!就是现在!池塘下的鸭鬼捕捉到了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它凝聚起所有力量,发出一声凝聚了至极怨毒与诡诈的、前所未有的尖鸣!“呱呃——!!!”这一声,不再是范围攻击,而是将所有次声波与诡谲音攻之力,凝聚成一根无形无质、却足以瞬间震散修士魂魄的音毒之刺,沿着赵清真箫声中出现的那一丝微瑕,精准无比地刺向他的眉心祖窍!歹毒狠辣至极!这一击,蕴含了鸭鬼吞噬此地不知多少年月积累的阴毒之气,乃是其搏命一击!眼看那音毒之刺就要刺入眉心,赵清真眼中却猛地闪过一抹了然与决断!他等的就是对方全力一击、再无余力的这一刻!他猛然停止了吹奏!将那八音排箫向空中一抛!同时,一直藏于怀中的那张书写着《清净经》的黄纸自动飞出,无火自燃,化作一团温暖祥和、蕴含着坚定道心的金色光晕,瞬间护住他的识海!那音毒之刺狠狠撞在金色光晕之上,发出“嗤”的一声轻响,虽未能穿透,却也让光晕剧烈摇晃,赵清真眉心一阵刺痛!但他毫不在意,双手早已结成一个玄奥的雷印,口中暴喝:“邪魔外道,也敢班门弄斧!真以为贫道只会吹箫不成?!九天应元,雷声普化,敕!”那被抛向空中的八音排箫,其上桐油云雷纹骤然亮起刺目银光!内嵌的无数微型钢片簧.片在高频雷元激发下疯狂共振!“轰咔——!!!”并非真正的雷霆,却是一声比雷霆更加凝聚、更加霸道、专门针对阴邪音波能量的辟邪神雷之音,自那排箫之中爆发出来!这雷音无形无质,却至刚至阳,专破一切邪音诡波!它以排箫为中心,如同一个不断膨胀的银色光环,瞬间横扫整个蛟池塘区域!池塘水面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按压下去,形成一个巨大的凹陷,然后又猛地反弹起来,激起滔天浪花!“呱啊啊啊——!!!”池塘深处,传来一声凄厉痛苦到极点的、绝非鸭叫所能形容的惨嚎!那鸭鬼凝聚的音毒之刺被雷音瞬间震得粉碎,其本体更是被这专克音邪的雷音结结实实击中!藏于水下的,并非什么鸭子形态的精怪,而是一团不断扭曲变幻的、由浓郁污秽的水藻淤泥与无数病气、怨毒念头凝聚而成的墨绿色胶质状物体,其上浮现出无数张痛苦扭曲的、如同溺水者般的面孔虚影!此刻,这团胶质物被雷音炸得四分五裂,墨绿色的汁液疯狂喷涌,其中蕴含的阴毒邪气被至阳雷力急速净化消融!它发出了最后一声充满不甘与绝望的哀鸣,残存的意识拼命想要向池塘更深处潜逃,但雷音之力已深入水体,将其根基重创!赵清真岂容它再逃?并指如剑,隔空一点:“尘归尘,土归土!病瘴消散,还尔清净!收!”归尘剑并未出鞘,但剑格处“玉衡廉贞”宝石射出一缕纯阳真火,投入水中,精准地包裹住那团试图逃窜的残存胶质核心,轻轻一炼,便将其最后一丝邪气炼化,只剩一小撮灰白色的、再无邪气的淤泥沉淀物,缓缓沉入塘底。那令人厌烦的鸭叫声,彻底消失了。空中那架八音排箫,完成了使命,其上光华尽失,咔嚓一声,出现道道裂纹,跌落在地,显然已废。城中心钟楼方向,传来一声充满惊怒的咆哮,钟声嗡嗡作响,却再无之前的精准联动之意,显然独角怪因鸭鬼被灭而陷入了暴怒与…一丝慌乱?赵清真微微喘息,收起雷印,眉心处的刺痛缓缓消退。刚才看似凶险,实则一切皆在他算计之中。以箫声示弱诱敌,以《清净经》护住识海硬接一击,最终以精心准备的“雷音箫”反戈一击,一举功成。他看向恢复平静,却似乎比以往清澈了几分的蛟池塘,知道此怪虽除,但其长期散播的病气怨念已深入此地水土与居民身体,非一朝一夕能彻底净化。“根源虽断,余毒犹存。”他轻叹一声,自怀中取出一个小玉瓶,将一些粉末撒入池塘周围,那是他白日配药时暗自准备的化毒散,虽不能立竿见影,却能缓缓中和此地淤积的病瘴之气。做完这一切,他并未停留,身形悄然隐入夜色。这一夜,衢州城南的百姓,在经历短暂的雷音震撼后,意外地睡了一个许久未曾有过的安稳觉。翌日起身,虽仍觉虚弱,却莫名地感到身上轻松了不少,那纠缠多日的隐隐腹痛,似乎也减轻了许多。而赵清真,则已将目光再次投向城中心那座高耸的钟楼。三怪已除其二,最后的、也是最强的独角怪,失去了白布的诱饵与鸭鬼的辅助,已成孤军。接下来,便是直捣黄龙,彻底了结这衢州妖患之时。黎明前的黑暗中,他的气息愈发沉凝,与归尘剑的感应也愈发清晰。最终之战,即将来临。 第一百一十三章 钟楼镇煞 (六月二十夜至二十一晨) 蛟池塘鸭鬼伏诛,县学塘白布怪遭重创隐匿,衢州城持续多日的阴霾似乎被撕开了一道口子。翌日天明,城南的百姓罕见地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宁,那纠缠脏腑的隐痛与无端心悸减轻了许多,街头巷尾的私语中,希望与猜测悄然滋生。 然而,城中心的压抑感却并未消散,反而愈发浓重。钟楼如同一个沉默的黑色巨人,矗立在愈发阴沉的天空下,其散发的暴戾与冰冷气息有增无减。失去了白布的诱饵与鸭鬼的辅助,那独角怪似乎变得更加焦躁不安,却又因孤立而透出一股困兽犹斗的疯狂。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死寂,连夏日的蝉鸣都彻底消失了。 赵清真于客栈静室中调息,昨日炼制“雷音箫”与催发辟邪神雷,耗损不小,更硬接了鸭鬼临死反扑的音毒之刺,虽以《清净经》护住识海,眉心祖窍仍隐隐作痛,丹元运转也微有涩滞。 “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他默念道经,并未强行冲击关窍,而是引导丹元如溪流般缓缓冲刷经脉,修复细微损伤。他知道,面对那盘踞钟楼、能与地利结合的独角怪,任何一丝状态不佳都可能被无限放大。 他细细复盘前三次交锋:独角怪力大凶悍,破煞独角威力无匹,更能借钟声汲取全城恐惧强化自身;白布怪惑心捕猎,阴柔诡诈;鸭鬼乱序干扰,专攻破绽。三怪联手,几近完美。如今虽只剩其一,但其根基最深,背靠钟楼,强攻绝非上策。 “劳谦,君子有终,吉。”赵清真沉吟,“欲除此獠,需先断其根,破其势,方能一击功成。” 断其根,便是要破解它借钟声与恐惧恢复强化的能力。破其势,则是要找到克制那破煞独角与金铁煞气的方法。 他取出归尘剑,指尖轻抚过暗金色的剑身,感受着其下蕴含的七星之力与玄奥雷纹。此剑非凡铁,乃绝世神剑,然那独角怪本质是古战场凶刃煞气所化,对金属锐器有着天然的亲和与抗性,更擅破罡,硬拼之下,归尘剑虽不致受损,却难发挥十成威力。 “需以木克金,以柔克刚,以正克煞。”思路渐明。他起身,再次出门。 此次,他并未前往市集,而是径直出了衢州城,直奔城郊山林。他需要寻找特定的材料:一棵树龄足够长、木质紧密且蕴含阳刚生机的雷击桃木之心,以及数根坚韧无比、自带辟邪属性的百年黑狗脊藤。 费了一番功夫,于午后时分,他在一处向阳山坡找到了目标。一棵曾被天雷击中却顽强存活下来的老桃树,树干焦黑处木质致密如铁,内蕴一丝微弱的纯阳雷息。他又于幽谷中采得数根乌黑发亮、韧性极强的老藤。 返回城中,他闭门不出,开始炼制。以真元催动“玉衡廉贞”阳火,小心翼翼地将桃木心煅烧塑形,并非炼制法器,而是制作成七根长短不一、顶端削尖的木钉,每一根木钉上都以自身精血混合朱砂,刻下不同的北斗镇煞符文。又以“摇光破军”之水元淬炼黑狗脊藤,使其更加坚韧且能导引真元,编织成一条墨色长索。 随后,他取出所有黄纸朱砂,凝心静气,绘制了七七四十九道“禁声断念符”与一道强大的“北斗镇煞敕令”。前者用于暂时隔绝钟楼与外界恐惧念头的联系,后者则是最终镇压的核心。 当最后一道符箓绘制完成,窗外天色已再次暗沉下来。夜,如期而至。 这一次,赵清真没有等待子时。亥时刚过,他便起身,将桃木钉、墨索、符箓收入袖中,背负归尘剑,径直走向那如同凶兽蛰伏的钟楼。 越靠近钟楼,那股冰冷的煞气与无形的压力就越发沉重,空气粘稠得如同水银,寻常人至此,只怕早已心智被夺,瘫软在地。钟楼周围街道空无一人,连虫蚁都绝迹,唯有风穿过街巷发出的呜咽声,如同鬼哭。 赵清真于钟楼百步外站定,仰望那黑黢黢的楼体。他能感觉到,楼顶那双猩红的眼睛早已锁定了他,充满了暴戾与仇恨,更有一丝…被逼入绝境的疯狂。 他没有废话,直接动手。双手一挥,四十九道“禁声断念符”如同得到号令的黄蝶,翩然飞起,精准地贴在钟楼底层所有的门窗、缝隙、乃至地基周围!符箓亮起微光,瞬间形成一个无形的结界,并非为了防御物理攻击,而是为了阻断楼内邪物与楼外天地间弥漫的恐惧情绪的连接! “吼!!!” 顶楼立刻传来一声惊怒交加的咆哮!那独角怪显然感觉到了力量的源泉被骤然切断!它无法再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地汲取全城恐惧了! “妖孽,你的末日到了!”赵清真声如寒冰,身形一动,如大鹏展翅,竟直接掠向钟楼顶层!他要在其最熟悉、也是最强的地方,彻底击败它!“嘭!”他直接撞破了顶层的木窗,落入钟楼之内! 楼内空间宽敞,却充斥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铁锈混合的恶臭。那口巨大的铜钟静静悬挂中央,表面布满暗红色的斑驳锈迹,仿佛浸透了无数鲜血。独角怪就站在铜钟之下,它比前两次见到时似乎更加高大狰狞,周身的暗青色皮肤下仿佛有黑红色的岩浆在流动,那根独角闪烁着危险的幽光,显然已将力量提升到了极致!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独角怪没有任何迟疑,发出一声震得整座钟楼都在摇晃的咆哮,低头,独角对准赵清真,如同一头发狂的蛮牛,猛地冲撞过来!速度与力量,远超之前! 赵清真不敢怠慢,归尘剑瞬间出鞘,“天璇巨门”之力灌注,横剑于前! “铛——!!!” 独角与剑身猛烈碰撞!发出洪钟大吕般的巨响!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传来,赵清真身形剧震,竟被撞得向后滑出数步,脚下木板寸寸碎裂!那独角上蕴含的破煞之力疯狂冲击着剑身,试图瓦解他的护体真元! 好强的力量!失去外援,反而逼得它将积攒的力量彻底爆发了出来! 不待赵清真回气,独角怪另一只利爪已带着撕裂空气的恶风当头抓下!同时,它那条钢鞭似的尾巴悄无声息地扫向赵清真的下盘! 赵清真眼神一凝,身形如游鱼般扭动,间不容发地避开爪击,同时足尖一点,腾空而起,避开尾扫。归尘剑顺势下劈,“玉衡廉贞”阳火爆发,斩向怪物脖颈! 然而那怪物战斗本能极强,竟猛地一偏头,以坚硬的独角侧面格开剑锋,溅起一溜火星!同时巨口一张,一股浓郁得如同实质的、带着无数冤魂哀嚎的血腥煞气喷涌而出,劈头盖脸地罩向赵清真! 这煞气不仅能污秽法器,更能直接侵蚀修士神魂! 赵清真不敢硬接,身形急退,同时左手捏诀,“呼”地吹出一口精纯的先天丹元之气,如同狂风扫过,暂时吹散那血腥煞气。但就这么一耽搁,独角怪又已咆哮着扑至近前,攻势如同狂风暴雨,丝毫不给他喘息之机! 钟楼之内空间相对狭小,不利于游斗,反而更适合独角怪这种力量型、攻击范围大的怪物发挥。赵清真一时间竟被逼得只能闪转腾挪,偶尔以归尘剑格挡招架,显得有些被动。剑锋与独角、利爪碰撞,发出连绵不绝的金铁交鸣之声,火星四溅,整座钟楼都在剧烈的打斗中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坍塌。 独角怪越战越勇,猩红的眼中闪烁着嗜血与快意,似乎认为已经压制住了这个可恶的道士。它不断发出咆哮,攻势越来越猛烈,恨不得立刻将赵清真撕成碎片! 然而,它没有注意到,赵清真虽然在闪避,但每一步都踏着玄奥的方位,看似被动,实则正一点点地将它引向铜钟正下方的某个特定位置。他的眼神始终冷静如冰,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终于,在又一次险之又险地避开独角怪的凶猛扑击后,赵清真的后背靠近了那口巨大的铜钟。独角怪见状,以为他已退无可退,眼中凶光大盛,凝聚全身力量,低头挺角,发动了最强的一记冲撞!誓要将他连人带钟一起撞碎! 就是现在! 赵清真眼中精光爆射!他并未再退,而是猛地将归尘剑往地上一插!“天璇巨门,镇!”明黄光盾再次出现,但这一次并非完全防御,而是形成一个向上的斜面! 嘭!独角怪的巨角狠狠撞在光盾斜面上,巨大的冲击力被巧妙引导,大部分向上传递,狠狠撞在了它头顶那口巨大的铜钟之上! “咚——————!!!” 一声前所未有的、震耳欲聋到极致的钟声,猛然爆发!这一次的钟声,并非独角怪主动控制散发恐惧,而是被赵清真借力引导出的、毫无花假的、物理层面的极致巨响!声波在密闭的钟楼内疯狂回荡、叠加,形成了恐怖的无差别音爆! 首当其冲的,正是撞钟的独角怪自己!它那对音波极其敏感的听觉器官(虽非耳朵形态)被这近在咫尺的、远超承受极限的巨响瞬间摧毁!它发出一声痛苦到扭曲的惨嚎,庞大的身躯剧烈摇晃,陷入了短暂的眩晕与失神之中!周身的煞气都为之溃散! 而赵清真,早已在撞钟的瞬间,以归尘剑为支点,身形如同没有重量般飘起,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音爆的核心冲击! 机不可失! 他身形尚未落地,袖中七根桃木钉已激.射而出!如同七道闪电,精准无比地分别钉入了独角怪双肩、双膝、胸口、丹田以及其后脑七大关窍!桃木钉上的北斗镇煞符文瞬间亮起,爆发出纯阳雷息与强大的禁锢之力! “嗷嗷嗷——!”独角怪从眩晕中惊醒,发出绝望而疯狂的咆哮,拼命挣扎,但那七根看似不起眼的桃木钉却如同钉死了它的灵魂,纯阳雷力更是疯狂灼烧着它的煞体,让它力量急速流失,动作变得僵硬迟缓! 赵清真落地,毫不停歇,袖中墨色长索飞出,如同灵蛇般,绕着怪物庞大的身躯飞速缠绕,将其牢牢捆缚!黑狗脊藤坚韧无比,且能吸收邪力,越收越紧! 最后,他腾空而起,右手并指如剑,指尖凝聚了全部精气神,以及归尘剑七星之力,对着那兀自闪烁、试图凝聚最后力量的破煞独角,狠狠点下! “北斗注死,邪煞归墟!敕!” 指尖未至,一股融合了七星伟力与破邪意志的磅礴能量已透指而出,正中独角尖端! 咔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起!那根无坚不摧、专破罡气的独角,竟从顶端开始,裂开无数道缝隙,随即轰然崩碎!化为无数黑色粉末! “吼!!!”独角怪发出了最终极的、充满了无尽痛苦与不甘的哀嚎,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轰然跪倒在地,周身煞气如同决堤般溃散,身形迅速变得虚幻透明。 赵清真飘然落地,面色微微苍白,气息却沉静如水。他并末松懈,取出那道最强的“北斗镇煞敕令”,凌空一拍,将其印入怪物几乎消散的胸膛。 光芒一闪,残余的煞气与怨念被彻底打散,化为缕缕青烟。一点最为精纯的、暗金色的、带着无尽锋芒与杀伐气息的古兵残魄浮现而出,这便是独角怪最本源的核心。 赵清真并指一引,将其收入一早备好的玉盒中,贴上符箓封印。此物虽邪,却也是极难得的炼器材料,若以正道法门炼化,或可化害为宝。 随着独角怪被彻底消灭,笼罩钟楼乃至整个衢州城的冰冷煞气与压抑感,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那口巨大的铜钟上的暗红色锈迹,似乎也黯淡了许多。 赵清真长长舒了一口气。连续激战,计策频出,终于将这最后的祸首铲除。 他走到窗边,望向窗外。东方天际,已露出了鱼肚白。晨曦微光洒入楼内,驱散了最后的黑暗。 经此一夜,衢州三怪,彻底成为历史。 天,终于亮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宝地暗谋 大明建文四年,仲夏六月,福建建宁府。 时值梅雨季节,湿热的空气裹挟着泥土与草木的混合气息,沉甸甸地压在山峦叠翠的丘陵地带。连日阴雨初歇,阳光勉力穿透云层,在林间投下斑驳光影。山路泥泞难行,偶有樵夫或农人踩着草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裤脚溅满泥点。 杨家村便坐落在这片山水环绕之中。村中约莫百来户人家,白墙灰瓦的屋舍依着地势错落分布,多数略显陈旧,却收拾得整洁。村民多以种茶、伐竹、采药为生,日子清贫,却也安宁。村东头有座颇为气派的宅院,青砖高墙,黑漆大门,门楣上悬着“杨府”匾额,这便是村中大户杨承宗的宅邸。 时近黄昏,杨承宗独坐书房,眉头紧锁。他年近五旬,面容清癯,下颌留着修剪整齐的灰白短须,穿着靛蓝色直裰,头戴方巾,一副乡绅打扮。手中虽捧着本《朱子语类》,目光却久久未翻一页。 窗外,雨声淅沥,敲打着芭蕉叶,更添烦闷。 父亲杨老太公去世已三载,灵柩仍厝于宗祠偏厢,未能入土为安。并非杨家无力操办丧事,而是作为孝子的杨承宗,执意要寻一处上佳吉穴安葬父亲,以保佑杨家子孙昌盛,福泽绵长。 三年来,他请过不下十位风水先生,踏遍了周边山岭,却始终未能找到令各方先生一致称道、也令他自家心安的好地。有的先生指了地,却被旁人批得一无是处;有的地看似不错,却与他家生辰八字有所冲克。此事一拖再拖,已成他心头一块沉甸甸的病,夜不能寐,食不知味。 “唉……”杨承宗长叹一声,放下书卷,揉了揉眉心。窗外天色愈发阴沉,一场夜雨似乎又在酝酿。 与此同时,村口那棵百年大榕树下,来了个外乡人。 此人约莫四十上下年纪,身形瘦高,像根晾衣竿子套了件半旧不新的靛蓝道袍。面皮焦黄,颧骨高耸,一双眼睛不大,却滴溜溜透着一股精明与市侩。几根稀疏的山羊须在下巴上勉强维系着,随着他说话一翘一翘。背上搭着个鼓鼓囊囊的褡裢,手里晃着一面布幡,上书两行墨迹淋漓的大字:“铁口直断鲁地理,堪天舆地定乾坤”。 这便是游方风水先生,鲁地理。 他显然是赶了不少路,道袍下摆沾满泥浆,鞋袜湿透,但精神头却足。见榕树下有几个躲雨的村妇正在闲聊,便抖擞精神,将布幡往树旁一插,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各位大娘、大嫂,贫道鲁地理,云游至此。观贵地山环水抱,隐隐有灵光透出,想必是块风水宝地,人才辈出啊!” 村妇们被他的嗓门吸引,好奇地望过来。一个胆大的妇人笑道:“这位道长,你说我们这儿是宝地?我们怎么只晓得种茶砍竹,日子过得紧巴巴哩!” 鲁地理捻着那几根山羊须,摇头晃脑:“诶~此言差矣。风水之道,玄之又玄,岂是肉眼凡胎所能尽观?贫道师承龙虎山,得授寻龙点穴秘术,一双慧眼,能观地气,能辨吉凶。”他目光在几个妇人脸上扫过,忽地指向其中一位面色略显憔悴的中年妇人,“这位大嫂,可是家中有久病之人?且是阴症,白日稍安,入夜则重?” 那妇人一愣,脱口而出:“你咋晓得?我家男人咳嗽大半年了,夜里尤其厉害!” 鲁地理面露高深莫测之色:“此乃地气偏阴,侵扰家门之兆。想必家宅东南方有积水或杂物堆积,阻塞气脉。” 妇人仔细一想,拍腿道:“哎呀!可不是嘛!东南角有个破水缸,漏了,一直没顾上收拾!” 鲁地理从褡裢里摸出一张黄符,递过去:“将此符焚化,灰烬撒于积水处。三日内清理干净,再于院中东方种上一棵向阳花木,令夫君之症或有转机。切记,要心诚。” 妇人半信半疑地接过符,旁边有人催促:“快谢谢道长啊!鲁道长真是活神仙!” 鲁地理摆摆手,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举手之劳,结个善缘。”眼睛却瞟着那妇人。妇人会意,连忙从怀里摸出几枚铜钱,塞到他手里。 开了张,接下来的生意便顺了些。鲁地理又模棱两可地说了几桩家长里短,唬得几个村妇连连称奇,各自给了些谢礼。但他志不在此,这点小钱不过是投石问路。他一边应付着村妇,一双眼睛却滴溜溜乱转,暗自观瞧起杨家村周遭的山形水势。 远处群山起伏,如龙蛇奔走;近处溪流蜿蜒,环绕村落。他的目光掠过田野,扫过屋舍,最后定格在村后那一片名为“卧牛岗”的山坡上。 那卧牛岗形势看似寻常,不高不陡,草木葱茏,与周边山岭并无二致。但在鲁地理这等精通形峦理气的人眼中,细看之下,却隐隐察觉一丝异样。此时雨势暂歇,夕阳余晖艰难地穿透云隙,洒落山间。就在那光暗交替的刹那,鲁地理瞳孔猛地一缩!他隐约看到,那卧牛岗上空,竟有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紫气氤氲不散,如灵蛇吐信,潜藏于地脉之下,与周遭寻常地气迥然不同!那紫气虽微弱,却纯正祥和,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灵韵。 鲁地理心头剧震,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故意转向别处,与村妇又扯了几句闲篇,以免被人瞧出端倪。但宽大道袍下的手,却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他深吸几口气,强压下心中翻腾的惊涛骇浪。 “眠牛望月,紫气南来…这、这难道是古籍中记载的‘潜龙吐珠’之穴?!”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 此等吉穴,据传乃天地灵气所钟,藏风聚气,形势完美。若点中正穴安葬先人,主后代官运亨通,文星辈出,富贵不可限量,乃可遇不可求的大地!福泽可绵延数代而不衰! 一个念头如同毒藤般在他心中迅速滋生、蔓延。此等宝地,若能被自己所用…那便是翻天覆地的机缘! 他迅速收敛心神,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与决绝。此地,必须拿下!但绝不能以“潜龙吐珠”的真实价值示人。 他匆匆结束与村妇的交谈,收起那点微薄的铜钱谢礼,看似随意地打听道:“多谢各位大嫂。贫道云游四方,欲寻一处善地结庐清修数日,不知村中可有清净院落可租?另外,贫道观村中气象,似有积善之家,不知可否拜会一番,结个善缘?” 村妇们热情地指点了村西头一处无人居住的僻静小院,主人去了外地,可找里长租用。又七嘴八舌地说起村东头杨府杨承宗杨老爷如何乐善好施,如何为父寻吉穴多年未果。 鲁地理仔细听着,心中暗喜,真是天助我也!他打听到足够信息,便拱手告辞,背着褡裢,晃着布幡,朝着杨府方向不紧不慢地走去。一路上,他看似目不斜视,实则已将村中道路、水流、屋舍布局暗暗记在心中,与那卧牛岗的方位相互印证,越发肯定自己的判断。 来到杨府门前,只见黑漆大门紧闭,门楣上的“杨府”二字略显沧桑,门前石狮镇守,虽非豪门巨富,却也自有一股乡间士绅的气度。 鲁地理整了整道袍,清了清嗓子,上前叩动门环。 片刻,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老门房探出头来,打量着鲁地理这身打扮:“这位道长,有何贵干?” 鲁地理打了个稽首,朗声道:“福生无量天尊。贫道鲁地理,云游途经宝地,见贵府上空隐有祥瑞之气盘旋,想必是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特来拜会家主,结个善缘。” 老门房见多了各种上门打秋风、卖手艺的,本有些不耐,但听他说得玄乎,又提到“祥瑞之气”,想到老爷正为老太公坟地之事烦心,或许……他迟疑一下,道:“道长请稍候,容小的通禀一声。” 不多时,老门房回来,侧身请道:“老爷请道长花厅用茶。” 鲁地理心中一定,迈步进入杨府。穿过天井,来到花厅。只见厅中布置雅洁,正中坐着一位年近五旬、面带愁容、衣着体面的乡绅,正是杨承宗。 杨承宗起身拱手,语气平淡中带着一丝疏离:“在下杨承宗,不知道长驾临,有失远迎。请坐。”他这些年见多了风水先生,心中早已疲沓,若非心中那点执念未消,几乎不想再见任何术士。 鲁地理不慌不忙,从容落座,目光快速扫过花厅布置,心中又多了几分计较。丫鬟奉上茶来,他轻轻呷了一口,赞了声“好茶”,却不急于开口。 杨承宗见他沉得住气,反倒先开了口:“听闻道长云游至此,不知在何处仙山修行?” 鲁地理放下茶盏,微微一笑:“贫道乃龙虎山外姓弟子,资质愚钝,未得真传,只得些微末小术,游走江湖,混口饭吃罢了。让杨翁见笑了。”他故意自谦,却点出“龙虎山”的名头。 杨承宗果然神色稍动:“哦?龙虎山张天师门下?失敬。”语气缓和了些。 “不敢。”鲁地理捻须,“贫道方才途经贵村,见此地山清水秀,地灵人杰,尤其贵府所在,隐隐有吉气汇聚,想必杨翁家世渊源,诗书传家。” 这话说得笼统,却搔到了杨承宗的痒处。他杨家确是村里唯一的读书人家,祖上出过秀才,他自己也读过书,只是未能进学,一直引以为憾。他面色稍霁:“道长过奖了。寒舍只是粗安罢了。”鲁地理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有些深远,似是观察着什么,缓缓道:“然则……贫道观此吉气之中,似有一丝滞涩不畅之处,如美玉微瑕。且府中隐隐有股未安之气盘旋不去……恕贫道直言,杨翁家中,可是有先人灵柩未曾安葬?或是安葬之处,有所疑虑?” 杨承宗心中猛地一震!此事在村中并非秘密,但一个外乡人初来乍到,竟能一口道破,却也不凡。他不由得坐直了身子,脸上的疏离之色褪去大半,叹道:“道长真乃高人!不瞒道长,先父辞世已三载,只因在下愚钝,一直未能寻得安稳吉壤,以致灵柩暂厝,不得入土为安。此事实乃杨某心中一大憾事,日夜难安啊!”说到动情处,语带哽咽。 鲁地理心中暗笑,面上却露出同情与了然之色:“原来如此。贫道就说,观杨翁面相,乃仁孝之人,为何府中却有此未安之气,原来是机缘未至。” “机缘未至?”杨承宗忙问,“请道长明示。” 鲁地理捻须沉吟,故作高深:“非是吉穴难寻,而是良穴自有其主,时辰未到,强求反而不美。杨翁孝心感天动地,然老太公迟迟不得安寝,非但于阴灵不安,更于阳世子孙有碍啊。”他顿了顿,观察着杨承宗急切的神色,才慢悠悠道,“贫道方才观望贵村气象,见村后那一片山岗……似是叫作卧牛岗?那里地气颇为活跃,似有灵光隐现。若杨翁信得过贫道这微末之术,明日可否引贫道前往一观?或有所得,亦未可知。” 杨承宗此刻已对鲁地理信了七八分,尤其是那句“于阳世子孙有碍”,更是戳中他的心窝。他连忙道:“有劳道长!有劳道长!明日一早,杨某便亲自陪道长前往卧牛岗!” 当晚,杨承宗留鲁地理在府中用膳,安排的虽是家常菜肴,却也比寻常饭食.精致许多。席间,杨承宗又请教了些风水常识,鲁地理侃侃而谈,引经据典,听得杨承宗连连点头,心中希望重燃。 鲁地理却婉拒了留宿杨府的邀请,只说自己习惯清静,已租下村西小院。杨承宗不便强留,只好吩咐下人明日一早备好车马。 是夜,鲁地理回到那处僻静小院。院中久无人居,略显荒凉,但他毫不在意。关上门,他点燃油灯,从褡裢里取出罗盘、线坠等物,仔细擦拭,脸上再无白日的淡然,而是充满了兴奋与算计。 “潜龙吐珠……竟是潜龙吐珠……”他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杨承宗啊杨承宗,你空守宝山而不自知,合该便宜了我鲁地理!此等大地,岂是你一乡绅所能消受?待我略施小计,窃了这天地造化,我鲁家后人,亦可位列朝堂,光宗耀祖!” 他仔细回想着卧牛岗的形势,谋划着明日如何说辞,如何测量,如何将那“潜龙吐珠”的吉穴,说成次一等的“金牛卧云”,又如何巧妙偏移穴口,既让杨家得些好处,不致很快败落引人怀疑,又能留下后门,方便自己日后“借运”。 想到妙处,他忍不住嘿嘿低笑起来,油灯昏黄的光线将他晃动的影子投在墙壁上,形如鬼魅。 翌日,天色微明,杨承宗便亲自带着两名健仆,赶着马车来到小院前等候。 鲁地理早已起身,换了一身略显正式的道袍,手持罗盘,一派高人风范。见杨承宗如此殷勤,心中更是笃定。 一行人出了村子,直奔后山卧牛岗。清晨的山间雾气氤氲,露水打湿了衣襟。山路崎岖,马车难行,到了岗下,便需步行而上。 杨承宗年纪不小,爬得有些气喘。鲁地理却步履轻快,一边走,一边看似随意地指点山水:“杨翁请看,此地来龙悠远,起伏有力;左右砂山环抱,如忠臣护主;前方溪流环抱,玉带缠腰。虽非大富大贵之局,却也是藏风聚气之所。” 杨承宗听得连连点头,虽不甚明了,却觉得很有道理。 登上卧牛岗,鲁地理神色变得郑重起来。他取出罗盘,仔细校对方位,口中念念有词,时而抓一把泥土在手中捻搓,甚至凑近鼻尖轻嗅;时而登高远眺,观察四周山势走向;时而又用线坠测量坡度角度。 杨承宗和仆从不敢打扰,屏息跟在后面。只见鲁地理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似乎在苦苦思索着什么。 其实,鲁地理心中早已锁定那“潜龙吐珠”的穴心所在。但他故意东量西测,折腾了大半日,将整个卧牛岗几乎走了个遍,显得极为认真负责,吊足了杨承宗的胃口。 日头渐高,山间湿热难当。杨承宗汗流浃背,却不敢催促。 终于,鲁地理在一片看似平平无奇、长着几棵歪脖子松树的地方停了下来。这里地势略显平缓,并非最高处,也非最显眼处。他反复用罗盘定位,抓土查看,又登上一块大石眺望良久,最终面露惊喜之色,以手杖顿地,朗声道:“就是此处!找到了!” 杨承宗精神一振,连忙上前:“道长,找到了?”“不错!”鲁地理指着脚下,语气肯定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兴奋,“杨翁请看,此地后有靠山如屏,前有案山如几,左右护卫周全,明堂开阔,水口收紧。此乃‘金牛卧云’之穴!虽不及那些可出王侯将相的‘潜龙吐珠’之类的大地,却也是百里挑一的上佳吉壤!葬先人于此,必主家宅安宁,人丁兴旺,子孙康泰,福寿绵长!虽未必能大富大贵,但保一家平安顺遂,书香绵延,足矣!” 他刻意点出了“金牛卧云”这个次一等的名目,却绝口不提脚下实则是万金难求的“潜龙吐珠”真穴,更在测量时,暗中将穴口朝向偏移了数尺。如此一来,吉穴的灵气仍会部分滋养杨家,使其家道不至立刻衰落,甚至小有兴旺,足以掩人耳目,却无法达到“潜龙吐珠”应有的极致效果。更关键的是,这数尺的偏移,正如在完美的堤坝上凿开了一个细微的缝隙,留下了可供他人日后“借运”的通道! 杨承宗大喜过望!他对风水半懂不懂,只见鲁地理说得头头是道,引经据典,而且勘察过程如此认真耗时,地点又就在本村后山,方便省事,心中已是深信不疑。他仿佛看到父亲得以安葬,杨家子孙从此平安顺遂的美好未来,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多谢道长!多谢道长指点迷津!此恩此德,杨某没齿难忘!” 当下,杨承宗便重金酬谢了鲁地理,并立刻下山安排,选定吉日,要将父亲灵柩风光大葬于此。 鲁地理收了厚礼,脸上却一派云淡风轻,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他并未立刻离开杨家村,反而对杨承宗道:“杨翁,贫道观此地气虽吉,然安葬之事关乎重大,一丝马虎不得。贫道需在此盘桓数日,观察穴气流转,确保下葬无误,方可放心离去。” 杨承宗正在兴头上,自然满口答应,还觉得这位鲁道长真是认真负责,品德高尚。他却不知,鲁地理留下,正是为了开始下一步更为阴险的谋划。 数日后,杨老太公安全下葬。 鲁地理依旧住在村西小院,深居简出。但他早已借机打听清楚了杨承宗的家底:杨承宗有一结发妻子,体弱多病,常年吃斋念佛,不大管事。有一独子,名唤杨文瑾,年方十六,继承了母亲的体质,自幼多病,性子也有些怯懦,正在家中埋头苦读,准备科考,指望其光耀门楣。 而鲁地理自己,家中有一远房表妹柳氏。柳氏早年嫁与一商户,不料婚后不久丈夫便意外身亡,留下她和一个年幼的孩儿,生活甚是困顿。族中人多嫌其克夫,不肯相助。柳氏无奈,曾来信向这位据说“有些本事”的表哥鲁地理求助。 当时鲁地理并未十分上心,只随意回了封信安慰几句。此刻,一个恶毒的计划在他心中迅速成形。他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当即修书一封,言辞恳切,以自己近日将在杨家村久居、需要人“照料起居”为名,邀请柳氏前来暂住,并暗示此地富庶,或可为其寻个依靠。 柳氏正走投无路,接到信后,如同抓到救命稻草,连忙收拾简单行李,带着幼子,千里迢迢从老家赶来建宁府杨家村。 数日后,柳氏风尘仆仆地赶到。她年约三十,虽荆钗布裙,不施粉黛,却难掩秀丽容颜,眉宇间带着一股丧夫后的凄楚与柔弱,更添几分惹人怜惜的风韵。 鲁地理亲自到村口迎接,表现得十分热情周到,安排她住下,口中说着:“表妹一路辛苦,先安心住下,凡事有表哥在。”却绝口不提如何为其“寻个依靠”的具体事宜。 起初,鲁地理对柳氏并无僭越之举,反而礼数周全,只让她负责洗衣做饭,料理些简单家务。他自己则常常借着讨论风水和安葬事宜的由头,邀请杨承宗过府饮茶闲坐。 每次杨承宗来时,鲁地理必会让柳氏出来奉茶。那柳氏本是商户之妻,见识过些场面,并非全然无知村妇,加之命运多舛,深知寄人篱下需小心谨慎的道理,因此每次奉茶都是低眉顺眼,举止温婉,言语轻柔。 杨承宗家中正妻体弱寡言,何曾见过这般成熟温婉、又带几分柔弱风情的女子?一来二去,他竟对这柳氏起了些微妙心思。每次来鲁地理处,总忍不住多看她几眼,喝茶的时间也无形中延长了。 鲁地理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暗喜于心,却故作不知,只与杨承宗谈天说地,论说风水。 一日,鲁地理找到杨承宗,声称在邻县发现一处疑似古墓的遗迹,需前往勘察印证一些风水要诀,需数日方归,托杨承宗得空时代为照看一下家中表妹,以免她孤儿寡母受人欺侮。 杨承宗正愁没有机会多接近柳氏,闻言自是满口应允,觉得鲁地理真是信任自己。 当夜,鲁地理却并未远行,而是悄然潜回村西,于自家小院的院墙外一处极为隐蔽的角落,小心翼翼地埋下了一枚他早已准备好的、用特殊药水浸泡过的桃花符。此符邪异,能潜移默化地影响人的心绪,放大其内心的欲望。 是夜,杨承宗在府中书房读书,却莫名觉得心神不宁,眼前总晃动着柳氏那温婉的身影和低眉顺眼的模样。鬼使神差地,他找了个借口,说是忽然想起鲁地理临走前交代的一件小事需询问柳氏,便只身一人来到了村西小院。 一踏入院门,他便觉心中那股躁动愈发强烈,仿佛有股无形的力量在推着他。院内,柳氏正在灯下缝补衣物,昏黄的灯光映照着她侧脸,显得格外柔美。 见到杨承宗深夜前来,柳氏有些惊讶,连忙起身相迎。杨承宗支吾着问了句无关紧要的话,眼睛却离不开柳氏。柳氏何等聪慧,见杨承宗神色有异,心中顿时忐忑起来,却又不敢得罪这位家主,只得小心翼翼地应答着。那桃花符的效力,杨承宗内心的妄念,柳氏的柔弱无依,在这寂静的夜晚交织在一起。杨承宗终究未能把持住,上前拉住了柳氏的手。柳氏又惊又怕,挣扎了几下,却怎敌得过男子的力气?加之她孤儿寡母无所依靠,潜意识里或许也觉得这或许是一条出路,半推半就之下…… 数日后,鲁地理“风尘仆仆”地归来。他一进院子,便敏锐地察觉到气氛有异,再见柳氏神色躲闪,眼圈泛红,心中便明白了八九分。他当即勃然作色,拍案而起,厉声质问柳氏。 柳氏羞愧难当,泣不成声,只得将那夜之事和盘托出。 鲁地理听罢,表现得怒发冲冠,痛心疾首:“岂有此理!我好心请托,他竟做出如此禽兽之行!辱我表妹,毁她名节!此事断不能罢休!我这就去衙门告官,请县尊老爷主持公道!”说罢作势便要往外冲。 柳氏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跪地抱住他的腿,哭求道:“表哥不可!不可啊!他是一家之主,有功名在身,我们如何告得倒他?若是闹将开来,我…我还有何颜面活在世上?我那孩儿又该如何是好?求表哥息怒!” 鲁地理等的就是她这句话。他长叹一声,仿佛极度无奈与痛心,搀起柳氏,颓然道:“罢了罢了…你说得也有理。事已至此,闹将开来,于你名节有损,杨翁声名扫地,于我…唉!贫道日后也无颜再行走此地了。” 他沉吟良久,才似下了极大决心般说道:“那杨承宗虽是…但观其平日言行,也非大奸大恶之人,或许是一时糊涂。若是…若是他尚有几分良心,肯负起责任…表妹,你命苦,若杨翁不弃,便…便跟了他,纳做一房妾室,也好全你名节,给孩子找个依靠。只是此事万万不可声张,需得悄悄进行,以免惹人非议。你看如何?” 柳氏早已六神无主,听表哥如此安排,似乎也是眼下唯一的出路,只得含泪点头。 于是,鲁地理立刻去找杨承宗。杨承宗这几日正自悔恨交加,生怕鲁地理回来无法交代,见鲁地理果然怒气冲冲而来,顿时吓得面色如土,连连作揖道歉,苦苦哀求。 鲁地理先是义正辞严地斥责了一番,见杨承宗确实怕了,才话锋一转,将“纳为妾室,秘密安置”的方案提了出来,并叹道:“杨翁,贫道此举,并非贪图你什么,实是为了保全我表妹那一点微末名节和她幼子的前程,也是保全你杨翁的声誉!此事若传扬出去,于你杨家颜面何存?于你日后乡评如何?还望杨翁好自为之!” 杨承宗正愧悔交加,无地自容,闻言如同溺水之人抓到浮木,简直是恩同再造,哪有不允之理?当即指天誓日,保证一定好生对待柳氏,绝不让她受委屈。 于是,柳氏便被悄悄接入了杨府后宅一处僻静小院安置,对外只说是杨承宗一门远房亲戚,前来投靠。杨府上下虽觉突然,但主人家的私事,也不敢多问。 杨承宗对柳氏倒也确有几分怜惜之情,加之内心有愧,各种用度供给都是最好的,时常前去探望安抚。那柳氏本是无奈顺从,见杨承宗如此对待,也逐渐安下心来。 数月后,惊人的消息传来——柳氏竟被诊出有了身孕! 杨承宗老年得子,虽不敢声张,内心却欣喜若狂,对柳氏更是呵护备至,各种补品源源不断地送去小院,几乎有求必应。 鲁地理见计划一步步得逞,心中狂喜,知道那“借胎转运”的关键一步已然实现。那“潜龙吐珠”的吉穴之气,已通过他暗中布下的手段,开始潜移默化地滋养柳氏腹中的胎儿——他鲁地理的血脉! 他不再久留,以免节外生枝。便以“云游四海,寻龙点穴”为名,向杨承宗告辞离去。 临行前,他特意对杨承宗叮嘱道:“杨翁,老太公所葬之穴,地气非凡,然需时日融合。切记,此穴之气,需得三年后方能稳固见效。期间切不可妄动土石,亦不可对外人详言穴情。杨翁只需静待佳音即可。”这番话看似叮嘱,实则是为将来杨家可能出现的“兴旺”埋下伏笔,并给自己日后的回归留下借口。 实则,他是要避开众人视线,让那“借运”的果实安然成熟。他需要等待,等待那孩子长大,等待那被窃取的吉穴气运完全显现。 杨承宗此刻对鲁地理已是感恩戴德,深信不疑,连忙应下,又奉上一笔丰厚的程仪。 鲁地理飘然离去,仿佛真是一位功成身退的世外高人。 而他种下的因果,才刚刚开始萌芽。卧牛岗上,杨老太公的坟茔静静矗立,下方的地气却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因那一道偏移的穴口和悄然注入的异种血脉,而发生着微妙而危险的变化。 一场由贪婪引发的劫难,已然悄然注定。 第一百一十五章 僵变惊魂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大明永乐十四年,六月廿五。 距离杨老太公下葬卧牛岗“金牛卧云”之穴,已过去十五个寒暑。昔日稚嫩的树苗已亭亭如盖,岗上草木愈发葱茏,只是那几棵歪脖子松树,不知为何,反倒显出几分枯败之相。 杨家村在这十五年间,确如鲁地理所言,家道日渐兴旺。杨府翻修扩建,添置了良田山林,仆从也多了不少。村中人多以为这是杨老太公葬得吉穴,福泽后代,对杨承宗更是敬重几分。 然而,这“兴旺”之下,却暗流涌动。 一个月前,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由驿马快传,送至杨府:柳氏所出的两位公子——杨文琪、杨文琏,竟在京城的殿试中双双高中进士!一门双进士,这即便在文风鼎盛的建宁府,也是了不得的殊荣!消息传开,整个杨家村乃至建宁府都轰动了。 杨府门前车水马龙,贺喜的宾客、巴结的乡绅、看热闹的民众络绎不绝,门槛几乎被踏破。杨承宗志得意满,老怀大慰,连日大摆筵席,接待八方来客,脸上每一条皱纹都舒展开来,洋溢着难以言表的喜悦与自豪。在他看来,这无疑是父亲坟茔风水灵验的铁证,更是他杨家百年兴旺的开端!他全然沉浸在光宗耀祖的荣光之中,丝毫未觉府中暗流涌动,更未察觉村后卧牛岗上,那日益明显的异变。 欢庆的喧嚣持续了整整一月。府中张灯结彩,觥筹交错,笙歌不绝。然而,在这极致的喧闹之下,却有两人始终心怀忐忑,与这喜庆氛围格格不入。 其一便是柳氏。她如今虽母凭子贵,在府中地位超然,吃穿用度堪比正室夫人,杨承宗对她更是几乎言听计从。但荣华富贵并未给她带来丝毫心安,反而那股深藏心底的不安,随着儿子们的金榜题名而愈发强烈。尤其在夜深人静、宴席散尽之时,她常莫名心悸,冷汗涔涔,仿佛被什么冰冷黏腻的东西在暗中窥视着,那感觉挥之不去。她时常独自坐在灯下,摩挲着两个儿子寄回的家书,那字里行间的意气风发却让她感到阵阵寒意。她总会想起那个看似热心肠、实则眼神闪烁的表哥鲁地理,想起他当年那些诡异的行为和埋藏符咒的夜晚,心中总是不安地悸动。这份荣宠,如同筑于流沙之上的华屋,令她寝食难安。 其二便是嫡子杨文瑾。他已过而立之年,相貌清秀,却带着几分孱弱之气,眉宇间总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忧郁。他虽也中了秀才,在寻常人家已算光耀门楣,但与两位“弟弟”杨文琪、杨文琏那如同彗星般崛起的科举之路相比,简直黯淡无光。父亲杨承宗虽从未明言,但那无形的比较、下意识的叹息、以及对两位弟弟毫不掩饰的激赏,都像一根根细针,刺在他心上。他愈发沉默寡言,终日埋首书卷,却心烦意乱,进展寥寥,在这喧闹的府中,更像一个格格不入的影子。 六月廿五,傍晚。最后一批远道而来的贺客终于告辞离去,持续月余的喧嚣骤然停歇。杨府仿佛一个喧闹过后的戏台,陡然冷清下来,只留下满地狼藉和疲惫不堪的仆役。 天色阴沉得可怕。午后的闷雷滚动了几声,却迟迟未落下雨点,空气湿热黏腻,压得人喘不过气。成群的蚊蚋在低空盘旋,发出令人烦躁的嗡嗡声。府中的灯笼早早点亮,昏黄的光晕在浓重的夜色中艰难地撑开一小片模糊的区域,更衬得四周阴影幢幢,仿佛潜藏着无数不可名状之物。 杨承宗连日操劳,送走客人后便觉头重脚轻,早早回房歇息了。柳氏推说身子不适,未曾出席晚宴,只在自己僻静的小院里用了些清淡粥菜,便心神不宁地坐在窗前,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夜色发愣。那被窥视的感觉今晚尤为强烈,让她坐立难安。 杨文瑾在自己书房中,对着一卷《孟子》枯坐了半晚,却一个字也读不进去。窗外异常的寂静和窒息的闷热让他心浮气躁,他索性吹熄了灯,和衣躺在榻上,辗转反侧。 夜渐深,府中灯火次第熄灭,只剩下廊下几盏守夜的风灯,在微风中摇曳,投下晃动不安的光影。负责巡夜的家仆杨老五一瘸一拐地提着灯笼,他年纪大了,腿脚又不便,本已不该干这守夜的辛苦活儿,但这几日府中大喜,人手紧张,他便又被安排了上来。另一个年轻些的家仆杨小七,则负责巡视后园一带。 子时刚过,万籁俱寂。连夏虫都似乎被这异常的闷热压抑得停止了鸣叫。 突然—— 后园假山附近,一片阴影笼罩的土地,微微拱动了一下。 紧接着,又是一下。泥土簌簌滑落。 一只干枯、布满黑紫色尸斑、指甲尖长锐利如钩的手,猛地破开板结的泥土,从地底伸了出来!那手指扭曲变形,皮肤紧贴骨骼,散发着浓郁的泥土腥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腐朽恶臭! 然后是另一只同样恐怖的手! 两只手扒住地面,猛地用力!泥土纷飞中,一个穿着早已破烂不堪、沾满泥泞寿衣的躯体,僵硬地、极其缓慢地,从地底挣扎着爬了出来! 它身形干瘪佝偻,仿佛所有的血肉都已干枯,只剩下一层黑紫色的皮紧紧包裹着骨架。头上稀疏的白发黏在头皮上,脸上五官腐烂模糊,难以辨认,唯有一双眼睛的位置,只剩下两个空洞洞的窟窿,里面却闪烁着两点幽绿诡异的鬼火!周身上下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朽尸气与阴冷到极致的煞气,仿佛能将周围的空气都冻结! 正是那埋于“潜龙吐珠”吉穴、却因穴口被偏、地气被窃、吉穴异变而发生恐怖尸变的杨老太公——如今已成了一具戾气极重的黑僵!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潜伏在了后园的泥土里。 它僵直地立在原地,似乎还在适应着脱离禁锢的感觉。那两点幽绿的鬼火缓缓转动,机械地扫视着周围熟悉又陌生的环境。它似乎被府中那旺盛的阳气与活人生气所吸引,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它僵硬地转动着脖颈,骨骼发出“咔咔”的脆响,那双绿油油的鬼眼,猛地盯向了柳氏所居住的僻静小院方向! 它本能地感觉到,那里有它极度渴望的、与它同源却又被窃取、被玷污的力量!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暴戾与怨恨被彻底激发! “咚……咚……”它开始移动,步伐沉重而僵硬,每一步落下,都仿佛重锤砸在地面,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响声,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骇人。 与此同时,老仆杨老五正迷迷糊糊地敲着梆子,转过月亮门,嘴里嘟囔着抱怨这鬼天气和腿疼。他揉了揉昏花的老眼,似乎看到前方假山旁有个黑影。 “谁……谁在那儿?是小七吗?”他含糊地喊了一声,提着灯笼往前凑了凑。 昏黄的灯光勉强照亮了前方景象——那根本不是什么小七!而是一个穿着破烂寿衣、干瘪恐怖、眼冒绿光的怪物!那怪物身上沾满泥土,正散发着浓烈的恶臭! 杨老五的睡意瞬间被吓得魂飞魄散!他张大了嘴,喉咙里却像被堵住了一般,发出“咯咯”的怪响,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极致的恐惧攫住了他全身,让他四肢冰凉,动弹不得! 那黑僵被灯光和活人气息刺激,猛地转过身,那双幽绿的鬼眼瞬间锁定了杨老五! “嗬!”它发出一声低沉的、毫无人性的嘶吼,猛地伸出手臂,十指如钩,快如闪电般掐向了杨老五的脖子! 杨老五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只听得“咔嚓”一声脆响,他的脖颈便被那恐怖的力量轻易扭断!脑袋以一个极不自然的角度歪向一边,眼睛瞪得滚圆,里面充满了临死前的极致惊恐。手中的灯笼“啪”地掉在地上,瞬间熄灭。 黑僵低下头,凑近杨老五颈部的伤口,猛地一吸。一股微弱但精纯的生命精气便被它吸入体内。它身上那浓郁的尸气似乎因此而壮大了一分,眼中的绿芒也更盛了些。 它将杨老五软瘫的尸体随手扔在一旁,如同丢弃一件垃圾,继续僵硬地、一步一顿地朝着柳氏小院的方向走去。那沉重的脚步声,“咚…咚…咚…”,如同催命的鼓点,敲击在死寂的夜里。 另一名巡夜的家仆杨小七,此时正巡视到后园的另一侧。他似乎听到了些许异响,像是有什么重物落地,又隐约听到杨老五似乎含糊地喊了句什么。 “五叔?是你吗?咋了?”杨小七提高声音喊道,提着灯笼循声走了过来。他年轻胆大,倒也没想太多。 刚绕过一丛茂密的杜鹃花,他便看到月光下,一个恐怖的黑影正一步一顿地向前移动!而就在那黑影脚边,赫然躺着一个人!看那衣着身形,正是杨老五! 杨小七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将灯笼往前一举—— 灯光照亮了那恐怖黑影的侧面,那干瘪黑紫的面容,那空洞眼中闪烁的绿火,那尖长漆黑的指甲,以及杨老五那扭曲断裂的脖颈! “啊——!!!”杨小七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极致的恐惧瞬间冲破了他的喉咙,发出一声凄厉至极、完全不似人声的尖叫:“鬼啊!老太爷……老太爷变僵尸啦!!救命啊!!!” 这一声尖叫,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炸碎了杨府夜晚的寂静! 整个杨府顿时如同炸开了锅!各房各院瞬间亮起灯火,惊慌失措的惊呼声、女人和孩子的哭喊声、桌椅碰撞声、仓皇的奔跑声、杂乱的询问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乱成一团!人们惊慌地从房中逃出,却又如同无头苍蝇般不知该往哪里逃,只知道那可怕的叫声来自后园! 那黑僵被这骤然爆发的生人气息与尖叫声强烈刺激,凶性彻底大发!它发出一声低沉沙哑、却蕴含着无尽暴戾的咆哮,不再缓慢移动,而是猛地加快速度,步伐依旧僵硬,却奇快无比,目标明确,直冲柳氏的小院! 小院内,柳氏早已被外面的惨叫和那恐怖的咆哮声惊醒!她吓得浑身发抖,瘫软在地,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她听到那沉重的、快速逼近的脚步声,以及那非人的咆哮,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她绝望地看着那扇单薄的房门,仿佛下一刻就会被什么东西撕裂! 眼看那黑僵就要破门而入!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却踉踉跄跄地冲了过来,竟是那平日怯懦体弱的杨文瑾!他显然也吓得面无人色,嘴唇哆嗦,手中却紧紧握着一根顶门用的粗木杠,颤抖着拦在柳氏房门前,对着那逼近的黑僵嘶声喊道:“滚开!不许伤我…我姨娘!” 或许是出于读书人的一丝正气,或许是长期压抑下对弱者的同情与保护欲,此刻的他,竟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血性! 那黑僵根本无视他的存在,仿佛他只是挡在路上的一只虫豸。它手臂随意地一挥,带起一股腥臭的恶风! “咔嚓!”那根结实的顶门杠便如同枯枝般被轻易扫断!杨文瑾只觉得一股难以抗拒的巨力传来,胸口如遭重击,整个人离地飞起,重重撞在院墙之上,喉头一甜,“哇”地喷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便彻底昏死过去。 黑僵甚至没有看他第二眼,伸出利爪,便要撕碎那扇单薄的房门! 千钧一发之际! “孽障!安敢作祟!” 一声焦急又惊怒的厉喝,如同炸雷般从院外传来!只见一人身影如风,飞奔而至,正是那本该云游在外、却心有所感日夜兼程赶回的鲁地理! 他此刻道袍凌乱,沾满尘土草屑,满面风尘疲惫,眼中却充满了惊惶与狠厉。他手中握着一把暗红色的桃木剑,腰间挂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符袋。他远远便感知到杨府方向冲天的尸气与怨气,心知大事不妙,定是自己那“借运”之法引来了难以预料的恶果,紧赶慢赶,总算在这最危急的关头赶到!眼见黑僵欲害柳氏——他计划的关键载体、他鲁家血脉的母亲——他岂能坐视不管? 鲁地理疾奔中已咬破右手中指,将殷红的鲜血迅速抹在桃木剑身之上,口中急速念念有词:“五星镇彩,光照玄冥。千神万圣,护我真灵……急急如律令!” 咒语念毕,桃木剑上泛起一层微弱的红光。他疾冲而至,奋起全力,一剑狠狠刺向黑僵的后心! “噗!” 桃木剑刺入黑僵躯体,却如同刺入了坚韧无比的老牛皮,阻力极大!剑尖仅入寸许,便再难深入!那黑僵受此一击,虽未受重创,却感剧痛! “嗷!!!”它发出一声愤怒至极的咆哮,猛地转过身,那双幽绿的鬼眼死死锁定鲁地理,挥手便是一爪,带着腥臭恶风,直抓鲁地理面门!速度之快,远超想象! 鲁地理大惊失色,急忙后撤,同时左手迅速从符袋中抓出一把事先准备好的糯米,劈头盖脸地撒向黑僵! “噼里啪啦!”糯米打在黑僵身上,竟爆起一连串细小的火花,如同烧红的铁珠溅入冰水!那黑僵身上被糯米打中的地方,顿时冒出缕缕黑烟,散发出焦臭的气味,烫得它浑身剧颤,发出痛苦而又暴怒的嚎叫,攻势为之一滞。 鲁地理趁机喘息,冷汗已湿透衣背。他心中骇然,这僵尸好生厉害!远比他以往对付过的任何白僵、黑僵都要凶猛!想必是那“潜龙吐珠”吉穴的异变地气所造就,已然成了气候! 他不敢怠慢,又从符袋中掏出墨斗,迅速弹出浸染了黑狗血和朱砂的墨线,试图缠绕捆缚黑僵。墨线至阳,对阴邪之物确有克制之效。 然而这黑僵吸了变异吉穴的地气,又刚吸食了活人精气,凶戾异常!它猛地发力挣扎,那紧绷的墨线竟发出“嘣嘣”几声脆响,应声而断!墨汁溅了鲁地理一身! 同时,黑僵张开腐烂的大口,猛地喷出一股浓郁如墨、腥臭扑鼻的黑色尸气,如同箭矢般直扑鲁地理面门! 鲁地理躲闪不及,虽下意识闭气偏头,仍吸入少许那冰冷腥臭的尸气!顿觉一股阴寒恶毒之气直冲肺腑,头晕目眩,恶心欲呕,五脏六腑都仿佛搅在一起,脚步顿时虚浮踉跄起来! “不好!”鲁地理心中大骇,这尸气竟如此歹毒!自己这点对付寻常僵尸的手段,在这变异黑僵面前,竟显得如此捉襟见肘,力不从心! “快!快撒黑狗血!泼童子尿!”鲁地理一边狼狈不堪地躲闪着黑僵愈发疯狂的扑击,一边对着远处那些闻声赶来、却只敢远远围观、吓得魂不附体的家仆们声嘶力竭地喊道,“快啊!不想死的就快拿来!” 家仆们这才从极致的恐惧中稍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跑去寻找黑狗血和童子尿。然而府中一时之间,哪那么容易凑齐这些物件?即便有人慌乱中找来一小桶预备辟邪用的黑狗血,看着那凶悍无比、连鲁道长都难以抵挡的黑僵,也是双腿发软,牙齿打颤,根本不敢靠近! 眼看鲁地理就要被黑僵逼入绝境!桃木剑在与黑僵利爪的磕碰中已然开裂折断,符袋中的符箓也快用尽!他呼吸急促,面色发青,尸毒正在体内蔓延,动作越来越迟缓! 那黑僵似乎也看出鲁地理已是强弩之末,发出一声得意的低沉嘶吼,猛地一跃,双爪齐出,直取鲁地理咽喉!那腥臭的尸气几乎扑面而来! 鲁地理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心中悔恨交加——贪念害人,终遭此报!他下意识地闭目待死…… 就在这生死一线间! 一道清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平静的声音,如同拂晓破开黑暗的第一缕晨钟,清晰地传入混乱的场中,压过了一切嘈杂: “无量天尊!诸位勿慌,贫道来也!” 声音未落,只见一道青影如同惊鸿般掠过院墙,衣袂飘飞,竟不带丝毫烟火气,轻飘飘地落在院中,正好不偏不倚地挡在了岌岌可危的鲁地理与那凶戾黑僵之间! 来人身姿挺拔如松,面容年轻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超然,目若朗星,鼻梁高挺,剑眉入鬓,下颌三寸胡须飘然。一身青灰色道袍,却纤尘不染,在海边特有的夜风中微微飘动,背负一把连鞘长剑,剑格上北斗七星宝石星芒闪烁。正是云游四方、途经此地的全真龙门派羽士——赵清真! 他本是夜宿附近一座山头,静坐练气时,忽感山下村中尸气怨气冲天而起,其中更夹杂着一股异常熟悉却又被扭曲亵渎的吉穴灵气,知有邪物作祟,且根源非同寻常,特来查看,恰逢此景。 赵清真目光如电,只一扫,便已看清场中形势。那黑僵尸气之浓郁、变异之奇特,远超寻常,颇为凶悍;那持桃木剑的道士手段平平,已露败象,且身中尸毒;屋内有一生人气息微弱,似有伤者;远处还有众多惊惧欲绝的百姓。 “执着一念,酿此大祸。强求非分,反遭其噬。”赵清真心中暗叹,已隐约猜到此地变故必与风水人欲、逆天而行有关。但眼下并非深究因果之时,降服尸怪、解救生灵为第一要务。 那黑僵感应到赵清真身上散发出的精纯浩然的道门先天之气,本能地感到了一种极大的威胁与厌恶,立刻舍弃了已是强弩之末的鲁地理,发出一声充满暴戾的咆哮,猛地扑向赵清真,枯瘦尖长的利爪直掏其心窝!速度快得带出残影! “米粒之珠,也放光华?”赵清真神色不变,平静如水,甚至未见他有任何拔剑的动作,只是右手抬起,并指如剑,凌空朝着那扑来的黑僵轻轻一点! 指尖并无实物,却仿佛引动了冥冥中的星辰之力! “天枢贪狼,镇邪伏魔!定!” 一声清叱,如同法令!一道璀璨的、凝练如实的银色星光自其指尖迸发而出,瞬间于空中化作一个约莫脸盆大小、结构繁复玄奥的北斗星纹(尤以天枢贪狼星为核心),带着无匹的镇压与净化之力,印在了黑僵的胸膛之上! “嘭!” 一声闷响,那前冲之势凶猛无比的黑僵,如同迎面撞上了一堵无形却坚不可摧的铁壁,庞大的身躯猛地一滞!浑身那浓郁翻腾的尸气如同沸水般剧烈震荡,发出“嗤嗤”的消融之声!它发出一声痛苦而又难以置信的嘶嚎,那迅捷凶戾的动作瞬间变得迟缓无比,仿佛陷入了无形的泥沼之中,举手投足都需耗费巨力! 刚刚死里逃生、瘫倒在地的鲁地理看到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他拼死拼活、手段尽出也难以对付的恐怖黑僵,在这位看似年轻的青衫道士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这是何等神通?! 赵清真并未因一击得手而有丝毫停顿。他脚踏七星罡步,身形飘忽如风,手掐玄奥诀印,口中朗声诵念《太上洞玄灵宝天尊说救苦妙经》,声音清越平和,却字字清晰,蕴含着无上的慈悲愿力与净化邪祟的威能,如同温暖而浩大的阳光,开始驱散着院中阴冷粘稠的尸煞之气: “尔时,救苦天尊,遍满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诸众生……” 那黑僵在经文之力与北斗镇邪星纹的双重压制下,浑身黑烟滚滚,如同被置于烈焰之上炙烤,发出凄厉至极、却又隐含一丝解脱之意的哀嚎,拼命挣扎扭动,却如同被钉在原地,难以动弹分毫!那两点幽绿的鬼火在空洞的眼眶中疯狂闪烁,充满了痛苦与不甘。 赵清真步罡踏斗完毕,立于方位之上。只听“铿”的一声清越剑鸣,他背后那把连鞘长剑竟自行弹出三寸,寒光乍现!他反手拔剑,剑身完全出鞘! 此剑长约三尺三寸,剑身呈现一种暗金色泽,流动着淡淡光华,薄如蝉翼的锋刃在夜色下闪烁着冷冽而纯粹的寒芒,剑格处镶嵌异色北斗七星宝石,隐隐与天上星力呼应。正是赵清真性命交修的法剑——归尘剑。 剑指黑僵,赵清真目光中带着一丝怜悯,声音恢宏而慈悲: “尘归尘,土归土。生死有界,阴阳有序。执念已消,何必再滞留人间,为祸生灵?敕令,散!” 他并未用剑直接去劈砍那黑僵,而是以剑尖引动周遭天地浩然正气,混合自身精纯无比的先天丹元,化作一道柔和却宏大无比、蕴含着净化与超度之力的乳白色光柱,如同接引仙光,从天而降,精准无误地将那挣扎哀嚎的黑僵彻底笼罩! “嗬——!!!” 黑僵发出一声最后充满无尽复杂情绪的、悠长而扭曲的叹息,那庞大的、刀枪难入的身躯在这蕴含着天地正道的净化光柱中,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般迅速消融瓦解!那浓郁的、污秽的尸气怨气被涤荡一空,化作缕缕青烟消散。 不过眨眼功夫,光柱散去,原地只剩下一小撮灰白色的灰烬,散落在地,再无丝毫邪气。 夜风吹过,那点灰烬也随风而散,飘入泥土,仿佛从未存在过。院中那令人窒息的尸臭与阴冷也迅速消退,只剩下夏夜本该有的温热,以及空气中残留的淡淡檀香般的清气。 整个院落,乃至整个杨府,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如同神仙降世般的雷霆手段惊呆了!无论是劫后余生的鲁地理,还是远远躲着、瑟瑟发抖的家仆们,都怔怔地看着那位卓然而立、青衫飘洒、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年轻道士,久久无法回神。 方才那恐怖绝伦、差点让杨府遭遇灭顶之灾的黑僵,就……就这么没了?如此轻描淡写,如此干脆利落? 最终还是鲁地理最先反应过来。他连滚带爬地挣扎起身,也顾不得体内尸毒翻腾和浑身疼痛,踉跄着扑到赵清真面前,纳头便拜,声音因激动和后怕而剧烈颤抖:“多…多谢仙长救命之恩!仙长神通广大,降妖除魔,功德无量!若非仙长及时降临,我等…我等今日皆成僵尸口中亡魂矣!” 赵清真收剑归鞘,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目光平静地看向跪地叩拜的鲁地理,又扫过不远处昏迷不醒、嘴角溢血的杨文瑾、那扇紧闭的、后面藏着惊恐柳氏的房门,以及闻讯赶来、被家仆搀扶着、站在远处月洞门下惊魂未定、面色惨白的杨承宗等人。 他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直指人心的力量:“福地非福,人欲为灾。邪祟虽除,根由未绝。诸位,可否告知贫道,此间究竟发生了何事?此僵怨气之重,尸变之异,绝非寻常,必有其源。”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汗流浃背、头都不敢抬的鲁地理身上,那双深邃清澈的眼睛仿佛能洞彻幽冥,看透一切人心鬼蜮。 鲁地理顿时如坠冰窟,浑身冷汗涔涔而下,将道袍都浸湿了。他知道,在这位真修面前,任何隐瞒都已是徒劳。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大明永乐十四年,六月廿五。 距离杨老太公下葬卧牛岗“金牛卧云”之穴,已过去十五个寒暑。昔日稚嫩的树苗已亭亭如盖,岗上草木愈发葱茏,只是那几棵歪脖子松树,不知为何,反倒显出几分枯败之相。 杨家村在这十五年间,确如鲁地理所言,家道日渐兴旺。杨府翻修扩建,添置了良田山林,仆从也多了不少。村中人多以为这是杨老太公葬得吉穴,福泽后代,对杨承宗更是敬重几分。 然而,这“兴旺”之下,却暗流涌动。 一个月前,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由驿马快传,送至杨府:柳氏所出的两位公子——杨文琪、杨文琏,竟在京城的殿试中双双高中进士!一门双进士,这即便在文风鼎盛的建宁府,也是了不得的殊荣!消息传开,整个杨家村乃至建宁府都轰动了。 杨府门前车水马龙,贺喜的宾客、巴结的乡绅、看热闹的民众络绎不绝,门槛几乎被踏破。杨承宗志得意满,老怀大慰,连日大摆筵席,接待八方来客,脸上每一条皱纹都舒展开来,洋溢着难以言表的喜悦与自豪。在他看来,这无疑是父亲坟茔风水灵验的铁证,更是他杨家百年兴旺的开端!他全然沉浸在光宗耀祖的荣光之中,丝毫未觉府中暗流涌动,更未察觉村后卧牛岗上,那日益明显的异变。 欢庆的喧嚣持续了整整一月。府中张灯结彩,觥筹交错,笙歌不绝。然而,在这极致的喧闹之下,却有两人始终心怀忐忑,与这喜庆氛围格格不入。 其一便是柳氏。她如今虽母凭子贵,在府中地位超然,吃穿用度堪比正室夫人,杨承宗对她更是几乎言听计从。但荣华富贵并未给她带来丝毫心安,反而那股深藏心底的不安,随着儿子们的金榜题名而愈发强烈。尤其在夜深人静、宴席散尽之时,她常莫名心悸,冷汗涔涔,仿佛被什么冰冷黏腻的东西在暗中窥视着,那感觉挥之不去。她时常独自坐在灯下,摩挲着两个儿子寄回的家书,那字里行间的意气风发却让她感到阵阵寒意。她总会想起那个看似热心肠、实则眼神闪烁的表哥鲁地理,想起他当年那些诡异的行为和埋藏符咒的夜晚,心中总是不安地悸动。这份荣宠,如同筑于流沙之上的华屋,令她寝食难安。 其二便是嫡子杨文瑾。他已过而立之年,相貌清秀,却带着几分孱弱之气,眉宇间总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忧郁。他虽也中了秀才,在寻常人家已算光耀门楣,但与两位“弟弟”杨文琪、杨文琏那如同彗星般崛起的科举之路相比,简直黯淡无光。父亲杨承宗虽从未明言,但那无形的比较、下意识的叹息、以及对两位弟弟毫不掩饰的激赏,都像一根根细针,刺在他心上。他愈发沉默寡言,终日埋首书卷,却心烦意乱,进展寥寥,在这喧闹的府中,更像一个格格不入的影子。 六月廿五,傍晚。最后一批远道而来的贺客终于告辞离去,持续月余的喧嚣骤然停歇。杨府仿佛一个喧闹过后的戏台,陡然冷清下来,只留下满地狼藉和疲惫不堪的仆役。 天色阴沉得可怕。午后的闷雷滚动了几声,却迟迟未落下雨点,空气湿热黏腻,压得人喘不过气。成群的蚊蚋在低空盘旋,发出令人烦躁的嗡嗡声。府中的灯笼早早点亮,昏黄的光晕在浓重的夜色中艰难地撑开一小片模糊的区域,更衬得四周阴影幢幢,仿佛潜藏着无数不可名状之物。 杨承宗连日操劳,送走客人后便觉头重脚轻,早早回房歇息了。柳氏推说身子不适,未曾出席晚宴,只在自己僻静的小院里用了些清淡粥菜,便心神不宁地坐在窗前,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夜色发愣。那被窥视的感觉今晚尤为强烈,让她坐立难安。 杨文瑾在自己书房中,对着一卷《孟子》枯坐了半晚,却一个字也读不进去。窗外异常的寂静和窒息的闷热让他心浮气躁,他索性吹熄了灯,和衣躺在榻上,辗转反侧。 夜渐深,府中灯火次第熄灭,只剩下廊下几盏守夜的风灯,在微风中摇曳,投下晃动不安的光影。负责巡夜的家仆杨老五一瘸一拐地提着灯笼,他年纪大了,腿脚又不便,本已不该干这守夜的辛苦活儿,但这几日府中大喜,人手紧张,他便又被安排了上来。另一个年轻些的家仆杨小七,则负责巡视后园一带。 子时刚过,万籁俱寂。连夏虫都似乎被这异常的闷热压抑得停止了鸣叫。 突然—— 后园假山附近,一片阴影笼罩的土地,微微拱动了一下。 紧接着,又是一下。泥土簌簌滑落。 一只干枯、布满黑紫色尸斑、指甲尖长锐利如钩的手,猛地破开板结的泥土,从地底伸了出来!那手指扭曲变形,皮肤紧贴骨骼,散发着浓郁的泥土腥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腐朽恶臭! 然后是另一只同样恐怖的手! 两只手扒住地面,猛地用力!泥土纷飞中,一个穿着早已破烂不堪、沾满泥泞寿衣的躯体,僵硬地、极其缓慢地,从地底挣扎着爬了出来! 它身形干瘪佝偻,仿佛所有的血肉都已干枯,只剩下一层黑紫色的皮紧紧包裹着骨架。头上稀疏的白发黏在头皮上,脸上五官腐烂模糊,难以辨认,唯有一双眼睛的位置,只剩下两个空洞洞的窟窿,里面却闪烁着两点幽绿诡异的鬼火!周身上下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朽尸气与阴冷到极致的煞气,仿佛能将周围的空气都冻结! 正是那埋于“潜龙吐珠”吉穴、却因穴口被偏、地气被窃、吉穴异变而发生恐怖尸变的杨老太公——如今已成了一具戾气极重的黑僵!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潜伏在了后园的泥土里。 它僵直地立在原地,似乎还在适应着脱离禁锢的感觉。那两点幽绿的鬼火缓缓转动,机械地扫视着周围熟悉又陌生的环境。它似乎被府中那旺盛的阳气与活人生气所吸引,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它僵硬地转动着脖颈,骨骼发出“咔咔”的脆响,那双绿油油的鬼眼,猛地盯向了柳氏所居住的僻静小院方向! 它本能地感觉到,那里有它极度渴望的、与它同源却又被窃取、被玷污的力量!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暴戾与怨恨被彻底激发! “咚……咚……”它开始移动,步伐沉重而僵硬,每一步落下,都仿佛重锤砸在地面,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响声,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骇人。 与此同时,老仆杨老五正迷迷糊糊地敲着梆子,转过月亮门,嘴里嘟囔着抱怨这鬼天气和腿疼。他揉了揉昏花的老眼,似乎看到前方假山旁有个黑影。 “谁……谁在那儿?是小七吗?”他含糊地喊了一声,提着灯笼往前凑了凑。 昏黄的灯光勉强照亮了前方景象——那根本不是什么小七!而是一个穿着破烂寿衣、干瘪恐怖、眼冒绿光的怪物!那怪物身上沾满泥土,正散发着浓烈的恶臭! 杨老五的睡意瞬间被吓得魂飞魄散!他张大了嘴,喉咙里却像被堵住了一般,发出“咯咯”的怪响,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极致的恐惧攫住了他全身,让他四肢冰凉,动弹不得! 那黑僵被灯光和活人气息刺激,猛地转过身,那双幽绿的鬼眼瞬间锁定了杨老五! “嗬!”它发出一声低沉的、毫无人性的嘶吼,猛地伸出手臂,十指如钩,快如闪电般掐向了杨老五的脖子! 杨老五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只听得“咔嚓”一声脆响,他的脖颈便被那恐怖的力量轻易扭断!脑袋以一个极不自然的角度歪向一边,眼睛瞪得滚圆,里面充满了临死前的极致惊恐。手中的灯笼“啪”地掉在地上,瞬间熄灭。 黑僵低下头,凑近杨老五颈部的伤口,猛地一吸。一股微弱但精纯的生命精气便被它吸入体内。它身上那浓郁的尸气似乎因此而壮大了一分,眼中的绿芒也更盛了些。 它将杨老五软瘫的尸体随手扔在一旁,如同丢弃一件垃圾,继续僵硬地、一步一顿地朝着柳氏小院的方向走去。那沉重的脚步声,“咚…咚…咚…”,如同催命的鼓点,敲击在死寂的夜里。 另一名巡夜的家仆杨小七,此时正巡视到后园的另一侧。他似乎听到了些许异响,像是有什么重物落地,又隐约听到杨老五似乎含糊地喊了句什么。 “五叔?是你吗?咋了?”杨小七提高声音喊道,提着灯笼循声走了过来。他年轻胆大,倒也没想太多。 刚绕过一丛茂密的杜鹃花,他便看到月光下,一个恐怖的黑影正一步一顿地向前移动!而就在那黑影脚边,赫然躺着一个人!看那衣着身形,正是杨老五! 杨小七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将灯笼往前一举—— 灯光照亮了那恐怖黑影的侧面,那干瘪黑紫的面容,那空洞眼中闪烁的绿火,那尖长漆黑的指甲,以及杨老五那扭曲断裂的脖颈! “啊——!!!”杨小七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极致的恐惧瞬间冲破了他的喉咙,发出一声凄厉至极、完全不似人声的尖叫:“鬼啊!老太爷……老太爷变僵尸啦!!救命啊!!!” 这一声尖叫,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炸碎了杨府夜晚的寂静! 整个杨府顿时如同炸开了锅!各房各院瞬间亮起灯火,惊慌失措的惊呼声、女人和孩子的哭喊声、桌椅碰撞声、仓皇的奔跑声、杂乱的询问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乱成一团!人们惊慌地从房中逃出,却又如同无头苍蝇般不知该往哪里逃,只知道那可怕的叫声来自后园! 那黑僵被这骤然爆发的生人气息与尖叫声强烈刺激,凶性彻底大发!它发出一声低沉沙哑、却蕴含着无尽暴戾的咆哮,不再缓慢移动,而是猛地加快速度,步伐依旧僵硬,却奇快无比,目标明确,直冲柳氏的小院! 小院内,柳氏早已被外面的惨叫和那恐怖的咆哮声惊醒!她吓得浑身发抖,瘫软在地,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她听到那沉重的、快速逼近的脚步声,以及那非人的咆哮,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她绝望地看着那扇单薄的房门,仿佛下一刻就会被什么东西撕裂! 眼看那黑僵就要破门而入!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却踉踉跄跄地冲了过来,竟是那平日怯懦体弱的杨文瑾!他显然也吓得面无人色,嘴唇哆嗦,手中却紧紧握着一根顶门用的粗木杠,颤抖着拦在柳氏房门前,对着那逼近的黑僵嘶声喊道:“滚开!不许伤我…我姨娘!” 或许是出于读书人的一丝正气,或许是长期压抑下对弱者的同情与保护欲,此刻的他,竟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血性! 那黑僵根本无视他的存在,仿佛他只是挡在路上的一只虫豸。它手臂随意地一挥,带起一股腥臭的恶风! “咔嚓!”那根结实的顶门杠便如同枯枝般被轻易扫断!杨文瑾只觉得一股难以抗拒的巨力传来,胸口如遭重击,整个人离地飞起,重重撞在院墙之上,喉头一甜,“哇”地喷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便彻底昏死过去。 黑僵甚至没有看他第二眼,伸出利爪,便要撕碎那扇单薄的房门! 千钧一发之际! “孽障!安敢作祟!” 一声焦急又惊怒的厉喝,如同炸雷般从院外传来!只见一人身影如风,飞奔而至,正是那本该云游在外、却心有所感日夜兼程赶回的鲁地理! 他此刻道袍凌乱,沾满尘土草屑,满面风尘疲惫,眼中却充满了惊惶与狠厉。他手中握着一把暗红色的桃木剑,腰间挂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符袋。他远远便感知到杨府方向冲天的尸气与怨气,心知大事不妙,定是自己那“借运”之法引来了难以预料的恶果,紧赶慢赶,总算在这最危急的关头赶到!眼见黑僵欲害柳氏——他计划的关键载体、他鲁家血脉的母亲——他岂能坐视不管? 鲁地理疾奔中已咬破右手中指,将殷红的鲜血迅速抹在桃木剑身之上,口中急速念念有词:“五星镇彩,光照玄冥。千神万圣,护我真灵……急急如律令!” 咒语念毕,桃木剑上泛起一层微弱的红光。他疾冲而至,奋起全力,一剑狠狠刺向黑僵的后心! “噗!” 桃木剑刺入黑僵躯体,却如同刺入了坚韧无比的老牛皮,阻力极大!剑尖仅入寸许,便再难深入!那黑僵受此一击,虽未受重创,却感剧痛! “嗷!!!”它发出一声愤怒至极的咆哮,猛地转过身,那双幽绿的鬼眼死死锁定鲁地理,挥手便是一爪,带着腥臭恶风,直抓鲁地理面门!速度之快,远超想象! 鲁地理大惊失色,急忙后撤,同时左手迅速从符袋中抓出一把事先准备好的糯米,劈头盖脸地撒向黑僵! “噼里啪啦!”糯米打在黑僵身上,竟爆起一连串细小的火花,如同烧红的铁珠溅入冰水!那黑僵身上被糯米打中的地方,顿时冒出缕缕黑烟,散发出焦臭的气味,烫得它浑身剧颤,发出痛苦而又暴怒的嚎叫,攻势为之一滞。 鲁地理趁机喘息,冷汗已湿透衣背。他心中骇然,这僵尸好生厉害!远比他以往对付过的任何白僵、黑僵都要凶猛!想必是那“潜龙吐珠”吉穴的异变地气所造就,已然成了气候! 他不敢怠慢,又从符袋中掏出墨斗,迅速弹出浸染了黑狗血和朱砂的墨线,试图缠绕捆缚黑僵。墨线至阳,对阴邪之物确有克制之效。 然而这黑僵吸了变异吉穴的地气,又刚吸食了活人精气,凶戾异常!它猛地发力挣扎,那紧绷的墨线竟发出“嘣嘣”几声脆响,应声而断!墨汁溅了鲁地理一身! 同时,黑僵张开腐烂的大口,猛地喷出一股浓郁如墨、腥臭扑鼻的黑色尸气,如同箭矢般直扑鲁地理面门! 鲁地理躲闪不及,虽下意识闭气偏头,仍吸入少许那冰冷腥臭的尸气!顿觉一股阴寒恶毒之气直冲肺腑,头晕目眩,恶心欲呕,五脏六腑都仿佛搅在一起,脚步顿时虚浮踉跄起来! “不好!”鲁地理心中大骇,这尸气竟如此歹毒!自己这点对付寻常僵尸的手段,在这变异黑僵面前,竟显得如此捉襟见肘,力不从心! “快!快撒黑狗血!泼童子尿!”鲁地理一边狼狈不堪地躲闪着黑僵愈发疯狂的扑击,一边对着远处那些闻声赶来、却只敢远远围观、吓得魂不附体的家仆们声嘶力竭地喊道,“快啊!不想死的就快拿来!” 家仆们这才从极致的恐惧中稍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跑去寻找黑狗血和童子尿。然而府中一时之间,哪那么容易凑齐这些物件?即便有人慌乱中找来一小桶预备辟邪用的黑狗血,看着那凶悍无比、连鲁道长都难以抵挡的黑僵,也是双腿发软,牙齿打颤,根本不敢靠近! 眼看鲁地理就要被黑僵逼入绝境!桃木剑在与黑僵利爪的磕碰中已然开裂折断,符袋中的符箓也快用尽!他呼吸急促,面色发青,尸毒正在体内蔓延,动作越来越迟缓! 那黑僵似乎也看出鲁地理已是强弩之末,发出一声得意的低沉嘶吼,猛地一跃,双爪齐出,直取鲁地理咽喉!那腥臭的尸气几乎扑面而来! 鲁地理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心中悔恨交加——贪念害人,终遭此报!他下意识地闭目待死…… 就在这生死一线间! 一道清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平静的声音,如同拂晓破开黑暗的第一缕晨钟,清晰地传入混乱的场中,压过了一切嘈杂: “无量天尊!诸位勿慌,贫道来也!” 声音未落,只见一道青影如同惊鸿般掠过院墙,衣袂飘飞,竟不带丝毫烟火气,轻飘飘地落在院中,正好不偏不倚地挡在了岌岌可危的鲁地理与那凶戾黑僵之间! 来人身姿挺拔如松,面容年轻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超然,目若朗星,鼻梁高挺,剑眉入鬓,下颌三寸胡须飘然。一身青灰色道袍,却纤尘不染,在海边特有的夜风中微微飘动,背负一把连鞘长剑,剑格上北斗七星宝石星芒闪烁。正是云游四方、途经此地的全真龙门派羽士——赵清真! 他本是夜宿附近一座山头,静坐练气时,忽感山下村中尸气怨气冲天而起,其中更夹杂着一股异常熟悉却又被扭曲亵渎的吉穴灵气,知有邪物作祟,且根源非同寻常,特来查看,恰逢此景。 赵清真目光如电,只一扫,便已看清场中形势。那黑僵尸气之浓郁、变异之奇特,远超寻常,颇为凶悍;那持桃木剑的道士手段平平,已露败象,且身中尸毒;屋内有一生人气息微弱,似有伤者;远处还有众多惊惧欲绝的百姓。 “执着一念,酿此大祸。强求非分,反遭其噬。”赵清真心中暗叹,已隐约猜到此地变故必与风水人欲、逆天而行有关。但眼下并非深究因果之时,降服尸怪、解救生灵为第一要务。 那黑僵感应到赵清真身上散发出的精纯浩然的道门先天之气,本能地感到了一种极大的威胁与厌恶,立刻舍弃了已是强弩之末的鲁地理,发出一声充满暴戾的咆哮,猛地扑向赵清真,枯瘦尖长的利爪直掏其心窝!速度快得带出残影! “米粒之珠,也放光华?”赵清真神色不变,平静如水,甚至未见他有任何拔剑的动作,只是右手抬起,并指如剑,凌空朝着那扑来的黑僵轻轻一点! 指尖并无实物,却仿佛引动了冥冥中的星辰之力! “天枢贪狼,镇邪伏魔!定!” 一声清叱,如同法令!一道璀璨的、凝练如实的银色星光自其指尖迸发而出,瞬间于空中化作一个约莫脸盆大小、结构繁复玄奥的北斗星纹(尤以天枢贪狼星为核心),带着无匹的镇压与净化之力,印在了黑僵的胸膛之上! “嘭!” 一声闷响,那前冲之势凶猛无比的黑僵,如同迎面撞上了一堵无形却坚不可摧的铁壁,庞大的身躯猛地一滞!浑身那浓郁翻腾的尸气如同沸水般剧烈震荡,发出“嗤嗤”的消融之声!它发出一声痛苦而又难以置信的嘶嚎,那迅捷凶戾的动作瞬间变得迟缓无比,仿佛陷入了无形的泥沼之中,举手投足都需耗费巨力! 刚刚死里逃生、瘫倒在地的鲁地理看到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他拼死拼活、手段尽出也难以对付的恐怖黑僵,在这位看似年轻的青衫道士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这是何等神通?! 赵清真并未因一击得手而有丝毫停顿。他脚踏七星罡步,身形飘忽如风,手掐玄奥诀印,口中朗声诵念《太上洞玄灵宝天尊说救苦妙经》,声音清越平和,却字字清晰,蕴含着无上的慈悲愿力与净化邪祟的威能,如同温暖而浩大的阳光,开始驱散着院中阴冷粘稠的尸煞之气: “尔时,救苦天尊,遍满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诸众生……” 那黑僵在经文之力与北斗镇邪星纹的双重压制下,浑身黑烟滚滚,如同被置于烈焰之上炙烤,发出凄厉至极、却又隐含一丝解脱之意的哀嚎,拼命挣扎扭动,却如同被钉在原地,难以动弹分毫!那两点幽绿的鬼火在空洞的眼眶中疯狂闪烁,充满了痛苦与不甘。 赵清真步罡踏斗完毕,立于方位之上。只听“铿”的一声清越剑鸣,他背后那把连鞘长剑竟自行弹出三寸,寒光乍现!他反手拔剑,剑身完全出鞘! 此剑长约三尺三寸,剑身呈现一种暗金色泽,流动着淡淡光华,薄如蝉翼的锋刃在夜色下闪烁着冷冽而纯粹的寒芒,剑格处镶嵌异色北斗七星宝石,隐隐与天上星力呼应。正是赵清真性命交修的法剑——归尘剑。 剑指黑僵,赵清真目光中带着一丝怜悯,声音恢宏而慈悲: “尘归尘,土归土。生死有界,阴阳有序。执念已消,何必再滞留人间,为祸生灵?敕令,散!” 他并未用剑直接去劈砍那黑僵,而是以剑尖引动周遭天地浩然正气,混合自身精纯无比的先天丹元,化作一道柔和却宏大无比、蕴含着净化与超度之力的乳白色光柱,如同接引仙光,从天而降,精准无误地将那挣扎哀嚎的黑僵彻底笼罩! “嗬——!!!” 黑僵发出一声最后充满无尽复杂情绪的、悠长而扭曲的叹息,那庞大的、刀枪难入的身躯在这蕴含着天地正道的净化光柱中,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般迅速消融瓦解!那浓郁的、污秽的尸气怨气被涤荡一空,化作缕缕青烟消散。 不过眨眼功夫,光柱散去,原地只剩下一小撮灰白色的灰烬,散落在地,再无丝毫邪气。 夜风吹过,那点灰烬也随风而散,飘入泥土,仿佛从未存在过。院中那令人窒息的尸臭与阴冷也迅速消退,只剩下夏夜本该有的温热,以及空气中残留的淡淡檀香般的清气。 整个院落,乃至整个杨府,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如同神仙降世般的雷霆手段惊呆了!无论是劫后余生的鲁地理,还是远远躲着、瑟瑟发抖的家仆们,都怔怔地看着那位卓然而立、青衫飘洒、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年轻道士,久久无法回神。 方才那恐怖绝伦、差点让杨府遭遇灭顶之灾的黑僵,就……就这么没了?如此轻描淡写,如此干脆利落? 最终还是鲁地理最先反应过来。他连滚带爬地挣扎起身,也顾不得体内尸毒翻腾和浑身疼痛,踉跄着扑到赵清真面前,纳头便拜,声音因激动和后怕而剧烈颤抖:“多…多谢仙长救命之恩!仙长神通广大,降妖除魔,功德无量!若非仙长及时降临,我等…我等今日皆成僵尸口中亡魂矣!” 赵清真收剑归鞘,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目光平静地看向跪地叩拜的鲁地理,又扫过不远处昏迷不醒、嘴角溢血的杨文瑾、那扇紧闭的、后面藏着惊恐柳氏的房门,以及闻讯赶来、被家仆搀扶着、站在远处月洞门下惊魂未定、面色惨白的杨承宗等人。 他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直指人心的力量:“福地非福,人欲为灾。邪祟虽除,根由未绝。诸位,可否告知贫道,此间究竟发生了何事?此僵怨气之重,尸变之异,绝非寻常,必有其源。”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汗流浃背、头都不敢抬的鲁地理身上,那双深邃清澈的眼睛仿佛能洞彻幽冥,看透一切人心鬼蜮。 鲁地理顿时如坠冰窟,浑身冷汗涔涔而下,将道袍都浸湿了。他知道,在这位真修面前,任何隐瞒都已是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