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海没有羊眼汤》 第三十章:炉火铸锋 “还不跪下,拜师!” 吕玄通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黄钟大吕,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穿透了荒谷的寂静,直抵赵铁柱神魂深处。 赵铁柱浑身一震,仿佛从一场大梦中惊醒。眼前这鹤发童颜、深不可测的道人,便是他归家之路上唯一出现的引路人!没有半分犹豫,他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布满碎石和枯草的地上,额头深深触地,声音带着激动与虔诚的颤抖: “师父在上!弟子……弟子赵铁柱,叩拜师父!” “善。” 吕玄通微微颔首,雪白的长须随风轻拂,眼中闪过一丝嘉许,“入我玄门,当承道统。为师乃终南全真龙门派,‘玄’字辈门下。你既入我门墙,当为‘清’字辈弟子。” 他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赵铁柱的皮囊,看到了他灵魂深处那份坚韧与归乡的执念,“为师望你持守本心,早证大道,修成真人,荡涤尘浊,复归清真。今日,便赐你道号——清真。” 清真! 二字入耳,赵铁柱(此刻起,当称赵清真)心头巨震。这名字仿佛带着某种玄妙的清灵之气,瞬间涤荡了他心中积郁的血火戾气与官场沉浮的尘埃。他再次叩首,声音更加坚定:“弟子清真,谢师父赐名!必不负师父厚望!” “起来吧。” 吕玄通袍袖微拂,一股柔和却沛然的力量将赵清真轻轻托起。“俗世牵绊,须当斩断。即刻返回卫城,收拾必要行囊,辞官印,留书信,言明寻仙访道之意即可,不必多言。你那身官袍权柄,不过是过眼云烟,徒增因果。” 他手腕一翻,如同变戏法般,一件折叠整齐的衣物凭空出现在手中——是一件崭新的、洗得发白却异常洁净的青色棉布道袍,样式朴素,唯有领口袖缘绣着细密的云纹,透着一股出尘之气。 “换上此袍,自此脱胎换骨。出门骑马,一路向东。为师自会在冥冥之中为你指引方向,你只需循心而行。” 吕玄通将道袍递到赵清真手中,目光平静,“途中若遇城镇人烟,寻无人僻静处换上,莫要引人注目,徒增麻烦。去吧。” 话音未落,吕玄通的身影竟在赵清真眼前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瞬间变得模糊、透明,继而化作一缕淡淡的青烟,消散在午后灼热的阳光与凛冽的山风之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快去吧。” 那清越平和的声音,如同直接响在赵清真的脑海深处,余音袅袅。 赵清真捧着手中柔软而带着奇异清香的青色道袍,望着空空如也的前方,心中震撼无以复加。缩地成寸?还是更高深的仙家手段?他不再迟疑,对着吕玄通消失的方向再次深深一揖,转身大步走向枣骝马。 返回西宁卫城的过程,如同在梦中。赵清真以惊人的效率处理完一切:将指挥佥事的官印、昭勇将军的敕命、崭新的绯袍,连同那枚冰冷的百户腰牌,用一个木匣装好,留书一封置于案头,言简意赅:“铁柱顿悟红尘虚妄,决意寻仙访道,辞官归隐,诸事已托付陈大勇等,望上官体谅。” 他只带走了贴身的手电筒、几件换洗的贴身衣物、一些干粮清水,以及最重要的——那柄玄钢破甲刀、混铁盘龙枪和八棱撼山锤。这些伴随他穿越血火的兵器,仿佛是他与过往唯一的、带着铁血气息的纽带。 在城外僻静的山坳中,他脱下那身象征权力与束缚的绯袍官服,换上了那件朴素的青色道袍。当棉布柔软的触感覆盖肌肤,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与空灵之感油然而生,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最后望了一眼巍峨的西宁卫城,那个他奋斗、挣扎、绝望过的地方,再无留恋,策马扬鞭,一路向东。 路途迢迢,风餐露宿。赵清真摒弃了官道驿站,专拣偏僻小路而行。饿了啃干粮,渴了饮山泉,困了便在树下或破庙中打坐调息。吕玄通虽未现身,但冥冥之中似有指引。每当他行至岔路口心生迷茫时,总会有一股莫名的直觉,或者一只惊飞的鸟雀,或者一阵吹向特定方向的风,为他指明前路。他心中澄澈,只存一念:终南山! 不知行了多少时日,翻越了多少山岭。这一日,他骑着枣骝马,沿着一条人迹罕至的山溪溯流而上。两侧山势愈发陡峭奇峻,古木参天,藤萝缠绕,灵气似乎也比别处浓郁几分。正行走间,脑海中忽然响起吕玄通那熟悉而平和的声音: “清真,前方溪流转弯处,左首有一山谷,谷中有处人家,乃是一位避世隐居的铸剑大师,欧阳太阿(e,一声)。你且寻去,我们暂且在此落脚。” 赵清真精神一振,依言前行。转过一道巨大的山岩,果然看见一条隐秘的小径通向左侧幽深的山谷。循径而入,谷中豁然开朗。只见几间简陋却异常坚固的石屋依山而建,屋前有一方巨大的石坪,坪中矗立着一座用青黑色巨石垒砌而成的、造型古朴的熔炉,炉火虽未燃起,却隐隐透出一股沉淀了岁月的灼热气息。一个身形矮壮、头发花白、赤裸着上身、露出虬结肌肉和古铜色皮肤的老者,正抱着一块磨刀石,专心致志地打磨着一柄短剑的锋刃,火星四溅。他眼神专注如鹰,仿佛天地间只剩下手中的剑胚。正是欧阳太阿。 “欧阳先生,贫道携劣徒打扰了。” 吕玄通的声音温和地响起。赵清真这才发现,师父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石坪一角,青袍飘拂,与这粗犷的铸剑环境奇异地和谐。 欧阳太阿抬起头,目光如电,先扫过吕玄通,微微颔首致意,显然相熟。当他的目光落在赵清真身上,特别是落在他背负的混铁枪、腰间的玄钢刀以及马鞍旁挂着的撼山锤时,眼中骤然爆发出炽热的光芒!那是一种匠人见到绝世材料的狂喜! “好!好!好煞气!好材料!” 欧阳太阿声音洪亮如钟,丢下手中短剑,几步冲到赵清真马前,粗糙的大手毫不客气地抚摸着冰冷的混铁枪杆、玄钢刀身,又掂了掂沉重的撼山锤,啧啧称奇,“玄铁?陨铁?百炼精钢?还沾染了如此浓烈的血煞之气与……一丝微不可察的异界庚金之息?妙!妙极!吕老道,你这徒弟带来的,可是千载难逢的好胚子!” 吕玄通微微一笑:“此三物,乃劣徒尘世杀伐之器,戾气深重,因果纠缠。此番拜入玄门,当断尘缘。贫道意欲请欧阳先生施展回炉再造之功,化此凶煞戾气,融其异界庚金之质,合三器之精华,铸就一柄护道降魔的神兵宝剑。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哈哈哈!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欧阳太阿兴奋得胡子都在抖动,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如此神材,若不能铸出一柄惊天地泣鬼神的宝剑,我欧阳太阿名字倒着写!小子,把家伙卸下来!” 赵清真卸下武器,背上包裹,怕了怕马背:"回去吧!"那枣骝马似乎听懂了他的话,悲声长鸣,绝尘而去。 接下来的日子,这隐秘的山谷成了熔炼与重生的道场。 筑基(炼己):炉火煅心 赵清真卸下兵器,开始了真正的修行。吕玄通并未急于传授高深功法,而是先命他协助欧阳太阿打下手,负责最基础的活计:搬运沉重的木炭(需特定灵木烧制的银霜炭)、拉动巨大的牛皮风箱为熔炉鼓风、捶打淬火用的山泉水(需以特定节奏震荡,引动水之灵气)、清理炉渣……每一项工作都极其耗费体力,要求全神贯注,一丝不苟。 “修道如铸剑,根基不牢,终是废铁!” 吕玄通的声音常在赵清真疲惫欲倒时响起,“铸剑需先备炭、引风、备水,此乃筑基。修行亦然!炼己断念,清心寡欲,填亏补虚,使精足、气满、神旺,方为‘三全’,方有后续化气化神之可能!此刻劳作,便是炼你筋骨,磨你心性,去你浮躁,炼己之功便在点滴之间!凝神!专注呼吸!感受炭火之热,风息之动,水流之韵!将杂念随汗水排出!” 赵清真咬牙坚持。拉动风箱时,沉重的拉扯感让他双臂酸麻欲断,汗水浸透道袍。吕玄通便传授他“凝神入气穴”的基础法门——意守脐下三寸下丹田。初始时,心猿意马,炉火的噼啪声、肌肉的酸痛、对铸剑的期待、对归途的执念……种种杂念纷至沓来。吕玄通便令他在劳作间隙,盘膝静坐于溪边巨石之上,眼观鼻,鼻观心,心观丹田,反复练习“收视返听,清心寡欲”。每一次静坐,都如同与无形的敌人搏斗,汗水顺着鬓角流下,非是体热,而是心神剧烈消耗所致。这便是“百日筑基”的开端,枯燥、艰难,却是万丈高楼平地起的基石。同时,他需严守龙门派初入门的“五戒”: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在这清幽山谷,戒律相对易守,但戒除心中杀伐戾气与浮躁之念,才是真正的考验。 欧阳太阿的熔炉,在赵清真日复一日的鼓风下,终于燃起了熊熊烈焰。那烈焰非是凡火,炉底铺着欧阳太阿秘藏的“地肺火精石”,鼓入的风也带着赵清真无意中引动的一丝微薄却精纯的自身元气。玄钢破甲刀、混铁盘龙枪、八棱撼山锤,这三件伴随赵清真穿越时空、饱饮鲜血的神兵,被欧阳太阿以特殊手法,分批次投入那泛着青白色的炽热炉火之中。 炼精化气(小药):四诀采真火 三件神兵在炉火中渐渐软化、熔融。奇异的是,熔融的金属液并未混合,反而如同拥有生命般,各自蒸腾起不同颜色的气雾:玄钢刀液腾起一股锐利无匹、近乎透明的银白之气;混铁枪液则升腾起厚重沉凝、带着暗红血丝的乌金之气;撼山锤液涌出的是一股霸道刚猛、土黄色的浑厚之气。三股气雾在炉鼎上方纠缠、冲突,发出嗤嗤的锐响,如同三头凶兽在搏斗! “好强的煞气与异种庚金之息!果然不凡!” 欧阳太阿神色凝重,须发皆张,双手不断变幻着复杂的手印,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沟通炉火之灵,极力压制引导那三股狂暴的气息。 就在此时,赵清真按照吕玄通平日的教导,正在炉旁静坐。连日协助铸剑的体力消耗,加上“凝神入气穴”的初步成效,使他此刻心神异常空明。忽然,他感到下丹田处毫无征兆地涌起一股强烈的暖流!这股暖流瞬间扩散至四肢百骸,如同泡在温水中,舒适无比。更让他心神一荡的是,久未反应的男性象征,竟在道袍之下不受控制地、异常坚挺地勃举而起!一股强烈的、似泄非泄的冲动随之而来! “活子时至!快!采药!” 吕玄通的声音如同惊雷,在赵清真脑海中炸响! 赵清真猛地睁开双眼,来不及细想,本能地按照师父所授“采药四字诀”运转: 吸:以鼻猛吸一口气,直贯丹田,引动肾间元气! 舔:舌尖用力上卷,紧紧抵住口腔上颚(搭通上鹊桥)! 撮:肛.门及会阴.部肌肉用力收缩上提(撮提谷道,闭住下鹊桥)! 闭:闭目,意念内视,引导那股暖流(小药)从下丹田沿督脉(脊柱)向上猛冲!同时闭住口鼻呼吸,以“武火”猛烹! “轰!” 意念引导下,那股炽热的暖流如同被点燃的火箭,从尾闾关(尾骨处)猛地窜起!巨大的热流冲击带来撕裂般的胀痛!赵清真闷哼一声,牙关紧咬,全力运转四字诀!热流冲开尾闾,势如破竹般撞向夹脊关(背部两肩胛骨中间)!又是一阵剧痛!热流稍滞,但在他强大的意志力和四字诀催逼下,再次冲破!直上玉枕关(后脑枕骨处)! 玉枕关乃三关最险!热流在此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阻碍,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铁壁!赵清真只觉得头痛欲裂,眼前金星乱冒,耳中嗡嗡作响!他强守心神,舌抵上腭不敢松懈,意念死死锁住那股欲要散逸的热流,再次猛吸一口气,以更强的意念催动武火! “给我——开!” 心中一声怒吼! “嗡!”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炸开!玉枕关豁然贯通!炽热的气流如同决堤的洪水,冲过玉枕,直贯头顶百会穴!瞬间,一股清凉舒泰之感从天灵盖灌注而下!他顺势引导这股已变得温润的气流,沿任脉(胸腹正中)缓缓下行,过鹊桥(舌抵上腭处),归入下丹田! 一个小周天!完成! 就在赵清真小周天运转完成,那股温润气流归入丹田的瞬间—— “咄!” 炉边的吕玄通猛地一声清叱,并指如剑,隔空点向那炉鼎上方狂暴冲突的三股气雾!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赵清真丹田内刚刚归元、温润如珠的“小药”气息,仿佛受到某种牵引,一丝微弱却极其精纯的、融合了他生命本源气息的元气,竟透过虚空,无声无息地注入那炉鼎之中! 嗡——! 炉鼎内纠缠冲突的三股凶煞之气,在接触到这缕精纯的、带着新生道韵的元气后,如同被投入了中和剂,狂暴的冲突瞬间平息!锐利的银白、厚重的乌金、刚猛的土黄,三色气雾开始缓缓旋转、交融,最终化作一团混沌色的、内蕴七彩毫光的氤氲之气,缓缓沉入那熔融的金属液中! “成了!道火引灵,煞气化元!” 欧阳太阿狂喜大吼,“小子,你这口先天道气来得正是时候!快!准备淬火灵泉!” 炼气化神(大药):六震动金丹 小周天初通,赵清真正式踏入了炼精化气的门槛。他每日功课除了协助铸剑(此时更多是观摩欧阳太阿神乎其技的锻造手法),便是打坐行功,搬运小周天,温养丹田中那颗越来越凝实、越来越温热的“小药”气团。山谷灵气充裕,又有吕玄通这位明师随时指点火候(文武火交替运用),他的进境极快。 数月过去。炉火已熄,剑胚已成。那柄剑胚长约三尺三寸,通体呈现一种深邃内敛的暗金色,剑身厚重却不显笨拙,线条古朴流畅,尚未开锋,便已隐隐透出一股斩断尘缘、破灭邪妄的锋锐道韵。剑格处,欧阳太阿正以陨星铁精镶嵌北斗七星图案,并以秘法铭刻微型符箓。 这一日,赵清真在溪边巨石上盘膝入定,已至物我两忘之境。丹田内温养多日的“小药”气团,已由气态化为粘稠的液态,如同一颗浑圆的金色液珠,缓缓旋转,散发着温暖的光辉。 突然! 毫无征兆地,他体内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两肾汤煎:双肾区域如同被投入滚烫的油锅,炽热难当,仿佛有熔岩在其中沸腾! 脑后生风:后脑玉枕关处,一股强劲的、冰冷的气流凭空生成,直贯天灵,吹得他头皮发麻! 耳中蝉鸣:尖锐高亢、连绵不绝的蝉鸣声在双耳深处响起,仿佛有无数金蝉在颅内振翅! 身涌鼻搐:全身气血如同沸腾般汹涌澎湃,肌肉不受控制地轻微跳动,鼻翼更是剧烈地开合翕动! 双目金光:紧闭的眼帘之内,骤然爆发出两道刺目欲盲的炽烈金光,仿佛要穿透眼皮! 口涌甘津:口中瞬间涌出大量粘稠、香甜无比、如同蜂蜜琼浆般的津液,无需吞咽,自行滑入喉中! 六根震动!大药生成的标志! 赵清真心神剧震,瞬间从深定中惊醒!巨大的能量在体内奔涌咆哮,几乎要将他撕裂!他强守最后一丝清明,谨记师父教诲,知道此刻是“大药”生成的关键时刻,万万不能惊慌失措。 “凝神!归入黄庭!以文火温养!” 吕玄通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瞬间抚平了他翻腾的心绪。 赵清真立刻将意念从狂暴的下丹田移开,上守中丹田(膻中穴内,又称黄庭)。同时,将原本急促的武火呼吸转为绵长、细微、若有若无的文火呼吸。意念如同最温柔的春风,轻轻包裹住那团在黄庭穴中剧烈跳动、蕴含着恐怖能量的“大药”。 大药入黄庭,如同龙归大海。狂暴的能量渐渐平息,开始以一种奇特的韵律缓缓旋转、沉降、凝聚。赵清真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慢,越来越微弱,最后几近于停止,进入了深沉的胎息状态。外界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唯有黄庭中那颗越来越凝实、越来越璀璨的“金丹”在缓缓孕育。这便是“十月养胎”的开始。他的意识渐渐沉入一种混沌、空明、无知无觉却又洞悉一切的奇妙境界,如同胎儿处于母腹之中。 就在赵清真进入胎息养胎状态不久,山谷中响起了清脆而富有韵律的金铁交击之声。 叮!叮!叮! 欧阳太阿赤膊上身,古铜色的肌肤上汗珠滚滚,如同最虔诚的信徒,挥舞着手中那柄铭刻着北斗七星与玄奥符文的陨铁锤,以特定的节奏和蕴含着某种天地韵律的力道,一锤一锤,精准地锻打着那柄暗金色的剑胚。每一锤落下,剑胚都发出清越悠长的龙吟之声,火星如同金色的流萤般飞溅。剑身在千锤百炼中,那暗金色的光泽愈发深邃内敛,剑身上的符文在锤击下仿佛活了过来,流淌着微弱的毫光。 炉火早已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欧阳太阿以秘法引来的九天星辉与地脉灵气,化为无形的“星辰真火”与“地脉寒泉”,交替淬炼着剑身。 时间在寂静的山谷中无声流逝。赵清真如同石雕般静坐,胎息绵长。欧阳太阿锤音不绝,专注如初。吕玄通则在一旁负手而立,目光深邃,时而望向胎息中的弟子,时而望向那柄正在成形的道剑,仿佛在见证一场古老而神圣的仪式。 炼神还虚(上关):天花坠道锋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十个月,也许更久。时间在深沉的胎息中失去了意义。 这一日,正值子夜。万籁俱寂,唯有溪水潺潺。盘坐于溪边巨石上的赵清真,黄庭中那颗温养了不知多少时日的“金丹”,已浑圆无暇,金光内蕴,仿佛孕育着一个小宇宙。 忽然! 他感到黄庭之中猛地一跳!那颗金丹骤然爆发出无量光明!于此同时,他虽闭着双目,却“看”到眼前并非一片黑暗,而是有无数的、晶莹剔透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雪花,正从虚无之中纷纷扬扬地飘落!这些雪花并非冰冷,反而带着一种纯净、圣洁、充满生机的气息!这便是“天花乱坠”的异象!标志着“十月养胎”功成圆满,大药已成,即将“服食”! “时机已至!张口!服丹!” 吕玄通的喝声如同醍醐灌顶! 赵清真福至心灵,猛地张口一吸! “呼——!” 那颗在黄庭中孕育成熟的、如同液态黄金般璀璨的“大药”,混合着漫天坠落的、由纯粹先天元气凝结的“天花”,化作一道温暖而磅礴的金色洪流,被他一口吞入腹中!不,是直接融入四肢百骸、融入神魂深处! 轰! 难以形容的磅礴能量瞬间席卷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雀跃,都在经历着脱胎换骨般的蜕变!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脱离了沉重的肉身束缚,变得无比轻盈、通透、强大!一种前所未有的、洞悉入微的感知力蔓延开来——他能“听”到数里外夜枭振翅的声音,“看”到溪水中游鱼鳞片的纹理,“感”知到脚下大地深处微弱的地脉流动!这便是初步的“神具六通”之兆!元神初成! 就在赵清真服下大药,元神初显的同一刹那! “开锋——!!!” 山谷中响起欧阳太阿一声穿云裂石般的暴喝! 只见他双手紧握那柄暗金色的长剑,剑身之上北斗七星光芒大放,符文流转如龙!他并未使用寻常磨石,而是将剑锋猛地插入身前那潭引聚了地脉灵气的寒泉之中! 嗤——!!! 刺耳的淬火声响起!浓郁的白气蒸腾而起,瞬间弥漫整个山谷!白气之中,隐隐有龙吟凤哕之声!一道无法形容的、仿佛能斩断因果、劈开混沌的凛冽剑光,自白气中冲天而起,直贯霄汉!将子夜的星空都映亮了一瞬! 白气缓缓散去。 欧阳太阿手中,多了一柄神剑。 剑长三尺三寸,剑身暗金,非金非玉,流淌着内敛的星辰光泽与古朴的符文。剑锋薄如蝉翼,却散发着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锋锐寒意。剑格处北斗七星熠熠生辉,剑柄缠绕着某种不知名异兽的筋络,温润贴手。 “此剑,融异界庚金,合沙场煞气,引先天道火,淬地脉灵泉,更得你元神初成之时的道韵点化……” 欧阳太阿将剑郑重地捧到刚刚睁开双眼、眸中神光湛然的赵清真面前,声音带着无比的疲惫,却充满自豪,“……其性至坚至锐,其意破妄斩尘,其神护道降魔!便唤它——‘归尘’吧!望你持此剑,斩断尘缘执念,护持道心清明,终有一日,得归本真!” 赵清真(此刻,他周身气质已然大变,昔日千户的锐利锋芒尽数内敛,唯有一双眼眸深邃如渊,神光内蕴,三寸长的浓密络腮胡更添几分沧桑道韵)伸出双手,恭敬地接过“归尘”剑。 剑入手,温润中带着一丝血脉相连的悸动。没有想象中的沉重,反而有种举重若轻的契合感。剑身微颤,发出一声清越悠长的嗡鸣,仿佛在回应着主人。 吕玄通缓步上前,看着脱胎换骨的弟子,眼中满是欣慰:“清真,你已服大药,元神初成,根基稳固。归尘剑也已铸成,今日就随为师去往终南山深处,为师的清修之所,去学习斋醮科仪法术符咒。" 吕玄通师徒二人拜别欧阳太阿,赵清真说择日再来道谢铸剑之恩,欧阳太阿说岂敢岂敢,能出神剑那是我的荣幸你的造化。 第三十一章:玄门神通 终南山深处,云遮雾绕,古木参天。一处背倚绝壁、前临幽潭的平缓坡地上,几间简朴的茅屋错落有致,檐角挂着青铜风铃,山风吹过,发出清越空灵的声响。此地灵气氤氲,远离尘嚣,正是吕玄通清修之所,亦是龙门派在此山的一处隐脉道场。 赵清真身着洁净的青色棉布道袍,肃立于茅屋前的石坪上。他面前,一张古朴的柏木长案铺着杏黄色云纹桌围,案上供奉着三清神位(元始天尊、灵宝天尊、道德天尊)的画像,虽非金身玉像,却笔意高古,神韵盎然。香炉中三柱线香青烟袅袅,散发出清心凝神的降真香气息。左右分置净水盂、法剑(归尘剑暂未出鞘,以木剑暂代)、令牌、笏板、符纸、朱砂、毛笔等物,一应俱全,透着庄严肃穆。 这便是龙门派斋醮科仪最基本的法坛布置——静坛。 吕玄通鹤发童颜,青袍素雅,立于法坛主位,神情肃穆。他并未急于传授高深法术,而是从最基础的斋醮仪轨开始。 “斋者,齐也,齐整身心,洁净内外。醮者,祭也,设坛通神,祈告天地。” 吕玄通的声音平和清越,每一个字都如同清泉滴落,涤荡心神,“我龙门派承袭全真道统,斋醮科仪,首重心诚。心不诚,则神不感;身不洁,则法不灵。行法之前,必先净身、净口、净心。” 他亲自示范:取净水盂中甘露,以杨柳枝蘸取,轻洒于身周,象征洗除尘垢;默诵《净口神咒》:“丹朱口神,吐秽除氛…通命养神…” ;最后闭目凝神,意守丹田,澄心涤虑,直至杂念尽消,身心一片空明澄澈。 赵清真依样画瓢,一丝不苟。他历经血火,心志本就坚毅,又已筑基有成,炼化大药,心神远比常人凝练,很快便进入了那内外澄澈的状态。一股清凉宁静之意自丹田升起,弥漫全身,与法坛香烟相融。 “斋醮之基,在于存思与掐诀。” 吕玄通继续道。他右手拇指指尖依次扣住中指、无名指、小指的特定指节,最后食指弯曲,形成一种复杂而充满道韵的手印——玉清诀。 “存思,乃是以意念观想神灵威仪、仙境妙景,沟通天地。掐诀,则是以手印沟通身内身外之炁,调动天地能量,亦是施法之引信。” 吕玄通一边讲解,一边缓缓变化手诀,口中默诵存思密咒。随着他的动作,赵清真敏锐地感知到,法坛周围的灵气似乎被无形之力牵引,缓缓汇聚于师父指尖,形成微弱的、常人无法察觉的能量漩涡。 赵清真凝神学习,手指略显笨拙地模仿着那些繁复的手印:三清诀(沟通三清)、五雷诀(引动雷霆)、北斗诀(接引星力)、金刚指(破邪护身)……每一个手印都蕴含着特定的意念与能量流转路径。吕玄通要求极高,稍有偏差,便立刻指出,并讲解其中关窍与对应的体内经脉气机变化。 “斋醮非是空谈,符箓乃沟通天地、役使鬼神之凭证,法剑则为护道降魔之利器。” 吕玄通拿起符笔,饱蘸朱砂。那朱砂并非凡品,乃是以辰砂混合雄黄、金粉,又以秘法炼制,蕴含纯阳破煞之力。 “画符不知窍,反惹鬼神笑;画符若知窍,惊得鬼神叫。” 吕玄通神色凝重,“符胆为符之核心,符头符脚引动天地神将之力。下笔之时,需心与笔合,神与符通,以自身真炁为引,存思所请神灵或所敕令之威能,灌注笔端,一气呵成!断不可犹豫,更不可错画分毫!” 他屏息凝神,笔走龙蛇!口中低诵《敕笔咒》、《敕墨咒》、《敕纸咒》。只见朱砂笔尖竟隐隐泛起一层微弱的金光!笔锋落在裁剪好的黄表纸上,如行云流水,勾画出繁复玄奥、充满道韵的线条——一道镇宅安神符顷刻而成!符成瞬间,赵清真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温和而稳固的能量场自符箓上弥漫开来。 赵清真提笔尝试。初始时,手抖笔滞,朱砂或浓或淡,符线歪扭,意念更是难以集中。画出的符箓徒具其形,毫无灵韵。吕玄通并不苛责,只道:“符者,心之画也。心未澄,炁未足,强求无益。每日静坐存思后,习练百遍,熟能生巧,待你元神稳固,真炁充盈,自能引炁入符。” 至于法剑运用,吕玄通的要求更是严苛。他令赵清真暂不用“归尘”,而是持一柄沉重的桃木剑练习。 “剑乃手臂之延伸,心念之具现。持剑者,当人剑合一。驱邪法剑,非是沙场搏杀之术,讲究引炁入剑,以意御剑,步踏罡斗,配合符咒。” 吕玄通脚踏玄奥步法,身形飘忽,如同踩着无形的星斗。手中桃木剑随步法挥动,看似缓慢,却引动周遭气流旋转,剑尖隐隐有风雷之声。 “此为‘步罡踏斗’,乃沟通星宿、借法天地之基步。配合‘天蓬咒’、‘真武咒’或‘五雷咒’,可引天罡正气、北极真武之力或九天雷霆加持剑身,破邪诛魔!” 赵清真跟随练习。步罡踏斗繁复异常,需与呼吸、意念、体内真炁流转完美配合。初时他脚步踉跄,身形滞涩,桃木剑挥舞起来全无章法,更别提引炁入剑。往往一套罡步未踏完,已是满头大汗,气息紊乱。但他心志坚韧,又有深厚根基,每日勤练不辍,渐渐步伐沉稳,剑随身走,隐有风雷之势初成。 驱邪捉妖:初试锋芒 数月苦修,赵清真对龙门斋醮科仪的基础框架、符箓绘制、手诀罡步、法剑运用已初窥门径。这一日,吕玄通并未带他上法坛,而是领他来到后山一处阴气森森的乱葬岗边缘。时近黄昏,残阳如血,荒草萋萋,乌鸦聒噪,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腐土气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阴寒。 “此地荒坟日久,怨气积聚,近日有樵夫言夜闻鬼哭,见磷火飘忽,疑有阴邪作祟。虽非大恶,却扰民生息,亦损此地清灵之气。” 吕玄通指着前方几座塌陷的荒坟,“今日,便由你持法,小试牛刀,驱散此间阴魂怨气,使其重归地脉,安息轮回。” 赵清真心头一凛,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他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回忆着师父所授。 设坛净地:他寻了一处相对平整、背风向阳之地,迅速以净水洒扫四方,口诵《净天地神咒》:“天地自然,秽气分散…”,同时脚踏禹步,手掐净坛诀。一股无形的清灵之气随着他的动作扩散开来,将周围弥漫的阴寒怨气稍稍驱散。他取出一块黄布铺于地上,权作简易法坛,供奉三清神位(小型画像),点燃线香。 敕符召将:赵清真凝神静气,存思此地山神土地护持。提笔蘸朱砂,凝神贯注,真炁缓缓注入笔尖,口中默诵《敕符咒》。笔走龙蛇,一道专门用于安魂定魄、敕令游魂的“太乙救苦天尊超拔符”一气呵成!符成瞬间,黄表纸上朱光流转,隐隐有慈悲渡化之意透出。 踏罡布阵:他手持桃木剑,脚踏北斗七星罡步,身形在几座荒坟间穿梭游走。每踏一步,剑尖便在空中虚画一道玄奥轨迹,口诵《北斗神咒》:“北斗九辰,中天大神…”。随着罡步完成,一个无形的、引动北斗星力(虽在白日,亦有星力垂降)的简易“紫庭敕魔阵”已然布下。阵法范围虽小,却自成格局,将几座荒坟散逸的阴气怨念牢牢锁住。 焚符诵经:赵清真立于阵眼,将那道“太乙救苦天尊超拔符”置于香炉前,手掐救苦诀,朗声诵念《太上洞玄灵宝救苦拔罪妙经》: “尔时,救苦天尊,遍满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诸众生…” 经文声清越悠扬,带着真炁加持,如同实质的音波,穿透阴霾,回荡在乱葬岗上空。随着经文诵念,那道符箓无火自燃,化作点点带着金光的灰烬,融入虚空之中。 就在经文念诵过半,符灰散尽之时,异变陡生! “呜……呜哇……” 一阵凄厉、怨毒、如同无数人哭泣哀嚎的尖啸声猛地从其中一座塌陷最深的坟冢中爆发出来!紧接着,数团幽绿色的、跳跃不定的磷火凭空燃起,在渐暗的天色下显得格外瘆人!磷火之中,隐约可见几个扭曲、模糊、半透明的人形轮廓,散发着浓烈的阴寒怨气!它们似乎被经文和阵法激怒,挣扎着想要冲出阵法的束缚,扑向正在诵经的赵清真!阴风骤起,吹得他道袍猎猎作响,寒意刺骨! 是伥鬼!非是自然死亡,而是生前含冤或横死,怨念不散,又被此地阴气滋养,形成的凶戾阴魂! 赵清真心头一紧,诵经声却丝毫未乱,反而更加洪亮沉稳!他左手掐诀不变(救苦诀),右手桃木剑猛地一震!脚踏天罡步位,剑尖直指那几团扑来的磷火鬼影,口中咒语陡变,由慈悲渡化的经文转为威严敕令的《天蓬神咒》: “天蓬天蓬,九玄煞童!五丁都司,高刁北翁!七政八灵,太上浩凶!长颅巨兽,手把帝钟!素枭三神,严驾夔龙!威剑神王,斩邪灭踪!” 咒语如同惊雷炸响!随着“威剑神王,斩邪灭踪!”八字出口,赵清真体内真炁疯狂涌入桃木剑!原本平平无奇的木剑骤然爆发出刺目的金光!剑身之上隐隐浮现出天蓬元帅那三头六臂、手持金印帝钟的威严法相虚影! “破!” 赵清真一声厉喝,桃木剑带着堂皇正大的破邪金光,朝着扑来的几团磷火鬼影狠狠一斩! 嗤嗤嗤——! 如同热刀切牛油!金光所过之处,幽绿的磷火发出刺耳的尖啸,瞬间被撕裂、净化!那几个扭曲的鬼影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冰雪,发出凄厉的惨叫,形体迅速变淡、消散!浓烈的怨气被金光涤荡一空! 残余的几个鬼影被这雷霆一击彻底震慑,发出恐惧的呜咽,拼命想缩回坟冢深处。 “尘归尘,土归土!尔等执念已消,怨气已散,还不速速归入地脉,等待轮回,更待何时!” 赵清真声如洪钟,左手掐诀指向地面,存思地脉开启,接引亡灵。同时,他再次诵起《救苦经》最后一段,声音中充满慈悲渡化之力。 在经文声和阵法的引导下,那几缕残存的、被净化了怨气的阴魂,化作几道微弱的白光,如同萤火虫般,依依不舍地盘旋几圈,最终缓缓沉入地下,消失不见。 乱葬岗上,阴风骤停,磷火尽灭。那股萦绕不散的阴寒怨气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雨后般的清新与宁静。几只受惊的乌鸦扑棱棱飞走,夕阳的余晖重新洒落在这片曾被遗忘的土地上。 赵清真缓缓收剑,长舒一口气。背心已被冷汗浸湿。初次实战,虽有惊无险,但面对那突如其来的凶戾鬼影,心神震荡在所难免。他看向师父。 吕玄通不知何时已站在一旁,微微颔首,眼中带着赞许:“符箓引渡,经文净心,法剑诛邪,罡阵锁形,敕令轮回。虽略显生涩,火候拿捏尚有不足,然临危不乱,法度森严,尤以最后引地脉接引亡魂,暗合我龙门慈悲渡化之旨。善。” 他走到那座曾爆发怨气的坟冢前,俯身查看片刻,指着坟头一株颜色暗红、散发着微弱腥气的奇异小草道:“此乃‘怨血草’,常生于横死大怨者坟头,吸怨气而长,亦是引鬼之物。你方才所遇伥鬼,恐与此草有关。驱邪之后,当焚草净地,断其根源。” 赵清真依言,取出一道“三昧真火符”(初级),以真炁引燃,符火呈淡金色,将那株怨血草连同周围沾染阴气的土壤焚烧殆尽,不留后患。 夜幕降临,师徒二人返回茅屋。山风清凉,星斗满天。赵清真盘坐于蒲团之上,回味着日间驱邪的经历。斋醮科仪,非是装神弄鬼的表演,而是沟通天地、调和阴阳、护生度死的无上法门。符箓是心意与能量的载体,法剑是道心与意志的延伸,咒语是沟通神明的密匙,罡步是借法天地的桥梁。 他抚摸着腰间的“归尘”剑柄,感受着剑身内蕴的凛冽道韵。这把融合了他旧日兵器与新生道果的神兵,未来在降妖除魔的路上,必将绽放更璀璨的光芒。龙门道法,玄妙精深,今日,他才算真正踏入了这道驱邪护正、积功累德的玄门正途。 第三十二章:宿蛟归尘 终南山云台峰顶,松涛如海。吕玄通青袍拂过晨露未晞的磐石,望向盘坐调息的赵清真,眸中星芒微动。 “清真,你金丹初成,道基已固。今日传你全真龙门秘术——缩地脉。” 吕玄通袖袍一展,六枚玉符凌空飞出,按六甲方位嵌入岩面,“此法非遁非飞,乃是以神合地,化万里为跬步。” 心法:天地为枢 吕玄通并指点向赵清真眉心,玄奥口诀如清泉灌顶: “顶天立地,形松意充——引清浊二气贯涌泉百会,身作乾坤桥!” 赵清真顿觉足底地气翻涌,头顶星辉垂落,四肢百骸如融虚空。 “外敬内静,心澄貌恭——敬天地如敬道,杂念若尘扫。” 松涛声、山鸟鸣倏然远去,唯剩体内金丹随呼吸明灭。 “神注太空,周身融融——神游太虚返照自身,暖流自天门灌入,过重楼,归丹田!” 金光自赵清真周身毛孔透出,身下磐石竟浮现蛛网般的地脉光纹。 符咒:敕令山河 吕玄通袖中飞出两缕黄土,一取自终南,一裹着塞外风沙。 “发端之地土,归处之壤尘,此为地脉引。” 黄土落地成坛,浮现朱砂写就的“千里一步”。 只见吕玄通左脚踏“道头”,右踩“万里”,雷印剑诀齐出,东方青气如龙吸入肺腑。 咒起:“一步百步,其地自缩!” 声如金玉震响,山巅云雾陡然凝固。 咒续:“逢山山平,逢水水涸...吾奉:三山九侯先生律令摄!” 七遍咒言过处,玉符迸射青光,一道紫纹“缩地符”在虚空中自燃,灰烬竟凝成首尾相衔的玄龟之形! 真传:跪膝震踵 吕玄通忽拂尘扫向赵清真足跟:“京骨穴乃地脉之眼!” 赵清真依言跪膝震踵,足跟叩地如擂夔鼓。 “咚!咚!” 声波透岩层而下,终南群山地气轰然响应!无数金线自山体浮出,在他脚下交织成光轮。 “见那光轮旋涡否?” 吕玄通指向扭曲的光纹,“此即先贤所言‘地脉虫洞’——以神念为梭,可贯千里!” 警训:道在术先 正当赵清真神念欲探漩涡,吕玄通突然截断地脉连接。 “噤声!” 吕玄通面色凝重,“昔有修士急赴红颜之约,心念芜杂引动地脉逆冲...” 拂尘在空中划出恐怖裂痕,“双腿陷于秦川,头颅坠在滇南——此谓神意涣而不归!” 他按上赵清真怀中归尘剑:“术之极不过缩地千里,道之极可纳须弥入芥子。心若不澄...” 指尖轻弹剑鞘,龙吟声荡尽杂念,“纵有缩地术,亦是画地为牢!” 晨光刺破云海时,赵清真足踏“千里一步”土坛,归尘剑引动地脉青气。一步迈出,身形在光纹中淡如薄雾。百里外终南古道的老松下,赵清真身影由虚化实,惊起满山雀鸟。 风中传来吕玄通的歌诀: “韦渠牟求仙缩地走山川,终是执相; 费长房一步百壶济苍生,方见道真——” 歌声戛然而止,松间唯余玉符微光,照着岩上两行新刻的丹书: 地脉通玄非关土,心光透彻即归途。 吕玄通缓步上前,看着脱胎换骨的弟子,眼中满是欣慰:“清真,你已然学会跬步千里。然道在红尘,真修在人间。‘三年哺乳’之功,非枯坐可成。需入世修行,于万丈红尘中炼心,于降妖除魔间积功累德,以万丈红尘烟火气,温养你那初生元神,使其圆融无碍,方能真正‘出神’具足六通,不惧俗世因果沾染。”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山谷外苍茫的夜色:“你如今形貌气质已大变,再施以我门中简单的易容缩骨之术,收敛神光,便是故人王骧立于眼前,亦难识你本来面目。你龙门道法根基已成,陕西口音官话亦已纯熟。是时候下山了。” 吕玄通从袖中取出一枚非金非木、刻着云纹与“龙门”篆字的令牌,递给赵清真:“持此令牌,行走关中,遇我龙门弟子或正道同修,可示之。遇妖氛邪祟,当仗剑除之,以卫正道,积累外功。记住,神通只是护道之用,切莫沉迷,更不可依仗神通欺压凡俗,否则必遭天谴,前功尽弃!待你外功圆满,元神稳固,自会有缘法引你回终南。” 赵清真——不,此刻起,他已是行走世间的龙门羽士,道号清真。他将“归尘”剑负于背后,青袍在山风中猎猎作响,对着师父吕玄通深深稽首: “弟子谨遵师命!必持心守正,护道降魔,不负‘清真’之名,不负‘归尘’之剑!” 言罢,他转身,大步流星,走向山谷之外,走向那万丈红尘,走向属于龙门清真的云游之路。身后,终南山的轮廓在晨曦中若隐若现,如同沉默的守护者。 --- 终南山层峦叠嶂的轮廓在身后渐渐隐入云雾。赵清真身着洗得发白的青色道袍,背负“归尘”剑,三寸络腮胡随风轻拂,步履沉稳地踏入山外第一个依山傍水的小村落。村名“栖霞”,本应是一派田园牧歌的景象,此刻却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篱笆残破,鸡犬不宁,空气中弥漫着牲畜粪便与某种难以言喻的腥臊恐惧混合的气息。 “哎呀!来了个道长!” 一个在村口槐树下唉声叹气的老农,眼尖地看到了赵清真,浑浊的老眼里瞬间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颤巍巍地迎了上来。紧接着,更多的村民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声音里充满了惊惶与绝望。 “道长救命啊!我们村遭了精怪了!” “是头成了精的豹子!凶得很啊!” “比磨盘还大!能像人一样站起来走!那脸……那脸像人!就是长满了毛!眼睛贼亮贼亮的,一看就不是畜生!” “吃人啊!王老汉和他小孙子,晚上去地里看庄稼,就再也没回来……只找到几片带血的碎布!” “还有牲口!村里的牛、羊,被它咬死了好几头!脖子都被咬断了!血都被吸干了!” “官府派了猎户来,弓箭射上去跟挠痒痒似的!刀砍上去直冒火星子!” “前些日子也来过几个和尚道士,念经做法,撒豆成兵,结果晚上就被那豹子精堵在破庙里……听说死了一个,剩下的连滚带爬逃走了,法器都丢了一地!唉……” 村民的描述拼凑出一个凶戾、狡诈、力大无穷且刀枪不入的豹子精形象。尤其那“直立行走”、“人面豹身”、“吸食.精血”的特征,让赵清真眉头紧锁。这绝非寻常猛兽,而是已开了灵智、踏上了邪道修炼门槛的精怪!此等妖物盘踞村落,若不除之,必成大患,亦有损他下山积功累德之初衷。 “无量天尊。” 赵清真打了个稽首,声音平和却带着一股令人心安的沉稳,“诸位乡亲莫慌。贫道乃终南山龙门羽士,道号清真。此妖孽为祸一方,贫道既遇,自当尽力除此一害。” 村民见他气度沉凝,言语笃定,又闻是终南山上下来的道长,绝望中总算看到一丝光亮,千恩万谢。赵清真谢绝了村民安排的屋舍,只讨要了一碗清水,几块干粮。他详细询问了豹子精出没的时间规律(多在月黑风高的后半夜)、袭击地点(多在村西靠近山林边缘的牲畜圈和独户人家),以及前几日那些僧道做法失败的具体位置——村西头那座早已废弃、残破不堪的山神庙。 日头西沉,暮色四合。赵清真独自来到村西头。他并未直接进入那破败的山神庙,而是在庙旁一棵数人合抱的巨大古槐树上,寻了一处枝桠虬结、视野开阔又易于隐蔽的位置,盘膝坐定。此地既能俯瞰整个村西边缘,又能将山神庙纳入眼底,是绝佳的伏击点。 他收敛气息,意守丹田,将自身生机与真炁波动降到最低,整个人仿佛与身下的古槐融为一体,连呼吸都变得悠长细密,几不可闻。只有一双深邃的眼眸,在渐浓的夜色中,如同两点寒星,静静地注视着下方死寂的村落和幽暗的山林边缘。腰间归尘剑在鞘中发出极其轻微的嗡鸣,似乎感应到了即将到来的妖邪之气。 子夜时分,万籁俱寂,连虫鸣都消失了。 一股浓烈的、带着血腥与野性骚气的腥风,毫无征兆地从山林深处卷出! 来了! 赵清真瞳孔微缩。只见一道快如鬼魅的黑影,悄无声息地掠出树林。月光被薄云遮蔽,只能勉强看清轮廓:体型确实远超寻常豹子,肩高近人,肌肉虬结,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它并未像野兽般匍匐潜行,而是如同人一般,直立行走!步伐沉稳而诡异,悄无声息地踏在松软的泥土上。 当它行至一片被月光短暂照亮的空地时,赵清真终于看清了它的面目:一颗硕大的豹子头颅,但口鼻部却向内收缩,形成一种极其别扭、类似人脸的轮廓,布满了黄黑相间的短硬绒毛!一双眼睛不再是野兽的竖瞳,而是圆睁着,闪烁着冰冷、残忍、又带着一丝狡诈的幽绿色光芒!这绝非自然进化的产物,而是邪法异化、吞噬生灵精血后形成的人面豹! 人面豹显然有着极高的警觉性。它并未立刻扑向最近的牲口圈,而是停在废弃的山神庙前,幽绿的眼珠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鼻翼剧烈翕动,似乎在分辨空气中残留的气息。最终,它的目光锁定了古槐树的方向!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吼——!” 一声低沉、充满了威胁与嗜血欲望的咆哮从它喉咙里滚出!它放弃了袭击牲口圈的计划,四肢着地,猛地一蹬!庞大的身躯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挟着腥风,直扑赵清真藏身的古槐树!速度之快,远超凡人想象!利爪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冷的寒光! “妖孽!受死!” 赵清真早有准备,在豹影扑至树下的瞬间,猛地从树上跃下!人在半空,手中已掐好五雷诀!口中疾诵《五雷神咒》: “玉清始青,真符告盟!推迁二炁,混一成真!五雷五雷,急会黄宁!氤氲变化,吼电迅霆!闻呼即至,速发阳声!急急如律令!” 咒语如雷,真炁奔涌!随着最后“令”字出口,赵清真并指如剑,隔空虚点扑来的人面豹! “轰咔——!” 一道刺目的、仅有拇指粗细却蕴含着至刚至阳破邪之力的***,自他指尖迸发而出!如同撕裂夜空的白色电蛇,精准地劈向人面豹的头颅! 人面豹显然没料到这道士出手如此迅捷狠辣!它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厉吼,庞大的身躯在疾冲中强行扭转,试图躲避!但雷霆之速岂容闪避?电光擦着它半边身子掠过! “嗤啦——!” 一股皮肉焦糊的恶臭瞬间弥漫!人面豹坚韧得刀枪不入的皮毛,在纯阳雷霆之力下如同纸糊,左肩胛处被炸开一个碗口大的焦黑血洞!深可见骨!暗红色的妖血喷溅而出! “嗷呜——!” 剧痛让人面豹彻底疯狂!它双眼瞬间变得赤红如血,妖气轰然爆发!受伤不仅未让它退缩,反而激发了骨子里的凶性!它不顾伤势,后腿猛蹬地面,碎石飞溅,庞大的身躯再次腾空而起,布满利齿的血盆大口带着腥风,直噬赵清真的咽喉!速度比刚才更快!利爪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爆鸣! “来得好!” 赵清真眼神一凝,不闪不避!心念动处,背后归尘剑发出一声清越龙吟,自动弹出剑鞘! “锵——!” 归尘剑落入手中,暗金色的剑身瞬间被赵清真灌注的纯阳真炁点亮!剑格处北斗七星图案骤然亮起,符文流淌如活物!一股斩断尘缘、破灭邪妄的凛冽道韵冲天而起! 赵清真脚踏天罡步,身形如风中柳絮,轻盈避开人面豹致命扑咬。同时,归尘剑化作一道匹练般的金色剑虹,带着撕裂一切的锋锐,闪电般刺向人面豹的肋下要害!这一剑,快、准、狠!融合了战场搏杀的狠辣与玄门剑法的精妙! 人面豹感觉到了致命的威胁!它强行扭身,布满厚皮的巨大豹爪带着破空之声,狠狠拍向刺来的剑锋!竟想以肉身硬撼道剑! “铛——!!!” 金铁交鸣般的巨响震彻夜空!火星四溅! 归尘剑何等锋锐?剑锋与人面豹灌注妖力的利爪悍然碰撞!那足以拍碎岩石的利爪,竟被归尘剑硬生生削断两根爪趾!妖血狂喷! 但人面豹的妖力也非同小可,巨大的反震力让赵清真手臂微麻,剑势稍偏。人面豹痛吼一声,眼中凶光更盛,借着反震之力落地,粗壮的豹尾如同钢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狠狠扫向赵清真下盘!同时张口一喷,一股腥臭无比、带着腐蚀性的墨绿色妖雾直扑赵清真面门! “哼!雕虫小技!” 赵清真冷哼一声,左手早已掐好金刚指诀护住周身,口中疾诵《金光神咒》:“天地玄宗,万炁本根…金光速现,覆护真人!” 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瞬间笼罩他全身,将那剧毒妖雾隔绝在外。 面对横扫而来的豹尾,他身形不退反进,归尘剑顺势下劈!剑光如瀑! “噗嗤!” 一声闷响!那钢鞭般的豹尾竟被归尘剑齐根斩断!断尾带着一蓬妖血飞了出去! “嗷——!” 断尾之痛远胜断爪!人面豹发出凄厉到变调的惨嚎,庞大的身躯因剧痛而剧烈抽搐,眼中终于露出了恐惧之色!它知道,眼前这个道士,绝非之前那些徒有其表的庸手!那把剑,更是能真正威胁它性命的克星! 求生本能压倒了一切!人面豹再不敢恋战,猛地调转方向,四爪刨地,带起一溜烟尘,就想往山林深处逃窜! “孽障!哪里走!” 赵清真岂容它逃脱祸害他人?他足尖一点,身如鬼魅般追上!速度竟比受伤的人面豹更快三分!同时,左手闪电般从怀中掏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符箓——镇妖定身符!真炁灌注,符箓瞬间燃烧,化作一道金光闪闪的锁链虚影,如同灵蛇般射向人面豹! “缚!” 金光锁链后发先至,瞬间缠绕上人面豹的后腿!一股强大的禁锢之力传来,让它狂奔的身形猛地一滞! 就在这电光火石般的迟滞瞬间,赵清真已追至人面豹身后!他并未用归尘剑取其性命,而是并指如剑,指尖凝聚着精纯的真炁与一丝破灭邪法的道韵,快如闪电般,一指点向人面豹后颈脊椎连接处、妖力运转的命门妖窍! “破!” 指尖蕴含的破邪真炁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那关键的妖窍之中! “呃……嗷……” 人面豹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猛地僵直,然后轰然瘫倒在地!它眼中的凶戾、狡诈、幽绿的光芒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只剩下野兽最原始的、茫然与痛苦的浑浊。周身那股令人心悸的妖气如同泄了气的皮球,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它挣扎着想要站起,却只能发出微弱的呜咽,动作笨拙迟缓,与寻常受重伤的豹子再无二致。 它的修为,被赵清真这精准的一指,彻底废了!打回原形! “妖孽已除其道行,现形为凡兽!” 赵清真收剑归鞘,朗声对闻声赶来的村民道。 村民们举着火把,战战兢兢地围拢过来,看到地上瘫倒的、断尾断爪、气息奄奄的普通大豹子(虽然体型依旧巨大,但已无妖气),又惊又喜,继而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道长神威!” “多谢道长救命之恩啊!” “打死它!为死去的乡亲报仇!” 几个青壮村民红了眼,举起锄头柴刀就要上前。 赵清真微微叹息,并未阻拦。除恶务尽,此豹虽失修为,但兽性犹存,且身负血债,留之必为后患。村民的怒火,亦是天道循环。几声沉闷的击打和豹子最后的哀鸣后,为祸栖霞村多日的人面豹精,彻底毙命。 婉拒了村民的盛情挽留与酬谢,赵清真只在村中井边洗净了手上沾染的淡淡妖血,补充了些清水干粮。天色微明,他再次踏上行程。目标明确——西宁卫,龙口关,老龙洞。 一路风尘仆仆,施展缩地之术,不消多日,那熟悉而又陌生的贫瘠山峦再次映入眼帘。赵清真没有惊动任何人,甚至避开了王骧。他如同一个无声的幽灵,独自一人,踏上了通往老龙洞另一个入口的荒僻山路。乱石依旧嶙峋,荒谷依然死寂。 站在老龙洞另一个入口的洞窟前,赵清真停下了脚步。洞内吹出的阴风依旧带着浓重的水腥气和陈腐气息,与记忆中如出一辙。然而,与两年前他最后一次来时相比,这气息中似乎多了些什么。 却多了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一种仿佛来自九幽黄泉、万载玄冰的寒意,无声无息地从洞窟深处弥漫出来,连洞口附近的岩石都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赵清真眉头微蹙,缓步踏入洞中。归尘剑虽未出鞘,剑柄却在他手中微微震颤,发出低沉的嗡鸣,似乎在警告着什么。 他轻车熟路,再次踏入那深邃阴寒的洞口。巨大的穹窿,嶙峋的怪石,隆隆的暗河水声,冰冷的雾气……一切如旧。火把的光芒跳跃着,在湿滑的洞壁上投下摇曳的鬼影。他沉默地走着,步履轻盈,体内那枚经过“服食大药”后凝结的浑圆金丹缓缓运转,先天一炁流转周身,涤荡着洞中阴寒秽气,使他灵台一片清明。 来到第九个小溶洞,手指再次抚上粗糙冰冷的岩石,感受着那亘古不变的死寂。六百年的时光壁垒,坚硬得令人绝望。他闭上眼,周老师最后扭曲的面容,无底潭下那无法想象的巨大阴影……记忆翻涌。但更清晰的,是现代溶洞中,那场惨烈的搏杀——巨蛇冰冷的竖瞳,腥臭的涎液,他用镰刀锻造的扎枪和一根尖锐如矛的钟乳石,拼尽最后力气,将冰冷的石矛狠狠刺入巨蛇七寸!那濒死的嘶鸣,仿佛就在昨日……等等! 赵清真倏然睁开眼,金丹感应下,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带着滔天怨毒与不甘的阴冷气息,如同沉睡了六百年的毒蛇,正从那堵死的岩壁之后,缓缓苏醒!这股怨念的核心,竟与那现代巨蛇临死前的意念,同出一源! “嘶昂——!!!” 一声低沉、压抑、却蕴含着无尽轮回怨毒与愤怒的咆哮,如同从时空的裂隙中传来,猛地穿透了厚重的岩壁,直接在赵清真的识海中炸响! 赵清真浑身道袍无风自动,金丹光芒内蕴,稳如磐石。他双眸清光湛然,瞬间洞彻虚妄!只见那堵死的岩壁之上,浓郁得化不开的阴影疯狂扭曲、汇聚!一股庞大无匹、阴冷邪恶的精神力场正在显化! 阴影急速凝聚、拉伸!最终,在赵清真冰冷的注视下,于冰冷的岩壁“表面”,形成了一条巨大无比的、半透明的龙形虚影! 这虚影头角狰狞,虽未完全凝实,却能清晰看到断裂扭曲的独角,布满漆黑鳞片的庞大身躯,以及……腹部一个巨大的、贯穿性的、由某种尖锐石质武器造成的恐怖伤口!伤口处翻滚着粘稠的、如同活物般的黑气!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巨大的、完全由幽绿色火焰构成的龙瞳!此刻,那火焰正熊熊燃烧,死死地“盯”着岩壁前的赵清真,那怨毒、仇恨、愤怒,跨越了时空的阻隔,与六百年前溶洞中巨蛇临死前的眼神,一模一样! 是它! 第七层溶洞那条被赵铁柱(当时)用钟乳石补刀斩杀的巨蛇!不,它已不再是蛇!那断角、那隐隐的龙威……它竟在溶洞的深处,借着死前的怨气和某种未知的机缘,强行化龙!虽未成功,已成孽蛟之属!而它腹部的伤口,正是当年在现代溶洞中,被赵清真以钟乳石贯穿的致命伤!它的肉身虽在六百年前的现代被赵清真杀死,但其魂魄,竟也随着某种诡谲的时空乱流,穿越到了此界! “是……你……!” 一个宏大、破碎、充满无尽轮回恨意的精神意念,如同万载寒冰摩擦,在赵清真识海中尖啸,“杀……身……之……仇……阻……道……之……恨……融……魂……之……痛……恨……啊!!!” 恐怖的龙威混合着跨越两世的滔天怨念,如同无形的潮汐,狠狠压向赵清真!洞内阴风怒号,雾气凝结如霜!然而,赵清真体内金丹只是微微一转,一股精纯浩瀚的先天一炁透体而出,化作一层清濛濛的光晕护住周身,将那足以碾碎凡人神魂的恶意怨念稳稳隔绝在外。他目光如电,洞悉了这孽蛟怨魂的根源——竟是现代那条被他亲手终结的巨蛇残魂,借助怨气强行化龙! “孽障!” 赵清真声音清冷,不含一丝烟火气,却带着全真龙门道士特有的凛然道威,“尘归尘,土归土。前世恩怨,现代已了。你强融怨气,化生孽蛟,盘踞地底,戕害生灵,扰乱阴阳,今日贫道便以‘归尘’之名,断你妄念!” “死!” 孽蛟的怨念彻底疯狂!那巨大的龙形虚影猛地一摆,一股凝练如实质、饱含两世怨毒与腐蚀之力的漆黑魂刺,无视空间,直刺赵清真眉心识海!这是纯粹的怨念与魂力攻击! 赵清真神色不变,甚至未动分毫。他左手掐全真清净诀护住灵台,右手并指如剑,朝着腰间古朴剑鞘凌空一指! “归尘!镇魂!” “铮——!” 一声清越悠长、仿佛能涤荡三界六尘的剑鸣响彻洞窟!归尘剑并未出鞘,但其剑鞘之上,古朴玄奥的符文骤然亮起,青蒙蒙的道光如同初阳破晓,瞬间自鞘口喷薄而出! 道光所至,那狰狞扑来的漆黑魂刺如同投入烈火的残雪,发出“嗤嗤”的哀鸣,寸寸消融!整个洞窟内弥漫的怨气阴风,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抚平,变得一片死寂!唯有归尘剑鞘的清光,温润而威严地笼罩着赵清真。 孽蛟那燃烧着幽绿火焰的龙瞳中,首次露出了源自灵魂深处的惊骇与恐惧!它从那柄未曾出鞘的神剑上,感受到了一种让它魂体本能颤栗的、至高无上的清净道韵!那是足以将它这跨越两世的怨毒残魂彻底抹除的伟力! “不……可……能……清……净……道……剑……” 孽蛟的精神意念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绝望。 “摄!” 赵清真剑诀再变,指尖一点精纯至极的先天一炁,混合着金丹道韵,隔空注入归尘剑鞘。 嗡! 归尘剑鞘清光大盛!剑鞘口喷薄的道光瞬间凝聚,化作一个缓缓旋转的、由无数细小玄奥符文构成的青色莲台虚影!莲台散发出柔和却无可抗拒的吸力,遥遥罩定岩壁上的孽蛟虚影! “吼嗷——!!!” 孽蛟发出凄厉到极点的惨嚎!它庞大的魂影不受控制地被那青色莲台吸引、拉扯!构成魂体的怨毒黑气如同被投入磨盘,丝丝缕缕地被剥离、净化!那幽绿的龙瞳火焰急速暗淡,庞大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透明!它感觉到自己积攒了两世的怨念本源,正在被那莲台的道光强行分解、磨灭! “道……剑……清……真……恨……啊……” 孽蛟的意念虚弱破碎,充满了刻骨的恨意与彻底的绝望。它疯狂挣扎,但面对归尘剑鞘引动的清净道域,如同蚍蜉撼树。那腹部的致命伤口,在道光照耀下,仿佛重新裂开,不断逸散出它融合后最核心的怨毒本源。 赵清真面色平静,金丹稳固地提供着源源不绝的道力。他并非要彻底斩灭此魂(归尘剑意本主净化而非杀戮),而是要将其凶戾怨念剥离镇压。青色莲台缓缓转动,孽蛟的魂影越来越淡,最后几乎只剩下一个模糊的、由最精纯怨念核心构成的、不断扭曲的小小黑影,被牢牢吸附在莲台中央。 “封!” 赵清真口吐真言,剑诀一收。 青色莲台光芒一敛,带着那缕被剥离了绝大部分怨力、只剩下虚弱本源恨意的残魂,瞬间缩回归尘剑鞘之中。剑鞘上的符文光芒流转,一股温润而沉重的道韵弥漫开来,仿佛将某种凶物彻底封镇于鞘内小乾坤。 “阻……道……之……仇……必……报……待……吾……真……龙……之……时……” 一声微弱到极致、却依旧带着无尽不甘与诅咒的精神意念,从归尘剑鞘深处隐隐传出,随即彻底沉寂。 赵清真静立原地,归尘剑鞘恢复古朴,只有一丝温润的余韵透过剑鞘传来,提醒着方才发生的一切。他面色如常,金丹运转,消耗的先天一炁迅速补充。然而,他眼中却多了一抹深邃。归尘剑鞘之内,镇压着一缕跨越时空的宿怨残魂;这身道袍,这柄道剑,已将他与这方天地的因果,更深地系在了一起。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堵死的岩壁,再无丝毫留恋,转身,道袍轻拂,步履从容而坚定地向外走去。洞外的阳光洒落,带着人间的暖意。身后,老龙洞彻底陷入了亘古的沉默,唯有那垂直的入口深处,仿佛还残留着一丝被彻底净化的空洞与死寂。 第三十三章:救妪除诡 赵清真背负“归尘”,身着洗得泛白的青布道袍,三寸络腮胡沾染了塞外的风霜。他步履沉稳,掠过龙口关残破的城垣,踏入了西宁卫城南边界,快到临洮府境内了。官道旁,一个依着稀疏胡杨林的小村落映入眼帘,本该是炊烟袅袅的黄昏,却弥漫着一股异样的死寂与焦灼。 村口不见人影,连犬吠都稀落得可怜。赵清真心中微动,循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阴郁气息,缓步走向村外一片枝叶凋零的老榆树林。暮色四合,林间晦暗。忽见一棵虬枝盘结的老榆树下,一个瘦小的身影正颤巍巍地将头伸进一个粗糙的麻绳套里,脚下垫着的几块石头摇摇欲坠。 “无量天尊!” 赵清真一声清喝,声虽不高,却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如晨钟暮鼓穿透林间暮霭。他身形如电,袍袖轻拂,一道无形气劲精准地打在绳索连接处。 “啪嗒!” 麻绳应声而断。那老妇人猝不及防,惊呼一声,摔倒在地。 赵清真快步上前,扶起惊魂未定的老妇人。只见她满头稀疏白发,脸上沟壑纵横,布满了泪痕与绝望,一身粗布麻衣沾满尘土,眼神空洞得如同枯井。 “老人家,蝼蚁尚且偷生,何故轻贱此身?” 赵清真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老妇人浑浊的眼睛看向赵清真,认出是位道士,积蓄已久的悲苦如决堤洪水般涌出:“呜呜……道长啊……活不下去了啊……” 她捶打着胸口,哭得撕心裂肺,“我那苦命的老伴儿……前日刚咽气……棺材板还没钉严实呢……我那三个孽障儿子……就为争老头子留下的那几亩薄田、两间破屋、还有攒了一辈子的几吊铜钱……打起来了啊!” 她喘息着,声音因悲愤而尖锐:“老大、老二、老三……各自叫来了本家的叔伯兄弟、堂兄表弟……几十口子人啊!在灵堂前就动了手!棍棒锄头……打得头破血流!我那可怜的老头子……棺材……棺材都被他们撞翻了!尸身……尸身都甩出来了啊!就那么……就那么躺在冰冷的地上……呜呜呜……” 老妇人哭得几乎背过气去,“我拉不开……劝不住……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干净!我死了……他们三个孽畜就能均分了……就不用再打了……老头子也能……也能安生了……呜呜……” 赵清真闻言,眼中寒光一闪。他扶稳老妇人,声音低沉却带着一股奇异的安抚力量:“老人家,切莫轻身。此乃人伦惨剧,天道难容。贫道既遇,自当替你解此困厄,还亡者一个清净。” 他抬头望向村中,灵觉延伸,果然感知到村中某处正爆发出激烈的冲突气息,怨气、戾气、贪婪之气混杂升腾,其中更夹杂着一股新死之魂的茫然与悲凉。 “走,带贫道去看看。” 赵清真不容分说,搀扶着老妇人,步履沉稳地向村中那处喧嚣之地走去。 还未走近,便已听得人声鼎沸,哭喊叫骂,棍棒交击之声不绝于耳。一处破败的农家院外,围满了看热闹却不敢上前的村民,个个面带惊惧。院内,景象更是触目惊心: 三伙人泾渭分明,各自手持棍棒、锄头、扁担,正打得不可开交。地上已躺倒数人,头破血流,呻.吟不止。院子中央,一口薄皮棺材被撞得侧翻在地,棺盖掀开,一具穿着寿衣的老年男尸被甩出大半,僵直地躺在冰冷的泥土地上!寿衣凌乱,沾满尘土,死者双目圆睁,空洞地望着混乱的天空,仿佛在无声控诉。 “住手!” 赵清真一声断喝,如同惊雷炸响,蕴含着金丹修士的威压与道家清音。 混乱的场面为之一滞。打红了眼的众人纷纷扭头,看到一位气度沉凝、背负古剑的道士扶着死者的老伴儿站在门口,脸上惊疑不定。 “哪来的野道士?少管闲事!” 一个满脸横肉、额角流血的壮汉(看样子是老大)挥舞着带血的木棍吼道。 “滚开!这是我们家的家务事!” 另一个精瘦、眼神闪烁的男子(老二)也叫道。 “娘!你怎么还没死?正好!让道长评评理!” 老三是个莽汉,指着地上的尸体和翻倒的棺材,“爹的棺材钱是我出的,田该多分我一份!” 此言一出,老大老二立刻炸毛,眼看又要动手。 赵清真眼神冰冷如霜。他松开扶着老妇人的手,向前一步,目光如电扫过三个儿子和他们的帮凶。他并未直接动手,而是左手在袖中悄然掐诀,口中默诵《开阴符咒》,一缕精纯的先天一炁混合着强大的神念,无声无息地沟通了那徘徊在尸身附近、充满怨愤与不甘的亡魂。 下一瞬,赵清真嘴唇微动,一个苍老、沙哑、带着无尽悲凉与愤怒的声音,竟直接从他口中发出,回荡在死寂下来的院落上空,如同九幽寒风,直透每个人的骨髓: “不孝……的……畜生……们……” 这声音!这腔调!分明就是地上那刚刚死去的老汉的声音! 院内所有人,包括那三个儿子,全都如遭雷击,浑身汗毛倒竖!惊恐地看向赵清真的方向,又看看地上老爹的尸体,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爹……爹?” 老大声音发颤,手中的木棍“哐当”掉在地上。 赵清真(模仿亡魂)的声音继续响起,充满了刻骨的怨毒与悲伤:“尸骨……未寒……棺椁……未钉……你们……就为……蝇头小利……手足……相残……撞翻……我的……棺木……让我……曝尸……于野……天理……何存……人伦……何在……?” “啊——!鬼啊!” 不知是谁先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老二带来的一个堂弟吓得屁滚尿流,转身就想跑。 “站住!” 赵清真(亡魂)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夜枭啼哭,带着森然的鬼气,“谁敢……踏出……此院……一步……我今夜……便去寻他……索命……不死……不休……” 那想跑的人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裤裆湿了一片。 三个儿子更是面无人色,看着赵清真那在暮色中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仿佛笼罩着一层阴气的脸庞,听着那绝对属于自己死去父亲的嗓音,恐惧彻底淹没了贪婪。 “爹!爹!儿子错了!儿子错了啊!” 老大“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赵清真的方向(也像是对着地上的尸体)疯狂磕头,额头瞬间见血。 “爹!饶命!饶命啊!我们再也不敢争了!都听娘的!都听娘的!” 老二也跪倒在地,涕泪横流,浑身抖如筛糠。 老三虽然莽撞,此刻也吓得魂飞魄散,跟着跪下,语无伦次:“爹……儿子混账……儿子这就把棺材钱……不,所有家产都给娘……我们兄弟给您守孝三年……不,十年!求您安息吧!” 赵清真(亡魂)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嘲讽与深深的疲惫:“哼……记住……你们……今日……所言……若再……有……不孝……不悌……争产……欺母……我纵在……九幽……之下……也必……引阴差……勾尔等……魂魄……打入……刀山……油锅……永世……不得……超生……”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三兄弟磕头如捣蒜,连带他们带来的那些帮凶,也全都跪倒在地,磕头不止,满院只剩下“咚咚”的磕头声和恐惧的呜咽。 “滚……去……收敛……我的……尸身……按礼……安葬……好生……奉养……尔母……否则……” 赵清真(亡魂)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余韵,最终归于沉寂。 随着这最后一声威胁消失,笼罩在院中的那股阴森鬼气似乎也瞬间消散。暮色重新变得平常,只是空气中残留的恐惧与血腥味依旧浓重。 赵清真恢复了自己清朗的声音,看向瘫坐在地、目瞪口呆的老妇人,温言道:“老人家,事情已了。令郎们已知错,亡者亦可安息了。” 他又冷冷扫了一眼地上还在磕头的三兄弟及其党羽,“尔等还不速速收敛亡父遗骸,打扫庭院,准备丧仪?难道真想等令尊今夜来寻你们谈心不成?” “是是是!道长!我们这就办!这就办!” 三兄弟如梦初醒,连滚爬起,也顾不得头破血流,慌忙招呼着同样吓破胆的帮凶们,手忙脚乱地去抬棺材,收敛父亲的尸体,动作前所未有的小心恭敬,仿佛捧着一碰即碎的珍宝。 老妇人看着眼前这戏剧性的转变,看着三个儿子那惊魂未定又带着后怕的孝顺模样,再看看地上老伴终于被小心翼翼抬回棺木、整理好寿衣的尸身,老泪纵横,但这次不再是绝望,而是一种复杂难言的悲喜与释然。她挣扎着起身,对着赵清真就要下拜:“多谢道长救命之恩!多谢道长……替我那死鬼老头子……主持公道啊……” 赵清真轻轻托住她,一股温和的真炁送入,稳住她虚弱的身体:“老人家不必多礼。扶危济困,平息人伦惨变,乃修道之人本分。望你好生保重,颐养天年。”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那三个兀自惶恐不安的儿子,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他们耳中,“孝道乃人伦之本,莫待亲殁方知悔。好自为之。” 言罢,赵清真不再停留,对老妇人微微颔首,转身飘然而去。青色的道袍很快融入渐深的暮色,消失在小路尽头。身后,是那终于恢复了秩序、却弥漫着浓重恐惧与敬畏的农家小院,以及那收敛亡者、准备丧事的慌乱声响。 夜风微凉,吹散了血腥与戾气,也吹动着赵清真额前的发丝。他步履未停,心中却并无多少轻松。归尘剑在鞘中,传来一丝温润的凉意,仿佛在提醒他,这万丈红尘,孽缘孽债,因果纠缠,远比他想象中更加复杂深沉。而他的路,才刚刚开始。 赵清真背负“归尘”,青袍微尘,步履从容,行至临洮府北与西宁卫边界一片荒僻的丘陵地带。此地山势起伏,乱石嶙峋,古木虬枝在暮色中投下张牙舞爪的暗影,一条勉强可辨的土路蜿蜒伸向远方。空气微凉,带着塞外特有的干燥与一丝若有若无的……腥臊气。 暮色四合,四野愈发寂静。就在他即将彻底走出树林时,前方山路拐角处,一抹刺目的红色突兀地撞入眼帘。 一顶崭新的、装饰着俗艳红绸与廉价珠翠的红花轿,静静地停在路中央。轿旁并无吹打喧闹的迎亲队伍,只有一个身形佝偻、穿着暗红色布袄的老妪,拄着一根歪扭的木杖,焦急地左右张望。她看到赵清真走近,浑浊的老眼顿时一亮,颤巍巍地迎了上来,声音嘶哑急切: “这位道长!道长慈悲!行行好,帮帮我家小姐吧!” 赵清真脚步未停,目光平静地扫过那顶过于崭新、与这荒凉环境格格不入的花轿,以及老妪那过分热切、甚至带着一丝诡异期盼的神情。他体内金丹微转,灵台清明,不动声色地道:“无量天尊。老人家何事惊慌?” 老妪一把抓住赵清真的袍袖(被他不动声色地拂开),指着花轿,语带哭腔:“我家小姐今日出嫁,本是天大的喜事!谁知……谁知送亲的队伍在前头走岔了道,把我们这抬陪嫁的轿子落下了!这荒山野岭,眼看天就要黑透了,老婆子我腿脚不便,小姐一个弱女子在轿中……万一遇上歹人或是豺狼……” 她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道长一看就是有道行的高人!求您发发善心,帮忙抬一抬这轿子,送我家小姐往前赶一赶,追上队伍就好!必有重谢!必有重谢啊!” 赵清真心中冷笑。这借口拙劣,气息浑浊,更兼此地妖氛隐现。他面上却依旧平和,点头道:“原来如此。荒郊夜路,确是不便。贫道便送这位姑娘一程。” 他走到轿前,单手扶住轿杠。那老妪见状,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连忙走到另一侧,也作势扶住。 花轿起行。轿身极轻,仿佛空无一物。赵清真步履沉稳,沿着山路前行。轿内寂静无声,只有轿杠随着脚步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行不过百步,一阵香风毫无征兆地自轿帘缝隙中飘出,甜腻得发齁。紧接着,一只涂着鲜红蔻丹、纤细白皙的手,轻轻掀开了轿帘一角。 一张娇艳欲滴的脸庞露了出来。柳眉杏眼,肤若凝脂,朱唇微启,眼波流转间媚态横生。她望着赵清真的侧影,声音酥软入骨,带着无尽的幽怨与诱惑: “道长哥哥……奴家……奴家好生感激……” 赵清真目不斜视,步履未乱,只淡淡应道:“举手之劳,姑娘不必挂怀。” 那“新娘”见他不为所动,声音愈发哀婉缠绵,带着哭腔:“道长哥哥有所不知……奴家……奴家命苦啊!家中爹爹贪图钱财,竟将奴家许配给一个……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财主做填房!那老东西……半截身子都入土了!” 她啜泣着,身子微微前倾,一股更浓郁的异香扑向赵清真,“今夜本是奴家逃离火坑的机会……谁知又迷了路……幸得遇见道长哥哥这般神仙人物……奴家……奴家宁愿跟着道长哥哥远走高飞,做牛做马,也强过跳入那火坑万倍!” 她说着,竟伸出那只玉手,似乎想去拉赵清真的衣袖。 恰在此时,一片云翳移开,清冷的月光如银纱般洒落,正好照亮了轿中探出的那张脸。 娇媚依旧,但在赵清真金丹修士的眼中,那吹弹可破的肌肤下,隐隐透出一层细密的、油亮的黄毛!那含情脉脉的杏眼中,瞳孔深处两点幽绿的邪光一闪而逝!嘴角勾起时,尖利的犬齿若隐若现! “哦?” 赵清真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终于停下脚步,侧首直视那“新娘”,声音平静无波,“姑娘如此厚爱,贫道惶恐。只是,不知姑娘……是何方精怪所化?这荒山野岭设局诱人,所图为何?” 此言一出,如同晴天霹雳! 轿中“新娘”脸上那副楚楚可怜、媚态横生的表情瞬间僵住,继而扭曲!如同精美的面具寸寸龟裂!娇媚的五官在月光下迅速变形、拉长!白皙的皮肤被浓密的黄毛覆盖!一双玉手瞬间化为覆盖着黄毛、指甲尖利如钩的兽爪! “嘶——吼!” 一声尖锐刺耳、非人非兽的厉啸从它喉咙里爆发出来!充满了被识破的暴怒与凶戾! 与此同时,那轿旁的“老妪”也发出一声怪叫,佝偻的身躯猛地挺直,身上衣物撕裂,同样化作一只体型稍小、獠牙毕露的黄鼠狼!两只妖物眼中绿光大盛,周身腾起一股腥臊的妖气,一左一右,如同两道黄色的闪电,利爪带着腥风,直扑赵清真要害!速度快得只留下残影! “孽畜!果然现形了!” 赵清真早有防备,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扑杀,不闪不避。他左手掐全真清净诀护定灵台,右手并指如剑,在虚空中迅疾划出一道玄奥轨迹,口中清叱: “归尘!破妄!” “铮——!” 背后归尘剑应声出鞘寸许!一道清冷如月、沛然莫御的青色剑光自鞘口喷薄而出,并非斩向妖物,而是如同水银泻地,瞬间扫过扑来的两只黄鼠狼精和那顶花轿! 青光所至,如同沸汤泼雪! 那两只凶神恶煞、妖气腾腾的黄鼠狼精,被青光一照,顿时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嚎!扑击的身形在半空中骤然僵直、扭曲,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禁锢!它们身上幻化的人形虚影如同被撕碎的画皮,剧烈波动、消散,彻底显露出毛茸茸、尖嘴长尾的黄鼠狼本体!眼中凶戾的绿光被青光压制得黯淡下去,只剩下本能的惊惧与痛苦! 而那顶华丽的花轿,在青光扫过的瞬间,如同被戳破的肥皂泡,红绸珠翠化作漫天飞舞的枯黄败草和腐烂的树叶,木质轿身则扭曲变形,还原成几根腐朽发黑的烂木头和几块破旧的草席,“哗啦”一声散落在地! “摄!” 赵清真剑诀再变,归尘剑虽未完全出鞘,剑柄处北斗七星图案却骤然亮起,一道由无数细小符文构成的青色光圈自剑格处扩散开来,精准地套向那两只被青光禁锢、妖力大损、正欲挣扎逃窜的黄鼠狼精! 光圈落下,如同无形的枷锁,将两只妖物牢牢束缚在地!它们奋力挣扎,却如同陷入粘稠的树脂,只能发出绝望的“吱吱”尖叫,眼中充满了对那柄古剑的无边恐惧。 赵清真缓步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这两只现了原形、瑟瑟发抖的妖物,声音带着凛冽的道威:“尔等披毛戴角之辈,不安心山中清修,反倒学人弄鬼,幻化人形,设此‘荒山诡轿’之局,妄图诱骗行人,吸食.精气,增长妖力。可知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两只黄鼠狼精被道威所慑,连尖叫都发不出了,只是伏在地上,浑身筛糠般颤抖。 “念尔等修为尚浅,未酿成大祸,亦未沾染人命血债,贫道今日不取尔等性命。” 赵清真语气稍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罚尔等在此显形三日,受风吹日晒之苦,以儆效尤!若再敢踏入人间地界,行此鬼蜮伎俩,必叫尔等形神俱灭!听清楚了?” 两只黄鼠狼精闻言,如蒙大赦,小脑袋疯狂点动,发出呜咽般的哀鸣。 赵清真不再多言,手掐法诀,对着束缚妖物的青光符文一点。符文光芒微敛,禁锢之力稍松,却依旧如同一道无形的牢笼将它们困在方圆丈许之地。 他看也不看地上那堆枯草败絮和烂木头,归尘剑发出一声清吟,自动归鞘。青袍身影飘然而去,很快消失在愈发深沉的暮色山道之中。 原地,只留下两只被无形道法禁锢、在荒草乱石间惊恐瑟缩的黄鼠狼,以及一堆迅速腐朽、散发着霉烂气息的“轿子”残骸。夜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更添几分诡异与警示。赵清真步履未停,心中澄明。归尘剑鞘传来温润的反馈,仿佛涤净了方才的妖氛。红尘炼心,妖邪亦是道途磨刀石。 第三十四章:临洮魅影 时间:大明永乐十三年,深秋。 地点:陕西行都司,临洮府,狄道县以西,荒僻险峻的“野狐岭”山区。 第一节:雨困荒途 铅灰色的云层,仿佛浸透了塞外的风沙与寒意,沉沉地压在临洮府起伏连绵的丘陵之上,将天地染成一片混沌的灰暗。秋雨,已不知疲倦地下了三天三夜。它不是江南的缠绵细雨,而是带着西北特有的剽悍与冷冽,豆大的雨点砸在裸露的黄土地表,激起浑浊的水花,很快汇成道道湍急的泥流,冲刷着沟壑纵横的山野。通往狄道县城的官道,早已泥泞不堪,深深的车辙如同巨兽挣扎留下的爪痕,又被新的泥浆迅速填满。道旁稀疏的酸枣树和枯黄的蒿草,在狂风中剧烈摇摆,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更添天地肃杀、万物凋零的凄凉。 在这片被雨水统治的荒芜中,三个渺小的身影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每一步都陷在粘稠的泥浆里,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显得格外艰难。 为首者,是个身材敦实如铁塔的汉子,名叫张魁。他年约四十,满脸虬结的络腮胡被雨水打湿,紧贴在黝黑粗糙的脸颊上,更显彪悍。身上穿着半旧的棉甲,外罩一件磨损严重的油布蓑衣,腰间挎着一柄厚背宽刃的砍山刀,刀鞘被磨得油亮。他是狄道县“威远”车马行的镖头,在这条连接临洮、巩昌的险道上走了十几年,熟知每一处隘口、每一片密林,也深知这秋雨时节野狐岭的凶险。此刻,他眼神锐利如鹰隼,警惕地扫视着雨幕笼罩下的山峦和道路两旁影影绰绰的怪石枯木,左手始终按在刀柄上,保持着随时可以拔刀的姿态。 中间一人,是个穿着靛蓝色绸布直裰、头戴四方平定巾的中年人,名叫李德财。他是狄道县“德丰祥”布庄的东家,此番带着伙计王栓子去巩昌府收一笔重要的账款。原本计划五天往返,却不料归途中遭遇这场连绵秋雨,行程被严重耽搁。李德财此刻脸色苍白,嘴唇发紫,昂贵的绸布衣裳早已被泥水和雨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又冷又沉。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全靠一股意志力支撑,怀中紧紧捂着内襟——那里缝着一个结实的油布包,里面是此行收回的三十多两散碎银子和几张至关重要的兑票。疲惫、湿冷尚能忍耐,真正让他心惊肉跳的是这片荒山野岭中可能潜藏的危险:拦路的强人、饥饿的狼群,以及……那些乡野间流传甚广、关于野狐岭的诡异传说。他时不时回头张望,总觉得雨幕深处有东西在窥视。 跟在最后的小伙子叫王栓子,是布庄的学徒兼伙计,刚满十八岁。他精瘦但结实,背着一个沉重的藤条书箱,里面是账本、东家的换洗衣物和一些干粮。书箱上盖着油布,但雨水还是无孔不入地渗入,让他肩膀酸痛。他年轻,体力尚可,但连续几日的冒雨跋涉和沉重的负担也让他疲惫不堪,此刻低着头,喘着粗气,努力跟上前面两人的步伐,脸上写满了对温暖床铺和热汤的渴望。 “张……张镖头!” 李德财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在风雨中有些变调,“这雨……何时是个头啊?看这天色,离黑透也就个把时辰了,驿站……驿站怕是赶不到了吧?” 张魁停下脚步,抬头望天。铅云低垂,雨幕如织,天色已如傍晚般晦暗。他拧着眉头,雨水顺着胡须不断滴落:“李东家,看这架势,雨一时半刻停不了,天黑前赶到二十里外的‘柳树驿’,是绝无可能了。”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雨雾深处隐约可见的一道更幽深的山坳轮廓,“眼下,只有一条路——前面五里左右,野狐岭深处有个废弃的庄子,叫‘积善庄’。地方够大,找间勉强不漏雨的屋子生堆火,熬过这一宿,总比在这野地里淋成冰棍强。” “积善庄?!” 李德财闻言,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声音都带着颤音,“张镖头,你……你说的可是那个‘鬼庄’?!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我早就听人说过,那地方……邪性得很!前朝就荒了,洪武爷那会儿又死过不少人,都说里面……里面闹鬼!深更半夜能听见女人哭,还有人看见过……看见过会自己飘的伞!这……这荒山野岭,雨夜进凶宅,不是自投罗网吗?” 作为一个商人,李德财对鬼神之说宁可信其有,尤其是这种流传了几十年的凶地传闻。 “嗨!东家!” 王栓子年轻气盛,虽然也累,但听到“鬼”字反而激起一股不服输的劲头,他紧走几步,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您别自己吓自己!这都永乐爷的天下了,哪来的那么多鬼?就算有,咱们三个大老爷们儿,阳气壮!还有张镖头这口刀!” 他拍了拍张魁腰间的刀鞘,发出沉闷的声响,“鬼也怕恶人!再说了,那些故事,指不定就是山里的胡子(土匪)编出来吓唬人,好独霸那块地方当窝点呢!咱今晚要是在这雨地里过夜,不被鬼抓去,也得冻死、饿死,或者让狼叼了去!张镖头,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张魁看着李德财惊恐的脸色和王栓子强作镇定的眼神,沉声道:“栓子话糙,但理儿不歪。李东家,我老张在这条道上跑了十几年,也在积善庄那破败前院的廊檐下凑合过两三回。那地方是邪性,阴气重,但只要咱别好奇往深宅大院里钻,老老实实待在前头能避雨的地方,点起一堆旺火,大伙儿围在一起,捱到天亮,保管没事!这野狐岭的雨夜,可比那破宅子里的‘鬼’要命得多!失足滑下山崖,掉进暗沟,或者遇到饿极了成群结队的野狼,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他加重了语气,目光扫过李德财怀中下意识捂紧的位置,意有所指,“而且,这荒山野岭的,保不齐真有什么‘胡子’惦记着落单的行商……” 最后这句话像冰锥一样刺进李德财心里。他看看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的王栓子,感受着自己冻得麻木僵硬的双脚,再摸摸怀中那沉甸甸、能要人命的银钱,一股巨大的疲惫和无奈涌上心头。是啊,就算真有鬼,那也未必立刻就要命,可在这雨地里熬一夜,或者遇到剪径的强人,自己和栓子怕是凶多吉少。张魁经验老道,他的话总归有道理。 “唉……罢!罢!罢!” 李德财重重叹了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就……就依张镖头所言吧。只是……千万千万小心!莫要乱走,莫要好奇!” 第二节:初入凶宅 三人达成一致,在张魁的带领下,艰难地偏离了官道,拐上一条几乎被荒草和灌木彻底淹没的小径。这条小路蜿蜒向下,通向一个被群山环抱、更显幽深阴郁的山坳。雨水冲刷着陡峭的坡道,泥泞湿滑,行走更为艰难。四周的山林在密集的雨幕中只剩下模糊扭曲的暗影,如同无数蛰伏的、沉默的巨兽,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压迫感。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腐烂植物的气息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陈年的阴冷。 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一座庞大而破败的建筑群的轮廓,终于穿透厚重的雨幕,如同巨兽的森森骸骨,出现在三人眼前。 积善庄。 即便隔着滂沱大雨,也能感受到这座庄园昔日的规模和气派。高大的门楼虽已倾颓大半,残存的飞檐斗拱和粗壮的立柱,依然能窥见当年建造时的考究与财力。朱漆大门早已腐朽不堪,只剩下几片残破的木板在狂风中吱呀作响,如同垂死之人的呻.吟。门楣上方,一块巨大的匾额斜斜挂着,上面的金漆早已剥落殆尽,露出朽坏的木胎,勉强能辨认出斑驳的“积善”二字。这两个字在凄风苦雨的映衬下,显得无比讽刺和诡异。围墙多处坍塌,豁口处荒草丛生,露出里面同样破败的院落和房舍。整个庄园被茂密的枯藤和一人多高的蒿草覆盖,枯死的藤蔓如同巨蟒般缠绕在残垣断壁上,在阴雨天的灰暗光线下,散发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腐朽、阴冷与死寂的气息。仿佛一个被时光遗忘、被怨气填满的巨大坟墓。 一股寒意,比雨水更刺骨,瞬间攫住了三人的心脏。连一直说不怕的王栓子,此刻也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往张魁身边靠了靠。 “就是这儿了。” 张魁的声音不自觉地压得极低,带着一种面对未知凶险的本能谨慎。他紧了紧腰间的砍山刀刀柄,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霉味的空气,“都跟紧我,别乱看,别乱摸,别出声!直接去前院西厢那边找能避雨的回廊!” 三人小心翼翼地接近那如同巨兽之口的院门。腐朽的门板在张魁试探性的推动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嘎嘎——”声,仿佛随时会彻底碎裂。一股更加浓烈的、混合着尘土、霉烂木头、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般腥甜气息的怪味扑面而来,让李德财和王栓子忍不住捂住了口鼻。 踏入前院,景象更加破败。院内积水成洼,浑浊的泥水中漂浮着枯枝败叶和不知名的秽物。残砖碎瓦遍地,踩上去发出碎裂的声响。正对着大门的主厅(或是正堂)最为惨烈,屋顶几乎完全坍塌,只剩下几根焦黑扭曲的巨大房梁,如同巨兽折断的肋骨,歪斜地刺向阴沉的天空,无声地诉说着不知何年何月经历过的火灾浩劫。两侧的厢房也大多倾颓,墙壁倒塌,门窗不翼而飞,露出黑洞洞的内部。 “这边!” 张魁低喝一声,率先向右前方走去。靠近大门右侧,有一段连接着残存门楼与西厢房的回廊。回廊的顶棚虽然也破了好几个大洞,雨水不断灌入,但大部分木结构还算完整,能提供一定的遮蔽。 三人如同逃离洪水猛兽般,快步冲进回廊。虽然廊内也满是积水,地面湿滑冰冷,廊柱和顶棚不断有雨水滴落,但总算暂时隔绝了外面瓢泼般的雨势和呼啸的寒风。一股刺骨的阴冷立刻包裹了他们,比外面的风雨更甚,仿佛能渗透骨髓。 “快!栓子!赶紧找点能烧的东西!湿的也成!把火生起来!不然都得冻死!” 张魁一边警惕地环顾四周,特别是回廊通向黑黢黢内院的拱门方向,一边快速吩咐。他右手始终按在刀柄上,左手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和火绒。 王栓子应了一声,放下沉重的书箱,顾不上疲惫,立刻行动起来。他借着廊外微弱的天光,在倒塌的厢房废墟里翻找。很快,他拖出几根还算干燥、未被雨水完全浸透的木椽,又从一堆破败的窗棂和门板碎片中扒拉出不少相对干燥的木片和碎屑。 李德财则缩在回廊最里面、相对干燥一点的一个角落,背靠着冰冷粗糙、布满裂纹的廊柱,疲惫地闭上眼睛,大口喘着气。他双手依旧死死护着胸口,身体因为寒冷和恐惧而微微颤抖。惊魂稍定,他才敢睁开眼,打量这暂时的容身之所。 回廊很长,大部分隐没在深沉的黑暗中。篝火尚未燃起,只有廊外透入的惨淡天光,勉强勾勒出廊柱和顶棚的轮廓。廊柱上的朱漆早已剥落殆尽,露出灰白腐朽的木胎,上面布满了深刻的刀痕、斧凿的印记,还有一些难以辨认的、如同陈旧血迹般的深褐色污渍。空气里,除了木头霉烂和尘土的味道,那股若有若无的、如同铁锈混合着腐败甜腥的气息,在这里似乎更加清晰了。李德财的心又提了起来。 张魁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吹着火折子。火星在潮湿的空气中艰难地亮起,引燃了火绒。他将火绒凑近王栓子堆好的、下面垫着干燥碎屑的木柴堆,屏住呼吸,一点点地引燃。橘黄色的火苗终于跳跃起来,起初微弱,渐渐变得稳定,散发出微弱却无比珍贵的暖意和光亮。火光驱散了近处的黑暗,将三张疲惫惊惶的脸映照得明暗不定,也勉强照亮了周围一小片区域。 第三节:尘封血泪 篝火的温暖让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些。王栓子脱下湿透的外衣,拧干水,凑近火堆烘烤,牙齿依旧在打颤。李德财也挪近了些,伸出手烤火,感受着那一点点暖意驱散寒意。 “张……张镖头,” 李德财看着跳跃的火苗,忍不住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积善庄……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怎么就成了如今这副模样?您……您知道多少?” 张魁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火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跳跃,投下深邃的阴影,显得有些凝重和阴郁。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又似乎在回忆一些不太愿意触及的往事。 “这庄子,年头可不短了。” 张魁的声音低沉而缓慢,仿佛在叙述一个遥远而沉重的故事,“听老辈人讲,还是前元至正年间的事儿了。庄子的主人姓周,名讳已不可考,只知道曾是前元陕西行省的一个达鲁花赤(蒙元官职,地方最高长官),官不小,管着临洮、巩昌这一大片地方。后来,太祖高皇帝(朱元璋)起兵,徐达大将军率军西征,平定陕西。这周达鲁花赤还算识时务,见元朝气数已尽,便开城投降了。太祖爷念他归顺有功,没有治罪,反而赏赐了些田产,准他在这野狐岭下建庄养老,还赐了个‘积善’的匾额,意思大约是劝他多行善事,弥补前朝之过吧。” “周家得了这份‘恩典’,便大兴土木,建起了这‘积善庄’。据说当年也是雕梁画栋,仆从如云,好不气派。周老爷娶了好几房妻妾,子嗣也不少,俨然是狄道县一方豪强。可惜啊,好景不长。” 张魁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几分,“周家终究是前朝降臣,根基不稳。加上周老爷为人据说颇为跋扈,又仗着有些家财,与地方上新崛起的豪强、甚至官府中人都有龃龉。传到第二代、第三代,家道就开始中落了。田产被巧取豪夺,铺子也经营不善。更倒霉的是,洪武二十五年左右,这野狐岭一带闹过几场不大不小的流寇,积善庄首当其冲,被抢掠烧杀过一回,元气大伤,更加破败了。” 火堆噼啪作响,李德财和王栓子听得入神,寒意似乎被这尘封的往事驱散了一些。 “不过,真正让积善庄变成如今这副鬼样子的,还是……永乐爷登基后那几年的事儿。” 张魁的声音陡然变得更加低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 “建文余孽案?” 李德财反应很快,脸色一白。作为商人,他对近些年朝廷的大案风声也有所耳闻。 “嗯。” 张魁沉重地点点头,“永乐四年到六年间,朝廷追查建文余党,牵连甚广,风声鹤唳。陕西这边,尤其是靠近边塞的地方,更是查得紧。不知怎么的,积善庄周家就卷了进去。有说是周家后人私下结交了被通缉的建文旧臣;有说是周家藏匿了逃亡的钦犯;还有更邪乎的,说是周家偷偷祭拜建文帝,被人告发了……总之,一夜之间!” 张魁猛地加重了语气,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一夜之间,庄子里的人,上到周家老爷、夫人、少爷小姐,下到管家、仆役、丫鬟、婆子、护院……几十口人,无论男女老少,全都没了!” “没了?” 王栓子倒吸一口凉气,“是……是被抓走了?” “抓?” 张魁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摇了摇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官府贴出的告示,说是‘积善庄阖庄人等,抗拒官府查缉,勾结匪类,负隅顽抗,已被尽数剿灭’。可民间私下里传的……可就不一样了。有人说,那晚庄子里火光冲天,杀声震地,像是大队官兵围剿;也有人说,只听见里面一片凄厉的惨叫,持续了大半夜,然后火光就灭了,死寂一片,根本不像打仗;还有人说,看到有穿着飞鱼服、带着绣春刀的人影在庄子里出没……” “锦衣卫?!” 李德财失声惊呼,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这个名字本身就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血腥味。 张魁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继续道:“从那以后,积善庄就彻底成了无人敢近的凶地。官府贴了封条,但没多久就被风雨撕烂了。再后来,就不断有怪事传出。有赶夜路的樵夫说,远远听见庄子里传出女人凄惨的哭声,断断续续,哭得人心头发毛;有胆子大的猎户白天进去想捡点破烂,结果莫名其妙在里面转悠了一天都走不出来,吓得屁滚尿流;还有人说,在雨夜,特别是像今晚这样的大雨天,会看到庄子里……有东西在飘……” “飘……飘什么?” 王栓子声音有些发干。 “伞!” 张魁吐出这个字,眼神锐利地盯着跳跃的火光,“一柄撑开的、破旧的……红色的油纸伞!就那么……自己飘在院子里,飘在回廊里……伞下面……没人!” 一股比刚才更甚的寒意瞬间席卷了回廊,连篝火的温度都仿佛骤然降低!李德财和王栓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汗毛倒竖! “张……张镖头,您……您别吓唬我们……” 李德财牙齿咯咯作响。 “不是吓唬。” 张魁神色异常严肃,“我十几年前刚走镖那会儿,跟着师傅押一趟暗镖,也是被大雨困在这里过夜。那晚……我就亲眼看到过一回!” 他回忆着,脸上肌肉微微抽动,“就在这前院,离大门不远的地方,一顶破破烂烂的红伞,离地三尺,就那么……飘过去!速度不快,但……但绝不是风吹的!当时我师傅一把捂住我的嘴,脸色铁青,低声说‘别出声!别让它发现!’ 我们缩在火堆边,一动不敢动,直到那伞飘进后院不见了……那一晚,我们师徒俩背靠背抱着刀坐了一宿,谁也没敢合眼!” 张魁的描述太过真实,带着亲身经历者的恐惧余韵。李德财和王栓子听得面无人色,只觉得这残破回廊的每一个黑暗角落都仿佛潜藏着那顶诡异的红伞!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腥甜气息,此刻也变得格外清晰刺鼻! 就在这时! “呼——呜——!” 一阵极其猛烈的阴风,毫无征兆地从回廊深处、那通往内院的黑暗拱门方向席卷而来!这股风势之强、之突兀,远超外面的风雨!它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和浓烈的腐朽气息,仿佛来自九幽地府!篝火被这阴风猛地一压,橘黄色的火苗瞬间缩小、变蓝,几乎熄灭!火星疯狂四溅!整个回廊的温度骤降,如同瞬间坠入冰窟! 与此同时! “呜……呜呜……嗬……嗬嗬……” 一阵极其微弱、却又清晰无比的哭泣声,夹杂着如同漏风喉咙发出的嗬嗬声,毫无征兆地在三人耳边响起!那声音幽怨、凄厉到了极点,断断续续,仿佛饱含着无尽的悲伤、怨毒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难以形容的饥饿感!声音飘忽不定,时而像在头顶的破洞外,时而像在背后的廊柱旁,时而又仿佛从脚下冰冷潮湿的石板缝隙中渗出! “谁?!出来!” 张魁猛地跳起,动作快如闪电,厚背砍山刀“锵啷”一声已然出鞘,雪亮的刀锋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寒芒!他浑身肌肉贲张,如同炸毛的猛虎,眼神锐利如刀,死死锁定回廊深处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刀尖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高度戒备下力量的凝聚! 李德财和王栓子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李德财一屁股瘫坐在地,双手死死捂住耳朵,身体抖如筛糠,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压抑到极致的惊恐声响。王栓子则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窜到张魁身后,紧紧抓住他的皮甲后摆,牙齿疯狂地打颤,发出“咯咯咯”的声响,连尖叫都忘了! 那诡异的哭声和嗬嗬声,在张魁的厉喝之后,如同被掐断的线,戛然而止! 死寂! 绝对的死寂瞬间降临! 只有回廊外愈发狂暴的风雨声,如同万千厉鬼在咆哮,以及篝火挣扎着重新燃起、发出噼啪爆响的声音,在这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张魁的神经绷紧到了极致!他不敢有丝毫放松,身体微微前倾,重心下沉,刀刃如同毒蛇的信子,始终指向黑暗深处。他缓缓地、极其谨慎地移动脚步,将吓瘫的李德财和瑟瑟发抖的王栓子护在自己身后和火堆之间。他的耳朵捕捉着回廊内外的任何一丝异响,眼睛死死盯着那片如同凝固墨汁般的黑暗。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息都如同煎熬。 突然! “吱呀——呀——嘎嘎——” 一阵令人牙酸的、仿佛生锈了几百年的沉重门轴被强行转动的刺耳噪音,从荒宅深处幽幽传来!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节奏感!它穿透风雨声和篝火的噼啪声,清晰地敲打在每个人的耳膜上!仿佛有什么沉重无比的东西,正在内院深处被缓缓推开……或者,有什么东西,正踏着腐朽的地板,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向着前院回廊的方向……靠近! 一股更加浓烈、更加纯粹的阴寒、腐朽与死亡的气息,如同粘稠冰冷的墨汁,伴随着那“吱呀”声,从黑暗深处弥漫开来,瞬间充斥了整个回廊!这股气息带着实质般的恶意和压迫感,篝火的光芒被它死死压制,只能照亮方寸之地,周围的一切仿佛都被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吞噬了!连滴落的雨水似乎都变得冰冷刺骨! 王栓子再也无法忍受这巨大的恐惧和压迫,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鸣般的惊叫!李德财只觉得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眼前阵阵发黑! 张魁握刀的手心早已被冷汗浸透,冰冷滑腻。他死死盯着那如同通往地狱深渊的黑暗拱门,一股前所未有的、如同实质般的巨大危机感如同冰冷的巨手,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他知道,这积善庄里沉寂了数十年的“东西”,被他们这三个不速之客……彻底惊醒了!真正的恐怖,才刚刚拉开序幕! 第三十五章:伞影索命 那令人牙酸的“吱呀”声越来越近,仿佛就在回廊拱门的另一侧!每一步(如果那能称之为“步”)都如同踏在三人紧绷欲裂的心弦上,敲打着他们濒临崩溃的神经。阴寒的气息浓稠如墨,带着刺鼻的腐朽和铁锈般的腥甜,几乎让人窒息。篝火的光芒被压缩到极限,火苗疯狂摇曳,挣扎着发出幽蓝的光芒,将三人的影子扭曲地投射在布满污渍的廊壁上,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回廊内温度骤降,呵气成霜,李德财和王栓子如同掉进了冰窟窿,连骨髓都在打颤。 “呜……呜呜……嗬嗬……” 那幽怨凄厉的哭声和漏风般的嗬嗬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更加清晰,更加近在咫尺!声音不再是飘忽不定,而是仿佛就在他们耳边吹气,带着一股冰冷的、令人汗毛倒竖的湿意!充满了无尽的悲伤、刻骨的怨毒和一种令人灵魂颤栗的……贪婪的饥饿感! “装神弄鬼的东西!给老子滚出来!” 张魁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炸雷般的怒吼!这吼声既是给自己壮胆,也是试图用阳刚血气驱散这阴邪鬼蜮!他手中的砍山刀猛地向前一劈,刀锋划破凝滞的空气,发出短促的破空声,雪亮的刀光在幽暗的回廊中一闪而逝,仿佛要将那无形的恐惧劈开! 哭声和嗬嗬声,如同被掐断的琴弦,再次戛然而止。 死寂!比刚才更加深沉、更加压抑的死寂!只有外面风雨的咆哮如同背景的丧钟,以及篝火垂死挣扎的噼啪声。那逼近的“吱呀”声也消失了,仿佛那靠近的东西……就停在拱门后的黑暗中,静静地“注视”着他们。 这死寂比任何声音都更可怕。黑暗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在火光边缘蠕动、翻涌,带着冰冷的恶意。王栓子死死咬住自己的拳头,眼泪和鼻涕糊了满脸,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李德财双手合十,嘴唇疯狂哆嗦着,用尽毕生所知的各路神佛名号在心里疯狂祈祷,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突然! “哒……哒……哒……” 一种新的、清晰而规律的声音打破了死寂!是水滴落在石板上的声音!清脆,冰冷,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节奏感,在回廊深处那片浓稠的黑暗中响起! 声音的来源,就在拱门入口的阴影边缘! 张魁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铁!他示意李德财和王栓子噤声,自己则屏住呼吸,将丹田一口气提到极致,运足目力,如同捕猎前的猛虎,死死盯向声音来源——那片拱门入口的阴影! 借着篝火最后一点顽强摇曳的、幽蓝色的光芒,他看到了! 在距离拱门入口仅几步之遥的阴影边缘,离地约三尺高的地方,一片朦胧的、暗红色的、不规则的轮廓,正静静地悬浮着! 那……那赫然是一顶撑开的、巨大的油纸伞! 伞面呈现出一种污浊不堪的暗红色泽,仿佛浸透了陈年的血污和雨水,早已失去了油纸应有的光泽,变得如同干涸的血痂。伞面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破洞,边缘耷拉着破烂的布条,如同招魂的幡旗,在阴风中微微飘动。支撑伞面的伞骨,依稀可见是深色的湘妃竹,但多处断裂、扭曲,如同被巨力蹂躏过,显得狰狞而诡异。最令人心胆俱裂的是伞尖的位置——那里没有寻常的伞帽,取而代之的是一根闪烁着幽冷金属光泽、异常尖锐细长的金属尖刺!它如同毒蛇的獠牙,又似死神的指尖,笔直地、毫无生气地指向回廊内的三人! “哒……哒……” 那水滴声,正是冰冷的雨水,顺着破洞的伞面,滴落到下方同样冰冷的石板地面上所发出的声响。然而,诡异绝伦的是——伞的下方,空无一物!没有持伞的手,没有支撑的脚,没有身体,没有任何可以解释它悬浮的依托!只有那顶破败、污秽、散发着无尽阴寒与死亡气息的暗红色油纸伞,如同被无形的丝线吊着,又似被某种邪恶的力量托举着,就那么静静地、诡异地悬浮在半空中! “鬼……鬼伞!是它!真的是它!” 王栓子最后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他发出一声凄厉到非人的、如同夜枭啼哭般的尖叫!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他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 那悬浮的暗红伞影,似乎被这声充满了活人恐惧的尖叫所惊动,又或许是……吸引!它那毫无生气的伞面,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角度。伞尖那点闪烁着幽光的金属尖刺,在昏暗中仿佛瞬间被注入了邪恶的生命力,如同毒蛇锁定了猎物冰冷的眼睛,瞬间精准地锁定了尖叫的王栓子!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混合着腐朽、死亡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恶意,如同实质的冰潮,猛地向三人汹涌扑来! “跑!!!” 张魁睚眦欲裂,所有的恐惧瞬间转化为求生的本能和护卫的责任!他爆发出有生以来最响亮的、如同受伤雄狮般的怒吼!他知道,面对这种超乎常理的邪物,任何迟疑都是死亡!他左手猛地向后一探,抓住吓瘫在地的李德财的衣领,用尽全身力气将他往身后回廊通往大门的方向狠狠一甩!同时,右脚如同铁鞭般狠狠踹在同样吓傻、瘫软的王栓子屁股上,将他踹得向前踉跄扑去! “栓子!带东家往大门跑!快!别他妈回头!!” 张魁的吼声带着撕裂般的急迫!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咻——!” 一声尖锐刺耳、如同裂帛般的破空声骤然响起!那悬浮的暗红伞影动了!它不是飘移,而是如同强弩射出的箭矢,带着一股浓烈腥臭的阴风,快如闪电般射向刚刚被踹出去、立足未稳的王栓子! 速度之快,在昏暗的回廊中只留下一道暗红色的、带着死亡气息的残影! “栓子小心啊!” 被甩到后面的李德财惊恐万状地嘶喊,声音却淹没在风雨和自己的恐惧中。 王栓子只觉得一股冰冷刺骨、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死亡气息瞬间笼罩全身!他下意识地回头,瞳孔中倒映出的,只有那在视野中急速放大、闪烁着致命幽光的伞尖! “噗嗤!” 一声轻响,如同烧红的烙铁插入凝固的猪油,又似利刃刺穿败革。 那根尖锐冰冷的金属伞尖,毫无阻碍地穿透了王栓子单薄的粗布短褐,精准无比地刺入了他后心偏左、靠近脊柱的位置!位置刁钻到了极点,避开了坚硬的肩胛骨,直透胸腔深处! “呃……!” 王栓子身体猛地一僵!双眼瞬间暴突,眼球上布满血丝,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和茫然!他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深处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漏气声!一股难以形容的剧痛和极致的冰冷瞬间攫取了他所有的意识!那不是单纯的肉体疼痛,而是一种生命本源被强行剥离、灵魂被撕扯的恐怖感受!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所有的血气、精气神,如同决堤的洪水,正被那刺入体内的冰冷伞尖疯狂地吸食、抽走!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原本健康的肤色迅速失去血色,变得灰败、蜡黄,如同在烈日下暴晒了数月的干尸!皮肤紧紧贴在骨骼上,眼眶深陷,嘴唇萎缩,露出森白的牙齿。 “栓子——!我的栓子啊——!” 李德财目睹这如同噩梦般的恐怖一幕,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如同母兽丧子般的悲鸣!肝胆俱裂! 张魁目眦欲裂,眼中瞬间布满血丝!愤怒与护卫的责任压倒了恐惧!他深知此刻救援已迟,唯有拼死一搏,或能为李东家争取一线生机!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妖孽!老子跟你拼了!” 鼓动全身残存的气力,双手紧握厚背砍山刀,一个箭步猛冲上前,用尽平生所学、在战场上搏杀领悟的最狠辣一招——力劈华山!刀锋撕裂空气,带着呜咽般的破风声和同归于尽的决绝,狠狠砍向那柄刺在王栓子身上、正在贪婪吸食的诡异红伞的伞柄与伞骨连接处!那是他根据之前传说判断的、可能是伞最脆弱的部位! “铛——!!!” 一声震耳欲聋、如同洪钟炸裂般的金铁交鸣巨响在回廊中爆开!火星如同烟花般四溅! 张魁只觉得一股巨大无匹、沛然莫御的反震之力从刀身传来!这力量远超他的想象!震得他双臂剧痛欲折,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淋漓!那看似腐朽脆弱的伞柄,其坚硬程度竟远超百炼精钢!他这足以劈开碗口粗木桩的全力一刀,只在上面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痕! 那暗红伞妖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彻底激怒!刺入王栓子体内的伞尖猛地一绞!动作狠辣而精准! “噗——!” 王栓子早已干瘪的身体猛地一颤,口中喷出一股粘稠的、混合着内脏碎块的黑红色污血!眼中的最后一点光芒彻底熄灭,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破麻袋,软软地挂在伞尖上,彻底变成了一具皮包骨的干尸!生命最后的余温被彻底榨干! 吸食了王栓子全部精气的暗红伞妖,伞面似乎变得更加暗沉、污浊,散发出的阴邪之气如同井喷般暴涨!伞身甚至隐隐泛起一层不祥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红色光晕!它猛地一甩,将王栓子的干尸如同丢弃垃圾般甩飞出去,“啪嗒”一声撞在远处的廊柱上,滚落泥水之中。那空洞的伞面无声地“转”向因反震之力而手臂酸麻、气血翻腾的张魁和瘫倒在地、绝望哀嚎的李德财。伞尖滴落着粘稠的黑绿色腥臭液体和残留的血迹,如同毒蛇吐信般再次抬起,锁定了新的猎物! “李东家!走!快走!” 张魁强忍双臂剧痛和虎口崩裂的钻心之痛,嘶声怒吼!他一把拽起瘫软如泥、几乎失去意识的李德财,如同拖拽一个沉重的麻袋,转身就向回廊通往大门的方向亡命狂奔!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如同烙铁般炽热的念头:逃出去!无论如何也要把李东家带出这个魔窟! 李德财被张魁拖着,连滚带爬,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亲眼目睹栓子惨死的巨大悲痛。他怀中的油布包早已在挣扎中滑落,银锭和兑票散落在泥水里也浑然不觉。 两人刚跌跌撞撞地冲出回廊,踏入泥泞不堪、积水没过脚踝的前院! “呼——!” 那顶索命的暗红伞妖如同食人恶犬,带着一股浓烈的腥风,瞬间就追至他们身后!速度比他们快了数倍不止!它如同鬼魅般滑行,无视地形,伞尖带着死亡的寒芒,撕裂雨幕,直刺落在后面、因伤痛和恐惧而行动迟缓的李德财后心! “趴下!” 张魁战斗经验何其丰富!生死关头爆发出惊人的反应力和对同伴的守护本能!他猛地将浑浑噩噩的李德财向前狠狠一推,同时自己借着反作用力,一个狼狈却极其有效的侧扑翻滚! “嗤啦——!” 尖锐的伞尖擦着李德财的背脊狠狠划过!锋利的尖端和裹挟的阴邪之力,瞬间撕裂了他那早已湿透的绸布直裰!一道深可见骨、皮肉翻卷的恐怖血槽出现在他的背上!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破碎的衣衫!剧痛让李德财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如同被宰杀的猪猡,重重摔倒在冰冷的泥水里,溅起大片污浊的水花! 张魁也堪堪躲过这致命一击,翻滚到一旁,沾了满身泥浆,狼狈不堪。 暗红伞妖一击落空,悬浮在半空中,微微调整方向,似乎在选择下一个目标。那无形的、充满恶意的“视线”在泥水中痛苦翻滚呻.吟的李德财和挣扎着爬起的张魁之间扫视,充满了猫捉老鼠般的戏谑、残忍和一丝……玩弄猎物的愉悦。 张魁心中一片冰凉。他知道,不能再这样被动逃跑了!必须反击!哪怕只能伤它皮毛,哪怕只能拖延一瞬,也要为李东家争取那渺茫的生机!求生的本能和镖师护卫的职责在他胸中燃烧!他猛地从泥水中跃起,不顾双臂的剧痛和麻木,再次怒吼着冲向悬浮的伞妖!砍山刀被他双手反握,如同持着短矛,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狠狠刺向那污浊的暗红伞面!目标直指伞面中央! “妖孽!看刀!给老子破!” 暗红伞妖似乎对张魁的顽强感到一丝意外,但它并未闪避,伞面微转,竟似要硬接这一刀!污浊的伞面上,那些破洞仿佛一只只诡异的眼睛。 就在刀尖即将触及伞面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污浊的暗红色伞面上,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一张巨大的、扭曲的、模糊不清的人脸!这人脸并非实体,而是由浓重的黑气、怨念和无数痛苦挣扎的细小面孔轮廓汇聚而成!五官痛苦地扭曲变形,嘴巴大张,形成一个无声嘶吼的黑洞!一股远超之前的、混合了无数怨毒、憎恨、疯狂与精神污染的恐怖冲击波,如同无形的、万斤重的巨锤,狠狠砸向张魁毫无防备的脑海! “呃啊——!!!” 张魁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如同被攻城锤正面击中!眼前瞬间漆黑一片,金星乱冒,天旋地转!耳中充斥着尖锐的耳鸣和无数冤魂的凄厉哭嚎!他凝聚的力量瞬间溃散,刺出的砍山刀如同失去了筋骨般软软垂下,“哐当”一声脱手掉落在泥水里!他整个人如同喝醉了酒的莽汉,踉踉跄跄连退数步,头痛欲裂,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在脑中搅动,七窍都隐隐有血丝渗出!他双手死死抱住头颅,发出痛苦的闷哼,几乎站立不稳,更别说反击了! 这是纯粹的精神攻击!这邪物不仅能物理攻击吸食.精气,更能直接攻击、污染人的神魂! 趁着张魁精神遭受重创、意识模糊、动作完全迟滞的瞬间,那暗红伞妖如同鬼魅般无声滑至他的身前!伞尖带着死亡的尖啸,如同毒蛇出洞,快如闪电般刺向张魁毫无防备的咽喉!这一击,狠辣、精准、绝无生机! 张魁瞳孔中倒映出那点急速放大的、闪烁着幽光的寒芒,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幕布瞬间将他笼罩!他避无可避,甚至连思考都来不及!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完了!”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的丧钟,在他模糊的意识中敲响! 就在这千钧一发、万劫不复之际!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浩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包罗天地,养育群生!诵持万遍,身有光明!三界侍卫,五帝司迎!万神朝礼,役使雷霆!鬼妖丧胆,精怪亡形!内有霹雳,雷神隐名!洞慧交彻,五炁腾腾!金光速现,覆护真人!急急如律令!” 一声清越悠长、字字铿锵、如同九天惊雷滚过云层、蕴含着沛然莫御之纯阳道韵与凛然正气的道号真言,穿透狂暴的风雨声、穿透阴邪的怨念、穿透积善庄厚重的死亡气息,清晰地、浩荡地响彻在积善庄的上空!每一个字都如同实质的金光符文,震荡着空气,涤荡着污秽!随着真言的念诵,伞妖的动作越来越迟缓! 《金光神咒》的最后一个“令”字落下! “嗡——!” 一道柔和却坚韧无比、璀璨夺目的金色光幕,如同凭空出现的屏障,瞬间在张魁身前显现!光幕上金光流转,无数细小的符文若隐若现,散发出神圣不可侵犯的威严气息! “叮——!!!” 一声清脆悦耳、如同金玉相击的悠长鸣响! 那足以洞穿铁甲、饱含阴邪死气的伞尖,狠狠刺在突然出现的金色光幕之上!竟如同撞上了无形的铜墙铁壁,无法寸进!光幕上金光剧烈流转,泛起阵阵强大的涟漪,将那阴狠毒辣、志在必得的一击稳稳挡住!一股灼热的、至刚至阳的反震之力顺着伞尖传递回去! “嘶——吼——!!!” 那暗红伞妖发出一阵如同无数指甲刮过生铁、令人头皮炸裂的尖利嘶鸣!伞尖处冒起缕缕青烟,仿佛被灼伤!伞面上刚刚浮现的扭曲人脸瞬间变得模糊、痛苦、扭曲,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后猛地隐没下去!整个伞身剧烈地抖动起来,如同被激怒的毒蛇,又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惊惧!它猛地向后飘退数尺,伞尖转向,锁定了新的目标! 一个青色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积善庄残破门楼的最高处!他背负一柄样式古朴、剑鞘上铭刻着玄奥云纹的长剑,身姿挺拔如崖畔青松,宽大的道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雨水竟不能沾湿他分毫!面容平静无波,如同古井深潭,唯有双眸之中,清光湛然,如同划破沉沉黑夜的璀璨星辰,带着洞悉一切邪妄的智慧与凛然不可侵犯的道威,冷冷地俯视着前院中那柄作恶的妖伞! 正是云游四方、途经此地的龙门羽士——赵清真! 第三十六章:道剑诛邪 那一声清越悠扬、字字如雷的道号真言,仿佛九天之上垂落的甘霖,瞬间涤荡了积善庄内几乎凝固的阴寒与死寂。每一个音节都蕴含着沛然莫御的纯阳道韵,震得空气中弥漫的怨气黑雾如同沸汤泼雪,发出“嗤嗤”的轻响,翻滚着向后退缩。 暗红伞妖刺向张魁咽喉的致命一击,被那凭空显现的金色光幕稳稳挡住。光幕之上,细密的符文流转不息,散发出柔和而坚韧、神圣不可侵犯的威严气息。伞尖处青烟袅袅,一股灼热的、至刚至阳的反震之力沿着伞骨传递,让整个伞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如同生锈铁片被强行撕裂般的刺耳嘶鸣! “嘶——吼——!!!” 这嘶鸣声不再仅仅是怨毒,更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痛苦与惊惧!伞面上刚刚凝聚的扭曲人脸瞬间溃散,化作无数缕痛苦挣扎的黑气缩回伞骨深处。 伞妖猛地向后飘退数丈,伞尖如同毒蛇昂首,死死锁定门楼之上那道青色身影。伞面污浊的暗红色泽剧烈波动,仿佛沸腾的血池,散发出更加狂暴、更加怨毒的阴邪之气,与那神圣的金光分庭抗礼,将整个前院分割成光与暗、生与死的两个世界! 残破门楼的飞檐之上,赵清真身如青松,负手而立。宽大的青灰色道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雨水却仿佛畏惧般在他身周一尺之外自行滑落,不沾分毫。他面容清癯,如同古庙中的石像,无悲无喜,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清光湛然,如同划破永夜的两颗寒星,穿透层层雨幕与怨气,精准地落在伞妖那污秽不堪的伞面核心——那里,无数怨念与阴气正如同旋涡般疯狂汇聚、蠕动,是这邪物力量的核心源头,也是无尽怨毒的巢穴! “好重的怨煞之气!非百年不得凝聚,非血海深仇不得如此!” 赵清真心中凛然,眉头微蹙。他目光扫过下方泥水中痛苦**、背上血流如注的李德财,以及抱头跪地、七窍隐有血丝渗出、显然遭受了严重精神冲击、意识模糊的张魁,最后落在远处廊柱下那具蜷缩的、皮包骨的干尸(王栓子)身上,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与怒意。 “无量天尊!” 他朗声宣号,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风雨,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奇异力量,传入张魁和李德财混乱的意识中,“二位善信莫慌,固守心神,莫被怨念所乘!贫道赵清真,今日当除此妖氛!” 这声音如同清泉注入张魁混沌的脑海,那无数冤魂的哭嚎和钢针刺脑般的剧痛竟稍稍缓和了一丝,让他模糊的意识找回了一线清明。他艰难地抬起头,模糊的视线中,只看到门楼上那道如同定海神针般的青色身影,心中绝望的冰层瞬间裂开一道缝隙,涌出劫后余生的狂喜和难以言喻的敬畏!李德财也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停止了无意义的哀嚎,蜷缩在泥水里,用尽最后力气看向赵清真。 “妖孽!尔本天地怨气所钟,因缘际会,聚而成形。然不思解脱沉沦,反造杀孽,吸食生人精气,荼毒生灵,天理难容,道法难恕!” 赵清真声音转冷,字字如刀,直指伞妖核心,“今日贫道在此,断不容你再害一人!” “嗬……嗬嗬……死……都死……” 回应赵清真的,并非人言,而是一阵更加狂暴、更加混乱的意念波动,如同千万个充满憎恨与绝望的声音在伞妖内部同时嘶吼!整个伞面剧烈震颤,污血般的暗红光芒暴涨!它似乎被赵清真的话语彻底激怒,更被那纯阳金光所刺痛! “呜——!” 伞妖猛地旋转起来!破败的伞面如同高速旋转的锯轮,带起一股腥臭刺鼻的黑色旋风!风中夹杂着无数细碎尖锐、如同碎玻璃摩擦的刺耳声响,那是怨念高度凝聚形成的音波利刃!同时,伞面上再次强行凝聚出那张扭曲痛苦、大张着无声黑洞般巨口的怨念人脸!这一次,人脸更加清晰,五官扭曲变形,充满了极致的痛苦、怨毒和一种要将眼前一切生者拖入无边地狱的疯狂执念! “嗡——!” 一股比之前袭击张魁时强横数倍的精神冲击波,混合着实质化的怨毒音波利刃,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撕裂雨幕,带着摧毁一切生机的恐怖意志,向着门楼上的赵清真狂涌而去!所过之处,地面泥水被无形的力量犁开深沟,残垣断壁上的苔藓瞬间枯死变黑! 面对这足以瞬间摧毁凡人神魂、撕裂血肉的恐怖攻击,赵清真神色不变,眼中清光反而更加凝练。 “雕虫小技,也敢班门弄斧!乾坤借法,符箓通神!” 他右手并指如剑,在虚空中疾速划动!指尖划过之处,留下道道凝而不散、闪烁着淡金色光芒的玄奥轨迹!瞬息之间,一道繁复无比、蕴含天地至理的符箓已然凌空绘就!正是道门秘传、专破邪祟阴煞的“玄光破煞符”! “敕!” 随着一声清叱,赵清真剑指猛地向前一点! “嗡——!” 那道凌空绘制的金色符箓瞬间光芒大放,如同一轮小小的金色骄阳!它并非硬撼那汹涌而来的怨念洪流,而是化作一道凝练无比、锋锐无匹的金色光束,如同神剑出鞘,精准无比地刺向怨念冲击波最核心、力量流转的枢纽节点——那张扭曲人脸大张的黑洞巨口! “噗——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插入冰水!金色光束毫无阻碍地刺入那怨念凝聚的黑洞之中!瞬间爆发出刺耳的、仿佛无数厉鬼被灼烧的尖利嘶鸣!那张扭曲人脸剧烈波动、变形,发出无声的惨嚎!强大的精神冲击波和音波利刃如同被刺破的气球,瞬间失去了凝聚的核心力量,威力骤减大半,化作无数散乱的黑气与刺耳的噪音,四散冲击在门楼的残垣断壁之上,打得砖石碎裂、烟尘弥漫,却未能撼动赵清真分毫! 伞妖再次受挫,伞面猛地一收,旋转停止,那扭曲人脸瞬间溃散,发出更加暴怒的嘶吼!它似乎意识到远程的精神攻击难以奏效,决定以本体进行最凶险的物理搏杀!伞尖那点幽冷的金属寒芒骤然亮起,如同毒蛇的致命獠牙! “咻——!” 伞妖化作一道暗红色的死亡流光,速度快到极致!不再是之前的滑行,而是如同离弦之箭,撕裂空气,发出凄厉的尖啸!这一次,它的目标不再是下方失去抵抗力的两人,而是直取门楼上威胁最大的赵清真!伞尖凝聚了它全部的精纯怨力,所过之处,连空间都似乎被其阴寒死气冻结,留下一道淡淡的黑色轨迹! “来得好!” 赵清真眼中精光一闪,非但不退,反而一步踏出,凌空跃下门楼!人在半空,右手已闪电般探向背后剑柄! “锵——啷——!” 一声如同龙吟九天般的清越剑鸣响彻云霄! 归尘剑,出鞘! 剑身古朴,非金非玉,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内敛的暗金色泽,仿佛承载着岁月的尘埃。剑脊之上,天然云纹流动不息,隐隐有星辉闪烁。剑锋薄如蝉翼锋利夺目,透着一股斩断尘缘、破灭虚妄的凛然道意!剑格处北斗七星熠熠生辉!剑柄缠绕着某种不知名异兽的筋络,入手温润,与赵清真心意相通。 赵清真身在空中,道袍翻飞如鹤舞,面对激.射而来的暗红伞影,归尘剑划出一道羚羊挂角、浑然天成的玄奥轨迹!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种返璞归真、契合大道的宁静。 “叮——!” 一声清脆悠扬、如同玉磬相击的脆响! 剑尖与伞尖,针尖对麦芒般精准无比地碰撞在一起!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股肉眼可见的、如同水波涟漪般的无形气劲猛地向四周扩散开来!地面上的积水被瞬间排开,形成一个巨大的、短暂的凹陷!周围的断壁残垣发出不堪重负的抖动,簌簌落下碎石尘土! 赵清真身形飘然落地,道袍微扬,稳如磐石。归尘剑稳稳地抵住那蕴含着恐怖穿透力的伞尖,剑身暗金色光芒流转不息,将伞尖上凝聚的阴寒死气牢牢阻隔在外。 伞妖则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山岳,前冲之势戛然而止!伞身剧烈震颤,伞面污血光芒狂闪!它似乎无法理解,这看似不起眼的古朴长剑,竟能如此轻易地挡住它志在必得的一击! “邪物,受诛!” 赵清真手腕一抖,归尘剑骤然爆发出璀璨的金色光华!剑势由守转攻,如同行云流水,连绵不绝! “云卷千峰!” 剑光如流云漫卷,轻盈灵动,却又暗藏万钧之力,瞬间荡开伞尖,剑锋顺势削向脆弱的伞骨连接处! “风回九壑!” 剑招一变,身随剑走,带起道道凌厉的旋风剑气!旋风并非无形,而是裹挟着点点金色星光,如同无数微小的利刃,切割、侵蚀着伞妖护体的浓郁阴气!伞面上顿时发出“嗤嗤”的声响,留下道道细微的痕迹,污浊的血光仿佛被净化了一丝。 “星落天河!” 赵清真身形拔地而起,归尘剑高举,剑尖指向阴沉的苍穹!刹那间,剑身上流转的云纹仿佛活了过来,引动九天之上被乌云遮蔽的微弱星力!无数点细碎的、清冷的星辉穿透厚重的雨云,汇聚于剑尖!随着他力劈而下,一道凝练如实质、拖着长长星芒尾焰的青灰色巨大剑罡,如同天河倒泻,带着净化污秽、裁决妖邪的无上威严,轰然斩向悬浮的伞妖! “吼——!!!” 伞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致命威胁!它发出震耳欲聋的、混合了恐惧与暴怒的咆哮!整个伞面瞬间膨胀、扭曲!伞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无数道浓烈到化不开、如同墨汁般的怨气黑烟从伞骨缝隙中疯狂喷涌而出!这些黑烟在空中急速凝聚、扭曲,瞬息之间,竟化作了数十个痛苦挣扎、形态各异的怨魂虚影! 有的浑身布满棍棒殴打的淤青,肢体扭曲;有的脖颈缠绕着破烂的白绫,舌头外吐;有的腹部高高隆起,下身却是一片血污;有的浑身湿透,皮肤肿胀发白,口鼻中不断涌出泥水;有的身体焦黑,如同被烧焦的木炭;更有一个被众多怨魂簇拥在核心的、最为清晰也最为怨毒的虚影——那是一个穿着前朝式样华服、但早已破烂不堪、发髻散乱的年轻女子!她面容扭曲,七窍流血,腹部被剖开一个巨大的血洞,空荡荡一片!她怀中紧紧抱着一个模糊的、蜷缩成一团的婴儿虚影!她的双眼没有眼白,只剩下两团燃烧着无尽怨毒与疯狂的漆黑火焰!正是这积善庄周家覆灭时,所有惨死者的怨念集合体!尤其以这位被虐杀、即将临盆的周家小姐(周芷若)和她那未出世便胎死腹中的孩子为核心! “还我命来——!” “还我孩儿——!” “恨!恨!恨啊——!” “朱棣狗贼!还我夫君——!” “杀!杀光——!” 无数充满极致痛苦、绝望、憎恨与疯狂的意念嘶吼,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在场每一个生灵的神魂!这些怨魂虚影并非实体,却比实体攻击更加恐怖!它们裹挟着伞妖的本体,化作一股铺天盖地、足以吞噬一切生机的怨念洪流,悍然撞向那道从天而降的星辰剑罡!这是伞妖倾尽全力的搏命一击!以数十无辜惨死的亡魂为盾为矛,带着对整个世界的诅咒与复仇之火! “轰隆——!!!” 暗金色的星辰剑罡与怨念洪流组成的漆黑巨浪,如同天雷勾动地火,狠狠撞击在一起!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巨响,只有一种沉闷到令人心脏停跳、仿佛空间本身都在哀鸣的恐怖轰鸣!狂暴的能量冲击波如同实质的涟漪,猛地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 整个积善庄都在剧烈颤抖!残存的墙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大块大块的砖石瓦砾如同被无形巨手扫过,轰然倒塌、崩飞!地面被硬生生刮去一层,泥水混合着碎石被卷上高空!那堆燃烧的篝火瞬间被彻底湮灭! 赵清真首当其冲!他闷哼一声,身形被巨大的冲击力推得向后滑退数步,每一步都在泥泞的地面留下深深的脚印!握剑的右手虎口崩裂,一缕鲜血顺着剑柄滑落。但他眼神依旧清明如电,归尘剑稳稳横在身前,剑身暗金光芒流转,将绝大部分冲击力化解。他强行咽下涌到喉头的腥甜,目光死死锁定那碰撞的核心! 怨念洪流在星辰剑罡的净化之力下剧烈翻滚、沸腾、消融!那些外围的、力量较弱的怨魂虚影如同阳光下的积雪,发出凄厉的惨嚎,瞬间化作缕缕青烟消散!但核心处,那数十个怨念最为深重、尤其是周芷若母子为核心凝聚的怨魂核心,却如同百炼精钢,死死抵住了剑罡的净化!漆黑与暗金,死亡与生机,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在激烈地对抗、湮灭、消磨! “嗬……嗬嗬……没用的……道士……你……灭不了……我们的恨……” 一个充满怨毒、断断续续的女声意念,从伞妖核心处清晰地传递出来,正是周芷若那饱含血泪的控诉,“朱棣……篡位……贼子……为……为除异己……构陷……我周家……勾结……建文余孽……” 随着她的意念,一幕幕破碎、血腥、令人发指的画面,如同烙印般强行冲入赵清真的识海,也仿佛投影般显现在这阴雨笼罩的破败庄园上空: 血火之夜:永乐某年深秋雨夜(与今夜何其相似!),积善庄大门被暴力撞开!闯入者并非山贼流寇,而是数十名身着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眼神冰冷如铁的锦衣卫缇骑!他们沉默如鬼魅,行动迅捷如狼!没有宣读圣旨,没有审判,只有冰冷的屠刀! 惨绝人寰:火光冲天!哭喊震地!护院被乱刀分尸,老管家被一刀穿喉!试图保护孩子的奶娘被一脚踹飞,头颅撞在假山上,红的白的溅了一地!年轻的丫鬟被拖入厢房,衣衫撕裂的声响和绝望的哭喊戛然而止……男丁被如同猪羊般驱赶到庭院中央,在冰冷的雨水和飞溅的泥浆中,被乱刀砍杀,头颅滚落,鲜血染红了整个庭院! 核心惨剧(周芷若):画面聚焦于主厅偏房。身怀六甲、即将临盆的周芷若被两名锦衣卫粗暴地从床上拖下!她惊恐地护着高耸的肚子,苦苦哀求。一名锦衣卫百户模样的头目(面容模糊,唯有一双眼睛冰冷残酷)走上前,狞笑着,手中并非绣春刀,而是一柄特制的、带着倒钩的锋利短匕!他无视周芷若的哭求,在另外两名锦衣卫的强行按捺下,用那柄短匕,如同庖丁解牛般,残忍地、缓慢地剖开了她隆起的腹部!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周芷若发出撕心裂肺、不似人声的惨嚎!那锦衣卫百户伸手探入血淋淋的伤口,竟生生将那个已经成型、即将足月的男婴拽了出来!婴儿只发出一声微弱的啼哭,便被他狞笑着狠狠掼在地上!一声闷响,如同摔碎一个西瓜!周芷若眼睁睁看着自己未出世的孩儿变成一团模糊的血肉,巨大的悲痛和怨恨瞬间冲垮了她最后的神智!她圆睁着几乎要裂开的双眼,死死盯着那锦衣卫百户,口中涌出鲜血和内脏的碎块,带着无尽的诅咒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她的怨魂在脱离躯壳的瞬间,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吸扯,汇入庭院中无数新死的怨魂之中……而那柄沾染了周芷若和她孩子心头精血的油纸伞(正是她生前所用之物),被随意丢弃在血泊之中,成为这滔天怨气最核心的依附之物…… 怨聚成妖:画面流转。锦衣卫缇骑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尸山血海、一片死寂的积善庄。磅礴的怨气,尤其是周芷若母子那惊天的怨毒和不甘,混合着数十口惨死者的精血与临死前的极端情绪,在雨水的冲刷下,竟没有消散于天地,反而被那柄浸透了周家小姐心头精血的油纸伞所吸引、吞噬!日积月累,年复一年,在积善庄这片浸透血泪的土地上,在无数个凄风苦雨的夜晚,这柄普通的油纸伞,终于被那滔天的怨念和精血滋养,化作了这索命的妖物!它以吸食误入此地的活人精血和魂魄为生,不断壮大,同时也在无意识地重演着当年那场屠杀的片段,将痛苦与死亡一遍遍施加于误入者身上! “看到了吗……道士……” 周芷若的怨念嘶吼着,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刻骨的仇恨,“这……就是……真相!朱棣……狗贼……的……鹰犬……假借……清查……余孽……之名……行……灭门……夺产……之实!我周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何辜?!我那……未出世的……孩儿……何辜?!我们……恨!恨这天!恨这地!恨这无道的人间!恨所有……活着的人!我们要……报仇!要……杀!杀!杀——!!!” 随着她疯狂的嘶吼,剩余的怨魂力量再次暴涨!漆黑的怨念洪流竟隐隐有反压星辰剑罡之势!那暗红伞妖本体也发出兴奋的嗡鸣,伞面污血光芒大盛,无数怨魂的面孔在其中挣扎嘶吼! 赵清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识海中翻腾着那惨绝人寰的画面,心中亦是波澜起伏。他修道多年,深知这世间冤屈不平事多如牛毛,但如此惨烈、如此灭绝人性的屠戮,仍让他道心震动,涌起强烈的悲悯与对那施暴者的怒意。然而,他更明白,冤有头债有主,任由这怨灵迁怒无辜、以杀止杀,只会让这怨气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最终彻底沉沦魔道,再无解脱之日。 “无量寿福!” 赵清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声音陡然变得宏大庄严,如同黄钟大吕,响彻云霄,“冤有头,债有主!尔等血海深仇,贫道已知!然天道昭昭,报应不爽!那施暴造孽之徒,自有其果报临头之日!尔等迁怒无辜,吸食生魂,造下新孽,与那屠夫何异?!岂非自绝于轮回,永堕无间地狱?!放下执念,解脱怨怼,方是尔等唯一生路!” 说话间,他左手闪电般掐动法诀!一个玄奥无比的印诀瞬间成型——太乙救苦天尊印!同时,他体内纯阳道炁疯狂运转,口中舌绽春雷,念诵起《太上洞玄灵宝救苦妙经》: “尔时,救苦天尊,遍满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诸众生……” 经文声起,庄严肃穆,带着无尽的慈悲与渡化之力。每一个字都化作实质的金色符文,从他口中飞出,融入手中的法印!法印光芒大放,隐隐浮现出太乙救苦天尊手持杨柳、遍洒甘露的慈悲法相虚影! “得离于暗途,众生不知觉,如盲见日月。我本太无中,拔领无边际……” 经文声越来越宏大,仿佛不是赵清真一人在念诵,而是有无数仙真在虚空中应和!归尘剑似乎也受到了感应,剑身金色光芒内敛,却透出一股更加深邃、更加包容、仿佛能承载万物、化解一切戾气的厚重道韵!剑尖微微下垂,不再是与怨念洪流硬撼,而是如同定海神针,稳稳地镇在怨念的核心上方,散发出柔和而坚韧的净化之光! “我本太无中,拔领无边际。庆云开生门,祥烟塞死户……” 随着经文深入和法印加持,奇异的一幕发生了!那原本狂暴无比、充满毁灭意志的怨念洪流,在太乙救苦天尊的慈悲法相虚影和救苦妙经的渡化之力笼罩下,冲击的势头竟为之一滞!如同沸腾的油锅中注入了一股清泉!无数怨魂痛苦挣扎的面孔上,那极致的疯狂和怨毒,似乎出现了一丝细微的松动!一丝茫然、一丝痛苦、一丝……被强行遗忘的、属于生前的记忆碎片,如同沉渣泛起,冲击着它们被仇恨彻底蒙蔽的“意识”! 尤其是核心处的周芷若怨魂!她怀中那团模糊的婴儿怨灵,在慈悲的经文声中,竟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如同初生婴儿般的啼哭!这啼哭仿佛一道惊雷,狠狠劈在周芷若被怨毒彻底冰封的“心”上! “啊……孩……我的孩儿……” 周芷若那燃烧着漆黑火焰的双眼,猛地剧烈波动起来!两行粘稠的、如同血泪般的暗红色液体,竟然从她漆黑的眼眶中缓缓流淌而下!那滔天的怨毒和杀意,第一次出现了巨大的裂痕!一种源自母性本能的、撕心裂肺的巨大悲痛,压过了那毁灭一切的疯狂恨意!她死死“盯”着怀中那团因经文力量而暂时显现出清晰轮廓、紧闭双眼、如同沉睡的婴孩虚影,发出了一声凄厉到极致、也悲痛到极致的灵魂哀嚎! 就在周芷若心神剧震、怨念核心出现巨大破绽的瞬间! 赵清真眼中精光暴涨!时机已到! 他左手维持救苦天尊印,右手归尘剑剑诀一变!剑身之上,那内敛的金色光芒骤然化作一道纯净无比的、仿佛能净化世间一切污浊的玄光!剑尖直指伞妖核心——那柄作为怨气载体与枢纽的破败油纸伞! “尘归尘,土归土!万般执念,终化虚无!前尘孽债,今朝了悟!魂归地府,早登净土!敕令!归尘——!” 随着最后一声蕴含无上道威的敕令,归尘剑化作一道玄光,并非凌厉刺击,而是如同春风化雨、润物无声般,轻柔地“点”在了那柄暗红色油纸伞的伞面中心! “嗡——!”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一股柔和却沛然莫御、仿佛能消融万物的净化之力,如同水银泻地般,瞬间从剑尖注入伞身! “啊——!!!” 伞妖发出一声前所未有的、混合了痛苦、解脱、不甘与最终释然的凄厉尖啸!这尖啸不再是单纯的怨毒,更包含了周芷若以及所有被禁锢亡魂的复杂情感! “咔嚓!咔嚓嚓!” 暗红色的伞面上,以剑尖落点为中心,无数道细密的裂纹如同蛛网般迅速蔓延开来!污秽的伞面如同风化了千年的朽木,开始寸寸碎裂、剥落!那些依附在伞骨上、痛苦挣扎的怨魂虚影,在归尘剑玄光的照耀和《救苦妙经》的持续诵念下,脸上的痛苦和怨毒如同冰雪消融!它们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纯净,散发出柔和的白色光晕。 “娘……娘亲……不痛了……” 周芷若怀中那婴儿的虚影,发出一声稚嫩而满足的呓语,化作一道纯净的白光,缓缓消散于天地之间,仿佛投入了温暖的怀抱。 “孩儿……我的孩儿……等等娘……” 周芷若看着消散的婴孩,血泪长流,但眼中的漆黑火焰已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仿佛耗尽了一切的疲惫与悲伤。她最后“看”了一眼下方泥水中惊魂未定的李德财和挣扎着爬起的张魁,又“看”了一眼持剑而立、宝相庄严的赵清真,那扭曲的脸上似乎浮现出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解脱般的表情。 “谢……谢道长……点化……” 一丝微弱却清晰的意念传递而出,充满了疲惫与释然。 随着这最后的意念,周芷若的怨魂,连同伞骨上最后几十道纯净的魂光,一同化作漫天流萤般的白色光点,在《救苦妙经》的诵念声中,如同受到指引般,缓缓升腾,穿透了积善庄上空厚重的怨气阴云,向着那不可知的轮回之地飘散而去…… “轰隆隆……” 失去了怨魂支撑的伞妖本体,那布满裂纹的暗红伞面彻底崩解,化为无数腥臭的黑色粉末,簌簌落下!支撑的伞骨也如同失去了所有精气,瞬间变得灰败、腐朽,寸寸断裂,化作一摊散发着恶臭的烂泥,融入地面的污水中! 就在所有亡魂消散、伞妖彻底瓦解的瞬间! “哗——!!!” 积善庄上空,那积累了不知多少年、厚重如同铅块的怨气阴云,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猛地搅动!一场比之前更加猛烈、更加滂沱的倾盆大雨,毫无征兆地轰然落下!但这雨水,却不再是冰冷的秋雨,而是呈现出一种淡淡的、令人心悸的暗红色!如同稀释了无数倍的血水! 血雨冲刷着积善庄的断壁残垣,冲刷着地面的血污、泥泞和伞妖腐朽的残骸。雨水中,仿佛有无数的叹息、哭泣和最终释然的低语在回荡。那些廊柱上、墙壁上陈年的、如同血迹般的深褐色污渍,在这血雨的冲刷下,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消散……空气中那股浓烈刺鼻的腐朽与血腥味,也在血雨的洗涤下迅速变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雨后泥土的清新气息,虽然依旧带着凉意,却再无之前的阴森与死寂。 积善庄内积郁了数十年的滔天怨气与血煞,仿佛随着这场突如其来的血雨,被彻底冲刷、洗涤、净化! 雨势来得快,去得也快。仅仅半盏茶的功夫,血雨便渐渐停歇。乌云裂开一道缝隙,一弯清冷的残月将朦胧的、带着水汽的微光洒落下来,照亮了这片被血与火、恨与泪浸染了数十载,此刻终于重归平静与死寂的废墟。 李德财瘫在泥水里,背上的伤口在冰冷的血雨刺激下剧痛无比,但更大的震撼来自灵魂深处。他亲眼目睹了那超越认知的斗法,看到了那惨绝人寰的往事投影,也看到了怨魂解脱升天的神圣一幕。巨大的恐惧、悲痛、茫然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张魁挣扎着单膝跪地,用砍山刀支撑着身体。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和雨水,看着眼前被血雨冲刷后、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苍凉破败但也格外“干净”的庄园,再看向持剑静立、道袍无风自动、宛如神祇的赵清真,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深深的敬畏。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赵清真缓缓收剑归鞘。归尘剑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仿佛完成了使命。他静静地看着亡魂消散的方向,看着被血雨洗净的庭院,脸上无悲无喜,只有一种勘破世情的深邃与悲悯。 “尘归尘,土归土。冤有头,债有主。诸位,一路走好。愿天尊慈悲,引渡往生,早离苦海。” 他对着虚空,轻声祝祷。 夜风吹过,带来雨后山林特有的清新与凉意。积善庄,这座吞噬了无数生命的凶宅,仿佛彻底死去,只剩下断壁残垣在月光下诉说着曾经的悲剧。然而,在赵清真敏锐的灵觉中,那血雨浸透的废墟深处,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顽固的怨念,如同深埋地底的毒刺,悄然蛰伏。它源于周芷若魂飞魄散前,对那锦衣卫百户刻骨铭心、永世不忘的最后一丝诅咒,如同一点不肯熄灭的余烬。 赵清真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目光投向东方——那是帝都的方向。 第三十七章:洮水新贵 大明永乐十三年,秋末。 凛冽的西北风卷过陇右高原,裹挟着砂砾与枯草,抽打在洮州卫城斑驳的黄土城墙上。城头戍楼高耸,残破的“明”字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如同疲惫却不肯倒下的老兵。这里是大明西北边陲的咽喉,陕西行都司下辖的洮州卫。城池不大,却因扼守着通往河州、西宁乃至西域的咽喉要道,显出一种畸形的繁华与深入骨髓的粗粝。 城墙之内,是另一个世界。夯土铺就的主街“永宁街”两侧,挤满了高低错落的土木房屋。汉地的青砖灰瓦与番人(藏人)的碉楼式石屋、回回商贾的圆顶店铺混杂在一起,构成一幅奇特的风情画卷。空气里弥漫着牛羊膻气、烤馕的焦香、西域香料(胡椒、孜然、没药)的浓烈气息,以及马粪、尘土和汗液混合的、属于边关市集特有的味道。驼铃声声,来自西域的商队卸下成捆的毛毯、色彩斑斓的玻璃器皿、镶嵌着宝石的短刀;本地的军户、屯民则摆出皮毛、药材、粗糙的陶器。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不同语言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喧嚣中透着勃勃生机,也潜藏着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佩刀的番人武士眼神警惕,回回商人精明地打量着货物,军汉们则三五成群,敞着怀,露出黝黑的胸膛,大声谈笑,目光扫过街上的妇人时带着毫不掩饰的野性。这里是权力的边缘,也是欲望的温床。 蹄声嘚嘚,打破了街口的喧闹。 一行十余骑缓缓行来。当先一人,身着一袭崭新的正五品武官麒麟补服,绯色袍面在秋日略显惨淡的阳光下依旧醒目。他身材魁梧,肩宽背厚,一张国字脸被边关的风沙刻下深深的纹路,肤色黝黑,下颌蓄着短硬的胡茬。正是新任洮州卫左所正千户——陈大勇,那个从神机营跟随赵铁柱(赵清真)到西宁卫的老部下。 他努力挺直腰板,端坐在一匹神骏的河西骏马上,试图维持千户应有的威严。但微微上扬的嘴角,和那双扫视街道时闪烁的、带着审视与满足光芒的眼睛,却泄露了他内心的志得意满。从一个小小的军户余丁,靠着敢打敢拼的悍勇、几次剿匪时豁出性命的搏杀,以及那说不清道不明、却实实在在在关键时刻推了他一把的“运气”,一路挣扎攀爬,终于穿上了这身象征权力与地位的麒麟服!这身衣服沉甸甸的,压在他肩上,却更像是一种无上的荣耀勋章,熨帖着他那颗饱尝艰辛的心。 “陈千户!” “千户大人巡城辛苦!” 街道两旁的商贩、行人,无论汉番,见到这一行人马,尤其是陈大勇身上那显眼的补服,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或躬身,或抱拳,脸上堆起或真诚或谄媚的笑容,高声问候。几个相熟的百户军官带着亲兵在路边行礼,姿态恭敬。几个番人头人模样的汉子,也以手抚胸,微微欠身。 陈大勇微微颔首,右手虚抬,算是回礼。动作略显生硬,显然还在适应这“上位者”的姿态。他心中却如洮水(洮河)奔涌,难以平静。目光扫过那些敬畏的眼神,听着此起彼伏的“千户大人”,一股从未有过的热流从脚底直冲头顶,让他几乎要在这马背上仰天长啸。他想起了老家那几亩贫瘠的薄田,想起了父亲佝偻的背影和母亲愁苦的眼神,想起了自己初入行伍时在伙房劈柴、在演武场被老兵欺凌的日子。那些屈辱、汗水、血泪,仿佛都在这身麒麟服的光芒下,化作了今日的垫脚石。 ‘爹,娘,你们看见了吗?儿子出息了!’ 他在心中无声呐喊,眼眶竟有些发热。他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膛,让那麒麟补子更加显眼。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真正站在了人生的巅峰,洮州卫左所,这片土地,以及这片土地上的人,似乎都将匍匐在他的意志之下。 亲兵队长,一个叫张彪的精悍汉子,凑近低声道:“大人,前面就是卫所衙门了。王佥事(指挥佥事王镇)一早就在衙门里候着了,说给您备了接风宴。” 陈大勇回过神来,收敛了一下过于外露的情绪,沉声道:“嗯,知道了。” 他抬眼望向街道尽头那座比周围建筑高出许多、门庭森严的洮州卫指挥使司衙门,青黑色的砖墙,高耸的旗杆,门口持戈肃立的军士,无不彰显着权力的核心。那里,将是他施展抱负的新起点,也是他必须面对的新战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悄然取代了方才的膨胀感。 --- 洮州卫指挥使司衙门,后堂花厅。 相较于外间的肃杀,这里布置得颇为奢华。红木桌椅光可鉴人,地上铺着厚厚的西域地毯,墙角摆放着烧得正旺的铜炭盆,驱散了秋末的寒意。空气中弥漫着酒肉香气和名贵熏香(很可能是萨比尔“孝敬”的龙涎香)的混合味道。 主位之上,坐着洮州卫指挥佥事王镇。此人年约五旬,身材微胖,面团团一张脸,细长的眼睛总是习惯性地眯着,嘴角挂着看似和善的笑意。他穿着从三品的豹补服,但衣料和做工显然比陈大勇的更为考究,拇指上戴着一个硕大的翡翠扳指,随着他端酒杯的动作闪烁着温润的光泽。他是洮州卫的地头蛇,根基深厚,更是陈大勇此次得以升迁的关键“贵人”——他是西宁卫指挥佥事王骧的族兄。在洮州卫,指挥使年迈且多病,王镇这个佥事,几乎就是实际上的掌权者。 “哈哈哈!大勇老弟!快请上座!就等你了!” 王镇见陈大勇在亲兵引导下步入花厅,立刻热情地起身招呼,亲自拉过自己身旁的主宾位椅子,显得格外亲热。 陈大勇连忙抱拳行礼:“末将来迟,劳佥事大人久候,实在惶恐!” 姿态放得很低。他深知自己根基浅薄,在王镇这样的老狐狸面前,必须保持足够的谦卑。 “诶!你我兄弟,何须如此见外!” 王镇用力拍了拍陈大勇的肩膀,将他按坐在椅子上,“如今你也是堂堂正千户,左所主官,与我平级论交即可!来来来,满上!今日这接风宴,一是贺老弟高升,二是为老弟洗尘!洮州卫左所这副担子,以后可就压在你肩上了!” 花厅内早已坐满了人。除了卫所里几位有头有脸的千户、副千户,还有几位本地有实力的士绅。众人纷纷起身向陈大勇道贺,一时间觥筹交错,阿谀奉承之声不绝于耳。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席间气氛越发热络。王镇的脸颊染上红晕,细长的眼睛眯得更细,他凑近陈大勇,带着浓重的酒气,声音压低却足以让周围几人听清:“大勇老弟,洮州这地方,虽说比不上江南繁华,但自有它的妙处。你初来乍到,有些门道,哥哥我得给你指点指点。” 陈大勇心中一凛,面上恭敬道:“请大人指点迷津,末将洗耳恭听。” 王镇嘿嘿一笑,手指捻着翡翠扳指:“这第一嘛,军务上,该紧的紧,该松的松。手下弟兄们苦哈哈的,总得给条活路。粮饷器械,这里面的文章,慢慢你就懂了。” 他含糊其辞,但意思昭然若揭——吃空饷、倒卖军资是常态。他话锋一转,眼中流露出男人都懂的笑意:“这第二嘛,人生得意须尽欢!老弟你正当盛年,又手握重权,岂能辜负这大好时光?咱洮州城里,别的没有,这销魂蚀骨的温柔乡嘛…嘿嘿!” 他故意顿了顿,吊足胃口,才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暧昧语气:“城东‘醉仙楼’,新来了一位头牌清倌人,唤作玉娘。啧啧,那才叫一个绝色!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难得是那股子清冷劲儿,像雪山上的莲花,等闲人连近身都难!非俗物可比啊!哥哥我上次去,也就听她弹了半支曲子…老弟你少年英雄,仪表堂堂,说不定能入得了美人的眼呢?”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陈大勇,观察着他的反应。 “清倌人?玉娘?” 陈大勇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他出身贫寒,半生戎马,接触的多是粗手大脚的村妇或营妓,对“清倌人”这种只存在于传闻中的高级艺妓,既感陌生,又被王镇那“绝色”、“非俗物可比”的形容勾起了本能的好奇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一股细微的热流悄然滑过心田。但他立刻警醒,想起自己新官上任,无数双眼睛盯着,绝不能落下把柄。他强压下心头那点异样,努力维持着正色,拱手道:“大人说笑了。末将初来乍到,军务繁杂,千头万绪,正该殚精竭虑,报效朝廷,岂敢沉溺于声色犬马?此事…休要再提。” “哈哈哈!老弟果然是个实在人!” 王镇大笑起来,并未因陈大勇的推拒而着恼,反而眼中精光一闪,似乎更满意了。他举起酒杯,“好好好!不提,不提!喝酒!今日只论兄弟情谊,不醉不归!” 他心中暗道:雏儿就是雏儿,装得一本正经。这玉娘就是为你准备的饵,鱼儿闻到腥味,还能不上钩?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他给坐在下首一个穿着华丽波斯长袍、留着浓密卷曲胡须的商人递了个眼色。 那商人正是胡商萨比尔,畏兀儿人,在洮州经营多年,是“醉仙楼”背后的大金主之一。他心领神会,立刻端着酒杯起身,操着一口流利但带着异域腔调的官话,满脸堆笑地走到陈大勇面前:“尊敬的陈千户大人!小人萨比尔,久仰大人威名!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大人少年英雄,前途无量!小人敬大人一杯,祝愿大人鹏程万里,在洮州大展宏图!日后大人但有所需,小人定当竭尽全力,效犬马之劳!” 姿态谦卑至极,言语间充满了讨好与暗示。 陈大勇看着眼前这个笑容可掬、态度恭敬的胡商,又瞥见王镇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心中那点刚刚压下去的涟漪又悄然泛起。权力带来的奉承,是如此直接而诱人。他端起酒杯,与萨比尔碰了一下,一饮而尽。酒液辛辣,入喉却化作一股暖流,混着萨比尔的奉承和王镇描绘的“绝色”,在他心底悄然发酵。那身崭新的麒麟服,似乎也变得更加沉重而灼热了。 --- 接风宴一直持续到申时末(下午五点)。陈大勇虽极力自持,但在王镇、萨比尔等人的轮番劝酒和同僚们的起哄下,也喝得面红耳赤,脚步微浮。宴席将散时,王镇再次搂住陈大勇的肩膀,喷着酒气道:“老弟,今日高兴!走,哥哥带你去个真正的好地方醒醒酒!见识见识咱洮州的风月!” “大人…末将不胜酒力,还是…” 陈大勇还想推辞。 “诶!你这就不给哥哥面子了!” 王镇佯装不悦,随即又换上笑脸,“放心!就去坐坐,听听曲儿!那‘醉仙楼’的玉娘,今晚挂牌清唱,机会难得!就当是体察民情嘛!走走走!” 不由分说,半拉半拽,和几个同样喝得兴起的同僚一起,簇拥着有些身不由己的陈大勇出了衙门,直奔城东。 “醉仙楼”临河而建,三层飞檐,灯火通明,在略显粗犷的洮州城里显得格外醒目。未及门前,便听得丝竹管弦之声隐隐传来,带着一股江南水乡般的靡靡之意。门口站着两个衣着光鲜、满脸堆笑的龟公,一见王镇、萨比尔这行人,尤其是被簇拥在中间、穿着麒麟补服的陈大勇,立刻如同见了财神爷,点头哈腰地将众人迎了进去。 楼内暖香扑鼻,与外间的清冷截然不同。大厅里红毯铺地,纱幔低垂,烛火透过琉璃灯罩散发出柔和而暧昧的光芒。穿着轻薄纱裙、浓妆艳抹的女子穿梭其间,巧笑倩兮。空气中混合着高级脂粉、酒气和一种难以名状的甜腻香气。陈大勇从未踏足过这等场所,甫一进入,只觉得眼花缭乱,手足无措,扑面而来的香风更是让他心跳加速,头晕目眩。他努力想维持威严,但脸上的窘迫和眼神的游离却暴露了他的局促。 萨比尔显然是这里的常客,熟门熟路地引着众人上了三楼最雅致的一间包厢“听雨轩”。包厢内陈设更为奢华,紫檀木的桌椅,墙上挂着名家字画(真假难辨),角落燃着名贵的苏合香。透过临河的雕花木窗,能看到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洮水。 众人落座,萨比尔击掌示意。很快,精致的果盘、香茗和几坛上好的西域葡萄酒送了上来。王镇与萨比尔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萨比尔老兄,今日的主角可是咱们陈千户!快,请玉娘姑娘出来!让千户大人也品鉴品鉴咱洮州顶级的雅乐!” 王镇高声吩咐道,特意强调了“雅乐”二字,仿佛他们真是来欣赏艺术的。 萨比尔笑着应下,亲自走到包厢门口吩咐龟公。 包厢内的丝竹声暂歇。片刻之后,一阵清越如珠落玉盘的琵琶声,如同山涧清泉,穿透楼内的喧嚣,清晰地流淌进来。这琵琶声技法娴熟,意境空灵,与楼下大厅的靡靡之音截然不同,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包厢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位女子怀抱琵琶,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 陈大勇的目光瞬间被牢牢钉住,呼吸都为之一窒。 来人正是玉娘。 她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色杭绸衣裙,只在领口和袖口绣着几枝疏淡的墨梅。乌黑如云的发髻松松挽起,斜插一支碧玉簪,再无多余钗饰。肌肤胜雪,在柔和的灯光下仿佛泛着莹润的光泽。黛眉弯弯,琼鼻挺秀,一双眸子如同浸在寒潭中的墨玉,清澈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清冷与疏离,仿佛隔绝了周遭所有的喧嚣与浮华。她的唇色很淡,微微抿着,勾勒出一种难以接近的孤高感。 她抱着琵琶,身姿挺拔而轻盈,如同风中的修竹。行走间,裙裾微动,悄无声息,自有一股出尘的气质。她并未看任何人,径直走到包厢中央预留的锦墩前,微微欠身,算是行礼。动作优雅,却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淡漠。 “玉娘见过诸位大人。” 声音清泠悦耳,如同碎冰相击,不带丝毫烟火气。 王镇、萨比尔等人的眼睛也都亮了起来,但陈大勇的反应最为强烈。他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随即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宴席上王镇那句“绝色”、“非俗物可比”的形容,此刻有了无比清晰的具象!他见过边关的风沙,见过战场的血腥,见过粗犷的妇人,却从未见过如此精致、如此清冷、如此…不染尘埃的女子!这与他想象中的烟花之地女子截然不同!玉娘身上那股遗世独立的清冷气质,非但没有让他退却,反而像一簇幽冷的火焰,瞬间点燃了他内心深处某种隐秘的渴望与征服欲。 玉娘似乎感受到了那道异常灼热的目光。她微微抬眸,那双墨玉般的眸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精准地落在了陈大勇身上。当看到他身上的麒麟补服和那张被酒意熏红却难掩刚毅的黝黑面庞时,她清冷的眼神中,极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光——像是惊讶,又像是一丝了然的悲悯,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算计?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随即又恢复了那古井无波的平静。她微微垂下眼帘,纤长的手指轻轻拨动琴弦。 “叮咚…” 一曲《春江花月夜》从她指尖流淌而出。琵琶声时而舒缓如月光铺洒江面,时而急促如潮水拍岸。技艺之高,意境之美,让整个包厢都安静下来。陈大勇不懂音律,却完全被这乐声,或者说被抚琴的人所吸引。他痴痴地望着玉娘专注的侧脸,看着她纤长白皙的手指在弦上翻飞跳跃,看着她微微颤动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宴席的喧嚣,王镇、萨比尔等人的存在,仿佛都消失了。他的世界里,只剩下这抹清冷的月色,和这拨动他心弦的琴音。 萨比尔一直留意着陈大勇的反应,见他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心中暗喜。他凑近王镇,用极低的声音耳语道:“佥事大人,鱼儿…咬钩了。” 王镇嘴角勾起一丝得意的弧度,抿了一口酒。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包厢内响起几声略显敷衍的掌声(主要是王镇等人)。玉娘抱着琵琶,起身再次微微欠身,依旧是那副清冷疏离的模样:“献丑了。” 萨比尔立刻笑着接口:“玉娘姑娘的琴技,堪称洮州一绝!今日陈千户初临贵地,玉娘姑娘何不敬千户大人一杯,也算结个善缘?” 他边说边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侍女端着盛满琥珀色葡萄酒的琉璃杯走到玉娘身边。 玉娘秀眉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眼中闪过一丝厌烦,但很快隐去。她沉默了一瞬,终究还是伸出纤纤玉手,接过了酒杯。她的手指白皙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泛着健康的粉色光泽,捧着那流光溢彩的琉璃杯,更显得美不胜收。 她端着酒杯,缓步走到陈大勇面前。一股清幽冷冽,如同雪中寒梅般的淡淡体香,若有若无地飘入陈大勇的鼻端,让他心神又是一荡。玉娘微微抬起眼眸,直视着陈大勇。这一次,她的目光不再是完全的疏离,似乎多了一丝探究,甚至…一丝极淡极淡的好奇?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却似乎比刚才柔和了一丝丝:“玉娘…敬千户大人。” 说罢,将杯中酒浅浅饮了一口。 陈大勇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美人当前,清音在耳,幽香萦绕!他慌忙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因为紧张,手竟有些微抖,酒液都洒出少许。“姑…姑娘客气!陈某…陈某…” 他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看着玉娘那近在咫尺、清丽绝伦的脸庞,只觉得口干舌燥,脑子一片空白,只能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动作带着军汉特有的粗豪,引得旁边几个同僚发出低低的哄笑。 玉娘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唇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转瞬即逝。那一点细微的变化,落在陈大勇眼中,却如同冰河解冻,春花初绽,美得惊心动魄!他只觉得心头那簇幽冷的火焰,瞬间燃烧成了燎原之势!什么军务,什么威仪,什么克制,在这一刻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萨比尔适时地笑道:“千户大人真是豪爽!玉娘姑娘,你看陈千户如此赏脸,不如再为千户大人独奏一曲?也让大人领略领略你的才情?” 他这是在为王镇的计划添柴加火,制造两人独处的机会。 玉娘没有立刻答应,只是静静地看了陈大勇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仿佛带着某种无声的询问。 陈大勇此刻哪里还顾得上推拒?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点头:“好!好!有劳…有劳玉娘姑娘!” 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 玉娘不再言语,抱着琵琶重新坐下。指尖轻拂,一曲更为婉转缠绵的《汉宫秋月》幽幽响起。这一次,她的琴音似乎少了几分清冷,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幽怨与情思。包厢里其他人都识趣地压低了交谈声,仿佛将这方空间留给了千户大人与这位清倌人。 陈大勇痴痴地听着,目光须臾不离玉娘的身影。琵琶声如同无数只小手,撩拨着他沉寂多年的心弦。玉娘那清冷中偶尔流露的一丝柔和,如同最烈的酒,让他彻底沉醉其中,难以自拔。王镇描绘的“温柔乡”大门,在这一刻,伴随着这琵琶声和眼前的美人,向他轰然洞开。他浑然不觉,自己正一步步踏入一个精心编织的、以美色为饵、以欲望为网的陷阱。 --- 离开“醉仙楼”时,已是亥时(晚上九点)。秋末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吹在陈大勇滚烫的脸上,却丝毫未能驱散他心头的燥热。玉娘的身影,她清冷的眼神,她指尖流淌的琴音,她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冷香,如同烙印般深深印在他的脑海里,反复回放。方才在包厢里,他几次想开口与玉娘搭话,却在她那清冷的目光下讷讷不成言,最终只是笨拙地称赞了几句琴艺,换来她微微颔首。这种若即若离,非但没有让他退却,反而像羽毛搔在心上,更添百爪挠心之感。 “大勇老弟,如何?哥哥我没骗你吧?这玉娘,可还入得了老弟的眼?” 王镇带着几分醉意和促狭,拍着陈大勇的肩膀问道。萨比尔和其他几个同僚也在一旁暧昧地笑着。 陈大勇脸上有些发烫,借着酒意和夜色掩饰,含糊道:“玉娘姑娘…琴艺确实超凡脱俗,人…人也清雅。” 他努力想表现得淡然,但语气中的回味与那掩饰不住的亮光,早已出卖了他的心思。 “哈哈哈!清雅?老弟你这话可太含蓄了!” 一个喝得满脸通红的副千户大笑道,“那是天上的仙子落凡尘!就是性子太冷了些,像块捂不热的冰!陈千户少年英雄,说不定能把这冰美人给捂化了?到时候别忘了请兄弟们喝杯喜酒啊!”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陈大勇被笑得有些窘迫,心中却因那句“捂化冰美人”而莫名地涌起一股豪情和难以抑制的遐想。他不再接话,只是拱手与王镇等人作别,带着亲兵张彪,翻身上马,朝着千户所的方向行去。 马蹄踏在空旷的青石板街道上,发出清脆的回响。夜风吹拂,酒意稍退,但玉娘的影子却更加清晰。陈大勇骑在马上,思绪翻腾。一会儿是白日里穿着麒麟服接受众人朝贺的意气风发,一会儿是宴席上王镇的暗示和萨比尔的奉承,一会儿又定格在玉娘抚琴时那清冷的侧颜和最后那几乎难以察觉的、转瞬即逝的浅笑… ‘她对我笑了…’ 这个念头如同魔咒般缠绕着他。‘她是不是…对我有些不同?’ 一股从未有过的、夹杂着强烈征服欲和柔情蜜意的复杂情绪,如同洮水春汛,汹涌地冲击着他本就不够坚固的心防。他忽然觉得,自己这身麒麟服和手中的权力,似乎有了更具体、更令人心潮澎湃的用武之地——征服那个如同雪山莲花般清冷孤高的女子!这个念头一起,便再也遏制不住。他甚至开始想象,若能得此佳人相伴,红袖添香,那才是真正的人生巅峰!什么军务繁杂,什么边关苦寒,仿佛都在这绮丽的幻想中变得微不足道了。 “大人?大人?” 亲兵张彪的声音将陈大勇从遐思中惊醒。原来已经到了千户所门口。 “嗯?何事?” 陈大勇定了定神,努力摆出威严的样子,但眼底残留的迷醉和嘴角不自觉的笑意却瞒不过贴身亲兵的眼睛。 “大人,您…您没事吧?脸色有些红,是不是酒劲上来了?卑职扶您进去歇息?” 张彪关切地问。 “无妨!” 陈大勇挥挥手,翻身下马,脚步却有些虚浮,“本官…清醒得很!明日点卯,不可迟误!你也…下去歇着吧!” 他摆摆手,独自走进了千户所略显空旷的正堂。 堂内烛火通明,案几上堆放着等待他批阅的文书——左所军户名册、器械清点簿、粮秣库存、边境哨卡轮值表…这些曾经象征着他权力和责任的东西,此刻在陈大勇眼中却显得格外枯燥乏味。他烦躁地扯了扯领口,仿佛那麒麟补服也变得有些束缚。眼前晃动的,依旧是那抹清冷的月白色身影和那绕梁的琵琶声。 他走到案前,拿起一份名册,刚看了几行,玉娘那双墨玉般的眸子就浮现在字里行间。他颓然坐下,将名册丢在一边,双手用力搓了搓脸,试图驱散那恼人的幻影,却徒劳无功。一种从未有过的空虚感和强烈的渴望,如同藤蔓般缠绕住他的心。权力的滋味固然美妙,但似乎…还缺了点什么?缺了那能让他心尖发颤、魂牵梦萦的…点缀? 夜色渐深。陈大勇躺在宽大的千户卧榻上,辗转反侧。窗外的风声,远处偶尔传来的犬吠,都清晰入耳。玉娘的影子如同刻入脑海,挥之不去。她那清冷的眼神,那转瞬即逝的浅笑,那幽冷的体香,那婉转的琴音…交织成一幅极具诱惑力的画面,在他脑海中反复上演。一种混合着强烈情欲、征服欲和虚荣满足感的火焰,在他体内熊熊燃烧,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毁。傍晚在醉仙楼强装的镇定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被美色撩拨得心猿意马的凡夫俗子。‘明日…明日定要找个由头,再去醉仙楼!’ 这个念头如同野草般疯长。麒麟服带来的荣耀感,在情欲的冲击下,似乎也变得有些黯淡了。 --- 与此同时,在洮州卫城西南角,一间极其普通、甚至有些破旧的小客栈里。 一盏如豆的青灯下,赵清真盘膝而坐,双目微阖,似在入定。他依旧是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道袍,背负着那柄用粗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古朴长剑——归尘。与喧嚣的“醉仙楼”和浮华的千户所相比,这里简陋得如同另一个世界。 他并非在沉睡。强大的灵觉如同无形的潮汐,以他为中心,向着整个洮州卫城悄然扩散开去。在他“心眼”所见的境界中,这座边陲小城的上空,笼罩着一层驳杂而躁动的气息。卫所衙门方向,一股浓重的、代表着权力倾轧、贪婪和腐朽的灰黑色气息翻腾不休;城东“醉仙楼”的位置,则弥漫着粉红与暗紫交织的靡靡之气,那是情欲、金钱交易和精心伪装的陷阱散发出的欲望迷雾;而城北千户所的方向…一股原本刚猛、带着军人血性的赤红色气运,此刻正被一股外来的、极具诱惑力的粉红色气息丝丝缕缕地缠绕、渗透,那赤红气运如同被投入染缸的素锦,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浑浊、黯淡,根基动摇! 赵清真缓缓睁开双眼,眸光清澈深邃,仿佛能洞穿世间一切虚妄。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低微,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权柄炽盛如炉火,情欲缠绵似柔丝。炉火烹油,鲜花着锦,看似繁华鼎盛,实则危如累卵。烈火焚身易,柔丝缚心难啊…” 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扇缝隙。清冷的月光和远处隐约的丝竹声一同涌入。他望向千户所的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屋宇,看到了那个在欲望幻影中辗转反侧的新任千户。 “色欲之关,五毒之首。一念起,百障生。沉溺其中,灵台蒙尘,慧剑自折。陈居士,你可知你足下之路,已临深渊?” 赵清真低声自语,手指在窗棂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麒麟服…可护你一时显贵,却护不住你那颗被‘暗香’浮动、渐失清明的心。红尘炼心,此关…你当如何过?” 他微微摇头,关上了窗户。屋内重归寂静,只有青灯如豆,映照着他沉静如水的面容。归尘剑在布囊中,似乎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叹息般的低鸣。 第三十八章:欲海沉浮 陈大勇对玉娘的迷恋与日俱增。他开始频繁出入“醉仙楼”,不再满足于宴席上的相见。他花费重金(包括萨比尔的“孝敬”和自己的俸禄、甚至开始挪用一些小额军费)只为能与玉娘独处一室,听她抚琴,看她作画,或是仅仅说说话。玉娘似乎也被陈大勇的“真心”(实则是权势与金钱堆砌的热情)打动,卸下部分心防,向他倾诉一些飘零身世(可能半真半假),更激起陈大勇的保护欲和占有欲。 两人关系升温,但玉娘始终坚守“清倌人”底线(或以此为策略)。这种若即若离,反而更让陈大勇抓心挠肝,欲罢不能。他许诺要为玉娘赎身,给她名分(哪怕只是外室),玉娘则含泪表示相信,但需等待时机。陈大勇沉溺于这种“爱情”幻想中,将玉娘视为淤泥中的白莲,是他枯燥军旅生涯的唯一慰藉和荣耀的象征。 为了满足玉娘(以及维持自己在新圈子里的体面),陈大勇对萨比尔的要求几乎有求必应。萨比尔的商队规模扩大,夹带违禁品(如少量私盐、未报备的兵器)的情况开始出现,陈大勇或其亲信睁只眼闭只眼,甚至提供庇护。 王镇作为幕后受益者和推手,对陈大勇的“上道”非常满意。他分得好处,并利用陈大勇牵制卫所内其他势力。卫所的腐败之风因陈大勇的加入而更甚。军需采购以次充好,空额虚报更加肆无忌惮。一些正直的下属试图劝谏,反被陈大勇斥责“多管闲事”、“不识时务”。 陈大勇的心思完全不在卫所事务上。点卯迟到早退是常态,操练敷衍了事,军械保养检查流于形式。士兵们士气低落,纪律涣散。原本计划修缮的戍堡、烽燧因经费被挪用而搁置。 某日,边境传来小股游骑(可能是西番部落或残元势力)骚扰附近村寨的消息。按例应由左所派兵清剿、威慑。陈大勇正计划与玉娘去城外“踏青”,接到军报后不耐烦地丢给副千户处理,只草草交代“驱赶即可,勿要深追”。副千户能力平庸,又未得重视,敷衍出兵,结果行动迟缓,未能有效打击敌人,反让边民怨声载道,认为卫所无能。 军中开始流传关于陈千户沉迷女色、不理军务的闲言碎语。陈大勇有所耳闻,非但不警醒,反而觉得是嫉妒,更加变本加厉地展示自己与玉娘的“恩爱”,试图用权势压服议论。 赵清真在城中目睹了陈大勇的种种行径。他看见陈大勇豪掷千金为玉娘购置华服首饰;看见他因宿醉而误了巡城;看见他粗暴对待前来禀报军情的下属。赵清真也暗中观察玉娘和萨比尔、王镇之间的隐秘互动,察觉到玉娘眼中偶尔闪过的算计和身不由己的悲哀,以及萨比尔笑容背后的贪婪。 赵清真曾在陈大勇必经之路的茶馆独坐。当陈大勇前呼后拥、带着给玉娘新买的礼物经过时,赵清真朗声诵道:“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 (《道德经》十二章)。陈大勇隐约听到,脚步微顿,觉得这穷道士言语晦气,皱眉瞥了一眼,未加理会,继续前行。赵清真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微微摇头。 边境的情报显示,之前的小股骚扰并非偶然,可能是一次试探。更大的威胁正在酝酿,而洮州卫左所的防务,因主官的懈怠,已现破绽。 --- 初冬,一场规模远超预期的袭击爆发!一支数百人的精锐游骑,利用陈大勇防区内的漏洞,突破防线,直扑卫城外围的几处重要屯堡和商队聚集点。烧杀抢掠,损失惨重! 警讯传来,卫所震动!指挥使震怒,严令各所出兵救援、围剿。陈大勇从玉娘的温柔乡中被紧急军报惊醒,酒意未消,冷汗涔涔。他仓促集结部队,但士兵疏于训练,装备不整,指挥混乱,行动迟缓。 陈大勇率部赶到时,敌军已劫掠完毕,正押解着俘虏和财物准备撤离。陈大勇被眼前的惨状和指挥使的严令刺激,又想在玉娘面前挽回“英雄”形象,不顾副将劝阻,下令仓促进攻。 战斗过程惨烈。左所士兵因缺乏训练和有效指挥,士气低落,在悍勇的游骑面前一触即溃。陈大勇虽个人勇武,斩杀了数名敌人,但无力回天。部队损失不小(伤亡、被俘),未能有效阻止敌人撤退,自己也受了轻伤。此战暴露了左所外强中干的本质,陈大勇“勇将”之名扫地,威信大损。 战后追责。指挥使迫于压力(来自朝廷、地方乡绅、受害商民)必须严惩。王镇为自保,迅速撇清关系,将责任全部推给陈大勇,指责他“沉迷酒色,贻误军机,指挥失当”。平时被陈大勇压制或得罪过的同僚纷纷落井下石。 军中对陈大勇的怨气爆发。阵亡士兵的家属围堵千户所哭诉;受伤的士兵怒目而视;幸存的部下士气低落,对他充满不信任。陈大勇陷入前所未有的孤立和困境。指挥使下令暂时停了他的职,命其“闭门思过”,等待进一步发落。前途一片灰暗。 遭此重大打击,陈大勇身心俱疲,伤痕累累。他本能地寻求玉娘的慰藉,逃到“醉仙楼”。然而,世态炎凉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玉娘的态度发生了微妙而冰冷的变化。不再温柔体贴,言语间带着疏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她借口身体不适,推脱与陈大勇相见。即使见了,也心不在焉,甚至流露出对他“失势”、“无能”的失望。 陈大勇痛苦地质问,试图用过去的情分打动她,甚至掏出仅剩的钱财许诺赎身。玉娘却凄然一笑(这笑中或许有真实的悲哀),道出部分残酷现实:她不过是萨比尔精心培养、用来笼络权贵的工具。她对陈大勇的“情意”,不过是逢场作戏,是生意。她直言:“千户大人,您如今自身难保,又何必再拖累奴家?萨比尔老爷…已为奴家另寻了‘前程’。” 这句话如同冰锥,刺穿了陈大勇最后的幻想。 陈大勇怒不可遏,去找萨比尔算账。萨比尔一改往日的谦卑谄媚,在保镖护卫下,面带虚伪的遗憾笑容:“陈大人,生意归生意,情意归情意。玉娘是自由身,她选择更好的出路,无可厚非。至于我们的‘合作’,在商言商,您也得了好处。如今您时运不济,我也很遗憾。但风险,总是要自己承担的。” 言语冰冷,充满算计。陈大勇才惊觉自己一直被玩弄于股掌之中。 陈大勇失魂落魄地回到冷冷清清的千户所(亲兵都散了)。停职令摆在桌上,伤口隐隐作痛。玉娘的绝情话语,萨比尔的冰冷面孔,王镇的落井下石,阵亡将士家属的哭嚎,同僚的鄙夷目光……在他脑中交织翻腾。 巨大的悔恨、羞耻、愤怒和绝望将他吞噬。他砸碎了屋内的摆设,对着空气咆哮,最终瘫倒在地。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自己升迁后的堕落轨迹:从雄心勃勃到沉溺酒色,从恪尽职守到贪赃枉法,从受人敬畏到众叛亲离……一切都源于对玉娘病态的迷恋和对权势带来的享乐的放纵。色欲,如同温柔的毒药,腐蚀了他的意志,蒙蔽了他的双眼,最终将他推入深渊。他感到万念俱灰,甚至萌生了自我了断的念头。 --- 陈大勇停职闭门期间,尝尽世态炎凉。昔日门庭若市,如今门可罗雀。除了一个跟随他多年、忠心耿耿的老军需还偷偷送些饭食,无人问津。他意志消沉,借酒浇愁,伤病也未好好处理,形容枯槁,如同行尸走肉。自杀的念头萦绕不去。 某个寒冷的黄昏,陈大勇醉醺醺地晃荡到洮水河边,望着冰冷的河水,万念俱灰,准备纵身一跃,结束这荒唐而耻辱的一生。 就在陈大勇准备跳下之际,一个平和清朗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居士留步。河水冰冷,洗不去心中块垒;一死了之,解不开尘世纠缠。” 陈大勇愕然回头,看到赵清真立于不远处。青袍素净,神色平静,目光澄澈,仿佛能穿透他满身的污浊和绝望。归尘剑在背后,古朴无华。陈大勇认出是曾在茶馆见过的道士,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羞惭和恼怒:“臭道士!少管闲事!我陈大勇落到今日田地,生不如死,与你何干!” 赵清真缓步走近,并未因他的恶言而恼怒,声音依旧平和:“贫道云游至此,见居士身陷迷障,心魔丛生,特来结一善缘。死,固然容易,然生前种种,恩怨情仇,业力牵缠,岂是一死便能了之?徒留无尽遗憾与未解之惑于天地间罢了。” 赵清真并未直接说教,而是邀请陈大勇到河边一处避风的岩石旁坐下(陈大勇虽抗拒,但赵清真身上有种令人安定的力量,让他鬼使神差地坐下)。赵清真递给他一个水囊(里面是清水),陈大勇下意识接过,冰冷的清水入喉,让他混乱的头脑清醒了一丝。 赵清真望着奔流的洮河水,缓缓道:“居士可知,这洮水从雪山而来,奔腾千里,裹挟泥沙,看似浑浊。然其本质,仍是至清至纯之水。泥沙终将沉淀,清水终归大海。” 他看向陈大勇,“人心亦如这水。权、财、色、名,如同泥沙,一时蒙蔽,使人沉沦。然其本性光明,若能澄心静虑,拂去尘埃,自见清明。” 陈大勇听着,回想起自己初到洮州时的雄心壮志,那份军人的质朴豪情,再对比如今的狼狈不堪,悲从中来,泪水混着脸上的污垢流下。他哽咽着,第一次向外人(而且是陌生人)倾诉了自己的悔恨:如何被玉娘迷惑,如何被王镇、萨比尔引诱,如何荒废军务,如何导致战败,如何众叛亲离…… 赵清真静静听完,没有指责,只有洞悉一切的悲悯。“居士之苦,在于‘执’。执着于色相之美,以为可填补心中空洞;执着于权势之乐,以为可证明自身价值。岂知色如幻泡,权势如浮云?” “那位玉娘姑娘,亦是可怜之人,身陷泥淖,身不由己。她对居士的温言软语、笑靥如花,几分是真?几分是求生之术?几分是背后之人的操控?居士执着于她的容颜情态,如同追逐水月镜花。你所迷恋的,并非她本人,而是你心中投射出的一个幻影,一个能满足你所有欲望和虚荣的幻影。此幻影,便是‘色欲’之魔障。” “色欲关,非仅指男女之欲。乃是对一切外相美好、能引动贪恋执着之物的沉迷。美色、珍馐、华服、豪宅、赞誉、奉承……凡能令你心驰神荡、迷失本心、忘却职责者,皆是此关考验。居士沉迷玉娘,不过是此关在你身上最猛烈之显现。你执着于她,实则是执着于这‘欲念’本身带来的刺激与满足,以此逃避军务的繁重、官场的倾轧、内心的空虚。” 赵清真的话,如同惊雷,炸响在陈大勇混沌的脑海。他回想起与玉娘相处的点点滴滴:她眼神深处偶尔的疏离和算计,她接受礼物时并非全然欣喜的微妙神情,她在自己得势时和失势后判若两人的态度……再结合萨比尔的操控和王镇的利用,他终于痛苦地承认:自己一直活在精心编织的欲望幻梦里!他所珍视的“爱情”,不过是场交易;他所追逐的“快乐”,是饮鸩止渴! 巨大的羞耻感和被愚弄的愤怒再次涌上心头,但这次,不同于之前的绝望崩溃,其中夹杂了一丝被点醒的清明和想要改变的冲动。他猛地抓住赵清真的袍袖,如同抓住救命稻草:“道长!我…我明白了!我是被猪油蒙了心!可我…我如今身败名裂,一无所有,军法难容,还能怎么办?求道长救我!” 此刻,他放下了千户的架子,像一个迷途的孩子。 赵清真扶起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居士此刻能幡然醒悟,便是破关之始。” “如何破?” “其一,正视己过,不诿不惧。去向指挥使大人坦诚罪责,接受应有惩处。无论削职、杖责、罚俸,皆是你应受之果。此乃了却前尘旧债,卸下心中枷锁。其二,澄心见性,断绝外缘。远离那醉仙楼,远离萨比尔、王镇之流。他们如同泥潭,只会让你再次沉沦。其三,重拾根本。你之本分为何?是戍守边关,保境安民!若指挥使念你昔日微功,允你戴罪之身,哪怕从一小卒做起,亦当恪尽职守,以血汗洗刷耻辱,重塑军人魂魄。此三者,便是你通关之路径。” 赵清真目光炯炯:“破色欲关,非是让你绝情绝欲,做枯木顽石。而是勘破虚妄,不为外相所迷,不为欲望所奴。明心见性,知何为真,何为幻;何为当为,何为不当为。心中清明了,自能在这万丈红尘中,持身以正,履险如夷。" 陈大勇听从赵清真的指点,洗去颓废,整理衣冠(虽已无官服),不顾伤病,毅然前往卫所指挥使衙门。他摒弃了最后一丝侥幸,在众目睽睽之下,于大堂之上,向指挥使及一众同僚,将自己升迁以来的种种过失:贪恋美色、荒废军务、挪用军费、包庇萨比尔商队、轻敌冒进导致战败…一五一十,和盘托出!言辞恳切,涕泪横流,深表忏悔。 此举震惊四座!王镇脸色铁青,极力撇清,反咬陈大勇诬陷。指挥使虽震怒于陈大勇的罪行,但也对其敢于直面过错、不推诿的勇气感到一丝意外。经过查证(陈大勇主动提供了部分证据线索),陈大勇所供基本属实。指挥使最终判决:革去陈大勇千户之职,杖责八十军棍(念其主动认罪,未致死罪,酌情减刑或分次执行),罚没家产赔偿损失,贬为普通军卒,发配到最艰苦的边境戍堡效力。王镇因牵涉贪腐、失察等罪,也被降职罚俸(但根基更深,未彻底倒台)。萨比尔见势不妙,收敛行迹,暂避风头。 陈大勇咬牙承受了军棍,变卖家产赔付。行刑后,他拒绝了老部下的同情和接济,只带着简单的行装,拖着伤躯,在众人复杂(有鄙夷、有同情、也有几分佩服其担当)的目光中,默默走向指定的偏远戍堡——石门堡。 戍堡生活艰苦卓绝:环境恶劣,气候严酷,物资匮乏,守军士气低落。陈大勇作为一名普通戍卒,被老兵呼来喝去,干最脏最累的活(修缮工事、挑水劈柴、巡逻放哨)。身体伤痛、地位落差、艰苦环境,都是巨大的考验。 但这一次,陈大勇没有沉沦。他牢记赵清真的话,将此视为洗刷耻辱、重铸自我的道场。他沉默寡言,埋头苦干,一丝不苟地执行每一项命令。巡逻时格外警惕,修缮工事尽心尽力。他不再去想玉娘,偶尔想起,心中只有一片澄澈的悲悯(怜悯她,也怜悯过去的自己)和释然。色欲的幻影彻底消散,剩下的只有对自身职责的专注。他粗糙的双手、黝黑的脸庞、坚毅的眼神,取代了过去的虚浮。 戍堡百户(可能是个耿直的老行伍)起初对这个“罪卒”并无好感,但观察一段时间后,发现陈大勇确实脱胎换骨,踏实肯干,且军事素养远超普通士卒,便逐渐委以一些责任(如带领小队巡逻、指导新兵)。 某日,小股敌人再次袭扰。陈大勇凭借丰富的经验和冷静的判断,在巡逻中提前发现敌踪,并利用地形组织戍卒有效抵抗,击退了敌人,保护了堡内军民和物资。战斗中,他身先士卒,勇猛而不失章法,赢得了戍堡同袍的初步认可和百户的赞赏。 此战后,陈大勇在戍堡的地位悄然改变。他不再是被人鄙夷的“罪卒”,而是一个可以依靠的战友和有能力的老兵。他感受到一种久违的、脚踏实地的价值感——不是来自美色和奉承,而是来自履行职责、保护他人的满足。 …… 几个月后的一天,赵清真特意来到石门堡。他看到了在尘土飞扬中挥汗如雨、与戍卒一同搬运石料加固城墙的陈大勇。虽然衣衫破旧,面容沧桑,但眼神坚定,动作沉稳有力,身上再无半点浮华萎靡之气。 陈大勇也看到了赵清真。他放下手中活计,在戍卒们诧异的目光中,快步走到赵清真面前,整理了一下破旧的军服,抱拳深深一揖,姿态恭敬而真诚:“道长!一别数月,大勇…不,陈卒今日能重新立于天地之间,全赖道长当头棒喝,指点迷津!救命之恩,再造之德,没齿难忘!” 话语朴实,发自肺腑。 赵清真微笑还礼,眼中带着欣慰:“居士言重了。贫道不过顺水推舟,指了条路。能走出迷途,勘破色相,重拾本心,全赖居士自身之悟性与毅力。‘色欲’之关,你已算初窥门径了。” 两人在戍堡简陋的烽火台下席地而坐。陈大勇向赵清真讲述了自己认罪受罚、戍边磨砺的经历和心境变化。他坦言,初来时万念俱灰,但想到道长所言“重拾根本”,便咬牙坚持。如今,虽苦,但心中前所未有的踏实、清明。再想起玉娘,已无当初的痴迷与痛苦,只觉如看镜花水月,一场大梦。 陈大勇感慨道:“道长,我如今才真正明白您的话。色欲迷人眼,权势乱人心。过去我执着于玉娘的容貌风情,如同瞎子摸象,只抓住了虚幻的表象,却迷失了自己的本性和职责。现在才懂,真正的男儿气概,不在美人在怀,不在锦衣玉食,而在顶天立地,守土安民!这身破衣烂衫,比那千户官袍穿得更心安!” 他拍了拍胸膛,眼神明亮。 赵清真颔首:“善哉!‘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心经》)。并非否定世间美好,而是要明白其虚幻无常的本质,不执着,不沉迷。能欣赏繁花之美,亦能安于陋室之简;能体会情意之真,亦能不为色相所惑。心中自有定盘星,方得自在。居士此番经历,便是‘看破’、‘放下’、‘自在’的印证。通关文牒之上,‘色欲关’一印,可算初成了。然红尘路远,诸关重重,居士仍需持守本心,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 夕阳西下,余晖将戍堡和两人的身影拉长。陈大勇望着苍茫的边关,目光坚定:“道长教诲,陈卒铭记于心。前路漫漫,我只愿以此戴罪之身,守好这道关隘,不负这身军皮,不负…这来之不易的清明心境。道长让我想起一位辞官寻道的故人,赵铁柱,不知道长可遇到过此人?”赵清真捋了捋胡须说:"没见过。我还有要事,就此告辞。" 赵清真说完站起身,身影一闪,就不见了踪影。色欲的迷雾已然散尽,只剩下一个洗尽铅华、重归本真的军人形象。 第三十九章:红烛照影 永乐十三年,腊月十五,巩昌府。 比起边塞洮州卫的肃杀荒凉,作为陇右重镇的巩昌府城,年节将近的气氛已颇为浓厚。尽管天空依旧铅灰,寒风料峭,但街道两旁的商铺大多挂起了红灯笼,贴上了崭新的桃符。售卖年货的摊子沿街排开,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孩童追逐打闹的嬉笑声混杂在一起,透着一股世俗的、热腾腾的烟火气。空气中弥漫着炸油果的甜香、炒货的焦香、还有劣质香烛燃烧后的独特气味。 府衙后街,一处相对僻静的巷子里,“悦来客栈”的二楼临街客房内。窗户半开,冷风灌入,吹得桌上一盏油灯火苗摇曳不定。桌旁围坐着三人,气氛却与楼下街市的喧嚣喜庆格格不入,显得凝重而压抑。 主位上是一位穿着深青色锦缎棉袍、面容儒雅却难掩忧色的中年人,正是巩昌府知府,周文渊。他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轻微的“笃笃”声。 左侧是一位身着飞鱼服、腰挎绣春刀、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的青年男子。他坐姿笔挺,如同蓄势待发的豹子,正是奉陕西行都司都指挥使密令前来查探''恩爱关''一案的锦衣卫总旗,沈炼。他面前的茶杯早已凉透,却一口未动。 右侧则是一位穿着半旧皮袄、胡子拉碴、风尘仆仆的精瘦汉子,正是曾经的洮州卫千户陈大勇的堂弟,巩昌府衙的捕头,陈大年。他脸色发白,嘴唇有些干裂,眼神中还残留着一丝未褪尽的惊悸。 “沈总旗,陈捕头,” 周知府的声音带着疲惫和沙哑,“情况……就是如此。自腊月初三,王家坳王员外家的二公子王世杰与其新婚妻子在恩爱关失踪以来,短短十余日,算上昨夜刚报上来的那对私奔的小鸳鸯,已是第五起!皆是年轻男女,或新婚燕尔,或情深意笃,俱是在月圆前后于那恩爱关附近消失得无影无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这简直骇人听闻!” 沈炼面无表情,手指在绣春刀冰凉的刀鞘上缓缓摩挲,声音低沉而冷冽:“‘恩爱关’,具体位置?地形如何?失踪前的详细情形?衙门派去勘察的人,有何发现?” 陈大年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绪,哑声道:“回总旗大人,‘恩爱关’在巩昌府城东三十里外的‘栖凤岭’深处。那地方……邪性得很!说是‘关’,其实根本不是什么正经关隘,就是山坳里一条极窄、极深的天然石缝,两边都是刀削斧劈般的峭壁,抬头只能看见一线天。石缝里终年不见阳光,阴冷潮湿,布满青苔。传说古时候有一对恩爱夫妻,因战乱被迫分离,妻子在此处苦等丈夫归来,最终化作一块‘望夫石’。后来不知怎么的,就有了‘恩爱关’的名头,成了些痴男怨女私定终身或盟誓的地方。”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惧色更浓:“至于失踪情形……邪门就邪门在这里!前几起,都是结伴进山的樵夫或猎户远远瞧见的。说那对男女,明明前一瞬还在石缝口卿卿我我,搂搂抱抱,或是携手往里走……可一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就像……就像被那石缝给吞了!一点声响都没有!我们衙门前后派了四拨人,都是胆大心细的好手,带着猎犬进去搜。可那石缝……进去之后,感觉就不对了!” “怎么个不对法?” 沈炼追问,眼神锐利如刀。 “阴冷!透骨的阴冷!” 陈大年打了个寒颤,下意识裹紧了皮袄,“外面再大的太阳,里面也感觉不到一丝暖意。而且……静!死寂!连风声都听不到!猎犬进去就夹着尾巴呜呜叫,死活不肯往里走,拖都拖不动。人走在里面,总觉得……总觉得后脖颈子发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背后盯着你!石壁上那些湿漉漉的青苔,有时候看着……看着像一张张模糊的人脸!更邪门的是,我们明明做了记号,按说那石缝也就百十来步深,可走着走着,记号就找不到了,感觉一直在原地打转,走了大半天都走不到头!最后……最后都是莫名其妙又转回了入口!” 他喘了口气,心有余悸地补充:“而且,每次搜完回来,参与的人都会大病一场!轻则高烧不退、胡言乱语,重则……就像昨天跟我一起回来的老赵,回来就疯疯癫癫的,嘴里不停念叨什么‘红绸子……好多红绸子……蜡烛……新娘子好美……’ 然后……然后就一头撞死在自家门框上了!” 说到最后,陈大年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周知府脸色更加难看,接口道:“本府也翻阅了府志和过往卷宗。发现类似失踪之事,并非今年才有。往前追溯,每隔十几二十年,尤其是年景不好或世道动荡之时,这‘恩爱关’附近总会有年轻男女离奇失踪的传闻,少则一对,多则三五对,最终都不了了之。民间都说……是那望夫石里的女鬼,怨气难消,见不得别人恩爱,专门抓痴情男女去作伴……” 他说着,自己也觉得荒谬,但眼前铁一般的事实又让他无法反驳。 沈炼沉默地听着,眼神幽深。他出身锦衣卫,深知这世上离奇诡谲之事未必都是空穴来风。那些“望夫石”、“女鬼索命”的传说或许只是表象,但陈大年描述的“石缝迷阵”、“精神污染”、“周期性爆发”等特征,都指向一个更危险、更需警惕的可能——此地有妖物作祟!而且,绝非寻常山精野怪! “周知府,” 沈炼站起身,声音斩钉截铁,“此事非同小可,已非寻常衙门捕快所能处置。立刻张榜安民,严令百姓,尤其是年轻男女,不得靠近栖凤岭‘恩爱关’方圆十里!所有失踪案卷宗,连同府志记载,立刻誊抄一份,本官要详阅!另外,调一队精干衙役,由陈捕头带领,明日一早,随本官再探‘恩爱关’!本官倒要看看,是何方妖孽,敢在大明江山,如此猖狂掳掠生人!” “沈总旗!使不得啊!” 周知府和陈大年几乎同时惊呼出声。周知府急道:“那地方邪性异常,已有数人因此丧命疯癫!总旗大人乃朝廷栋梁,千金之躯,岂能亲身犯险?还是……还是从长计议,或请……” “请什么?请和尚道士来做法事吗?” 沈炼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眼中是锦衣卫特有的狠厉与自信,“圣上命我等纠察不法,靖安之地,妖邪鬼祟,亦在不赦之列!若真是妖物,本官这口御赐的绣春刀,未尝不能斩妖!” 他拍了拍腰间的刀柄,发出沉闷的声响。 周知府和陈大年面面相觑,知道这位锦衣卫总旗心意已决,再劝也是无用,只得忧心忡忡地领命而去。 --- 腊月十六,夜。一轮清冷的圆月高悬于铅灰色的天幕,将栖凤岭起伏的山峦勾勒出朦胧而诡异的轮廓。寒风在山林间穿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如同无数冤魂在低泣。 “恩爱关”入口处,一片不大的林间空地。篝火熊熊燃烧,驱散着深夜的严寒,跳跃的火光将周围嶙峋的怪石和扭曲的枯树影子拉得老长,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沈炼盘膝坐在篝火旁,闭目养神。他脱去了显眼的飞鱼服,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深灰色劲装,绣春刀横放膝上,刀鞘在火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他呼吸绵长而平稳,如同蛰伏的猛兽,但全身肌肉都处于一种高度戒备的状态,耳朵捕捉着山林间最细微的声响。 陈大年带着五名挑选出来的、胆气最壮的衙役,围坐在篝火另一侧。他们裹紧了身上的棉袄,手里紧握着腰刀或铁尺,神情紧张,眼神不时惊恐地瞟向不远处那条如同巨妖狰狞裂口般的幽深石缝。石缝入口处,怪石嶙峋,藤蔓缠绕,在月光下投下浓重的、不断晃动的阴影。一股若有若无的、混合着苔藓腐烂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甜腻脂粉气味的阴风,正从石缝深处缓缓吹出,令人闻之欲呕,心生烦恶。 “头儿……咱……咱真要进去啊?” 一个年轻衙役压低声音,带着哭腔问陈大年,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老赵他……他昨天还……” “闭嘴!” 陈大年低喝一声,脸色同样苍白,但强自镇定,“有沈总旗在!怕什么!都把招子放亮点!别自己吓自己!” 话虽如此,他自己的手心也早已被冷汗浸透。 时间一点点流逝。月上中天,清辉更盛,将山林照得一片惨白。寒风似乎更急了,吹得篝火忽明忽暗,火星四溅。 突然! “嘻嘻……”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女子娇笑声,毫无征兆地在众人耳边响起!笑声空灵、缥缈,带着一种勾魂摄魄的媚意,仿佛就在身边,又似远在天边! 所有人瞬间汗毛倒竖!陈大年和衙役们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地跳起,仓啷啷拔出兵器,背靠背围成一圈,惊恐地四处张望! 沈炼也猛地睁开双眼,精光爆射!他并未起身,但握刀的手瞬间收紧,指节发白!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笑声传来的方向——正是那条幽深的石缝入口! 笑声只响了一下便消失了。死寂重新笼罩,只有篝火噼啪声和众人粗重的喘息。 “装神弄鬼!” 沈炼冷哼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煞气。 然而,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咿咿呀呀……” 一阵若有若无、如同唱戏般的咿呀声,夹杂着吹吹打打的喜庆唢呐锣鼓点子,极其诡异地从石缝深处飘了出来!声音开始很微弱,如同隔着几重山,但很快就变得清晰、响亮,仿佛一支迎亲的队伍正从石缝深处走来!鼓乐喧天,喜气洋洋,与这死寂阴森的山林环境形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巨大反差! 紧接着,更恐怖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那狭窄幽深的石缝入口处,毫无征兆地弥漫起浓重的、如同鲜血般粘稠的红雾!红雾翻滚着,迅速向林间空地蔓延!与此同时,无数条猩红色的、仿佛浸透了鲜血的绸缎,如同拥有生命的长蛇,从石缝两侧的石壁、从地面的泥土、甚至从虚空中凭空钻出,疯狂地舞动、蔓延、交织!瞬间就将石缝入口附近的空间,编织成了一个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猩红罗网! 红绸舞动间,雾气翻滚中,影影绰绰出现了许多人影!它们身形模糊,穿着破破烂烂、但依稀能辨认出是前朝或更古老式样的大红喜服!有的抬着破烂腐朽、却挂着红绸的轿子(轿帘无风自动,里面似乎坐着人);有的举着断裂的、却依旧燃着幽幽绿焰的牌匾(写着模糊的“囍”字);有的提着发出惨白光芒、滴落着蜡泪的白灯笼(灯笼上却画着诡异的笑脸);还有的蹦跳着,身形矮小如孩童,却顶着硕大而惨白的、如同纸扎铺里买来的童男童女般的大头,脸上涂抹着夸张而僵硬的红胭脂,嘴角咧到耳根,发出“咯咯咯”的、令人牙酸的怪笑! 这些“人”动作僵硬、扭曲,如同提线木偶。它们无视沈炼等人,自顾自地在红雾和红绸中穿梭、舞动,吹吹打打,咿咿呀呀地唱着不成调的喜庆曲子。整个场面诡异、荒诞、充满了极致的喜庆与死亡交织的恐怖气息!仿佛一场来自地狱深处的、为死人举办的婚礼游行! “鬼……鬼啊!” 一个衙役再也承受不住这巨大的精神冲击,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丢下刀,转身就向山下亡命狂奔! “回来!” 陈大年嘶声大喊,但为时已晚! 只见那弥漫的红雾中,几条猩红的绸缎如同毒蛇般猛地射出,速度快如闪电,瞬间缠住了那逃跑衙役的脚踝和腰身!衙役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被红绸猛地拖拽着,倒飞入那翻滚的红雾和舞动的鬼影之中!只留下一声短促到极致的惨叫,便如同被巨兽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原地只留下他掉落的一只鞋和几滴喷洒在枯草上的温热血迹! 剩下的衙役吓得魂飞魄散,双腿发软,几乎瘫倒在地! “结阵!背靠背!” 沈炼终于动了!他如同猎豹般弹射而起,绣春刀“锵啷”一声已然出鞘!雪亮的刀锋在月光和火光映照下,划出一道凄冷的寒芒!他厉声高喝,声如炸雷,试图唤醒吓傻的众人! 他一步踏前,挡在陈大年等人与那蔓延的红雾鬼影之间,绣春刀横于胸前,刀身之上,隐隐有微弱的、如同水波般的淡金色光晕流转——那是大明御赐绣春刀自带的一丝王朝气运与煞气,对阴邪之物有一定克制作用! “何方妖孽!胆敢戕害朝廷公差!还不现形!” 沈炼怒目圆睁,浑身杀气腾腾,绣春刀指向那翻滚的红雾和鬼影森森的迎亲队伍! 那红雾中的鬼影似乎被沈炼的厉喝和刀上的淡金光芒所慑,动作微微一滞。那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和吹打声也停顿了一瞬。 然而,仅仅一瞬! “嗬嗬嗬……” 一阵低沉、沙哑、如同无数人重叠在一起的、充满了怨毒与饥渴的诡异笑声,从红雾最深处传来!仿佛在嘲笑沈炼的不自量力! 紧接着,那猩红的雾气猛地暴涨,如同沸腾的血海,瞬间将沈炼和他身后的陈大年等人完全吞没!无数条冰冷的、滑腻的、带着刺鼻脂粉和血腥味的红绸,如同毒蛇般从四面八方缠绕而来!那些穿着破烂喜服的鬼影,顶着惨白大头的童男童女,提着滴蜡白灯笼的仆役,抬着腐朽花轿的轿夫……所有诡异的“东西”,都发出尖锐刺耳的嚎叫,如同潮水般向被红雾笼罩的众人扑来! 视野瞬间被粘稠的血红充斥!刺骨的阴寒仿佛要冻结灵魂!耳中充斥着鬼哭怪嚎!陈大年只觉无数冰冷滑腻的东西缠上了自己的身体,巨大的力量拖拽着他,要将他拉入那无尽的深渊!他绝望地挥舞着腰刀,砍在红绸上却如同砍中浸水的牛皮,只留下浅浅的痕迹!其他衙役的惨叫声接连响起,又迅速湮灭! “给我破!” 红雾中心,沈炼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绣春刀化作一团狂暴的银色光轮!刀锋撕裂空气,发出呜呜的破风声!蕴含的一丝王朝煞气催发到极致,刀光过处,缠绕而来的红绸被纷纷斩断,断口处冒出嗤嗤的青烟!扑到近前的几个纸人般的鬼影被刀光绞碎,化作漫天飞舞的、燃烧着绿焰的碎纸片! 然而,红绸无穷无尽!鬼影前仆后继!更可怕的是,那浓稠的红雾仿佛有生命般,疯狂地侵蚀着他的护体煞气,一股股冰冷刺骨、充满了各种负面情绪(嫉妒、怨恨、贪婪、痴迷……)的精神力量如同钢针般刺入他的脑海!无数破碎的画面和声音在他意识中炸开:交杯酒的幻影、红盖头下扭曲的笑脸、燃烧的龙凤烛、还有无数痴男怨女在红绸中沉沦挣扎的凄厉哀嚎…… “恩爱……沉沦……苦海……无涯……” 一个充满诱惑又无比怨毒的女声,如同魔音灌耳,在他心神中反复回响。 沈炼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气血翻腾,握刀的手臂越来越沉重。他拼尽全力斩杀,刀光依旧凌厉,却如同陷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猩红泥沼,每一刀都消耗着巨大的体力和精神!他知道,这样下去,自己迟早会被这诡异的红雾和无穷无尽的鬼影耗死! 就在沈炼刀光渐显凝滞、陈大年等人即将被彻底拖入红雾深渊的千钧一发之际! “无量天尊!” 一声清越悠扬、如同玉磬清鸣、却又蕴含着沛然莫御的纯阳道韵与凛然正气的道号,仿佛穿透了无尽虚空,清晰地响彻在这片被红雾与鬼蜮笼罩的山林上空! 声音并不如何响亮,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与净化之力!所过之处,那翻腾肆虐的猩红雾气猛地一滞,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压制,翻滚的速度明显减缓!那些疯狂舞动的红绸、扑击的鬼影、怪笑的纸人,动作都出现了瞬间的迟缓和凝滞! 一道青灰色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流云,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林间空地边缘的一棵古松之巅。背负长剑,道袍在寒风中微微拂动,正是自洮州卫东行而来的龙门羽士——赵清真!他目光如电,穿透层层红雾,精准地落在了那“恩爱关”石缝的入口深处,那里,一股极其浓郁、混杂着无尽痴怨与邪异甜香的妖气,正如同心脏般搏动着! 第四十章:道心魇境 那一声清越的“无量天尊”,如同九天之上垂落的净世清音,瞬间穿透了“恩爱关”前翻腾肆虐的猩红雾瘴与刺耳的鬼哭神嚎!道号中蕴含的沛然纯阳道韵与凛然正气,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由怨念、痴妄与邪异甜香构筑的魇境壁垒之上! “嗡——!” 弥漫翻腾、粘稠如血的猩红雾气猛地一滞!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按下了暂停键,翻滚的速度肉眼可见地减缓、稀薄!那些疯狂舞动、如同毒蛇般缠绕撕扯的猩红绸缎,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灼烧,发出“嗤嗤”的声响,冒起缕缕带着恶臭的青烟,攻势骤然一挫!扑击撕咬的鬼影、怪笑蹦跳的纸人童男童女、提着滴蜡白灯笼的仆役……所有魇境中具象化的邪物,动作都出现了瞬间的僵硬与凝滞,如同被施了定身咒!那喧嚣刺耳的喜庆吹打与咿咿呀呀的唱戏声,也如同被掐住了喉咙,戛然而止! 整个混乱、血腥、充满死亡诱惑的猩红世界,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道号,出现了一刹那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什么人?!” 红雾深处,那个沙哑重叠、充满怨毒与惊怒的女声尖利地响起,如同指甲刮过生铁! 沈炼压力骤减!那如同蚀魂毒瘴般侵蚀他心神、引动他内心妄念的负面精神冲击,如同潮水般退去大半!眼前破碎迷离的幻象也为之一清!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冰冷的、带着一丝泥土清冽的空气灌入肺腑,让他几近透支的精神为之一振!绣春刀上流转的淡金王朝煞气仿佛也受到了激发,光芒微微一亮! 他抓住这千载难逢的喘息之机,怒吼一声,刀光如匹练般横扫而出!“嗤啦!”数条缠绕在他和陈大年身上的猩红绸缎应声而断!他反手一刀,将一个扑到陈大年面前、张开血盆大口的纸人童男劈成两半燃烧的碎纸! “快退!” 沈炼厉喝,同时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那句''无量天尊''声音的来源——空地边缘,那棵虬枝盘结的古松之巅! 只见一名身着青灰色道袍、背负古朴剑鞘的道人,卓然而立。夜风拂动他宽大的袖袍与衣袂,飘然若仙。他面容平静,双眸之中清光湛然,如同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又似穿透迷雾的星辰,带着洞悉一切的智慧与不容亵渎的道威,正冷冷地俯视着下方这片猩红鬼蜮!那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红雾与幻象,直接钉在了“恩爱关”石缝深处,那妖气最浓郁的核心! 赵清真!龙门羽士! “道长……!” 陈大年死里逃生,连滚带爬地躲到沈炼身后,看清来人,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仿佛看到了救苦救难的活神仙! 沈炼眼神锐利如鹰,心中瞬间闪过周知府提到的“积善庄”传闻。眼前这道人,气度非凡,方才一声道号便有如此威能,绝非寻常游方道士!他强压下心中惊疑与劫后余生的悸动,沉声喝道:“道长小心!此地妖邪诡异,红雾惑心,绸缎缠身,更有鬼影无数!” “雕虫小技,惑人耳目,沉沦欲海,徒增孽债!” 赵清真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如同洪钟大吕,震荡着这片被邪气污染的空间。他目光扫过地上残留的血迹(那失踪衙役所留)、散落的纸人碎片,再看向沈炼刀上微弱的王朝煞气,以及陈大年等人惊魂未定、心神受创的模样,心中了然。 就在这时! “臭道士!坏我好事!找死!” 红雾深处那重叠的女声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啸!显然,赵清真的出现和那一声道号,彻底激怒了操控这魇境的核心妖邪! “呼——!” 停滞的红雾如同被注入狂暴的力量,再次疯狂翻涌起来,比之前更加浓稠、更加腥臭!颜色也由暗红转为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凝固黑血的紫黑色!无数断裂的红绸瞬间再生、膨胀,变得更加粗壮、坚韧,表面甚至浮现出扭曲痛苦的人脸轮廓!那些僵滞的鬼影纸人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狠狠拉扯,动作变得更加疯狂、扭曲!咿咿呀呀的唱戏声与喜庆吹打再次响起,却变得嘶哑、走调,充满了怨毒与诅咒!更有一股浓郁到化不开、如同陈年脂粉混合着腐烂甜果的异香,随着紫黑雾气猛烈爆发,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这异香钻入鼻腔,直冲脑海!沈炼只觉得眼前猛地一花!篝火的火焰仿佛变成了摇曳的红烛,跳动的火星如同情人含情脉脉的眼波!陈大年更是神情恍惚,仿佛看到自己死去多年的妻子正穿着大红嫁衣,在红雾深处向他招手,笑容凄美……仅存的两名衙役直接丢掉了兵器,眼神迷离,脸上露出痴傻的笑容,摇摇晃晃地向红雾深处走去! “醒来!” 沈炼猛地一咬舌尖,剧痛混合着血腥味让他瞬间清醒!他一把抓住几乎要迈步向前的陈大年,反手用刀背狠狠拍在那两名衙役的后颈,将他们打晕在地!饶是如此,他握刀的手也开始微微颤抖,额角青筋暴跳,对抗那无孔不入的异香魅惑和幻象冲击,消耗着他巨大的心神! “沉沦欲海,迷途忘返。孽债缠身,永堕无间!” 赵清真看着下方众人被异香所惑、沉沦幻境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悲悯,随即化为凛然道威!他深知这魇境核心的妖邪,最擅长的便是引动人内心深处的痴情妄念,编织甜蜜陷阱,最终将猎物拖入永恒的沉沦!不能再拖延! “归尘!” 赵清真口中轻叱,声如金玉交鸣! “锵——啷——!!!” 一声清越悠扬、穿金裂石、仿佛龙吟九霄般的剑鸣,骤然响彻山林!这剑鸣带着一种涤荡寰宇、破灭虚妄的无上威严,瞬间压过了所有鬼哭神嚎与魅惑之音! 只见一道璀璨夺目的暗金色光芒,自赵清真背后的古朴剑鞘中冲天而起!光芒并不刺眼,却厚重、纯粹、仿佛蕴含着开天辟地之初的第一缕光明,带着一种洞穿一切迷雾、净化一切污秽的磅礴伟力! 归尘剑,出鞘! 剑身长约三尺三寸,通体呈现出一种深邃内敛、却又尊贵无比的暗金色泽,如同沉淀了万载岁月的黄金,又似吸纳了日月精华的星辰之髓。剑身并非光滑如镜,而是布满了玄奥莫测的云雷纹路,此刻在赵清真道炁的灌注下,这些云雷纹路如同活了过来,缓缓流转,隐隐有细微的金色电光在其间跳跃闪烁!剑锋锋利迫人,透着一股斩断尘缘、破灭万法的凛冽道意!剑柄缠绕着异兽的筋络,入手温润,与赵清真心意相通,浑然一体。 暗金色的剑光照耀之下,那翻腾的紫黑雾气如同蒸发一样,发出“嗤嗤嗤”密集如雨的爆响,大片大片地消融、退散!那些刚刚再生、张牙舞爪的猩红绸缎,被金光一照,如同被点燃的油布,瞬间燃起金色的火焰,哀嚎着化为灰烬!扑到近前的鬼影纸人更是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冰雪,惨叫着化作缕缕黑烟消散!那浓郁的、惑人心神的异香,也被这纯阳至刚的剑光净化,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淡淡的、雨后山林般的清新气息! 整个“恩爱关”前被邪异红雾笼罩的魇境,在归尘剑出鞘的瞬间,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污浊池塘,邪氛为之一清!视野瞬间开阔了许多! “好剑!” 沈炼瞳孔骤缩,忍不住低喝一声!他身为锦衣卫总旗,见多识广,宫中御库也见过不少神兵利器,但从未有一柄剑能散发出如此纯粹、如此磅礴、仿佛能净化天地邪祟的神圣光辉!这绝非人间凡铁!他看着持剑而立、道袍无风自动的道人,心中的敬畏达到了顶点! “吼——!!” 红雾深处传来一声更加暴怒、更加凄厉、仿佛无数灵魂被撕裂的咆哮!那紫黑色的雾气核心剧烈翻滚,如同受伤的巨兽在挣扎!显然,归尘剑的金光对它的伤害极大! “妖孽!还不伏诛!” 赵清真眼神一凝,一步踏出!脚下仿佛有无形阶梯,他竟从古松之巅凌空踏步而下,身姿飘逸如仙鹤翔空!手中归尘剑暗金光芒大盛,剑尖直指“恩爱关”石缝入口那翻腾最剧烈、妖气最浓郁的紫黑雾团核心!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金光速现,斩妖破邪!敕!” 随着赵清真口诵真言,归尘剑上的云雷纹路骤然亮起!无数细小的金色电蛇在剑身游走、汇聚!剑尖处,一点凝练到极致的暗金光芒如同旭日初升,瞬间迸发! “咻——!” 一道凝练如实质、璀璨夺目、仿佛能撕裂永恒黑夜的暗金色剑气,从归尘剑尖激.射而出!剑气并不如何粗壮,却蕴含着破灭万法、净化万邪的恐怖威能!所过之处,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残留的紫黑雾气如同遇到克星般疯狂退避消融,地面被犁开一道深深的、焦黑的沟壑,直指石缝深处! 这一剑,快!准!狠!带着赵清真对妖邪惑人、残害生灵的凛然怒意与必杀决心! --- 暗金色的剑气撕裂长空,带着净化万邪的无上威能,狠狠轰入“恩爱关”那如同巨兽咽喉般的幽深石缝入口! “轰——!!!” 一声沉闷如雷、却又仿佛直接在灵魂深处炸开的巨响! 石缝入口处,那翻腾凝聚的紫黑色妖雾核心,如同被投入烧红烙铁的冰块,剧烈地沸腾、扭曲、炸裂!无数张在雾气中若隐若现的痛苦人脸发出无声的尖啸,瞬间被剑气蕴含的纯阳金光与雷霆之力蒸发、净化!粘稠的雾气被硬生生轰开一个巨大的空洞,露出了后面黑黢黢、深不见底的狭窄通道。 然而,预想中妖邪本体被重创的凄厉惨叫并未传来。那紫黑雾气被轰散后,并未彻底消失,反而如同拥有生命般,更加疯狂地向着石缝深处收缩、汇聚!一股更加强大、更加阴冷、混杂着无尽痴怨与贪婪吸力的邪异气息,从石缝深处如同井喷般汹涌而出! “咯咯咯……好精纯的阳气……好诱人的道体……” 那重叠怨毒的女声再次响起,声音中充满了贪婪与垂涎,仿佛赵清真不是敌人,而是送上门的绝世美味,“进来……进来呀……让奴家……好好‘伺候’道长……共赴那……极乐之境……永不分离……” 声音变得无比娇媚酥软,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诱惑力,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在撩拨着人心底最原始的欲望。 随着这充满魅惑的召唤,那被归尘剑气轰开的石缝入口,景象骤然扭曲变幻! 不再是阴冷潮湿、布满青苔的天然石壁,入口两侧,竟凭空浮现出两排巨大的、燃烧着幽幽碧绿色火焰的龙凤喜烛!烛火摇曳,将狭窄的通道映照得一片惨绿!烛身流淌下粘稠如血的红色蜡泪,滴落在“地面”上,却诡异地没有凝固,而是如同活物般蠕动着,汇聚成一条散发着甜腻腥气的“红毯”,一直向石缝深处延伸! 红毯两侧,影影绰绰出现了更多穿着破烂大红喜服的“人影”。它们不再是之前外面那种僵硬纸人,身形更加凝实,动作却依旧扭曲诡异。有的捧着腐烂的瓜果(散发着异香),有的端着盛满暗红液体的酒杯(如同血液),有的则机械地抛洒着同样猩红的“花瓣”(仔细看,竟是无数细小的、蠕动的红色蛆虫!)。它们脸上挂着僵硬而夸张的笑容,嘴唇涂着猩红的胭脂,眼窝却是两个空洞,流淌着黑色的黏液,齐刷刷地“望”向赵清真,发出无声的邀请。 一股强大无匹的吸力从石缝深处传来,并非作用于身体,而是直接作用于人的神魂与欲望!仿佛有一只无形的、由无数痴男怨女执念汇聚而成的巨手,要将人的灵魂从躯壳中强行拉扯出来,拖入那充满虚假甜蜜与永恒沉沦的深渊! “道长!莫要进去!” 沈炼强忍着灵魂被撕扯的眩晕感,嘶声大喊。他经历过那红雾的恐怖,深知这石缝深处才是真正的魔窟!陈大年更是吓得面无人色,死死抓住沈炼的胳膊。 赵清真持剑立于石缝入口,归尘剑暗金光芒流转,形成一道坚韧的光幕,将那无形的神魂吸力与惑人异香隔绝在外。他面色沉静,双眸清光湛然,仿佛万古寒潭,不起丝毫波澜。那足以让凡夫俗子瞬间沉沦的魅惑魔音,落在他耳中,如同清风拂过山岗。 “极乐?沉沦孽海,永堕欲渊,也配称极乐?” 赵清真声音平淡,却字字如刀,带着一种勘破虚妄的智慧,“尔等生前为情所困,死后为怨所缚,不思解脱轮回,反堕邪道,以他人精魂情魄为食,编织这虚假情网,诱人沉沦,造无边孽债!此等行径,天理难容,道法难恕!” 他目光如炬,穿透那摇曳的碧绿烛火与猩红地毯,直视石缝深处翻滚的紫黑妖气核心:“今日赵清真至此,便要破了你这惑人魔窟,超度这枉死冤魂,还此地一片清明!” 话音未落,赵清真不再犹豫!他深知此等妖邪盘踞老巢,必有无数诡异手段,被动防守只会被其消耗。唯有直捣黄龙,方能破局! “金光护体,万邪不侵!” 赵清真左手掐诀,一个玄奥的金光护身印瞬间成型!周身腾起一层凝练的淡金色光晕,如同实质的甲胄!同时,他一步踏出,身形化作一道青灰色流光,毫不犹豫地冲入了那被碧绿烛火与猩红地毯妆点得如同鬼域婚房的石缝通道! “道长!” 沈炼和陈大年惊呼出声,眼睁睁看着赵清真消失在石缝深处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与诡异光影之中! 一踏入石缝,仿佛瞬间跨入了另一个世界! 外面山林的寒风、月光、篝火的噼啪声……所有属于现实世界的声音和感觉瞬间被隔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粘稠的寂静和无处不在的、冰冷刺骨的阴寒!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地压在胸口。那股甜腻到令人作呕的脂粉混合着腐烂的异香,浓郁了十倍不止,如同实质的毒气,疯狂地试图钻入赵清真的口鼻,侵蚀他的心神。 归尘剑的暗金光芒成为这绝对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剑光所及之处,两侧石壁上那些湿漉漉的“青苔”发出“嘶嘶”的哀鸣,如同活物般剧烈蠕动、退缩,露出底下布满深刻爪痕和暗褐色污渍(疑似陈年血迹)的狰狞岩壁。脚下那由“蜡泪”汇聚的猩红地毯,在金光照射下剧烈地“沸腾”起来,无数细小的、扭曲的红色蛆虫在“血水”中挣扎、尖叫、化为飞灰!那些捧着腐烂瓜果、端着“血酒”、抛洒“花瓣”的喜服鬼影,被金光一照,如同暴露在强酸中,身体迅速消融、冒烟,发出凄厉的惨嚎,化作缕缕黑烟消散! 然而,这通道仿佛没有尽头!归尘剑的金光只能照亮前方数丈之地,再往前,便是翻滚涌动、浓得如同墨汁的紫黑色妖雾!雾气中,无数影影绰绰的鬼影、扭曲痛苦的肢体、充满诱惑的低语和怨毒的诅咒声此起彼伏,如同潮水般冲击着赵清真的护体金光和精神屏障! “郎君……来呀……” “官人……看看奴家美不美……” “为什么负我……为什么……” “死……一起死……永不分离……” 各种充满极致诱惑与极致怨毒的声音,直接在他识海中炸响!伴随着这些声音,无数破碎而逼真的幻象强行涌入他的意识: 红烛高照,凤冠霞帔的新娘(面容模糊,气息却与周芷若截然不同,带着一种邪异的媚态)含羞带怯,挑起红盖头,露出倾国倾城的笑靥…… 交杯酒盏相碰,酒液殷红如血,散发出致命的醇香…… 芙蓉帐暖,玉体横陈,蚀骨销魂的缠绵低语在耳边呢喃…… 转瞬间,红颜化为枯骨,倾国倾城化作青面獠牙!缠绵低语变成恶毒的诅咒!红烛燃起碧绿的鬼火,将一切甜蜜焚烧殆尽,只余下无尽的痛苦与怨恨!无数痴男怨女的灵魂在虚假的情爱幻境中沉沦、哀嚎,最终被无形的力量抽干精魂,化为这魇境的养料! 这些幻象,比之外面的红雾更加真实、更加凶险!它们直接攻击道心,引动修行者内心深处哪怕一丝一毫的情欲妄念,便能如野火燎原,瞬间将人拖入万劫不复的沉沦深渊! 赵清真道心如磐石,万载寒冰!他双眸之中清光暴涨,如同两盏不灭的明灯!《清静经》的经文在心间如清泉流淌:“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 任他千般幻象,万种诱惑,我自岿然不动,灵台一片澄澈空明!护体金光稳如泰山,归尘剑暗金光芒流转不息,将一切侵蚀而来的邪气怨念净化、驱散! 他步履坚定,速度看似不快,却在金光开道下,稳步向着石缝深处、妖气最核心处推进!每一步踏出,脚下猩红“地毯”便焦黑崩解一片,两侧的碧绿烛火便剧烈摇曳、光芒黯淡一分! “臭道士!道心倒是坚定!” 那重叠怨毒的女声再次响起,充满了气急败坏,“我看你能撑多久!孩儿们!给我撕碎他!” 随着她一声令下,通道深处翻滚的紫黑妖雾骤然沸腾!无数道更加凝实、散发着凶戾气息的黑影从中扑出!它们不再是虚幻的鬼影,而是由高度凝聚的怨气、阴气与吸食的生魂精魄所化的实体邪物! 有的形如剥了皮的巨大人猿,浑身流淌着粘稠的黑血,獠牙外露,挥舞着利爪,带着腥风扑来!有的如同无数腐烂肢体缝合而成的巨大蜈蚣,百足划动,速度奇快,口器中喷吐着腐蚀性的毒烟!还有的干脆就是一团不断扭曲变形、发出尖锐嘶鸣的阴影,所过之处,连空气都仿佛被冻结! 这些邪物无视归尘剑金光的灼烧净化,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悍不畏死地扑向赵清真!利爪撕裂空气,毒烟腐蚀金光,阴影冻结空间!整个狭窄的通道瞬间变成了血肉磨盘! “妖邪受死!” 赵清真眼神一冷,归尘剑发出一声激昂的嗡鸣!剑势陡然变得凌厉无匹! “云卷千峰!” 暗金色的剑光不再是凝练的剑气,而是化作一片片翻涌奔腾、厚重如山的金色云海!云海之中,无数细密的金色电蛇跳跃!剑光过处,扑来的巨猿邪物如同撞上无形的铜墙铁壁,利爪崩断,黑血飞溅,被蕴含的雷霆之力电得浑身焦黑,惨嚎着倒飞出去! “风回九壑!” 剑招流转,身随剑走!归尘剑带起道道凌厉无匹的金色旋风!旋风并非无形,而是由无数细碎如尘、却锋锐无匹的暗金剑气组成!剑气旋风席卷而过,那缝合蜈蚣般的邪物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坚韧的躯体被无数剑气切割、穿透,瞬间被绞杀成漫天腥臭的碎肉!喷吐的毒烟也被剑气旋风绞散、净化! “星落天河!” 面对那扑来的、能冻结空间的扭曲阴影,赵清真身形拔高,归尘剑高举!剑身云雷纹路璀璨到极致,仿佛引动了九天星辰之力!一道凝练如实质、拖着长长星芒尾焰的暗金色巨大剑罡,如同天河倒泻,带着裁决万邪的无上威严,轰然斩落! “嘶——!” 扭曲阴影发出濒死的尖啸,试图冻结剑罡,却如同螳臂当车!暗金剑罡摧枯拉朽般将其贯穿、撕裂!蕴含的纯阳雷霆与净化金光瞬间将其蒸发殆尽! 赵清真如同金色战神,在狭窄的通道中稳步推进!归尘剑每一次挥动,都带起一片暗金色的死亡风暴!扑来的实体邪物在璀璨的剑光与霸道的雷霆之力下,如同土鸡瓦狗,纷纷崩解、湮灭!通道内充斥着邪物临死的惨嚎、黑血飞溅的腥臭和金光净化邪气发出的“嗤嗤”声! 然而,邪物仿佛无穷无尽!杀了一批,紫黑妖雾中立刻涌出更多、更凶戾的怪物!赵清真的道炁也在持续消耗!金光护罩在无数攻击下微微荡漾。 就在赵清真被层出不穷的实体邪物暂时拖住脚步之际,石缝深处,那妖气核心所在,景象再次发生剧变! 翻涌的紫黑妖雾向两旁分开,露出一片相对“开阔”的空间。空间的中央,并非想象中的妖邪本体,而是出现了一座极其诡异、令人毛骨悚然的“祭坛”! 祭坛由森森白骨垒砌而成,骨头上刻满了扭曲怪异的符文,散发着不祥的黑气。祭坛顶端,并非供奉神像,而是竖立着一根粗大无比、燃烧着熊熊碧绿色火焰的巨型蜡烛!这蜡烛通体惨白,仿佛用人脂浇铸而成,火焰跳跃间,无数张痛苦扭曲的人脸在其中若隐若现,发出无声的哀嚎!蜡烛下方,堆积着小山般的红绸,那些红绸并非死物,而是如同活的心脏般缓缓蠕动、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散发出更加强烈的魅惑异香和吸魂之力! 而在祭坛的正前方,赫然悬浮着五对人影! 正是近半月来在“恩爱关”失踪的五对年轻男女!包括王家二公子王世杰和他的新婚妻子,以及昨夜失踪的那对私奔鸳鸯! 他们双目紧闭,面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沉浸在极致欢愉中的酡红,嘴角挂着满足而甜蜜的微笑。然而,他们的身体却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姿势悬浮着,仿佛被无形的丝线吊在半空。每个人身上都缠绕着密密麻麻、如同血管般搏动着的猩红丝线!这些丝线一端深深刺入他们的眉心、心口、丹田等要害之处,另一端则连接着祭坛顶端那根巨大的碧绿蜡烛和下方蠕动的红绸山!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他们的身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虚幻!一缕缕肉眼可见的、散发着微弱光芒的精气神(白色的生命元气、粉色的情欲之气、淡金色的魂魄本源),正源源不断地被那些猩红丝线从他们体内抽离出来,如同涓涓细流,汇入那燃烧的碧绿烛焰和蠕动的红绸之中!每被抽走一丝,他们的身体就透明一分,气息就微弱一分!而那碧绿的烛焰就旺盛一分,红绸蠕动的节奏就更有力一分!整个祭坛散发出的邪异气息也随之暴涨! 这祭坛,竟是在以活人的情欲、精魂、乃至生命本源为燃料,维持着这庞大的魇境运转,并滋养着藏匿于更深处的妖邪本体! “新鲜的血食……美妙的精魂……尤其是这痴情怨侣的魂魄……最是滋补……” 那重叠怨毒的女声带着无比的满足与贪婪,从祭坛后方那更加深邃的黑暗中传来,“道士……你的道体精魂……比他们……加起来……都要美味万倍……进来吧……成为我这‘红烛仙境’……最璀璨的灯芯……与我……永世沉沦……共享这无边极乐……” 随着她的诱惑,祭坛上那根碧绿巨烛的火焰猛地蹿高!一股比之前强大十倍、凝练百倍的无形吸力,混合着足以让佛陀动心的极致魅惑之力,如同无形的巨网,猛地向正在与邪物厮杀的赵清真笼罩而去!同时,那五对被抽取.精魂的男女,身体透明化的速度骤然加快!其中一对看起来最虚弱的情侣,身体边缘已经开始如同烟雾般消散!他们脸上那沉醉的笑容,在此刻显得无比诡异和悲哀! 赵清真一剑将一头扑来的三首尸犬劈成两半,目光如电,瞬间穿透混乱的战场,看清了祭坛上那惨绝人寰的一幕!饶是他道心坚定,眼中也不由得燃起熊熊怒火! “孽障!竟敢以生人精魂为烛,情魄为引!天地不容!” 他怒喝一声,归尘剑感应到主人的怒意,暗金光芒暴涨,发出愤怒的嗡鸣!剑身上的云雷纹路如同活过来的金龙,金光与电蛇交织缠绕,蓄势待发! 第四十一章:归尘涤秽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那祭坛之上,五对痴情男女如同被蛛网捕获的飞蛾,精魂情魄正被猩红丝线贪婪吮吸,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虚幻透明!尤其是那对气息最弱的私奔鸳鸯,身形边缘已如烟似雾,随时可能彻底消散于这永恒的沉沦魇境之中!“孽障!安敢如此!”赵清真目睹此惨绝人寰之景,胸中怒意如同火山喷发!道心虽坚如磐石,但守护生灵、诛灭邪魔的凛然道义,瞬间化作焚天之怒!归尘剑感应主人心意,剑身嗡鸣如龙啸九天!暗金色的剑光骤然暴涨,煌煌如日,将狭窄通道内残余的紫黑妖雾和扑来的邪物瞬间蒸发、净化!剑身之上流转的云雷纹路如同苏醒的太古雷龙,金色的电蛇狂舞,散发出毁灭性的雷霆威压!“云卷千峰·雷动!”赵清真不再保留,归尘剑携裹着焚天怒焰与煌煌雷威,悍然斩出!不再是防御性的云海剑势,而是化作一片狂暴奔腾、内蕴万钧雷霆的金色怒涛!剑光所过,挡在身前的几头凶戾尸兽如同被天雷击中,连惨叫都未及发出,便在刺目的电光中化为齑粉,连一丝黑烟都未能留下!通道被硬生生清空!他身形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暗金流光,无视残余邪物的零星扑击(在归尘剑的煌煌神威下,这些攻击如同蚍蜉撼树),直扑那白骨祭坛!剑尖直指那根燃烧着碧绿鬼火、以生魂为燃料的巨烛!“住手!”红烛深处那重叠怨毒的女声发出凄厉到变调的尖啸,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与疯狂!她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那根巨烛是她魇境的核心枢纽,更是她力量的本源所在!就在归尘剑那蕴含着破灭万法、裁决妖邪的暗金剑罡即将触及碧绿烛焰的千钧一发之际!异变陡生!白骨祭坛周围的空间猛地剧烈扭曲!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一股远比之前任何魅惑之力都要强大、都要诡异、仿佛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悸动,如同无形的巨网,瞬间笼罩了赵清真!眼前景象天旋地转!归尘剑的煌煌金光、白骨祭坛的森然、碧绿烛火的妖异、五对情侣的惨状……所有一切都如同破碎的镜面般轰然崩解、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幅截然不同、却又无比清晰、带着致命诱惑与蚀骨温柔的幻境!幻境:情劫渊薮场景:不再是阴森诡异的石缝魇境,而是一处清幽雅致的山谷。谷中桃花盛开,落英缤纷,如同粉色的云霞铺满大地。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潺潺流淌,水声淙淙,如同仙乐。溪边一座精巧的竹楼,掩映在花树之间。人物:竹楼前的石桌旁,坐着一位女子。她身着素雅的天青色道袍,却难掩其绝世姿容。青丝如瀑,仅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挽起。眉若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琼鼻樱唇,肤光胜雪。气质空灵出尘,却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心颤的温柔。正是赵清真尘封记忆深处,那道曾让他道心动摇、刻骨铭心的倩影——云瑶!龙门派同门,亦是当年他初入道学习斋醮科仪时,伺候一日三餐的人!氛围:微风拂过,带来桃花的甜香与溪水的清凉。阳光透过花枝,洒下斑驳的光影,落在云瑶身上,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她正低头专注地烹茶,动作行云流水,优雅至极。茶香袅袅,混合着桃花的芬芳,沁人心脾。一切都宁静、美好、温暖得不似人间,充满了与世无争、逍遥自在的意境,直指修行者内心深处对“大道自然”、“逍遥长生”的终极向往。“清……清真师弟?”云瑶抬起头,看到伫立在花雨中的赵清真,眼中瞬间绽放出惊喜的光芒,如同星辰落入秋水。那眼神清澈、温柔,带着毫不掩饰的眷恋与一丝淡淡的嗔怨,“你……你终于回来了?这一年,你去了哪里?让师姐……好等。”她的声音如同山谷清泉,空灵悦耳,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勾魂摄魄的魔力,直接叩击在赵清真灵魂最柔软、最脆弱的那一处!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遗憾与深埋心底的眷恋,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赵清真以《清静经》构筑的心防!归尘剑上煌煌的金光与雷霆威压,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压制,瞬间黯淡、内敛!他前冲的身形骤然僵住!握剑的手,竟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云……云瑶师姐?”赵清真下意识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与恍惚。眼前的景象太过真实!那气息、那声音、那眼神……甚至空气中桃花的甜香、溪水的清凉触感,都真实得令人窒息!根深蒂固的道心修为,在这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情劫”面前,竟显得如此脆弱!“是我呀,傻师弟。”云瑶嫣然一笑,起身款款走来。天青色的道袍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摆动,如同山间流岚。她伸出纤纤玉手,指尖带着微凉,轻轻抚上赵清真的脸颊。那真实的触感,如同电流般瞬间传遍赵清真的全身!“你看这桃花谷,多美。待我们修成大道,便寻一处这样的地方,结庐而居,观云起云落,赏花开花谢,再不理尘世纷扰……”云瑶的声音如同梦呓,带着无尽的温柔与诱惑,“那些打打杀杀,那些除魔卫道,太苦,太累,也太危险了……留下来,好不好?陪着我,只有我们两个人,在这世外桃源,逍遥自在,做一对神仙眷侣……永生永世,再不分开了……”她的身体轻轻依偎过来,带着温软的气息和醉人的体香。吐气如兰,在赵清真的耳边低语,每一个字都如同最醇美的毒酒,侵蚀着他的意志:“放下那沉重的剑……放下那无谓的责任……放下那冰冷的大道……这里,才有真正的‘道’……是极乐,是永恒……”随着她的低语,赵清真只觉得一股难以抗拒的慵懒、温暖与甜蜜感从灵魂深处蔓延开来,仿佛沉入最舒适的温水中,所有的疲惫、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坚持都在迅速消融。归尘剑仿佛变得重逾千钧,几乎要脱手坠落。护体的金光更是摇摇欲坠,几近熄灭。白骨祭坛深处,那重叠的女声发出无声的、充满恶毒与得意的尖笑。这“情劫幻境”才是她压箱底的杀招!她窥探到了赵清真道心深处那唯一的一丝破绽——那未曾真正放下的、带着无尽愧疚与遗憾的尘缘!以这至情至性的幻象为引,编织最甜蜜的陷阱,引动其内心最深沉的渴望与软弱,使其心甘情愿沉沦,成为这红烛魇境最强大、也最美味的“灯芯”!幻境中,云瑶的容颜愈发娇艳,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那红烛妖邪的贪婪与怨毒。她踮起脚尖,温软的红唇缓缓向赵清真的唇靠近,带着致命的诱惑……---温软的红唇带着致命的诱惑,越来越近。桃花的甜香、云瑶身上清冽又带着暖意的气息、还有那蚀骨销魂的温柔低语,如同最粘稠的蜜糖,要将赵清真的意志彻底淹没、融化。归尘剑上的暗金光芒几乎完全内敛,如同蒙尘的古物。剑身微微震颤,发出低沉的哀鸣,仿佛在与主人一同沉沦。赵清真的眼神出现了刹那的迷离,那被《清静经》经文层层包裹、深埋心底的遗憾与对那份逝去温情的眷恋,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缠绕着他的道心。就在那红唇即将印上,沉沦只在刹那之际!赵清真迷离的眼眸深处,一点微弱的、却如同亘古星辰般永不磨灭的清光,骤然亮起!那是历经百年苦修、千锤百炼、勘破红尘虚妄后所凝聚的道心慧光!虽被情劫幻象重重遮蔽,却从未真正熄灭!“云瑶师姐……”赵清真干涩的嘴唇微动,声音低哑,却带着一种洞穿虚妄的清明,“一年前……我离开师父和你时……你最后对我说的话……是什么?”依偎在他怀中的“云瑶”身体猛地一僵!那即将触碰到的红唇停在了毫厘之间!她眼中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慌乱与错愕,随即又被更深、更急切的魅惑取代:“傻师弟……都过去了……还提那些做什么……我们……我们……”她试图用更缠绵的低语掩盖过去。然而,赵清真眼中的清光却越来越盛!如同划破迷雾的利剑!他缓缓抬起手,并非去拥抱怀中的温香软玉,而是用指尖,轻轻拂过“云瑶”那完美无瑕的脸颊。指尖触感依旧温软,但在那道心慧光的洞察之下,那完美皮囊下隐藏的冰冷、怨毒与贪婪的本质,已如掌上观纹般清晰!“你说……”赵清真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带着斩断一切虚妄的决绝,“‘道心如铁,莫负苍生!’!”这八个字,如同八道九天惊雷,狠狠劈在赵清真自己的识海之中!也如同八柄利剑,刺穿了眼前这精心编织的甜蜜幻象!眼前的“云瑶”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啸!那倾国倾城的容颜如同破碎的瓷器般寸寸龟裂!天青色的道袍瞬间化为燃烧着碧绿火焰的破烂红绸!清幽的山谷、缤纷的桃花、潺潺的溪流……所有美好景象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扭曲、崩解!露出了其后那森然的白骨祭坛、燃烧的碧绿巨烛、以及五对正在被抽魂夺魄、濒临消散的痴情男女!幻境破碎!真实重现!“妖孽!受死!”赵清真眼中再无半分迷离,唯有焚尽九天的怒火与凛然不可侵犯的道威!那险些被引动沉沦的情劫,此刻化作了斩妖除魔最坚定的意志与力量!道心经历此劫,非但未损,反而如同被烈火淬炼的真金,更加纯粹、更加坚不可摧!“归尘!随我诛邪!”赵清真一声长啸,声震魇境!“锵——!!!”归尘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震撼寰宇的剑鸣!剑身之上,那内敛的暗金色泽如同压抑万载的火山轰然爆发!璀璨夺目的暗金神光冲霄而起,瞬间驱散了石缝深处所有的阴霾与妖气!剑身上的云雷纹路不再是电蛇游走,而是化作了一条条活灵活现、威严神圣的太古雷龙虚影!龙吟阵阵,与剑鸣相和,散发出令诸邪辟易、万魔俯首的煌煌天威!一股至刚至阳、破灭万法的磅礴剑意,从归尘剑最深处苏醒!这剑意,超越了赵清真自身修为的界限,是归尘剑的本源神威!此刻,在赵清真勘破情劫、道心通明、人剑合一的巅峰状态下,被彻底激发!赵清真人随剑走,身化金光!不再是流光,而是一轮在魇境中升起的、真正的金色太阳!“归尘·破妄!”没有繁复的招式,只有最纯粹、最本源的一剑!归尘剑带着苏醒的太古雷龙之威与破灭万法的本源剑意,化作一道撕裂永恒黑暗的暗金神虹,无视空间距离,以超越思维的速度,悍然斩向白骨祭坛顶端那根碧绿燃烧的巨烛!“不——!!!”红烛深处那重叠的女声发出绝望到极致的尖叫!她疯狂催动魇境之力!祭坛下方蠕动的红绸山猛地炸开!无数猩红绸缎如同亿万条毒龙,带着刺耳的破空声和浓郁到极致的异香魅毒,铺天盖地涌向赵清真!祭坛周围的空间剧烈扭曲折叠,试图将赵清真放逐到无尽的时空乱流!那五对被抽魂的男女身体猛地一颤,剩余的精魂被强行榨取,化作五道颜色各异的光柱注入碧绿烛焰,令其瞬间膨胀数倍,碧火滔天,散发出焚灭神魂的恐怖高温!然而,在苏醒的归尘剑本源神威面前,这一切抵抗都如同螳臂当车!暗金神虹所过之处,亿万毒龙般的红绸如同遇到克星,连靠近都做不到,便在煌煌神光中寸寸断裂、燃烧、化为虚无!扭曲的空间如同脆弱的玻璃,被剑意轻易抚平、洞穿!那五道注入烛焰的精魂光柱,更是被神虹边缘散逸的净化之力瞬间蒸发、解脱!没有任何悬念!“嗤——!”暗金神虹精准无比地斩中了那根碧绿巨烛的烛芯!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紧接着——“轰隆隆隆——!!!”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怖爆炸发生了!并非物理层面的冲击,而是能量与法则层面的湮灭与净化!碧绿的烛焰如同被投入了滚烫油锅的水滴,瞬间沸腾、炸裂!无数张在其中哀嚎的扭曲人脸在暗金神光中灰飞烟灭!构成巨烛本身的惨白人脂材料,如同阳光下的积雪般迅速消融、蒸发!一股浓郁到化不开、混合着无尽怨毒、痴妄、痛苦与不甘的漆黑怨气,如同喷发的火山,从断裂的烛身中冲天而起,试图做最后的反扑!但这股怨气甫一接触归尘剑的暗金神光,就如同冰雪遇上了烈阳,发出“嗤嗤嗤”密集如雨的爆响,被迅速净化、驱散!剑身上缠绕的雷龙虚影发出震天龙吟,喷吐出金色的净化神雷,将逸散的怨气彻底扫灭!整个白骨祭坛,在归尘剑这蕴含本源神威的一击之下,如同被亿万道金色雷霆同时轰击,发出不堪重负的**!森白的骨头寸寸碎裂、化为齑粉!刻画的邪异符文瞬间黯淡、崩解!下方蠕动的红绸山更是如同被点燃的油库,燃起冲天的金色火焰,在凄厉的哀嚎声中迅速化为灰烬!“啊——!我的仙境!我的力量!我不甘心!不甘心啊——!!!”红烛深处那重叠的女声发出最后一声充满了无尽怨毒与绝望的嘶吼,如同万鬼同哭,尖锐刺耳,震荡着整个石缝空间!随即,那声音如同被掐断的琴弦,戛然而止,彻底湮灭在归尘剑的煌煌神威之中!笼罩“恩爱关”石缝数十年的庞大红烛魇境,核心枢纽被一剑斩破!根基崩塌!---随着白骨祭坛的彻底崩毁与碧绿巨烛的湮灭,整个石缝空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剧变!弥漫的紫黑妖雾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淡化,露出原本阴冷潮湿、布满青苔的嶙峋岩壁。那些残留的猩红绸缎、碧绿烛火、扭曲鬼影、纸人仆役……所有魇境衍生的邪物,如同失去了根基的沙堡,在归尘剑残余的暗金神光照耀下,无声无息地化为飞灰,消散于无形。那股无处不在、令人作呕的甜腻异香也迅速被一种山林特有的、带着泥土与冬日草木的清新气息所取代。刺骨的阴寒消退,虽然依旧潮湿冰冷,却不再有冻结灵魂的邪异之感。空间的扭曲感彻底消失,石缝恢复了它本来的长度与宽度——一条深邃、狭窄、仅容两人并肩而行的天然裂谷。尽头处,并非想象中的妖邪巢穴,而是一面布满厚厚青苔、湿漉漉的岩壁。岩壁下方,散落着一些腐朽的枯骨和破碎的、早已褪色看不出原样的织物残片,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属于那巨烛妖邪本源的阴冷怨念,却已如无根浮萍,正在快速消散。唯一残留的异象,是悬浮在半空中、那五对失去了猩红丝线束缚的年轻男女。他们依旧双目紧闭,悬浮在半空,但身上那令人心悸的透明虚幻感已经停止。然而,他们的状态却极其糟糕。面色不再是诡异的酡红,而是如同金纸般的惨白,气息微弱到几乎不可察觉,如同风中残烛。他们的身体虽然不再消散,却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仿佛随时会溃散的灵体状态!眉心、心口等处,还残留着被猩红丝线刺入留下的、散发着微弱黑气的细小孔洞。最严重的是他们的三魂七魄,已被强行抽离了大半,剩余的部分也如同破损的瓷器,布满了裂痕,随时可能彻底崩解,魂飞魄散!尤其是那对私奔的年轻情侣,少女的身体已经淡得几乎要消失,少年的魂魄裂痕密布,发出极其微弱的、如同梦呓般的痛苦呻.吟。赵清真持剑立于一片狼藉的废墟之中(祭坛残骸)。归尘剑上的暗金神光与雷龙虚影已经内敛,剑身恢复了深邃内敛的暗金色泽,云雷纹路也归于平静,只是微微嗡鸣着,散发出柔和而坚韧的净化之力,持续驱散着空间中最后的邪气残留。他脸色微微有些苍白,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方才那引动归尘剑本源神威的全力一击,以及对抗情劫幻境的心神消耗,对他而言也是不小的负担。看着空中那五对命悬一线、魂魄将散的男女,赵清真眼中怒意敛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悲悯。他收起归尘剑,反手插入背后剑鞘。剑鸣声止,空间彻底恢复了死寂,只有水滴从岩壁滑落的“滴答”声。“无量寿福。”赵清真对着那五对悬浮的男女,以及散落的白骨与残片,郑重地行了一个道礼。他盘膝坐下,就在这潮湿冰冷的石缝地面,五心朝天,闭上双目。双手缓缓抬起,于胸前结成一个极其玄奥、充满慈悲渡化之意的法印——太乙救苦天尊接引印!指尖流淌出淡淡的金色光晕。紧接着,他口唇微启,一段庄严肃穆、却又蕴含着无尽悲悯与安魂之力的经文,如同潺潺清泉,从他口中流淌而出,响彻在这片刚刚经历浩劫、重归死寂的空间:“尔时,救苦天尊,遍满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诸众生。得离于暗途,众生不知觉,如盲见日月。我本太无中,拔领无边际……”正是道门超度亡魂、安神定魄的无上宝典——《太上洞玄灵宝救苦妙经》!与之前在积善庄超度怨魂时不同,此刻赵清真的诵经声更加低沉、更加舒缓,如同母亲安抚受惊的孩童,又似春风化雨,润物无声。每一个字都化作实质的、散发着柔和金光的符文,从他口中飞出。这些符文并非攻击性的道法,而是充满了精纯的生命精气与安魂定魄的渡化之力!随着经文诵念,赵清真的头顶,隐隐浮现出太乙救苦天尊手持杨柳枝、遍洒甘露的慈悲法相虚影。法相虽虚,却散发出浩瀚无边的慈悲愿力!无数金色的经文符文,如同受到指引的萤火虫群,轻盈地飘向悬浮在半空中的五对男女,温柔地融入他们半透明的身体之中。神奇的一幕发生了!那些融入体内的金色符文,首先涌向他们眉心、心口等被猩红丝线刺穿的孔洞。符文如同金色的膏药,覆盖在伤口上,柔和的金光渗透进去,将残留的、侵蚀魂魄的阴邪黑气一丝丝逼出、净化。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消失。紧接着,更多的金色符文涌入他们残破不堪、布满裂痕的魂魄之中。如同最灵巧的工匠,用金色的丝线温柔地修补着那些裂痕。符文所蕴含的精纯生命精气,则如同甘霖,滋养着他们几近枯竭的魂体本源。那对濒临消散的私奔情侣变化最为明显。少女几乎透明的身体在金色符文的融入下,迅速变得凝实,虽然依旧苍白虚弱,但已脱离了魂飞魄散的边缘。少年魂魄上密布的裂痕被金色的“丝线”一一缝合,痛苦的表情逐渐舒缓,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其他三对情侣的状况也迅速好转。惨白的脸色恢复了一丝血色(虽然依旧虚弱),微弱的气息变得稳定,半透明的身体重新变得凝实,如同沉睡一般悬浮着。整个石缝空间,被柔和的金色经文光芒与太乙救苦天尊的慈悲虚影所笼罩。空气中残留的最后一丝怨念与阴冷被彻底净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宁静、祥和、充满生机的温暖气息。水滴滑落的声音也变得清脆悦耳,仿佛在为这新生的希望伴奏。赵清真端坐其中,宝相庄严,诵经声不绝,如同降临凡尘的救苦仙真。归尘剑在鞘中发出低沉的、如同共鸣般的嗡鸣,仿佛也在应和着这渡化众生的慈悲经文。石缝之外,焦急等待的沈炼和陈大年等人,在赵清真冲入石缝后不久,便看到入口处那令人心悸的紫黑雾气剧烈翻腾,听到里面传来惊天动地的轰鸣与恐怖的尖啸!他们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就在他们几乎绝望之际,石缝中猛地爆发出那一道撕裂黑暗、煌煌如日的暗金神光!紧接着,一切异响戛然而止!翻腾的雾气如同被净化般迅速消散!随后,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暖而祥和的金色光芒,伴随着低沉悠扬、充满慈悲安魂之力的诵经声,从石缝深处弥漫而出,照亮了入口处的黑暗。沈炼握着绣春刀的手微微放松,冰冷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复杂神情。陈大年更是激动得老泪纵横,对着石缝方向连连叩首:“神仙!真是活神仙啊!”他们知道,那位龙门羽士,成功了。这为祸多年的“恩爱关”魔窟,终于被彻底荡平!而那失踪的十人……似乎也有了生还的希望! 第四十二章:铜匣惊魂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明永乐十四年,仲春二月。凤翔府。连绵数日的霏霏细雨,将这座关中古城浸润得如同浸饱了水的旧帛。城西“博古斋”的后院小轩内,却蒸腾着一股与窗外春寒格格不入的燥热。掌柜李半城佝偻着精瘦的身子,凑在一盏摇曳的豆油灯下,枯瘦如鹰爪的双手紧握着一方刚从泥水里刨出来的物件——一具尺许见方的青铜匣。匣体遍布墨绿铜锈,被泥浆糊得面目全非,唯边角处露出些许繁复的缠枝莲纹,线条古拙遒劲,透着一股沉甸甸的岁月气息。窗棂外,庭院里那株老梨树被雨水洗得新叶透亮,几簇早开的白花在料峭春风中瑟瑟发抖,清冷的湿气丝丝缕缕渗入轩内,却丝毫驱不散李半城心头的灼热和空气中弥漫的、源自铜匣本身的阴冷。“错不了…错不了…”李半城口中念念有词,小眼睛里精光四射,贪婪与兴奋几乎要溢出来。他小心翼翼地用细毛刷蘸着特制的药水,一点点剥离匣上的陈年污垢。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顺着指骨直透心髓,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寒意。这匣子,是他花了大价钱,从城南三十里外那座已被朝廷查抄、荒废破败的“开元寺”废墟里淘弄出来的。月前,官府清理寺产,拆毁大殿,这铜匣被深埋在倾倒的药师佛莲花座下,裹着厚厚的淤泥,若非他李半城在古物堆里打滚几十年练就的火眼金睛,差点就当成废铜烂铁送进熔炉。刷子拂过匣盖中央一个隐秘的凹槽,李半城屏住呼吸。他取出一根特制的、前端弯曲的钢针,屏气凝神,如同开启一件稀世珍宝的锁钥。只听“咔哒”一声极其细微、却清晰入耳的机括弹响,在寂静的轩内显得格外惊心。李半城的心跳骤然加速,喉结上下滚动。他深吸一口气,带着朝圣般的虔诚与赌徒揭盅的狂喜,缓缓掀开了沉重的青铜匣盖。没有预想中的珠光宝气扑面,也没有想象中的异香扑鼻。匣内衬着早已朽烂成絮状的深色丝绒,在昏黄的灯光下,如同凝固的污血。丝绒之上,静静躺着一面物件。是一面铜镜。镜体不过成年男子巴掌大小,乌沉沉的,仿佛吸尽了周遭所有的光线。镜缘一圈浅浅的夔龙纹,历经千年风霜,已被岁月磨蚀得模糊不清,如同沉睡巨兽模糊的鳞爪。镜钮古朴,形似一弯上弦残月,阴刻的线条简洁而冰冷。最引人注目的,是镜背。整面镜背竟是以极其精妙的失蜡法,一体浇铸出一朵盛放的九瓣重台莲!莲瓣层层叠叠,线条饱满流畅,每一道叶脉都清晰可见,透着一股庄严又妖异的华美。而在那莲心正中央,却有一处微小的、不规则的凹陷,颜色暗红近黑,如同凝固的血痂,又似莲心一点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与周遭古朴沉静的青铜质地形成刺目的对比。一股难以形容的寒意,随着匣盖的开启,如同无形的冰蛇,瞬间缠绕上李半城的全身。他下意识地打了个寒噤,指尖鬼使神差般,轻轻抚向镜背那朵九瓣莲纹,尤其是莲心那点诡异的凹陷。就在指尖即将触碰的刹那——“嘶……”一股极致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冰冷,如同淬毒的钢针,猛地刺入他的指腹,顺着经络直冲骨髓!李半城惨叫一声,触电般缩回手,整条胳膊都瞬间麻痹,指尖肉眼可见地泛起一层灰白色。惊魂未定之际,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乌沉沉、本该只映照出模糊人影的镜面,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并非反射油灯的光芒,而是镜体内部,自生出一层幽暗、粘稠、如同深潭腐水般的绿光!这绿光如同活物般在镜内缓缓流转、荡漾,散发出令人心悸的阴森气息。绿光水波的中心,光影扭曲变幻,竟渐渐凝聚出一张女子的侧脸!云鬓高挽,发髻间簪着点翠步摇,虽只露半面,已显露出惊人的清丽轮廓。蛾眉淡扫,鼻梁挺秀,下颌线条优美而脆弱。只是那眉眼之间,却凝着化不开的凄楚与幽怨,仿佛承载了世间无尽的悲苦。最令人心头发紧的,是她眉心一点殷红如血的朱砂小痣,在幽绿的镜光映衬下,红得刺眼,红得妖异!这张凄美的侧脸在绿光中仅仅浮现了一息,如同水中的倒影被投入石子,瞬间荡漾、破碎,化作缕缕绿烟,消散于无形。镜面重归乌沉,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轩内死寂,只有李半城粗重的喘息和豆油灯芯燃烧发出的“噼啪”轻响。他脸色惨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印堂处不知何时已笼上了一层不祥的青灰死气。然而,短暂的惊骇之后,一股难以抑制的狂喜瞬间淹没了他!“通灵宝镜!果然是通灵宝镜!哈哈哈!天助我也!天助我也!”他猛地攥紧拳头,枯瘦的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眼中只剩下对泼天富贵的渴望。他迅速盘算着:凤翔府首富柳员外,家财万贯,膝下唯有一女,名唤柳月娘,年方二八,性情娴静,尤爱收集古镜珍玩,为此一掷千金在所不惜。这面蕴藏如此诡异灵异的唐宫古镜,简直是上天赐给他李半城敲开柳家金山银山的敲门砖!只要操作得当,何愁不能赚个盆满钵满?至于指尖的刺痛、镜中的幻影、那深入骨髓的阴寒…在巨大的利益面前,都被他强行压下,归咎于年代久远器物自带的“阴气”罢了。他小心翼翼地将铜镜放回匣中,合上匣盖,仿佛关住了一个不安分的幽灵,也关住了自己心头最后一丝疑虑。窗外,雨丝渐密,打在早春新长出的黄桷树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无数细碎的耳语。---三日后,雨霁天青。柳府后花园深处,一座精巧雅致的二层绣楼临水而建,名曰“撷芳楼”。楼外梨花似雪,落英缤纷,暗香浮动。楼内,熏炉吐着袅袅甜香,气氛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滞。柳月娘一身鹅黄春衫,外罩月白比甲,青丝松松绾起,斜插一支白玉簪,正倚在窗边软榻上,望着楼外如雪梨瓣出神。她生得极美,肌肤胜雪,眉目如画,尤其一双眸子,清澈得如同山间溪水,带着不谙世事的纯真。只是此刻,那双眸子里却笼着一层淡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阴翳。丫鬟春桃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锦盒侍立一旁,盒中正是李半城献宝般送来的那面九瓣莲纹古镜。柳员外年约五旬,富态的脸上此刻堆满了忧虑。他捻着颌下短须,看着女儿略显苍白的小脸,沉声道:“月娘,为父知你爱镜成痴,可此物…此物透着邪性!那李半城送来时,为父便觉心头发悸!那镜背莲心一点血洼似的凹陷,绝非吉兆!不如…”“爹爹,”柳月娘转过头,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她眼波流转,瞥向那锦盒,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渴求,“女儿见过无数铜镜,从未有如此古拙奇诡之器。您看那九瓣莲纹,何等精妙?定是前朝宫闱秘藏。女儿只是赏玩,绝不妄动,可好?”她伸出纤纤玉手,指尖微微颤抖着,探向锦盒。柳员外看着女儿眼中那份纯粹的痴迷与祈求,心中一软,长叹一声,无奈地挥了挥手。春桃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打开锦盒。乌沉沉的铜镜再次暴露在空气中。撷芳楼内明媚的春光仿佛瞬间黯淡了几分,一股无形的阴冷悄然弥漫开来。柳月娘的目光一触到那镜背妖异的九瓣莲纹,便再也挪不开了。她如同被蛊惑般,伸手将铜镜取出。入手冰凉刺骨,那股寒意顺着掌心直透心脉,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但随即,一种奇异的、仿佛灵魂深处被熨帖的舒适感涌了上来,驱散了那点不适。她如同着了魔,迫不及待地将铜镜翻转,欲揽镜自照。就在镜面即将映出她容颜的刹那!“叮——!”她皓腕上戴着的一只水头极好的翡翠玉镯,无意间磕在了坚硬的镜缘上!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响起!一点温热的、细小的血珠,从她白皙细腻的手腕内侧沁出,如同清晨花瓣上滚动的露珠。在柳员外和春桃惊骇的目光注视下,那点血珠竟似受到无形力量的牵引,划过一道微不可察的弧线,不偏不倚,正正滴落在镜背——那九瓣莲纹正中央、那点色如凝血、形似伤疤的凹陷之中!“小姐!”春桃失声惊呼,声音都变了调。柳月娘却恍若未闻。血珠滴入莲心凹陷的瞬间,她只觉一股更强烈的、带着一丝邪异甜美的冰凉感,如同活物般顺着指尖逆流而上,瞬间席卷全身!她非但不觉得痛,反而舒服得轻轻喟叹一声,眼神变得迷离而恍惚。她缓缓举起铜镜,镜面正对着自己那张倾国倾城的容颜。镜中,映出的依旧是柳月娘。肌肤莹白,眉目如画。然而,诡异之处在于,她唇角旁那粒天生的、米粒大小的淡粉色小痣,在镜中竟变得殷红如血!如同雪地里绽开的一朵妖艳红梅,散发着摄人心魄的邪异光泽!不仅如此,她的眼神也变了。原本清澈如水的眸子里,此刻水波潋滟,流转间竟带着一种与她年龄身份极不相符的、深宫怨妇般的凄婉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媚惑!“真美…”柳月娘对着镜中的自己,痴痴地呢喃,唇角勾起一抹如梦似幻的微笑。她伸出纤细的食指,带着无限眷恋,轻轻拂过冰凉的镜面,仿佛在抚摸镜中那个变得有些陌生的、妖异的自己。镜面触感冰凉滑腻,如同抚摸着一条沉睡的毒蛇。窗外,一阵微风拂过,卷起无数洁白的梨花瓣,纷纷扬扬,如同下了一场春雪。而镜中映照的景象,却陡然生变!那漫天飞舞的洁白梨花瓣,在镜中竟诡异地化作了漫天飘洒的绯红花瓣!如同血雨,纷纷扬扬,落满了镜中柳月娘那如云的鬓发,将她衬得如同浴血而生的妖魅!春桃在一旁看得浑身汗毛倒竖,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她惊恐地发现,自家小姐那迷离的眼神深处,竟飞快地掠过一抹与镜中那张凄婉侧脸如出一辙的怨毒与冰冷!那绝不属于天真烂漫的柳月娘!柳员外更是脸色剧变,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巨手攫住了他的心脏!他猛地抢前一步,厉声喝道:“月娘!放下那妖镜!”柳月娘浑身一颤,如同大梦初醒。镜中诡异的绯红花瓣幻象瞬间消失,只余下她苍白惊惶的脸和窗外真实的雪白梨花。她茫然地看着父亲铁青的脸和春桃惊恐的表情,再看看手中冰凉的古镜,手腕上那点细微的刺痛感传来,方才发生的一切模糊而混乱,如同一个光怪陆离的噩梦。“爹爹…我…”她怯生生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柳员外劈手夺过铜镜,入手那刺骨的阴寒让他心头更沉。他强压下惊怒,将镜子狠狠塞回锦盒,盖上盒盖,仿佛关住了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春桃!立刻把这东西拿出去!用黑布裹上三层!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再碰!”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甚至有一丝恐惧。当夜,撷芳楼。月色如水,透过雕花窗棂,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白日里被夺走铜镜的柳月娘,心头始终萦绕着一股莫名的烦躁与失落,仿佛失去了某种极其重要的东西。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子时刚过,万籁俱寂。“呜…呜呜…”一阵极其轻微、如同女子低低啜泣般的呜咽声,毫无征兆地在寂静的闺房中响起!声音断断续续,飘忽不定,仿佛来自墙角,又似来自妆台,更仿佛…就响在柳月娘的枕畔!柳月娘猛地睁开眼,心脏狂跳!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那呜咽声却又消失了,只有窗外风吹梨枝的沙沙声。是错觉吗?她惊疑不定。就在这时!妆台的方向,突然亮起一片幽绿色的光芒!光芒并不强烈,却如同坟茔鬼火,将半个房间都映照得一片惨绿!绿光来源,正是那个被黑布层层包裹、放在妆台上的锦盒!呜咽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更加清晰,更加哀怨,充满了无尽的悲伤与不甘,正是从那锦盒中传出!同时,锦盒开始微微震动,发出沉闷的“嗡嗡”声!柳月娘吓得魂飞魄散,用锦被死死蒙住头,浑身抖如筛糠。外间值夜的张婆子也被这异响惊醒。她是个胆大的粗使婆子,仗着几分阳气壮,又得了柳员外严令看顾小姐,便壮着胆子,蹑手蹑脚地摸到内室门边,透过门缝向内窥视。这一看,吓得她三魂七魄差点离体!只见妆台上,那裹着黑布的锦盒不知何时竟已自行打开!那面九瓣莲纹铜镜悬浮在半空,镜面绿光吞吐,如同恶魔睁开的独眼!绿光笼罩下,柳月娘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坐在了妆台前的绣墩上!她背对着门,长发披散,穿着一身素白的中衣。她面前并未摆放菱花镜,只是对着那悬浮的、散发着幽绿光芒的古镜。她动作僵硬而缓慢,正用十根纤纤玉指,如同握着无形的梳篦,一下,又一下,虚空梳妆!口中还哼着一支不成腔调、幽怨凄婉的曲子,词句破碎模糊,隐约可辨:“…朱砂…乱心…剪了…清净…深宫锁…魂…”更让张婆子头皮炸裂、血液几乎冻结的是——在那悬浮的、绿光幽幽的铜镜镜面中,映照出的景象!镜中,的确映着柳月娘梳妆的背影。然而,在她身后,在那幽绿的光影里,竟多出了一个朦胧的宫装女子虚影!那女子云鬓高耸,身着华丽的宫装,身形窈窕,面容模糊不清,唯眉心一点朱砂痣红得刺眼!她手中,赫然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银剪!正随着柳月娘虚空梳妆的动作,一下,又一下,带着一种残忍而优雅的韵律,将镜中柳月娘那一头如瀑的青丝,一缕缕地剪断!无声无息!镜中,乌黑的发丝无声飘落,如同被收割的生命。“啊——!鬼啊!剪头发!镜子里有鬼在剪小姐头发!”张婆子再也无法抑制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如同夜枭啼哭般的尖叫!这尖叫瞬间撕裂了柳府的宁静!柳员外和家丁护院闻声,提着灯笼棍棒,撞开撷芳楼的房门,蜂拥而入!灯笼的光芒瞬间驱散了室内的幽暗。众人看到的景象却是:柳月娘依旧安睡在锦帐之中,呼吸均匀,仿佛从未起身。那面诡异的铜镜,静静地躺在打开的锦盒里,镜面澄澈,只清晰地映照出窗外那一弯清冷的弦月,以及被惊飞的几只夜鸟。妆台前空空如也,哪里有什么宫装女子?哪里有什么银剪断发?只有张婆子瘫软在地,面无人色,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指着那铜镜,语无伦次,翻来覆去只有一句:“鬼…镜子里…剪头发…剪头发…”柳员外看着妆台上那面在灯火下依旧显得乌沉阴冷的古镜,又看看女儿沉睡中略显不安的睡颜,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想起了坊间流传甚广的《夷坚志》故事——那面买了古镜后,被镜中持刀妇人逼疯的周氏妻!“妖镜!果然是惑人心魄、夺人性命的妖镜!”柳员外声音嘶哑,带着巨大的恐惧与后怕,“此物绝不能留!绝不能留在月娘身边!绝不能留在柳府!”翌日,天还未亮透,凤翔府城门刚开。一辆双辕青篷马车便疾驰而出,向着城北三十里外的“紫霄观”绝尘而去。车厢内,柳府管家面色凝重,膝上放着一个包裹得里三层外三层、密不透风的沉重包袱。包袱内,正是那面滴血成祸的九瓣莲纹古镜。柳员外的命令只有一个:不惜一切代价,请紫霄观玄真道长,镇压此镜!---紫霄观坐落于凤翔城北岐山余脉之中,松柏掩映,云雾缭绕,颇有几分仙家气象。然而今日,观中气氛却凝重异常。藏经阁内,门窗紧闭,光线昏暗,只有七盏按北斗方位摆放的长明灯,散发着昏黄摇曳的光芒。住持玄真道人须发皆白,面容清癯,身着八卦道袍,此刻正肃立于香案之前,目光如电,死死盯着香案中央那方被层层黑布包裹的物件。阁内气温比外面低了不止一筹,阴冷的气息如同实质,缠绕在梁柱之间,连长明灯的火焰都显得有些飘忽不定。两名侍立一旁的道童脸色发白,大气不敢出。玄真道人深吸一口气,屏退道童。待阁中只剩他一人,他才缓缓伸出枯瘦却稳定的手,一层层揭开那浸透着不祥气息的黑布。乌沉沉的九瓣莲纹铜镜,再次暴露于天光之下——尽管这阁内光线黯淡。就在黑布完全揭开的瞬间!“嗡——!”铜镜无风自动,竟在香案上剧烈地震颤起来!发出一阵低沉而怨毒的嗡鸣!镜背那九瓣莲纹,尤其是莲心那点血痂般的凹陷,骤然亮起一层粘稠的、令人作呕的暗红血光!血光流转,如同活物的脉络,一股更加浓郁、更加纯粹的阴寒怨气,如同爆发的火山,猛地向四周扩散开来!藏经阁内温度骤降,墙壁上瞬间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七盏长明灯的火苗疯狂摇曳、缩小,变得幽蓝,仿佛随时会熄灭!“好凶的煞气!好重的怨念!”玄真道人脸色剧变,眼中精光爆射。他不敢怠慢,右手并指如剑,闪电般自袖中抽出一道早已备好的、以鸡冠血混合朱砂写就的“镇煞金光符”,口诵真言:“天地玄宗,万炁本根!金光速现,覆护真人!敕!”符箓化作一道赤红流光,带着破邪金光,直拍镜面!就在符箓即将触及镜面的刹那!异变陡生!那原本平滑如水的乌沉镜面,骤然泛起剧烈的涟漪!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一只惨白的手,毫无征兆地从涟漪中心猛地探了出来!这只手五指纤长,指甲上涂着鲜艳欲滴的蔻丹,红得如同凝固的鲜血!它速度快如惊鸿,带着刺骨的阴寒与浓烈的怨恨,闪电般抓向玄真道人的右手手腕!玄真道人虽年迈,反应却快得惊人!他画符的右手猛地一缩,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鬼爪的擒拿!但鬼爪指尖带起的阴风扫过手腕,依旧让他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寒和麻痹!“妖孽!安敢逞凶!”玄真道人须发戟张,怒目圆睁!他猛地咬破舌尖,一股滚烫的、蕴含着他苦修数十年纯阳道力的“真阳涎”混合着心头精血,化作一道赤金色的血雾,如同离弦之箭,狠狠喷向那只缩回镜中的鬼手和剧烈波动的镜面!“嗤嗤嗤——!”如同离火焚阴!血雾触及镜面涟漪和那只缩回一半的惨白鬼手,瞬间爆发出刺耳的灼烧声!浓郁的黑烟升腾而起,带着一股皮肉焦糊的恶臭!镜中传来一声凄厉到非人的、饱含痛苦与怨毒的尖啸!那只鬼手猛地缩回镜中,镜面涟漪也暂时平复。然而,玄真道人还未来得及喘息,那乌沉镜面再次异变!镜中景象扭曲变幻,藏经阁的倒影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间无比华丽却也无比压抑的宫室!雕梁画栋,轻纱幔帐,却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息。画面聚焦于一张精致的紫檀妆台前。一名身着华美宫装、云鬓微乱的年轻女子(正是镜中浮现过的那张凄婉侧脸的主人!)被两名身材魁梧、面无表情的宦官死死按在妆凳上!她拼命挣扎,泪流满面,口中似在凄厉哭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在她面前,一名头发花白、面容刻薄的老宫嬷,手持一把寒光闪闪的银剪,脸上带着残忍而快意的狞笑!她不是要剪头发,而是将锋利的剪尖,狠狠地、缓慢地,刺向那宫装女子眉心——那一点殷红如血的朱砂痣!“噗嗤!”利刃入肉的闷响仿佛穿透镜面,直刺玄真道人耳膜!一点滚烫的血珠飞溅而出,不偏不倚,正正溅落在宫装女子因挣扎而紧攥在手中的一面铜镜上!那镜子的样式、大小、尤其是镜背那独特的九瓣莲纹——正是此刻摆在玄真道人面前的这面妖镜!幻象至此,轰然破碎!如同被打碎的琉璃。玄真道人踉跄后退数步,背心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稳住身形。他面如金纸,胸口剧烈起伏,喉头一甜,一股腥气涌上,又被他强行咽下。方才那惊心动魄的幻象,尤其是最后那刺向朱砂痣的致命一剪,蕴含的怨毒与绝望,如同实质的精神冲击,狠狠撼动了他的道心!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手腕——方才虽未被鬼爪抓实,但被阴风扫过之处,赫然留下了五个乌黑发紫、如同墨染的指印!指印边缘,正丝丝缕缕地渗出粘稠的、带着腥臭味的黑血!一股阴寒刺骨的邪气,正顺着伤口,向他的手臂侵蚀!“好一个百年镜妖!好一个血秽成精!”玄真道人喘息着,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与惊悸。他踉跄走到靠墙的书架旁,颤抖着抽出一卷古朴泛黄的道经——《云笈七签》。他飞快地翻到其中一页,指尖点在一行以朱砂特别圈注、字字如血的警句之上:“百年铜镜,得血成精,怨念为魄,噬魂补形!”他猛地抬头,望向香案上那面重归死寂、却散发着更加深沉恶意的铜镜,再看向梁上那面用于镇压的八卦宝镜——只见光滑的镜面上,不知何时已布满了蛛网般细密的裂痕!而按北斗方位摆放的七盏长明灯,此刻竟已无声无息地熄灭了六盏!仅余下天枢位那一盏,火苗也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湮灭!一股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这位修道数十年的老道。这面铜镜所化的妖物,其凶戾与邪异,远超他的预料!它已非寻常符箓阵法所能镇压!柳府送来的,不是一个古玩,而是一个被深宫怨血浇灌、被百年孤寂滋养、已然成精化煞、亟待噬魂而出的——镜中凶灵!藏经阁内,死寂如墓。只有一盏残灯,在无边的阴冷与怨念中,挣扎着摇曳。 第四十三章:血影缠身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铜镜离府,非但未能驱散阴霾,反而如同抽走了柳月娘魂魄的最后一根支柱。曾经明媚鲜活的撷芳楼,彻底沦为一座弥漫着不祥的死寂牢笼。---自那面九瓣莲纹铜镜被黑布层层包裹、快马送离柳府的次日清晨起,柳月娘便陷入了令人心悸的诡异状态。白日里,她如同失了魂的玉人,蜷缩在锦被之中,面色苍白如新雪,呼吸微弱得几不可闻。任凭春桃如何带着哭腔呼唤“小姐”,或是柳员外焦急地守在床边,她都毫无反应。只有偶尔,那浓密如蝶翼的长睫会极其轻微地颤动一下,泄露一丝并非沉睡的迹象。然而,一旦有人试图靠近,或是窗外光影稍有变化,她的身体便会骤然绷紧,喉咙深处发出压抑的、呜咽般的低吟,带着深入骨髓的恐惧。真正令人毛骨悚然的变化,发生在午夜。更漏滴答,子时甫至。白日里死寂的柳月娘会毫无征兆地从床上坐起!动作僵硬而突兀,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猛然提起的木偶。她双目空洞无神,直勾勾地望向前方的虚空,瞳孔深处映不出任何烛光或月色,只有一片混沌的、深不见底的幽暗。她不再使用妆台上那面光洁明亮的菱花镜,而是伸出十根纤纤玉指,以指代梳,在虚空中一遍遍地、缓慢而执着地梳理着那早已凌乱不堪的青丝。她的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仿佛在模仿着某种古老的、属于深宫闺闱的梳妆仪轨。朱唇轻启,不成调的、破碎的宫怨小曲从她喉间飘出,声音时而尖细如针,时而低沉如泣,夹杂着模糊不清的呓语:“…菱花…碎…朱砂…乱…剪了…便清净了…”“…负心…薄幸…都该…剪了去…”“…九重宫阙…锁不住…这缕…怨魂…”值夜的婆子或丫鬟,隔着厚重的门帘,只听得里面衣袂窸窣,低吟断续,寒气顺着门缝丝丝缕缕地渗出,冻得人手脚冰凉。无人敢掀帘窥探,那无形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每一个靠近撷芳楼的人心。更骇人的是,柳月娘唇角那粒天生便有的、原本只是浅浅一点淡粉的小痣,正发生着惊悚的变化!起初,它只是颜色变得异常鲜艳,如同浸饱了鲜血的红珊瑚。接着,它开始微微凸起于光洁的肌肤,形成一个微小的、触目惊心的红点。数日之后,这红点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四周扩散、蔓延,边缘勾勒出清晰的、层层叠叠的花瓣轮廓!颜色也从鲜红转为一种深沉的、仿佛凝固血液般的暗红,隐隐透出妖异的微光。最终,在柳月娘第一次于深夜绞发之前,一朵栩栩如生、含苞待放、只有指甲盖大小的九瓣血莲,赫然烙印在她的唇边!这朵血莲仿佛拥有生命,随着柳月娘每一次呼吸、每一次低吟,花瓣边缘都会极其轻微地翕动,散发出一种混合着甜腻脂粉与腐朽气息的淡淡异香。它不再是一颗痣,而像是一只邪恶的眼睛,一枚来自幽冥的烙印,牢牢地钉在了这位无辜少女的唇边,乍一看,怪好看的。“妖孽!是那镜妖缠上我的月娘了!它要害死我的女儿啊!”柳员外捶打着胸膛,老泪纵横,声音嘶哑绝望。他散尽千金,悬赏遍邀能人异士。凤翔府周遭,但凡有点名气的和尚、道士、神婆、端公,乃至走街串巷的游方术士,如同嗅到血腥的蝇虫,纷纷涌入柳府。撷芳楼前的小庭院,一时间成了光怪陆离的法坛战场。有身披百衲破袈裟的癞头和尚,手持一根盘出包浆的油亮桃木棍,棍头缠着褪色的红布条,绕着撷芳楼疾走如风,口中念着含混不清的梵咒,不时将棍子狠狠抽打在紧闭的门窗上,发出“啪啪”的脆响,震得窗纸簌簌发抖。有头戴五佛冠、面涂油彩的巫婆,在一堆燃烧的纸钱元宝中疯狂扭动身体,状若疯癫,手中摇着缀满铜铃的羊皮鼓,鼓点急促如雨。她时而尖声厉叫,时而匍匐在地,对着撷芳楼的方向磕头如捣蒜,宣称自己正与附体的“仙家”沟通,讨价还价。更有甚者,一个自称得了茅山真传的邋遢道士,在院中摆下七盏摇曳的油灯,排成北斗七星状。他赤着上身,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膛,上面用朱砂画满了歪歪扭扭的符咒。只见他手持一把锈迹斑斑的青铜剑,剑尖挑起一叠黄符,口中念念有词,猛地将符纸投入一碗腥臭刺鼻的黑狗血中!“嗤!”符纸遇血即燃,腾起一股浓烈的青烟和焦糊味。道士须发戟张,厉喝一声:“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妖孽,还不现形!”手腕一抖,那碗冒着泡、散发着恶臭的狗血混合物,被他奋力泼向撷芳楼紧闭的雕花木门!暗红的血污混杂着未燃尽的符灰,溅满了门扉,顺着精美的木雕纹路蜿蜒流下,触目惊心,更添几分污秽与诡异。然而,那紧闭的房门纹丝不动,里面柳月娘那断续飘渺的宫怨低吟,甚至没有丝毫停顿。每一次作法,都引来众多仆役远远围观,每一次失败,都让笼罩柳府的绝望阴云更加浓重一分。那些“高人”们,有的作法后便面色煞白,匆匆收了钱财溜之大吉;有的则信誓旦旦妖孽已被重创,不日即可痊愈,可撷芳楼内的异状却毫无改善。---就在柳员外心力交瘁、几近崩溃之际,紫霄观那位在藏经阁中吃了大亏的玄真道人,遣座下最稳重的弟子清风,送来了一道符。这道符非同小可。并非画在寻常黄表纸上,而是以整块年份极老的雷击桃木心为底,宽三寸,长七寸,厚约半指。符箓本身并非朱砂绘制,而是玄真道人咬破指尖,混合了自身苦修数十年的纯阳.精血,再调入紫霄观秘藏的辰砂、金粉,以“金光咒”加持,一笔一画,耗尽心力书写而成!符成之时,桃木符牌通体流转着温润的淡金色毫光,上面繁复玄奥的符文隐隐构成一个“镇”字的核心,散发出一种堂皇正大、凛然不可侵犯的威压。“家师言,”清风道童面色凝重,双手将符牌奉上,“此乃‘金光镇煞符’,凝聚家师毕生修为与紫霄观三清祖师庇佑之力,乃镇守山门、驱邪缚魅的至宝。速悬于柳小姐闺房门楣正中,切记不可沾水、污秽,不可令女子经期之人靠近三尺之内。此符或可暂时压制那镜妖凶煞,为小姐争取一线生机。家师…家师为制此符,元气大伤,闭关前再三叮嘱,此物只能暂缓,若要根除,非…非大神通者不可为!”清风眼中闪过一丝忧虑,显然知道师父伤势沉重。柳员外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双手颤抖着接过那沉甸甸、温润如玉的桃木符牌。入手便觉一股暖流顺着手臂蔓延,连日来被阴寒侵蚀得冰冷僵硬的身体都似乎轻松了一分。他不敢怠慢,亲自搬来梯子,在清风道童的指点下,小心翼翼地将符牌悬挂在撷芳楼闺房的门楣正中央。符牌甫一悬定,异象立生!只见那淡金色的毫光陡然明亮了数分,如同在阴霾中点燃了一盏小小的金灯。柔和而坚韧的金光如同水波般流淌而下,瞬间覆盖了整个门扉,并隐隐向门内渗透。撷芳楼内,柳月娘那令人心头发毛的、断断续续的低吟与哼唱声,戛然而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一股若有若无的、清冽如松间晨风的气息,驱散了门缝中溢出的阴寒与异香。楼内楼外,陷入了一种奇异的、紧绷的宁静。这一静,便是三日。这三日,对柳府上下而言,是劫后余生般的短暂喘息。撷芳楼内再无任何异响传出,春桃壮着胆子在白天送饭进去,发现柳月娘虽然依旧昏睡,但眉宇间那挥之不去的怨毒与痛苦似乎淡去了许多,呼吸也平稳悠长,唇边那朵妖异的九瓣血莲,光芒黯淡,花瓣似乎也收敛了几分。柳员外守在楼下,日夜焚香祷告,祈求三清庇佑,这来之不易的宁静能持续下去。然而,所有人都低估了那镜妖的怨毒与凶戾,也低估了镜妖嗜血后带来的恐怖质变。第四日,夜。子时。天空无月,厚重的乌云如同浸透了墨汁的棉絮,沉沉地压在凤翔府上空。万籁俱寂,连虫鸣都消失了。悬挂在撷芳楼门楣上的“金光镇煞符”,桃木符牌依旧温润,但其上流转的淡金毫光,却不知何时起,开始极其微弱地、断断续续地闪烁起来,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那原本覆盖门扉的金色光晕,也变得稀薄暗淡,范围缩小到仅能勉强护住符牌下方尺许之地。一股比之前更加深沉、更加粘稠的阴冷气息,如同苏醒的毒蛇,开始从门缝、窗隙中丝丝缕缕地渗出。这股气息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如同腐烂的鲜花混合着陈年的血腥,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值夜的春桃裹紧了被子,蜷缩在楼下耳房,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她不敢点灯,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她。就在她恐惧到极点时——“呼——!”一阵猛烈的、毫无征兆的阴风平地卷起!这风不似自然之风,它冰冷刺骨,带着浓烈的腐朽气息,如同来自九幽地府的风口!撷芳楼的门窗被吹得“哐哐”作响,窗棂纸剧烈抖动。悬挂在门楣正中的“金光镇煞符”首当其冲!那桃木符牌在狂风中猛烈摇晃,上面流转的淡金毫光瞬间暴涨,试图抵抗。然而,那阴风仿佛拥有实质的恶意,凝聚成一股股灰黑色的气流,如同无数只鬼手,疯狂地撕扯、拍打着符牌!“嗤嗤嗤…!”符牌上玄真道人精血混合金粉书写的符文,在与灰黑气流的接触处,竟冒起缕缕青烟!金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不…不好!”楼下耳房的春桃吓得魂飞魄散,刚要尖叫。“轰——!”一声沉闷的爆响!那凝聚了玄真道人毕生心血的“金光镇煞符”,竟在灰黑气流的疯狂冲击下,猛地燃烧起来!不是凡火,而是惨绿色的、冰冷刺骨的阴火!桃木符牌在绿火中迅速焦黑、变形,玄妙的符文寸寸断裂、消融!仅仅几个呼吸,这价值连城的护身至宝,便在凄惨的燃烧中化作片片带着火星的黑色灰烬,如同被诅咒的蝴蝶,在阴风中狂乱飞舞、飘散!镇煞符破灭的瞬间!“嗬…嗬嗬嗬…哈哈哈哈——!”一阵令人头皮炸裂的尖笑声,猛地从撷芳楼紧闭的窗户内爆发出来!这笑声极其诡异,仿佛是柳月娘的声音,却又重叠着一个更加幽冷、更加怨毒、充满了无尽恨意的女声!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层层叠叠,如同千百个冤魂在同时狂笑,尖锐的音波穿透门窗,刺入每个人的耳膜!“…破了…终于破了…”“…区区符箓…也想锁住本宫…”“…剪了这祸根…剪了这狐媚惑主的根…便清净了…”“…朱砂乱心…都该剪了去…天下负心薄幸之人…都该断发绝嗣…嗬嗬嗬…”那重叠的、充满疯狂与怨毒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整座柳府。楼下的春桃早已吓得瘫软在地,屎尿齐流,连哭喊的力气都没有了。柳员外被惊醒,连滚带爬地冲到撷芳楼下,听着那非人的狂笑和恶毒的诅咒,老脸煞白,浑身抖如筛糠,绝望地捶打着楼门:“月娘!我的月娘啊!开门!开门!”门内,只有更加癫狂的尖笑回应。---当第一缕惨白的晨曦,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照亮了凤翔府死寂的街巷时,柳府撷芳楼的惨状,如同瘟疫般迅速传遍了每一个角落。柳员外几乎一夜白头,形容枯槁。在几个胆大的家丁搀扶下,他颤巍巍地再次撞开了撷芳楼的房门。一股浓烈的、铁锈般的血腥味混合着头发烧焦的糊味扑面而来,令人作呕。闺房内,一片狼藉,触目惊心。柳月娘披头散发,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素白中衣,赤着双足,背对着房门,静静地坐在她那方精致华贵的紫檀木妆台前。妆台上,那面光洁的菱花镜依旧完好,镜面澄澈,映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光。然而,镜前的人,却已面目全非。地上,散落着大把大把乌黑油亮的青丝。有的被齐根剪断,切口平滑;有的则被生生从发根处扯下,末端还带着一小块带血的皮肉!发丝凌乱地纠缠在一起,混合着尚未干涸的、暗红色的斑斑血迹,铺满了梳妆台前的地板,如同铺了一层诡异的地毯。柳月娘原本如瀑的青丝,此刻已被绞得七零八落,参差不齐,短的紧贴头皮,长的也不过寸许,狼狈地贴在汗湿的额角和脖颈上。她那十根曾经抚琴弄弦、不沾阳春水的纤纤玉指,此刻鲜血淋漓!指甲尽数翻裂折断,指尖皮开肉绽,有的地方甚至露出了森白的骨茬!血珠顺着指尖滴落,在她素白的中衣上晕开一朵朵刺目的红梅,也染红了妆台的边缘。最令人心胆俱裂的,是她的动作和神态。她并没有昏厥,也没有哭泣。她就那么直挺挺地坐着,背对着众人,对着镜中那个披头散发、形容可怖、唇边一朵怒放妖艳的九瓣血莲的自己,痴痴地笑着。嘴角咧开一个夸张而僵硬的弧度,露出森白的牙齿。眼神空洞,却又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狂热和满足。仿佛刚刚完成了一件令她无比愉悦的“杰作”。她的右手,还紧紧地攥着一把沾满鲜血和发丝的银剪。那银剪造型精巧,剪柄处镶嵌着细碎的宝石,正是她及笄之年,柳员外花重金请名匠打造,寓意“剪断烦恼丝,开启新人生”的及笄礼器。如今,这象征美好祝愿的礼器,却成了她自残的凶器,浸满了她自己的鲜血与发丝!“嗬…嗬…剪了…都剪了…清净了…”她喉咙里发出断续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嘶哑笑声,对着镜中的自己喃喃自语。那声音,已完全失去了少女的清越,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扭曲后的、非人的诡异腔调。“月…月娘…”柳员外看着女儿的背影,看着她手中那柄滴血的银剪,看着她满地的断发和血肉模糊的双手,巨大的悲痛和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他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向后倒去,被家丁们手忙脚乱地扶住。春桃踉跄着地扑过去,看着柳月娘血淋淋的双手,哭得撕心裂肺:“小姐!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啊!快…快来人!请大夫!拿金疮药来!”然而,柳月娘对身后的混乱恍若未闻。她依旧痴痴地看着镜中的自己,看着镜中唇边那朵仿佛吸饱了鲜血、愈发妖艳欲滴的血莲。她甚至缓缓抬起左手,用那血肉模糊的指尖,轻轻地、带着一种病态的迷恋,抚摸着镜面,仿佛在抚摸镜中那个“完美”的自己。血污在光洁的镜面上,留下了一道道粘稠的指痕。“美…真美…没了那些烦恼丝…更美了…”她对着镜子,露出了一个更加诡异、更加满足的笑容。柳府大小姐柳月娘被前朝冤死的宫妃厉鬼附身,于午夜自绞青丝、血染妆台的恐怖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席卷了整个凤翔府。恐慌,如同决堤的洪水,淹没了这座古城。家有女子的人家,无论贫富贵贱,入夜后第一件事,便是将家中所有的镜子——无论是闺阁的梳妆镜、厅堂的照壁镜,甚至是小小的靶镜、水银模糊的旧镜——统统用厚厚的红布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红布外,还要压上沉重的物件:磨盘、石锁、甚至供奉祖先的铜香炉!仿佛那薄薄一层红布和重物,便能隔绝镜中可能潜藏的妖邪。街头巷尾,茶楼酒肆,人人谈“镜”色变。货郎担子里那些哄小孩的、巴掌大的小靶镜,成了无人敢碰的禁忌之物。连府衙里的官老爷,也悄悄命人将书房里那面西洋玻璃水银镜用绸缎盖了个严实。一种无形的、对镜子的极端恐惧,深深地植入了每一个凤翔人的心底。---李半城蜷缩在博古斋后院阴暗的库房里,像一只惊弓之鸟。他双目赤红,布满血丝,眼窝深陷,脸颊的颧骨高高凸起,整个人瘦脱了形,如同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骷髅。白天的喧嚣传不到这里,只有死一般的寂静,和无处不在的、仿佛从墙壁缝隙渗出的阴冷。柳月娘自绞青丝的血腥消息,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碾碎了他最后一丝侥幸。那面九瓣莲纹镜,是他亲手从开元寺的废墟里挖出,是他贪婪地擦拭,是他无意间(或者说,是那镜子引诱着)让柳月娘的血滴在了莲心!他就是这一切灾祸的源头! 第四十四章:聻字镇妖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凤翔府的天空,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泼上了浓稠的墨汁,沉甸甸地压在青灰色的屋瓦之上。恐慌如同瘟疫,沿着湿冷的石板街巷无声蔓延。柳府,昔日花木扶疏的“撷芳楼”,如今已成死寂的囚笼。门窗紧闭,厚重的帘幕隔绝了最后一丝天光,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药味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陈年墓穴般的腐朽甜香。柳员外鬓边白发丛生,眼窝深陷,短短数日仿佛苍老了十岁。他守在女儿柳月娘的床边,望着那张苍白如纸、却因唇边一点妖异凸起而显得扭曲的面容,心如刀绞。柳月娘唇边的变化已到了骇人的地步。最初那点微小的痣,如今已膨胀成一朵清晰的、指甲盖大小的九瓣血莲。花瓣层层叠叠,呈现出一种凝固血液般的暗红色泽,边缘微微透明,仿佛有粘稠的液体在其下缓缓流动。这血莲不再是静态的死物,它如同一个活着的器官,随着柳月娘微弱的呼吸而微微搏动,每一次搏动,都散发出更加浓郁的阴冷邪气。---开元寺废墟山下,乱葬岗。这里是无主孤魂、穷苦路倒的最终归宿。歪斜的墓碑如同断折的肋骨,稀疏地插在荒草丛生的土包间。夜枭在枯树上发出瘆人的啼叫,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和若有若无的腐臭。一个身影正疯狂地挥舞着铁锹,在几座几乎被荒草淹没的无碑坟茔间挖掘。正是博古斋掌柜,李半城。他早已不复往日的精明市侩。衣衫褴褛,沾满污泥,头发蓬乱如草。双眼布满血丝,深陷的眼窝周围是浓重的青黑,印堂那层灰气已浓得如同墨染。指甲缝里塞满黑泥,有些指甲已经劈裂翻起,渗出血丝,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机械地、拼命地向下挖着。口中神经质地反复念叨:“挫骨扬灰…挫骨扬灰…找到她…挫骨扬灰…”白天的遭遇如同噩梦,死死缠绕着他。那个突然出现在博古斋门口、枯瘦如柴、形同骷髅的游方术士,带着一身浓烈的尸臭和草药混合的怪味。他死死抓住李半城的手腕,那枯爪般的手指冰冷刺骨,力气大得惊人。“李掌柜…大祸临头了!”术士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你…是第一个…滴血莲心之人…镜妖反噬宿主…柳家小姐之后…下一个就是你!逃不掉…谁也逃不掉!”李半城想挣脱,却被那眼神慑住——浑浊的眼珠深处,跳动着两点与柳月娘眼中一模一样的惨绿鬼火!“看…看那血莲!”术士指向李半城印堂,“那是‘怨引’!是索命的标记!镜妖以它定位…吸食.精魄…柳家小姐的…还有…玄真老道的…都还不够!它需要九魄!九个特定时辰出生的纯阴女子精魄!吸足了…它就能脱镜化形…为祸人间!而你…你是血引…精魄对它…更是大补!”李半城浑身冰冷,如坠冰窟。术士猛地咳出一大口粘稠的黑血,溅在博古斋的门槛上,散发出恶臭。他死死盯着李半城,眼神如同垂死的毒蛇:“解铃…还须系铃人…镜妖因那宫妃怨念而生…本体…是那面铜镜…铜镜原本被镇在寺里…但根源…是她的尸骨!挫骨扬灰…毁其遗骸…或可…斩断怨念根源…救你自己…也救凤翔…”“她就是前朝…废妃…胡莲儿…开元寺…废妃冢…无碑…东南角…第三座…”术士吐出最后几个字,身体猛地一僵,直挺挺向后倒去,气绝身亡。那双至死圆睁的眼中,凝固着无边的恐惧和怨毒。李半城看着地上术士的尸体,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镜妖的下一个目标是自己!挫骨扬灰…只有找到那宫妃的尸骨挫骨扬灰!恐惧如同毒藤,彻底扼杀了理智。他不敢报官,不敢声张,只能趁着夜色,带着铁锹,如同丧家之犬般来到这乱葬岗。“砰!”铁锹再次撞上硬物。不是石头,是腐朽的木头!李半城精神一振,如同打了鸡血,更加疯狂地刨挖。泥土飞溅,很快,一口薄皮棺材的轮廓显露出来。棺材板早已朽烂不堪,散发着浓烈的霉烂气味。李半城喘着粗气,用铁锹撬开棺盖。一股更加浓烈的、混合着奇异香料和腐败气息的味道冲了出来。他忍着呕吐的欲望,探头望去。棺内,没有预想中的枯骨。只有一套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宫装。锦缎早已褪色发脆,但依旧能看出昔日的华美。衣襟之上,用金线(如今已黯淡发黑)绣着一朵完整的九瓣莲花纹饰!他下意识地伸手,想抓起那宫装。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宫装的刹那——“呼——!”一股极其猛烈的阴风毫无征兆地从塌陷的坟坑深处卷起!风中带着刺骨的冰寒和浓烈的、如同千万人同时哀嚎的怨念!李半城脚下的泥土猛地塌陷!他惊呼一声,身体向下坠去!无数只由漆黑粘稠的怨气凝结而成的枯手,如同疯长的水草,从塌陷的坑底、从棺材的缝隙中猛地伸出!冰冷、滑腻、带着令人作呕的腐烂气息,瞬间缠绕上李半城的脚踝、小腿、腰身!巨大的力量拖拽着他,要将他彻底拉入那无底的黑暗深渊!“不!放开我!”李半城魂飞魄散,拼命挣扎,挥舞着手中的铁锹。铁锹砸在枯手上,如同砸中败革,毫无作用。无边的恐惧彻底摧毁了李半城的心智!他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如同被逼入绝境的野兽!在极致的恐惧与怨念冲击下,他做出了惊悚绝伦的举动——他猛地丢开铁锹,双手成爪,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抠向自己的双眼!“噗嗤!噗嗤!”令人牙酸的、血肉被撕裂的声音在死寂的乱葬岗响起!剧痛反而带来一丝诡异的清醒,但紧接着是更深的疯狂!李半城竟硬生生将自己的两颗眼珠从眼眶中挖了出来!鲜血混合着粘稠的液体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他的双手和脸颊!“嗬…嗬嗬…”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漏气声,将沾满鲜血和污泥的眼球疯狂地塞进自己那空洞流血的眼窝!仿佛这样就能堵住那无孔不入的恐惧!枯手的力量似乎也因这自残的疯狂而微微一滞。李半城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的烂泥,瘫倒在冰冷的坟土和腐烂的棺木旁,身体剧烈地抽搐着,鲜血从空洞的眼窝汩汩涌出,渗入泥土。当更夫打着灯笼,战战兢兢循着隐约的惨叫和浓烈的血腥味寻到此处时,看到的便是这地狱般的一幕。李半城蜷缩在塌陷的坟坑旁,早已气绝。他的死状,成为压垮凤翔府百姓神经的最后一根稻草。镜妖索命,不死不休!---李半城暴毙乱葬岗的消息,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冷水,将凤翔府的恐慌彻底引爆为歇斯底里的混乱。街头巷尾,人人自危,尤其是家中有适龄女子的门户,更是风声鹤唳。各种荒诞的辟邪法子层出不穷:有给女儿剃光头的,有在门窗上涂抹黑狗血、挂上女人秽物的,更有甚者,连夜举家逃离凤翔府。柳府更是如同被阴云笼罩的孤岛。柳月娘在自绞青丝后,陷入了更深层次的“沉睡”。她不再夜半梳妆,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然而,她唇边那朵九瓣血莲,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恐怖的变化。血莲的颜色愈发深沉,由暗红转为一种近乎紫黑的色泽。花瓣层层绽放,舒展到极致,每一片花瓣都变得如同薄薄的、半透明的血玉,其中仿佛有粘稠的黑色液体在缓缓流淌。莲心处,一点深邃的幽光隐隐透出,如同通往地狱的孔洞。更令人心悸的是,血莲周围白皙的皮肤下,开始浮现出细密的、如同蛛网般的暗红色纹路,这些纹路不断蔓延,爬过她的脸颊,向太阳穴、向脖颈延伸,如同某种邪恶的烙印正在侵蚀她的躯体。一股浓烈的、令人头晕目眩的甜腻异香,从她身上散发出来,弥漫了整个撷芳楼,连浓烈的药味都无法掩盖。城西,棺材铺。铺面早已打烊,后院小院内弥漫着松木和桐油的味道。老张头,一个干瘦黝黑、沉默寡言的老鳏夫,此刻却如同护崽的猛虎,将唯一的女儿莺儿死死护在身后。莺儿不过十四岁,生得瘦小,此刻吓得小脸煞白,紧紧抓着父亲的衣角,瑟瑟发抖。院中央,停放着一口刚打好、尚未上漆的白茬棺材。棺材用的是上好的柏木,散发出淡淡的木香。“莺儿,别怕!”老张头的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他手里紧紧攥着一柄沉重的劈棺斧,斧刃在昏暗的油灯下闪着寒光。“爹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绝不让你被那妖物害了!”他不由分说,一把抱起轻飘飘的女儿,将她放入那口冰冷的棺材中。“在里面躲好!捂住耳朵!无论听到什么,都别出来!别睁眼!”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诀别的意味。“爹!”莺儿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听话!”老张头猛地盖上沉重的棺盖,只留下一条细微的缝隙透气。他转身,用尽全身力气,将旁边一个平时用来压木料的巨大石锁,“轰隆”一声压在棺盖之上!做完这一切,他如同耗尽了所有力气,背靠着冰冷的棺材,大口喘着粗气。握着劈棺斧的手,青筋暴起,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夜风呜咽,吹得院中晾晒的纸钱哗哗作响,如同鬼哭。老张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耳朵捕捉着院外最细微的声响。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息都如同煎熬。突然!“呼——!”一股极其猛烈的阴风毫无征兆地席卷小院!风中带着刺骨的冰寒和浓烈的、令人作呕的甜腻脂粉气!悬挂的纸钱瞬间被冻结、粉碎!院门“哐当”一声被巨力撞开!两道身影,一实一虚,如同鬼魅般飘立院中!柳月娘悬浮着,青白的面孔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死人,唇边那紫黑色的九瓣血莲妖光流转,空洞的惨绿双眼死死锁定那口白茬棺材!她身后的宫装虚影胡莲儿更加凝实,手中的巨大银剪发出“咔嚓、咔嚓”令人牙酸的开合声,每一次开合,都带起一道惨绿色的煞气波纹!“嗬嗬…时辰…到了…”重叠的怨毒声音响起。“妖孽!滚开!”老张头目眦欲裂,血灌瞳仁!积攒的恐惧瞬间化为同归于尽的勇气!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双手抡起沉重的劈棺斧,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柳月娘(或者说她身后的虚影)狠狠劈去!斧刃撕裂空气,发出呜呜的破风声!面对这势大力沉、足以劈开木桩的一斧,柳月娘身体只是极其诡异地微微一晃。“唰!”斧刃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她的身体,如同劈中一道虚幻的烟雾!巨大的力量无处宣泄,老张头一个趔趄,差点栽倒!“愚蠢!”胡莲儿的虚影发出冰冷的嗤笑。她手中巨大的银剪对着老张头,凌空轻轻一划!“嗤啦——!”没有接触!老张头只觉得胸前一凉!低头看去,厚实的粗布短褐连同里面的皮肉,如同被无形的利刃割开,三道深可见骨、皮肉翻卷的恐怖伤口瞬间出现在胸膛之上!鲜血如同喷泉般狂涌而出!“呃啊——!”剧痛让老张头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劈棺斧脱手飞出,“哐当”一声砸在地上。他踉跄着后退几步,重重撞在身后的棺材上,鲜血瞬间染红了白茬棺木。巨大的失血和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意识迅速模糊,只能靠着棺材,勉强支撑着不倒下。胡莲儿的虚影不再看他,她飘然向前,惨白的手(指尖蔻丹如血)缓缓抬起,伸向压在棺材上的沉重石锁。无形的力量涌动,那数百斤的石锁竟微微震颤起来!棺盖之下,传来莺儿压抑到极致的呜咽。老张头绝望地看着那只伸向棺盖的鬼手,鲜血从嘴角不断溢出。他想扑上去,身体却已不听使唤。就在那只惨白的手即将触及石锁,莺儿命悬一线的千钧一发之际!“天地玄宗,万炁本根!”一声清越悠扬、如同九天惊雷滚过云层、蕴含着沛然莫御之纯阳道韵与凛然正气的吟诵声,穿透重重夜幕,清晰地在小院上空炸响!每一个字都如同实质的金色符文,震荡着空气,涤荡着污秽!随着道号最后一个“根”字落下!“嗡——!”一道璀璨夺目、坚韧无比的金色光符——一个巨大的“聻”(jiàn)字——凭空显现!字迹古朴苍劲,金光流转,散发出镇压万邪、封禁鬼魅的无上威严!光符快如闪电,撕裂阴风,精准无比地印在胡莲儿那宫装虚影的背心之上!“啊——!!!”胡莲儿发出一声凄厉到刺穿耳膜的鬼啸!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狠狠烫伤!她整个虚影剧烈地扭曲、波动,如同水中的倒影被投入巨石!缠绕在柳月娘身上的浓郁绿光瞬间黯淡、溃散!那伸向石锁的无形之力也骤然中断!一道青灰色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流云,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小院低矮的墙头之上!背负长剑,道袍在骤然狂暴的阴风中猎猎作响,正是云游至此的龙门羽士——赵清真!他目光如电,瞬间扫过场中:重伤濒死、背靠棺材的老张头;棺盖下压抑的哭泣;悬浮于空、唇边血莲妖光闪烁、眼神空洞的柳月娘;以及她身后那被“聻”字真言击中、正怨毒回望、形体扭曲的宫装虚影胡莲儿。“元宫怨魄,借镜还形。剪发噬魂,妄图聚魄化生。”赵清真声音沉凝,如同寒潭深水,带着洞悉一切的智慧与凛然道威,“百年沉沦,怨气化煞,已成镜妖!犹不自悟么?”胡莲儿的虚影在“聻”字金光的灼烧下痛苦挣扎,怨毒的目光死死锁定赵清真,声音重叠刺耳,如同九幽寒风刮过:“…臭道士…坏我好事!本宫…蒙冤受戮…一缕残魂附于妆镜…只想…重聚人形…寻那负心人…索命!”她猛地指向柳月娘,“此女乃天赐庐舍!九魄归位…本宫便能重塑真身…报仇雪恨!”“重塑真身?”赵清真眼神陡然转厉,声如雷霆,“以无辜女子精魂为食,以生人精魄为柴,造无边杀孽,炼邪魔之躯!此等行径,与当年害你之人何异?早已自绝于轮回,永堕无间地狱!还敢妄称报仇?!”“住口!”胡莲儿仿佛被戳中痛处,虚影猛地膨胀,周身绿焰暴涨,怨气冲天!“天道不公!本宫便要自己讨个公道!杀!杀光天下负心人!断子绝孙!”她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啸,猛地彻底融入柳月娘体内!“吼——!”柳月娘(或者说被彻底激怒的镜妖)身体猛地一震,发出一声非人的咆哮!唇边血莲紫黑色光芒瞬间大放,如同燃烧的魔眼!她空洞的双眼绿焰暴涨,死死锁定墙头的赵清真!手中那柄巨大的银剪(此刻已完全化为实体)发出一声刺耳的尖鸣!“道士!纳命来!”话音未落,柳月娘化作一道撕裂夜幕的惨绿流光!速度之快,带起刺耳的音爆!手中巨大的银剪带着斩断一切情缘、灭绝一切生机的恐怖煞气,撕裂空气,直取赵清真咽喉! 第四十五章:归尘破魇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赵清真轻松闪过,后退三步。“镜魇血界!现!”胡莲儿癫狂的尖啸如同九幽寒冰刮过骨髓。悬浮于空的九瓣莲纹铜镜应声剧震,镜背那点莲心凹陷处血光爆射,瞬间吞噬了整个庭院的月光!本该镇在紫霄观的铜镜,早已被胡莲儿隔空摄走。幽绿光芒如同决堤的冥河之水,汹涌奔腾,所过之处,现实的空间如同脆弱的琉璃,寸寸剥落、扭曲、溶解!粘稠的、散发着浓烈铜锈与腐败甜腥气息的暗红,成为赵清真视野中唯一的颜色。脚下坚实温润的青砖地面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翻腾蠕动、深不见底的血潭。粘稠的血浆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活物的内脏般缓缓搏动,每一次搏动都带起令人作呕的涟漪,散发出冰冷刺骨的阴寒。无数由漆黑、纠结、油腻发丝编织成的枯手,如同腐烂沼泽中滋生的水草,密密麻麻地从血潭深处探出,疯狂抓挠着赵清真的金光护盾,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刮擦声。每一次抓挠,都有一股阴冷污秽的怨毒气息试图穿透金光,侵蚀他的护体道炁。空中,不再是静谧的夜空,而是漂浮着难以计数的镜面碎片。这些碎片大小不一,边缘锋利如刀,如同被暴力打碎的琉璃穹顶。每一块碎片都并非空白,其内都禁锢着一张扭曲变形、无声哀嚎的人脸!这些碎片并非静止,它们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提线木偶,在粘稠的血色空气中无序地飘荡、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交织成一首令人毛骨悚然的亡魂哀歌。碎片中的人脸无声地张合着嘴,眼神却穿透镜面,死死“盯”着赵清真,饱含无尽的痛苦、怨恨与一丝扭曲的期盼——期盼他也坠入这永恒的沉沦。空间的中心,那面作为血界核心的九瓣莲纹铜镜,此刻已膨胀至磨盘大小,高悬如一轮不祥的血月!镜面不再是幽绿,而是化作一个深不见底的、吞噬一切光线的绝对幽暗漩涡!漩涡缓缓旋转,散发出恐怖绝伦的吸力!院墙的残砖断瓦、枯萎的草木、乃至赵清真金光护罩边缘逸散的道炁光屑,都如同被无形巨手攫住,扭曲着、哀鸣着被强行拖拽向那黑暗深渊!这吸力不仅作用于实体,更直指神魂!赵清真只觉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撕扯着他的三魂七魄,仿佛要将他的意识从躯壳中硬生生剥离出来,投入那永恒的虚无!“此乃本宫以百年怨念所化‘镜魇血界’!”胡莲儿那重叠怨毒、带着无尽疯狂与满足的声音,如同从血月核心直接震荡在赵清真的灵魂深处,“入此界者,精魄永锢,化为镜奴!道士!你的道体精纯,神魂坚韧,正是上佳的灯油!做我血镜第一尊护法,与本宫共享这无边怨海,万世沉沦吧!哈哈哈哈!”狂笑声中,悬于空中的胡莲儿本体(那残破宫装、眉心血洞狰狞的怨毒女子)猛地抬起手中那柄完整的、闪烁着幽冷寒光的银剪!她不再废话,对着下方身处血海发手与万魂镜片包围中的赵清真,凌空狠狠一剪!“咔嚓——!!!”没有金属交击的声响,只有一声仿佛直接撕裂灵魂的、令人心悸的魂裂之音!赵清真身躯猛地一震!如同被无形的、淬满剧毒的冰锥贯穿了头颅!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与冰冷的麻痹感瞬间攫取了他的识海!眼前景象疯狂扭曲、破碎、重组!“归尘!”他不再有丝毫保留,右手并指如剑,带着决绝的意志,猛地指向背后那古朴剑鞘!一声饱含无上道威的敕令,如同开天之音,响彻整个镜魇血界!“锵——啷——!!!”回应他的,是一声穿云裂石、仿佛太古巨龙挣脱枷锁、自深渊苏醒的惊天剑鸣!这剑鸣超越了金铁之声,蕴含着裁决诸邪、破灭万法的煌煌天威!归尘剑,终于出鞘!剑身并非寒光四射夺人眼目,而是通体流转着一种深邃内敛、却尊贵无比的暗金神芒!这光芒如同沉淀了万古岁月的太阳核心,厚重、纯粹、蕴含着开天辟地之初便已存在的至刚至阳之力!剑脊之上,那些玄奥云雷纹路,此刻不再是冰冷的刻痕,而是如同活过来的太古雷龙!道道凝练如实质的金色电蛇在纹路间奔腾游走,发出震耳欲聋的霹雳雷鸣!暗金剑光照耀之下,整个血界如同被投入了滚烫熔炉的寒冰地狱!血海沸腾:脚下粘稠蠕动的血潭,如同被亿万度高温灼烧,剧烈地沸腾、翻滚、蒸发!大片大片的血污化为腥臭刺鼻的黑红烟雾,又在剑光中迅速净化、消散!那些疯狂抓挠的漆黑发手,如同投入烈火的油脂,发出凄厉到非人的尖嚎,瞬间燃起金色的净化烈焰,挣扎着化为飞灰!镜片崩解:空中漂浮的无数怨魂镜片,在暗金神芒的照射下,如同暴露在正午骄阳下的薄冰,“噼啪”之声不绝于耳,纷纷炸裂、粉碎!碎片中禁锢的哀魂虚影,在金光照耀下虽然面容扭曲显得痛苦万分,但那扭曲中却透出一种解脱的释然。他们无声的哀嚎在金焰中化作缕缕袅袅上升的青烟,魂体在金光的洗礼下渐渐变得纯净、透明,最终消散于天地之间,重归轮回。空间震荡:整个镜魇血界在这股无上剑威下剧烈地颤抖、哀鸣!边缘处,构成血界的怨念能量如同脆弱的蛋壳般大片大片地崩解、蒸发,露出了其后张家小院真实的青砖地面与残破的院墙!血界在飞速地收缩、塌陷!“不可能!这是什么剑?!!”高悬于血月核心的胡莲儿本体,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充满惊骇与难以置信的尖叫!她那由纯粹怨念与镜煞凝聚的身体,在归尘剑的本源神威照射下,如同被泼了浓硫酸般剧烈地“溶解”、冒出滚滚浓烈的黑烟!残破的宫装焦黑卷曲,化为飞灰。眉心那贯穿的血洞更是黑烟滚滚,仿佛成了宣泄痛苦的烟囱,发出“嘶嘶”的灼烧声!她感受到了源自灵魂本能的、无法抗拒的恐惧!这柄剑,是她的天敌!“此剑,名归尘。”赵清真手持神剑,身姿挺拔如撑天玉.柱,声如黄钟大吕,每一个字都带着涤荡妖氛、澄清寰宇的无上道威,震得残存的血海翻腾不息,“归尔孽债,净尔尘缘!胡莲儿!尔百年怨念,荼毒生灵,天理难容!今日,便是尔这镜魇血界,烟消云散之时!”归尘剑感应主人心意,剑身暗金神芒暴涨,剑尖吞吐的锋芒如同实质,遥遥锁定血月中胡莲儿眉心那狰狞的血洞!剑身上游走的太古雷龙虚影发出震天龙吟,金色电蛇在剑尖汇聚,蓄势待发!整个残破的血界空间,都被这至强一剑的杀机所冻结!---“本宫百年怨念…岂容你一剑斩断!”感受到那足以彻底湮灭自己的恐怖剑意,胡莲儿发出了歇斯底里的、混合着无尽怨毒与绝望的嘶吼!她彻底陷入了疯狂!那双燃烧着漆黑火焰的眼眸死死盯着赵清真,充满了同归于尽的决绝!“镜煞焚天!万魂同寂!”她猛地将手中那柄象征着其怨念本源的完整银剪,狠狠刺入自己由镜煞凝聚的“心口”!没有鲜血喷溅,只有一股粘稠如墨、散发着滔天怨毒与毁灭气息的本源镜煞,如同喷发的火山熔岩,从“伤口”中狂涌而出!这股镜煞漆黑如最深的夜,粘稠如万年尸油,蕴含着胡莲儿吞噬的所有精魂怨气、血秽墓煞以及她自身百年来积累的极致恨意!得到这股本源镜煞的灌注,那轮血月骤然发生了恐怖至极的异变!光芒吞噬:原本暗红色的血月,瞬间转化为一种吞噬一切光线、连目光都能吸进去的绝对幽暗!它不再是光源,而是一个连光线都无法逃逸的、不断向内塌缩的黑洞漩涡!吸力暴涨:漩涡旋转的速度陡然提升了十倍、百倍!一股比之前强大数倍、足以撕裂空间的恐怖吸力轰然爆发!张家小院残存的墙壁如同纸片般被扯碎、吞噬!地面被硬生生刮起一层,泥土砂石混合着草木碎屑,形成一股狂暴的龙卷,哀嚎着被拖入那永恒的黑暗!赵清真的金光护盾剧烈波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道袍被吸力扯得笔直向后!更可怕的是神魂层面的撕扯,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探入他的紫府识海,要将他的三魂七魄强行扯碎、拖入那无尽的虚无深渊!万魂尖啸:血界中残存的、尚未被归尘剑光彻底净化的镜片碎片,如同受到黑洞的召唤,疯狂地射向那幽暗漩涡!碎片中残留的怨魂在飞射过程中发出最后、也是最凄厉绝望的尖啸,汇成一股足以震散凡人魂魄的精神风暴,如同亿万根钢针,狠狠刺向赵清真的识海!胡莲儿这焚尽本源的垂死一击,竟是将整个镜魇血界连同其中尚未消散的怨魂残念,都化作燃料,催动这吞噬一切的毁灭黑洞!她要拉着赵清真,连同这片空间,一同坠入永恒的寂灭!“冥顽不灵!自取灭亡!”面对这毁天灭地般的恐怖景象,赵清真眼神冰冷如万载玄冰,再无半分悲悯,唯有裁决妖邪的凛然杀意!归尘剑感应到主人那冲霄的杀伐意志,发出一声激昂到撕裂天地的龙吟!剑身上暗金神芒与金色电蛇瞬间融合,化作一片沸腾的暗金雷海!“归尘·破妄!”赵清真脚踏七星禹步,身随剑走!没有繁复花哨的招式变化,只有最纯粹、最本源、凝聚了他毕生道行与归尘剑无上神威的一刺!归尘剑化作一道洞穿万古虚空、撕裂永恒黑暗的暗金神虹!神虹所过之处:空间抚平:扭曲折叠、试图阻挡的空间屏障,如同脆弱的肥皂泡般无声破碎、抚平!血海蒸发:翻腾咆哮的血浪、抓挠缠绕的发手,在神虹边缘散逸的净化之力下瞬间气化消融!怨魂解脱:射向黑洞的怨魂碎片洪流,被神虹一分为二!碎片在暗金光芒中哀鸣着净化、消散,其中禁锢的残魂在金焰中获得最后的解脱!吞噬无效:那吞噬万物的幽暗黑洞漩涡,面对这蕴含鸿蒙破灭之力的神虹,其恐怖的吸力竟如同遇到克星,无法撼动分毫!神虹所过之处,黑洞的边缘如同冰雪般消融退避!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暗金神虹无视了一切阻碍,带着净化万邪、裁决因果的无上意志,精准无比地贯入了那轮不断塌缩的幽暗血月核心——胡莲儿眉心那贯穿一切怨毒根源的狰狞血洞!“不——!!!”胡莲儿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到极致的、充满了无尽恐惧、不甘与最终明悟的绝望尖嚎!下一瞬——“轰隆隆隆——!!!”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怖湮灭之光,在血月核心由内而外地轰然爆发!那不是火焰,也不是雷霆,而是纯粹到极致的能量湮灭与法则净化!构成血月的怨念、煞气、精血、胡莲儿注入的本源镜煞…所有阴邪、污秽、扭曲的能量,在归尘剑本源神威的绝对碾压下,瞬间气化消融!没有爆炸的冲击波,只有一种无声的、却更令人心悸的湮灭!暗金光芒如同净化一切污浊的圣炎,由内而外,将血月由漆黑染成暗金,再由暗金化为炽白!“咔嚓!轰——!”巨大的血月如同被充气到极限的气球,在炽白光芒中轰然炸裂!无数燃烧着金色火焰的碎片,如同逆飞的流星火雨,向着四面八方激.射!每一块碎片都带着凄厉的尖啸(那是胡莲儿最后残念的哀鸣),又在暗金光芒的持续照耀下,迅速化为虚无的尘埃!随着血月的彻底崩灭,整个镜魇血界如同失去了支柱的沙堡,开始了最后的、不可逆转的崩塌!翻腾的血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涸、蒸发,露出底下真实的、布满裂痕的青砖地面。漂浮的怨魂镜片彻底消失无踪,空气中残留的最后一丝精神尖啸也归于沉寂。那吞噬一切的黑洞吸力戛然而止,仿佛从未存在过。弥漫在空间中的粘稠暗红与刺鼻腥臭,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抹去,迅速被一股带着泥土的清新气息所取代。景象如潮水般褪去,露出了张家小院被摧残后的真实面貌:院墙坍塌了大半,地面沟壑纵横,草木尽成焦灰。夜风穿庭而过,带来劫后余生的凉意。柳月娘软软地倒在靠近院墙的瓦砾堆旁,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呼吸微弱得几乎不可察觉。然而,她眉宇间那纠缠多日的怨毒黑气与死气,已然消散无踪。唇边,那朵妖异盛开的九瓣血莲彻底消失,只余下那粒天生的淡粉色小痣,在惨白的肌肤上显得格外柔弱。半空中,那面引发一切灾祸的九瓣莲纹铜镜本体,静静地悬浮着。镜背那点如血的莲心凹陷处,此刻焦黑一片,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仿佛被天雷劈中。原本幽绿流转的镜面,此刻蒙上了一层死气沉沉的灰白,如同蒙尘的顽铁,再无半分灵异的光泽,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与枯寂。它静静地悬浮着,像一块被抽空了灵魂的墓碑,标志着镜妖胡莲儿的彻底消亡。赵清真持剑立于一片狼藉的废墟中央。归尘剑上的暗金神芒与奔腾的金色电蛇已然内敛,剑身恢复了深邃古朴的暗金色泽,云雷纹路也归于平静,只余下低沉的嗡鸣,如同战斗后的喘息,散发出柔和而坚韧的净化之力,持续驱散着空间中最后残余的、几乎微不可查的阴邪气息。他脸色微微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胸口起伏略显急促。方才那引动归尘剑本源神威的全力一击,以及对抗镜魇血界的精神消耗,对他而言也是极大的负担。他目光扫过昏迷的柳月娘,确认其体内镜妖烙印已随胡莲儿一同湮灭,只是魂魄受创过重,形同风中残烛,需以温和道法滋养经年。最后,他的视线落在那面死气沉沉的铜镜上,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凝重。 第四十六章:净镜沉渊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赵清真缓缓收剑归鞘,走到柳月娘身旁,俯下身,伸出二指,轻轻搭在她纤细冰凉的手腕上。一丝精纯柔和的真元渡入柳月娘体内,小心翼翼地探查着她的状况。经脉中残留的阴寒剪煞之气已极为稀薄,在归尘剑的余威作用下正缓慢消散。最严重的是三魂七魄,如同被无数细针穿刺过,布满了细微的裂痕,魂光黯淡,摇摇欲坠。这是被镜妖长时间附体,又被强行抽取魂力滋养血莲,再经历镜魇血界崩溃冲击造成的本源之伤。“魂魄重创,本源受损…需静养经年,辅以安魂固魄的灵药,方有复原之望。”赵清真收回手指,心中已有论断。此时,院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焦急的呼喊。“月娘!”柳员外,还有几个手持棍棒、惊魂未定的家丁,在玄真道人弟子的引领下,终于撞开了虚掩的院门。眼前景象让他们倒吸一口凉气:倒塌的院墙,遍地焦黑的草木断口(残留着被剪煞侵蚀的痕迹),昏迷的老张头,以及倒在赵道长脚边、气息奄奄、秀发凌乱的柳月娘。“月娘!我的儿啊!”柳员外看到女儿惨状,老泪纵横,扑上前去,却又不敢触碰,生怕惊扰了什么。“小姐!”丫鬟春桃更是哭出声来。老张头挣扎着被扶起,急切地看向棺材——莺儿正从棺中探出头,小脸煞白,虽受惊吓,但显然无恙。玄真道人在两名道童搀扶下走进院子,脸色蜡黄,气息虚弱地靠近。他看着院中残留的、正在快速消散的丝丝缕缕阴邪之气,以及赵清真手中已然归鞘却依旧散发着无形威压的归尘剑,再看向倒地不起的柳月娘,浑浊的老眼中充满了震惊与后怕,对着赵清真深深稽首:“无量寿福!多谢赵道友力挽狂澜,诛灭此獠!救下满城生灵!贫道…惭愧!”赵清真微微颔首,目光转向悬浮在半空中那面九瓣莲纹铜镜的本体。此时的铜镜,早已不复之前的妖异。镜体乌沉的光泽变得晦暗无光,如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镜背那曾血光流转的九瓣莲纹,莲心处的凹陷焦黑一片,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蔓延至整个莲台,使得精美的纹路显得破败不堪。镜面更是蒙上了一层死气沉沉的灰翳,再也映照不出任何景象,仿佛一块毫无生气的废铁。然而,赵清真凝视着它,眉头却微微蹙起。在常人无法感知的层面,这面看似死寂的铜镜,依旧散发着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顽固的阴冷秽气。这秽气并非胡莲儿残魂的怨念,而是铜镜本身作为载体,沾染多人的血(李半城、柳月娘)所沉淀混合而成的至阴秽源!它如同镜子的“底色”,深深烙印在材质之中,如同浸透墨汁的棉絮,难以拔除。方才归尘剑的煌煌神威,以及镜魇血界的彻底崩灭,如同狂风暴雨,洗去了附着其上的“污垢”(胡莲儿的怨魂和显化的煞气),却无法将这沉淀百年的“底色”彻底净化。它失去了兴风作浪的“灵”,却依旧是一个蕴含着巨大污染力的“秽核”。若放任不管,假以时日,这秽源极可能再次吸引游魂野鬼、或引动地脉阴煞,滋生出新的邪祟,甚至污染接触者的心智。“道长,这…这妖镜可算毁了?”柳员外心有余悸地看着悬浮的废镜,小心翼翼地问。赵清真抬手一招,一股柔和的真元托住铜镜,将其缓缓摄至面前。指尖隔空轻触镜面,一股冰冷滑腻、带着腐朽气息的寒意顺指尖传来,试图侵蚀他的真元,却被归尘剑鞘自然散发的无形道韵隔绝。“本体妖魂已诛,”赵清真声音沉凝,“然此镜经百年怨气积存,血秽侵染,已成‘秽源’之器。其内沉淀阴浊秽气,根深蒂固,寻常道法难以尽除。若留于世间,或置于阳气旺盛之地,秽气或可被压制,却终有泄露反噬之虞;若弃于阴邪之处,则必成新祸之根苗。”玄真道人闻言,强打精神上前细观,又以残余法力探查,片刻后,蜡黄的脸上露出深以为然的神色,喘息道:“赵道友明鉴!此物…咳咳…已成‘阴煞秽胎’!《云笈七签》有载,‘百年铜镜,得血成精’,其精魄虽灭,然血秽阴浊已与镜体熔铸为一,非人力可净…唯有…唯有借天地至阴至寒之力,永世封镇,隔绝其秽气外泄,使其在无尽寒寂中,缓缓消磨殆尽…”赵清真点头:“玄真道友所言极是。需寻一处极阴寒潭,其潭底必有地脉阴眼,阴寒之力精纯无比,足以压制并缓慢消磨此镜秽源。再辅以‘朱砂镇镜符’覆盖镜面,断绝其与外界气息勾连,沉入阴眼深处,借地脉之力,行永世封镇之法。”“极阴寒潭…”柳员外喃喃自语,随即眼睛一亮,“城西百里,龙首山阴,有一‘黑龙潭’!传说深不见底,四时冰寒刺骨,盛夏亦浮冰渣,人畜落水瞬间冻毙!更有传言,其下连通幽冥水道!”“黑龙潭…”赵清真略一沉吟,灵觉微动,隐约感知到西北方向传来一股精纯浩大的地脉阴寒之气,点头道,“此地脉阴寒精纯,当可一用。”三日后,半夜时分,龙首山阴,黑龙潭。时值仲春,山外已是草长莺飞,此地却依旧一片萧瑟。嶙峋的黑色山岩如同巨兽獠牙,环抱着中央一泓幽深如墨的潭水。潭面平静无波,仿佛一块巨大的黑色琉璃,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空气中弥漫着刺骨的寒意,呼吸间带出长长的白气,岸边草木稀疏,皆挂满晶莹的白霜,连岩石表面都凝结着一层薄冰。死寂,是这里唯一的主题,连鸟兽的踪迹都绝无仅有。潭边一处相对平坦的峭壁平台上,柳员外、老张头、玄真道人(由两名道童搀扶,裹着厚厚皮裘,依旧冻得嘴唇发紫)以及几名胆大的家丁肃然而立。众人面前设下简陋香案,供奉三牲清酒,香烟袅袅,试图驱散一丝寒意,却很快被凛冽的山风吹散。赵清真独立于潭边一块探出的黝黑岩石之上,青灰色道袍在寒风中纹丝不动,仿佛与这方阴寒天地融为一体。他手中托着那面九瓣莲纹铜镜。镜面之上,已用鸡冠血混合上等辰砂,笔走龙蛇,书写着一个巨大、繁复、每一笔都蕴含着强大封镇之力的“鏡”字。朱砂殷红如血,在晦暗的镜面上显得格外刺目,隐隐透出金光,将镜体内部翻腾的灰黑色秽气牢牢锁住,发出极其细微、如同冷水滴入滚油的“滋滋”声。“吉时已到。”赵清真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他不再多言,左手托镜,右手捏“沉渊诀”,口中朗声诵念《太上明鉴真经》中“净器安煞”篇:“明镜高悬,洞照妖氛。秽源沉滞,污浊自生。今承道力,引归幽冥。寒潭为冢,阴眼为扃。朱砂镇魄,符箓封形。地脉阴锁,永锢邪精。尘归尘,土归土,镜中悲欢,自此永绝!急急如律令!”咒文声在死寂的寒潭上空回荡,带着一种肃穆庄严的韵律。随着最后一个“令”字落下,赵清真手诀一变,引动附近山泉,一股清冽的泉水凭空汇聚,如灵蛇般缠绕上铜镜,将其彻底淋透!“嗡——!”被泉水淋透的铜镜猛地一颤!镜面上朱砂书写的“鏡”字光芒大盛,仿佛活了过来,死死压制住内部剧烈翻腾、试图冲破封锁的灰黑秽气!整个镜体散发出一种绝望的、冰冷死寂的气息。赵清真神色肃穆,手托铜镜,缓缓将其置于脚下青石上一个天然形成的浅凹处。他深吸一口气,手掐的法诀引动着精纯的道炁,混合着引来的山泉之力,形成一股柔和却沛然莫御的推力,将铜镜缓缓推离石凹,移向那深不见底的幽暗潭水!铜镜触及漆黑如墨的潭水。诡异的一幕发生了!潭水并未溅起水花,也未产生涟漪。那面覆盖着朱砂血符的铜镜,仿佛一块投入沼泽的石头,又似被无形的冰冷巨手攥住,毫无阻碍地、笔直地、带着一种决绝的沉坠之势,悄无声息地没入水中!水面只荡开一圈极淡、极快的涟漪,随即恢复死寂。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股比之前更加凛冽、更加纯粹、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自潭底深处猛地弥漫开来!岸边草木上的白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厚、结晶,发出细微的“咔咔”声。距离稍近的柳员外等人,即使裹着厚衣,也忍不住齐齐打了个寒颤,仿佛连骨髓都要被冻僵。赵清真立于潭边,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千尺寒潭,注视着那面承载着百年恩怨与污秽的铜镜,在绝对的黑暗与冰冷中,向着地脉阴眼的最深处,永恒沉沦。一缕微弱的晨光,艰难地刺破龙首山上空厚重的铅云,恰好落在黑龙潭那冰冷死寂、再无半点涟漪的水面上。光斑跳跃,却驱不散此地万年积累的阴寒,只映照出岸边众人劫后余生的复杂面孔,以及那道卓立寒风中、仿佛与山岳同存的青色身影。“无量天尊。”赵清真对着寒潭,对着这方天地,郑重稽首。尘埃落定,古镜沉渊。一段因贪婪(李半城)而起的百年怨孽,终在这至阴至寒之地,画上了永恒的句点。唯有柳月娘唇边那点淡粉色的痣,在遥远的凤翔府,于沉睡中微微闪烁了一下,如同寒夜中一颗微渺却坚韧的星。 第四十七章:紫檀屏风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永乐十四年,三月。汉中府。倒春寒的冷雨,缠绵了整整七日,没有半分停歇的意思。天空被铅灰色的厚重云层死死捂盖,透不出一丝天光。汉水失了往日的清澈,裹挟着上游冲刷下来的黄泥,浊浪翻腾,呜咽着奔涌向前,仿佛一条被激怒的黄龙,随时要挣脱河道的束缚。寒意浸骨,湿气弥漫,汉中府城笼罩在一片凄风苦雨织就的灰暗帘幕之中。然而,在这片阴冷潮湿的天地间,知府后衙的书房,却如同一方被精心隔绝的暖巢。厚实的棉帘隔绝了户外的凄风冷雨,四个角落摆放着上好的银丝炭盆,烧得正旺,红彤彤的炭火无声地散发着融融暖意,将早春的湿寒驱逐得无影无踪。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令人心安的檀香气息,混合着墨香与书卷特有的味道。烛台上,数支粗如儿臂的牛油巨烛燃烧着,橘黄色的光晕稳定地铺满整个空间,照亮了紫檀木书案上堆积如山的卷宗,也照亮了书案后那张矜持而深沉的脸。知府杨文远,年逾四十,面皮白净细腻,显然是精心保养的结果。三缕长须修剪得一丝不苟,垂在胸前,随着他轻微的呼吸微微拂动。唯眼角那几道细密而深刻的纹路,如同无声的刻痕,泄露着案牍劳形的疲惫与宦海沉浮中无尽的心机算计。此刻,他那双深潭般的眸子,正专注地凝视着眼前占据了大半个书房空间的庞然大物。这是一面紫檀木雕花座屏。屏风主体由整块巨大的紫檀木心雕琢而成,其色沉郁,近乎玄黑,却并非死寂,而是在烛光的映照下,流转着一种内敛、温润、仿佛浸透了漫长岁月的油性光泽。屏心之上,高浮雕着“十八学士登瀛洲”的经典图景。人物或坐或立,或抚琴,或弈棋,或观书,或论道。衣袂的线条被雕刻得流畅而飘逸,仿佛有微风正拂过瀛洲仙岛;人物的神态更是宛然如生,眉宇间的清雅、专注、超然,甚至细微的表情变化,都被匠人以鬼斧神工之技捕捉、呈现。琴弦的紧绷、书卷纸张的微妙褶皱、乃至学士们腰间佩玉的丝绦纹理,无不纤毫毕现,令人叹为观止。屏座部分更是繁复到了极致。云龙纹盘绕升腾,龙身矫健,鳞甲森然,龙爪遒劲有力,似乎下一刻就要破木而出,腾云驾雾。最令人心悸的是那龙睛,竟是以微小的金珠镶嵌而成,在烛火的跳跃下,流转着一种幽深、冰冷、摄人心魄的金色光芒,仿佛活物的凝视。此物,正是汉中首富、盐商巨贾沈万金,昨日才命人抬入府衙,敬献给知府大人的“微礼”。名目堂皇:“恭贺大人开春祥瑞之喜,愿大人政通人和,步步高升。”杨文远修长、保养得宜的手,正以一种近乎情人般的轻柔与专注,缓缓抚过屏心冰凉的木质肌理。指尖感受着紫檀那细腻如婴儿肌肤、又带着岁月沉淀的坚实触感。他的目光,看似落在那些登临瀛洲、逍遥自在的学士身上,实则早已穿透了这虚幻的功名仙梦,落在了书案一角,那份半开着的、来自吏部的行文抄件上——陕西布政使司右参议一职出缺。“沈员外,有心了。”杨文远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带着他惯有的、经过官场千锤百炼的矜持与沉稳,听不出丝毫喜怒,如同深潭不起微澜。侍立在一旁的沈万金,闻声立刻将矮胖的身躯弯得更低,几乎要折成两截。他穿着一身价值不菲的杭绸直裰,此刻却只显得谦卑。胖脸上瞬间堆砌起近乎谄媚的笑容,眼角的褶子挤成一团,如同盛开的菊花:“哎呀呀,大人您这是折煞小人了!这等粗笨物事,不过是个寻常玩物罢了。放在小人那等满是铜臭的俗气地方,只会蒙尘受辱,白白糟蹋了它的灵气。唯有置于大人您这满室书香、清正之气充盈之所,才能映衬出它本真的光华,物尽其用啊!”他顿了顿,绿豆般的小眼闪烁着精光,话锋极其自然地一转,切入正题,“大人您治下的汉中府,连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这等煌煌政绩,岂是寻常知府所能企及?依小人愚见,布政使司这参议之位,简直是老天爷为大人您量身定做的!非大人您莫属啊!”杨文远嘴角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像是平静湖面投入一颗小石子荡起的微澜,旋即又恢复平静。他并未立刻回应沈万金的奉承,而是伸出两根手指,优雅地端起案上那只定窑白瓷茶盏。盏壁薄如蛋壳,釉色温润如玉。揭开盏盖,一股清冽悠远的茶香袅袅升起,沁人心脾。他轻呷一口明前龙井,茶水入口清冽,回甘悠长。然而,这清茶的甘冽,却压不住心头那点因“参议”二字而悄然点燃、越烧越旺的灼热欲望。参议,从四品。品级看似只比他这正五品的知府高了半级,但这半步之遥,却是天壤之别!那是从地方府县踏入行省中枢的关键一跃!布政使司衙门设在西安,那是西北重镇,距离帝国的心脏——京师,更近了一步!杨文远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身着绯红云雁补子官袍,腰缠玉带,立于金銮殿前,从容奏对,天子颔首的景象。那是他寒窗苦读、宦海浮沉二十余载,梦寐以求的巅峰!“祥瑞…”杨文远放下茶盏,杯底与紫檀桌面发出轻微而清脆的碰撞声。他的目光投向窗外,那里依旧是一片淅淅沥沥、无边无际的冷雨。“沈员外说得是。今春不利,这倒春寒的冷雨缠绵不休,已有涝患之忧。长此以往,民心难免浮动,于地方安定不利。确需一桩实实在在的‘祥瑞’出现,方能彰显圣天子洪福齐天,泽被苍生,也好安定我汉中黎庶之心,凝聚民心。”他的语气平淡,却将“祥瑞”与“民心”、“安定”巧妙地联系在一起,更隐隐指向了那悬而未决的参议之位。沈万金绿豆小眼中精光猛地一闪,如同暗夜中的磷火。他腰弯得更低,声音压得更沉,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神秘感:“大人您明鉴万里!小人…小人这里倒有一个愚见,不知当讲不当讲?”他觑着杨文远的脸色,见其并无不悦,才继续道:“城北十里,龙首山余脉之下,不是有一条‘困龙涧’么?涧水湍急,两岸山石嶙峋如犬牙交错,历来是阻隔商旅、妨碍行洪的险地。若是大人您能…嗯,上应天心,下顺民意,在此开凿一条‘祥瑞渠’!引那困龙涧水入汉江支流,此举一可解下游万顷良田灌溉之忧,二可疏通水道,便利舟楫商旅往来…此乃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伟业!一旦渠成,岂非天降祥瑞,最是能彰显大人您经天纬地、勤政爱民的治世之才?此等政绩,煌煌如日月,谁人敢不钦服?”开渠?杨文远心中猛地一动!这确是个好名目!功绩显赫,看得见摸得着,极易博得“勤政爱民”的官声美誉。而且,工程一旦启动,便是源源不断的奏报和展示的机会。只是…他并非初出茅庐的热血书生,深知其中利害。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紫檀屏风边缘轻轻敲击着,发出低微的笃笃声,沉吟道:“开渠?此议…倒也有些见地。只是,沈员外啊,开凿山涧,工程浩大,耗资必巨。且那困龙涧地势险峻,岩石坚硬,绝非易与之辈。工期…恐怕旷日持久…”他将“耗资巨大”和“工期漫长”这两个关键难点抛了出来,目光如探针般刺向沈万金。“大人!”沈万金猛地一拍自己厚实的胸脯,发出沉闷的响声,胖脸上瞬间堆满了慷慨激昂之色,仿佛随时准备为国捐躯,“为国为民,为大人您的千秋功业,小人等商贾,岂敢吝惜些许身外之财?!所需银钱物料,大人您只管放心!小人愿联络汉中府所有有头有脸的商贾,共同筹措!包管足额、及时!至于民夫嘛…”他绿豆眼一转,露出一种洞悉世情的精明,“您看这春雨连绵,田中泥泞不堪,根本无法耕作,正是农闲之时。多少乡民守着空空的米缸,饥寒交迫?大人您只需一道仁政爱民的征发令,名为征役,实为赈济!给这些走投无路的乡民寻个卖力气糊口的去处,他们岂不感恩戴德,踊跃效力?此乃一举多得,既解工程人力之需,又解百姓燃眉之急,更能成就大人您爱民如子的仁德之名啊!”感恩戴德?踊跃效力?杨文远心中无声地冷笑。征发民夫,历来是地方官员油水最为丰厚的所在。力役折银,口粮克扣,工具损耗…其中猫腻,数不胜数。沈万金如此积极主动地跳出来包揽钱粮物料,其中意图,不言而喻。这奸商是想借着“祥瑞渠”的东风,名正言顺地大发国难财、民难财!但…这“祥瑞渠”的名头,这“功在千秋”的光环,对杨文远而言,诱惑力实在太大了!一旦成功,这将是他杨文远政绩簿上最浓墨重彩、最无可辩驳的一笔!足以压过所有竞争者,成为他叩开布政使司大门最有力的敲门砖!参议之位,指日可待!他的手指再次抚上紫檀屏风上那登临瀛洲的学士衣袂。指尖传来木质特有的冰凉触感,但他的心,却如同被那屏风底座上镶嵌的龙睛金珠点燃,滚烫灼热,充满了攫取权力的渴望。“善。”杨文远终于缓缓颔首,脸上恢复了一贯的从容与威仪,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沈员外拳拳报国之心,体恤民情之意,本府深感欣慰。此事…便依你之言。速速拟一个详尽的章程上来,要快!务必要显出我汉中的气象,要办得轰轰烈烈,让朝廷,让布政使司都看看我汉中府的魄力与能力!”“快”和“气象”,是他强调的关键。“大人英明!小人遵命!定不负大人所托!”沈万金喜形于色,仿佛看到了一座金山在向自己招手,深深一揖到底,圆胖的身体几乎弯成了球。三日后,盖着鲜红知府大印的征夫告示,如同催命的符咒,贴遍了汉中府城的大街小巷以及四乡八镇的里长门口、祠堂墙壁。告示措辞堂皇,字字句句透着“皇恩浩荡”与“为民解忧”:“照得汉中府属,仰赖圣天子洪福,连年丰稔。然今岁开春,天时不正,寒雨连绵,田亩泥泞,农事暂歇。本府体念民生维艰,轸恤黎庶困苦,特奏请上宪恩准,于城北龙首山困龙涧,开凿‘祥瑞渠’一道!此渠一成,上应天心,下顺民意,引水灌溉,惠泽万顷良田;疏通水道,便利舟楫商旅,实乃功在当代,利泽千秋之善政!更可解尔等农闲无食之苦,以工代赈,实为两便。仰府城四乡里长,速速晓谕:凡境内成年丁壮,除身有残疾、重病缠身者外,皆需应征效力!日给糙米一升,铜钱五文,以示朝廷体恤!敢有推诿拖延、怠工逃役者,定按王法严惩不贷!勿谓言之不预也!此谕。永乐十四年三月初十。汉中知府杨文远。”落款处,那方鲜红刺目的知府大印,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地印在粗糙的黄麻纸上,也印在了所有看到告示的穷苦百姓心头。冷雨依旧未停,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汉中府衙门口,巨大的石狮在雨水的冲刷下泛着冰冷的光泽。此刻,衙门口的石阶下,早已不是平日的肃穆,而是挤满了被如狼似虎的衙役从各处驱赶而来的乡民。他们大多衣衫褴褛,难以蔽体,在刺骨的冷雨中瑟瑟发抖。面黄肌瘦的脸上,刻满了饥饿与劳作的痕迹。赤着的双脚,或是穿着破烂草鞋的双脚,踩在冰冷的、混合着污泥和牲口粪便的积水里,冻得青紫。浑浊的雨水顺着他们枯草般纠结的头发流下,汇入脖颈,再钻进同样破烂单薄的衣衫里,激起一片片压抑而痛苦的咳嗽声。他们的眼神麻木,如同被抽走了灵魂,间或闪过一丝被绝望点燃的愤怒火星,但立刻就被衙役手中那冰冷坚硬、沾着泥水的铁尺和水火棍无情地压了下去,只剩下更深的恐惧和认命般的死寂。“都听好了!耳朵都给我竖起来!”衙役班头王彪,一个满脸横肉、声如破锣的壮汉,站在府衙高高的青石台阶上,居高临下,声音在连绵的雨幕中显得格外尖利刺耳,盖过了雨声和压抑的咳嗽,“知府大人念着你们!体恤你们饥寒交迫,没米下锅!特开天恩,以工代赈,修筑‘祥瑞渠’!这是天大的恩典!是给你们活路!是大人给你们全家老小挣口粮的机会!别给脸不要脸!到了工地上,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卖力干活!谁敢偷奸耍滑,惰怠不勤,或者动那逃跑的心思…”他掂量着手里的水火棍,发出沉闷的声响,狞笑道:“嘿嘿,莫怪王法无情!到时候,皮开肉绽是轻的,小心你们的狗腿,还有你们家里那几间破茅草屋!”队伍中,一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者脚下猛地一滑,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冰冷的泥水里。他身后一个二十出头的精壮汉子眼疾手快,一把死死扶住。汉子正是老者的儿子,王栓柱。他同样衣衫单薄,精壮的身板裹在一件四处漏风的破旧夹袄里,嘴唇冻得发紫,裂开了口子。雨水顺着他粗硬的头发流进眼睛里,他却顾不上擦,只是死死地盯着府衙门口那两扇紧闭的朱漆大门,以及门内隐约可见的、被雨水冲刷得锃亮反光的石狮基座。那石狮龇牙咧嘴,仿佛随时要扑下来噬人。“爹…撑住…”王栓柱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枯叶撕裂。老者王老汉稳住身体,浑浊的老眼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悲愤,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才喘着粗气,用只有儿子能听到的声音,充满怨毒地低语:“祥瑞…呵呵…好一个祥瑞!我老汉活了六十岁,黄土埋到脖子根了,蝗灾、旱灾、兵灾…啥没见过?这‘祥瑞’…我呸!是要人命的催命符啊!栓柱…你娘…还在炕上躺着,咳得只剩一口气…家里…家里一粒米都没了…”他的声音哽咽,带着哭腔。王栓柱咬紧了牙关,腮帮子绷出坚硬的线条,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扶着父亲的手臂更加用力。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额头流下,混合着一种滚烫的液体。他知道,不去,家里的破屋会被这些如狼似虎的衙役拆了顶梁柱,病重垂危的娘亲会被像拖死狗一样拖到冰冷的雨地里等死。去了,或许…或许还能挣回那几升发霉的糙米,给娘吊着命,给爹和自己留一**气。至于生死,在这世道,穷人的命,贱如草芥,从来由不得自己选择。衙役粗暴的呼喝声、鞭子抽打在肉体上的脆响、以及绝望的闷哼声混杂在冰冷的雨声中。长长的、沉默而绝望的人流,如同被驱赶向屠宰场的牲口,在凄冷的春雨里,迈着沉重的步伐,向着城北那片被称为“困龙涧”的死亡之地,缓缓蠕动。雨点无情地敲打着他们佝偻的脊背,溅起浑浊的水花。这声音,也仿佛穿透了重重屋宇,隐隐敲打在汉中府衙后堂那面崭新的、象征着功名与野望的紫檀屏风上,发出沉闷而遥远的微响。府衙书房内。烛光依旧温暖明亮。杨文远背对着那面巨大的紫檀屏风,正仔细端详着刚刚由幕僚呈上来的“祥瑞渠”初期规划图。图上线条规整,山势水形标注清晰,甚至还粗略画出了渠道走向和闸口位置。沈万金办事效率果然极高,也舍得下本钱请人绘图。“嗯,尚可。”杨文远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他手指在图上一处标记为“困龙涧主峡”的位置点了点,对侍立一旁、屏息凝神的幕僚周师爷吩咐道:“只是这工期…还需再压一压。布政使陈大人巡视陕南的行程已定,五月前必过汉中。本府要让他看到这祥瑞渠的雏形!看到水流的走向!看到我汉中府的雷厉风行!告诉沈万金,”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民夫…若是不够,就再征!汉中府治下丁口众多,岂会无人可用?银钱物料若有短缺,让他先垫着!府库…待秋税收上来,或是朝廷拨下专项,自会补上。让他放心大胆去做!本府只要结果!”说完,他仿佛拂去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优雅地转过身,踱步到那面紫檀屏风前。屏风上,“十八学士登瀛洲”的图景在烛光下熠熠生辉,象征着文人士大夫的最高理想。杨文远抬起手,用一方素白的丝帕,极其轻柔、极其仔细地拂去屏风底座云龙纹上,一粒微不可见的、或许是从窗外飘入的浮尘。动作轻柔得如同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是在拂去那些此刻正跋涉在泥泞冷雨中、即将坠入地狱深渊的蝼蚁性命。他的目光,越过屏风上那些飘逸的学士,似乎已看到了金光璀璨的渠道,看到了布政使赞许的笑容,看到了自己身着绯红官袍,立于更高庙堂的景象。城西,悦来客栈,天字一号房。窗外的雨声似乎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房间内异常安静。没有点灯,只有窗外透入的、被雨水晕染开的微弱天光,勾勒出房内简单的陈设轮廓。房间中央,一个青灰色的身影盘膝坐于蒲团之上,五心朝天,气息悠长深远,仿佛与这方天地融为一体。正是龙门羽士,赵清真。他面容清癯,眉宇间蕴着一股出尘的清气,双眸紧闭,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此刻,他并非在沉睡,而是进入了道家“炼气化神”的上乘境界——内视紫府,神游太虚。泥丸宫中,一点真灵光明如大日,照耀着体内经络山河,气息如长江大河,奔流不息,却又圆融无碍,生生不绝。若有修道高人在此,必能惊觉,赵清真头顶三尺虚空之处,氤氲着肉眼难辨的淡淡清辉,隐隐有天花乱坠、金莲涌现的玄妙异象流转,那是神气充盈、与道合真到了极高境界的外显。忽然,他眉心极其细微地蹙了一下。并非外界的风雨声侵扰,而是一股极其庞大、极其混杂、带着浓郁血腥、绝望、怨毒、以及冰冷权欲的浊气洪流,如同无形的海啸,猛地冲击着他天人感应的灵觉!这股浊气的源头,清晰无比地指向两个地方:城北那阴雨笼罩下,正被无数绝望脚步踏向的“困龙涧”;以及…近在咫尺的汉中府衙深处!尤其是府衙方向,那股浊气最为精纯,也最为冰冷粘稠。它并非简单的怨念,而是交织着一种对权势近乎病态的贪婪、一种视万民如草芥的冷酷、一种用无数白骨铺就登天之路的残忍决绝!这股浊气,如同一条无形的毒龙,正盘踞在府衙上空,贪婪地吸纳着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怨念、恐惧和死气,不断壮大自身!更让赵清真心神微震的是,在这股滔天的浊气洪流之中,他竟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金煞”之气!此气非金铁之煞,而是人心贪婪、权欲熏心、以民脂民膏铸就虚幻功业所凝聚成的“伪金之煞”!这股煞气,正与府衙深处某件散发着沉郁木气、却又被强行附着上“登天”意念的器物隐隐相连,形成一种诡异而凶险的共生!“金棺养煞,木气为椁…贪恋人爵,忘却天爵…以假换真,以恶易善…大祸之始,已在眼前…”赵清真并未睁眼,心中却已掠过一道清晰的偈语。他周身流转的清辉微微波动了一下,将那股试图侵染他道心的庞大浊气无声地排开、净化。他缓缓收功,睁开双眼。眸中清澈深邃,如同倒映着星河的寒潭,洞穿了客栈的墙壁,望向了府衙的方向,也望向了城北那阴云笼罩的山涧。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如同窗外飘落的雨丝,在寂静的房间内消散。“红尘万丈,孽海滔滔。这‘荣华棺椁’,终究要盛殓痴魂了…” 第四十八章:金箔贴渠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困龙涧,其名如谶。两壁山崖,非是自然的鬼斧神工,倒像是上古巨神暴怒之下,以开天巨斧劈砍而成。岩石狰狞,呈一种不祥的灰黑色,雨水经年累月地冲刷,非但未能磨平其棱角,反而在表面蚀刻出无数道深浅不一的沟壑,如同垂死巨兽干瘪皮肤上的褶皱。涧底,浊浪排空,裹挟着上游冲刷下来的泥沙、断枝、乃至不知名动物的残骸,发出永不停歇的、沉闷如雷的咆哮。那浑浊的黄色激流,一次次狠狠撞击在嶙峋的巨石之上,粉身碎骨,炸开惨白的水沫,旋即又被更大的浪头吞噬,带着更深的怨毒,奔涌向前。狭窄的天空,被厚重如铅的雨云死死捂住,吝啬地透下一点昏昧的光,不分晨昏。空气里弥漫着水汽的腥、岩石的冷、还有一股若有若无、被雨水稀释却无法彻底掩盖的…腐烂气息。数千民夫,被驱赶进这活地狱。他们如同被投入巨大血肉磨盘的蝼蚁,密密麻麻地附着在陡峭湿滑的涧壁上。没有号子,只有监工沈三那尖利刺耳、盖过水声的呵斥与皮鞭破空的脆响,以及粗重压抑、此起彼伏的喘息与咳嗽。工具简陋得令人心酸:锈迹斑斑的铁钎,磨得溜光的木杠,用山中老藤粗糙编成的箩筐。更多时候,他们只能用皲裂、指甲翻卷的双手去抠,去搬动那些棱角尖锐的岩石。王栓柱和他爹被分在靠近涧底最危险的一段。涧水就在脚边不足三尺处咆哮,溅起的冰冷水花不断打湿他们本就单薄褴褛的衣衫。老人佝偻着腰,双手紧握一柄几乎和他一样高的铁钎,对着岩石缝隙,用尽全身力气一下下凿击。每一次撞击,都震得他枯瘦的手臂剧烈颤抖,带动着整个佝偻的身躯,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浑浊的汗水混合着冰冷的雨水,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淌下,流进干裂的嘴角,又被他剧烈地咳嗽带出。每一次咳嗽,都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爹!您歇着!我来!”王栓柱放下肩上沉重的藤筐,里面是半筐刚撬下的碎石。他二十出头的精壮身板,此刻也像被抽掉了筋骨,嘴唇冻得乌紫,脸颊深陷,唯有一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吓人,那是饥饿、疲惫和绝望燃烧的火光。他不由分说地抢过父亲手中的铁钎。“咳咳…栓柱…省…省点力气…”老人无力地靠在冰冷的岩壁上,胸口剧烈起伏,像一架破败的风箱,“这…这石头…是阎王爷的骨头…啃不动啊…”旁边,同样精瘦却透着一股子蛮牛般倔强的汉子李二牛,刚背着一筐沉重的碎石,手脚并用地从上方一处险坡爬下来。他赤着脚,脚底被尖锐的石棱划破了好几道口子,渗出的血混着泥水,每走一步都在湿滑的岩石上留下淡淡的红痕。听到老人的话,他重重地将箩筐砸在地上,啐出一口带着血丝的浓痰,声音嘶哑地骂道:“啃骨头?呸!老子看是拿咱们的骨头给那狗官铺路!什么狗屁祥瑞渠!是他娘的催命符!听说杨知府在后衙供着个紫檀木的大屏风,金灿灿的,能买下咱们一个村子!就为了他那顶破官帽,几千条命填进来都不够!”“二牛哥!噤声!”王栓柱猛地抬头,警惕地望向不远处。监工沈三正叉着腰站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鹰隼般的目光扫视着下方,手里的皮鞭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自己的腿。“怕个鸟!”李二牛梗着脖子,眼珠子里布满血丝,像要滴出血来,“横竖都是个死!家里的地撂荒了,草长得比娃儿都高!昨儿个…昨儿个我婆娘托人捎来话…”这个平日里铁塔般的汉子,声音突然哽住,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娃儿…发烧…快…快不行了…连口米汤都…都喝不上…”王栓柱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瞬间沉到了涧底那咆哮的浊流里。他想起了离家时,娘亲躺在破炕上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咳出的帕子上,刺目的猩红。怀里揣着的那几升号称“日给”的糙米,早就在头几天就被他和爹分着吃完了,那米里掺着大半的砂砾和霉变的麸皮,喇得嗓子生疼。至于那五文铜钱?更是连影子都没见着!饥饿像无数只蚂蚁在啃噬着胃壁,寒冷让骨头缝里都往外渗着冰碴子,无穷无尽的劳累榨干了最后一丝气力,而前方,只有看不到头的绝壁和监工手中随时可能落下的鞭子。绝望,比涧底的石头更沉,比冰冷的雨水更刺骨。就在这时,一阵异样的喧哗从高处新开凿出的、勉强能容人行走的渠岸上传来。不同于监工粗暴的呵斥,那是一种带着谄媚、刻意拔高的谈笑声。只见一队鲜衣怒马的随从,簇拥着两乘遮得严严实实的青呢小轿,正沿着泥泞不堪的渠岸缓缓移动。轿帘被一只保养得宜的手掀开一角,露出汉中知府杨文远那张矜持白净、此刻却带着一丝审视的脸。旁边另一乘轿子的帘子也掀开了,一个约莫十八九岁的锦衣公子探出头来,正是杨文远的独子杨慕贤。他面皮白皙,眉眼间带着被骄纵惯养的颐指气使,好奇又带着几分嫌恶地打量着下方地狱般的景象。“父亲您瞧,”杨慕贤指着下方如同蚁群般在泥泞和危岩间挣扎蠕动的民夫,语气里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这才多久?渠道的架子就搭起来了!沈家办事,果然有点门道!”他似乎完全忽略了那些民夫佝偻的身影、褴褛的衣衫和麻木绝望的眼神,只看到了被开凿出的岩石轮廓。杨文远的目光缓缓扫过,如同检阅的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堆会移动的工具。他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那些在泥泞中挣扎、不时因力竭或失足而发出微弱惨呼的身影,不过是背景里无关紧要的杂音。“嗯,进度尚可。”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只是…这气象,还不够‘祥瑞’。”他顿了顿,手指轻轻敲击着轿窗,“渠成之日,当有万民称颂,声动云霄,上达天听。场面…须得更堂皇,更夺目些。”一直小跑着跟在轿旁的沈万金,闻言绿豆小眼精光爆闪,立刻抓住机会,堆起十二分的谄笑,腰弯得几乎要贴到泥地上:“大人高见!明察秋毫!小人…小人正有一愚见,斗胆禀报!”他喘了口气,指着下方灰黑嶙峋、被雨水冲刷得湿漉漉的渠壁岩石,“大人您看,这山石本色灰暗,观之着实不雅,恐有损‘祥瑞’之名,亦难彰大人煌煌功德!若…若以金箔贴之!”他猛地拔高声音,仿佛被自己的“奇思妙想”所激动,“使整条渠道金光灿灿,远望如天河倒泄,金龙降世!煌煌天威,盛世气象!大人之功德,必将光照千秋,彪炳史册啊!”“金箔?!”杨慕贤的眼睛瞬间亮了,如同看到了什么稀世珍宝,猛地一拍手,几乎要从轿子里跳出来,“妙!太妙了!父亲!此议绝妙!金碧辉煌,瑞气千条!这才配得上‘祥瑞’二字!也显得我杨家…贵不可言,气象万千!”他脑中已经浮现出金光闪耀的渠道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父亲因此高升,他杨大公子在西安城、乃至京城里受人艳羡追捧的场景。杨文远抚摸着颌下修剪得一丝不苟的三缕长须,沉吟不语。金箔贴渠?这靡费之巨,远超开凿本身!即便是以沈万金的家底,也绝非小数。但…“金光灿灿”、“光照千秋”、“彪炳史册”…这些字眼,如同带着魔力的钩子,精准地勾住了他心底最深处那根名为“功名”的弦。他仿佛已经看到渠道通水之日,金光闪耀,万民(被他安排的)欢呼,布政使陈大人震惊、赞许的目光,吏部考功司的文书上那浓墨重彩的一笔!参议之位,触手可及!与这锦绣前程相比,些许金银耗费,又算得了什么?羊毛,终归出在羊身上。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仿佛在掂量着那虚幻金箔的重量与它所能带来的官位价值。“嗯…”杨文远终于缓缓颔首,矜持的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沈员外此议…颇具巧思。虽耗资甚巨,然为彰显圣天子仁德,昭示皇恩浩荡,亦为万民瞻仰福祉之盛景,纵有所费,亦在所不惜。”他一锤定音,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所需金箔,着尔速速采办!务必在渠成通水之日,金光耀目,祥瑞之气充盈天地!此事若成,本府…自当在布政使大人面前,为尔等请功!”“谢大人恩典!大人英明!小人肝脑涂地,必不负大人所托!”沈万金喜得浑身肥肉都在颤抖,扑通一声跪倒在泥泞的渠岸上,咚咚咚磕了几个响头。巨大的喜悦淹没了他,仿佛已经看到金箔生意背后那滚滚而来的、更庞大的利益。---“金箔?贴…贴这烂石头?”王栓柱握着冰冷沉重的铁钎,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茫然地抬头,看向高岸上那模糊的轿影和沈万金跪地叩拜的身影,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冲上头顶。“哈哈哈!哈哈哈!”李二牛突然爆发出凄厉到变调的狂笑,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鼻涕混着雨水糊了满脸,他指着上方,手指因为激动和愤怒剧烈地颤抖,“栓柱!听见没?我的好兄弟!听见那些贵人们说什么了吗?!金箔!拿金子!给这吃人的催命渠贴脸!给这阎王路镶金边!哈哈哈!咱们的命!咱们的骨头渣子!还不如人家墙上糊窗户的纸值钱啊!知府老爷拿咱们的骨头熬油,榨干了血汗,就为了给他的脸上贴金!给他的官帽子上镶宝石!老天爷啊!你开开眼!你开开眼看看这人间!看看这群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他仰天嘶吼,声音如同受伤濒死的野兽,充满了无尽的悲愤与绝望,在狭窄的涧谷中反复冲撞回荡,竟一时压过了水声和监工的呵斥。“嚎你娘的丧!”监工沈三的怒吼如同炸雷,伴随着一道撕裂空气的鞭影,狠狠抽在李二牛早已伤痕累累的脊背上!粗糙的皮鞭带起一溜血珠,混着雨水溅落在黑色的岩石上。“再敢妖言惑众,扰乱人心,老子这就扒了你的皮点天灯!干活!都给老子卖力干!耽误了知府大人的祥瑞工程,你们这群贱骨头一百条命都赔不起!”鞭子落下,李二牛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他猛地扭过头,布满血丝的双眼如同两团燃烧的鬼火,死死钉在高岸上那两乘青呢小轿上,尤其是杨慕贤那张写满骄矜与兴奋的脸。那眼神里的刻骨仇恨,浓得化不开,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刀子。王栓柱的心猛地一抽,他扑过去想扶住摇摇欲坠的爹,却见老人佝偻的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猛地弯下腰,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暗红色的血沫从指缝里喷溅出来,星星点点洒在冰冷的岩石和浑浊的泥水里。“爹——!”王栓柱的嘶喊带着哭腔,巨大的恐惧和冰冷的绝望像涧底的寒流,瞬间将他淹没。他紧紧抱住父亲瘦骨嶙峋、颤抖不止的身体,只觉得这困龙涧的天,彻底黑了。高岸之上,杨文远对下方骤起的骚动和那声凄厉的嘶吼恍若未闻。他正微微俯身,隔着轿窗,专注地听着沈万金关于金箔采购渠道、厚度选择、粘贴工艺以及所需额外民夫工钱的详细禀报,不时矜持地点点头,偶尔补充一两句“务求牢固”、“不可吝惜工本”的指示,神情专注而“勤勉”,仿佛在筹划一项利国利民的千秋伟业。后衙那面巨大的紫檀屏风上,“十八学士登瀛洲”的浮雕,在摇曳的烛光映照下,衣袂飘举间点缀的金粉,似乎也感应到了主人此刻“宏图大展”的心境,流转出更加璀璨夺目的暗芒。---命令如山崩般压下。困龙涧,彻底变成了修罗炼狱。金箔的铺设,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那薄如蝉翼、价值千金的玩意儿,需在冰冷湿滑、角度陡峭的岩壁上,以熬煮得粘稠的特制鱼胶(为省成本,多用劣胶,粘性堪忧)小心翼翼地粘贴。高处作业,寒风如刀,吹得人摇摇欲坠。脚下是万丈深渊,浊浪咆哮着等待吞噬失足者。监工沈三和他手下爪牙的皮鞭抽得更急更狠,稍有差池,轻则鞭痕加身,重则被一脚踹下悬崖,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被浊流吞没。“稳着点!蠢货!那可是金子!掉了一片,把你全家卖了都赔不起!”沈三的咆哮声日夜在涧谷中回荡。民夫们被驱赶着,在几乎无法立足的绝壁上,战战兢兢地托着那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金箔。每一次呼吸都小心翼翼,每一次抬手都耗尽力气。恐惧,比饥饿和寒冷更能摧毁人的意志。不断有人失足。惨叫声短促而凄厉,如同被掐断喉咙的鸟雀,很快淹没在更大的水声和监工的呵斥中。尸体?根本无人理会。摔在涧底乱石上的,脑浆迸裂;落入水中的,几个沉浮便消失无踪。抬尸队?那太奢侈了。尸体被简单地用绳索套住脚,拖到涧尾一处巨大的、新挖出的深坑旁——那是计划中用来填埋废石料的地方——像丢弃破麻袋一样扔进去。一层薄薄的碎石草草掩盖,便是归宿。坑底,早已不知埋了多少先行者。雨水冲刷着新土,混着暗红的血水,渗入地下。死亡的阴影,如同涧中终年不散的湿冷雾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然而,比死亡更恐怖的阴影,正悄然降临。先是王栓柱的爹。老人自从咳血之后,身体便急速垮了下去。低烧持续不退,浑身骨头缝里都透着难以忍受的酸痛,连握紧铁钎的力气都没有了。仅仅两天后,老人枯瘦的手臂、胸口,开始出现大片大片暗红色的、触目惊心的瘀斑!那瘀斑边缘模糊,如同被无形的恶鬼啃噬过。紧接着便是可怕的高烧,老人蜷缩在临时搭建的、漏风漏雨的草棚里,浑身滚烫,神志模糊,嘴里不停地呓语着“米…娃儿…冷…金光…好刺眼…”王栓柱心急如焚,想去找监工求点草药,却被沈三一鞭子抽了回来:“滚!老不死的瘟鬼!别他娘的过了病气!再啰嗦连你一块扔坑里!”几乎就在同时,工棚里、岩壁下,类似的症状如同瘟疫般(它很快就是了)蔓延开来。低烧,乏力,关节剧痛如裂,然后是恐怖的暗红瘀斑,高烧,咳血…染病者往往在极度痛苦中挣扎数日,便咽下最后一口气。死时,身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黑色,双目圆睁,仿佛凝固着无尽的恐惧和怨恨。恐慌,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席卷了整个工地!“瘟…瘟疫!是瘟神爷发怒了!”“报应啊!是开渠惊动了困龙!龙王爷降罪了!”“是那些填在渠基下的死人…冤魂索命!他们死不瞑目,回来拉垫背的了!”“金箔!是那些金箔!沾了人血的邪物!引来了不干净的东西!”流言在绝望中疯长,带着最原始的恐惧。死亡的威胁近在咫尺,且比刀斧加身更令人绝望。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民夫们不顾监工疯狂的鞭打和呵斥,像没头的苍蝇一样,丢下工具,哭喊着、推搡着,向着通往涧外的唯一隘口涌去!他们要逃离这必死之地!然而,通往涧外那条狭窄的、泥泞不堪的山路隘口,早已被沈万金派来的、装备着刀枪弓弩的彪悍家丁和如狼似虎的衙役层层封锁!刀出鞘,箭上弦,冰冷的锋刃在昏昧的天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光泽。“奉知府大人严令!擅离工地者,以逃役论处,格杀勿论!”为首的衙役班头,声嘶力竭地吼叫着,脸上也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惧,却不得不执行命令。“放我们出去!要死人了!”“狗官!你们不得好死!”“冲出去!横竖都是死!”绝望的民夫如同困兽,爆发出最后的力气冲击着关卡。箭矢无情地射下,冲在最前面的几个人惨叫着扑倒在地,鲜血染红了泥泞。刀枪挥舞,砍翻了几人。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混合着雨水的腥气,令人作呕。冲击被暂时镇压下去,但更大的绝望和更深的仇恨,如同毒藤,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中疯狂滋长。困龙涧,彻底变成了插翅难飞的死地,回荡着压抑的哭泣、痛苦的**和监工更加疯狂的鞭打呵斥。---知府后衙书房。暖炉烧得正旺,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凄风苦雨和隐约传来的哭嚎。然而,此刻书房内的气氛,却比外面的寒雨更加冰冷刺骨。杨文远端坐在那面巨大的紫檀屏风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屏风上“登瀛洲”的学士们,衣袂飘飘,神态闲适,仿佛在无声地嘲弄着眼前的窘境。府衙的医官,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跪伏在地,身体筛糠般抖动着,声音带着哭腔:“…大人…大人明鉴!此症…此症来势凶猛…症似…似极前朝医书所载之‘虏疮’(鼠疫)啊!寒战高热,身发瘀斑,咳喘带血,染者…十难存一!且…且具传染之性!一人染病,一棚皆亡!工地…已成死地!大人!必须立刻焚毁染病者衣物尸骸,深埋于生石灰下!将病患严加隔离,阻断往来!否则…否则一旦蔓延出涧,乃至…入城…汉中…恐成鬼域啊大人!”老医官涕泪横流,额头重重磕在冰凉的金砖地面上,砰砰作响。“够了!”杨文远猛地一拍身旁的酸枝木桌案!力道之大,震得案上的定窑白瓷茶盏跳起,叮当作响,茶水泼洒出来,濡湿了那份“祥瑞渠”的工图。他霍然站起,眼中布满骇人的血丝,恐惧与一种更加疯狂的决绝在其中激烈交锋!他几步跨到医官面前,官袍下摆带起一阵风。“焚尸?隔离?阻断?”杨文远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耳,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味道,“一派胡言!危言耸听!祥瑞渠功成在即!布政使陈大人已在来汉中途!不日即到!此时停工隔离,前功尽弃!本府如何向陈大人交代?朝廷如何看?本府的参议之位…”他硬生生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胸膛剧烈起伏,强行深吸几口气,试图找回那惯有的矜持与威严,但那白净面皮上的肌肉却在不受控制地抽搐。他猛地转身,背对着抖成一团的医官和噤若寒蝉侍立一旁的幕僚、书吏,目光死死盯住紫檀屏风上那象征着功名坦途的“登瀛洲”图景。那金粉描绘的祥云、那温润如玉的学士面容,此刻在他眼中扭曲放大,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他不能失败!绝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失败!所有阻挡他踏上“登瀛洲”的东西,都必须被无情地碾碎!“此乃…”杨文远猛地转回身,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近乎偏执的威压,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扫过堂下众人,“…乃春寒料峭,湿邪入侵,加之刁.民怠惰,体弱气虚,所引发之‘时气’!并非瘟疫!尔等庸医,休得危言耸听,扰乱民心,坏我祥瑞大业!”他向前一步,官威凛冽,一字一句,如同冰锥砸落:“传本府令:工地一切照常!金箔铺设,日夜不休!敢有怠工者,鞭笞三十!染病者,就地隔离于涧尾废弃石洞,严加看守,不得与外人接触!所需饮水食物,减半供给!死者…”他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冷酷至极的光芒,“…为稳固渠基,彰显其赎罪之功,就地深埋于渠基之下!敢有妖言惑众、传播谣言、擅离工地者…”他深吸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那个浸透血腥的字眼:“…斩!立!决!”最后三个字,如同三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书房内死一般寂静,只有老医官压抑不住的、绝望的呜咽声。封锁!掩盖!用铁与血筑起一道高墙,将死亡和真相死死封在困龙涧内!这便是汉中知府杨文远唯一的“对策”。命令如同冰冷的铁流,迅速席卷整个汉中府。通往困龙涧的各条道路,增设了更多的关卡哨卡。衙役和沈府家丁如临大敌,刀枪在握,眼神凶狠。知府衙门的告示,以最快的速度贴满了汉中府城的大街小巷以及四乡八镇的显眼处。告示措辞严厉,宣称困龙涧一切安好,工程进展顺利,所谓疫病纯属别有用心之徒(奸商、逃役刁.民、邻府嫉妒者)为囤积居奇、扰乱地方、阻挠祥瑞大业而散播的无耻谣言!凡有敢信谣、传谣者,立捕入狱,严惩不贷!凡有敢冲击关卡、擅离工地者,格杀勿论!铁幕落下,试图将人间地狱的哀嚎,彻底隔绝于世外。杨文远坐回紫檀屏风前的太师椅,端起侍女重新奉上的热茶,指尖却依旧冰凉。他强迫自己不去想那涧尾石洞里的呻.吟,不去想渠基下正在腐烂的尸体。他的目光,穿过屏风,仿佛已经看到了布政使大人赞许的笑容,看到了吏部升迁的文书。屏风底座云龙纹的缝隙深处,那股若有若无的、如同陈年铁锈般的腥气,似乎又浓郁了一分,悄然弥漫在温暖的、焚着名贵沉香的空气里。---纸,终究包不住地狱之火。第一个成功逃离死亡封锁的民夫,是王家村的李癞子。他凭着对山路的熟悉和一股子求生的狠劲,在夜色的掩护下,从一条近乎垂直的兽道爬出了困龙涧。当他浑身是血、高烧呓语、身上布满骇人瘀斑地爬回王家村,敲开自家破败的柴门时,恐怖的瘟疫,如同挣脱了牢笼的恶魔,瞬间吞噬了这个小小的村落!死亡如同黑色的潮水,一夜之间便淹没了王家村。家家挂孝,户户哀嚎。侥幸未染病者,拖家带口,哭喊着涌向最近的城镇,寻求官府的庇护和救命的医药。然而,等待他们的,是同样冰冷的铁幕。汉中府城,四门紧闭!高大的城墙上,守城兵丁盔甲鲜明,刀枪如林,弓弩上弦,箭簇在阴沉的天空下闪烁着寒光,无情地对准了城下越聚越多、黑压压一片的灾民。冰冷的雨水冲刷着青灰色的城墙砖,也冲刷着城下那一张张因恐惧、绝望和病痛而扭曲的面孔。哭喊声、哀求声、怒骂声、咳嗽声、孩童撕心裂肺的啼哭声…汇聚成一片绝望的海洋,冲击着冰冷的城墙。“放我们进去!救命啊!要死人了!”“杨文远!你这狗官!为了你的屏风!你的官帽!害死了多少人!”“天杀的!拿金子贴渠!不管百姓死活!”“开城门!求求你们开城门!娃儿快不行了!给口药吧!”“狗官!你不得好死!你杨家断子绝孙!”人群激愤,有人试图用身体撞击厚重的城门,用石头砸向城墙。回应他们的,是城头骤然射下的、带着死亡尖啸的弩箭!噗嗤!噗嗤!利箭穿透血肉的声音清晰可闻。冲在最前面的几个身影惨叫着扑倒在泥泞中,鲜血迅速洇开,染红了浑浊的雨水。死亡,近在咫尺的死亡,暂时压制了汹涌的人潮,却点燃了更深沉、更可怕的仇恨之火。无数双眼睛,燃烧着血泪,死死盯着城楼上那面代表着知府权威的旗帜。“大人有令!为防时气入城,四门紧闭!尔等速速散去!各回本乡!自有官府施药救治!再敢聚众冲击城门,妖言惑众者,杀!无!赦!”城门官站在垛口后,声嘶力竭地吼叫着,脸色煞白,声音却透着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他知道自己在说谎,城里的药铺早就被官府以“预防”之名征调一空,囤积在府库,根本不会发放给这些“时气缠身”的灾民。他也知道,城下那些,很多已经…无乡可回。知府内宅深处,后花园新辟的“瑞景轩”内,却是另一番景象。轩内温暖如春,数个精致的黄铜炭盆烧得正旺。杨慕贤一身簇新的湖蓝色云锦直裰,外罩银狐裘披风,手里捧着一个精巧的金丝珐琅暖手炉,正兴致勃勃地指挥着几个冻得瑟瑟发抖的工匠,为他新得的一株价值千金的“魏紫”牡丹搭建琉璃暖棚。晶莹剔透的琉璃片在寒雨中泛着冷光,映照着他年轻却写满骄纵的脸。“这边!这边低一点!对!仔细些!这琉璃片子金贵着呢!弄碎了一片,卖了你们这群泥腿子也赔不起!”杨慕贤呵斥着,又转身对垂手侍立的管家吩咐,“去!把我书房那套‘雨过天青’的钧窑茶具取来!再沏一壶新到的‘雪顶含翠’!本公子今日要在这瑞景轩中,赏雨品茗,静待父亲大人祥瑞渠功成,金光照耀汉中的盛景!”他语气轻快,仿佛城外的哀嚎、涧中的惨状,不过是遥远戏台上模糊的背景杂音。管家喏喏应声而去。杨慕贤踱步到轩边,看着檐外连绵的冷雨,脸上竟露出一丝陶醉。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在品味这雨中“清雅”的气息,全然不觉那气息中裹挟的死亡与绝望。一个侍女小心翼翼地捧来刚沏好的香茗,雨过天青的茶盏里,碧绿的茶芽如同翡翠般缓缓舒展,袅袅热气升腾,带着沁人心脾的幽香。而此刻的书房内,杨文远正独自一人,枯坐在那面巨大的紫檀屏风前。屏风上“登瀛洲”的学士们依旧飘逸,但他已无心欣赏。他手中紧握着一份刚刚收到的、滚烫的密报——布政使陈廷章的仪仗,已进入汉中府境,三日后抵达府城!密报上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城外的哭嚎声浪似乎穿透了重重庭院,隐隐传入耳中。瘟疫蔓延的恐怖景象在他脑中翻腾。金箔铺设进展不顺的消息(金箔起翘剥落,工匠摔死无数)更让他心烦意乱。民变…这个最可怕的词,如同梦魇般缠绕着他。恐惧,巨大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的意志。官袍下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然而,当他布满血丝的目光,再次触及屏风上那象征着无上荣耀的登瀛图景,当想到参议之位触手可及,想到即将在布政使面前展现的金光祥瑞所带来的滔天权势…一股更加灼热、更加疯狂的欲望之火,猛地从心底窜起,瞬间将恐惧焚烧殆尽!“功成…在此一举!”杨文远猛地站起,眼中射出近乎癫狂的光芒,对着门外厉声吼道,声音因激动而嘶哑:“来人!传本府急令!着沈万金!祥瑞渠金箔铺设,昼夜不息!征发所有能动弹的民夫!死也要死在渠壁上!渠成之日,即刻放水!本府要在布政使大人驾临之时,让这‘金渠’大放异彩,光照天地!他若敢延误半分…本府要他沈家满门…提头来见!”他喘了口气,胸膛剧烈起伏,眼中凶光更盛:“还有!城外那些聚众闹事的刁.民!着守城官严加弹压!若再有敢冲击城门、妖言惑众者…杀!杀一儆百!本府…要的是普天同庆的祥瑞!不是满城哭丧的晦气!”命令如同带着血腥味的狂风席卷而出。杨文远猛地回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屏风,仿佛要将它看穿。窗外,一道惨白刺目的闪电骤然撕裂铅灰色的雨幕,瞬间照亮了他那张因极度紧张、欲望与恐惧交织而扭曲变形的脸,也照亮了屏风上那些学士空洞的眼眸——那眼神,此刻竟透出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的嘲弄。屏风底座云龙纹的缝隙深处,一股极其微弱的、如同铁锈般的腥气,仿佛凝成了实质,幽幽地弥漫开来。---命令如山,压向早已不堪重负的困龙涧。沈万金像被抽打的陀螺,疯狂地催逼着。金箔如同流水般运来,又在无数生命的代价下,一片片被强行贴在那死亡绝壁上。岩壁高处,工匠们如同挂在蛛丝上的蝼蚁,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劣质鱼胶在低温下粘性大减,金箔起翘、剥落,被风卷走,坠入深渊。每一次剥落,都意味着监工更加疯狂的鞭打,意味着又有人被逼上更危险的位置去补贴。王栓柱麻木地背着沉重的箩筐,筐里是刚撬下的碎石。他爹被拖走了,拖去了涧尾那个被称为“等死洞”的石窟。他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李二牛也倒下了,高烧不退,浑身瘀斑,被扔进了同一个洞窟。王栓柱感觉自己身体里的一部分也死去了,只剩下机械的劳作和对死亡的麻木等待。他偶尔抬头,能看到高处那些贴金箔的身影,在风中飘摇,像一片片随时会被吹落的金色叶子。涧中弥漫的腐烂气息越来越浓。死的人太多,埋得太浅。雨水冲刷,甚至能看到渠基边缘裸露出的森森白骨和尚未完全腐烂的衣物。老鼠变得异常大胆,成群结队地在工棚、在尸体坑边流窜,眼睛在昏暗中闪着幽绿的光。一种不祥的预感,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还活着的人心头。汉中府城,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城门外的灾民并未散去,反而越聚越多。尸体开始在聚集地出现,无人掩埋。哭声日夜不息,如同怨鬼的呜咽,缠绕着这座紧闭的城池。守城兵丁的脸上,也写满了恐惧和不安。后衙书房内,杨文远正对着幕僚和匆匆赶来的沈万金,做最后的部署。他强作镇定,但眼下的乌青和微微颤抖的手指,泄露了内心的焦灼。“…布政使大人后日便到!金箔铺设,务必在明日日落前完成!放水仪式,不容有失!所有环节,都要给本府演练纯熟!万民称颂的场面…”杨文远的手指重重戳在桌案上,“…沈员外!此事交给你!找些伶俐可靠的人,混在观礼百姓中!该喊什么,怎么喊,都要教好!银子,本府出!”“是是是!大人放心!小人一定办得妥妥帖帖!保管让布政使大人听得钧颜大霁!”沈万金点头哈腰,胖脸上油光满面,心中盘算着又能从中捞取多少。“还有!城外的‘时气’…”杨文远眼中寒光一闪,“…加派人手巡逻!绝不能让他们冲撞了布政使大人的仪仗!必要时…可杀!”“遵命!”一旁的衙役班头沉声应道。就在这时,毫无征兆地,书房紧闭的雕花木窗外,那株原本在寒雨中瑟瑟发抖、光秃秃的白玉兰树,枝头竟凭空飘落几片洁白如玉的花瓣!那花瓣晶莹剔透,不染尘埃,打着旋儿,轻盈地穿过窗棂的缝隙,飘落在杨文远面前的书案上,落在那份“祥瑞渠”的工图上。众人皆是一愣。时值三月倒春寒,玉兰根本未到花期!这花瓣…从何而来?杨文远眉头紧锁,狐疑地捻起一片花瓣。入手冰凉,带着一股极其淡雅、迥异于凡俗的清香。他抬头看向窗外,阴沉的天,冷雨依旧。那株玉兰树,枝干嶙峋,并无半点花苞的迹象。这几片花瓣,如同天外飞仙,突兀而诡异。“这…”幕僚面露惊疑。沈万金也张大了嘴,不明所以。唯有杨文远,心中莫名地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这异象…是吉是凶?他猛地想起那些关于“天花乱坠”的佛道传说,往往预示着大贤降临或…灾劫将起?他烦躁地将花瓣拂落在地,强压下心头悸动,厉声道:“些许异象,不必理会!都按本府吩咐,速去办事!若有差池,提头来见!”众人噤声,匆匆领命而去。书房内只剩下杨文远一人。他烦躁地在紫檀屏风前踱步,目光扫过地上那几片依旧洁白得不似凡物的花瓣,又看看屏风上祥云缭绕的登瀛洲,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却越来越浓。他走到窗边,猛地推开窗户。冷风裹挟着雨丝扑面而来,带着城外隐隐的哭嚎。他极目远眺,阴沉的天幕下,汉中城外的龙首山余脉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困龙涧的方向,一片死寂的灰黑。无人知晓,在那云雾缭绕的龙首山某处绝巅之上。一道青灰色的身影,正静静伫立在风雨之中。赵清真背负古朴长剑,道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却片雨不沾身。他面容平静无波,深邃的目光穿透层层雨幕,仿佛洞穿了整个汉中府的悲欢离合,最终落在那座被怨气、死气、贪戾之气笼罩的知府衙门,落在那面巨大的紫檀屏风之上。他方才心念微动,以炼气化神上期之境,引动天地间一缕清灵木气,幻化玉兰飞花,飘入知府书房,既为警兆,亦是一丝微不可察的探查。花瓣沾染的气息,已印证了他心中所感——那屏风已成秽物,贪魂将噬主。“金箔饰孽,贪欲为棺。荣华迷眼,不见尸骨作基,怨气冲天。”赵清真低声轻语,声音融入风雨,带着一丝悲悯的叹息,“天花乱坠,非为祥瑞,实乃…劫起之兆。杨文远…你亲手为自己打造的这具‘荣华棺’,合盖之日…近了。”他不再停留,青灰色的身影如同融入雨雾,悄然而逝。山巅之上,只余下凄风苦雨,和那几片早已消散无踪的虚幻花瓣所代表的无言警示。困龙涧的方向,隐约传来一声沉闷的、如同大地呻.吟的声响。 第四十九章:血债孽偿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高烧!瘀斑!咳血!死亡!一家接一家地倒下,一户接一户地绝门!凄厉的哭嚎日夜不息,却又在极短的时间内归于死寂。来不及掩埋的尸体横陈在院落、路边,引来成群的乌鸦,聒噪着盘旋不去。田地荒芜,炊烟断绝,昔日充满生机的村庄,短短数日便化作一片鬼域!侥幸未染病或症状较轻的村民,拖儿带女,哭喊着,如同决堤的洪水,涌向他们认为唯一可能获得庇护的地方——汉中府城!“开城门啊!救命啊!”“知府大人!救救我们!村里死绝了!”“放我们进去!我们要看病!要活命啊!”汉中府城高大的城墙下,黑压压地跪满了从四面八方涌来的灾民。他们面黄肌瘦,衣衫褴褛,许多人身上已出现了可怖的红斑,眼神中充满了绝望的哀求和濒死的疯狂。哭喊声、哀求声、怒骂声汇聚成一片绝望的海洋,冲击着厚重的城门。然而,回应他们的,是城头上森冷的刀枪和拉满的弓弩!杨文远早已下令:四门紧闭!吊桥高悬!任何人不得出入!城门楼内,守城官脸色铁青,听着城下震天的哭嚎,手心全是冷汗。他对着一个传令兵嘶吼:“再去禀告知府大人!城外灾民越聚越多!其中…其中确有不少身染恶疾!已有…已有冲击城门之举!请大人示下!”知府后衙,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杨文远站在书房的窗前,背对着门口。窗外,是精心打理却无人欣赏的后花园,假山亭台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冷清。城外的哭嚎声隐隐传来,如同鬼魅的呜咽,不断撩拨着他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他双手死死抓住窗棂,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身体在微微颤抖。恐惧,巨大的、如同实质般的恐惧,再次攫住了他。瘟疫失控了!民变就在眼前!布政使明日就到!一切都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父亲!父亲!”杨慕贤惊慌失措地闯了进来,他锦衣华服依旧,但脸色苍白,眼中充满了惊惶,“外面…外面好多灾民!他们说…说瘟疫…说我们杨家…是罪魁祸首!父亲,怎么办?他们会不会冲进来?”“慌什么!”杨文远猛地转身,厉声呵斥,脸色因暴怒而扭曲,“不过是一群无知愚民,被奸人煽动!有城墙在,有官兵在,他们进不来!”他努力维持着父亲的威严,但声音里的那一丝颤抖却出卖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可是…布政使大人明天就到了…看到这…这…”杨慕贤不敢再说下去。就在这时,周师爷和沈万金也脚步匆匆地赶来,两人都是满头大汗,神色仓皇。“大人!城东、城南灾民越聚越多!已有数千之众!其中染病者…恐不在少数!守城官兵…压力极大!灾民群情激愤,恐…恐生大变!”周师爷的声音带着哭腔。“大人!小人…小人刚得到消息,”沈万金喘着粗气,脸上肥肉抖动,“不…不只是城外!城内…城内也开始有传言了!说…说困龙涧死了几千人…说瘟疫就是从工地传出来的…人心惶惶!再…再这样下去…”“够了!”杨文远暴喝一声,如同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眼中射出骇人的、近乎疯狂的光芒!他猛地一掌拍在身旁的紫檀案几上,震得那面巨大的紫檀屏风都似乎微微晃动了一下!“传令!”他的声音嘶哑而狠戾,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血沫,“四门守军!弓弩上弦!滚木礌石备齐!凡有冲击城门者,无论老幼妇孺,无论是否染病…杀!杀一儆百!给本府杀到他们怕为止!”“城内!着三班衙役全体出动!昼夜巡防!凡有敢聚众议论、传播谣言、煽动民心者,立捕!投入大牢!凡药铺、米行,胆敢囤积居奇、哄抬物价者,立抄家产!店主下狱!”“沈万金!你立刻派人,将城内所有染病嫌疑之人,无论贫富贵贱,一律驱赶出城!不得逗留!”“周师爷!你亲自去驿馆!布政使大人的下榻之处,务必清理干净!撒石灰,熏艾草!方圆百丈之内,不得有半个闲杂人等!更不得有半点‘不祥’之音传入大人耳中!”“祥瑞渠!祥瑞渠!”杨文远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孤注一掷的癫狂,“沈万金!告诉沈三!金箔铺设,今夜不休!明日辰时之前,本府要看到渠首至中段,金光耀目!明日午时,布政使大人驾临之时,便是开闸放水,祥瑞惊世之刻!若误了时辰…你们叔侄,便提头来献!”一连串冷酷到极致的命令,如同冰雹般砸下。周师爷和沈万金听得心惊肉跳,面无人色,却不敢有丝毫违逆,连声应诺,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执行。杨慕贤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瘫坐在椅子上,喃喃道:“杀…杀出去?父亲…这…这会激起民变的…”“民变?”杨文远猛地回头,死死盯着儿子,眼中是歇斯底里的红芒,“民变总好过坐以待毙!只要撑过明日!只要祥瑞渠金光一现!只要布政使大人点头!一切…一切都能压下去!死几个贱民算什么?历史…从来都是由胜利者书写!”他的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投向那面紫檀屏风,屏风上登瀛洲的学士们,在摇曳的烛光下,衣袂飘飘,仿佛在云端对他发出无声的召唤。杨慕贤看着父亲那近乎疯狂扭曲的脸,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他忽然觉得,那面象征着富贵荣华的紫檀屏风,在昏暗的光线下,像极了一口巨大、华丽、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棺材!就在这时,一阵阴冷的风,毫无征兆地穿过了紧闭的门窗缝隙,吹得案头的烛火剧烈地摇曳起来,光影在杨文远脸上明灭不定,更添几分诡谲。“谁?!”杨文远猛地警觉,厉声喝道。书房内一片死寂。唯有烛火跳跃,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杨文远狐疑地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回那面巨大的紫檀屏风上。屏风依旧静静地矗立着。然而,不知是否是烛光晃动造成的错觉,杨文远觉得…屏风上那个离他最近、正抚琴的学士,脸上那温文尔雅、超然物外的笑容…似乎…变得有些僵硬?甚至…有些阴冷?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以为是精神过度紧张所致。他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想喝一口压压惊。茶杯凑近唇边,一股极其淡薄、却又异常清晰的铁锈般的…血腥味,毫无征兆地钻入了他的鼻腔!“噗!”杨文远猛地将茶水喷了出来,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惊恐地看向茶杯,清亮的茶汤并无异色。他又猛地抬头,死死盯住那抚琴学士的双手——那双雕刻得栩栩如生、正优雅抚弄琴弦的玉手!烛光下,那白皙的指尖…似乎…正渗出极其细微的、暗红色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粘稠液体!那“血珠”顺着无形的琴弦,极其缓慢地向下蜿蜒,滴落在屏风底座那繁复升腾的云龙纹上,发出几乎微不可闻、却又如同重锤敲击在杨文远心头的“滴答”声!更让他魂飞魄散的是,那抚琴学士原本温润如玉、望向虚空的眼眸,此刻…竟缓缓转动,眼珠向下,死死地、怨毒无比地盯住了他!那眼神,杨文远认得!是那些死在工地的民夫!是那些被填埋渠基的尸骸!是李二牛临死前的控诉!是王栓柱扶着咳血父亲时眼中的仇恨!是城外灾民绝望哭嚎中的诅咒!无数双充满血泪和怨毒的眼睛,透过这紫檀屏风,穿透了时空,死死地钉在了他的灵魂上!“啊——!”杨文远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手中的茶杯脱手飞出,砸在地上摔得粉碎!他如同见了鬼魅,连滚带爬地向后猛退,狼狈地撞翻了身后的太师椅,瘫软在地,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指着屏风,语无伦次:“血…血!眼睛!他…他在看我!鬼!有鬼!”“父亲!父亲您怎么了?”杨慕贤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跳了起来,慌忙上前搀扶。杨文远死死抓住儿子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眼神涣散,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屏风…屏风…血…有血!他在看我!那些…那些人都…都在看我!”杨慕贤惊疑不定地看向屏风。烛光依旧,屏风上的学士依旧抚琴微笑,指尖光洁,并无血迹。底座云龙纹也深沉依旧,并无异常。只有父亲那惊恐欲绝的模样,和空气中弥漫的恐惧气息是真实的。“父亲…您…您是不是太累了?看…看花眼了?”杨慕贤声音发颤,试图安抚。杨文远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里衣。他惊魂未定地再次看向屏风。似乎…又恢复了正常?抚琴学士依旧温雅含笑,指尖并无血迹,眼神也并未看他。刚才的一切,难道真是自己精神恍惚产生的幻觉?然而,那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腥气,却仿佛还萦绕在鼻端。屏风底座云龙纹的缝隙深处,似乎比之前更加幽暗深邃了一些,如同通往地狱的入口。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死气,从那巨大的紫檀木中隐隐透出,弥漫在整个书房。杨文远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望着那面屏风,眼神中充满了惊惧和迷茫。那曾寄托着他所有荣华梦想的“登瀛洲”,此刻在他眼中,再无半分仙气,只剩下无尽的阴森和诡异。那沉郁的紫檀色泽,那繁复的云龙金纹,那一个个栩栩如生的人像…组合在一起,像极了一口巨大、华美、沉重、正缓缓向他压来的…金棺玉椁!“我的…棺椁…?”一个冰冷彻骨的念头,如同毒蛇的獠牙,深深刺入了他混乱的脑海。窗外,酝酿了一天的暴雨,终于伴随着一道撕裂夜空的惨白闪电和震耳欲聋的惊雷,轰然倾泻而下!豆大的雨点疯狂地砸在屋顶、窗棂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仿佛要将这座被恐惧和罪孽笼罩的府衙彻底淹没。闪电的光芒瞬间照亮了书房,也照亮了紫檀屏风——那底座上的云龙,在强光下显得格外狰狞,龙口大张,仿佛正对着瘫软在地的杨文远,发出无声的咆哮! 第五十章:金棺玉椁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就是这样的,你觉得我会稀罕这几张秘境图吗?”蓝御笑着说道。来到底层船舱,因为并未作为紧急备战,底舱中除了堆放各色物资外还堆了一部分朱明准备用来贸易的劣质武器。那名百户稍稍打开木匣瞄了一脸,迎着纪纲探寻的目光,微微点了点头。“你非要过来是吧,好,我们就等着瞧!”卢梦瑶气鼓鼓挂断了电话,在她想来刘芒那么起劲,一定要混进一中,还不就是惦记自己红润饱满的嘴唇。“草,只撑了十二分钟,不过也不错啦,我记得你以前最多也没撑过三分钟,哈哈哈。”老白嚣张的大笑,将游戏手柄递给杨昊。正因如此,众人渡劫恐怕还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才能够彻底完成。现在的吴腾虽然看起来表情生动了许多,也更像一个正常人,但是本性的直肠子还是完全没有改变的,还是他熟悉的好哥们。听到了通天妖圣的名字之后,他们的脸上都是不自觉的露出了一丝恐惧之色,显然是通天妖圣带给他们的恐惧已经是根深蒂固了。听到帝君也是如此说,凌霄不由得浑身一颤,心中充满了疼痛和悔意。苏老太监语气沙哑缓慢,就像一只看穿世事的老龟,慢条斯理,淡看风起云涌。“是那条怪鱼,大家做好准备。”七杀仔细观察了一下整迅速朝我们这边游来的不明生物,大声的喊道。离开了白银山后山的真嗣就回到神奇宝贝中心,一回到神奇宝贝中心的真嗣就看见大木博士正在那等他,真嗣就上去打了下招呼,连杜舍对战希巴的天王挑战赛也没有再去看。一声闷响引起了周天的注意,只见一团闪烁着无比鲜红的光亮,迅速的扩大,几个眨眼间,就占据了半边天地,那火红光亮闪烁间,隐约可见一头狰狞恐怖的巨兽。“是,属下这就带人前往。”安静得恐怖的丛林中,略含几分冷意的声音让丛林多了几分让人不敢凄厉。君莫笑脸色大变,七宝琉璃塔他怎么会不认识,那可是七宝琉璃宗的象征。“你想多了,风哥,我们白天工作,晚上可都在修炼,我现在已经三十级了,可以获取魂环了,而且听说三哥也是升到了三十级了。”奥斯卡笑道。温玉澜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心中冷哼,看来,还有人贼心不死。沐毅的精神力在这段时间爱你有着突飞猛进般的进展,可是他的原力实力却还停留在之前的境界,还处于半步天王境左右,不过沐毅对此也不没有感觉到丝毫的不满,人要知足常乐嘛。“华月,我不逼你,以你善良的性子,无法待在府里,过两年你就出府,不可耽搁。”温玉蔻继续道。顿时,黑熊精咆哮着,眼中暴露凶光,身子在那挣扎不已,抽搐起来。剑侠客握紧手中的月光宝盒,长舒一口气,拿着月光宝盒最起码剑侠客心里有底了,可以回到五百年后,去解决那天命之人帮派和神渊盟之间出现摩擦的事情,希望到时候回去并没有什么变化吧。“自然有,这周遭近千百姓可以为我作证,张府上下,前辈都可以为我作证。”萧蔷说道。杨宝莲见王昊与古长晴神色如常,却是欧阳武拧眉皱额,顿时引得杨宝莲心中自卑。她的家,坐落在那个村子里最角落的地方,那个地方以前似乎是做大屋子,可是放到现在,那地方却显得太古仆。显然,连云城赌对了,在他刚说完话,还没来得及呼吸的那一刻。只感觉一阵风传来,他的身体瞬间就感受到了一股力量。转眼间,孙悟空手上便有了一颗棋子,但是,他使劲用真元驱动,却根本就没发现它变模样。齐天寿的此时的做法并不被玉帝所人头狗,但是齐天寿却是一个善于制造奇迹的人,更是上天所庇佑的人,但是玉帝却不得不为齐天寿做好以防万一的准备。“恩?”被血凌一番话语说完,天擎暗自思忖着其中的利与弊,手指在桌面上不停的敲打着,半天不再说话。“呵呵,你们的出色,本身也是难以否认的事实呀。”青旭笑道。柔腻的嗓音,委委屈屈,然而若是细听,却也不难听出那语气中夹杂着的风月与酥骨。秦影闻声而动,手灵巧的抓住了江楚歌的玉指,见她没有拒绝,便更加用力捏紧,没想到江楚歌反客为拉住了他的手决然的向外走。当时,安冉拒绝陈宇帮助的时候,就是因为怕陈宇看到宁静这样的一面。 第五十一章: 荣贵凋零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布政使陈廷章的雷霆手段,撕碎了汉中府最后一块遮羞布。祥瑞渠的崩塌,如同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紧随其后的,是比洪水更汹涌、更恐怖的真相洪流。瘟疫的蔓延再无法遮掩,府城内外,哭嚎震天,十室九空。强征民夫、草菅人命、克扣工粮、私吞巨款、欺君罔上……一桩桩,一件件,铁证如山,被布政使带来的精干吏员如同抽丝剥茧般,从汉中府这具腐烂的躯体上无情地剥离出来。知府衙门,昔日威严肃穆之地,此刻成了风暴的中心。兵丁林立,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杨文远那身象征权柄的青色白鹇补子官袍,被粗暴地剥下,连同那顶乌纱帽,如同垃圾般被丢弃在冰冷的地砖上。他仅着白色中衣,形容枯槁,面无人色,被两名如狼似虎的布政使亲兵反剪双臂,死死摁跪在堂下。布政使陈廷章端坐主位,绯红孔雀补子官袍在烛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他面沉如水,目光如两柄淬了寒冰的利刃,一寸寸刮过杨文远瘫软的身体。堂下两侧,汉中府通判、同知、推官等一众官员,个个面如土色,抖如筛糠,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尘埃和浓重的血腥气——那是抄查沈府时,沈万金试图反抗被当场格杀留下的气味,尚未散去。“……杨文远!”陈廷章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震得堂上梁尘簌簌而下,“尔身为朝廷五品命官,牧守一方,本应上体天心,下恤民情!然尔丧心病狂,为一己私欲,强征民夫数千,置其性命于不顾!瘟疫肆虐,尔不思救治,反行封锁掩盖之举,致使生灵涂炭,死者枕藉!更勾结奸商沈万金,假‘祥瑞渠’之名,行贪墨克扣之实,奢靡无度,竟以金箔贴渠,耗尽民脂民膏!金渠崩塌,尸骸现世,尔欺君罔上,罪证昭昭!尔还有何话说?!”杨文远浑身剧颤,嘴唇哆嗦着,试图辩解,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如溺毙者吞进最后一口浊浪的声音。他的目光涣散,越过陈廷章威严的身影,死死盯着大堂后方那片阴影——那里,仿佛还矗立着那面巨大的紫檀屏风,屏风上十八学士的衣袂飘飘,琴弦上似乎有暗红的液体滴落。幻觉与现实交织,恐惧吞噬了他的理智。“参…参议…”他突然挣扎起来,对着虚空,脸上挤出一种谄媚到扭曲的笑容,“大人…下官…下官这祥瑞渠…金光…金光耀目啊…布政使大人…您看…您看那金光…”他奋力抬起一只沾满泥土的手,指向空无一物的堂外,仿佛那里真有一条流淌着黄金的河流。堂上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看向杨文远的眼神充满了鄙夷、恐惧和一丝荒诞的怜悯。疯了,这位曾经威风八面的知府大人,彻底疯了!“哼!冥顽不灵!”陈廷章眼中最后一丝可能存在的惋惜也彻底消失,只剩下冰冷的厌恶,“来人!剥去杨文远一切冠带!打入死牢!严加看管!汉中府一应涉案官吏,即刻收押待审!沈万金家产尽数抄没,其爪牙同党,一体擒拿!府库钱粮,速速清点,全力用于赈灾防疫!胆敢阻挠或中饱私囊者,立斩不赦!”“遵命!”亲兵轰然应诺,声音震得房梁嗡嗡作响。杨文远像一滩烂泥般被拖了下去,那双曾经抚摸着紫檀屏风、签下征夫令的手,此刻无力地耷拉着,指甲缝里满是黑色的污泥。他口中兀自喃喃不休:“金光…我的屏风…参议…布政使夸我了…夸我了…”---府衙大牢,最深最暗的死囚牢房。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与潮湿霉烂的气息,是这里永恒的主题。仅有的一扇狭小铁窗,透进几缕惨淡的月光,勉强勾勒出牢房内污秽不堪的景象:散发着恶臭的稻草,爬行的蟑螂老鼠,角落里凝固着不知名污物的便桶。杨文远蜷缩在冰冷的墙角,身上那件单薄肮脏的囚衣,早已被他自己撕扯得破烂不堪,露出里面同样污秽的中衣。他头发散乱,沾满草屑泥土,脸上涕泪与污垢混合,形成一道道丑陋的沟壑。那双曾经精光四射、充满算计的眼睛,此刻空洞无神,布满了浑浊的血丝,瞳孔时而放大,时而紧缩,仿佛在追逐着常人看不见的鬼影。“嗬…嗬嗬…”他喉咙里发出无意义的嘶鸣,身体间歇性地剧烈抽搐。冰冷的石墙,在他迷乱的感知中,时而变成那光滑油润的紫檀屏风,他伸出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抚摸上去,脸上露出病态的痴迷:“好…好木头…登瀛洲…一步登天…”时而又变成洪水滔天、尸骸翻滚的渠壁,他惊恐地尖叫着向后缩,双手胡乱挥舞:“别过来!别过来!金子…金子都给你们!饶命!龙王爷饶命啊!”他眼前不断闪现着恐怖的幻象:工地监工沈三狞笑着,手中的皮鞭变成毒蛇,缠绕在他脖子上,越勒越紧,鞭梢滴着鲜血,那血滴落地,化作无数张李二牛、王栓柱爹、以及无数叫不出名字的民夫青黑浮肿、布满暗红斑块的脸,他们空洞的眼睛流着血泪,嘴巴无声地开合,发出诅咒的嘶嘶声。城门外,堆积如山的尸体突然动了起来,腐烂的手臂伸出,指甲漆黑尖长,抓挠着紧闭的城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无数个绝望的声音汇聚成海啸般的哭嚎:“杨文远!还我命来!狗官!开城门!开城门啊!”最清晰、最让他肝胆俱裂的,永远是那面紫檀屏风!屏心那“十八学士登瀛洲”的浮雕,在他眼中活了过来!抚琴的学士指尖渗出粘稠的黑血,滴落在琴弦上,发出“嗒…嗒…”的轻响,如同催命的更漏。捧书的学士,书页上不再是圣贤文章,而是密密麻麻、扭曲蠕动的名字——所有死在工地和瘟疫中的民夫姓名!那学士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怨毒至极的微笑。而屏座缠绕的云龙,龙睛不再是镶嵌的金珠,而是两颗燃烧着幽绿鬼火的人头——一颗是他自己,一颗是沈万金!那龙口大张,獠牙森森,喷吐着腥臭的疫气,正向他噬咬而来!“啊——!”杨文远发出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叫,猛地用头撞击墙壁!“砰!砰!砰!”沉闷的响声在死寂的牢狱中回荡,额头上瞬间皮开肉绽,鲜血顺着眉骨流下,模糊了他的视线,更添几分狰狞。但这自残的痛苦,似乎反而让他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醒”。“不…不能撞…屏风…我的屏风…金贵…”他停止了撞墙,伸出舌头,贪婪地舔舐着流到嘴边的咸腥血液,仿佛那是琼浆玉液。他蜷缩得更紧,双臂死死抱住自己,牙齿咯咯打颤,对着墙角虚无的空气,如同对着最亲密的情人,低声呢喃,絮絮叨叨:“慕贤…我的儿…爹给你挣前程…金光大道…参议…布政使…再上去…就是京官了…六部…内阁…”“沈万金…好奴才…会办事…金箔…贴得好…亮…真亮…皇上看了…龙心大悦…”“灾民?刁.民!冲击城门…杀…杀光了就干净了…祥瑞…我的祥瑞…不能脏…”“瘟疫?假的…假的…是时气…捂一捂…捂到渠成就好了…布政使…布政使大人就要来了…”他的逻辑彻底崩坏,记忆碎片在疯狂的熔炉中扭曲、融合、爆炸。功名、富贵、儿子、屏风、金渠、灾民、瘟疫、布政使…所有的一切,都搅成一锅腥臭粘稠、沸腾翻滚的毒粥,在他的脑海里永无止境地煎熬。他时而低声下气地哀求,时而声色俱厉地呵斥,时而发出癫狂的大笑。唯有对那虚幻“金光”和“前程”的执着,如同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印记,在疯狂的底色下,闪烁着最后一点病态的光亮。牢门外,送馊粥窝头的狱卒老王,端着粗陶碗的手都在抖。他看着里面那个昔日高高在上的知府大人,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听着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呓语和笑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吃饭了…杨…杨大人…”老王的声音干涩发颤,小心翼翼地将碗从铁栅栏下推了进去。杨文远猛地转头,动作快得像一只受惊的野兽!他那双布满血丝、浑浊不堪的眼睛死死盯住老王,像是饿狼看到了猎物。他手脚并用地爬过来,却不是抓向食物,而是一把攥住了老王还没来得及缩回去的裤脚!那枯瘦的手指,力气大得惊人,指甲深深抠进老王的皮肉里!“屏风!我的紫檀屏风呢?!”杨文远的声音尖锐刺耳,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哭腔,“还给我!那是我的!登瀛洲!我的登天路!我的参议位!你们把它藏哪儿了?!还给我!还给我啊!”他拼命摇晃着老王的腿,涕泪横流,口水混着额头的血水滴落在地。老王吓得魂飞魄散,用力一脚踹在杨文远胸口:“滚开!疯子!你那破屏风早他娘被抄了!跟你那宝贝儿子一起,等着下大狱吧!还参议?呸!等着砍头吧你!”他骂骂咧咧,连滚带爬地后退几步,仿佛里面关的不是人,而是一头择人而噬的恶鬼。“儿子…慕贤…”杨文远被踹倒在地,胸口剧痛,却仿佛毫无所觉。老王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入他混乱的脑海。慕贤…他的独子…那个被他寄予厚望,宠溺骄纵,一心要继承他“金光大道”的儿子…也要下狱了?一瞬间,疯狂的浪潮似乎退去了一丝,露出底下冰冷坚硬的现实礁石。一种巨大的、迟来的恐惧攫住了他。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杨慕贤。“慕贤…我的儿…”他挣扎着坐起,靠着冰冷的墙壁,眼神迷茫了片刻,随即又被更汹涌的疯狂淹没。他脸上再次浮现那种诡异的、充满向往的笑容,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一片辉煌的金光:“下狱?不怕…不怕…爹有金光!祥瑞护体!布政使大人…不,皇上!皇上知道我的忠心!会赦免我们!慕贤…你看!金光!好大的金光!祥瑞啊!爹没骗你!我们杨家…要发达了!哈哈哈…发达了!”癫狂的笑声在狭窄的牢房里冲撞回荡,如同夜枭的悲鸣,又似地狱恶鬼的狂欢。笑声中,他再次沉浸到那由紫檀屏风和金箔渠壁构筑的、虚幻而致命的“金棺”之中,将自己,连同他最在意的血脉,一同埋葬。---三日,在绝望与等待中煎熬而过。一道由八百里加急快马飞递而来的圣旨,如同最终的审判之剑,轰然劈落在汉中府城:“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原汉中知府杨文远,身膺重寄,罔顾君恩。贪酷成性,残民以逞!假祥瑞之名,行聚敛之实;强征丁壮,骸骨盈野;匿疫不报,祸延千里;奢靡无度,金箔饰渠;欺君罔上,罪不容诛!着即处斩,枭首示众!抄没家产,妻妾没官,子孙永世不得入仕!盐商沈万金(已伏诛)等一干从犯,罪证确凿,皆斩立决!布政使陈廷章,督抚不力,难辞其咎,着降三级留任,戴罪赈灾,以观后效!钦此!”圣旨宣读的声音,冰冷而威严,回荡在布政使行辕。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在每一个涉案之人的心上,也敲在汉中百姓积压已久的悲愤之上。消息如同燎原之火,瞬间点燃了整个汉中府!东市口,历来是处决重犯之地。行刑之日,天刚蒙蒙亮,偌大的刑场已是人山人海,万头攒动!从四乡八镇涌来的灾民、失去亲人的遗属、侥幸活下来的民夫、城中的普通百姓…黑压压一片,如同沉默的怒涛。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中燃烧着刻骨的仇恨和无尽的悲痛!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混合着汗味、土腥气和隐隐血腥的压抑气息。午时三刻,阳气最盛,亦为行刑之时。沉重的镣铐声由远及近。一队盔甲鲜明的兵丁,押解着几名死囚,艰难地穿过愤怒的人群,走向刑台中央。为首的,正是杨文远。他几乎是被两个彪形大汉拖拽着前行。几日牢狱,彻底榨干了他最后一点人形。他瘦得脱了相,眼窝深陷如同骷髅,脸颊塌陷,颧骨高高凸起。散乱花白的头发粘在污秽不堪的脸上、脖子上。那身破烂的囚衣,被沿途砸来的污物弄得更加肮脏。他赤着脚,脚踝被沉重的镣铐磨得血肉模糊。整个人如同一具会移动的、散发着恶臭的垃圾。然而,他的眼神却是空洞而诡异的。对周围山呼海啸般的怒骂诅咒,他置若罔闻。脸上甚至挂着一丝奇异的、梦呓般的笑容,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似乎在念叨着什么。当被粗暴地拖拽着跪倒在冰冷的刑台上时,他竟没有挣扎,只是微微仰起头,浑浊的目光茫然地望向灰蒙蒙的天空,仿佛在追寻着什么不存在的“金光”。紧随其后被拖上刑台的,是沈万金手下几个为虎作伥、恶贯满盈的管事和监工头目,包括那个沈三。他们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屎尿齐流,瘫软如泥,被兵丁死死按住。监刑官高声宣读着圣旨和判词,声音在人群的怒潮中显得微弱而遥远。当读到“处斩,枭首示众”时,人群爆发出震天的哭嚎和叫好声!那声音汇聚成一股磅礴的、充满血泪的力量,直冲云霄!刽子手赤着上身,露出虬结的肌肉,抱着一柄厚重无鞘的鬼头刀,大步走上刑台。刀身宽厚,刃口在阴沉的天空下闪烁着森冷的寒光。他走到杨文远身后,端起旁边一碗浑浊的烈酒,含了一大口,猛地喷在刀身之上!酒雾弥漫,更添几分肃杀!就在刽子手喷酒的一刹那,跪在地上的杨文远,似乎被那冰冷的酒雾刺激了一下。他那空洞的眼神,极其短暂地聚焦了一瞬,掠过刽子手手中那寒光闪闪的鬼头刀,掠过台下无数张因仇恨而扭曲的面孔,掠过远处汉中府城熟悉的轮廓……仿佛一道电光劈开了混沌的脑海!一个清晰的、冰冷的念头,如同毒蛇的毒牙,狠狠刺入他残存的意识最深处:“金棺…玉椁…我的…到头了…”这念头一闪而逝,快得让他来不及恐惧。下一秒,他脸上那梦呓般的笑容猛地放大,变得无比诡异而灿烂!他浑浊的眼中,仿佛真的映照出了万丈金光!他猛地张开干裂的、沾满污垢的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一声嘶哑却高亢的、充满“狂喜”的呼喊:“金光!祥瑞!参议大人!下官…下官成了!成了啊!哈哈哈——!”“成”字的尾音尚未落下!“噗——!”沉重的鬼头刀,挟着千钧之力,在刽子手精准的挥动下,划过一道凄厉的弧光!寒光一闪!血光冲天!一颗花白散乱的头颅,带着那凝固在脸上的、极度扭曲的“狂喜”笑容,高高飞起!污浊的血液如同喷泉,从断颈处激.射而出,溅满了刽子手的胸膛,也染红了刑台冰冷的木板!那头颅在空中翻滚了几圈,“咚”的一声闷响,重重砸落在刑台边缘,沾满了泥土和血污,兀自睁着那双空洞却仿佛“含笑”的眼睛,正对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杀得好——!”“老天开眼啊——!”“爹!娘!你们看见了吗?狗官死了!”“报应!报应啊!”人群瞬间沸腾了!压抑了太久的悲愤、痛苦、仇恨,在这一刻如同火山般彻底爆发!哭嚎声、叫好声、咒骂声、甚至喜极而泣的癫狂笑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撼天动地的声浪!许多人跪倒在地,对着苍天磕头,哭喊着逝去亲人的名字。也有人奋力向前拥挤,试图更靠近些,亲眼看着那狗官身首异处的下场!兵丁们拼尽全力维持着摇摇欲坠的防线,钢刀和长枪组成一片冰冷的金属森林。在这混乱而悲怆的海洋边缘,一个形容枯槁、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青年,正被人搀扶着。他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打着补丁的粗布衣服,脸色灰败,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起皮,正是杨慕贤。他目睹了父亲头颅飞起、鲜血喷溅的全过程。没有眼泪,没有哭喊。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灰般的麻木。家产抄没,母亲在得知噩耗的当夜便悬梁自尽,妻妾被官差带走没入官奴,自身虽因查无直接参与重罪而被免死,但“永世不得入仕”的判决,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彻底斩断了他杨氏一门赖以生存、也为之疯狂了一生的根基——科举仕途!他赖以骄傲的一切:知府公子的身份、锦衣玉食的生活、前呼后拥的威风、锦绣前程的幻想…在短短数日之内,被碾得粉碎!刑场上父亲那颗滚落尘埃、沾满泥土血污的头颅,那身肮脏破烂的囚服,与记忆中父亲身着官袍、矜持威严地抚摸紫檀屏风的景象;与自己锦衣华服、意气风发地指挥金箔贴渠的景象…形成了地狱与天堂般的巨大落差!这落差带来的不是悲伤,而是一种灵魂被彻底抽空的、冰冷到极致的麻木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当父亲临死前那声充满“狂喜”的“金光祥瑞”在耳边炸响,当那颗带着诡异笑容的头颅滚落眼前,杨慕贤浑身猛地一颤,如同被一盆掺着冰碴的污水从头浇到脚!那恐惧瞬间攫住了他,冻结了他的血液!“嗬…嗬…”他喉咙里发出濒死野兽般的抽气声,猛地一把推开搀扶他的人(那是一个昔日受过杨家小恩、于心不忍的老仆),踉踉跄跄地、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般,疯了一样挤出沸腾的人群!他低着头,不敢再看刑台一眼,不敢再听那震天的哭嚎,只想逃离!逃离这片埋葬了他父亲、也埋葬了他整个世界的修罗场!像一个真正的丧家之犬,消失在混乱污浊的街巷深处。---城西,天宁寺,黑夜降临。这座曾经香火鼎盛的庙宇,在连年的战乱和官府盘剥下早已破败不堪。山门倾颓,野草蔓生。大殿屋顶多处坍塌,露出狰狞的椽子。残存的佛像金漆剥落,蛛网尘封,慈眉善目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悲悯而诡异。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尘土味、霉味和蝙蝠粪便的腥臊气。杨慕贤蜷缩在大殿角落里一堆勉强还算干燥的稻草上。身上那件粗布衣服,在奔逃中被树枝刮破了好几处,沾满了污泥。他双臂紧紧抱着膝盖,将头深深埋入臂弯,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如同寒风中最后一片枯叶。外面世界的喧嚣仿佛被隔绝了,但刑场的画面却在他脑海中反复播放,无比清晰:父亲飞起的头颅,脸上凝固的“狂喜”笑容…喷溅的、暗红色的、粘稠的血液…台下无数双燃烧着仇恨、快意、悲痛的眼睛…还有…还有那一声声撕裂心肺的哭喊:“还我爹命来!”“狗官!”“金棺材!”“金棺材…”杨慕贤猛地一哆嗦,这三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灵魂上!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府衙后宅那面巨大的紫檀屏风,屏风底座那狰狞的云龙纹…父亲抚摸它时那种痴迷的眼神…“不…不…”他痛苦地摇着头,试图驱散这可怕的联想。但更多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涌来:自己穿着簇新的杭绸直裰,在刚搭好的琉璃暖棚里,呵斥着冻得发抖的工匠,只为保护那株价值千金的“魏紫”牡丹…自己站在城北渠岸高处,指着下方如同地狱般的工地,得意地对父亲说:“父亲请看!不过月余,雏形已成!沈家办事,果然得力!”当时,他只觉得豪情万丈,金光大道就在脚下!沈万金谄媚地提出“金箔贴渠”时,自己是如何拍手叫好:“妙!妙啊!父亲!此议大妙!金碧辉煌,方配得上‘祥瑞’之名!也显得我杨家…富贵雍容!”富贵雍容…这四个字此刻回想起来,如同蘸着毒液的尖针!每一幕回忆,都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脸上!每一句自己说过的话,都像一把把烧红的刀子,捅进他心里!他曾经引以为傲的“见识”、沾沾自喜的“富贵气”、对父亲“伟业”的崇拜…此刻都化作了最恶毒的嘲讽!“富贵雍容…金碧辉煌…祥瑞…”杨慕贤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干涩,“原来…原来那就是金棺上的描金彩绘…是…是裹尸布上的花纹…”巨大的恐惧和迟来的、深入骨髓的悔恨,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仿佛看到那面巨大的紫檀屏风轰然倒下,变成了一口巨大无比、金光闪闪的棺材!父亲躺在里面,脸上带着刑场上那种诡异的笑容。而自己…自己正穿着那身锦绣华服,亲手将一铲铲的金箔,贴在那棺材的内壁上!金箔闪耀,映照着自己同样扭曲而狂热的脸!“啊——!”杨慕贤再也承受不住,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他像疯了一样,用头狠狠撞向旁边倾颓的佛像底座!“砰!砰!砰!”沉闷的撞击声在空寂破败的大殿中回荡,额头上刚刚结痂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顺着眉骨流下,模糊了他的视线。“爹!我错了!我们都错了啊!”他涕泪横流,混合着鲜血,在他肮脏的脸上冲刷出污浊的沟壑。他不再撞头,而是伏倒在地,双手死死抠抓着冰冷坚硬、布满灰尘的地砖,指甲劈裂,渗出鲜血也浑然不觉。巨大的悲恸和负罪感如同山崩海啸,彻底冲垮了他麻木的外壳。“为了金光…为了前程…为了那虚妄的富贵…害死了多少人…王家村…李二牛…还有…还有城外那些…那些…都是我们…都是我们杨家用金子…用金子堆起来的棺材啊!爹!你看见了吗?!那棺材…它…它要把我们也吞进去了!吞进去了!”他语无伦次地哭喊着,身体剧烈地抽搐,仿佛正被无形的棺椁挤压、窒息。就在他精神濒临彻底崩溃的边缘,一个清越平和、却又仿佛蕴含着某种抚慰神魂力量的声音,如同穿透厚重乌云的晨钟,毫无征兆地在大殿中响起:“荣华非福,实为棺椁。金银珠玉,不过殉葬之物。身陷其中,犹不自知,岂不可悲?”这声音并不响亮,却清晰地盖过了杨慕贤的哭嚎,每一个字都如同清泉,直直灌入他混乱沸腾的识海!杨慕贤浑身剧震,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他猛地止住哭嚎,惊骇欲绝地抬起头,循声望去!只见大殿残破的门槛处,不知何时,静静地立着一位道人。青灰色的道袍洗得发白,却纤尘不染。身姿挺拔,如崖畔古松,背负一柄样式古朴的长剑。面容清癯,三缕长须飘洒胸前,双眸温润清澈,深邃如寒潭古井,仿佛能映照出世人心底最深处的尘埃与光亮。周身气息圆融宁静,与这破败污浊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和谐,仿佛他本就该在这里,如同这天地间一缕最纯净的风。正是龙门羽士,赵清真。“你…你是谁?”杨慕贤的声音嘶哑干裂,带着极度的惊惧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希冀。赵清真缓步走入殿中,步履无声,仿佛踏在虚空。他目光平静地扫过杨慕贤狼狈不堪、血迹斑斑的模样,眼中并无丝毫鄙夷或怜悯,只有一种勘破世情的了然与一丝对迷途者的悲悯。“贫道赵清真。”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抵人心,“云游至此,见施主心陷贪嗔痴之迷障,身困自造之囹圄,悲苦沉沦,故有一言相赠。”杨慕贤怔怔地望着他,死灰般的眼中,那点微弱的希冀之光,似乎跳动了一下。“世人皆道荣华好,不见荣华是枷锁。”赵清真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玉磬清鸣,蕴含着洗涤人心的力量,每一个字都重重敲在杨慕贤的心坎上,“你父视那紫檀屏风为登天之云梯,参议之位为毕生之极巅。他沉迷于那人爵权柄的幻梦之中,以民脂民膏为砖石,以百姓骸骨为基座,妄图堆砌一条通天金路。殊不知,那金光灿灿的‘祥瑞渠’,那象征权位的紫檀屏风,皆是引他入彀、最终埋葬他的‘金棺玉椁’!”“金棺…玉椁…”杨慕贤浑身剧震,如同被这四个字蕴含的冰冷真相彻底冻僵!父亲临死前那声“金光祥瑞”的狂笑、刑场上滚落的头颅、记忆中父亲抚摸屏风时痴迷的眼神、以及自己脑海中那口吞噬一切的巨大金棺幻象…瞬间无比清晰地串联起来!一股透彻骨髓的寒意从脊椎升起,瞬间蔓延四肢百骸!原来…那真的不是幻觉!是父亲用生命和整个杨家验证的谶语!“贪恋人爵之荣贵,忘却天爵之根本。”赵清真目光如电,仿佛洞穿了杨慕贤过往二十年的骄奢岁月,“以真换假,以善易恶。纵得片刻煊赫,终如沙上筑塔,水中捞月,镜花水月,一场虚空!你杨家今日之祸,非天降横灾,实乃自种孽因,自食恶果!你父沉沦欲海,迷失本心,终被自身无穷贪念所化的‘金棺’吞噬,魂灵永锢其中,不得超脱!而你…”赵清真目光灼灼,直视杨慕贤充满恐惧和悔恨的双眼,声音陡然带上一种振聋发聩的力量,“可愿步其后尘,永堕此棺,与你父一同,在那由贪婪构筑的幽冥棺椁中,受那无边怨念啃噬,万劫不复?!”“不!我不要!道长救我!救我啊!”杨慕贤如同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发出一声惊恐到变调的嘶喊!他猛地向前膝行几步,布满血污的双手死死抓住赵清真道袍的下摆,如同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涕泪横流,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咚咚”的闷响!“我不想死!不想像我爹那样…不想在那金棺材里…永不超生!道长!求您大发慈悲!救我出去!救我出去啊!”赵清真低头看着脚下这个曾经锦衣玉食、如今却卑微如尘土的青年,看着他眼中那纯粹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和求生欲,眼神依旧平静无波。“救你者,非贫道,乃汝本心。”赵清真声音恢复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如同拨开迷雾的晨光,“放下虚妄荣辱之念,勘破浮华富贵之迷。此身虽陷泥淖,此心若能向善,犹未晚也。”他微微抬手,一股柔和却无可抗拒的力量将杨慕贤扶起。赵清真注视着杨慕贤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天爵之荣,在道德仁义;真贵之身,在问心无愧。前路虽艰,荆棘遍布。是甘为冢中枯骨,伴金棺朽烂,永世沉沦?还是斩断孽缘,觅一条救赎之路,以残生赎罪,积微善而求心安?”赵清真的话语,如同蕴含着天地至理的雷音,每一个字都带着洗涤神魂、启迪灵智的力量,狠狠撞入杨慕贤混乱绝望的心海!父亲扭曲的死状、那口幻象中的巨大金棺、自己往日的骄奢淫逸、城外堆积的尸山、灾民绝望的哭嚎…与道人那清澈洞明的眼神、那“金棺玉椁”的冰冷偈语、“天爵真贵”的微言大义激烈地碰撞、交织!“金棺…玉椁…荣华富贵…原是葬身之所…天爵…道德仁义…问心无愧…”杨慕贤喃喃自语,如同梦呓。眼中的恐惧、绝望、迷茫…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前所未有的悲恸与…一种近乎顿悟的清明!他不再需要赵清真搀扶。他缓缓地、却又无比坚定地站直了身体。虽然依旧枯槁狼狈,虽然额头还在流血,但那双眼睛,却不再是空洞的死灰,而是燃烧着一种混合着无尽悔恨与一丝微弱却无比坚定光芒的火焰!他望着赵清真,没有再哀求,而是缓缓地、深深地、无比郑重地作了一个揖,一个属于读书人、却抛弃了所有浮华虚礼、发自灵魂深处的揖。“弟子…杨慕贤…”他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斩断过往的决心,“谢…道长点化迷津!”赵清真看着眼前这个脱胎换骨般的青年,眼中终于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欣慰。他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青灰色的道袍在破殿的微风中轻轻拂动。“前路漫漫,好自为之。”话音落下,赵清真一步踏出,身影已至殿门。再一步,便融入殿外初升的、穿过云层缝隙洒下的第一缕晨曦之中。那青灰色的身影在淡金色的晨光里迅速变淡,如同水墨溶于清水,转瞬之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唯有一缕清和的气息,萦绕在破败的佛殿之中,久久不散。空旷死寂的大殿内,只剩下杨慕贤一人。他依旧保持着作揖的姿势,久久未动。晨曦透过残破的屋顶和窗棂,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缓缓直起身,环顾着这埋葬了他家族富贵梦魇的废墟,目光扫过倾颓的佛像、厚厚的灰尘、自己留下的血迹…没有恐惧,没有彷徨。只有一片劫后余生般的空寂,以及在这空寂之上,熊熊燃烧的赎罪之念!他默默地走到墙角,在那堆发霉的稻草里摸索着。片刻,他摸出了一样东西——那是一小片在奔逃中,不知何时从怀中遗落、又被他下意识捡回藏在稻草里的东西。一片剥落的金箔。边缘已经卷曲,失去了昔日耀眼的光泽,沾着泥污和他的血迹,在晨曦中显得黯淡而肮脏。杨慕贤看着这片小小的金箔,眼神复杂到了极点。这是那“祥瑞金渠”最后的残骸,是埋葬了无数性命、也葬送了杨家的“金棺”碎片,是他过往骄奢生活的最后印记,也是此刻提醒他罪孽深重的证物!他紧紧攥着这片金箔,冰冷的金属边缘硌着他的掌心,带来一丝刺痛。他走到大殿门口,沐浴在初升的朝阳之下。温暖的阳光驱散了殿内的阴冷,也似乎驱散了他心中最后一丝阴霾。他摊开手掌,那片沾血的金箔在阳光下,反射出一点微弱、却依旧刺目的金光。杨慕贤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晨微凉的、带着草木气息的空气。然后,他猛地抬手,用尽全身力气,将那片金箔狠狠掷了出去!金箔在空中划出一道微弱的、短暂的金色弧线,落入殿外荒草丛生的废墟之中,瞬间被茂密的杂草吞没,消失不见。杨慕贤不再看那片草丛一眼。他转过身,背对着曾经代表着他全部世界的汉中府城方向,目光投向了西边——那里,是连绵起伏、云雾缭绕的秦岭山脉,层峦叠嶂,莽莽苍苍,通向未知的远方。他整了整身上那件破烂的粗布衣服,尽管它依旧肮脏不堪。他走到墙角,拿起一个用破布简单捆扎的、瘪瘪的行囊,里面只有几块硬得硌牙的杂粮饼。他最后看了一眼这破败的天宁寺大殿,眼神中再无留恋。然后,他迈开脚步,踏着荒草和瓦砾,向着西边那莽莽群山,一步一步,坚定而艰难地走去。脚步踏在沾满露水的荒草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阳光拉长了他踽踽独行的影子,投射在身后那片埋葬了荣华与罪恶的土地上。尘归尘,土归土。荣华棺椁,终化尘土。唯有勘破虚妄,斩断孽缘,方能在尘埃中,觅得一条向死而生的救赎之路。前路虽艰,但每一步,都踏在问心无愧的坚实大地之上。 第五十二章:贪瘴起秦川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永乐十四年,四月初。暮春的日头悬在八百里秦川之上,本该泼洒下暖融融的金辉,催开渭水两岸的桃李芳菲。可这风,却透着一股子邪性。自北面刮来,掠过嵯峨的北山,卷起黄土塬上的干燥尘沙,裹挟着一股铁锈般的腥气,又干又冷,刀子似的刮过路人裸露的脖颈,钻进衣领缝隙,激起一片寒噤。这风里,嗅不到一丝渭水润泽的湿暖,只有一种沉甸甸的、令人心头发毛的燥意。西安府城,这座扼守西北、龙盘虎踞的雄城,依旧在晨光中喧嚣着它固有的脉搏。厚重的青灰色城墙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城门洞开,车马辚辚,驼铃叮当,汇成一股嘈杂却充满生机的洪流。贩夫走卒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带着浓重的秦腔韵味,在街巷间碰撞回荡。胡饼炉子腾起带着麦香的白烟,铁匠铺子传来叮叮当当的敲击,骡马喷着响鼻,拉着满载货物的车驾碾过青石板路。一切都似乎与往日无异。然而,在这浮于表面的喧嚣之下,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闷与躁动,如同地底深处悄然涌动的暗流,正无声无息地浸润着这座城市的肌理。茶肆酒馆里,人声依旧鼎沸,但细听之下,那高谈阔论少了些往日的豪迈,多了几分谨慎。交头接耳的声音压得极低,眼神在烟雾缭绕中飞快地交换着,传递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惶惑与不安。空气里弥漫的,除了劣质烟草和酒菜的气味,还有一种紧绷的、如同弓弦将断未断时的压抑感。城南,“聚仙楼”二楼临窗的雅座。几个常在此聚首谈生意的商贾,今日的气氛也透着几分异样。跑关东皮货的刘掌柜,是个黑红脸膛的壮实汉子,此刻却眉头紧锁,端起面前粗瓷大碗里的浑浊米酒,狠狠灌了一口,仿佛要压住心头的寒意。他抹了把嘴,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如同蚊蚋,却又带着抑制不住的惊悸:“哥几个,听说了么?北城根儿,老槐树底下那家‘永通’当铺,出大事了!邪性得很!”同桌的布商孙老板,捻着下巴上几根稀疏的山羊胡,闻言嗤笑一声,带着惯有的精明与不信邪:“永通当?老王头看门那个?他能出啥大事?莫不是又灌多了黄汤,自个儿摔沟里了?老刘,你可别听风就是雨。”孙老板是本地坐商,讲究个和气生财,最烦这些怪力乱神扰乱人心。“摔沟里?”刘掌柜急了,脖子一梗,黑红的脸膛涨得更深,“老王头是贪杯不假!可这回…这回是真撞邪了!前儿夜里,轮到他值更。天快亮那会儿,隔壁早起磨豆腐的赵二愣子,听着当铺里头传出鬼哭狼嚎的动静!那叫一个瘆人!他壮着胆子扒门缝一看,好家伙!老王头披头散发,眼珠子瞪得溜圆,血丝都爆出来了!在当铺大堂里连滚带爬,双手拼命在空中挥舞撕扯,嘴里就反反复复嚎着几个字:‘金蛇!金蛇!满屋子的金蛇在扭!眼珠子是红的!要吃人啦!’”刘掌柜的描述绘声绘色,自己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声音更低:“赵二愣子吓得魂飞魄散,赶紧叫了巡街的差役和街坊撞开门。老王头当时就瘫在地上,口吐白沫,浑身抽搐,裤子都尿湿了!抬回去到现在,水米不进,见人就躲,缩在炕角发抖,嘴里还是念念叨叨‘金蛇…红眼…’郎中瞧了,说是惊吓过度,痰迷心窍,开了安神的方子,灌下去也不见好!我看呐,这是真把魂儿吓丢了!”孙老板捻胡子的手顿住了,脸上的不屑淡了些,眉头也拧了起来:“金蛇?红眼?这…听着是有点邪乎。可当铺里哪来的蛇?还是金的?莫不是老王头眼花,把耗子尾巴上沾的灯油反光,看岔了?”“耗子?嘿!”刘掌柜一拍桌子,声音又拔高了些,随即意识到什么,赶紧压下去,“耗子能把个大活人吓疯喽?再说,昨个儿更邪乎的事又来了!西大街,‘瑞丰祥’绸缎庄!知道吧?东家钱老抠,那可是出了名的仔细人!刚进了一批上好的苏杭新绸,蜀锦杭纺都有,就等着开春卖个好价钱!满满登登堆了**房!结果呢?昨儿一早,库房管事去开门,门锁得好好的,可一推门…我的老天爷!”刘掌柜深吸一口气,仿佛那景象还在眼前:“库房里头,哪还有什么绸缎?全成了碎布条子!寸把宽,长短不齐,撒了一地!花花绿绿,跟遭了蝗灾的庄稼地似的!可你猜怎么着?那口子,啧啧,比城里‘巧手张’用最快的剪刀绞出来的还齐整!地上别说脚印了,连个耗子爪印都没有!倒是…倒是有几道印子,弯弯曲曲的,像是…像是烧红的铁条子在地上拖过,石板都给烙焦了!一股子又腥又糊的怪味儿,熏得人脑仁疼!钱老抠当场就‘嗷’一嗓子,背过气去了!醒过来就捶胸顿足,哭喊着说是‘火蛇索命’!家当全毁啦!”“火蛇…金蛇…”孙老板彻底收起了轻视,脸色凝重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这两桩事隔得这么近,都跟‘蛇’沾边,还都透着邪乎劲儿…莫不是…真冲撞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还是这城里…不太平了?”“冲撞?”一个刚扛完麻包上楼的脚夫,浑身汗津津的,抹了把额头的油汗,凑过来插话,带着浓重得化不开的本地口音,“孙老板,要俺这粗人说,根子啊,怕是出在那‘城东北’!”他粗壮的手指,毫不避讳地朝着城东北那片巍峨殿宇群落的方向用力一划拉。雅座里几人,连同邻桌几个竖着耳朵听的茶客,脸色瞬间都变了。城东北,那是秦王府所在!太祖高皇帝钦封的藩邸,坐镇西北,威仪赫赫,平日里连议论都是忌讳!脚夫却不管不顾,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市井小民特有的、混杂着敬畏与不满的直白:“龙王爷(指秦王朱尚炳)没了有几年了吧?小龙王爷(朱志堩)才多大?九岁的娃娃,毛都没长齐,能顶起啥门户?前些日子,京里那位爷(指永乐帝朱棣)一道圣旨下来,好家伙!王府的护卫亲兵,呼啦啦被抽走了一大半!听说是调去北京,预备着跟北边的鞑子开仗呢!”他啐了一口唾沫,带着愤懑:“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留下的护卫,人心惶惶,不知道哪天也被调走,或者干脆被裁撤;调走的那些,背井离乡去打仗,心里能没怨气?那秦王府里头,如今就跟个漏了风的破庙似的!往日里镇得住场子的龙气散了,那些压箱底的、年头久了沾着血带着煞的老物件儿,保不齐就镇不住了!成了精,跑出来祸害人!老王头看见的金蛇,瑞丰祥遭的火蛇,依俺看,十有八九就是从王府那‘破庙’里溜达出来的!这西安城的天…怕是要变喽!”脚夫这番“大逆不道”却直指核心的言论,如同在滚油里泼了一瓢冷水!雅座内外瞬间一片死寂。众人脸色煞白,眼神躲闪,谁也不敢接这话茬,可心底的惊涛骇浪却怎么也压不下去。自永乐十年(1412年)第二任秦王朱尚炳薨逝,由其年仅九岁的嫡子朱志堩袭封,这秦藩的声势便如江河日下。天子借幼主临藩、权力真空之机,不断削夺王府护卫,剪除羽翼,此番更是直接抽调精锐北上,对秦藩而言,无异于釜底抽薪!王府内部暗流汹涌,权力倾轧,人心离散,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如今这接二连三的邪门事儿,莫非真应了那句老话——国之将亡,必有妖孽?而这“妖”,竟先从这失了“龙气”镇守的王府冒了出来?压抑的沉默中,唯有一人神色如常。邻桌靠窗的角落,坐着一位独饮的中年人。他穿着一身半旧的青衿直裰,浆洗得有些发白,却干净整洁。身形颀长,坐姿端正,自有一股松柏般的挺拔气度。面容清癯,三缕长须修剪得一丝不苟,垂落胸前。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澄澈深邃,如同古井寒潭,开阖间偶尔闪过一丝洞悉世情的温润光华,与他略显落魄的衣着形成鲜明对比。他正是云游至此的龙门羽士,赵清真。从刘掌柜讲述永通当铺的“金蛇”开始,赵清真的指尖便无意识地在油腻的榆木桌面上缓缓划过一道弧线。指尖并未真正触及桌面,却仿佛在感受着某种无形的脉络。此刻,他放下手中粗糙的粗陶酒杯,杯底与桌面发出一声轻微的“嗒”声。他的目光并未看向议论纷纷的众人,而是投向窗外。视线越过聚仙楼飞翘的檐角,越过鳞次栉比的灰瓦屋顶和袅袅炊烟,投向城东北那片在暮春阳光下依旧巍峨壮丽、朱墙金瓦的殿宇群落——秦王府。暮色虽未至,但在他眼中,那一片象征着无上权柄与富贵的建筑上空,却隐隐笼罩着一层寻常人看不见的灰暗气息。昔日的煌煌王气、龙蟠虎踞之象,如今黯淡稀薄,如同风中摇曳的残烛,光华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衰颓、不安的躁动,仿佛一头曾经威震山林的巨兽受了重伤,蛰伏于巢穴,伤口却在不断散发着腐败的气息。更有一股阴冷的、混杂着浓烈贪婪、怨愤以及某种金属锈蚀般腥气的“炁”机,如同污浊的瘴雾,正从那王府深处丝丝缕缕地弥漫出来,悄无声息地融入西安城的风中,侵染着这座古城的气运。“堆金积玉满山川,神仙冷笑应不采…”赵清真心中默念纯阳吕祖警世之句,一丝凝重浮上他古井无波的眉梢。世财动人心,乱象由此生。这西安城的“邪”,只怕非是山野精怪那般简单。其根,深植于这权力更迭、人心贪婪、龙气衰微的漩涡之中。那所谓的“金蛇”、“火蛇”,不过是表象,是那深藏王府、以贪欲怨念为食的孽物,按捺不住开始伸出触角了。这风中的铁锈腥气,便是那孽物贪婪喘息的味道。---与此同时,秦王府承运殿东暖阁偏殿。厚重的朱漆雕花门紧闭,隔绝了外间的天光与声响。殿内只点着几盏青铜仙鹤灯,烛火不安地跳跃着,将新任王府左长史冯守拙那张焦虑而阴沉的脸映得忽明忽暗,更显憔悴。他年约五旬,面皮白净,保养得宜,三缕长须梳理得一丝不苟,此刻却眉头紧锁,眉心刻着深深的川字纹,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心力交瘁的疲惫。他面前,躬身站着一个矮胖的身影,正是王府仓大使周禄。周禄一身簇新的湖蓝色杭绸直裰,裹着他那面团团的身躯,本该显得富态和气,此刻却面如土色,豆大的汗珠不断从油光光的额角滚落,浸湿了衣领,连那精心修剪的八字胡都塌软下来,狼狈不堪。他双手紧紧交握在身前,指节捏得发白,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只有烛芯偶尔爆裂的细微噼啪声,更添几分死寂。“冯…冯长史…”周禄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真…真不是下官无能!更…更不敢欺瞒长史大人!那批银子…那批刚从庆阳府盐税里解来、入库登记造册、准备这两日就补发给被抽调北上护卫弟兄们的安家银…足…足有五千两雪花官银啊!昨晚…昨晚下官亲自带人送入地库,锁好了三重铁门,封条都贴得严严实实!守夜的四个库丁,都是府里老人,最是稳妥可靠!可今早…今早库丁开门…就…就…”周禄的声音哽住了,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景象,脸上的肥肉都在抽搐,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就…就剩下一堆灰了!满库房的地上…厚厚一层…灰白色的粉末!跟…跟烧尽的香灰似的!可那味道…又腥…又焦…呛得人直咳嗽!库房里冷得…冷得跟数九寒天的冰窖一样!守夜的四个库丁…三个到现在还躺在炕上,高烧不退,满嘴胡话,喊着‘金火’、‘蛇眼’…剩下一个…直接吓傻了!两眼发直,问他啥都只知道哆嗦!大人…那地库的铁门锁得好好的,封条也没动!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啊!这…这绝不是人能干出来的事!下官…下官斗胆…怕是…怕是府里…真有不干净的东西…作祟了!”“灰?!”冯守拙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变了调,随即又猛地压下去,像是被人死死掐住了脖子,只剩下嘶哑的喘息。他猛地从铺着锦垫的楠木太师椅上站起,带得椅子腿与金砖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宽大的绯红官袍袖口下,手指深深掐进了掌心,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五千两!整整五千两官银!一夜之间,化成了灰?!这个念头如同万斤巨锤,狠狠砸在冯守拙的心口!幼主新立,天子削藩,秦王府本就处在风口浪尖,如履薄冰。这笔银子,是安抚那些被强行抽调北上、心怀怨愤的亲兵家眷的最后一点依仗,更是王府维系最后一点体面、向朝廷证明自己“体恤下情”的关键!如今,银子没了,还是以这种匪夷所思、鬼神莫测的方式消失的!此事若传扬出去…冯守拙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被京中那些虎视眈眈、等着抓秦王府把柄的御史言官知晓,扣上一顶“失德招祸”、“侵吞军饷”的滔天罪名,不仅他冯守拙项上人头不保,整个秦王府都将被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天子正愁找不到由头进一步收拾藩王,这简直是送上门去的利刃!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但多年宦海沉浮练就的城府,让他强压下几乎脱口而出的咆哮。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恢复“镇定”,只是那声音里的寒意,比地库的冰窖更甚:“周禄!你好大的狗胆!”冯守拙猛地一拍身旁的楠木茶几,震得几上定窑白瓷茶盏叮当乱跳,茶水泼洒出来,浸湿了名贵的苏绣桌布。“五千两官银,一夜化灰?这等鬼话,三岁小儿都不信!定是你监守自盗,勾结外人,用了什么极高明的障眼法!说!银子藏哪儿了?同伙是谁?!”“长史大人!下官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啊!”周禄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砸在金砖上发出闷响,也顾不得疼痛,磕头如捣蒜,额头瞬间一片青紫,声音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恐惧:“下官对天发誓!句句属实!若有半字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那灰…那灰现在还在库房地中央堆着呢!大人若不信,可亲自去查验!库丁就在外面候着,大人也可传唤问话!下官…下官全家老小的性命都捏在大人手里,怎敢欺瞒?实在是…实在是邪门啊大人!”他涕泪横流,胖脸上的惊恐不似作伪。看着周禄这副魂飞魄散的模样,听着他赌咒发誓,冯守拙心中最后一丝“人为盗窃”的侥幸也彻底破灭。一股更深的、源自未知的寒意,顺着脊椎骨爬遍全身。他想起了连日来府中那些被他刻意忽略、斥为无稽之谈的诡异传闻:值夜的内侍哆哆嗦嗦地禀报,说夜深人静时,常听到承运殿地砖下传来细微的、如同无数细小金石在摩擦滚动的怪响,时断时续,听得人头皮发麻。一个负责洒扫偏院的粗使丫头,前日失魂落魄地跑来,说在通往冷宫方向一口废弃的枯井边打水时,恍惚看见井水里泛着一层诡异的、流动的金光,吓得她连水桶都扔了。就连小世子朱志堩身边最稳重的老嬷嬷,也私下里忧心忡忡地向他提过,说小王爷最近夜里总睡不安稳,时常从梦中惊醒,哭闹不止,小手指着帐子顶,含糊不清地说上面有“亮闪闪的虫子爬”,怎么哄都哄不好…桩桩件件,如同破碎的噩梦片段,此刻被这五千两官银化灰的惊天噩耗串联起来,形成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图景!难道…难道这王府里,真有不干净的东西了?而且…这东西胃口极大,连官银都“吃”?!这个念头让冯守拙浑身汗毛倒竖!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一个沉甸甸的、用金线绣着福寿纹的锦囊。锦囊里,是几块触手生温、价值不菲的羊脂美玉——那是他利用职权,克扣王府日常用度、暗中倒卖库藏古玩字画所得的好处。往日里摩挲这些温润的玉石,是他最大的慰藉和野心的象征。可这几日…他总觉得这些玉摸上去不再温润,反而透着一股子阴冷的邪气!有时深夜独处,恍惚间仿佛能听到锦囊里传来极其细微的、如同金砂相互摩擦的窸窣声…难道…难道那东西,也盯上了自己的…?“堆金积玉…买不得生死…财多累多,利多害多…”不知为何,一句尘封在记忆深处、年轻时读过的道家箴言,如同鬼使神差般,突兀地、清晰地浮现在他混乱的脑海。那声音冰冷而缥缈,仿佛来自九幽。冯守拙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一股前所未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攫住了他,沉甸甸地压了下来,比面对天子震怒更甚。他看着地上磕头不止的周禄,看着那摇曳的烛火在自己官袍上投下的、如同鬼爪般扭动的阴影,只觉得这偌大的王府偏殿,瞬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冰冷而充满恶意的囚笼。“住口!”冯守拙的声音带着一种虚弱的狠厉,强行打断周禄的哭诉,更像是给自己壮胆,“休得妖言惑众!王府重地,乃太祖龙兴之所,自有龙气庇佑,煌煌正气,岂容邪祟作乱!定是…定是有人里应外合,用了极高明的盗术!此事…本官自有主张!”他强撑着官威,声音却泄露出内心的色厉内荏:“听着!库房现场,给本官原封不动地看好!一只苍蝇都不许放进去!那几个库丁…严加看管,不许他们胡说八道!更不许任何人靠近探视!若走漏半点风声…”冯守拙眼中凶光一闪,右手抬起,做了一个极其隐晦却无比清晰的抹脖子手势,声音如同寒冰:“…你知道后果!滚下去!”周禄如蒙大赦,又像被抽走了骨头,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肥胖的身躯在门槛上绊了一下,险些摔倒。沉重的殿门重新关上,隔绝了内外。偏殿内,只剩下冯守拙一人,和那几盏跳动着不安火苗的烛台。烛火将他佝偻的身影拉得老长,扭曲地投射在身后那面绘着四爪行龙、象征藩王威严的巨大屏风上,那龙影晃动,竟显出几分狰狞。冯守拙颓然跌坐回太师椅,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冷汗早已浸透了内衫,黏腻冰冷地贴在背上。五千两官银化灰的诡异景象、周禄惊恐的哭诉、府中那些挥之不去的怪诞传闻、还有自己腰间锦囊里那几块似乎变得阴冷的玉佩…如同无数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恐惧,如同冰冷粘稠的墨汁,在他心底疯狂地蔓延、晕染。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看似富丽堂皇、权柄煊赫的秦王府,其根基深处,正滋长着某种他无法理解、更无法掌控的…恐怖之物。而自己这些年积攒的那些“世财”,很可能就是引它现身的…香饵。殿外,暮春的风带着铁锈般的干冷腥气,穿过王府重重殿宇的缝隙,发出呜呜的轻响,如同某种不祥的叹息。 第五十三章:贪饵生妖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夜色,如同浸透了浓墨的巨幕,沉沉地覆盖在西安府城之上。白日里的喧嚣早已被更深沉的死寂取代,唯有更夫手中单调的梆子声,和远处零星的犬吠,如同钝刀般切割着这粘稠的黑暗,更添几分凄惶。白日的暖意荡然无存,晚风裹挟着暮春不该有的阴寒,从渭河方向吹来,带着水腥和一种若有若无的、如同铁锈般的冷冽气息,钻入骨髓。城西,“瑞丰祥”绸缎庄的后院,此刻如同被遗忘的坟场。白日里车水马龙的景象消失无踪,连虫鸣都绝迹。库房那两扇厚重的松木门紧闭着,门环上挂着府衙临时封门的铁链和铜锁,在惨淡的月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幽光。空气凝滞,弥漫着一股极其怪异的气息——那是上等苏杭丝绸被强行撕裂、霉烂后散发出的甜腻腐味,与一种类似金属被高温灼烧后的焦糊腥气混合在一起,令人闻之欲呕,胸中烦闷。赵清真青灰色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薄雾,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库房紧闭的门前。他并未触碰那冰冷的铁锁,只是静立片刻,目光扫过门板上几道细微的、仿佛被锐物划过的焦痕。随即,他身形微动,如同没有重量的影子,竟凭空拔起丈余,掠过院墙,又如羽毛般轻轻落在库房内冰冷的地面上,落地无声。库房内,一片狼藉。几盏未被取走的残破气死风灯挂在梁上,昏黄摇曳的光线,如同垂死挣扎的萤火,勉强勾勒出这人间地狱的景象。目之所及,尽是寸许宽的碎绸条!赤橙黄绿青蓝紫,各种华贵的绫罗绸缎,此刻像被无形的巨兽用最锋利的牙齿反复咀嚼过,然后带着无尽的恶意狠狠吐出,铺满了整个库房的地面,厚厚一层,踩上去绵软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粘腻。断裂的丝线纠缠扭曲,如同无数绝望的触手。这些碎条切口极其诡异,并非寻常撕裂的毛糙,反而光滑齐整得如同最精密的利刃瞬间切割而成,甚至能反射出油灯微弱的光晕。空气中,那股甜腻焦腥的气味更加浓烈。目光仔细搜寻,在满地狼藉的碎绸之间,能看到几道清晰异常的焦黑痕迹!它们扭曲着延伸在青砖地面上,宽约两指,边缘碳化,中心凹陷,仿佛被烧红的巨大烙铁狠狠拖过,将接触到的碎绸也一同熔蚀、碳化,散发出刺鼻的焦糊味。这些焦痕如同丑陋的伤疤,蜿蜒指向库房深处某个角落。死寂。绝对的死寂。连灰尘落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但这死寂之下,赵清真的神念却捕捉到一种极其细微、却又无处不在的“嘶嘶”声,如同无数细小的沙砾在冰冷的金属表面高速摩擦,带着一种贪婪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韵律。赵清真并未立刻动作。他如同一尊青灰色的石像,静立在这片象征繁华被彻底粉碎的废墟中央。双目微阖,呼吸变得悠长而微不可闻,整个人的气息瞬间收敛,仿佛与这阴冷污浊的环境融为一体。唯有他背负的那柄长剑——归尘剑,在青灰色古朴剑鞘的包裹下,似乎感应到此地浓烈的污秽,剑柄末端镶嵌的一颗暗沉无光的墨玉,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旋即恢复沉寂。神念——这超越凡俗五感的灵识之力,如同无形的潮汐,以赵清真为中心,无声无息地扩散开来,瞬间覆盖了整个库房的每一寸空间、每一缕气息。寻常视野中的景象在他“心眼”中迅速褪色、淡化,取而代之的是一幅由纯粹“炁”机构成的、光怪陆离却又直指本源的画卷!整个库房,仿佛被投入了一个巨大的、沸腾的墨缸!浓稠得化不开的暗红色秽气,如同活物般翻滚蒸腾!这些秽气并非均匀分布,而是凝聚成无数道细若游丝、却异常凝练的“炁”流!它们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在满地破碎的绸缎纤维间疯狂地蜿蜒游走、钻探、啃噬!每一次“啃噬”,都从那些象征着财富与欲望的精美织物中,强行剥离出一丝丝微弱却精纯的“华彩之气”——那是丝绸本身蕴含的灵性与匠人心血,更是其作为昂贵商品所承载的、无数人对“富贵”的渴求意念!这些被剥离的“华彩之气”,瞬间就被那些暗红色的“炁蛇”贪婪地吞噬、融合,使得它们自身的气息变得更加灼热、暴戾,破坏欲更盛!整个库房,仿佛变成了一个由无数饥饿贪婪的“炁蛇”构成的巨大胃袋,正在疯狂地消化着这场由“世财”构成的盛宴!空气中那令人作呕的甜腻焦腥味,正是这种“消化”过程产生的污秽排泄!而在这些混乱、暴戾的暗红色“炁蛇”的源头——库房最深处、靠近一面承重石柱的角落,景象更加触目惊心!那里堆积的碎绸仿佛被某种力量特意聚拢,形成一个半人高的“坟丘”。在赵清真神念的视野中,这“坟丘”的核心,赫然悬浮着几缕极其凝练、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暗金色气流!这几缕金煞之气,如同蛛网的核心,又如同剧毒的种子!它们散发出一种纯粹、古老、锋锐无匹的金属质感,却又缠绕着一种令人灵魂都感到刺痛的贪婪与毁灭意志!那些狂暴的暗红色“炁蛇”,正是从这几缕金煞之气中蔓延、分化而出!它们如同金煞之气的触手、爪牙,疯狂地执行着“吞噬”与“破坏”的指令!更让赵清真心神微凛的是,其中一缕最为粗壮的金煞之气,其末端竟极其微弱地延伸、挣扎着,如同受到无形磁石的牵引,遥遥指向城东北——秦王府的方向!那正是贪欲与金煞的罪恶源头!“金煞为骨,贪念为魂…聚而成形,噬财而壮…吕祖诚不我欺!”赵清真心中了然,这绝非寻常精怪所为,而是王府深处那孽物外溢的妖力与城中弥漫的贪欲结合,诞生的次级邪祟!其本体之凶戾,已然可见一斑。就在他神念锁定那几缕核心金煞之气,准备进一步探查其与王府本体的具体联系时——异变陡生!那堆由碎绸构成的“坟丘”猛地炸开!一道暗金色的影子,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蝎,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以超越凡人目力的恐怖速度,直扑赵清真面门!那暗影速度之快,几乎在赵清真神念察觉异动的瞬间,腥风已扑至面门!在神念的清晰映照下,那东西的形态纤毫毕现:长约尺许,通体闪烁着一种不祥的、仿佛沉淀了千年血污的暗金光泽。它的身躯并非实体,而是由无数细如沙砾、却又棱角分明的暗金色颗粒扭曲盘结、强行聚合而成!这些颗粒高速震颤、摩擦,发出那令人牙酸的“嘶嘶”声,仿佛随时会崩散,却又被一股强大的、充满恶念的意志强行束缚在一起。它没有清晰的五官,只在类似头部的位置,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缝隙深处,两点猩红的光芒如同烧熔的烙铁,死死“锁定”了赵清真的眉心!那红光中蕴含的,是纯粹的、毫无杂质的贪婪!是对一切蕴含“财货”气息之物的毁灭欲!更是对生灵精元本能的渴求!正是金虺(hui)的残蜕!一缕脱离了本体、依靠本能吞噬财货精粹、维系自身存在的贪婪妖物!腥风扑面,带着强烈的金属腥气和一种能侵蚀神魂的恶念!寻常人若被这猩红目光锁定,瞬间便会心神失守,脑海中幻象丛生,仿佛看到金山银海扑面而来,又化作噬人的毒蛇,最终被无尽的贪婪与恐惧吞噬神智,呆立当场成为猎物。然而,赵清真岂是凡人?他炼气化神之境,神念凝练如金刚磐石,万邪不侵!面对这足以让低阶修士饮恨的突袭,他神色没有丝毫变化,甚至连眼皮都未抬一下。无需掐诀,无需念咒。心念动处,道法自成!就在那暗金残蜕的利口(那道缝隙猛然扩张,露出内部高速旋转、如同绞肉机般的暗金利齿)即将触及赵清真眉心皮肤的刹那——赵清真并拢的右手食指与中指,仿佛只是随意地在身前虚空一划!指尖划过之处,空气并未撕裂,却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荡漾开一圈圈肉眼难辨、却蕴含着至精至纯先天真炁的涟漪!一个由纯粹清光构成的、繁复玄奥的符文——龙门秘传“净光辟邪符”,瞬间在虚空中凝聚成形!“敕!”一声清喝,声如金玉交击,并不洪亮,却带着涤荡乾坤、镇压邪祟的无上威严,在死寂的库房中轰然炸响!那虚悬于空的清光符文,骤然爆发出柔和却磅礴无匹的净化之力!清辉如同初升的朝阳,瞬间驱散了库房内浓稠的黑暗与污秽!光芒所及,空气中翻腾的暗红色秽气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积雪,发出“嗤嗤”的哀鸣,迅速消融、淡化!首当其冲的暗金残蜕,如同被投入了滚烫的油锅!“嘶——嘎!!!”一声尖锐到扭曲、仿佛无数细小金属被强行撕裂、熔化的恐怖嘶鸣从它体内爆发!那两点猩红的贪婪之眼,瞬间被清光刺得暗淡下去,流露出极致的痛苦与恐惧!它由无数暗金颗粒构成的身躯,在煌煌清光的照射下,剧烈地扭曲、膨胀、又收缩!颗粒与颗粒之间高速摩擦,爆发出刺眼的火花,大股大股粘稠腥臭、如同污血般的黑烟从它“身体”的缝隙中疯狂喷涌而出!这“净光辟邪符”蕴含的,并非单纯的毁灭之力,而是龙门正宗“破邪显正”的净化道意!其核心在于瓦解、净化一切邪秽的根基——构成其存在的“恶念”与“秽气”!对于这由纯粹贪婪意念与金煞秽气聚合而成的残蜕而言,无异于致命的毒药!残蜕疯狂地挣扎,试图挣脱清光的笼罩,暗金色的躯体表面甚至浮现出无数细小的、怨毒扭曲的人脸虚影,发出无声的尖啸咒骂!这是它吞噬的财货中残留的、属于原主人的贪婪执念,此刻在净化之力下被强行剥离、显化!然而,一切都是徒劳。清光符文如同烙印,牢牢锁定着它。磅礴的净化之力无孔不入,从它构成的每一个暗金颗粒的缝隙中渗透进去,瓦解着维系其存在的核心恶念。仅仅支撑了半息!“噗!”一声沉闷的爆响!那尺许长的暗金残蜕,再也无法维持形体,猛地炸裂开来!没有血肉横飞,只有无数失去光泽、变得如同铁锈渣滓般的暗金色粉末,混合着腥臭的黑烟,如同下了一场污秽的雨,簌簌飘落尘埃。两点猩红的光芒彻底熄灭,只留下两缕极其微弱的、充满不甘的怨念,在清光中挣扎了一下,也如同青烟般消散无踪。库房内,重归死寂。但那股令人窒息的暴戾贪婪之气,随着残蜕的湮灭,明显稀薄了许多。清光符文的余辉缓缓散去,只留下满地狼藉的碎绸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焦腥味。赵清真缓缓收回手指,指尖萦绕的一丝精纯真炁悄然敛入体内。他目光落在地上那摊迅速失去所有邪异气息、变得如同普通矿渣的暗金色粉末上,眉头并未舒展,反而锁得更紧。“不过一缕残蜕,竟已凶戾至此…”他低声自语,声音在空旷的库房中显得格外清晰,“以贪念为薪,以金气为躯…聚散由心,噬财而壮…此‘金虺’本体之凶威,恐已近‘化形’边缘。”这残蜕的出现,印证了他的判断。王府深处那孽物,已非简单的精怪,而是王府权力倾轧、人心贪婪汇聚成的“贪瘴”与地脉中某种强大的金煞之气媾和所生的妖物!它如同一个不断膨胀的、贪婪的漩涡,不仅吞噬着王府内的财货与人心,其外溢的妖力,更在污染着整个西安城,诱发出人心深处潜藏的恶念,滋生着类似的次级邪祟!瑞丰祥的惨状,北城根老王头的疯癫,恐怕只是冰山一角。若任其发展下去,待其彻底化形,整个西安城都将被这“贪欲之虺”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世财惑心,贪念聚形…终成大患。”赵清真眼中寒光一闪,目光再次投向城东北那片在神念感知中、如同巨大污秽源头的殿宇群落。必须尽快找到进入王府、直捣黄龙的契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他不再停留。青灰色的身影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掠过院墙,融入西安城沉沉的夜色之中。库房内,只余满地象征繁华破碎的残绸,和一摊渐渐被尘埃覆盖的暗金色粉末,无声地诉说着贪婪带来的毁灭。---秦王府,承运殿地库。厚重的铁门紧闭,隔绝了外界一切光线和声音。门内,空间远比王府账册上记载的官库要空旷许多。角落里堆着十几个新制的包铁木箱,散发出生漆和铁锈混合的刺鼻气味,箱盖敞开,里面空空如也。长明灯幽暗的火焰在墙壁的青铜灯盏里跳跃,将兽首衔环的门饰映照得狰狞扭曲,投下的影子如同择人而噬的怪兽。地库中央,一片灰白色的粉末,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粉末铺开丈许方圆,厚厚一层,质地细腻,如同上等的石灰。但空气中弥漫的浓烈腥焦气味,却无情地提醒着人们——这,正是五千两官银所化的灰烬!灰烬的边缘,几道清晰的焦黑痕迹如同丑陋的伤疤,深深地烙在青砖地面上。痕迹宽约两指,边缘碳化翻卷,中心凹陷,与瑞丰祥库房内的焦痕如出一辙,只是更加深刻、更加狰狞!仿佛有烧红的巨大烙铁,在贪婪地舔舐、吞噬了白银之后,又意犹未尽地在地上拖拽而过。王府护卫副统领张彪,背靠着冰冷的石壁,瘫坐在地。这个平日里满脸横肉、眼神凶悍、在西安城也算一号人物的汉子,此刻脸色灰败如金纸,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头滚落,混合着脸上的油污,显得狼狈不堪。他右手死死地捂着左臂,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左臂上,厚厚的牛皮护臂被硬生生撕裂开一道尺许长的口子!边缘焦黑卷曲,如同被强酸腐蚀过。护臂之下,暴露出的伤口触目惊心:皮肉翻卷,深可见骨,边缘同样呈现出焦黑色。但这并非最恐怖的!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伤口周围,原本古铜色的健康皮肤,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一种不祥的暗金色!这暗金色并非均匀覆盖,而是如同活物般,由无数极其细微的金色丝线构成,在皮肉之下疯狂地蠕动、蔓延!每一次蠕动,都带来一阵钻心蚀骨、仿佛千万根烧红金针同时扎刺骨髓的剧痛!张彪咬紧牙关,腮帮子高高鼓起,喉咙里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低吼。他感觉自己的左臂正在失去知觉,变得沉重、冰冷,同时又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从骨髓深处透出!更可怕的是,一股阴冷、贪婪的意念,正顺着这暗金色的“丝线”,如同野马奔腾,不断侵蚀着他的神智!眼前阵阵发黑,脑海中不受控制地翻腾起无数画面:克扣手下兄弟饷银时,那沉甸甸的银锭在手中掂量的满足感…将王府淘汰的旧军械偷偷卖给城外黑市商人时,对方谄媚递上的金叶子…借着巡查之名,向城中商户收取“平安钱”时,对方敢怒不敢言的眼神…甚至还有昨夜,他仗着武艺高强,强行打开地库第二道铁门时,那道快如鬼魅、带着灼热腥风扑来的暗金光影!那两点猩红的、充满无尽贪婪的目光!这些画面,此刻仿佛被放大了百倍、千倍!那些黄白之物扭曲、变形,散发出致命的诱惑光辉,又瞬间化作噬人的毒蛇,缠绕上他的手臂,啃噬着他的灵魂!一股强烈的、想要拥有更多、更多金银的疯狂念头,与深入骨髓的恐惧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彻底撕裂!“呃…啊…!”张彪痛苦地蜷缩起身体,右手指甲深深抠进石壁的缝隙,试图用肉体的疼痛来对抗那源自灵魂的侵蚀。“副统领…您…您这伤…”旁边一个心腹护卫王五,看着张彪手臂上那诡异蠕动、不断蔓延的暗金色,声音都在发抖,脸色比张彪好不了多少,“城里的郎中…怕…怕是治不了啊!小的偷偷去请了回春堂的刘圣手,他…他只看了一眼,就连连摆手,说这…这像是中了‘金线蛊’!邪乎得很!还…还说北城根永通当铺的老王头,就是被‘金蛇’吓疯的,症状…症状跟您这有点像…”“闭嘴!”张彪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受伤的野兽,恶狠狠地瞪着王五。牵动伤口,又是一阵剧烈的抽搐,疼得他眼前发黑。他何尝不知道这伤邪门?寻常的金疮药敷上去,如同泥牛入海,半点效用也无!那暗金色还在向上蔓延,已经快接近肩膀!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自己的精元,正随着这暗金色的蔓延,被一点点地抽走、吞噬!这绝不是普通的刀剑之伤,甚至不是寻常的毒蛊!他想起了昨夜那惊魂一幕:奉命带人守卫地库外廊,子夜时分,死寂的地库深处突然传来异响!那声音…如同有无数细小的金珠、银豆在坚硬的石板上疯狂地滚动、跳跃、摩擦!密集得让人头皮发麻!间或夹杂着几声如同金属被强行拗断的“嘎吱”脆响!守在外面的库丁吓得面无人色,瑟瑟发抖。张彪自恃武艺高强,又立功心切(想着若能抓住贼人,在冯长史面前可是大功一件),不顾手下劝阻,喝令打开第一道铁门。进入外廊后,那滚动摩擦之声更加清晰,仿佛就在第二道铁门之后!他立功心切,强行命令库丁打开第二道沉重铁门的巨锁。当铁门拉开一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时,一股冰冷刺骨、带着浓烈金属腥气和焦糊味的恶风猛地从门缝中倒灌而出!几乎同时,一道暗金色的光影,快得超出了他眼睛捕捉的极限,带着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他完全是凭着多年刀头舔血的本能,猛地挥起左臂格挡!嗤啦——!一声皮革撕裂的脆响!左臂剧痛!随即是深入骨髓的阴寒和灼热交织的诡异感觉!他甚至没看清那东西具体是什么,只记得两点猩红的光芒一闪而逝,带着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贪婪!他亡魂大冒,拼尽全身力气向后猛退,同时用肩膀狠狠撞上刚开启的铁门!“轰隆!”铁门重重关闭!门内传来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和更加尖锐的金属摩擦嘶鸣!而他左臂的牛皮护臂,已然被撕裂,露出了下面那迅速变得暗金、蠕动的恐怖伤口!“金蛇…火蛇…老王头…瑞丰祥…”张彪喘着粗气,脑海中将这些天城中的诡异传闻串联起来,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脊椎升起,瞬间遍布全身。难道…真是王府里镇压的什么前朝邪物,因为王爷薨逝、幼主孱弱、护卫又被抽走大半,镇不住了,跑出来作祟?他想起了幼主.袭封时,天子“恩赏”的那批前朝宫廷旧物,其中一些金器造型怪异,透着一股子邪性,当时就被收入了内库深处…“副统领!您…您看!”王五突然惊恐地指着张彪的左肩。张彪低头一看,心猛地沉到了谷底!那暗金色的“丝线”,如同疯狂滋生的藤蔓,已经蔓延过了肩膀!正向着他的脖颈和胸膛方向侵蚀!剧痛如同潮水般一波强过一波!更可怕的是,他感觉自己左臂的知觉正在飞速消失,仿佛正在变成一块冰冷沉重的金属!那阴冷的贪婪意念更加清晰,不断诱惑着他,放弃抵抗,投入那暗金色的怀抱,那里有无尽的金山银海…“财多累多…利多害多…”一句不知何时、从哪个说书先生或落魄道士口中听来的话,如同鬼魅的诅咒,无比清晰地在他耳边响起。张彪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脸色瞬间惨白如死人。难道…真是报应?这些年昧下的钱财,最终要连本带利,用命来偿?那金虺…就是冲着自己这些不义之财来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这个凶悍的武夫。他看着自己那条正在“金化”的手臂,感受着生命的飞速流逝,第一次感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惧和…一丝迟来的悔意。“王…王五…”张彪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垂死的挣扎,“去…去给老子找!找懂行的!道士!和尚!跳大神的也行!只要能治老子这伤!要真有本事的!银子…老子自己还有私房钱!全给他!快去!不然…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冯长史严禁声张的命令。他知道,这是最后的希望了。王五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冲出地库,仿佛逃离地狱。地库内,重归死寂。长明灯的火苗跳跃着,将张彪蜷缩的身影投在冰冷的石壁上,扭曲、放大,如同垂死的困兽。他死死盯着自己那条暗金蠕动、不断蚕食生命的左臂,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空气中,那腥焦的气味,混合着绝望的气息,浓得化不开。---翌日清晨,薄雾如同轻纱,笼罩着尚未完全苏醒的西安城。空气依旧带着昨夜残留的阴寒,吸入肺腑,冰得人一激灵。秦王府西侧高大的朱墙下,行人稀疏。墙内是戒备森严的藩邸禁地,墙外是寻常百姓的市井生活,一道红墙,隔开了两个世界。墙根下,一株虬枝盘结、不知历经多少岁月的古槐树,沉默地矗立着。树皮皲裂如龙鳞,巨大的树冠如同撑开的巨伞,洒下斑驳的晨光。赵清真一袭青灰道袍,背负着那柄青灰色古朴剑鞘的归尘剑,步履从容地行至古槐之下。他并未望向戒备森严的王府正门,而是在槐树那需数人合抱的粗壮树干旁,寻了一处略微平坦的树根,盘膝坐了下来。双目微阖,气息瞬间变得悠长、绵密,仿佛与这古槐、与这大地融为了一体。晨风吹动他三缕长须和道袍下摆,整个人透着一股出尘的宁静。然而,在他那看似平静的外表之下,炼气化神之境那浩瀚如海的神念,已然如同无形的潮汐,悄无声息地漫过了高耸的朱墙,探入了那戒备森严、暗流汹涌的王府重地!神念如眼,照彻幽冥。王府内的“炁”象,混乱污浊得令赵清真这位见惯世情、道心坚定的羽士也为之凛然!昔日的王气龙威,那象征着太祖血脉、坐镇西北的磅礴紫气,早已黯淡稀薄,如同狂风中的残烛,摇摇欲坠,仅剩一丝微弱的余晖笼罩在王府核心的承运殿上方。取而代之的,是几股强大却充满戾气、彼此纠缠撕咬的“炁”流:一股源自承运殿偏殿方向,阴柔诡谲,如同盘踞在阴影中的毒蛇!其气息中充满了精密的算计、对权柄的病态执着、以及一种深藏不露的、对财富的贪婪占有欲。丝丝缕缕灰黑色的“贪煞”之气从其身上散发,如同粘稠的蛛丝——当是那位掌控王府庶务的左长史冯守拙!一股源自王府西侧的护卫营房区域,刚猛暴戾,如同受伤后狂怒咆哮的困兽!但这股刚猛之气内部,却被一股浓烈的暗金色“秽气”深深侵蚀,纠缠着无尽的恐惧、怨毒,以及对自身过往不义之财的贪婪执念!这股暗金秽气正疯狂地吞噬着他的精元,形成一个恶性循环的“饵料”——正是那位身中金虺妖毒、濒临绝境的副统领张彪!最核心、也最庞大污浊的一股,则如同一个巨大的、不断搏动的黑暗心脏,深深盘踞在王府深处某座殿宇(赵清真神念锁定,正是承运殿后花园方位)的地底!那气息冰冷、古老、带着金属的锋锐与毁灭一切的暴虐贪婪!浓郁粘稠的暗金色秽气如同沸腾的沥青,翻滚蒸腾!无数细小的、充满贪婪恶念的“触须”正从这核心蔓延而出,如同无形的、遍布王府的蛛网,丝丝缕缕地缠绕着府中每一个身怀“重财”、心存贪念之人,尤其是冯守拙和张彪!源源不断地从他们身上汲取着贪欲、恐惧、不义之财的“秽气”以及…生命精元!滋养着自身!这,便是“金虺”本体的藏匿之地!其妖力之盛,已然接近化形的边缘!此外,在这片污浊的“炁”海中心,一股极其微弱、却纯净稚嫩、带着一丝真龙血脉气息的“炁”,如同狂风暴雨中一点微弱的烛火,在王府核心(世子寝宫)位置飘摇不定。这缕微弱的“王气”正被那庞大的金煞贪婪之炁重重包裹、侵蚀,如同被蛛网缠绕的幼蝶,岌岌可危——正是年幼的秦王朱志堩!赵清真心中凛然。这金虺已成气候!它非是天生地养的精怪,而是王府权力倾轧、人心贪婪汇聚成的“贪瘴”与地脉中某种强大金煞之气媾和所生的妖物!它以人心贪念为食粮,以金银财货为躯壳,更以这王府衰颓的“王气”为温床!难怪能一夜噬银五千两,化绸为齑粉!若不斩断其根源——人心贪念与王府内的金煞源头,纵使暂时驱散,也必死灰复燃,甚至因反扑而更加凶戾!“老祖云:不贵难得之货,不见可欲,使心不乱…此府中人,贪欲蒙心,自招祸患,更殃及无辜稚子。”赵清真暗叹。这金虺,实则是王府内部积弊与人心贪婪所化的“业障”显形!那幼小的秦王,何其无辜,却要承受这贪欲孽生之果!就在他神念扫过护卫营房区域时,张彪身上那股混合着强烈痛苦、濒死恐惧、怨毒不甘与最后一点求生欲念的气息,如同黑夜中的烽火,猛地引起了他的注意。“倒是…一个契机。”赵清真心中一动,瞬间有了计较。此人身缠金虺妖毒,贪念深重,濒临绝境,正是打入王府、接近核心的绝佳“引子”!王府如今风声鹤唳,冯守拙等人必然极力遮掩丑事,寻常手段难以进入。唯有借这濒死之人求生的本能,才能名正言顺地踏入这龙潭虎穴,直面妖源!赵清真收回神念,缓缓睁开双眼,眸中温润神光一闪而逝,复归古井无波。他并未离去,反而在古槐下调整气息,如同老僧入定。他在等,等那被恐惧和求生欲驱使的张副统领的心腹,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的飞蛾,自己寻上门来。日头渐高,驱散了薄雾,给古老的城墙镀上一层淡金。王府西角门那厚重的包铁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道缝隙。一个穿着王府护卫号衣、神色鬼祟慌张的汉子,探出头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像受惊的兔子般溜了出来,正是张彪的心腹王五。王五显然得了死命令,脸色苍白,眼神惶恐。他不敢走远,就在王府西墙根附近转悠,目光在那些摆摊算卦、卖狗皮膏药的江湖术士身上逡巡。他凑到几个摊子前,压低声音,急切地询问着:“大师…可会治…治邪伤?”“道长…有没有法子对付…金线蛊?或者…被金铁邪物所伤?”“仙姑…您看看这症状…”他用手比划着,描述着张彪手臂上那恐怖的金化现象。那些江湖术士,要么一脸茫然,要么故弄玄虚地掐指乱算,要么拿出些气味刺鼻的“神符”、“圣水”,拍着胸脯保证“包治百病”。王五看着这些人的嘴脸,心中愈发绝望。副统领的伤如此诡异,岂是这些招摇撞骗之徒能治的?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额头上冷汗涔涔。赵清真坐在古槐下,将王五的举动尽收眼底。他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时机已至。他拂了拂道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缓缓起身。青灰色的身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挺拔。他并未走向王五,而是以一种看似闲庭信步、实则蕴含玄妙韵律的步伐,不疾不徐地踱向王五所在的方位,恰好挡在了王五焦躁徘徊的路上。王五正心乱如麻,差点一头撞上赵清真。他猛地抬头,正要发作,却对上了一双眼睛。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温润,清澈,深邃如寒潭古井。没有丝毫咄咄逼人,却仿佛能洞穿人心底最深处的秘密,看透一切虚妄与伪装。王五满腔的焦躁、恐惧、绝望,在这目光的注视下,竟如同暴露在阳光下的冰雪,瞬间消融了大半,只剩下一种莫名的敬畏和…一丝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希望。“这位…道长…”王五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声音干涩。赵清真目光平静地扫过王五身上王府护卫的号衣,以及他眉宇间那浓得化不开的惊惶。他并未询问,只是用那清越平和、却仿佛能安抚神魂的声音,淡淡开口,直接点破了王五心中最大的恐惧:“可是左臂金化,贪噬入髓?妖毒缠身,命在旦夕?”王五如遭雷击!浑身剧震,瞳孔猛地收缩!他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这道人…这道人怎么知道?!他从未见过此人!更未曾提过半句副统领的伤势!这道人…是真有神通!巨大的震惊过后,是狂喜!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噗通!”王五双膝一软,直接跪倒在尘埃中,对着赵清真咚咚磕头,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比的急切:“仙师!活神仙!您…您说得太对了!求仙师救命!救救我家副统领吧!他…他快不行了!求仙师慈悲,随小的入府救人!小的…小的给您磕头了!”他语无伦次,额头瞬间一片青紫。赵清真看着跪地哀求的王五,又望向王府那高大的朱墙,目光深邃。“带路吧。”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青灰色的道袍拂过清晨微凉的尘埃,随着那惶恐又满怀希望的护卫,向着那暗藏妖氛的秦王府西角门,飘然而去。古槐的枝叶在晨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无声地见证着这场因贪欲而起、需以道法终结的孽缘。 第五十四章:王府迷瘴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王府护卫营房深处,一间专供副统领使用的独立房舍内,门窗紧闭,却依旧无法隔绝那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气味。劣质金疮药的刺鼻辛味,混合着一种诡异的、如同烧熔金属混合着腐烂血肉的腥甜焦臭,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几乎令人窒息。张彪赤着筋肉虬结的上身,瘫坐在一张硬木胡床上。他那张原本凶悍横肉的脸上,此刻只剩下灰败的死气,嘴唇干裂起皮,眼窝深陷,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汗水如同小溪,不断从他额头、脖颈、胸膛滚落,浸湿了身下的薄褥,更在冰冷的空气中蒸腾起丝丝白气。但这汗水,却带不走他体内一丝一毫的灼热与剧痛。所有的痛苦,都源自他的左臂。那条曾经能开三石强弓、挥舞数十斤重刀的粗壮左臂,此刻已完全变成了暗沉的金色!不是涂抹的金粉,而是从皮肉到筋骨,由内而外透出的、如同劣质黄铜浇铸般的金属色泽!皮肤紧绷得发亮,失去了所有的弹性和血色,下面仿佛有无数极其细小的金砂在疯狂地蠕动、啃噬!每一次蠕动,都带来一阵深入骨髓、直冲脑髓的剧痛!如同千万根烧红的金针,同时在他的骨头缝里、在每一丝肌肉纤维中穿刺、搅动!“呃…嗬嗬…”张彪喉咙里发出野兽濒死般的低吼,仅存的右手死死抓住胡床边缘坚硬的硬木,指甲深深抠了进去,木屑混合着指尖渗出的鲜血簌簌落下。他全身的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痉挛、抽搐,试图对抗那非人的折磨。每一次呼吸都如同拉扯着破碎的风箱,每一次心跳都像在擂动濒临崩溃的战鼓。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冰冷的、贪婪的妖毒,正顺着他的臂膀,一寸寸地向上侵蚀!肩头那处被撕裂的伤口早已被暗金色覆盖,周围的皮肉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如同冷却熔岩般的褶皱。妖毒蔓延过的地方,血肉仿佛在凝固、结晶,失去知觉的同时,却又带来更强烈的、源自灵魂深处的阴冷与恐惧。更可怕的是,他的神智正在被侵蚀。脑海中不受控制地翻腾起这些年他昧下的钱财:克扣手下兄弟那点可怜的饷银时,他们敢怒不敢言的眼神;倒卖王府淘汰的军械给黑市商人时,对方谄媚递上的沉甸甸银锭;借着王府名头敲诈勒索城中商户时,对方颤抖着奉上的“孝敬”…那些黄白之物,此刻在他的意识里扭曲、放大,散发出致命的、令人眩晕的金光!它们仿佛在呼唤他,诱惑他放弃抵抗,投身于那无边的金色海洋中去!但每一次诱惑之后,便是更深的恐惧——他仿佛看到自己整个人都被这暗金色吞噬,变成一尊冰冷僵硬、没有生命的金像,永远沉沦在那无尽的贪婪地狱之中!“不…不能…老子…老子不能变成金子…”张彪从牙缝里挤出破碎的嘶吼,试图用残存的意志对抗那侵蚀心神的妖念。他猛地抬起沉重的、如同金属假肢般的左臂,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床沿!“哐!”一声沉闷的巨响!坚硬的硬木床沿竟被砸得木屑纷飞,凹下去一大块!然而,手臂上传来的并非痛感,而是一种麻木的、钝器撞击般的震动!这感觉反而更加剧了他内心的恐惧——他的手臂,正在失去“人”的感觉,向着纯粹的“物”转化!“副统领!您…您息怒啊!”守在门口的心腹护卫赵三儿,听到动静慌忙推门探头,看到张彪那狰狞如鬼的模样和手臂上骇人的暗金色,吓得脸色煞白,声音都在发抖,“您再忍忍!王五已经出去找高人了!一定能找到的!”“高人…高人…”张彪喘着粗气,眼神涣散,“城里的神棍…骗子…老子见得多了…都他妈是废物…废物!”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心防。他想起自己幼时家贫,父母早亡,吃百家饭长大,受尽白眼。好不容易凭着几分蛮勇和机灵,在王府护卫中混出头,却不知何时起,被这花花世界的金银晃花了眼。克扣军饷时想着“兄弟们少拿点饿不死,老子多攒点将来置办田产”;倒卖军械时想着“反正也是淘汰的破烂,不卖白不卖”;敲诈商户时想着“他们赚那么多,孝敬点给老子怎么了?”…一点点,一滴滴,贪念如同食人恶鬼,啃噬着他本就不甚坚固的道德堤防。“财多累多,利多害多…”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如同鬼魅般在他耳边幽幽响起。张彪浑身一颤,这声音…是上个月被他克扣了半年饷银、最终冻饿病死在营房里的老卒李拐子!他死前那双浑浊的、充满怨恨的眼睛,此刻仿佛就在他眼前晃动!“报应…真是报应啊!”张彪猛地闭上眼睛,巨大的悔恨和恐惧瞬间将他淹没。难道那金虺…真是冲着自己这些年积攒的不义之财来的?是那些被自己盘剥克扣的苦主们的怨气,化作了这噬骨的金砂?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而压抑的脚步声,伴随着赵三儿压低的、带着惊喜的呼唤:“副统领!副统领!有信儿了!王五回来了!”张彪猛地睁开眼,布满血丝的眼中爆发出最后一丝求生的光芒,如同即将溺毙之人看到了漂来的浮木。---不多时,脚步声响起,一个青灰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步履从容,仿佛踏着无形的阶梯,瞬间驱散了房内压抑污浊的空气。正是赵清真。他一踏入这充满金煞妖气与绝望的房间,目光便如同实质般落在张彪那条已经完全“金化”、散发着不祥暗芒的左臂上。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神念扫过,那手臂内里侵蚀的妖力之深、与宿主贪念纠缠之紧密,比他之前感应到的更为凶险。若非他及时以神念标记,又恰逢此人求生欲爆发引来他的注意,恐怕再过半日,此人便彻底化为金粉,魂灵亦被妖虺吞噬。“道长!活神仙!救命!求您救救我!”张彪看到赵清真,如同看到了唯一的生路,挣扎着想从胡床上滚下来磕头,却被那沉重如金属的左臂和撕心裂肺的剧痛扯得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赵清真抬手,一股柔和却无可抗拒的无形力量隔空传来,轻轻托住了张彪下坠的身体,将他稳稳地按回胡床之上。“勿动。”声音平和清越,如同山涧清泉流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瞬间抚平了张彪因剧痛和恐惧而沸腾的心绪。赵清真缓步上前,在距离胡床三步处站定。他并未立刻查看伤口,深邃的目光如同古井寒潭,直视张彪那双充满血丝、惶恐不安的眼睛。“金煞入骨,妖念缠魂。”赵清真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洪钟大吕,敲打在张彪的心坎上,“此非寻常刀兵之伤,亦非天降灾殃。乃汝心贪不义之财,积怨成秽,引动地脉金煞,孽合妖物,反噬己身!汝身居王府护卫副统领之职,本应忠义为先,护佑一方。然,汝视军规如无物,克扣兄弟饷银,使忠勇之士饥寒交迫;汝借王府威权,倒卖军资,中饱私囊,损王府之根基;汝行敲诈勒索之事,鱼肉乡里,败坏王府清誉!种种恶行,汝心中可曾有愧?可曾夜半惊心?”每一句话,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张彪的灵魂上!他克扣饷银时那些兄弟敢怒不敢言的脸,倒卖军械时黑市商人谄媚的笑,敲诈商户时对方颤抖的手…一幕幕无比清晰地在他眼前闪过!巨大的羞愧和迟来的悔恨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他淹没!这些年昧下的钱财,此刻仿佛都化作了手臂上那些蠕动的金砂,疯狂地啃噬着他的血肉,更啃噬着他的良知!“我…我…”张彪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辩解不出。豆大的汗珠混合着浑浊的泪水滚滚而下,他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赵清真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眼睛。“此臂之厄,”赵清真声音转冷,带着一种天道昭昭的凛然,“正是汝心中无尽贪念所化妖毒之显形!它噬汝血肉,蚀汝神魂,引汝堕入无边金狱!纵使贫道今日以神通拔除妖毒,若汝心中贪根不断,恶念不消,他日妖毒必卷土重来,变本加厉,终将汝彻底吞噬,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不!不要!道长!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张彪被“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这几个字吓得魂飞魄散,巨大的恐惧压倒了羞愧,他再次挣扎起来,涕泪横流,对着赵清真咚咚磕头,额头瞬间一片青紫血污,“小的该死!小的猪油蒙了心!小的贪!小的不是人!求道长开恩!求道长给条活路!小的愿散尽这些年所有昧下的家财!愿受任何责罚!只求道长救我!救我这条狗命啊!”他哭嚎着,右手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油布包,抖落开来,里面是几锭官银和几张皱巴巴的银票——这是他随身携带、以备不时之需的“私房钱”,也是他贪婪的罪证之一。赵清真看着他眼中那纯粹的、源于生命本能的恐惧与求生欲,以及那被彻底点醒、汹涌澎湃的悔恨,眼神中的冷厉稍稍化开一丝。此人恶行累累,贪念深重,但此刻濒死之际,良知未泯,尚有向善求生之念,这便是渡化的契机。“救汝性命,非不可为。”赵清真声音恢复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然需内外兼治,斩草除根。一则,需斩断汝身妖毒,拔除邪秽;二则,需寻其源头,斩灭王府妖源,断绝后患。此二者,皆需入王府一行。”他目光如炬,直视张彪,“汝为王府护卫副统领,可敢引贫道入府?并助贫道取信于王府主事之人?此乃汝唯一生路,亦是汝赎罪之始。”“敢!小的敢!一万个敢!”张彪如同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忙不迭地应承,头磕得更响,“冯长史!冯守拙冯长史!他…他正为库银化灰、还有小王爷受惊的事焦头烂额!小的这条烂命是道长您给的,只要能活命,您让小的干什么都行!小的拼了命也一定帮您见到冯长史!”他此刻为了活命,什么王府禁令、冯守拙的威胁,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善。”赵清真不再多言。他上前一步,右手抬起,食指与中指并拢如剑。指尖并无光华闪耀,却有一股至精至纯、蕴含生灭道韵的先天真炁瞬间凝聚!那真炁精纯凝练到了极致,隐隐引动周围光线微微扭曲,空气发出细微的嗡鸣。“凝神,勿动!”赵清真低喝一声,并指如电,快得只在空中留下一道残影,精准无比地点向张彪左臂肩胛下方、靠近心脉的要穴——肩贞穴!“定!”真言出口,声如金玉震鸣!指尖那一点精纯真炁,如同破晓的晨星,瞬间没入张彪肩头!“嗡——!”一声奇异的、仿佛来自筋骨深处的震鸣自张彪体内传出!他整条暗金色的左臂猛地一颤!只见以赵清真指尖落点为中心,一道由无数细密玄奥的清光符文构成的符印瞬间显形、扩散!那符印形如一道环环相扣的锁链,又似一朵含苞待放的青莲,清光流转,蕴含着镇压一切邪祟、截断气机流转的无上道韵!龙门秘传——截脉镇邪印!清光符印成型的刹那,那疯狂向上蔓延、试图侵入心脉的暗金色泽,如同奔腾的洪水撞上了无形的堤坝,瞬间被硬生生阻挡在肩头以下!手臂上那无数细小金砂疯狂蠕动啃噬带来的蚀骨剧痛,也如同被冻结般骤然减轻了大半!一股清凉、温润、充满生机的气息从肩头符印处涌入,迅速流转全身,勉强压制住了那深入骨髓的阴冷和贪婪意念的侵蚀。“嗬…”张彪长长地、近乎呻.吟般地吐出一口浊气,只觉得仿佛从滚烫的油锅中被捞了出来,虽然手臂依旧沉重麻木,但那几乎要将他逼疯的剧痛和心神的疯狂撕扯感,终于得到了喘息之机。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那条依旧暗金、却不再恶化的手臂,感受着肩头那清凉却蕴含莫大威能、如同定海神针般的符印,对赵清真神乎其技的手段惊为天人,敬畏到了骨子里!“此印乃‘截脉镇邪’,可暂封汝体内妖毒七日。”赵清真收回手指,负手而立,青灰道袍无风自动,气息渊深如海,“七日之内,妖毒被锁于左臂,不得蔓延。然,此印亦如悬顶之剑,其力源于贫道道炁与你自身一点未泯生机。若七日内不能寻得妖源,将其彻底斩灭…”他目光如电,直视张彪惊惧的双眼,“则符印崩解,妖毒反噬,如火山喷发,汝顷刻之间,血肉精元尽化金粉,神魂亦被妖虺吞噬,万劫不复!”张彪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瞬间又被巨大的恐惧攫住!他感受着肩头那清凉中蕴含的致命倒计时,浑身冷汗再次涔涔而下,再无半分侥幸。“明白!小的明白!”他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小的这条命,还有这满城的安宁,都系在道长身上了!小的这就去!拼了命也要见到冯长史!”他挣扎着起身,也顾不上左臂的沉重和依旧残留的麻木剧痛,更顾不上仪容狼狈,对着赵清真深深一揖,便踉踉跄跄、却又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在赵三儿的搀扶下,冲出营房,朝着承运殿偏殿的方向,亡命般奔去。赵清真看着张彪消失在回廊拐角的背影,目光深邃。他指尖在背后“归尘剑”青灰色的剑鞘上轻轻拂过,剑鞘深处传来一丝微弱却清越的共鸣。王府深处的妖巢,那暗金色的贪婪漩涡,似乎也感应到了威胁,微微躁动了一下。风起于青萍之末。点化迷途,已埋下种子。斩妖破瘴,方是正途。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 第五十五章:金池孽源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承运殿后花园的假山,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投下狰狞扭曲的阴影。太湖石嶙峋的孔窍,被摇曳的灯笼火光映照着,如同无数只空洞窥伺的眼。冯守拙肥胖的手指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在冰冷潮湿的石壁上摸索着。他脸上强装的镇定,早已被额角滚落的冷汗和微微抽搐的嘴角出卖。每一次机括转动的轻微“咔哒”声,都像敲在他紧绷的心弦上。“轧轧轧…”沉闷的摩擦声响起,假山底部一块厚重异常、与周围山石几乎浑然一体的石板,缓缓向内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幽深洞口。刹那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如同无形的巨拳,狠狠砸在三人脸上!那气味复杂到令人作呕:浓烈的、仿佛金属被强酸腐蚀后散发的腥甜焦糊味,混合着地下深处积年的土腥霉味,更深层里,还裹挟着一股难以名状的、如同无数腐烂钱币堆叠发酵后产生的贪婪秽气!这气味粘稠、冰冷,带着强烈的侵蚀性,仿佛能穿透皮肉,直抵骨髓。张彪首当其冲,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他左臂上那道被“截脉镇邪印”暂时封锁的暗金色伤口,仿佛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刺激,骤然爆发出灼痛!皮肤下那些原本被清光压制的暗金色细线,如同苏醒的毒虫,疯狂地扭动起来,丝丝缕缕的阴冷贪婪意念顺着胳膊直冲脑海,眼前甚至闪过自己私藏的那几锭官银扭曲放大的幻影!肩头那枚散发着柔和清光的符印剧烈闪烁,明灭不定,发出低沉的嗡鸣,死死压制着这突如其来的妖力反噬。“呃…”张彪咬紧牙关,豆大的汗珠从鬓角滚落,右手死死抓住剑柄,指节发白,才勉强稳住身形,没被那股源自本能的、想要扑向洞口的诡异冲动所控制。冯守拙更是不堪,他离洞口最近,那秽气扑面而来时,他肥胖的身躯猛地一颤,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踉跄着后退一步,胃里翻江倒海,几乎当场呕吐出来。他腰间那个锦囊仿佛瞬间变成了烧红的烙铁,里面的玉佩、金叶子似乎都在尖啸着要破囊而出!他死死捂住锦囊,脸色由白转青,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仿佛那洞口不是通往地窖,而是直通阿鼻地狱的入口。唯有赵清真,青灰色的道袍在腥风中纹丝不动。他面沉如水,双眸深邃如古井,非但没有丝毫退缩,反而向前一步,将冯、张二人隐隐护在身后。他深吸一口气,那常人闻之欲呕的秽气涌入鼻腔,却在他体内精纯无比、已然凝聚金丹的先天真炁运转下,被瞬间分解、涤荡,化作一丝微不足道的浊气排出。神念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早已无声无息地顺着洞口蔓延而下。神念所及,下方景象清晰地呈现在他“心眼”之中:洞口之下,并非简单的窖藏空间。一条陡峭、湿滑、开凿粗糙的石阶,螺旋向下,深入幽暗。石阶两侧的石壁,覆盖着一层粘腻滑溜的暗绿色苔藓,苔藓缝隙间,竟有点点极其微弱、如同劣质金粉般的暗金色光点闪烁不定,散发出微弱却纯粹的贪婪恶意。越往下,那股混合着金煞与贪欲的污浊妖气便越是浓烈粘稠,几乎凝成实质的暗金色雾气,翻滚涌动,将神念都染上了一层阴冷的污秽感。无数细碎、尖锐、充满无尽饥渴与毁灭欲望的“嘶嘶”声,如同亿万只毒虫在黑暗中摩擦口器,汇聚成一片令人神魂震荡的邪恶噪音,充斥在神念感知的每一个角落!“好一处污秽孽池!”赵清真心中凛然。此地金煞之浓烈,贪欲之深重,远超他之前预估。这绝非一朝一夕形成,乃是秦王府百年积弊、数代人贪婪汇聚,勾连地脉中埋藏的某处金矿或前朝遗留的金器宝煞,经年累月孽合而生!那核心的妖物,已然不是简单的精怪,而是近乎“地祇邪灵”般的存在!他反手轻轻拂过背后那柄青灰色剑鞘包裹的古朴长剑——归尘剑。剑鞘内,沉寂的剑身似乎感应到了下方滔天的邪秽,发出一丝极其微弱、却锋锐无匹的共鸣震颤。“妖巢凶险,秽气蚀魂。你二人紧守心神,紧随贫道,不可妄动,不可生贪念!”赵清真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如同晨钟暮鼓,瞬间将几乎被秽气压垮心神的冯、张二人惊醒。冯守拙和张彪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忙不迭地点头,死死跟在赵清真身后,几乎是贴着他的道袍,一步一顿地踏入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洞口。灯笼昏黄的光线,在浓稠的暗金秽气中艰难地撕开一小片可怜的视野,只能照亮脚下湿滑的几级石阶,更深处,是吞噬一切的浓黑。石阶异常陡峭,湿滑的苔藓和冰冷的石壁触手生寒。每下行一步,那刺鼻的腥甜焦臭便浓烈一分,无形的压力也沉重一分,仿佛有无数双贪婪的眼睛在黑暗中死死盯着他们,觊觎着他们身上任何一点带着“财气”的东西。---不知在令人窒息的黑暗中行进了多久,脚下陡然一空,石阶到了尽头。眼前豁然开朗,却又瞬间被更深的震撼与恐惧攫住!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石室出现在眼前。石室显然由天然溶洞改造而成,穹顶高耸,怪石嶙峋,在昏暗的灯光下如同蛰伏的巨兽脊骨。然而,石室中央的景象,让见多识广的冯守拙瞬间魂飞魄散,让悍勇的张彪也倒吸一口冷气!没有想象中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熠熠生辉。只有一片触目惊心的狼藉与毁灭!石室中央,赫然是一个直径近两丈、深不见底的巨大坑洞!坑洞边缘,如同被巨兽疯狂撕咬啃噬过,岩石崩裂,犬牙交错。散落在坑洞周围的,是无数被暴力撕裂、挤压变形的紫檀木箱碎片!箱体上精美的描金漆画早已黯淡剥落,碎裂的木茬如同惨白的骨刺。更令人心寒的是那些从箱中散落出来的“财富”残骸:成堆的、本该银光闪闪的官锭,此刻却蒙着一层死气沉沉的灰翳,表面坑洼不平,如同被强酸腐蚀过,失去了所有金属的光泽与重量感,轻飘飘如同风化的石块。原本浑圆饱满、光泽温润的珍珠,干瘪萎缩,布满蛛网般的裂纹,散落一地,如同被吸干了精髓的死鱼眼珠。精美的玉器、瓷器,碎裂成齑粉,混在泥土与金属残渣中,昔日的光华荡然无存。色彩斑斓的苏杭锦缎、蜀绣华服,被撕扯成无数寸许宽的布条,如同被无数利齿咀嚼过,凌乱地铺满地面,浸染着暗褐色的污迹,散发出混合着霉烂与焦糊的怪味。整个坑洞边缘,就像一片被贪婪风暴彻底摧毁的豪华坟场!所有象征着财富、地位、奢华的物件,都在这里被粗暴地榨干、蹂躏、抛弃,只留下一地象征死亡与腐朽的残骸!而这一切毁灭的中心,就是那个深不见底的坑洞!坑洞之中,并非漆黑虚空。而是翻滚涌动着一种粘稠、沉重、如同熔融沥青般的暗金色“液体”!这“液体”散发着刺眼欲盲的暗金光泽,却又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死寂。仔细看去,那根本不是什么液体,而是由亿万颗极其微小、如同活物般的暗金色砂砾汇聚而成!这些砂砾每一颗都仿佛拥有独立的意志,在疯狂地相互摩擦、碰撞、挤压,发出连绵不绝、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沙”声,如同亿万只饥饿的食金蚁在啃噬着无形的巨物!一股股浓郁到极致的腥甜焦臭,正是从这翻滚的“金液”中蒸腾而出,带着强烈的腐蚀性与精神污染!坑洞的中心,粘稠的暗金砂流如同沸腾的岩浆,不断向上剧烈地翻涌、凸起!一个庞大、扭曲、尚未完全凝实的暗影,正在这“金液”的核心沉浮!它没有固定的形态,时而拉长如巨蟒,时而膨胀如肿瘤,无数暗金砂砾在它“体表”疯狂流动、组合,隐约勾勒出覆盖着狰狞鳞片的轮廓,散发出令人灵魂冻结的冰冷、贪婪与纯粹毁灭的暴虐气息!仅仅是注视它,冯守拙和张彪就感到自己的心神仿佛要被那股无底洞般的饥渴吸走,全身的精气神都在不受控制地流失!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坑洞周围的石壁上!借着昏暗的灯光,可以看到密密麻麻、如同附骨之疽般攀爬、蠕动着数十上百条大小不一的暗金色“虺影”!小的如孩童手臂,大的竟有成人腰身粗细!它们形态扭曲诡异,有的似蛇,却生着蜈蚣般的百足;有的如壁虎,尾部却延伸出蝎子般的毒钩;有的甚至像盘踞的蜘蛛,腹部却裂开一张布满旋转利齿的口器!唯一的共同点,是通体由那种不断流动、摩擦的暗金砂砾构成,头部位置裂开一道缝隙,里面两点猩红如凝固血块的光芒,死死地“盯”着闯入者,散发出纯粹的、毁灭性的贪婪!这些虺影正疯狂地用口器、用利爪、甚至用身体直接摩擦啃噬着散落在地的金银残骸、碎裂玉器!每一次啃噬,都有一缕微弱的宝光被强行抽离,融入它们暗金的躯体,使其砂砾更显凝实,猩红的“眼”光更加凶戾!整个石室,俨然成了一个巨大而邪恶的育婴场和屠宰场,以王府百年积累的不义之财为血食,滋养着这满壁的妖物和坑洞中那即将成型的恐怖母体!“我的…我的金子!我的珊瑚树!我的羊脂玉观音!我的…全完了!全完了啊!”冯守拙的目光扫过那些被吸干精华、如同垃圾般丢弃的珍宝残骸,瞬间认出了几件自己费尽心机、冒着杀头风险才弄到手的稀世珍宝!巨大的心痛、无法挽回的损失、以及毕生心血化为泡影的绝望,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脏,瞬间压倒了恐惧。他失魂落魄,指着那片狼藉,发出撕心裂肺、不似人声的尖嚎!肥胖的身体因激动和心痛而剧烈颤抖,几乎要瘫软在地。这声充满了痛苦、愤怒与极致贪恋的尖嚎,如同在滚沸的油锅中投入了一瓢冰水!---“嘶——!!!”一声尖锐、高亢、仿佛亿万片薄如蝉翼的金箔被同时撕裂、又夹杂着无数冤魂厉鬼尖啸的恐怖嘶鸣,猛地从坑洞中心爆发!那声音穿透力极强,带着实质般的冲击波,震得整个石室簌簌发抖,穹顶碎石簌簌落下!冯守拙和张彪被这蕴含着精神冲击的嘶鸣震得耳膜欲裂,头脑嗡嗡作响,眼前金星乱冒,气血翻腾,几乎站立不稳!坑洞中心,那翻滚的暗金“岩浆”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轰然炸开!粘稠的砂流冲天而起,又在半空中凝聚!那个原本沉浮不定的庞大暗影,骤然变得无比清晰!一个覆盖着层层叠叠、闪烁着幽冷金属光泽的暗金鳞片的巨大虺首,猛地冲破“液面”,昂然探出!这虺首大如磨盘,狰狞可怖!它没有眼睛,没有鼻孔,整个头颅正面,只有一张巨大无比、几乎占据了大半个头颅的深渊巨口!口器边缘是无数交错蠕动的、如同锯齿般的暗金骨板,而口腔深处,并非咽喉,而是无数高速旋转、闪烁着森冷寒光的暗金利齿组成的、如同绞肉机般的恐怖漩涡!一股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吸摄之力,如同无形的黑洞,以那张巨口为中心,轰然爆发!这股吸力,不再仅仅是物理层面的拉扯,更蕴含着针对灵魂深处“贪欲”的致命诱惑!它直接作用于心神!“还给我!我的宝贝!”冯守拙首当其冲!他腰间那个紧捂着的锦囊,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扯动,“嗤啦”一声,锦囊撕裂!里面几块温润的羊脂玉佩、几颗龙眼大的东珠、一叠厚厚的银票,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嗖嗖离体飞出,化作数道流光,直射向那深渊巨口!同时,一股难以抗拒的、源自生命本源的贪婪冲动,如同海啸般瞬间冲垮了他脆弱的理智堤坝!他双眼瞬间被暗金色的贪婪光芒充斥,脸上浮现出痴迷狂热的笑容,口中嗬嗬作响,竟然不顾一切地张开双臂,踉踉跄跄地朝着那吞噬一切的坑洞扑去!仿佛那里不是死亡深渊,而是他梦寐以求的黄金国度!“我的手!我的银子!”几乎在同一时间,张彪也发出凄厉的惨叫!他左臂上那被镇邪印封锁的暗金色泽,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猛地爆发出刺目的金光!皮肤下那些原本被压制的金砂疯狂膨胀、扭动,剧烈冲击着清光符印!一股更强烈的、源自他血肉骨髓的吞噬感传来——他感觉自己左臂上那些由贪念和不义之财滋养的金砂,正疯狂地想要脱离他的身体,回归那母体的怀抱!更可怕的是,他脑海中那些私藏的银锭、克扣的军饷,此刻都化作了扭曲的金色幻影,发出致命的召唤!剧烈的撕裂痛楚和灵魂被撕扯的眩晕感,让他眼前发黑,心神摇摇欲坠,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倾,右手中的腰刀“当啷”一声掉落在地!肩头的清光符印如同风中残烛,光芒急剧黯淡,明灭不定,眼看就要崩碎!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清晰!金虺本体尚未真正攻击,仅仅凭借这源自“贪欲本源”的吸摄之力,就几乎让两个凡人瞬间沦为献祭的羔羊!“咄!心魔外显,贪念自招!清静无为,神府自安!定!”千钧一发之际,赵清真舌绽春雷!一声蕴含无上道韵的清叱,如同九天惊雷,又似醍醐灌顶,瞬间炸响在冯守拙和张彪濒临崩溃的识海最深处!这声音并非单纯响亮,更蕴含着炼气化神期修士精纯无比的神念之力与涤荡心魔的“清静”道意!与此同时,赵清真左手道诀已成,食指中指并拢如剑,快如闪电般凌空对着冯、张二人眉心虚点!“清心正源,明神见性!敕!”两道凝练如实质、散发着温润月白色毫光的清心符印,瞬间跨越空间,精准无比地没入冯守拙和张彪的印堂之中!“嗡!”冯守拙狂奔的脚步猛地顿住,如同撞上一堵无形的墙壁!他眼中那狂热的暗金色贪婪光芒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茫然,随即被劫后余生的巨大恐惧和后怕淹没!他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腰间,又看看近在咫尺、翻滚着致命金液的坑洞边缘,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倒在地,浑身筛糠般抖了起来,裤裆处瞬间湿透,一股骚臭味弥漫开来。张彪则感觉一股清凉浩瀚、如同天河倒灌般的伟力从眉心涌入,瞬间席卷四肢百骸,将那股侵蚀神魂的阴冷贪婪意念强行镇压、驱散!左臂上躁动欲裂的金砂如同被浇上了冰水,瞬间平息了大半,虽然暗金色泽仍在,但那股要将他整个人撕裂吞噬的恐怖吸力消失了!肩头那枚即将熄灭的清光符印,得了这股强大外援,光芒陡然一盛,重新稳固下来。他大口喘着粗气,如同离水的鱼,冷汗浸透了后背,看向赵清真的眼神充满了无与伦比的敬畏与感激。赵清真一招定住二人心神,化解其自毁危机,不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然而,这短暂的阻隔,却彻底激怒了坑洞中那贪婪的母体!“吼——!!!”一声远比之前更加暴虐、更加愤怒、仿佛大地深处熔岩咆哮的恐怖嘶吼,从金虺那深渊巨口中爆发!整个石室剧烈摇晃,如同爆发了地震!坑洞中粘稠的暗金砂流如同海啸般冲天而起!那巨大的虺首猛地高高昂起,布满狰狞鳞片的颈部完全伸出“液面”,紧接着是覆盖着厚重板甲般的暗金躯干!它庞大的身躯在沸腾的金砂中迅速凝聚、成型,一股足以焚金融铁的灼热妖力伴随着滔天的怨毒与贪婪,如同火山喷发般席卷开来!更可怕的是,石壁上那上百条大小虺影,如同接到了至高无上的命令,同时停止了啃噬!上百双猩红如血的“眼睛”,瞬间锁定了石室中唯一站立的活物——赵清真!冰冷、残忍、贪婪的意念如同实质的钢针,狠狠刺向他的神魂!“嘶嘶嘶——!!!”令人头皮炸裂的嘶鸣声汇成一片死亡的浪潮!所有的金虺,无论大小形态,都在同一刻动了!它们化作一道道快如鬼魅的暗金色流光,撕裂浓稠的秽气,带着刺耳的破空声和灼热腥臭的恶风,从四面八方、上下左右,如同密集的死亡之雨,铺天盖地般向赵清真噬咬而来!利爪、毒钩、旋转的口器、喷射的腐蚀性金砂…种种攻击,瞬间封死了他所有闪避的空间!而在这一切攻势的核心,那庞大的金虺本体,深渊巨口猛地张开到极限!巨口深处,那无数高速旋转的暗金利齿漩涡骤然加速到极致,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尖啸!一股粘稠如熔融金汁、却又蕴含着无数细碎锋利金砂、散发着毁灭性高温与强腐蚀性、更带着直指神魂贪欲吸摄之力的暗金色吐息,如同决堤的灭世洪流,撕裂空气,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隆巨响,以排山倒海之势,朝着赵清真轰然喷吐而来!吐息所过之处,空气被灼烧得扭曲变形,发出“滋滋”的悲鸣,地面散落的木屑、布条瞬间焦黑碳化,连坚硬的岩石都被腐蚀出深深的凹痕!这不仅仅是物理层面的毁灭吐息,更融合了金虺吞噬无数财宝与贪念后形成的“噬金破法”秽能!等闲法器、护身罡气,触之即溃,沾之即化!冯守拙和张彪瘫在地上,被这毁天灭地的景象彻底吓傻了,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无边的绝望。他们仿佛已经看到,那位神秘的道长,下一刻就要在这金色的死亡风暴中化为飞灰!---面对这足以让金丹修士都为之色变的恐怖攻势,赵清真立于风暴中心,身形却稳如山岳。他眼中非但没有惧色,反而掠过一丝勘破虚妄的悲悯与洞悉本源的冷冽。这孽畜,终究只是人心贪念与地脉金煞媾和的畸形产物,看似凶威滔天,实则根基虚浮,全凭本能驱动。“米粒之珠,也放光华?贪嗔汇聚,孽障成形。今日,便让尔等见识,何谓‘万炁归尘’!”清朗的声音不高,却蕴含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压过了万虺嘶鸣与吐息轰响,回荡在污浊的石室中。赵清真右手并指如剑,并未指向漫天扑来的虺影,而是反手,轻描淡写地拂过背后那柄青灰色、古朴无华的剑鞘。“锵——!”一声清越悠长、仿佛龙吟九天般的剑鸣,毫无征兆地响彻地穴!这剑鸣并非单纯的金属颤音,更蕴含着一种涤荡乾坤、返璞归真的无上道韵!声音所及,那漫天扑来的暗金虺影,动作竟为之一滞!猩红的“眼”中,首次流露出本能的惊惧!连那汹涌而来的暗金吐息洪流,似乎都微微波动了一下!青灰色的剑鞘口,一道凝练到极致、内敛深沉、却让整个空间光线都为之一暗的暗金色流光,如同沉睡的太古神龙苏醒,骤然迸射而出!归尘剑,出鞘!剑身长三尺三寸,通体呈现出一种深邃内敛、仿佛沉淀了无尽岁月的暗金色泽。没有寻常宝剑的刺目寒光,反而像一截吸纳了所有光芒的古老神木,古朴、厚重、沉凝。剑身之上,烙印着玄奥繁复、如同大道纹理般的雷纹,此刻这些雷纹正随着剑身嗡鸣,流淌着温润却沛然莫御的暗金毫光!剑柄缠绕着异兽筋络,与赵清真的手掌完美契合。此剑一出,一股堂皇正大、浩渺苍茫、却又带着万物终结、返本归源的无上剑意,如同无形的海啸般轰然席卷整个地下空间!这剑意与金虺那暴虐贪婪的妖氛形成了最极致的对立!它不炽热,不冰冷,却带着一种让一切躁动、污秽、不谐归于平静、化为尘埃的终极力量!“天地玄宗,万炁本根!贪瘴秽聚,金煞孽生!今奉道祖敕命,扫荡妖氛!”赵清真朗声长吟,每一个字都如同大道箴言,引动天地气机共鸣!他手握归尘剑,并未立刻挥斩,而是将剑身竖立于身前。体内那颗已过大药、凝聚金丹的丹田气海,此刻如同宇宙初开的奇点,轰然运转!磅礴精纯、已然炼气化神的先天真炁,如同浩荡长江大河,毫无保留地注入归尘剑中!“嗡——!”归尘剑发出前所未有的剧烈嗡鸣!剑身上流淌的暗金毫光陡然暴涨!那些玄奥的雷纹仿佛活了过来,化作一条条细小的、由纯粹道则凝聚的暗金游龙,环绕着剑身急速游走、咆哮!一股更加宏大、更加纯粹的“归尘”剑意,如同无形的净化领域,以赵清真为中心,急速扩散开来!---“疾!”赵清真手腕轻抖,归尘剑并未直刺,而是划出一道玄奥莫测、蕴含着天地至理“圆融无碍、复归混沌”意境的弧线!剑光并非外放,而是化作一片清濛濛、却又内蕴无尽暗金流彩的光幕,如同仙人手中拂拭乾坤的拂尘,以他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横扫而出!龙门秘传——净光涤尘剑域!这剑光清濛柔和,看似毫无杀伤力,仿佛初春消融冰雪的阳光。然而,当它触及那漫天扑来的暗金虺影时,异变陡生!“嗤嗤嗤…噗噗噗…!”如同滚烫的烙铁按在了积雪之上!冲在最前面的数十条小虺,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身体便在那清濛光幕中剧烈扭曲、溶解!构成它们躯体的暗金砂砾,仿佛遇到了天生的克星,蕴含其中的暴虐妖念与污秽金煞,被剑光中蕴含的“归尘”道意强行剥离、净化!无数细微到极致的、充满怨毒与贪婪的意念碎片,在无声的尖啸中化为虚无!而那些失去邪异支撑的暗金砂砾本身,则迅速失去光泽,变得灰败黯淡,如同燃尽的香灰,簌簌飘落!这净化,并非毁灭其“金”之本质,而是斩断其“贪欲孽根”,复归其“尘”之本源!后面的虺影发出惊恐欲绝的嘶鸣,源自本能的恐惧让它们疯狂地想要后退、逃离这净化之光。然而,坑洞中心那金虺母体发出的暴怒嘶吼和更加强大的贪婪意志,如同无形的锁链,死死地束缚着它们,逼迫它们继续如同飞蛾扑火般涌上!“冥顽不灵!”赵清真眼神一冷,剑势不变。清濛光幕所过之处,暗金虺影如同阳光下的冰雪,纷纷消融瓦解!净化之力所及,石壁上攀附的虺影也未能幸免,如同被点燃的纸片,在无声的扭曲中化为灰烬飘散。整个石室中浓稠得如同实质的妖气秽气,如同被投入净化熔炉的污油,在煌煌剑域之下,发出“滋滋”的蒸发声响,迅速变得稀薄、透明!仅仅数息之间,那铺天盖地、气势汹汹的上百虺影大军,竟被赵清真一剑横扫,净化一空!只剩下漫天飘落的、失去所有邪异能量的黯淡金粉,如同下了一场灰色的雪。石室为之一清,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大减。然而,真正的危机,才刚刚到来! 第五十六章:法财荡秽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嗷吼——!!!”眼见自己孕育的子嗣被瞬间净化一空,金虺母体发出了震耳欲聋、充满极致痛苦与暴怒的咆哮!它庞大的身躯因愤怒而剧烈颤抖,体表覆盖的暗金鳞片如同波浪般起伏,摩擦出刺耳的金铁交鸣!那深渊巨口中酝酿的、融合了物理毁灭、秽能腐蚀与神魂吸摄的暗金吐息洪流,已然蓄势到了顶点!“轰——!!!”粘稠如熔融金汁、内蕴亿万高速旋转的锋利金砂、散发着焚金融铁高温与强腐蚀性毒雾、更带着扭曲灵魂贪婪本能的暗金色毁灭洪流,终于从金虺那裂开的深渊巨口中,如同决堤的天河,轰然喷吐而出!洪流所过之处,空气被彻底撕裂,发出震耳欲聋的音爆!地面被犁开一道深深的、冒着青烟的焦黑沟壑!那股针对神魂的吸摄之力更是暴涨,仿佛要将赵清真的魂魄连同他手中的归尘剑一同扯入那无尽的绞磨深渊!这是金虺吞噬王府百年积累的不义之财与人心贪欲后,所能发出的最强一击!威势之恐怖,足以瞬间汽化精钢,腐蚀法宝,污染金丹!冯守拙和张彪被这灭世般的景象吓得魂飞魄散,死死闭住眼睛,蜷缩在地,等待着毁灭的降临。面对这毁天灭地、污秽滔天的吐息洪流,赵清真神色依旧古井无波。他眼中反而闪过一丝勘破虚妄的了然与对孽物根源的悲悯。他深知,此妖非天地生养,实乃人心贪念为柴、世财金煞为炉,孽合而生。其力虽凶,其根在“欲”,在“贪”!“至圣云: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老祖云:不贵难得之货,不见可欲,使心不乱!吕祖曰:堆金积玉满山川,神仙冷笑应不采!”赵清真的声音陡然拔高,清越如九天凤鸣,字字句句,皆引动冥冥大道!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敲击在金虺那由贪欲构成的核心之上!“尔等痴迷世财,聚敛无度,心生妄念,引煞入体,孽生此胎!贪图人爵之虚妄,忘却天爵之根本!以真换假,以善易恶!今日,贫道便以‘法财’之剑,斩尔‘世财’之瘴!断尔贪嗔之根!”话音未落,赵清真体内那颗凝聚了无上道果的金丹,骤然爆发出璀璨夺目的三色光华!精、气、神三花于顶门虚空隐现,周身道韵流转,仿佛与天地大道合一!他双手握住归尘剑柄,剑身之上流淌的暗金毫光内敛到了极致,所有的雷纹道则尽数融入剑脊,整柄剑仿佛化作了天地间一道最深沉、最本源的“归尘”法则!龙门秘传——斩孽破障剑诀!融汇法财真意!“斩!”一剑挥出!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炫目的光焰对撞。归尘剑的剑尖,带着那内敛到极致、仿佛能消融万物的暗金流光,精准无比地点在了那毁天灭地的暗金吐息洪流的最前端!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一瞬。下一刻,令金虺母体惊骇欲绝的景象发生了!那看似无坚不摧、污秽万法的暗金吐息洪流,在接触到归尘剑剑尖那抹深沉暗金流光的刹那,竟如同遇到了最终的归宿与克星!蕴含其中的狂暴物理能量、腐蚀性秽能、扭曲神魂的吸摄之力,乃至构成其本源的、被污染扭曲的金煞与滔天贪念,都在那“归尘”道则的笼罩下,开始了无声无息的崩解、净化、返本归源!没有剧烈的能量冲突,只有本质的湮灭与升华!归尘剑尖的清濛暗金光华所及,粘稠的吐息如同被投入净化熔炉的污雪,迅速变得稀薄、透明!无数被污染的金煞被剥离出来,化为纯净的金色光点消散于空中;那些充满怨毒贪婪的意念碎片,在无声的哀嚎中被彻底净化湮灭;那些高速旋转、足以撕裂钢铁的金砂,失去了妖力驱动,纷纷变得黯淡无光,如同普通的沙砾般坠落尘埃!赵清真这一剑,并非以力破力,而是以自身凝聚的“法财”道果——那超越世俗财富、追求道德性命根本的大道真意,引动归尘剑“返本归源”的无上法则,对金虺这由“世财贪欲”孽生的邪物,进行最本源的否定与净化!是“真”对“假”、“善”对“恶”、“道”对“欲”的终极审判!剑势去如流星,破开层层净化消散的吐息,势如破竹!金虺母体那庞大的身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致命危机与源自本源的恐惧!它发出绝望的嘶吼,疯狂扭动身躯,体表厚重的暗金鳞片层层叠叠亮起,试图阻挡。然而,一切都太迟了!归尘剑那凝聚了赵清真全部道行与“法财”真意的剑尖,如同穿越虚空的流光,无视了那些徒有其表的坚固防御,精准无比地刺入了金虺那裂开的深渊巨口之中,没入了那由无数高速旋转利齿组成的恐怖漩涡核心!“嗷嗷嗷——!!!”一声凄厉、痛苦、绝望到无法形容的惨嘶,瞬间达到了顶点,又戛然而止!仿佛万座金山同时崩塌,万件金器同时碎裂!金虺庞大的身躯猛地僵直,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剑光在它体内轰然爆发!无数由归尘剑道则演化的清光符文,如同最细密的锁链,瞬间蔓延至它由污秽金煞与滔天贪念构成的每一个角落!它体表狰狞的暗金鳞片如同风化的岩石,寸寸龟裂、剥落!粘稠庞大的“身躯”剧烈地沸腾、鼓胀,仿佛有无数纯净的金光要从内部将它撕裂!无数被它吞噬、尚未完全消化的金银财宝虚影——珍珠、玛瑙、金锭、玉佛、锦缎…如同走马灯般在它濒临崩溃的躯体上疯狂闪现、扭曲、哀鸣!这些虚影,正是它力量的源泉,也是它罪孽的见证!此刻,在归尘剑的无上净化道则下,它们纷纷挣脱束缚,化为一道道纯净的金色流光,消散于天地之间,回归其本来的物质状态。坑洞周围残存的几只漏网之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生命力,发出最后一声微弱的悲鸣,身体无声地崩解,化为飞灰。整个石室中残余的妖气秽气,在煌煌剑光与大道真言的涤荡下,如同火烧棉絮,彻底消融殆尽!只剩下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带着淡淡金石气息的清净。仅仅数息,那庞大狰狞、不可一世的金虺母体,连同它孕育的所有邪秽,彻底化为一大片失去所有光泽、如同普通金属矿砂般的黯淡金粉,如同瀑布般簌簌落下,铺满了深坑的底部。坑洞中翻腾的暗金“岩浆”也迅速凝固、冷却,变成了一大滩毫无生机的、灰黑色的金属残渣与砂砾混合物。石室内,死寂一片。唯有赵清真仗剑而立的身影,青灰道袍在激荡的气流中微微拂动,纤尘不染。归尘剑上的暗金流光缓缓内敛,重新恢复了古朴沉凝的模样,唯有剑格处的北斗七星,似乎流转着一丝满足的微光。他缓缓收剑,青灰色的剑鞘如同张开怀抱,将这道斩妖除魔的利器轻轻纳回。剑身入鞘的轻响,如同为这场贪欲孽物的终结画上了最后的休止符。冯守拙和张彪瘫在冰冷的地上,如同两滩烂泥,浑身被冷汗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浸透。他们看着眼前空荡荡的巨坑和满地的灰败金砂,眼神空洞,充满了无尽的后怕,以及…一种被彻底掏空、幻灭般的茫然。---尘埃,缓缓落定。炼气化神,返璞归真。万籁归尘,道法自然。“妖…妖源…灭了?”冯守拙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巨大的虚脱感。他瘫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着石壁,望着那一片死寂的坑洞和满地的灰白尘埃,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毕生积蓄,化为乌有,那种幻灭感,比死亡更甚。“根源已断,妖形已灭。”赵清真目光扫过满室狼藉的财富残骸,最终落在失魂落魄的冯守拙和依旧单膝跪地、喘息不止的张彪身上,声音平静,却蕴含着振聋发聩的力量:“然,贪念不除,孽根犹在。今日灭一有形之金虺,他日人心贪欲炽盛,金煞汇聚,未必不会再生无形之‘贪虺’,噬心腐骨,犹胜今日有形之祸!”“贪虺…噬心腐骨…”冯守拙喃喃重复着,浑身一颤。他低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腰间,又看向坑洞中那些曾属于自己的、如今却化作冰冷废铁和尘埃的“财富”,一股巨大的悲凉和前所未有的清明,如同冰冷的泉水,瞬间淹没了所有的不甘与幻灭。堆金积玉,终成泡影;富贵荣华,转头成空!若非自己贪恋权位,利用职权,疯狂聚敛这不义之财,又怎会引来这金虺孽胎?若非贪念蒙心,对王府异状视而不见,又怎会酿成如此大祸?五千两官银化灰,护卫重伤,王府险些倾覆,自己更是差点魂飞魄散,成为那妖物的一部分!这满室的残骸,哪里是什么财富?分明是埋葬自己的坟墓!是噬魂夺命的毒饵!巨大的悔恨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冯守拙老泪纵横,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对着赵清真深深一揖到底,姿态卑微而虔诚:“道长…教训的是!字字珠玑,如雷贯耳!下官…不,冯守拙…知错了!贪念蒙心,利令智昏,几酿成滔天大祸,累及王府,祸延百姓!这些…这些不义之财…”他指着满室狼藉,声音带着痛彻心扉的觉悟,“皆由贪念孽生而来,是祸乱的根源!留之无益,徒惹灾殃!恳请道长慈悲,指点迷津!该如何处置这些孽障之物?冯守拙…愿倾尽所有,弥补罪愆!”张彪此刻也挣扎着抬起头。他左臂的暗金色泽虽因妖源断绝而不再蠕动剧痛,但依旧沉重僵硬,如同不属于自己的身体。他看着坑洞中那厚厚一层由金虺所化的灰白尘埃,想起昨夜那快如鬼魅、噬金断铁的金光,再想想自己这些年克扣军饷、倒卖军械的勾当,一股强烈的后怕与羞愧涌上心头。若非贪图那些银钱,自己怎会被妖毒侵蚀,险些化为金粉?“道长!”张彪嘶哑着嗓子,也挣扎着跪直身体,对着赵清真重重叩首,额头撞在冰冷坚硬的岩石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小的这条烂命是道长救的!从今往后,绝不敢再起半分贪念!这些…这些害人的东西,”他指着那些残骸,“全凭道长发落!小的愿效犬马之劳,只求…只求一个赎罪的机会!”赵清真看着二人眼中那劫后余生、真心悔悟的神色,以及那份急于摆脱“不义之财”枷锁的迫切,微微颔首。人心向善,道心可渡。这金虺之劫,于他们而言,是灾难,亦是点醒迷途的机缘。“善。”赵清真声音清朗平和,如同春风化雨,驱散了石室中最后的阴霾,“世财孽生,法财可渡。吕祖有云:堆金积玉满山川,神仙冷笑应不采。然长春祖师亦曾受帝王供养,取世财而广行善举,大兴教门,惠泽苍生。此中真意,在于‘用’字。”他目光扫过那些黯淡的财宝残骸,声音带着指引:“王府护卫,奉旨北上,为国戍边。然其家眷安顿、抚恤,朝廷或有疏漏不足。城外流民,嗷嗷待哺,饥寒交迫。府学倾颓,士子无依,圣贤之道蒙尘。此皆积德累功之处,亦是稳固王府根基、消弭民怨之良方。”“将此间残存金玉,熔铸为银钱;破碎珠玉,择其可用者,变卖为资。取之王府(冯守拙私库,亦是王府贪腐所得),用之黎庶。厚恤北上将士家眷,使其无后顾之忧;广设粥棚,赈济城外饥民,活人无数;修缮府学,购置书卷,供养寒门士子,兴一方文教。”赵清真看着冯守拙和张彪渐渐亮起的眼神,一字一句,如同大道纶音:“以不义之世财,行有义之法举。化贪戾为祥和,转孽障为功德。此乃消弭金虺余孽,稳固王府气运,泽被苍生,亦为汝等自身消灾解厄、积攒法财、赎清前愆之无上正道也!汝等,可愿行此功德?”冯守拙和张彪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明亮光芒!如同在无尽黑暗中看到了指路的明灯!散尽这些不祥之财?用于抚恤将士家眷、赈济灾民、兴办文教?这…这不正是斩断那寡廉鲜耻的贪根、洗刷自身罪孽、求得内心安宁、甚至为这风雨飘摇的王府积攒人望的绝佳途径吗?比起守着这些招灾引祸的废铜烂铁担惊受怕,甚至随时可能被朝廷清算,这简直是柳暗花明!“愿意!下官愿意!全凭道长安排!定当竭尽全力,办好此事!”冯守拙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深深一揖,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小的愿意!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张彪也斩钉截铁地吼道,眼中充满了重获新生的希望。赵清真不再多言,走到张彪面前。妖源已灭,其体内残留的妖毒已成无源之水,无根之木。他并指如剑,指尖凝聚一点精纯无比、蕴含生灭造化之力的先天真炁,点在张彪肩头那清光闪烁的“截脉镇邪印”上。“散!”真言出口,符印清光大放!无数细密的清光符文如同活了过来,瞬间从肩头蔓延至张彪整条暗金色的左臂!符文所过之处,那暗沉如同金属的色泽如同退潮般迅速消退,露出下面苍白、有些萎缩但属于正常人类的皮肉纹理!深入骨髓的阴冷和蚀骨剧痛,如同被阳光驱散的寒冰,彻底消失无踪!只余下一道从肩头延伸至手腕的、狰狞扭曲的暗红色疤痕,以及手臂肌肉因长期被妖力侵蚀而带来的虚弱无力感。缠绕其神魂的最后一丝贪婪恶念与妖毒残余,也被这精纯的净化之力彻底涤荡干净。“妖毒已清,好生将养。”赵清真收回手指,声音平和,“心存善念,持正守一,勤加锻炼,假以时日,此臂气血可复,疤痕亦会淡化。若再起贪心,孽根复萌,则此疤如烙,警醒终生。”张彪感受着左臂久违的轻松和真实的血肉触感,虽然虚弱无力,但那属于自己身体的感觉让他激动得浑身发抖!他试着屈伸了一下手指,虽然僵硬酸痛,却再无那恐怖的“金化”异状!劫后余生的巨大喜悦和对赵清真的无尽感激涌上心头,他再次重重叩首,额头抵在冰冷的岩石上,声音哽咽:“谢…谢道长再造之恩!小的张彪,对天起誓!从今往后,定当洗心革面,行善积德!若违此誓,天诛地灭!”字字铿锵,发自肺腑。---三日后,西安府城。暮春的阳光温暖地洒在古老的城垣和熙攘的街道上,前几日那股莫名的阴冷与压抑,仿佛随着一场春雨被悄然洗去。街市依旧喧嚣,贩夫走卒的吆喝,驼铃叮当,但仔细听去,人群中多了一些不同的议论,带着惊讶、欣喜和一丝难以置信。“听说了吗?秦王府真散财了!不是做样子,是真金白银地发!”“咋没听说!俺家隔壁老王头的二小子,前些日子不是被抽去京城参军了嘛?家里就剩个病恹恹的老娘和吃奶的娃儿!昨个儿晌午,王府直接来了俩差爷,客客气气送去了两个大元宝!足有二十两雪花银!老王婆子当时就哭跪下了,说救命钱啊!”“城隍庙口那新搭的粥棚瞧见没?好家伙,那粥熬得,筷子插进去都不倒!稠得能当米饭吃!领粥的队伍排出去二里地!管事的说了,米粮都是王府出的!一直放到夏收!”“还有府学!东城根那破得快塌了的府学,今儿一早就有工匠进去了!拉了好几车新木头、青砖瓦片!说是王府出钱,要好好修葺!以后娃娃们读书,再不用怕房顶掉瓦片了!”“怪了怪了…前些日子还风言风语,说王府闹妖精,又是金蛇吃银子,又是火蛇烧绸缎的,弄得人心惶惶。这转眼…咋就变成万家生佛了?”“嘘…小声点!我有个远房表侄在王府马厩当差,他偷偷跟我讲,是王府请来了一位活神仙!那本事,通天彻地!不光除了那祸害人的妖精,还点化了王府里那些…咳,反正就是让大人们都幡然醒悟了!这才有了散财济民的善举!”“管他神仙不神仙呢!有这实惠落在咱老百姓头上,那就是真神仙!这世道,能吃饱穿暖,娃儿有地方念书,比啥都强!秦王爷…哦不,是小王爷,积大德了!”聚仙楼二楼临窗的雅座,赵清真独自一人,面前一杯清茶。粗陶杯里,寻常的陕青茶水在阳光下呈现出温润的琥珀色。他听着楼下传来的、充满希望与朴实效验的议论,目光平静地扫过熙攘的街道。那些因王府护卫被抽调而弥漫的怨气,因“金蛇火蛇”流言而滋生的惶恐,因权贵盘剥而压抑的愤怒…此刻,如同被阳光驱散的晨雾,正悄然消融在一种久违的、生机勃勃的市井烟火气中。他端起茶杯,轻呷一口。茶味微涩,舌尖却回旋着一丝清冽的甘甜,如同这劫后余生的古城,苦涩之下,终见生机。“堆金积玉满山川,神仙冷笑应不采。”赵清真望向城东北,秦王府那片在春日晴空下依旧巍峨的殿宇群落。阳光洒在朱墙金瓦上,少了几分往日的阴沉压抑,倒多了几分洗尽铅华的庄重。他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澄澈笑意,“以不义之世财,种有义之法财。长春祖师当年祷雨济民、扶危救困、大兴教门,其道…一也。尘归尘,金归金,法财渡世,方是正道。”杯中的茶水,清澈见底,映照着窗外一片湛蓝如洗的天空。青灰色的身影飘然起身,留下几枚茶钱在桌面。他步履从容地走下楼阁,汇入西安城喧闹而充满生机的市井人潮。背负的青灰色剑鞘古朴依旧,内敛所有锋芒。身影向着北城门的方向,渐行渐远,终南山苍茫的轮廓在远处天际线上若隐若现。身后这座刚刚经历了一场由贪婪引发、又以法财涤荡的妖劫古城,尘埃落定,喧嚣依旧。人心深处,那名为“贪婪”的种子是否就此绝灭?王府的权力倾轧是否真能平息?无人能断。唯余杯中清茶映照的天光,澄澈如镜,映照着这红尘万丈,也映照着那条向道而行的孤独身影。 第五十七章 山岚泣血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元朝大德五年,春末。河东山西道,平阳路(明朝平阳府)。山,是吕梁山向南伸出的嶙峋臂膀,层层叠叠,披着深浅不一的绿。向阳的坡上,荆条已抽出嫩黄的新条,夹杂着几株早开的山杏,粉白的花瓣被山风揉碎,打着旋儿,无声地落在半山腰一处孤零零的土屋院落里。土屋低矮,黄泥墙被风雨剥蚀得坑洼不平,茅草顶倒是新苫过,在暮春微醺的阳光下泛着浅金色。烟囱里逸出淡青色的炊烟,刚升起,就被山坳里回旋的风扯得歪歪扭扭,散入清冽的空气里,带出一丝柴草燃烧的暖意和粗粝麦饭的微香。屋里灶膛的火光跳跃,映着两张被生活磨砺得粗糙的脸。男人石锁,正蹲在灶前添柴,粗壮的手臂上筋肉虬结,汗珠沿着古铜色的脊沟滑下。铁锅里滚着稠厚的粟米粥,咕嘟咕嘟冒着泡。女人春娘,背对着门,在案板前揉着一团杂面。她身形单薄,腰肢却依稀可见往日的窈窕,只是常年的操劳与山风的吹打,给那曾经或许秀丽的眉眼刻上了深深的疲惫,唯独那低头的侧影,脖颈一段柔韧的弧度,在昏暗中仍透出一股倔强的、未被完全磨灭的韵致。“娘!娘!”脆生生的童音打破灶间的沉闷。门槛处光影晃动,一个五岁大的男孩抱着个几乎和他一般高的秃头大扫帚,踉踉跄跄地撞了进来。扫帚头是用荆条扎的,硬邦邦,磨得油亮,柄是粗糙的酸枣木。男孩叫虎子,脸蛋红扑扑沾着土,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亮得惊人,满盛着孩童不知愁的天真。春娘没回头,手上揉面的力道不减,声音里带着劳作后的沙哑:“虎子乖,莫闹,爹娘做饭哩。抱着那破扫帚作甚?快放下,仔细扎了手。”“有蝴蝶!白蝴蝶!飞得可高啦!”虎子兴奋地嚷嚷,小脚丫踩着夯实的泥地啪啪作响,抱着那笨重的扫帚在狭窄的灶房里笨拙地转圈,扫帚头拖在地上,划出凌乱的痕迹,扬起细细的尘土,“我要去抓它!给娘看!”石锁从灶膛前抬起头,火光映红了他憨厚的脸,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虎子,别闹你娘。蝴蝶有啥好抓的?一会儿爹吃完饭,带你去后坡寻野鸡蛋!”“不嘛!不嘛!现在就去!”虎子撅起嘴,抱着扫帚不撒手,小身子扭得像麻花,眼睛却直勾勾盯着门外那片被阳光照亮的天空。一只素白的小蝶,翅膀边缘晕染着极淡的鹅黄,轻盈得如同一个不真实的梦,正乘着从谷底升腾的暖气流,飘飘忽忽,掠过低矮的土墙,朝着屋后陡峭的山坡上飞去。它飞得那样自在,那样高远,仿佛山崖下深不可测的阴影,对它毫无威胁。虎子的眼睛一下子被点亮了,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一点舞动的白色攫住。“蝴蝶!飞上山啦!”他尖叫一声,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气,抱着那根与他极不相称的大扫帚,像只莽撞的小兽,埋头就冲出了灶房低矮的门洞。“虎子!”春娘猛地回身,沾满面粉的手伸出去,只抓到一缕带着孩子汗味的风。那小小的背影已抱着扫帚,跌跌撞撞地沿着屋后那条被山羊踩出的、贴着陡坡的羊肠小径,奋力向上追去。“这小崽子!”石锁啐了一口,丢下柴火,一个箭步追出门去,黝黑的脸上第一次显出急迫的惊惶,“回来!山陡!看摔着!”春娘心口猛地一紧,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她胡乱在粗布围裙上抹了抹手,跟着追了出去。夕阳的金辉正浓烈地涂抹在对面更高的山梁上,将他们这半山腰的小院和屋后那道狰狞的峭壁都笼罩在一片不祥的、过于明亮的橘红里。风从崖底打着旋儿卷上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和草木腐烂的土腥气。虎子小小的身影在陡峭的坡道上艰难地移动。那秃头扫帚实在太重,成了他攀登的累赘,但他死死抱着,仿佛那是他唯一的伙伴。他仰着小脸,目光紧紧追随着那只越飞越高的白蝶,嘴里发出“嗬嗬”的、兴奋又吃力的喘息。蝴蝶优雅地绕过一丛丛低矮的酸枣刺,飞向坡顶那片在夕阳下泛着金光的平坦草地。“虎子!停下!”石锁的吼声带着山岩崩裂般的惊怒,他魁梧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在嶙峋的石块和带刺的灌木丛中奋力攀爬,试图缩短与儿子之间那短短十几步却险峻无比的距离。春娘的心跳得快要冲出喉咙,脚下发软,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她眼睁睁看着儿子小小的脚在松动的碎石上打滑,看着他抱着那该死的扫帚,笨拙却执拗地向上蹭。那只白蝶,轻盈地落在了坡顶一块凸起的岩石上,翅膀微微翕动,像在挑衅,又像在等待。“蝴蝶!抓住啦!”虎子终于爬到了坡顶边缘,小脸因激动和用力涨得通红。他欢呼着,丢开那一直碍事的扫帚,张开小手,朝着岩石上的白蝶扑去。脚下是松软的草皮,边缘是……虚空!“虎子——!”石锁的嘶吼如同受伤的野兽,充满了绝望。他离坡顶只差几步,指尖几乎要触到儿子扬起的衣角。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虎子小小的身体带着前扑的冲力,脚下猛地一滑,踩塌了边缘松动的土块。他脸上的兴奋瞬间凝固,被巨大的惊恐取代,乌溜溜的眼睛瞪得滚圆。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尖叫,整个人就像一片被狂风骤然卷起的落叶,朝着坡顶外那刀劈斧削般的绝壁直坠下去!那根秃头扫帚,被他遗弃在坡顶的草丛里,静静地躺着,荆条扎成的扫帚头,还残留着孩子手心滚烫的汗渍。“我的儿——!”春娘凄厉的哭嚎撕破了山间的宁静,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黄昏的心脏。她双腿一软,瘫倒在冰冷的山石上,十指深深抠进泥土里。石锁疯了一般扑到崖边,半个身子探出去,目眦欲裂地向下望。陡峭的岩壁几乎垂直向下,被浓重的阴影覆盖,深不见底。只在半山腰更下方,隐约可见一片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幽深的灌木丛,像一张沉默的、等待吞噬的大口。哪里还有虎子小小的身影?只有几块被带落的碎石,骨碌碌滚落,撞击在岩壁上,发出空洞而遥远的回响,每一声都砸在石锁的心上。“虎子…虎子啊!”石锁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悲鸣,巨大的身躯剧烈颤抖着,像一株被雷电劈中的老树。他猛地转过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崖边那根孤零零的扫帚,那承载了儿子最后欢笑的物件。一股狂暴的、无处发泄的痛楚和愤怒瞬间攫住了他。他低吼一声,如同受伤的蛮牛,冲过去,抬起穿着破烂草鞋的大脚,用尽全身力气,狠狠跺向那扫帚!“咔嚓!”一声刺耳的脆响。粗糙的酸枣木柄,在石锁含恨的猛力下,应声而断!断裂的茬口参差不齐,白森森的木头纤维暴露出来,像被强行撕裂的骨肉。扫帚头被巨大的力量踹得飞起,翻滚着,也落向了那片吞噬了虎子的、深不见底的幽暗崖下。石锁看着那断裂的扫帚柄,又看看深不见底的崖下,巨大的悲恸终于彻底击垮了这个山一样的汉子。他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冰冷的山石上,额头抵着粗糙的地面,宽阔的肩膀剧烈地耸动,发出压抑到极致的、野兽般的呜咽。春娘扑过来,双手死死抓住丈夫的胳膊,指甲深陷进他紧绷的肌肉里,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她的眼泪汹涌而出,冲刷着脸上的尘土,留下道道泥痕,喉咙里却只能发出破碎的、不成语句的抽噎。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相拥痛哭的身影拉得细长,扭曲地投射在冰冷的崖壁上,如同两个即将被黑暗彻底吞没的绝望剪影。山风呜咽着掠过陡峭的崖壁,卷起零星的草屑和尘土,盘旋上升,带来崖底深处那簇茂密灌木丛特有的、潮湿阴冷的腐殖质气息。这气息弥漫在坡顶,混合着石锁身上浓重的汗味和春娘泪水中的咸涩,凝成一片令人窒息的绝望。头顶的天空,那轮残阳正迅速沉入西边更高的山脊之后,泼洒出最后一片凄厉如血的晚霞,将整个山谷涂抹得如同炼狱的入口。不知过了多久,石锁的呜咽声渐渐低哑下去,只剩下沉重的、破风箱般的喘息。他抬起头,脸上涕泪纵横,混着泥土,一片狼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方才的狂暴褪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死寂。他扶着春娘颤抖的肩膀,试图站起来,双腿却像灌满了铅,又似被抽去了筋骨。“锁…锁子哥…虎子…我的虎子…”春娘瘫软在他怀里,眼神空洞地望向那深不见底的崖下,反复呢喃着,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石锁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死寂中迸出一丝骇人的决绝。他猛地吸了一口带着寒意的空气,胸腔剧烈起伏,像要压榨出最后一点力气。他咬着牙,腮帮子上的肌肉棱角分明,几乎是半拖半抱着将春娘从冰冷的岩石上拽起来。“走…”他的喉咙里滚出一个沙哑破碎的音节,像钝刀刮过骨头,“…下去…找…生要见人…死…死要见尸!”最后几个字,是从牙缝里生生挤出来的,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狠厉。下山的路,比来时更加艰难万倍。每一步都踩在虚浮的碎石和湿滑的苔藓上,每一步都踏在剜心剔骨的绝望里。石锁紧紧攥着春娘冰凉的手腕,他粗糙的手掌传递着仅存的、微弱的力量,也传递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春娘几乎是被他拖着往下挪移,深一脚浅一脚,失魂落魄,泪水无声地流淌,混着汗水,在脸上冲刷出泥泞的沟壑。她目光涣散,偶尔投向下方那片越来越近的、如同巨大伤疤般的灌木丛,眼神里是溺水者般的恐惧和一丝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祈盼。天光迅速黯淡下去。墨蓝色的夜幕从东方的山峦后悄然弥漫开来,吞噬着残存的霞光。山谷里的寒气骤然加重,丝丝缕缕,如同冰冷的蛇,贴着地皮蜿蜒,钻进他们单薄的衣裤。远处传来几声夜枭凄厉的啼叫,在山谷间回荡,更添几分阴森。当两人终于连滚带爬地扑到那片位于崖壁半腰的茂密灌木丛边缘时,天色已近乎全黑。借着最后一点天光微弱的惨白,眼前的景象让两人如遭雷击,彻底僵立在刺骨的寒风中。这片灌木丛异常茂密纠结,以低矮坚韧的酸枣树为主,其间夹杂着带刺的野蔷薇和一人多高的荆条。浓密的枝叶在暮色中如同凝固的墨团,散发着一股浓烈得令人作呕的腥甜气味——那是新鲜血液大量泼洒后特有的、铁锈与甜腻混合的死亡气息。就在这片荆棘丛的中央,一片低矮的酸枣刺被砸得七零八落,露出底下深褐色的泥土。泥土上,赫然是一滩尚未完全凝结的、暗红发黑的血迹!那血迹面积不小,呈放射状溅开,触目惊心。血泊边缘,散落着几片撕扯下来的、染血的粗布碎片,正是虎子早上穿的那件灰蓝色小褂的颜色!而在那滩刺目的血泊不远处,静静地躺着那根被石锁一脚踹断的秃头扫帚。断裂的酸枣木柄茬口狰狞,扫帚头上沾满了泥污和暗红的血点,几根荆条也折断了,扭曲地支棱着。它就那么歪斜地躺在血泊旁,像一个冰冷而诡异的句点,宣告着一切。没有虎子小小的身体。只有这滩血,这几片碎布,和这根沾了血的扫帚。“啊——!”春娘喉咙里爆发出一种非人的、极度压抑后崩溃的尖啸。她猛地挣脱石锁的手,不管不顾地扑向那滩血迹,双手疯狂地在冰冷的泥土和带刺的灌木丛中扒拉着,仿佛要把她的儿子从这地狱般的荆棘和血污里挖出来。尖利的荆刺瞬间划破了她的手掌和手臂,鲜血淋漓,她却浑然不觉,嘴里发出嗬嗬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哀鸣。“虎子…虎子啊…娘在这儿…娘来了…你应一声…应娘一声啊…”石锁没有动。他像一尊被瞬间抽空了所有生气的石像,直挺挺地杵在黑暗中。山风卷起他蓬乱的头发,露出下面一张因极度痛苦而扭曲变形的脸。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片血泊,盯着那几片碎布,最后,目光凝固在那根沾着儿子鲜血的、断裂的扫帚上。那目光,不再是悲伤,不再是愤怒,而是一种彻底的、万念俱灰的空洞。一种比死亡更深沉的冰冷,从他脚底升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夜枭的叫声再次划破寂静,近在咫尺,带着毛骨悚然的嘲弄。无边的黑暗终于彻底吞没了这半山腰,只有春娘绝望的哀嚎在冰冷的夜风中飘荡,断断续续,如同孤魂野鬼的呜咽。---山村的夜,死寂得令人窒息。没有灯火,只有几颗疏星在厚重的云层间隙里时隐时现,洒下惨淡的微光。石锁家那低矮的土屋,像一座巨大的、沉默的坟墓,蹲伏在半山腰的黑暗里。灶膛的余烬早已冰冷,屋子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和绝望的气息。春娘蜷缩在冰冷的土炕一角,身上胡乱搭着一条破旧的薄被。她不再哭嚎,只是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格格作响。那双曾经明亮温婉的眼睛,此刻空洞地望着漆黑的屋顶,如同两口枯竭的深井。石锁坐在炕沿,背脊佝偻得像一张拉满的弓。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沉重得如同巨石滚落的呼吸声。他的手里,紧紧攥着一片染血的粗布碎片,那是他刚从崖下那片荆棘丛里,不顾春娘的撕扯,死死抢回来的。时间在浓稠的黑暗中缓慢爬行,每一刻都是凌迟。突然!一阵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沙…沙…沙…”声,毫无预兆地在死寂的院子里响起。那声音,像是有人在用一把破旧的扫帚,有一下没一下地、极其缓慢地扫着院子里的硬土地。声音拖沓,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滞涩感。石锁猛地抬起头,黑暗中,他的眼睛骤然爆射出骇人的精光!他像一头被惊醒的猛兽,全身肌肉瞬间绷紧。春娘也听到了。她颤抖的身体僵住,空洞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度的惊恐,喉咙里发出“嗬”的一声短促的抽气,像被人扼住了脖子。“沙…沙…沙…”那声音还在继续,不紧不慢,由远及近,仿佛正从院门口,一点点地、执着地扫向他们的屋门。声音在寂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每一次摩擦都像刮在人的心尖上。是虎子回来了?是儿子拖着那根断掉的扫帚回来了?!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瞬间噬咬住春娘的心。她猛地从炕上弹坐起来,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希冀光芒,就要不管不顾地冲下炕去开门。“别动!”石锁低吼一声,声音嘶哑得如同砂轮摩擦。他一把按住春娘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他的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盯住那扇薄薄的、用几块破木板钉成的屋门。不是虎子!那声音…太滞涩了,太沉重了!带着一种非人的、毫无生气的冰冷。虎子那么小,那么活泼,他跑起来像一阵风,就算抱着扫帚,也绝不会发出这样拖沓、如同裹着尸布在挪移的声响!石锁的心沉到了冰窖最底层。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他猛地想起那根沾着虎子鲜血、被他亲手踹断的扫帚。难道…难道是…?“沙…沙…沙…”声音停在了门外,近在咫尺。紧接着,是一阵令人牙酸的、指甲刮擦木板的刺耳声音!“吱…嘎…吱…嘎…”一下,又一下。缓慢,执着,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恶意。春娘吓得魂飞魄散,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尖叫出声,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石锁额头上青筋暴跳,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粗布衣衫。他悄无声息地挪到门后,巨大的身躯紧贴着冰冷的泥墙,像一头蓄势待发的困兽。粗糙的手掌摸到了门后倚着的一根手臂粗细、用来顶门的硬木杠子。他屏住呼吸,全身的力量都凝聚在握着杠子的那只手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刮擦声停了。死一样的寂静再次降临。屋外的黑暗仿佛凝固了,沉重地压在屋顶和墙壁上。石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汗水流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他不敢眨眼。“砰!”一声沉闷的撞击!整扇破旧的木门剧烈地震颤了一下,簌簌落下灰尘。“砰!砰!砰!”撞击声陡然变得狂暴!一下重过一下,如同沉重的木桩在撞击城门!薄薄的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轴发出刺耳的扭曲声,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开来!不是人!绝不是人!石锁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狂暴的惊怒取代。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如同受伤的野兽,猛地向后退开一步,双臂肌肉坟起,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硬木杠子狠狠朝剧烈震动的门板中心捅去!“咔嚓——!”一声脆响!木屑纷飞!硬木杠子尖锐的顶端穿透了门板,捅了出去!门外那狂暴的撞击声戛然而止。石锁喘着粗气,死死抵住杠子,汗水顺着额角小溪般淌下。他侧耳倾听。死寂。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喘息和春娘压抑到极致的呜咽。他小心翼翼,透过门板上被捅穿的破洞向外望去。院子里空荡荡的,惨淡的星光下,只有几株野草在夜风中瑟瑟发抖。地面干干净净,仿佛刚才那持续不断的扫地和撞击,只是一场恐怖的幻觉。然而,就在门板外下方,那被捅穿的破洞边缘,借着微弱的星光,石锁看到了一小撮东西——几根断裂的、带着泥土和暗红色污迹的荆条!正是那秃头扫帚上扎着的荆条!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石锁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真的是那东西!那根沾了虎子血的断扫帚!“锁子哥…外面…外面是啥?”春娘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石锁猛地收回目光,脸色在黑暗中一片惨白。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和那彻骨的寒意,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没事了…是风…刮倒了柴火垛…”他不能说实话,春娘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他抽出杠子,用身体死死顶住那扇被捅出一个洞、摇摇欲坠的木门,仿佛要用自己全部的力气堵住门外的无边黑暗和那无法言说的恐怖。后半夜,在死一般的寂静和石锁高度紧绷的戒备中煎熬过去。春娘在极度的疲惫和惊吓中昏昏沉沉地睡去,偶尔发出惊恐的呓语。石锁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眼睛熬得通红,像两团燃烧的炭火,死死盯着门上的破洞,手里紧紧攥着那根硬木杠子,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门外,再没有任何异响。但那无声的、沉重的黑暗,比任何声响都更让人窒息。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这座孤零零的土屋,也死死缠绕住石锁的心。天,终于蒙蒙亮了。灰白色的光线透过窗棂上糊着的破麻纸,艰难地渗进来,驱散了屋内最浓重的黑暗,却驱不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死寂。石锁活动了一下几乎僵硬的四肢,轻轻推开死死抵住的门板。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院子里空寂无人。晨风带着寒意,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地面是干的,昨夜仿佛真的只是一场噩梦。然而,就在门槛外一步之遥的地上,清晰地印着一道道拖沓的痕迹!那痕迹很怪,像是用一把极其破旧、秃了头的扫帚,歪歪扭扭、有气无力地扫过留下的印子。痕迹从院门口一直延伸到他们的屋门外,在门槛前的地面上,还残留着几根被折断的、带着泥土的荆条碎片!石锁的心猛地一沉,昨夜那冰冷的恐惧感再次攫住了他。他目光顺着痕迹看向院门。那扇用树枝胡乱扎成的篱笆院门,虚掩着。在门框一角,挂着一小片灰蓝色的、被荆棘刮破的粗布碎片——正是虎子衣服上的!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混合着巨大的悲伤和愤怒,瞬间冲垮了石锁紧绷了一夜的神经。他猛地冲出门外,对着空旷的山谷,爆发出野兽般的嘶吼:“谁?!是谁?!滚出来——!”嘶吼声在山谷间回荡,带着无尽的悲怆和绝望,最终消散在冰冷的晨风里。回应他的,只有几声早起的山雀怯生生的鸣叫。石锁颓然地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巨大的身躯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他看着院门上那片刺目的破布,看着地上那诡异的扫痕,又想起崖下那片染血的荆棘丛和断裂的扫帚……一个模糊而恐怖的念头,如同毒蛇,悄然钻入他混乱的意识。难道…难道虎子的魂儿…附在那该死的扫帚上了?它…它自己“走”回来了?它想做什么?他不敢再想下去。巨大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大德五年那个血色黄昏后的第七日,清晨。石锁家的土屋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活气,死寂得可怕。灶房冰冷,锅底结了灰。春娘蜷缩在土炕最里角,身上裹着那条薄被,眼神空洞地望着糊着破麻纸的窗棂。几缕惨淡的天光透进来,照着她脸上干涸的泪痕和深陷的眼窝,形销骨立。自从那夜门外诡异的扫地和撞击声后,她就像被彻底抽走了魂魄,不言不语,不吃不喝,只是睁着那双枯井般的眼睛,偶尔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一下。石锁坐在炕沿,背脊弯得更厉害了,像一张不堪重负、随时会崩断的弓。他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那片染血的粗布碎片,指腹感受着那已经发硬的血痂,眼神浑浊而空洞。恐惧、悲伤、绝望,还有那夜门外无法解释的诡异,像几块沉重的磨盘,日夜碾压着他粗粝的神经。他的嘴唇干裂起皮,脸上蒙着一层灰败的死气。“咳咳…”春娘发出一阵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咳嗽,瘦弱的身体在薄被下蜷缩得更紧。那咳嗽声在死寂的屋子里格外刺耳,带着一种耗尽心力的虚弱。石锁猛地回过神,眼中掠过一丝痛楚。他放下布片,动作有些僵硬地站起身,走向灶台旁那个粗陶水瓮。瓮里的水只剩浅浅一个底儿。他拿起挂在瓮沿的破瓢,舀了半瓢浑浊的水,又走到炕边。“春娘…喝口水…”他的声音嘶哑干涩。春娘毫无反应,依旧呆呆地望着窗户。石锁蹲下身,将水瓢凑近她的唇边。冰凉的陶壁触到春娘干裂的嘴唇,她才似乎有了一点知觉。她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侧过头,目光从窗棂移到水瓢上,又缓缓上移,落在石锁那张憔悴不堪、胡子拉碴的脸上。那目光里,没有悲伤,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死寂的、深不见底的灰烬。看得石锁心头一颤,握着水瓢的手微微发抖。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砰!”一声巨响!不是敲门,是院门被猛地撞开的声音!粗劣的木栓断裂的脆响清晰地传了进来!紧接着,是纷乱沉重的脚步声、粗野放肆的吆喝声、金属碰撞的刺耳声,如同狂暴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土屋外死寂的堤坝!“哈哈哈!就是这儿!给老子围了!一只苍蝇也别放出去!”“姓石的!滚出来!你爷爷们来了!”“听说这家的娘们儿,是这十里八乡山沟沟里藏着的凤凰?哈哈哈,让大爷们开开眼!”粗鄙不堪的吼叫声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院落里。土屋薄薄的墙壁根本无法阻隔这狂暴的声浪。石锁脸色骤变!他像被烧红的烙铁烫到一样,猛地从炕边弹起!手中的破瓢“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浑浊的水流了一地。那浑浊的眼底,瞬间被惊骇、暴怒以及一种近乎本能的凶悍杀意所取代!他一把抄起昨夜就放在门后、已经沾了泥灰的硬木杠子,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死死挡在春娘和那扇摇摇欲坠的屋门之间。春娘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喧嚣惊动了。她空洞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强烈的情绪——极致的恐惧!她像受惊的兔子,猛地缩向土炕最角落,双手死死抓住身上那条破薄被,身体抖得如同狂风中的落叶。“砰!砰!砰!”狂暴的砸门声再次响起,比七天前那诡异的撞击更加凶猛,更加肆无忌惮!整扇破旧的木门如同狂风中的树叶般疯狂震颤,门轴发出凄厉的呻.吟,门板上的裂缝在巨大的力量下迅速蔓延!“开门!姓石的!再不开门,老子就把你这破屋点了!”一个极其嚣张的声音就在门外响起,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匪气。石锁的眼睛瞬间赤红!他认得这个声音!是黑风寨二当家的“独眼狼”王彪!这伙盘踞在鹰愁涧的悍匪,凶名赫赫,手段残忍,是平阳路官府都头疼的毒瘤!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为什么?!“春娘!躲好!”石锁只来得及吼出这一声。“轰——!”不堪重负的木门在一声巨响中,被几把雪亮的鬼头刀从外面生生劈开、踹烂!木屑横飞!刺眼的晨光混合着浓重的汗臭、血腥和一股山野暴徒特有的凶戾之气,猛地灌了进来!七八个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如同地狱里冲出的恶鬼,瞬间挤满了狭小的门口!他们穿着混杂的兽皮和破烂布衣,露出的胳膊和胸膛上布满狰狞的疤痕和刺青。为首一人,身材异常魁梧,瞎了一只眼,戴着一个粗糙的皮眼罩,正是“独眼狼”王彪!他仅剩的那只独眼,闪烁着残忍而淫.邪的光芒,如同饿狼般扫视着屋内,最后贪婪地定格在蜷缩在炕角的春娘身上。“嘿嘿嘿…果然是个俏娘们儿!难怪咱们大当家念念不忘!”王彪舔了舔厚实的嘴唇,发出一阵令人作呕的怪笑。“狗杂种!”石锁目眦欲裂!积压了七日的丧子之痛、恐惧绝望,还有此刻妻子受辱的滔天怒火,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他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如同被逼入绝境的猛虎,根本不顾双方人数的悬殊差距,抡起手中的硬木杠子,带着全身的力气和玉石俱焚的决绝,朝着堵在门口的王彪,当头狠狠砸了下去!这一砸,石破天惊!凝聚了一个父亲、一个丈夫最后的力量和尊严!王彪显然没料到这个山野汉子竟敢率先动手,而且如此凶悍!他仓促间举起手中的鬼头刀格挡。“铛——!”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硬木杠子重重砸在厚背鬼头刀的刀脊上!巨大的力量震得王彪手臂发麻,脚下踉跄着退了一步!但他身后的山匪却蜂拥而上!“找死!”“剁了他!”数把雪亮的刀光如同毒蛇的獠牙,瞬间朝着石锁周身要害劈砍过来!石锁怒吼连连,手中沉重的杠子舞动得呼呼生风,凭借着悍不畏死的凶悍和一股蛮力,竟暂时逼退了最先冲进来的几个悍匪!狭窄的灶房内顿时一片混乱!锅碗瓢盆被撞得稀里哗啦粉碎,柴火散落一地。刀光闪烁,木屑纷飞,粗重的喘息和凶暴的吼叫混杂在一起。“锁子哥——!”春娘看着丈夫在刀光中浴血奋战,发出凄厉的尖叫,恐惧到了极点。石锁的肩膀被一把刀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鲜血瞬间染红了半边身子!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反而被血腥味刺激得更加疯狂!他状若疯虎,硬顶着劈砍,一杠子狠狠捅在一个山匪的肚子上,那山匪惨叫着捂着肚子滚倒在地。“妈的!点子扎手!一起上!放倒他!”王彪捂着被震麻的手腕,独眼中凶光更盛,厉声吼道。更多的山匪涌了进来。狭小的空间彻底限制了石锁的腾挪。一根套索猛地从侧面甩出,精准地套住了石锁的脖子!同时,几把刀从不同角度狠狠劈向他持棍的手臂和大腿!“呃啊——!”石锁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脖子被勒紧,瞬间窒息!握杠的手臂被刀背重重砸中,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沉重的杠子脱手飞出!大腿上也挨了重重一刀,鲜血狂涌!他庞大的身躯如同被伐倒的巨木,轰然跪倒在地!脖子被套索死死勒住,仅存的独臂徒劳地撕扯着绳索,脸憋得紫红,眼珠暴突,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息声。“锁子哥——!”春娘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挣扎着想要扑过来。“捆结实了!”王彪狞笑着,一脚狠狠踹在石锁的胸口。石锁的身体猛地一弓,喷出一口鲜血,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几个山匪如狼似虎地扑上去,用浸过油的粗麻绳将他捆得如同粽子一般。王彪这才好整以暇地转过身,独眼淫.邪地上下打量着缩在炕角、抖成一团的春娘,啧啧道:“哭啥?小美人儿,哭花了脸多可惜?跟爷们儿回寨子享福去!保管比跟着这死鬼强百倍!嘿嘿,我们大当家可是想你想得紧呐!”说着,便伸出毛茸茸的大手,朝着春娘抓去!“别碰她!畜生!我跟你们拼了!”被捆倒在地的石锁看到这一幕,目眦欲裂,爆发出困兽般的嘶吼,不顾一切地扭动身体,想要撞过去,却被身后的山匪死死踩住。春娘看着那只抓来的、沾着丈夫鲜血的脏手,看着地上浑身浴血、被死死踩住的丈夫,巨大的恐惧和绝望瞬间被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取代——那是母兽保护幼崽般的本能,是玉石俱焚的决绝!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从炕角弹起,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雌豹,伸出枯瘦的双手,十指弯曲如钩,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狠狠抓向王彪那张狞笑的脸!“啊——!”王彪猝不及防,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春娘那尖利的、沾着泥污的指甲,在他仅存的右眼下方,狠狠抓出了三道深可见骨的血痕!皮肉翻卷,鲜血瞬间涌出!“臭娘们!找死!”剧痛彻底激怒了王彪。他反手就是一个极其凶狠的耳光,狠狠扇在春娘脸上!“啪!”一声脆响!春娘瘦弱的身子如同断线的风筝,被巨大的力量扇得横飞出去,重重撞在冰冷的泥墙上!她闷哼一声,软软地滑倒在地,额头撞破,鲜血顺着苍白的脸颊流下,瞬间染红了半边衣襟,当场昏死过去。“妈的!给脸不要脸!”王彪捂着血流如注的脸,独眼中爆射出骇人的凶光,对着昏死的春娘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捆起来!堵上嘴!带走!大当家还等着入洞房呢!这死鬼…”他指了指地上被捆得像粽子一样、仍在徒劳扭动嘶吼的石锁,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扔山里喂狼!手脚干净点!”两个山匪立刻上前,粗暴地将昏死的春娘用绳子捆了手脚,又用一团破布死死塞住了她的嘴。另两个山匪则狞笑着,像拖死狗一样将还在挣扎嘶吼的石锁往外拖。“唔…唔…”石锁的脖子被套索勒着,只能发出模糊不清的、充满无尽怨恨的呜咽。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昏死过去的妻子,又猛地转向王彪,那眼神,如同地狱最深处的厉鬼,要将眼前这些人的模样刻入灵魂!王彪被他看得心头莫名一寒,随即恼羞成怒地狠狠踹了石锁一脚:“看什么看!死到临头还瞪眼!拖走!”石锁被粗暴地拖出了破败的屋门,拖过冰冷的院子。他的目光最后扫过院门上那片灰蓝色的破布,扫过地上那几根断裂的荆条碎片……虎子…爹娘…都护不住你们了…他被拖向屋后那片陡峭的山崖。清晨的风吹在脸上,冰冷刺骨。两个山匪将他拖到崖边,那里怪石嶙峋,下方是深不见底的幽谷。“下去吧!死鬼!”一个山匪狞笑着,抽出了腰间的短刀。石锁没有挣扎,也没有再嘶吼。他只是死死地、死死地瞪着眼前这两个山匪,还有后面不远处捂着半边血脸、一脸狰狞的王彪。那眼神,凝固着滔天的恨意和不甘,仿佛要将他们的灵魂都冻结。刀光一闪!没有惨叫。只有利刃割断喉管的、恐怖的“嗤啦”声。温热的鲜血喷溅在冰冷的山石和枯草上。石锁那巨大的、布满伤痕和血污的身体,被猛地一脚踹下了悬崖!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翻滚着,坠入那吞噬了他爱子的、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山匪探头看了看,啐了一口:“晦气!走!”他们转身,拖着昏迷的春娘,汇合了院中其他人。匪徒们翻身上马,嚣张的呼哨声和狂笑声再次撕裂了山间的宁静。马蹄声隆隆,卷起一路烟尘,朝着鹰愁涧黑风寨的方向绝尘而去。那座孤零零的土屋,院门破碎,屋门洞开,如同一个被剖开的伤口,在惨淡的晨光中无声地诉说着刚刚发生的暴行和惨剧。院门上,那片灰蓝色的粗布碎片,被风吹落地面,又被一只匆忙踏过的、沾满泥泞和血迹的匪徒靴子踩住,一阵山风吹过,将它从靴底扯出半截,在风中微微颤动,像一面残破的、染血的招魂幡。 第五十八章 百年怨帚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时间的长河裹挟着泥沙与血泪,奔涌向前,冲垮了元帝的金帐,淹没了红巾的烽烟。当历史的车轮沉重地碾过大明洪武的峥嵘岁月,最终停驻在永乐十四年的四月时,春风再次吹绿了吕梁山脉南麓的万千沟壑。山还是那些山,层峦叠嶂,沉默如亘古。只是当年那座半山腰上飘着炊烟、住着石锁一家三口的孤零零土屋,早已在百年的风雨侵蚀和战乱动荡中化为乌有。原地只剩下几堵低矮的、爬满苔藓和藤蔓的土墙基,以及散落其间的、早已被泥土半掩的碎瓦烂陶。野草和灌木恣意生长,覆盖了昔日的院落,唯有几株倔强的酸枣树,依旧年年开花,岁岁挂果,在四月微凉的风中伸展着带刺的枝桠。然而,就在这片荒芜的废墟之上,就在当年石锁一脚踹断扫帚、虎子坠崖而亡、夫妻惨遭掳杀的血腥之地,一种令人心悸的阴冷,顽固地沉淀下来,渗透进每一寸泥土,每一块山石。尤其是在更深人静的子夜时分,或是山雨欲来的阴沉午后,山风吹过这片废墟,总会带起一种异样的呜咽,仿佛地底深处有无数冤魂在哭泣、在低诉。附近的樵夫猎户,都隐约知道这地方“不干净”,口耳相传着一个模糊的、关于百年前山匪屠戮一户人家的悲惨故事,以及更早之前,一个孩子坠崖而亡的传说。久而久之,这无名山坡便被称作“断魂坡”,罕有人至。只有盘旋的乌鸦,偶尔落在那些孤零零的酸枣树上,发出几声刺耳的聒噪。百年的时光,足以让王朝更迭,让沧海桑田,却似乎无法彻底消磨掉那凝聚在断魂坡上的冲天怨念和刻骨悲伤。甚至,在某种无法言说的诡异法则下,这怨念与悲伤,竟找到了一个冰冷而执拗的载体,一丝一缕地汇聚、沉淀、扭曲、滋生……---永乐十四年,四月初七。夜色浓稠如墨,沉甸甸地压在断魂坡上。没有星月,只有呜咽的山风掠过废墟间的乱石和荒草,发出如同鬼哭般的尖啸。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土腥气和草木腐败的霉味,还有一种若有若无、却让人头皮发麻的淡淡腥甜——那是被时光深埋、却仿佛永远无法散尽的陈旧血气。坡顶,当年虎子追逐蝴蝶失足坠崖的地方,荒草萋萋。就在那丛被夜风吹得簌簌发抖的、格外茂密的酸枣刺根部,泥土微微拱动了一下。紧接着,一只“手”破土而出!那不是人手。它由无数根断裂的、颜色暗沉发黑的荆条扭曲缠绕而成,粗糙、僵硬,如同某种怪物的枯爪。荆条表面覆盖着一层黏腻的、仿佛凝固血浆般的暗红色污垢,散发出刺鼻的腥气。这只“手”五指张开,深深抠进冰冷的泥土里,似乎在积蓄着力量。“噗…噗…”泥土被更大力度地拱开。一个“头颅”缓缓探了出来。那同样不是人类的头颅,而是一个用无数断裂、扭曲、沾满污垢泥血的荆条和草茎强行捆扎、糅合而成的怪异“帚头”!它比寻常的扫帚头大了数倍,形状狰狞而扭曲,仿佛一个被强行缝合的破碎魂灵。帚头中心,镶嵌着两块小小的、不规则的石头。那石头在绝对的黑暗中,竟幽幽地泛着两点极其微弱、极其诡异的暗红色光芒,如同野兽充血的眼瞳,冰冷地窥视着这片浸透血泪的黑暗。这怪物…不,这由百年怨念与那根断裂染血的扫帚强行融合、扭曲滋生的“东西”,终于彻底挣脱了泥土的束缚。它整个“身体”——一根断裂处依旧留着参差白茬的酸枣木柄,连接着那个巨大而狰狞的荆条帚头——完全暴露在阴冷的夜风中。它静静地“站”在坡顶的荒草丛中,那两点暗红的“眼”缓缓转动,似乎在“看”。它“看”向山下。那里,在断魂坡的脚下方,依着地势,散落着几十户人家,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沉睡中的村落。几星微弱的灯火,在浓墨般的夜色里如同萤火。夜风呜咽着掠过帚头。那些粗糙、扭曲的荆条和草茎,相互摩擦,发出一种极其细微、却令人牙酸的“沙…沙…”声。这声音不再是百年前虎子抱着它奔跑时的欢快摩擦,而是一种充满了怨毒、饥渴和冰冷执念的呻.吟。一个模糊而破碎的意念,如同冰冷的电流,在它那由怨念强行构筑的、混沌扭曲的“意识”深处回荡,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尖锐,最终凝聚成一股滔天的恨意:“…爹…娘…你们…在哪…”“…为什么…不抓住我…”“…好冷…好黑…”“…爹…娘…精气…给我…”那两点暗红的“眼”猛地爆发出骇人的凶光!如同两颗即将熄灭却又被怨毒重新点燃的炭火!“呼——!”一股阴冷至极的旋风毫无预兆地在坡顶平地卷起!吹得荒草倒伏,碎石滚动!那扫帚精动了!它不是走,也不是跳。它断裂的酸枣木柄猛地向下一顿,深深插入泥土,随即整个“身体”如同离弦的箭,又像一道贴着地面疾掠的黑色鬼影,以一种完全违背常理的、飘忽而迅捷的方式,朝着山下那沉睡的村落,无声无息地滑了下去!所过之处,荒草被一股无形的阴寒力量压伏,留下一条散发着淡淡腥甜气息的、笔直的冰冷轨迹。---永乐十四年,四月初九。夜。李家洼村,村西头。李老憨家的土屋,在夜色中沉默着。屋里传出男人粗重的鼾声和女人压抑的咳嗽,偶尔夹杂着隔壁屋里小儿梦呓的嘟囔。一只粗糙的、由沾满污垢的荆条扭曲而成的“手”,悄无声息地搭上了李老憨家低矮的土墙。那两点暗红的“眼”,在墙头荒草的缝隙间幽幽亮起,冰冷地窥视着院内。院内静悄悄的。只有一条老黄狗蜷缩在柴房门口,似乎察觉到什么,耳朵猛地竖起,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充满恐惧的“呜呜”声,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它想叫,想示警,但一股来自生命本能的、无法抗拒的阴森寒意,如同冰冷的铁箍,死死扼住了它的喉咙。它只能将头深深埋进前爪,发出绝望的呜咽。扫帚精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飘过了土墙,无声地落在院子里。它“站”在院中,那两点红芒转向了主屋紧闭的房门。门内,李老憨和他婆娘的气息清晰可闻。一股强烈的、混合着怨毒与饥渴的意念波动散发开来。它“走”向房门。依旧是那种诡异的滑行,荆条帚头摩擦着夯实的泥地,发出轻微却令人心悸的“沙…沙…”声。在距离房门一步之遥的地方,它停了下来。酸枣木柄微微倾斜,那巨大的、狰狞的帚头缓缓抬起,正对着门板。没有狂暴的撞击。没有凶戾的嘶吼。只有一片死寂的阴冷。那帚头中心,两点暗红的光芒骤然变得深邃、粘稠,仿佛两个旋转的、通往深渊的血色旋涡!一股无形的、带着极度阴寒和腐朽气息的“吸力”,如同无数根冰冷的触手,猛地从帚头上扩散开来,穿透了薄薄的门板!屋内。土炕上,睡在丈夫身边的李老憨婆娘王婶,身体猛地一僵!睡梦中,她感觉自己仿佛瞬间掉进了一个冰窟窿!一股无法形容的、来自骨髓深处的阴寒瞬间攫住了她!她无法呼吸,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拼命挤压!她想尖叫,想挣扎,却发现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眼皮也重逾千斤,根本睁不开!一种巨大的、濒死的恐惧感瞬间淹没了她!“呃…呃…”她的喉咙里只能发出极其微弱、如同窒息般的呻.吟。睡在她旁边的李老憨鼾声依旧,毫无所觉。但睡在隔壁屋里他们那个七岁的小儿子狗娃,却在睡梦中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子,小眉头皱了起来,似乎在梦中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门外。扫帚精那两点红芒贪婪地闪烁着。一股肉眼无法看见、却蕴含着生命本源的、淡白色的温暖气息,正丝丝缕缕地从门缝中被强行抽扯出来,汇入它那狰狞的帚头。帚头上那些暗红色的污垢,仿佛得到了滋养,颜色似乎变得更深沉、更黏腻了一些。那断裂的酸枣木柄,也微微震颤着,发出一阵极其细微、如同满足叹息般的“嗡…嗡…”声。“沙…沙…”轻微的摩擦声再次响起。扫帚精缓缓地、无声地向后退去,飘离了李家的院门,如同完成了某种邪恶仪式的幽灵,再次融入墙外的黑暗之中。院内的阴寒骤然减轻。柴房门口的老黄狗,终于从那股死亡的恐惧中挣脱出来,发出一声劫后余生般的、极其压抑的呜咽,夹着尾巴钻进了柴草堆深处,瑟瑟发抖。屋内炕上,王婶那濒死的窒息感瞬间消失了。她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如同溺水之人浮出水面,剧烈地喘息起来,浑身冷汗淋漓,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咚咚咚地撞击着肋骨,带来一阵阵虚脱般的疼痛和后怕。“他爹…他爹…”她艰难地伸出手,颤抖着推搡旁边依旧鼾声如雷的李老憨,声音嘶哑而惊恐,“醒醒…醒醒…我刚才…我刚才差点…差点过去了…”李老憨被推醒,睡眼惺忪,不耐烦地嘟囔:“大半夜的…嚎啥…做噩梦了吧?”他翻了个身,鼾声又起。王婶僵在冰冷的炕上,听着丈夫的鼾声,感受着自己依旧狂跳不止的心脏和虚脱无力的身体,一股巨大的、无法言说的恐惧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她死死攥着被角,牙齿格格作响,睁大眼睛望着漆黑的屋顶,再也不敢合眼。天亮了。消息如同瘟疫,在小小的李家洼村迅速蔓延开来。“听说了吗?老憨家的!昨晚上差点没挺过来!”“真的假的?白天看着还好好的啊?”“千真万确!王婶亲口说的!说睡到半夜,突然就喘不上气,心口像被冰坨子压住了!差点就过去了!”“嘶…这都第几个了?村东头张木匠家的婆娘,前天晚上不也是这样?到现在还下不来炕!”“还有前街赵铁匠!昨天早上被人发现躺在院子里,脸都青了!抬回去灌了姜汤才缓过来,问他咋回事,就直说冷,说心口疼!可邪乎了!”“是啊是啊!我家那口子昨晚上也惊醒了,说心慌得厉害,浑身发冷!不过没王婶那么邪乎…”“怪了!怎么遭殃的都是当爹当娘的?孩子们倒是一个个睡得安稳,屁事没有!”“该不是…该不是撞了啥不干净的东西吧?”“嘘…小声点!别乱说!这青天白日的…”“可…可这也太邪门了!专门冲着大人来?还专吸.精气?”恐慌如同无形的藤蔓,在村民的窃窃私语和惊惶的眼神中悄然滋生、蔓延。田间地头,人们不再像往常那样大声说笑,而是聚在一起,压低了声音议论,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尤其是那些背阴的角落和废弃的院落。家家户户的院门关得更早更严实了。夜里,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能引起一阵压抑的狗吠和婴儿的啼哭。一种无形的、名为“父母煞”的恐怖阴影,沉甸甸地笼罩在李家洼村的上空。---四月初十,夜。更深露重。村北,张寡妇家。张寡妇早年守寡,独自拉扯着一个十岁的儿子石头,日子过得清苦,却也安宁。今夜,石头睡在里屋的小炕上,发出均匀的鼾声。外间屋,张寡妇坐在油灯下,就着微弱的光亮缝补着儿子白天刮破的裤子。灯花偶尔爆一下,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映着她脸上深刻的皱纹和专注的神情。她不时抬头,侧耳听听里屋儿子的动静,脸上露出疲惫却满足的温柔。夜很静。只有墙角的蛐蛐在不知疲倦地鸣叫。突然!张寡妇手中的针线猛地一顿!一股毫无征兆的、刺骨的阴寒毫无征兆地袭来!仿佛瞬间掉进了三九天的冰窟窿!那寒意不是来自皮肤,而是从骨头缝里、从五脏六腑深处猛地钻出来!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手一抖,针尖刺破了手指,一滴殷红的血珠冒了出来。“嘶…”她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地看向紧闭的房门。一股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她。她放下针线,站起身,想走到门边看看。然而,脚步刚迈开,那股阴寒骤然加剧!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爪狠狠攥住,猛地一抽!剧烈的绞痛让她眼前一黑,闷哼一声,踉跄着扶住了旁边的桌子才没有摔倒!“呃…”她痛苦地蜷缩起身体,大口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却感觉吸不进一丝空气!冰冷的窒息感如同潮水般涌来,迅速将她淹没。她感觉自己的生命正在被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力量疯狂地抽走!意识开始模糊,视线里油灯的光晕变得扭曲、晃动,耳边蛐蛐的鸣叫也变得遥远而飘渺…就在这时,里屋传来儿子石头迷迷糊糊的呓语:“娘…冷…”儿子的声音,像一道微弱却炽热的闪电,瞬间劈开了张寡妇濒临涣散的意识!不!不能倒下!石头还小!他不能没有娘!一股源自母亲本能的、超越生死的力量猛地从她干涸的躯体深处爆发出来!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房门!喉咙里发出一种如同困兽濒死般的、沙哑而凄厉的嘶吼:“滚——!”这声嘶吼,耗尽了张寡妇最后的气力,却蕴含着一种绝望的、守护至亲的决绝意志!如同在死寂的深潭中投下了一块巨石!门外。紧贴着门板,那两点暗红的“眼”正贪婪地汲取着门内涌出的生命精气。张寡妇那一声突如其来的、充满守护意志的嘶吼,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撞击在扫帚精那由纯粹怨念构筑的混沌意识上!“嗡——!”一声只有它自己能“听”到的、源自灵魂层面的剧烈震颤!那两点贪婪的红芒如同被强光刺到,猛地一阵剧烈闪烁,几乎要熄灭!帚头上强行凝聚的、无形的吸力漩涡骤然一滞,出现了短暂的溃散!一股源自本能的、对那种“守护”意志的强烈排斥和厌恶,混合着被“打断”的暴怒,瞬间淹没了它!“沙沙沙——!”门外响起一阵急促而狂乱的摩擦声!那声音不再是之前的缓慢拖沓,而是充满了暴戾和烦躁!仿佛无数根冰冷的荆条在疯狂地刮擦着地面!扫帚精那巨大的帚头猛地扬起,似乎想要再次凝聚力量,强行突破这声嘶吼带来的冲击!然而,屋内,张寡妇在发出那声嘶吼后,身体彻底虚脱,软软地瘫倒在地,陷入了昏迷。那股被强行抽取的生命精气骤然中断。同时,里屋被惊醒的石头揉着眼睛,带着哭腔喊了起来:“娘!娘你怎么了?”孩子的哭喊声,清晰地穿透了门板。扫帚精那狂躁的摩擦声戛然而止。那两点闪烁不定的红芒,如同被什么东西烫到,猛地转向里屋的方向。孩子的声音,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它混乱怨毒的意念深处,勾起了某个被刻意遗忘的、同样充满童稚却最终被黑暗吞噬的回响。“…虎子…冷…”一个模糊的、破碎的意念碎片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来。暴戾的怨气如同被泼了冷水,瞬间一滞。那两点红芒中,第一次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近乎茫然的波动。“沙…”一声轻微的、带着一丝迟疑的摩擦声。扫帚精没有再次尝试攻击。它那狰狞的帚头缓缓转向院外,如同一个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无声地、飘忽地滑过院子,越过低矮的土墙,再次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之中。院内恢复了死寂。只有里屋石头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地传出。第二天清晨,张寡妇被儿子石头的哭声唤醒。她脸色惨白如纸,浑身虚脱无力,如同生了一场大病。当闻讯赶来的邻居七手八脚将她扶上炕,听她断断续续、惊恐万分地讲述昨夜那如同鬼门关前走一遭的经历时,“父母煞”的恐怖传说彻底被坐实了!恐慌如同燎原的野火,在李家洼村彻底爆发!“听说了吗?张寡妇!昨晚差点被吸干了!”“是她!是她拼死喊了一声,才把那东西吓跑了!”“我的老天爷!那东西怕当娘的喊?”“怕啥喊啊!是张寡妇那会儿心里头只想着她儿子石头!那股护犊子的劲儿!把那脏东西冲着了!”“对对对!那东西…好像…好像不害孩子?”“可不!遭殃的全是大人!当爹当娘的!”“专吸父母精气!这…这到底是什么邪祟啊?!”“还能是啥!肯定跟百年前断魂坡那家子有关!怨气不散啊!”“天杀的!这可怎么办?!”“去请先生!去平阳府请法师!再这样下去,全村的大人都得被它吸干!”绝望的呼喊在村中回荡。祠堂里,几位须发皆白、德高望重的族老紧急聚首,面对哭天抢地的村民,老脸煞白,抖抖索索地商议着。最终,一致决定:砸锅卖铁,也要立刻派人赶往百里外的平阳府城,重金延请真正有道行的法师前来驱邪!而此刻,断魂坡顶,荒草丛中。那根断裂的扫帚静静“伫立”在晨曦微光里。帚头上暗红的污垢似乎更加粘稠厚重,两点红芒在阳光下显得黯淡,却依旧固执地闪烁着。它“面”朝山下恐慌的村落,一股冰冷、混乱、却执拗无比的怨念波动,如同无形的涟漪,在荒草间弥漫:“…爹…娘…”“…为什么…不抓住我…”“…精气…给我…”百年怨念,凝而不散,化而为精。一场针对父母精气的无声猎杀,在永乐十四年的春天,于这吕梁山麓的小山村,拉开了更加血腥的序幕。而千里之外,命运的丝线,正牵引着一位背负长剑的道人,朝着这片被阴云笼罩的土地,一步步走来。 第五十九章 阳罡破邪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永乐十四年,四月十一。正午的日头悬在吕梁山南麓的上空,本该是驱散阴霾、蒸腾生机的时刻,可李家洼村却笼罩在一片死气沉沉的寂静里。田间地头,少见人影。偶有几个扛着锄头、提着水桶的村民匆匆走过,也都佝偻着背,面色蜡黄,眼神里透着无法掩饰的疲惫与惊惶。他们脚步虚浮,仿佛每一步都耗尽了力气,不时有人停下,手按着心口,发出压抑的咳嗽或粗重的喘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草药和汗酸混合的颓败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却又如坠冰渊般萦绕不去的阴冷。村口那株百年老槐树下,几个须发皆白、穿着浆洗发白长衫的族老,如同几尊被烈日晒蔫了的泥塑,无精打采地坐在磨盘旁的石墩上。为首的老族长李承宗,一张布满沟壑的老脸愁云密布,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通往村外的黄土路尽头,手里盘着两颗光滑的枣核,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派去平阳府城请法师的人,已经走了整整两天两夜,音讯全无。每一刻的等待,都像钝刀子割肉,煎熬着整个村庄。“承宗公…这…这都两天了,沟蛋他们…该不会路上…”旁边一个干瘦的族老忍不住,声音嘶哑地开口,话没说完,就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咳得他弯下腰,枯瘦的手背青筋暴起。李承宗重重叹了口气,枣核在掌心摩擦出刺耳的声响:“急…急有什么用?尽人事,听天命吧。城里的大师,岂是那么好请的?怕是…怕是得倾家荡产…”他浑浊的目光扫过远处几户人家紧闭的院门,又落回自己枯槁的手上,那上面布满了老人斑,仿佛也沾染了这村子里的死气。“昨夜…村东头的王老五家…又出事了。他婆娘,天没亮就…就没了气儿…”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深重的无力感。几个族老闻言,身体都是一颤,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沉默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老槐树下,压得人喘不过气。只有几只绿头苍蝇,不知疲倦地绕着磨盘嗡嗡飞舞,贪婪地嗅着空气里若有若无的草药苦涩和某种更深沉的、令人不安的气息。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等待中,黄土路的尽头,尘埃扬起处,终于出现了一个踉踉跄跄的人影!“回来了!是沟蛋!沟蛋回来了!”一个眼尖的族老猛地站起,声音因为激动而劈了叉,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远方。如同死水投入巨石,整个村口瞬间骚动起来!原本瘫坐在墙根下、眼神空洞的村民也挣扎着站起身,伸长脖子望去。连老槐树上聒噪的乌鸦也扑棱着翅膀飞起,盘旋着发出刺耳的鸣叫。来人正是被派去请法师的李沟蛋。他原本壮实的身体此刻如同被抽掉了脊梁,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跑着,衣衫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沾满了尘土和草屑。脸上是长途跋涉后的极度疲惫,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劫后余生般的狂喜和希冀!他跑得气喘如牛,离着老槐树还有十几丈远,就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撑着滚烫的黄土,剧烈地咳嗽起来,几乎要把肺都咳出来。“沟蛋!法师呢?法师请来了吗?!”李承宗在旁人的搀扶下,颤巍巍地抢上前几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老眼死死盯着李沟蛋身后空荡荡的黄土路。几个年轻后生也冲上去,七手八脚地将李沟蛋搀扶起来。李沟蛋大口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好半晌才勉强抬起头,脸上涕泪和汗水混着尘土,一片狼藉。他抬起哆嗦的手,指向来路的方向,声音嘶哑:“来…来了!真…真神仙!在…在后面!”所有人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目光齐刷刷地再次投向黄土路的尽头。尘埃尚未落定。在那片被正午阳光炙烤得微微扭曲的空气里,一个身影,正不疾不徐地走来。那人穿着一身深青色道袍,宽袍大袖,在干燥的春风中微微拂动。身量颀长挺拔,步伐沉稳,每一步踏在黄土路上,都显得异常坚实,仿佛与脚下这片焦渴的土地有着某种奇异的联结。他背着一个半旧的藤条书箧,书箧上挂着一个黄澄澄的酒葫芦,随着步伐轻轻摇晃。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背上斜挎着的一柄长剑。剑鞘古朴,似木非木,似石非石,呈现一种温润内敛的青灰色泽,在阳光下并不刺眼,却自有一股沉凝厚重的气息散发开来,隐隐将周遭燥热的空气都压得沉静了几分。来人看起来约莫三十许年纪,面容清癯,下颌线条分明。肤色是常年风餐露宿的小麦色,剑眉斜飞入鬓,一双眸子尤其引人注目。那并非寻常道人的清静无为,而是深邃如寒潭古井,目光开阖之间,精光内蕴,仿佛能穿透皮相,直抵人心深处。此刻,这双眼睛正平静地扫视着村口聚集的、形容枯槁、满眼惊惶的村民,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正是全真龙门派羽士,赵清真。“道…道长!您可算来了!救救我们村子吧!”李承宗推开搀扶的人,踉跄着扑到近前,老泪纵横,噗通一声就要跪下去。赵清真袍袖轻轻一拂。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凭空而生,稳稳托住了老族长下跪的身形。“老丈不必如此。”赵清真声音清朗平和,如同山涧清泉,在这片被恐惧和绝望笼罩的土地上流淌开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贫道赵清真,云游至此。村中之事,路上这位李居士已略述一二。妖氛甚重,怨气冲天,确非寻常。且容贫道细察。”他的目光并未在悲泣的老族长身上过多停留,而是越过人群,投向村子的深处。他的眉头微微蹙起,鼻翼几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常人无法感知的气息,在他敏锐的灵觉中却如同黑夜中的灯火——那是一种极其阴冷、极其腐朽、又带着浓烈血腥和滔天怨毒的混合气息,如同无数冤魂的哀嚎凝成的实质,沉甸甸地笼罩着整个村落,尤其以村子西北方向那座无名山坡(断魂坡)最为浓烈!丝丝缕缕,如同活物般从地脉深处渗出,缠绕在每一座房舍,每一棵草木,甚至每一个村民的身上!尤其是那些中气不足、面色蜡黄的成年人,其头顶、双肩的“三昧火”竟微弱如风中残烛,丝丝缕缕的淡白精气正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缓缓流向那怨气的源头!这绝非寻常精怪作祟!赵清真心中凛然。这股怨气之精纯、之执拗、之针对性(专噬父母精气),实属罕见。其根脚,恐怕深埋着一段惨烈至极、百年不化的血泪冤情。他背上那柄归尘剑鞘内,剑身似乎感应到主人心绪的波动,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发出一声低沉如龙吟般的嗡鸣,剑格上镶嵌的七颗细微宝石(北斗七星)也隐隐有微光流转。赵清真的到来,如同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李家洼村激起了巨大的涟漪。恐慌并未立刻消散,但一种名为“希望”的微弱火苗,开始在绝望的灰烬中悄然复燃。族老们如同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簇拥着赵清真,七嘴八舌地诉说着连日来的恐怖遭遇。张寡妇被搀扶着来了,她形容枯槁,眼神涣散,断断续续地讲述着那晚濒死的挣扎和那声绝望的嘶吼。王老五的婆娘昨夜刚刚咽气,简陋的灵堂就设在屋中,阴冷的死气和浓郁的草药味混合在一起,让人窒息。赵清真面色沉静,仔细听着每一个细节,目光如电,扫过每一个当事人残留的、被阴寒怨气侵蚀的气场痕迹。他尤其留意到,所有受害者,皆是村中为人父母者。孩童虽受惊扰,却无一真正受害,甚至那晚张寡妇濒死之际,其子石头的哭喊声似乎还对那邪祟产生了某种奇异的干扰。“专噬父母精气…”赵清真低声自语,深邃的眼眸中光芒流转,似乎在推演着什么。“仙长,您看…这…这到底是什么妖魔作祟?可有法子治它?”李承宗小心翼翼地问道,声音里充满了希冀和忐忑。赵清真并未直接回答。他抬头望向西北方向那座被村民称为“断魂坡”的无名山峦。此刻,在正午的阳光下,那山坡却仿佛笼罩着一层肉眼难辨的、灰蒙蒙的阴翳,如同巨大的伤口上结着的痂壳。怨气在那里汇聚、沉淀,浓稠得几乎化不开。“怨气凝形,百年不散,化而为精。”赵清真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洞悉本质的穿透力,“此物根脚,当在彼处。”他抬手指向断魂坡的方向。“其性阴寒,怨毒深重,执念纠缠,专噬生人父母精气以壮己身。寻常符箓恐难伤其根本。”此言一出,周围村民无不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煞白。百年怨鬼!专吸父母精气!这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可怕百倍!“那…那可如何是好?”李承宗的声音都变了调。“此物虽凶戾,却似受其执念所困,行为有其定规。”赵清真目光扫过张寡妇和几个侥幸逃过一劫的村民,“昨夜张居士以守护至亲之念厉声呵斥,竟能短暂惊退此獠,使其吸食中断。可见其怨念核心,或与亲子之情、守护之失紧密相关。此乃其戾气之源,或亦为破局之隙。”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如剑:“当务之急,是探明其巢穴,观其形,察其气,方能定计斩除。今夜子时,阴气最盛,亦是此物最活跃之时。贫道当亲往断魂坡一探。”“使不得啊仙长!”一个族老失声叫道,“那断魂坡…邪门得很!白日里都阴森森的,晚上更是…更是百鬼哭嚎!上去的人,没一个能全须全尾下来的!老辈人说,百年前那里就…就死过一家子,怨气重得化不开啊!”“是啊仙长!太凶险了!”“您一个人去,万一…”村民纷纷劝阻,脸上写满了恐惧。赵清真神色平静,嘴角甚至牵起一丝淡若云烟的弧度,带着一种勘破生死的超然:“斩妖除魔,济世度厄,乃吾辈本分。凶险之地,贫道去得多了。诸位不必担忧。”他拍了拍背上那青灰色的剑鞘,一股沉稳如山、凛冽如冰的气息悄然弥漫开来,瞬间冲淡了四周弥漫的恐慌情绪,“烦请老丈为贫道寻一清净所在,备些朱砂黄纸即可。入夜之后,无论听到何种声响,村民紧闭门户,切莫外出窥探,以免为阴气所侵,徒增变数。”他的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李承宗看着赵清真那双深不见底、却又清澈坚定的眼眸,心中莫名地安定了几分。他用力点点头,老泪再次涌出:“好!好!全凭仙长做主!我们…我们这就去准备!”---夕阳如同一个巨大的、行将燃尽的火球,挣扎着沉入西边锯齿状的山峦之后,将最后一片惨烈的橘红涂抹在断魂坡嶙峋的怪石和荒芜的废墟上。那红光非但不能带来暖意,反而给这片本就阴森的土地镀上了一层近乎妖异的血色。风从山谷深处呜咽着卷上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和草木腐败的腥气,掠过废墟间丛生的荆棘和酸枣刺,发出如同无数冤魂低泣般的尖啸。李家洼村早早陷入了死寂。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连一丝灯火都不敢透出。偶尔传来几声婴儿受惊的啼哭,也立刻被大人死死捂住,只剩下压抑的呜咽。恐慌如同无形的浓雾,比夜色更早地笼罩了整个村落。村西头,李承宗家腾出的一间僻静厢房里,一灯如豆。昏黄的油灯下,赵清真盘膝坐在一方蒲团之上,双目微阖,气息悠长绵密,仿佛与周遭的寂静融为一体。他面前摊开一张裁剪好的黄裱纸,旁边是一方研磨得极其细腻的朱砂墨,还有一支笔锋锐利的紫毫符笔。他并未立刻动笔。心神沉入一片空明澄澈的境地,识海中,白日里在村中所见所感的一切——村民枯槁的形容、残留的阴寒气机、断魂坡那浓稠如墨的怨气指向、张寡妇提及的那声嘶吼…所有线索如同星子般浮现,在无形的推演中碰撞、组合,试图勾勒出那怨念精魄的根源与形态。“专噬父母精气…惧守护之念…根在断魂坡…百年血案…”一个个关键节点在识海中串联。渐渐地,一个模糊而执拗的意念轮廓浮现出来,充满了被抛弃的冰冷、坠落的恐惧、寻而不得的怨毒…最终,凝聚在一件寻常却又浸透血泪的器物之上——一把扫帚!赵清真猛地睁开双眼!眸中精光一闪即逝。他毫不犹豫地探手执起紫毫符笔,笔锋饱蘸殷红如血的朱砂墨。手腕悬空,稳如磐石。笔落!笔锋触及黄纸的刹那,一股沛然莫御的纯阳真炁自他指尖透出,注入笔杆,融入朱砂!笔走龙蛇,快如惊电!一道道繁复玄奥的符文在黄裱纸上急速蔓延开来,每一笔都蕴含着至阳至刚的雷霆真意,笔锋过处,朱砂符文竟隐隐泛起一层淡金色的毫光,仿佛有细小的电蛇在符箓线条间游走流窜,发出极其细微的噼啪声!符箓中央,一个形似古篆“雷”字的符文骤然亮起,其威凛肃杀之气,几乎要透纸而出!最后一笔落下,符成!“嗡——!”整张符箓无风自动,悬空微微震颤,发出一声低沉而威严的嗡鸣!一股灼热、阳刚、涤荡邪祟的凛冽气息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厢房,将窗外渗透进来的阴寒怨气逼退三尺!油灯的火苗被这股气息一激,猛地向上蹿起,发出明亮的光芒。赵清真轻轻呼出一口浊气,额角隐有汗迹。绘制此等蕴含雷霆真意的“阳罡破邪符”,极其耗费心神真元。他小心翼翼地将符箓折好,纳入怀中贴身存放。那灼热的气息透过衣料传来,如同揣着一块小小的烙铁,却又带来一种安心的力量。做完这一切,他再次闭目调息。厢房内重归寂静,只有油灯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时间在无声的等待中缓慢流逝。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如同化不开的墨汁。李家洼村彻底死寂,连虫鸣都消失了,只剩下呜咽的山风,如同百鬼夜行前的序曲。子时将至。赵清真霍然睁开双眼!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昏暗中亮得惊人,如同划破夜幕的寒星。他无需看更漏,身体对天地气机的感应已精准地告诉他时辰。他长身而起,动作轻捷无声,左手掐了一个玄奥的法诀护持己身,右手则稳稳按在了背后那青灰色剑鞘之上。剑鞘入手微凉,触感温润如玉,却又带着金属般的沉凝。剑格处镶嵌的七颗细微宝石(北斗七星),在黑暗中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光芒流转不定。推开门,一股远比屋内更加阴冷刺骨、混杂着浓烈怨毒气息的夜风扑面而来,吹得他宽大的道袍猎猎作响。赵清真神色不变,身形一晃,已如一片毫无重量的落叶,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门外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之中。他没有走村中的道路,而是沿着村落的边缘,身形在阴影和断壁残垣间急速穿梭。脚步踏在松软的泥土或冰冷的石头上,竟未发出丝毫声响,仿佛整个人都融入了这片夜色。夜视之能早已开启,周围的一切在黑暗中呈现出清晰的灰白轮廓。他敏锐地感知到,空气中那股无形的怨气丝线,正随着他的移动而微微波动,如同蛛网般从断魂坡的方向延伸出来,贪婪地探向村中那些气息微弱的人家。越接近断魂坡,阴寒之气越重。脚下的草木仿佛都失去了生机,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霜。空气粘稠得如同水银,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和腐朽的土腥气。四周死寂一片,连风声似乎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令人心头发毛的、绝对的寂静。前方,断魂坡的轮廓在黑暗中如同一头匍匐的巨兽。坡顶那片区域,怨气浓稠得如同实质,翻滚涌动,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和深入骨髓的冰冷恶意!赵清真在一处巨大的风化岩后停下身形,屏息凝神。体内精纯的真炁缓缓流转,如同温润的暖流,抵御着无孔不入的阴寒侵蚀。他收敛了自身全部气息,整个人如同岩石般与阴影融为一体,唯有那双眼睛,锐利如鹰隼,穿透黑暗,死死锁定了坡顶那怨气最为凝聚的核心之处!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一分一秒地流逝。子时正刻!“呜——!”一声凄厉得非人非兽、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痛苦与怨毒的尖啸,毫无征兆地从坡顶爆发出来!那声音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人的耳膜,直刺灵魂深处!整个断魂坡周围的空气都为之剧烈震荡!紧接着,一股浓烈得如有实质的阴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浓重的血腥腐臭,猛地从坡顶席卷而下!来了!赵清真瞳孔骤然收缩!按在剑柄上的手指瞬间绷紧!借着极其黯淡的星光(大部分星光被浓重的怨气遮蔽),他看到——坡顶那丛茂密的、在怨气滋养下显得格外狰狞的酸枣刺根部,泥土如同沸腾般剧烈翻涌!一只完全由断裂、扭曲、沾满暗红污垢的荆条缠绕而成的巨大“怪手”,猛地破土而出!五指箕张,深深抠进冰冷的泥土,发出嗞嘎的锐响!随即,一个硕大、狰狞、完全由污秽荆条和草茎强行捆扎糅合而成的“帚头”探了出来!帚头中央,两点暗红色的光芒骤然亮起!那光芒粘稠、冰冷,充满了贪婪、怨毒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窥视!两点红芒死死锁定山下李家洼村的方向,仿佛那里有它渴望已久的盛宴!“沙…沙…沙…”令人头皮发麻的摩擦声响起。那扫帚精整个“身体”——断裂的酸枣木柄连着巨大狰狞的帚头——如同被无形的线提起,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态“站”了起来!它断裂的木柄猛地一顿地面,整个“身体”便如同离弦的黑色箭矢,又似一道贴着地面疾掠的鬼影,带着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阴寒怨毒之气,朝着山下灯火俱灭、死寂一片的李家洼村,无声无息地、却又迅捷无比地滑了下来!它所过之处,地面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草木瞬间枯萎焦黑!那两点暗红的“眼”在黑暗中拉出两道妖异的残影!好快的速度!好凶戾的怨气!赵清真眼中寒光大盛!此物戾气之深、行动之诡,远超预期!他不能再等!必须在其入村肆虐之前,将其截住!心念电转间,赵清真身形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猛地从巨岩后暴射而出!他并未直接冲向那疾掠而来的扫帚精,而是脚踏罡步,身形在崎岖的山坡上急速变幻方位,每一步落下,脚下都隐隐有微弱的金光一闪即逝,正是道门玄奥的“禹步”,暗合星斗,勾连地气!“天地无极,乾坤借法!邪祟现行,雷符引路!敕!”一声清越的断喝,如同平地惊雷,骤然撕裂了断魂坡死寂的夜幕!喝声未落,赵清真右手并指如剑,快如闪电般在虚空中凌空一划!一道由精纯真炁凝聚而成的淡金色光痕瞬间显现!与此同时,他左手早已从怀中掏出那张刚刚绘制不久、蕴含雷霆真意的“阳罡破邪符”,手腕一抖,符箓化作一道炽烈的红光,精准无比地打在那道虚空光痕之上!“轰——咔!”符箓与光痕接触的刹那,如同点燃了无形的火药!一声震耳欲聋的霹雳巨响凭空炸开!一道刺目欲盲、矫若虬龙的炽白色电蛇,撕裂浓重的黑暗和翻滚的怨气,带着至阳至刚、涤荡乾坤的毁灭气息,如同九天神罚,朝着那正急速滑向村落的扫帚精当头劈落!雷光闪耀,将整个断魂坡照得亮如白昼!那狰狞的帚头、扭曲的荆条怪手、断裂的酸枣木柄,在刺目的电光下纤毫毕现!更清晰地映照出那两点暗红“眼”中瞬间爆发的、混合了惊愕、狂怒和一丝本能恐惧的扭曲光芒!赵清真这蓄势已久的一击,时机、方位、威力,都拿捏得妙到毫巅!正是要打它一个措手不及,逼其现形,阻其入村!炽白的雷霆撕裂夜幕,带着净化万邪的赫赫天威,精准无比地劈向那贴地疾掠的扫帚精!速度之快,避无可避!“嗷——!”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仿佛无数冤魂同时尖嚎的怪啸,猛地从扫帚精那狰狞的帚头中爆发出来!那啸声充满了痛苦、狂怒和一种被强行打断“进食”的暴戾!面对这当头劈落的至阳天雷,它那两点暗红的“眼”中凶光大炽!千钧一发之际,那完全由污秽荆条扭曲而成的巨大“怪手”,猛地向上扬起!五指张开,并非硬抗,而是以一种极其诡异的速度和角度,迎向那道毁灭性的电蛇!就在“怪手”即将与雷霆接触的瞬间,其上缠绕的、沾满暗红污垢的无数荆条骤然疯狂扭动、膨胀!一股浓稠如墨、散发着刺鼻腥臭和滔天怨毒的黑色怨气,如同溃堤的洪流,猛地从“怪手”掌心喷涌而出!这怨气精纯无比,凝练如实质,赫然形成了一面急速旋转的、由无数扭曲痛苦面孔虚影构成的怨气漩涡盾牌!“嗤——!!!”刺目欲盲的炽白电蛇狠狠轰击在旋转的黑色怨气盾牌之上!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如同滚烫烙铁浸入冰水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剧烈腐蚀声!至阳的雷霆之力与至阴的怨毒之气疯狂地相互湮灭、撕扯!白炽的电光如同狂暴的怒龙,死死咬住那面由无数痛苦面孔组成的怨气盾牌,金色的电弧在盾牌表面疯狂跳跃、炸裂!每一次炸裂,都有一张扭曲的虚影面孔发出无声的尖啸,随即被净化成缕缕青烟消散!怨气盾牌剧烈震颤,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淡、稀薄!然而,那怨气之精纯、之磅礴,远超赵清真的预估!尤其盾牌核心处,仿佛沉淀着百年血泪的浓缩精华,竟硬生生抵住了雷霆的冲击!虽然被轰得摇摇欲坠,颜色暗淡,却并未被彻底击穿!借着这怨气盾牌争取到的刹那喘息,扫帚精那断裂的酸枣木柄猛地向侧后方一顿!地面被戳出一个深坑!它整个“身体”借助这股反冲之力,如同被强力弹弓射出,以一种极其诡异别扭的姿态,险之又险地横向飘移出数丈之远!轰!残余的雷霆力量击穿了稀薄的怨气盾牌,狠狠劈落在扫帚精刚才所处的地面上!顿时土石焦黑崩裂,留下一个冒着青烟、碗口大小的深坑!焦糊的气味混合着怨气的腥臭,弥漫开来。扫帚精飘落在数丈外的一处乱石堆旁。那面怨气盾牌彻底消散,由荆条组成的“怪手”上,几条主要的荆条明显变得焦黑、萎缩,甚至出现了断裂的痕迹,散发出烧灼后的刺鼻气味。它“身体”周围的阴寒怨气如同沸腾般剧烈翻滚,显然刚才硬抗天雷一击,消耗巨大,也受了不轻的创伤。它那两点暗红的“眼”,第一次完全聚焦在了赵清真身上!那光芒不再是纯粹的贪婪和怨毒,而是充满了被激怒后的狂暴杀意,以及一丝源自本能的、对眼前这道人身上那至阳至刚气息的忌惮!冰冷的、饱含怨念的意念如同实质的尖针,狠狠刺向赵清真:“…阻我…者…死!”赵清真一击未能竟全功,心中微凛。此獠怨气之深厚凝练,反应之迅捷诡异,确实棘手!但他面色沉静如水,眼神锐利更胜之前。方才那一记阳罡破邪雷符,虽未能将其重创,却也逼出了对方的手段,更将其成功拦截在村外!“孽障!百年怨气,不思化解,反噬生人,天理难容!”赵清真声如金铁交鸣,在夜风中回荡,带着凛然正气,“今日贫道赵清真,便以龙门道法,度你往生,净此秽土!”话音未落,他身形再动!这一次,不再仅仅是闪避和符法!他左手掐诀速度更快,右手则闪电般反手搭在了背后那暗金色的缠绕异兽筋络的归尘剑柄之上!“锵——!”一声清越悠长、宛若九天龙吟的剑鸣,骤然响彻断魂坡!归尘剑,出鞘! 第六十章 怨念蚀心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锵——!”归尘出鞘的龙吟,清越悠长,仿佛九天之上垂落的一道冰冷星河,瞬间撕裂了断魂坡浓稠如墨的黑暗与怨毒!那声音带着一种涤荡寰宇的凛冽肃杀,又蕴含着某种玄奥难言的沉重韵律,竟将扫帚精那饱含怨念的尖啸生生压了下去!剑光乍现!暗金色的剑身并非寻常金属的寒光,而是一种内敛深沉、仿佛沉淀了岁月与星辉的温润光泽。剑体之上,玄奥的雷云纹路如同活物般流转不息,在出鞘的瞬间骤然亮起,隐隐有细微的金色电芒在纹路间跳跃流窜!剑格处镶嵌的七颗细微宝石(北斗七星),如同感应到主人的杀意与天地间奔涌的雷霆气机,骤然爆发出璀璨夺目的星芒!七点寒星,明灭不定,瞬间勾勒出北斗七星的玄奥轨迹!剑柄上缠绕的异兽筋络,此刻仿佛也活了过来,微微搏动,传递着一股沛然莫御的凶悍力量!剑光所及之处,那浓稠如实质、翻滚不休的阴寒怨气发出“嗤嗤”的剧烈灼烧声,迅速消融退散!一股纯阳、刚猛、涤荡万邪的磅礴剑意,如同无形的风暴,以赵清真为中心轰然扩散开来,瞬间将断魂坡顶那令人窒息的压抑氛围撕开了一道口子!“嗷——!”扫帚精那两点暗红的“眼”中,第一次清晰地映照出那柄暗金长剑的轮廓,也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股足以威胁它根本存在的恐怖力量!源自本能的、巨大的恐惧混合着被彻底激怒的狂暴怨毒,化作一声更加凄厉、更加刺耳的尖啸!它那被阳罡破邪雷符灼伤的荆条“怪手”猛地一挥,断裂的酸枣木柄深深插入脚下饱浸怨气的泥土!“轰!”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磅礴、更加污秽粘稠的漆黑怨气,如同喷发的火山熔岩,猛地从它“身体”下方炸开!这怨气不再是无形无质,而是凝聚成无数根粗如儿臂、扭曲蠕动的黑色触手!触手表面浮现着一张张痛苦到极致、无声嘶嚎的模糊面孔虚影,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甜腐臭和深入骨髓的冰冷恶意!这些怨气触手如同狂舞的毒蟒,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铺天盖地般朝着赵清真猛卷而来!所过之处,地面凝结出厚厚的白霜,草木瞬间化为飞灰!更有一股强大的、源自地脉深处百年积怨的阴寒力场骤然降临,如同无形的泥沼,试图将赵清真牢牢困锁在原地!这已非简单的物理攻击,而是融合了怨念侵蚀、阴煞冻结、精神冲击的复合邪法!其凶险程度,远超寻常精怪!面对这足以让寻常修士魂飞魄散的恐怖攻势,赵清真眼中非但无惧,反而燃起两簇炽热的战意!全真龙门,性命双修,内炼金丹,外伏魔障!他修道速成,历劫无数,心志早已坚如磐石!“哼!米粒之珠,也放光华!”赵清真一声冷叱,如同惊雷炸响!他足下禹步再踏,身形不退反进!那看似沉重的步伐踏在阴煞力场之中,每一步落下,脚下竟有微弱的金光符文一闪即逝,正是全真秘传“踏罡步斗”之法,以自身纯阳真炁勾连地脉,强行在怨气泥沼中开辟通道!速度虽受阻滞,却依旧迅捷如风!与此同时,他左手掐诀的速度快到了极致,五指翻飞间,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淡金色真炁丝线在指尖流转缠绕,瞬间结成一面玄奥的“金光护身印”,虚按于胸前!一层凝实厚重、流转着道家云箓符文的金色光罩瞬间将他周身护住!“噗噗噗噗!”数十根怨气触手狠狠抽打在金光护罩之上!顿时发出沉闷如擂鼓般的巨响!金光剧烈震荡,波纹狂闪!无数痛苦扭曲的面孔虚影疯狂啃噬撕咬着光罩,发出刺耳的尖啸!阴寒的怨毒之气如同剧毒,疯狂侵蚀着金光!护罩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暗淡下去!然而,就在金光护罩摇摇欲坠之际,赵清真的右手动了!归尘剑在他手中,仿佛拥有了生命!剑锋并非直刺,而是以一种玄奥莫测、却又流畅自然的轨迹,在身前划出一道道暗金色的圆弧!剑势圆转如意,刚柔并济,暗合道家太极阴阳之理!剑锋过处,空气被无声切开,留下淡淡的、灼热的金色轨迹!“叮!叮!叮!嗤啦!”剑锋与怨气触手碰撞,发出的声音竟截然不同!有清脆如金玉交击,那是剑锋斩断凝练怨气核心的声响;有沉闷如中败革,那是剑上蕴含的纯阳真炁与阴寒怨气剧烈湮灭的爆鸣;更有刺耳的撕裂声,那是薄如蝉翼的剑锋,将粗大的怨气触手如同朽木般轻易剖开的锐响!赵清真的剑法,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没有一丝一毫的冗余花哨!每一剑都精准无比地斩在怨气触手力量流转的节点,或是怨念最为薄弱的“面孔”衔接之处!归尘剑上流转的雷云纹光芒大盛,跳跃的细微电芒顺着剑锋蔓延,每一次斩击,都伴随着“嗤嗤”的净化之声!那些被斩断的怨气触手,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雪,迅速崩溃、消散,化为缕缕带着腥臭的青烟!他身形在狂舞的怨气触手间穿梭、腾挪、转折,如同惊涛骇浪中一片沉稳的扁舟!宽大的道袍被凌厉的劲风吹得猎猎作响,却丝毫不影响他剑势的精准与身法的灵动!全真龙门派“以静制动,后发制人,圆融无碍”的剑道精髓,在他手中展现得淋漓尽致!扫帚精那两点暗红的“眼”中,凶戾之气更盛!它显然没料到这道人的剑法如此精妙,那柄暗金长剑对怨气的克制如此霸道!它那巨大的荆条帚头猛地一震,断裂木柄再次顿地!“沙沙沙——!”刺耳密集的摩擦声响起!地面龟裂!无数根由泥土、碎石混合着更加浓郁怨气凝结而成的、如同石笋般的尖锐地刺,毫无征兆地从赵清真脚下及四周猛地破土而出!如同瞬间绽放的死亡荆棘丛林!每一根地刺顶端都闪烁着幽冷的寒芒,带着阴毒的穿刺之力,狠狠刺向他的脚底、腰腹、背心!这一下偷袭,阴险毒辣,配合着漫天狂舞的怨气触手,几乎封死了赵清真所有闪避的空间!上下夹攻,绝杀之局!生死关头,赵清真眼神依旧沉静如古井寒潭!他口中一声清啸,如同鹤唳九霄!“玄龟负图,真武护身!起!”随着法诀喝出,他左手结印猛地向下一按!护在胸前的“金光护身印”骤然下沉,融入脚下踏罡步斗的轨迹!同时,他体内精纯的先天真炁毫无保留地狂涌而出!“嗡——!”一声沉闷的震鸣!以赵清真双脚为中心,一个由无数流动的金色符文构成的、形似巨大龟甲的虚影骤然浮现!虚影凝实厚重,散发出一种坚不可摧、万法不侵的磅礴气息!正是全真龙门秘传的防御法咒——“玄龟负图印”!“轰轰轰!噗噗噗!”数十根尖锐的地刺狠狠撞在金色龟甲虚影之上!如同撞上了万载玄铁!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和九幽鬼哭般的碎裂声!石屑纷飞,怨气溃散!龟甲虚影剧烈震荡,金光狂闪,表面符文明灭不定,硬生生扛住了这波致命的地刺攒射!而上方袭来的怨气触手,也被龟甲虚影散发的厚重金光暂时阻隔!然而,这“玄龟负图印”虽强,但硬抗如此狂暴的上下夹击,对赵清真真炁的消耗堪称恐怖!他脸色微微一白,额角青筋隐现,护身金光明显黯淡了几分!扫帚精显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它那两点红芒中闪过一丝残忍的狡黠!巨大的帚头猛地一旋,更多的怨气疯狂注入,那漫天狂舞的触手和地下不断冒出的地刺,攻势更加狂暴密集!它要耗!耗干这道人的真元!将他彻底磨死在这怨气泥沼之中!赵清真身陷怨气狂潮与地刺丛林,护体金光在狂暴的冲击下明灭不定,每一次震荡都牵动着体内真炁的剧烈消耗。扫帚精那两点暗红的“眼”死死锁定着他,充满了残忍的戏谑和即将得逞的狂喜,仿佛在欣赏猎物最后的挣扎。被动防御绝非上策!久守必失!必须破局!赵清真眼中寒光如电,瞬间做出决断!他左手掐诀稳住剧烈震荡的“玄龟负图印”,右手归尘剑却陡然变招!剑势不再圆转防御,而是瞬间由柔转刚,由静化动!剑尖轻颤,发出一声裂帛般的清鸣!一股凝练到极致的、锋锐无匹的剑意瞬间锁定扫帚精那巨大狰狞的帚头核心——那两点暗红光芒的所在!“破!”一声断喝,如同惊蛰春雷!赵清真身形不退反进,硬顶着上方数道怨气触手的猛烈抽击和脚下地刺的不断穿刺,脚下禹步猛地一错,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又似一道撕裂黑暗的暗金流光,朝着扫帚精的本体悍然突进!归尘剑化作一道笔直、凝练、无坚不摧的暗金细线,带着洞穿一切的决绝,直刺那两点红芒!这一剑,快!准!狠!凝聚了他此刻所能调动的全部精气神,更蕴含着全真剑道中“一剑破万法”的凌厉真意!剑锋所过之处,空气被撕裂出尖锐的厉啸,前方阻路的怨气触手如同热刀切牛油般被轻易洞穿、净化!“嗷——!”扫帚精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尖啸!它显然没料到赵清真在如此重压之下,竟能爆发出如此凌厉绝伦的反击!那两点红芒感受到致命的威胁,疯狂闪烁!那巨大的荆条“怪手”不顾一切地回防,带着凄厉的破空声,五指箕张,狠狠抓向那道致命的暗金剑光!手爪上缠绕的怨气瞬间凝成实质,漆黑如墨,散发着冻结灵魂的寒意!剑尖与爪影,瞬间碰撞!“叮——!”一声刺耳到极点的金铁交鸣声炸响!火星四溅!预想中摧枯拉朽的穿透并未发生!那荆条“怪手”的核心,竟是由数根最为粗壮、浸透百年怨毒精粹的暗红荆条构成,其坚韧程度远超想象!归尘剑锋锐无匹的剑尖,竟被硬生生阻住!剑身剧烈震颤,发出嗡嗡的龙吟!剑格上的北斗七星宝石光芒狂闪!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混合着阴寒刺骨的怨毒气息,顺着剑身狂涌而来,狠狠冲击着赵清真的手臂和经脉!他闷哼一声,虎口剧震,手臂酸麻,身形被这股反震之力冲得向后踉跄半步!好强的防御!好浓重的怨气核心!赵清真心中凛然,却无半分气馁。这一剑虽未竟全功,却成功逼退了抓来的巨爪,更让他窥见了对方核心的虚实!机会!就在巨爪被剑势逼退、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电光火石之间,赵清真眼中精光爆射!他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左手掐诀的速度快到了极致,五指如穿花蝴蝶般瞬间变幻了数个玄奥印诀!口中真言如珠落玉盘:“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唯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正是道门八大神咒之首——金光神咒!随着真言诵出,赵清真体内原本因硬撼而有些紊乱的真炁,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梳理、点燃!一股远比之前“金光护身印”更加纯粹、更加浩瀚磅礴的金色光焰,猛地从他周身每一个毛孔喷薄而出!“轰!”仿佛一轮微型的金色太阳在他体内炸开!炽烈、神圣、涤荡万邪的璀璨金光,瞬间将他整个人完全笼罩!金光凝练如同实质的火焰铠甲,熊熊燃烧!其光芒之盛,瞬间将断魂坡顶照得亮如白昼!那些疯狂撕咬“玄龟负图印”的怨气触手和地刺,如同遇到了克星天敌,发出凄厉的“嗤嗤”声,在金光灼烧下迅速消融、气化!连那无处不在、令人窒息的阴寒怨气场域,也被这骤然爆发的金光强行撑开、净化出一片数丈方圆的“净土”!金光神咒,万邪辟易!借着这金光爆发带来的短暂压制和视野清明,赵清真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瞬间穿透扫帚精周身翻滚的怨气,死死锁定了它那巨大帚头核心处,那两点疯狂闪烁、试图躲避金光灼烧的暗红光芒!就是现在!他右手归尘剑并未收回,而是借着金光护体的刹那,剑势再变!剑尖由刺化挑,划出一道羚羊挂角般的玄奥弧线,目标不再是硬撼,而是直指那两点红芒之间、帚头深处一道极其细微、几乎被怨气完全覆盖的——裂痕!那是之前阳罡破邪雷符轰击怨气盾牌时,残留的一丝雷霆真意侵入其核心,造成的细微损伤!在金光神咒的照耀下,这丝裂痕如同黑夜中的萤火,虽微弱,却清晰无比地暴露在赵清真眼中!“孽障!受诛!”赵清真舌绽春雷!归尘剑化作一道暗金色的闪电,带着洞穿幽冥的决绝,精准无比地刺向那道细微裂痕!剑锋之上,雷云纹路光芒大放,跳跃的电弧瞬间凝聚于剑尖一点!剑格处的北斗七星,光华流转,隐隐与九天之上的星宿呼应!这一剑,凝聚了金光神咒的破邪之力,归尘剑的锋锐与雷霆真意,更蕴含着赵清真精纯的剑道精华!时机、角度、力量,妙到毫巅!“嗷——!”扫帚精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充满了极致恐惧和暴怒的尖嚎!它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那两点红芒疯狂闪烁,试图调动所有怨气去填补那道裂痕!荆条“怪手”更是拼命回援!但,晚了!“噗嗤!”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穿透声!暗金色的剑尖,如同烧红的烙铁刺入朽木,精准无比地刺入了帚头核心那道细微的裂痕之中!“嗤——!!!”难以想象的剧烈反应瞬间爆发!归尘剑尖凝聚的雷霆真意,与扫帚精核心处那沉淀了百年的、至阴至邪的怨毒本源,如同水火相遇,发生了最剧烈的湮灭反应!刺目的白光与粘稠的黑气在剑尖处疯狂对冲、炸裂!无数道细小的、扭曲的怨魂虚影从裂痕中尖啸着逃逸出来,又在金光和雷光中化为青烟!“嗷嗷嗷——!!!”扫帚精整个“身体”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活鱼,疯狂地、剧烈地扭曲、震颤起来!那巨大的帚头猛地向后仰起,发出痛苦到极致的哀嚎!构成帚头的无数污秽荆条和草茎如同失去了支撑,开始大片的枯萎、断裂、崩解!那两点暗红的“眼”芒如同风中残烛,剧烈地明灭闪烁,光芒迅速暗淡下去!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带着腐朽和绝望气息的黑血,从剑尖刺入的裂痕处汩汩涌出,顺着暗金色的剑身流淌而下,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却被剑体上流转的雷云纹和金光死死隔绝、净化!这一剑,正中要害!赵清真眼神冰冷,手腕发力,就要彻底催动剑炁,将这怨念核心彻底绞碎!然而,就在这胜负将分的关键时刻——异变陡生!那原本因核心受创而剧烈挣扎、光芒暗淡的扫帚精,其两点红芒深处,一点极其微弱、却纯粹到令人心悸的幽蓝光芒,如同回光返照般猛地一闪!一股截然不同、却更加古老、更加冰冷、更加绝望的气息,如同沉睡的凶兽被彻底惊醒,猛地从那裂痕深处爆发出来!“…爹…娘…”“…为什么…不抓住我…”“…好冷…好黑…好疼…”一个稚嫩、无助、充满了无尽委屈和恐惧的童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如同冰冷的钢针,直接刺入赵清真的识海深处!那声音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瞬间勾起了人心底最柔软、最不忍触碰的角落!与此同时,一股强大到无法抗拒的、混合着极致坠落恐惧和无边黑暗绝望的意念洪流,顺着归尘剑,如同冰冷的毒蛇,狠狠噬向赵清真的心神!这股意念的核心,不再是纯粹的怨毒,而是凝聚了一个五岁孩童从山崖坠落时,那瞬间的惊恐、无助、以及对父母怀抱最后的、绝望的呼唤!饶是赵清真心志坚如磐石,道心稳固,在这猝不及防的、直指本心的灵魂冲击下,心神也骤然剧震!那冰冷的绝望和稚嫩的哭泣,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道心之上!手中催动的剑炁为之一滞!护体的金光神咒也因这瞬间的心神失守而光芒微黯!“就是现在!死——!”一个充满了暴戾、怨毒和狡诈的意念尖啸,紧随着那童音在赵清真的识海中炸响!那原本因核心受创而萎靡的扫帚精,如同被注入了最后的疯狂!它那断裂的酸枣木柄猛地爆发出最后的怨气,狠狠向下一撑!整个“身体”借助这股反冲之力,竟硬生生将刺入核心的归尘剑逼退了寸许!同时,那巨大的荆条“怪手”放弃了所有防御,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五指如同五根淬毒的黑色长矛,撕裂残余的金光,朝着赵清真因心神震动而露出破绽的胸膛,狠狠掏来!爪风凌厉,腥臭扑鼻!攻守之势,瞬间逆转!生死,只在一线! 第六十一章 尘归星海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死——!”暴戾怨毒的意念尖啸在赵清真识海中炸开!荆条“怪手”撕裂残余金光,五根淬毒长矛般的指爪,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直掏心窝!腥风扑面,死亡阴影瞬间笼罩!赵清真心神被那猝不及防的童音冲击得剧震,金光微黯,剑炁一滞!致命的破绽已然露出!然而,就在那漆黑指爪即将触及胸膛道袍的刹那——赵清真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深处,一点璀璨如星、坚如磐石的光芒骤然亮起!那是历经无数生死磨砺、早已融入骨髓的战斗本能!更是全真龙门“心死神活”、于至险处守中定静的性命修为!“哼!”一声短促而冰冷的鼻音,如同金铁交击!他强行压下了识海中翻腾的悲悯与震动,将那股直刺本心的孩童恐惧与绝望暂时封存于道心一角!护体金光神咒虽黯未灭,纯阳真炁于体内百脉瞬间完成了一次狂暴的逆冲!“噗!”一口滚烫的心头精血,混合着被强行压下的翻腾气血,猛地喷出!这口精血并非无的放矢,而是精准无比地喷在了近在咫尺的归尘剑身之上!“嗡——!”暗金色的归尘剑,如同被投入滚油的烈火,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光芒!剑身上流转的玄奥雷云纹路瞬间被染上一层刺目的血金之色,跳跃的电弧粗大了数倍,发出噼啪炸响!剑格处镶嵌的北斗七星宝石,仿佛被这饱含修士精元与决死意志的心血点燃,七点星芒以前所未有的亮度疯狂闪烁、旋转,瞬间连成一片璀璨的星图!一股古老、苍茫、引动周天星斗的无上威严,混合着雷霆的毁灭与纯阳的刚烈,轰然爆发!喷血的同时,赵清真的身形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如同风中弱柳般向后猛地一折!道袍紧贴着他的身体,勾勒出惊险的弧度!那掏心而来的漆黑指爪,带着刺骨的阴风,堪堪擦着他胸前的衣襟划过!锋利的爪尖甚至在道袍上留下了五道焦黑的划痕,隐隐有阴毒怨气试图侵蚀,却被道袍本身蕴含的清光与残留金光死死挡住!“嗤啦!”指爪落空!撕裂空气的厉啸声刺耳欲聋!而就在这千钧一发、身形后折的瞬间,赵清真的左手动了!快如闪电!五指在胸前瞬间捏成一个极其玄奥、仿佛能引动九天罡风的法印——正是全真龙门秘传的“引风印”!“疾!”法印成,真言出!“呼——!”一股狂暴刚猛的烈风,毫无征兆地凭空而生!并非寻常山风,而是蕴含着赵清真纯阳真炁、至刚至阳的“乾天罡风”!这罡风如同无形的巨手,狠狠推在赵清真的前胸!借着这股强大的推力,赵清真那如同弯弓般后折的身形,不仅没有被扫帚精后续的怨气狂潮吞噬,反而如同离弦之箭,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猛地向后倒射而出!瞬间脱离了荆条“怪手”的攻击范围,拉开了十数丈的距离!这一退,看似狼狈,实则妙到毫巅!不仅避开了致命一击,更瞬间脱离了怨气力场最核心的绞杀范围,为自己争取到了宝贵的喘息之机!“嗷——!”扫帚精发出了不甘到极致的怒吼!它那致命一击落空,核心又被归尘剑蕴含心血精元的雷霆之力灼伤,此刻那两点红芒已暗淡如风中残烛,巨大的帚头剧烈颤抖,构成身体的荆条大片大片地枯萎、剥落,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量,气息瞬间萎靡到了极点!刚才那伪装童音、引动绝望意念的搏命一击,显然也耗尽了它最后的心力!赵清真身形在十数丈外稳住,单膝点地,一手拄着归尘剑,一手捂住胸口。道袍上五道焦黑的爪痕触目惊心,嘴角残留着殷红的血迹,脸色苍白如纸,气息也明显粗重了许多。方才的喷血退避,看似化解了危机,实则对他自身也是极大的损耗。金光神咒的光芒黯淡了大半,勉强维持着护体。一人一“精”,隔着弥漫着硝烟、怨气与焦糊味的狼藉战场,遥遥对峙。断魂坡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只有山风呜咽,卷起破碎的荆条和焦黑的草屑。赵清真的目光,冰冷如万载玄冰,穿透翻滚的稀薄怨气,死死锁定在那巨大帚头核心处。他的灵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反复扫描着那两点暗淡红芒深处。刚才那直刺灵魂的童音…那瞬间爆发的、纯粹的坠落恐惧与黑暗绝望…绝非伪装!那是深埋在百年凶戾怨毒外壳之下,最原始、最脆弱、也最核心的执念残魂!“原来如此…”赵清真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清晰,在死寂的山坡上回荡,“百年怨气为甲,戾气为刃,吞噬生人父母精气为薪…包裹着的,却是一缕坠崖孩童的惊惧残魂与寻亲不得的执念…好一个‘父母煞’!好一个怨毒精魄!”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剖开了扫帚精那扭曲狰狞的表象,直指其最本源、最悲哀的核心。“嗷…呜…”那扫帚精似乎听懂了赵清真的话语,巨大的帚头猛地一颤,发出一声似哭似嚎、充满了混乱与痛苦的呜咽。那两点暗淡的红芒剧烈地闪烁起来,仿佛在抗拒,又仿佛在哀鸣。构成它身体的荆条加速了枯萎崩解,大片的污垢簌簌落下,露出里面更加腐朽的本质。它“站”在那里,不再攻击,也不再试图逃遁,周身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行将就木的衰败气息,以及一种深沉的、无法言说的迷茫与悲伤。强弩之末!赵清真缓缓站起身,拄着归尘剑。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胸口的烦闷和翻腾的气血。眼神中的冰冷杀意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悲悯,以及一种勘破因果后的决断。降服此獠,非为杀戮,而为度化。斩其怨毒之根,解其沉沦之魂!他松开捂着胸口的手,站直身体。虽然脸色依旧苍白,气息未复,但腰背挺直如松,一股渊渟岳峙的沉凝气度重新散发开来。他反手将归尘剑插回背后暗金色的剑鞘,剑身入鞘,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剑格北斗七星的光芒也随之收敛,但那股沉凝厚重的剑意并未消散,反而如同归鞘的潜龙,蓄势待发。赵清真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气息奄奄、茫然悲鸣的扫帚精。他知道,此刻是度化的最佳时机!怨气甲胄被破,戾气锋芒已折,唯有那缕孩童的恐惧执念暴露于外,脆弱而迷茫。他不再犹豫。左手掐诀,右手探入怀中,取出一沓裁剪好的黄裱纸,一支紫毫符笔,一方朱砂墨砚。动作迅捷而沉稳,就地盘膝坐下,将符纸铺展在身前一块相对平整的青石之上。笔锋饱蘸殷红朱砂。这一次,落笔不再快如惊电,而是凝重、沉稳、一丝不苟。笔走龙蛇间,勾勒出的不再是蕴含雷霆杀伐的破邪符文,而是充满了宁静、安魂、引渡之意的“往生安魂符”与“解冤释结符”。每一笔都灌注了他精纯的真炁与宏大的愿力,朱砂符文在笔下流淌,散发出柔和而圣洁的金色光晕,隐隐有低沉的梵唱道音在符箓线条间回响。“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债主冤家,讨命儿郎…”“跪吾台前,八卦放光。站坎而出,超生他方…”低沉而庄严的《太上洞玄灵宝救苦拔罪妙经》诵念声,从赵清真口中缓缓流淌而出,伴随着笔锋的勾勒,每一个字音都仿佛蕴含着无形的力量,化作金色的符文虚影,融入笔下的朱砂符箓之中。经文声在寂静的山坡上回荡,如同清泉洗涤着污浊,又如暮鼓晨钟,敲击着那迷茫的残魂。随着经文的诵念与符箓的绘制,赵清真周身散发出一种宁静而宏大的气息。那并非凌厉的杀伐,而是如同大地般包容,如同星空般浩瀚的慈悲与度化之力。这股气息与归尘剑鞘散发的沉凝剑意隐隐呼应,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场域,将整个断魂坡顶笼罩其中。山坡上肆虐的阴风,似乎在这诵经声与慈悲场域中渐渐平息。弥漫的怨毒戾气,如同遇到了克星,丝丝缕缕地被净化、消散。空气中那股令人窒息的冰冷与腥甜,也淡去了许多。那气息奄奄的扫帚精,在这股宏大慈悲的诵经声与安魂符箓散发的柔和光晕笼罩下,那巨大的、狰狞的帚头停止了颤抖。构成其身体的腐朽荆条不再剥落,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暂时维系。那两点暗淡的红芒,疯狂闪烁的频率也慢了下来,光芒不再那么刺眼怨毒,反而透出一种迷茫、脆弱,甚至…一丝难以察觉的渴望。“…为男为女,自身承当。富贵贫穷,由汝自招…”“敕救等众,急急超生。敕救等众,急急超生…”赵清真的诵经声越发庄严宏大,如同黄钟大吕,震彻幽冥!他笔下的最后一张符箓——“开通冥路玉符”也已完成!符箓之上,一个形似门户、由无数金色光点构成的玄奥符文熠熠生辉!他放下符笔,双手各捏起一张“往生安魂符”与“解冤释结符”,口中真言再变,语调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敕令幽冥的无上威严:“三魂七魄,归吾符中!宿世冤愆,今朝释清!敕!”“咄!”随着最后一声真言敕令,赵清真双手猛地向前一推!两张符箓化作两道柔和却穿透力极强的金光,如同拥有灵性般,无视空间距离,瞬间印在了扫帚精那巨大帚头的核心——那两点暗淡的红芒之上!“嗡——!”符箓触及红芒的刹那,爆发出远比绘制时更加璀璨的金光!无数细密的金色符文如同活物般蔓延开来,瞬间覆盖了整个巨大的帚头!构成扫帚精身体的腐朽荆条、断裂木柄,在这神圣金光的照耀下,如同被投入熔炉的残雪,迅速消融、分解,化为缕缕青烟飘散!“嗷…呜…”一声悠长、痛苦却又仿佛带着解脱意味的悲鸣,从金光核心处传出。那两点红芒在金光的包裹下,剧烈地挣扎、扭曲,仿佛在进行着最后的抵抗与蜕变。附着其上的百年凶戾怨气、吞噬精血的污秽,被金色符文强行剥离、净化!丝丝缕缕粘稠的黑气被灼烧成虚无,发出滋滋的声响。金光越来越盛,净化之力越来越强!终于!“噗”的一声轻响,如同气泡破裂。巨大的、狰狞的荆条帚头和那断裂的酸枣木柄,彻底化为飞灰,消散在夜风之中。金光缓缓收敛。在赵清真面前数尺之地的虚空中,只剩下一点微弱到近乎透明的幽蓝光芒。那光芒极其纯净,却又极其脆弱,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光芒的核心,隐约可见一个极其模糊、蜷缩成一团的孩童虚影。他小小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和恐惧,怀中似乎还紧紧抱着一个同样虚幻的扫帚轮廓。正是虎子残存于世的那一缕惊魂!此刻,这缕惊魂被柔和的金光包裹着,如同一个透明的茧。那源自灵魂深处的、百年前坠崖瞬间的极致恐惧与黑暗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依旧源源不断地从光茧中散发出来,冲击着赵清真的灵觉。同时,还有一丝微弱却无比执拗的意念,在无声地呼唤:“…爹…娘…好冷…好黑…”赵清真看着眼前这脆弱的光茧,眼中最后一丝冷厉也彻底化为了深沉的悲悯。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光茧前。此刻的虎子惊魂,已无半分凶戾,只剩下最原始的痛苦与无助。“痴儿…”赵清真轻叹一声,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百年沉沦,苦海挣扎,皆因执念未消,惊惧未平。今日,贫道便为你重溯根源,了断尘缘,引渡往生。”他不再言语。双手于胸前缓缓合拢,十指如同穿花蝴蝶般,瞬间变幻出数十个繁复玄奥、引动天地气机的法印!指诀翻飞间,一股精纯浩瀚的先天真炁自他丹田升起,流经十二重楼,与天地间无形的清灵之气交融汇聚!“天地无极,玄光回溯!宿世因缘,镜中显现!敕!”随着最后一道法印结成,赵清真并指向着虚空中的幽蓝光茧凌空一点!“嗡!”一道清澈如水、却又仿佛蕴含着时光之力的玄奥光束,自他指尖射出,精准地没入光茧之中!光茧猛地一震!下一刻,一幕幕清晰无比、却又充满了无尽悲伤的画面,如同水波般在断魂坡顶的虚空中荡漾开来!不再是模糊的意念,而是真实的景象回溯!画面中:春日午后,阳光和煦。半山腰低矮的土屋小院,炊烟袅袅。五岁的虎子,脸蛋红扑扑,抱着那根秃头大扫帚,在院子里笨拙地追逐着一只素白的蝴蝶,发出咯咯的笑声。厨房门口,春娘系着粗布围裙,回头温柔地呵斥:“虎子乖,莫闹…”灶膛前,石锁添着柴火,火光映着憨厚满足的笑容…蝴蝶飞高,掠向屋后陡坡。虎子抱着扫帚,兴奋地追了出去,小小的身影跌跌撞撞爬上羊肠小道…石锁焦急的呼喊,春娘惊恐的哭嚎…夕阳如血,将陡峭的崖壁染得一片凄厉…虎子扑向落在崖边岩石上的蝴蝶,脚下土块崩塌…那张瞬间被巨大惊恐占据的小脸,乌溜溜的眼睛瞪得滚圆…小小的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朝着深不见底的崖下直坠下去!只有那根被遗弃的秃头扫帚,静静地躺在崖边的草丛里…紧接着,画面切换:破碎的院门,凶神恶煞的山匪涌入…石锁挥舞杠子浴血奋战…春娘绝望的哭喊…石锁被套索勒住脖子,被乱刀砍倒…王彪狞笑着抓向春娘…春娘如母豹般反击,指甲抓破王彪的脸…凶狠的耳光将她扇飞撞墙…昏迷的春娘被捆起堵嘴拖走…石锁被拖到崖边,喉管被割断,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死死瞪着仇人,最终被一脚踹下悬崖…画面最后,定格在门槛外那片被匪徒靴子踩住、又被山风吹起半截的灰蓝色粗布碎片上…所有的画面,都带着一种浸透骨髓的悲伤和绝望。尤其是虎子坠崖前那瞬间的惊恐眼神,以及石锁惨死、春娘被掳时的无尽恨意与不甘,如同最锋利的刀子,狠狠剜在每一个“看”到这一幕的灵魂之上!“啊——!!!”一声凄厉到超越了人类声音极限、凝聚了百年惊惧、痛苦、怨恨与绝望的尖啸,猛地从那幽蓝光茧中爆发出来!虎子那模糊的孩童虚影在光茧中疯狂地扭动、挣扎!百年前那瞬间的坠落恐惧,父母惨死的滔天怨念,如同被点燃的火山,在这一刻彻底引爆!光茧剧烈震荡,幽蓝的光芒明灭不定,仿佛随时可能彻底崩溃,将这缕残魂也一同炸成虚无!赵清真首当其冲!这源自灵魂本源的、混合了极致负面情绪的冲击,比之前任何攻击都要猛烈百倍!他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如金纸,身体剧烈摇晃,护体的金光剧烈闪烁,几乎熄灭!识海如同被投入了烧红的烙铁,剧痛无比!他强行稳住心神,咬破舌尖,一股腥甜在口中弥漫,剧烈的刺痛让他瞬间清醒!“痴儿!醒来!”赵清真舌绽春雷,声如洪钟大吕,蕴含着镇魂定魄的无上道力,狠狠轰向那即将崩溃的光茧!“此乃宿世之劫,尘缘之苦!沉溺其中,永堕无间!唯有放下,方得解脱!汝父母之魂,亦在幽冥苦盼!汝忍心令其永世不得安宁乎?!”这蕴含着道门真言与当头棒喝之力的怒吼,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入虎子那混乱狂暴的灵魂风暴之中!那疯狂扭动、即将崩溃的幽蓝光茧,猛地一滞!光茧中,虎子那模糊的孩童虚影停止了挣扎,仿佛被这声怒吼震懵了。那双因痛苦和怨毒而扭曲的“眼睛”,似乎第一次有了片刻的茫然。“…爹…娘…”一个微弱、颤抖、充满了无尽委屈和思念的意念,如同游丝般从光茧中断断续续地传出,“…在…在哪…”赵清真强忍着识海的剧痛和灵魂的震荡,眼神锐利如电,捕捉到了这丝转瞬即逝的清明!时机稍纵即逝!他毫不犹豫,左手闪电般抓起那张绘制好的“开通冥路玉符”,右手则再次按在了背后归尘剑的剑柄之上!这一次,并非拔剑,而是将一股精纯平和的真炁,源源不断地注入剑格处那七颗流转不息的北斗星辰宝石之中!“归尘引路,北斗为灯!幽冥洞开,接引英灵!敕!”随着真言喝出,归尘剑格之上,北斗七星的图案骤然亮起!七道璀璨、清冷、仿佛来自九天银河的星辉光柱,自剑格处冲天而起!这光柱并非攻击,而是如同七根巨大的、沟通阴阳的坐标,直刺幽暗的天穹!与此同时,赵清真左手将那张散发着柔和空间波动的“开通冥路玉符”猛地拍向面前虚空!“嗡——!”玉符爆开!化作一个旋转的、由无数金色光点构成的巨大门户虚影!门户深邃无比,隐隐传来黄泉呜咽、忘川流淌之声!一股介于生死之间的玄奥气息弥漫开来!“魂兮归来!无远遥只!魂兮归来!无东无西,无南无北只!”赵清真脚踏罡步,手掐招魂引魄法诀,口中吟诵起古老苍凉的《招魂》古韵!他的声音不再仅仅是道力,更融入了宏大的愿力与深沉的悲悯,穿透了阴阳的界限,直抵幽冥深处!归尘剑引动的北斗星辉,如同七条璀璨的光带,一部分注入那旋转的冥路门户,将其稳定、扩大;另一部分则如同温柔的触手,轻柔地缠绕住虎子那幽蓝的光茧,将其缓缓托起,引向那洞开的门户!就在虎子的惊魂光茧即将被引入冥路门户的瞬间——异变再生!那洞开的冥路门户深处,原本是深邃的黑暗与忘川水声,此刻却猛地涌出两团极其微弱、却充满了无尽思念、痛苦与牵挂的灰白色光点!那光点如同风中残烛,仿佛随时会被门户中逸散的阴风吹散,却依旧顽强地、不顾一切地朝着门户外的方向涌来!光点之中,隐隐浮现出两个极其淡薄、几乎难以辨认的虚影轮廓——一个高大佝偻,充满了悲愤与不甘;一个身形单薄,充满了绝望与哀伤。正是石锁与春娘,那对惨死百年的夫妻残魂!他们被赵清真以归尘剑引动北斗星力、配合《招魂》古韵强行从幽冥深处唤回了一丝感应!“…虎…子…”一个嘶哑、模糊、却充满了无尽思念的意念波动,艰难地从那灰白光点中传出。即将进入冥路门户的幽蓝光茧,在这一声跨越了百年光阴、来自父母残魂的呼唤下,猛地剧烈震颤起来!包裹着虎子惊魂的金色符箓光茧瞬间消散!那点纯净却脆弱的幽蓝光芒骤然亮起,一个小小的、透明的孩童身影清晰地显现出来!他不再是模糊的光影,而是一个穿着灰蓝色小褂、约莫五岁模样的男孩虚影!脸上还带着坠崖瞬间凝固的惊恐,大眼睛里满是泪水。他茫然地望向冥路门户深处那两团微弱的灰白光点,小嘴微张,似乎在努力辨认。“…爹…?娘…?”虎子的魂魄发出了清晰而颤抖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巨大的委屈,“…是你们吗?…虎子好怕…好冷…”“虎…子…我的…儿…”春娘残魂的意念充满了撕心裂肺的悲痛,“娘…对不起你…没…没抓住…”“爹…没用…”石锁残魂的意念沉重如山,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痛苦。跨越百年的呼唤与回应,在这阴阳交界的断魂坡顶响起!三缕残魂,因执念与血仇而分离,又因道人开冥路、引星辉而短暂重聚!巨大的悲伤、迟来的相认、无尽的悔恨与终于寻获的慰藉…种种复杂到极致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这片小小的空间!虎子的魂魄看着父母那淡薄却无比熟悉的虚影,听着那迟到了百年的呼唤,小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眼中的惊恐和委屈如同冰雪般迅速融化,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无法言说的悲伤和一种终于找到依靠的释然。他“哇”的一声,如同真正的孩童般痛哭起来,透明的泪水化作点点光屑飘散。“爹!娘!虎子在这里!虎子好想你们!”他伸出小小的、虚幻的手臂,朝着冥路门户深处那两团光点竭力伸去。石锁和春娘的残魂也剧烈地波动着,不顾一切地想要冲破冥路门户的束缚,靠近他们的孩子。然而,那门户的规则之力牢牢束缚着他们,他们只能停留在门户边缘,灰白的光点剧烈闪烁,传达着无尽的思念与痛苦。赵清真看着眼前这悲恸而感人的一幕,心中亦是波澜起伏。他维持着归尘剑的北斗星辉和冥路门户的稳定,消耗巨大,脸色更加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明亮。这才是真正的“解冤释结”!唯有让这沉沦百年的至亲残魂相见,化解那刻骨的遗憾与执念,方能真正引渡往生!“尘缘已了,执念当消!”赵清真的声音带着一种抚慰与引导的力量,在悲泣的灵魂间回荡,“阴阳有序,不可久滞!今日贫道以北斗星力为引,送尔等一家,同赴轮回,再续天伦!”随着他的话语,归尘剑格上的北斗七星光芒大放!七道星辉光带变得更加凝实、柔和,如同温暖的桥梁,一端缠绕住虎子的魂魄,另一端则延伸至冥路门户边缘,轻轻托住石锁和春娘那两团微弱的灰白光点。三缕残魂,在璀璨星辉的包裹与引导下,缓缓靠近。虎子小小的魂魄扑向父母的光点,虽然无法真正触及,但那跨越了生死界限的意念,却在这一刻完成了最深的交融。百年的惊惧、怨毒、悔恨、痛苦…在这一刻,如同被温暖的星辉洗涤、融化,化为最纯粹的思念与释然。“…爹…娘…我们…一起走…”虎子的意念变得平和而依恋。“…好…一起走…再不分开…”春娘的意念充满了疲惫与安宁。“…走…下辈子…爹护着你们…”石锁的意念带着最后的承诺与解脱。星辉温柔地包裹着三缕残魂,将他们缓缓送入那旋转的、深邃的冥路门户之中。门户内,不再是冰冷的黑暗,而是流淌着柔和的光芒,仿佛通往安宁的彼岸。在虎子的魂魄彻底没入门户的瞬间,他转过头,那双纯净的大眼睛望向坡顶荒草丛中某个位置——正是当年他遗落那根秃头扫帚的地方。一个小小的、由纯净星光构成的扫帚虚影,从他怀中飞出,缓缓飘落,融入了那片土地。随即,三缕残魂彻底消失在冥路门户深处。“嗡…”门户虚影缓缓旋转,最终化作点点金光,消散在空气中。归尘剑引动的北斗星辉也随之收敛,剑格宝石恢复温润。断魂坡顶,重归寂静。赵清真缓缓收回按在剑柄上的手,长长地、深深地呼出一口浊气。胸中翻腾的气血终于平复,但巨大的心神消耗让他感到一阵强烈的虚脱。他抬头望向天穹,厚重的云层不知何时已经散开,露出深邃的夜空。北斗七星高悬天幕,清冷的光辉静静地洒落,仿佛在见证着这场跨越百年的救赎。山风依旧呜咽,却再无半分怨毒与阴冷,反而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清凉与宁静。空气中那股令人作呕的腥甜腐臭彻底消失,只余下草木的清新与泥土的芬芳。断魂坡顶,那沉积百年的、浓稠如墨的怨气,此刻已荡然无存,只留下一片被雷霆和罡风洗礼过的、略显狼藉却格外干净的天地。结束了。赵清真走到虎子魂魄最后望向的那片荒草丛边。蹲下身,手指轻轻拂过焦黑的土地。指尖传来一种奇异的温润感,仿佛残留着星光的余温。在那片被归尘剑雷光劈出的焦坑旁,几株嫩绿的草芽,竟顽强地顶开了焦土,在夜风中微微摇曳,焕发出勃勃生机。他静静地看着那几株新芽,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释然的微笑。百年怨煞,一朝化解。尘归尘,土归土。执念消,星辉引,往生路,再续缘。夜风吹拂着他染血的衣襟,猎猎作响。背后的归尘剑在鞘中发出低沉的嗡鸣,剑格处的北斗七星流转着温润的微光,仿佛也在为这圆满的结局而低语。天边,启明星悄然亮起,清冷的光芒预示着长夜将尽,黎明将至。 第六十二章 虎伥·上篇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永乐十四年,四月廿三。太原城像个巨大的蒸笼,从去年秋末至今,滴雨未落。汾河宽阔的河道萎缩成几道浑浊的细流,勉强维持着城池的命脉。两岸龟裂的河床裸露着,像大地干涸的伤口。往年此时早已葱茏的田野,如今一片枯黄死寂,风卷起漫天黄尘,扑打在城墙斑驳的砖石上,也扑打在每一个太原人焦灼而绝望的脸上。空气里弥漫着尘土、燥热和一种挥之不去的、如同铁锈般的腥甜气味——那是饥饿与恐惧发酵的味道。烈日当空,毫无遮拦地炙烤着晋王府西侧那片被高墙圈禁的荒芜之地——晋恭王朱棡的坟园。墙内墙外,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墙外是晋王府的朱甍碧瓦,戒备森严;墙内则是断壁残垣,荒草萋萋。几座巨大的石人石马歪斜在没膝的枯草中,更深处,一座规制宏大的坟茔沉默地矗立,正是初代晋王朱棡的长眠之所。然而此刻,真正引人注目的并非这座王陵,而是紧挨着坟茔东侧,那几间临时搭建、低矮破败的土屋。这便是废晋王朱济熺和他五个儿子的囚牢。土屋没有窗,只在墙上凿了几个拳头大的孔洞透气。门是一整块厚重的榆木板,从外面用粗大的铁链锁死。热浪从门缝、气孔里汹涌地灌进去,屋内如同炼狱的烘炉,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墙角散乱地铺着些霉烂的草席,便是床铺。一个形容枯槁的中年男人靠坐在最里侧的土墙边,他便是朱济熺。曾经贵为亲王,如今却穿着破烂的粗布囚衣,须发纠结,眼窝深陷,只有偶尔抬起的眼眸中,残留着一点被绝望反复淬炼后近乎麻木的锐利。他身边蜷缩着四个瘦骨嶙峋的少年,最小的那个约莫八九岁,正发着低烧,无意识地呻.吟着。屋子中央,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青年正用一块破瓦片,小心翼翼地刮着墙角渗出的、混合着泥腥味的湿土。他叫朱美圭,朱济熺的长子。长时间的饥饿和不见天日的囚禁,让他颧骨高耸,嘴唇干裂起皮,动作虚弱无力。他将刮下来的一点湿泥小心地捧在手里,走到墙边一个缺了口的破陶碗旁,碗里只有浅浅一层浑浊的水。他试图将湿泥混入水中,用手指搅动,希望能沉淀出一点能入口的泥水。“圭儿…”朱济熺嘶哑地开口,声音干涩沙哑,“没用的…省点力气…”朱美圭的手顿住了,他抬起头,看着父亲,又看了看角落里**的幼弟,眼神里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野兽般的求生欲。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固执地继续搅动着那碗浑浊的泥浆。“父王,总得…试试。”他的声音微弱,却带着一股拗劲。就在这时,“哐当”一声闷响!厚重的榆木门下方,一个巴掌大的活板被从外面拉开。一个粗陶碗被粗暴地塞了进来,碗里是半碗发馊发黑、几乎辨不出原貌的糊状物,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酸腐气。“开饭了!猪猡们!”门外传来护卫粗野的呼喝,伴随着几声不怀好意的哄笑。活板随即被重重关上。屋内死一般的寂静。那碗散发着恶臭的食物,像是对他们最后尊严的践踏。几个年幼的孩子下意识地缩了缩身体,眼中充满了恐惧。朱美圭放下手中的破碗,盯着地上那碗“食物”,胸膛剧烈起伏。片刻,他猛地扑过去,端起那碗馊食,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紧闭的木门!“哐啷!”粗陶碗碎裂,黑绿色的糊状物溅得到处都是。“滚!拿回去喂狗!”朱美圭嘶声怒吼,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虚弱而颤抖变形。门外短暂的死寂,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哄笑声和污言秽语。“不识抬举的贱种!”“饿死你们这群丧家犬!”“等死吧!看你们能硬气到几时!”脚步声渐渐远去,留下屋内死一样的沉默和弥漫的恶臭。朱济熺闭上了眼睛,两行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滑过脏污的脸颊,渗入干裂的嘴角,带来一丝咸涩的痛楚。朱美圭背对着众人,肩膀剧烈地耸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砸碗的爆发耗尽了这少年最后的气力,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来,眼前阵阵发黑,胃里翻江倒海,却空无一物,只能痛苦地干呕。他踉跄着扶住冰冷的土墙,才勉强没有摔倒。就在这时,一阵阴冷的风,毫无征兆地从那几个狭小的气孔里钻了进来。这股风来得极其诡异,外面明明是酷热难当的午后,这风却带着刺骨的寒意,瞬间驱散了屋内的燥热,却带来一种更加令人心悸的阴森。风里,似乎夹杂着极其细微的呜咽声,断断续续,若有若无,如同无数根冰冷的丝线,缠绕上人的耳膜,直往骨头缝里钻。“呜…呜…冤…啊…”“…还我命来…朱棡…子孙…不肖…”声音飘忽不定,时而像女人压抑的哭泣,时而像老人垂死的呻.吟,时而又变成一种非人非兽、充满了怨毒的尖啸!这声音并非单纯通过空气传播,更像是直接响在人的脑海里,勾起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和绝望。“啊——!”角落里的幼弟被这突如其来的阴风和怪声吓得尖叫起来,拼命往哥哥怀里钻。另外三个少年也吓得抱成一团,瑟瑟发抖,牙齿格格作响。“父王…父王!又来了!鬼!鬼又来了!”一个少年带着哭腔喊道。朱济熺猛地睁开眼,眼中布满了血丝。他挣扎着想站起来,身体却虚弱得不听使唤,只能死死地盯着那发出怪声的气孔,枯瘦的手紧紧攥成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他经历过太多次这样的“闹鬼”,每一次都伴随着更深的折磨和屈辱。朱美圭强忍着眩晕和恐惧,转过身,背靠着墙壁,将幼弟护在身后。他苍白的脸上没有多少血色,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死死盯着气孔的方向。他经历过更深的绝望——几个月前,他几乎被活活饿死。那时,他恍惚中不止一次“看”到一些东西。此刻,那细微的呜咽声,似乎唤醒了他濒死记忆中的某些片段,一种冰冷的、粘稠的、带着腥气的恶意…比门外那些护卫的狞笑更加真实,更加令人毛骨悚然。“不是鬼…”朱美圭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寒意,“是…别的东西…在哭…在恨…”他的话让屋内的寒意更重了几分。朱济熺看着长子那异常明亮又异常空洞的眼神,心中猛地一沉。他想起了美圭那次濒死后的胡话,想起了王府里那些关于“饿鬼附体”的恶毒流言。阴风呜咽着,在狭小的囚室里盘旋。呜咽声渐渐低了下去,却并未消失,仿佛潜伏到了更深的阴影里,等待着下一次的发作。---日头偏西,酷热稍减,但空气中的燥意和尘土气息依旧浓重。太原城西,靠近汾河残水的一处破败龙王庙前,人头攒动。龙王庙早已荒废多年,泥塑的龙王像残破不堪,彩漆剥落,露出里面灰黄的泥胎。然而此刻,庙前空地上却搭起了一个简陋的高台。新任晋王朱济熿一身素色锦袍,端坐在高台中央的楠木太师椅上,神情肃穆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他身后站着几位王府属官和本地几位有头有脸的乡绅耆老。高台下方,黑压压跪满了从城中各处汇聚而来的百姓,男女老少皆有,个个面黄肌瘦,神情麻木而绝望。他们是被强征来“观礼”的。台前空地上,几个穿着破烂法衣、脸上涂着油彩的“法师”正手舞足蹈,绕着中央一堆熊熊燃烧的篝火跳着怪异的舞蹈。他们挥舞着桃木剑,摇着破铃铛,口中念念有词,时而高声呼喝,时而伏地叩拜。篝火旁,几个同样穿着古怪的人,正费力地将几只瘦骨嶙峋、不断哀鸣的猪羊拖向火堆——这便是今日的“祭品”。“敕令!”一个须发皆白、穿着最华丽法衣的老法师猛地跳到台前,对着台下百姓和远处的汾河嘶声高喊,“四方龙王,河伯水神!速降甘霖,解我焦渴!今奉晋王千岁之命,献上三牲血食,涤荡妖氛!祈天悯人,速降甘霖!”他话音未落,那几个助手便将挣扎的猪羊狠狠推向篝火!凄厉的惨嚎声瞬间刺破空气!皮毛烧焦的恶臭混合着血腥气猛地弥漫开来!台下跪着的百姓中,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啜泣。有人不忍地别过头去,有人则麻木地看着,眼中只有对雨水的渴望。朱济熿微微皱眉,随即又恢复了肃穆。他站起身来,走到台前,对着焚化牺牲的烟火和远处的汾河,深深一揖,朗声道:“孤王朱济熿,代天牧民。今太原大旱,赤地千里,黎民倒悬,皆因邪祟作梗,天心震怒!孤已严惩不肖,正本清源!今虔诚祷祝,献祭牺牲,恳请上苍开恩,龙神垂怜,速降甘霖,以解倒悬!”他的声音洪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势,将“邪祟作梗”、“严惩不肖”几个字咬得格外重。他的话音刚落,高台侧后方,一个穿着王府低级管事服饰的干瘦中年人便扯着嗓子对台下百姓喊道:“都听见了吗?千岁爷说了!这大旱,都是因为有人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招来了灾祸!千岁爷仁德,已经替咱们除了祸根!现在诚心求雨,老天爷马上就会下雨了!还不快给千岁爷磕头谢恩!”百姓们面面相觑,在王府护卫凶狠目光的逼视下,终于稀稀拉拉地磕下头去,参差不齐地喊着:“谢王爷恩典…求老天爷下雨…”朱济熿满意地看着台下匍匐的人群,嘴角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他挥了挥手,示意祭典继续。更多的“法师”加入了狂乱的舞蹈,铃铛声、呼喝声、火焰的噼啪声和尚未散尽的焦臭味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幅荒诞而压抑的求雨图。就在这时,一阵突如其来的怪风卷着黄沙,猛地扑向高台!吹得篝火忽明忽暗,火星乱飞,险些燎着了法师的法衣。那股风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和腥气,与酷热的环境格格不入。朱济熿被风沙迷了眼,狼狈地后退一步。他身边一个心腹护卫眼疾手快,急忙上前遮挡。台下的百姓也被这阵突如其来的邪风吹得东倒西歪,惊呼连连。混乱中,不知是谁小声嘀咕了一句:“这风…邪性…怕不是…坟园那边的东西…”声音虽小,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瞬间在人群中激起一圈圈恐惧的涟漪。许多人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晋王府西侧那片被高墙围起的区域,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恐慌。关于坟园“闹鬼”,关于废晋王父子“引动祖灵震怒”的流言,早已在饥饿和绝望的催化下,传遍了太原城的大街小巷。朱济熿拂去脸上的沙尘,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冷冷地扫视着骚动的人群,目光如刀。那干瘦的王府管事立刻跳出来,厉声喝道:“胡吣什么!哪来的邪风!分明是龙王爷显灵,驾风而来!再敢妖言惑众,扰乱祈雨大典,抓起来送官!”护卫们立刻按着刀柄,凶神恶煞地逼视人群。骚动被强行压了下去,但空气中弥漫的恐惧和疑虑,却比刚才更加浓重了。那阵带着腥气的阴冷怪风,像一道不祥的阴影,笼罩在每个人心头。---祈雨大典草草收场,除了留下满地的灰烬、焦臭和一城更加沉重的绝望,没有带来一丝云彩。朱济熿阴沉着脸回到戒备森严的王府承运殿。殿内雕梁画栋,冰盆里散发着丝丝凉气,与外面炼狱般的景象恍如隔世。“废物!一群废物!”朱济熿猛地将手中的玉骨扇摔在地上,昂贵的扇骨应声而碎。他烦躁地在殿内踱步,华贵的锦袍下摆扫过冰冷光滑的金砖。“跳了半天大神,风倒是招来了,可那是他娘的什么风?邪风!妖风!还嫌流言不够多吗?啊?”他指着殿外西侧坟园的方向,几乎是咆哮着,“那边!那边才是祸根!那对父子一天不死,太原就一天不得安宁!”殿内侍立的几个心腹属官噤若寒蝉。总管太监王德顺小心翼翼地躬身上前,低声道:“千岁息怒。那朱济熺父子已是笼中困兽,苟延残喘罢了。坟园的动静,不过是护卫们按您的吩咐…稍加‘引导’,让那些愚民以为是祖宗震怒,罪在废王…这**岁的名位,是大有裨益的。”“益处?”朱济熿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眼神阴鸷地盯着王德顺,“本王要的是他们死!悄无声息地死!死得干干净净!不是要他们半死不活地吊着,天天弄些鬼哭狼嚎的把戏出来!现在倒好,求雨不成,邪风倒起!百姓都疑心是坟园里的‘东西’作祟!这‘东西’是谁?还不是指着本王,说本王刻薄寡恩,逼死了兄长侄子,惹得天怒人怨!”他越说越怒,抓起案几上一个青玉镇纸就要砸,终究还是忍住了,重重地顿在案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千岁爷明鉴,”王府护卫统领,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张铁山抱拳道,“坟园那边,属下亲自盯着。朱济熺油尽灯枯,也就这几天的事了。至于朱美圭那小子…上次饿得只剩半条命,不知怎么又缓过来了,骨头硬得很。不过属下已吩咐下去,饮食再减半,夜里‘动静’再大些,保管熬不过这个月!只是…”张铁山脸上露出一丝困惑,“最近夜里,兄弟们守在外面,有时…有时也觉得那风声哭嚎,似乎…似乎有点太真了,不像是咱们的人弄出来的…”“嗯?”朱济熿眉头一拧,“什么意思?”王德顺忙道:“千岁爷,张统领的意思是,或许是那废王父子****,加之坟园本就阴气聚集,时日一久,真引来了些不干净的东西也未可知。这倒也是好事,坐实了他们‘招灾引祸’的名头!等他们都咽了气,一把火烧个干净,再请高僧道士做几场法事,超度了便是。眼下,倒也不必太过忧心那些愚民的闲话。”朱济熿脸色稍霁,但眼中的阴霾并未散去。他走到窗边,推开沉重的雕花木窗,一股灼热干燥的风立刻涌了进来。他望着西边坟园高墙的方向,那里在夕阳的余晖下,投下巨大而沉默的阴影。“怨气?”朱济熿冷笑一声,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刻骨的寒意,“本王要的就是他们的怨气!越重越好!死得越惨越好!让全太原的人都看看,违逆本王,是个什么下场!至于什么鬼祟…哼!”他猛地关上窗户,隔绝了外面的热浪和视线,“张铁山!”“属下在!”“从今日起,坟园守卫再加一倍!一只苍蝇也不许飞进去!里面的人,更不许出来!饮食…”他眼中寒光一闪,“不必再送了。让他们…干干净净地‘走’!对外,就说废王朱济熺自知罪孽深重,触怒祖灵,引动天罚,绝食以谢天下!懂了吗?”张铁山心中一凛,低头应道:“属下明白!定办得干净利落!”王德顺也躬身道:“千岁爷英明。如此一来,名正言顺,再无后患。”朱济熿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殿内只剩下他一人。他走到巨大的蟠龙金椅前,缓缓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鎏金扶手。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透过高窗,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一半是志得意满的狠戾,另一半却隐在深沉的阴影里,仿佛盘踞着某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不安。---夜色,如同浸透了墨汁的沉重幕布,将晋恭王坟园彻底笼罩。白天的酷热并未散去,反而在封闭的土屋内凝结成一种令人窒息的闷热。然而,此刻囚禁着朱济熺父子的土屋里,却弥漫着一种比酷热更令人绝望的阴冷。没有食物,没有水。门外的活板自黄昏起就再未打开过。朱济熺躺在霉烂的草席上,气息微弱,胸膛的起伏几乎难以察觉。长时间的折磨和彻底的断粮断水,已将他最后一点生命力榨干。他浑浊的眼睛半睁着,望着低矮黑暗的屋顶,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经提前一步离开了这具饱受摧残的躯壳。四个年幼的儿子围在他身边,最小的那个烧得浑身滚烫,意识模糊,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另外三个孩子紧紧依偎在一起,身体因恐惧和虚弱而瑟瑟发抖,黑暗中,只有一双双大眼睛里盛满了无声的泪水。朱美圭背靠着冰冷的土墙,坐在离门最近的地方。他努力睁大眼睛,对抗着阵阵袭来的眩晕和深入骨髓的饥饿感。嘴唇干裂出血,喉咙里像是塞满了烧红的炭块。他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张铁山白天隔着门缝那几句充满恶意的“宣告”,如同淬毒的冰锥,早已刺穿了他最后一丝侥幸。父王不行了。弟弟们…也撑不了多久。绝望像冰冷的潮水,一寸寸淹没他的头顶。然而,在这灭顶的绝望深处,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执拗的火焰,却始终未曾熄灭——那是恨!对朱济熿刻骨铭心的恨!对这不公世道滔天的恨!这股恨意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让他的眼神在黑暗中亮得骇人,如同濒死孤狼的眼睛。“呜…呜…呜…”那熟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呜咽声,再一次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这一次,声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近!仿佛就在门外,就在耳边!阴冷的风从气孔里倒灌进来,带着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腥气,像是腐烂的泥土混合着铁锈的味道。“啊!又来了!鬼!鬼来了!”一个弟弟终于崩溃,失声尖叫起来,紧紧抱住旁边的人。另外两个孩子也吓得魂飞魄散,蜷缩成一团,牙齿打颤的声音在死寂的屋内格外清晰。朱美圭猛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疼痛让他混乱的头脑有了一丝清醒。他死死盯着那扇厚重的榆木门,不是看门板,而是仿佛要穿透它,看到门外黑暗中潜藏的东西。呜咽声陡然拔高,变成了凄厉的尖啸!充满了怨毒、痛苦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饥渴!“嗷——!饿啊——!”“…血肉…朱家…血脉…还债…”这一次,声音不再是单纯的意念干扰!朱美圭清晰地“听”到了!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他的耳膜,直刺灵魂深处!同时,一股冰冷、粘稠、充满了恶意的“视线”,仿佛穿透了厚重的门板,死死地锁定了他!那视线里,充满了对他身上流淌的朱家血脉的贪婪和憎恨!濒死的记忆瞬间被激活!几个月前,当他饿得意识模糊、濒临死亡时,似乎也曾感受到过这种冰冷粘稠的注视!就是这东西!它一直存在!潜伏在黑暗里,窥伺着他们的痛苦,吮吸着他们的绝望!它不是护卫假扮的鬼魂!它是…它是某种更可怕的东西!某种因这坟园的怨气、因他们父子的苦难而滋生、壮大的…怪物!“滚开!”朱美圭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门外嘶吼,声音嘶哑破裂,却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凶悍,“滚!”他的嘶吼似乎激怒了门外的东西。呜咽尖啸声变得更加狂暴!“砰!砰!砰!”沉重的撞击声猛地砸在榆木门上!不是石头,更像是某种沉重的、湿漉漉的东西在拼命撞击!整个门板都在剧烈震动,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门缝里,一股更加浓烈的、带着土腥和腐血味道的阴风猛烈地灌了进来!“爹!爹!救我!”孩子们的哭喊声彻底被恐惧淹没。朱济熺似乎被这巨大的动静惊动了,他极其艰难地转动了一下眼珠,看向门口的方向,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两行浑浊的泪水无声滑落。朱美圭挣扎着站起来,踉跄着扑到门边,用自己单薄的身体死死顶住那不断被撞击、震动的门板!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门板传来的巨大力量,冰冷而粘腻,带着一种非人的恶意!门缝外,借着极其黯淡的星光,他似乎瞥见了一抹一闪而逝的、粘稠如沥青般的黑暗,以及黑暗中…两点猩红如血的光芒!那光芒充满了贪婪、怨毒和无尽的饥饿!“砰!”又是一次猛烈的撞击!巨大的力量透过门板传来,朱美圭只觉得胸口如同被重锤击中,喉头一甜,一股腥热的液体涌了上来!他死死咬住牙关,硬生生将那口血咽了回去!身体被震得向后踉跄,后背重重撞在土墙上,眼前金星乱冒。撞击声和尖啸声骤然停止。门外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那浓烈的腥气和冰冷的恶意,依旧透过门缝,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赶不走挥不去。朱美圭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撕裂般的疼痛。他抬头,看着黑暗的屋顶,又看向角落里气息奄奄的父亲和惊恐万状的弟弟们。无边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身体的力量在刚才的对抗中彻底耗尽,意识开始模糊。这一次…真的撑不住了…就在这时,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意念,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钻入他濒临涣散的意识:“…血…朱家的血…香…”“…死吧…都死吧…和我一样…饿死…”这意念充满了诱惑和诅咒,仿佛来自地狱的低语,怂恿着他放弃抵抗,沉入永恒的黑暗,结束这无边无际的痛苦。朱美圭的眼神开始涣散,身体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那冰冷的诱惑如同温暖的巢穴,吸引着他疲惫不堪的灵魂。也许…死了…就解脱了…就和门外那东西一样了…就在他的意识即将沉沦的最后一刹那,一股更加强烈的、源自血脉深处的不甘和仇恨,如同最后的火星,猛地在他心口.爆开!不!不能死!就算死,也要化作厉鬼!也要拖着朱济熿!拖着门外这个怪物!一起下地狱!这股滔天的恨意,如同回光返照的烈焰,瞬间冲散了那冰冷的诱惑!他猛地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剧烈的疼痛让他获得了最后一丝清明!“呃啊——!”朱美圭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带着血沫。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将头撞向身后的土墙!“咚!”一声闷响。剧痛伴随着眩晕袭来,眼前彻底陷入黑暗。在意识彻底消失前,他仿佛听到了门外黑暗中,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带着一丝意外和恼怒的…嘶鸣?---同一片夜空下,远离太原城喧嚣与绝望的汾水上游,龙门山苍莽的轮廓在星月微光下沉默矗立。山深处,一处背靠峭壁、前临深涧的天然石台上,一座小小的石屋依山而建,简朴得近乎简陋。这便是龙门羽士赵清真的临时清修之所。石屋内并无奢华陈设,一榻、一几、一蒲团而已。墙壁上挂着一幅古旧的《黄庭经》拓片,笔力遒劲,道韵盎然。此刻,赵清真并未入定。他盘膝坐于蒲团之上,双目微阖,气息绵长深远,仿佛与周遭的山石、夜风融为一体。扫帚精一战,赵清真损失了本命精元,他潜心修炼了几天。他面前摊开一张裁剪整齐的黄裱纸。左手边是一方色泽暗红、细腻如膏的朱砂墨,右手边则是一支笔锋锐利、隐泛紫光的符笔。笔尖悬于纸上三寸,凝而不落。赵清真心神沉入一片空明澄澈的境地。识海之中,白日里下山化缘时所见所闻,如同流水般掠过心头:龟裂的田地、枯萎的禾苗、河道中浑浊的细流、沿途村落里百姓麻木绝望的眼神、太原城方向隐隐传来的喧嚣与那股挥之不去的燥戾之气…尤其是当他行至靠近太原府地界时,灵觉之中捕捉到的那一丝若有若无、却异常阴冷粘稠的怨念气息。那气息并非寻常的灾厄之气,也非单纯的兵凶战危之象。它夹杂着一种极其深沉的、被刻意压抑的滔天恨意,一种源自血脉被玷污的怨毒,以及…一种非人的、如同饥饿深渊般的冰冷恶意。这气息盘踞于太原城西某个方位,如同一个巨大的、流着脓血的疮疤,不断散发着污秽与不祥。“人怨如沸,戾气冲霄…更有异类滋生…”赵清真心中默念。他修道多年,深知天地灾变,往往由人心怨戾而起,而人心怨戾达到极致,又极易吸引、滋生或唤醒一些污秽之物,互为表里,祸乱更甚。蓦地,他心中警兆微生!仿佛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一颗石子,一圈细微却清晰的涟漪在灵觉中荡开!那源头,正是太原城西怨念盘踞之处!一股极其强烈的、带着绝望、不甘与滔天恨意的精神波动,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血色火炬,穿透遥远的空间,隐隐冲击着他的道心!虽然只是一闪而逝,却异常鲜明!赵清真霍然睁开双眼!深邃的眼眸中精光一闪,如同划破夜空的寒星。他毫不犹豫地探手执起紫毫符笔,笔锋饱蘸殷红如血的朱砂墨。手腕悬空,稳如磐石。笔落!笔锋触及黄纸的刹那,一股沛然莫御的纯阳真炁自他指尖透出,注入笔杆,融入朱砂!笔走龙蛇,快如惊电!一道道繁复玄奥的符文在黄裱纸上急速蔓延开来,每一笔都蕴含着至阳至刚的雷霆真意,笔锋过处,朱砂符文竟隐隐泛起一层淡金色的毫光,仿佛有细小的电蛇在符箓线条间游走流窜!符箓中央,一个形似古篆“镇”字的符文骤然亮起,其威凛肃杀之气,透纸而出!最后一笔落下,符成!“嗡——!”整张符箓无风自动,悬空微微震颤,发出一声低沉而威严的嗡鸣!一股灼热、阳刚、涤荡邪祟的凛冽气息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石屋。赵清真轻轻呼出一口浊气,额角隐有汗迹。他小心翼翼地将这“阳罡镇邪符”折好,纳入怀中贴身存放。那灼热的气息透过衣料传来,带来一丝安定的力量。他站起身,走到石屋门口。推开简陋的木门,山间清冷的夜风带着草木的芬芳扑面而来。他抬头望向西南方向,太原城笼罩在一片巨大的、令人不安的阴影之中。星月之光似乎也被那冲霄的怨戾之气所遮蔽,显得黯淡不明。“太原…西…怨煞冲天,人祸引动妖氛…”赵清真低声自语,清癯的面容在月色下显得格外凝重,“此非天灾,实乃人祸催生之孽。贫道既有所感,不可坐视。”他返回屋内,目光落在墙角倚靠的那柄长剑之上。“归尘…”他低唤一声,如同呼唤老友。随即,将长剑稳稳地斜挎于背后。剑鞘入手,一股沉凝厚重、凛冽肃杀的气息悄然弥漫开来,与他自身渊渟岳峙的气度浑然一体。不再迟疑。赵清真身形一晃,已如一片毫无重量的落叶,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门外浓得化不开的山林夜色之中。脚步踏在崎岖的山石小径上,竟未发出丝毫声响。青灰色的剑鞘在星光下偶尔闪过一丝微芒,如同指引前路的星辰。方向,直指怨气冲霄的太原城。 第六十三章 虎伥·中篇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黎明前的黑暗,是夜最深沉的时刻。晋王府坟园囚室,厚重的榆木门内,死寂如同凝固的血液。朱美圭瘫倒在冰冷的泥地上,额头撞墙处一片血肉模糊,暗红的血混着尘土凝结在干涸的伤口边缘。他双目紧闭,脸色灰败如金纸,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身体深处,那最后一股点燃他、支撑他撞向墙壁的滔天恨意,如同风中残烛,正迅速熄灭。识海沉沦,向着无边的冰冷与虚无坠落。“…死吧…解脱…”那充满诱惑的冰冷低语,如同剪不断的绳索,再次缠绕上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近,仿佛就贴着他的耳廓呢喃。死亡的宁静,像一张巨大而温暖的毯子,正温柔地将他包裹,要将他拖入永恒的安眠。囚室角落,朱济熺枯槁的身体抽搐了一下,气息微弱。他浑浊的眼睛半睁着,乜斜着黑暗的屋顶,仿佛在质问苍天。四个幼子蜷缩在一起,鼻息微弱。空气里弥漫着死亡的气息,浓重得令人窒息。门外,那粘稠如沥青般的黑暗,无声无息地从门缝下、从气孔中渗透进来。它不再需要呜咽和撞击,猎物已放弃了抵抗。黑暗中,两点猩红的光芒贪婪地亮起,如同饥饿深渊的入口,牢牢锁定在朱美圭身上。一股冰冷刺骨、带着浓烈土腥与腐血味道的吸力,如同无形的触手,缠绕上朱美圭残存的生命力,开始贪婪地吮吸!那微弱的生命之火,如同风中残烛,被这力量一扯,瞬间黯淡下去!就在朱美圭的意识即将彻底湮灭、被门外之物吞噬殆尽的刹那!异变陡生!他体内,那源自太祖朱元璋、流淌在每一个朱家血脉深处的某种东西,被这极致的死亡威胁、被这滔天的恨意与不甘、被这冰冷异物贪婪的吮吸所彻底激发!“嗡——!”一声只有灵魂能感知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沉雄嗡鸣,如同沉睡的巨龙被惊醒!朱美圭那濒死的躯体内,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怖力量骤然苏醒!它并非温润的道家真炁,而是凝聚了百战开国、尸山血海、帝王霸业的杀伐之气!是兵戈铁马、斩将夺旗、踏破山河的血煞之威!这股力量狂暴、酷烈、桀骜不驯,带着撕裂一切、焚毁一切的毁灭意志!“吼——!!!”一声仿佛来自远古洪荒、震慑百兽的恐怖咆哮,毫无征兆地从朱美圭那无声的胸腔中迸发出来!这咆哮并非通过喉咙,而是直接撼动了整个囚室的空间!空气如同凝固的水晶般剧烈震荡!囚室的泥墙、地面簌簌落下尘土!那扇厚重的榆木门板,竟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一道模糊、巨大、充满了无尽杀伐与暴戾气息的白色兽影,在朱美圭身体上方一闪而逝!那兽影形似猛虎,却比任何山林之王更加威严、更加凶暴!它昂首向天,獠牙狰狞,虽只是一闪而过的虚影,却散发出令人灵魂冻结的恐怖威压!那是兵戈杀伐的极致显化——白虎煞影!“嗷——!”门外黑暗中,那两点贪婪的猩红光芒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煞气冲击得扭曲变形!一声充满了极致惊骇、痛苦和难以置信的尖利嘶鸣,如同被踩了尾巴的毒蛇,猛地爆发出来!那渗透进来的粘稠黑暗,如同遇到了滚烫的烙铁,发出“嗤嗤”的剧烈灼烧声,疯狂地向后收缩、溃散!缠绕在朱美圭身上的冰冷吸力,瞬间被这股狂暴的兵煞之气撕得粉碎!朱美圭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猛地向上弹起寸许,又重重摔落在地。一股滚烫的、带着浓烈铁锈味的鲜血从他口中狂喷而出!这口血并非寻常的鲜红,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金之色,喷洒在冰冷的泥地上,竟发出轻微的“滋滋”声,仿佛灼烧着地面!血液之中,隐约可见极其细微、闪烁不休的淡金色光点,蕴含着恐怖的能量。喷出这口蕴含着兵煞本源的心头精血后,朱美圭的身体彻底瘫软,如同被抽空了所有骨头的破布口袋,气息彻底断绝。但那兵煞白虎的虚影一闪而逝所爆发出的恐怖冲击,却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其涟漪正以囚室为中心,狂暴地扩散开来!---晋王府,承运殿。朱济熿并未安寝。他斜倚在宽大的蟠龙金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鎏金扶手,眼皮沉重,心中却像塞了一团乱麻,烦躁不安。张铁山和王德顺侍立一旁,殿内只点了几盏长明灯,光线昏暗,将人影拉得细长扭曲。“什么时辰了?”朱济熿声音沙哑地问。“回千岁,寅时三刻了。”王德顺躬身答道。“坟园那边…还没动静?”朱济熿的眼神在阴影里闪烁着阴鸷的光。张铁山上前一步,低声道:“千岁放心,属下安排了最得力的人手,里三层外三层围得铁桶一般。断水断粮,再加上夜里…属下的安排,就是铁打的金刚也熬不过去!这会儿,怕是已经…”他话音未落!“吼——!!!”一声沉闷到极致、却又仿佛直接在灵魂深处炸开的恐怖咆哮,如同平地惊雷,猛地从王府西侧、坟园的方向滚滚传来!那声音穿透了厚重的宫殿墙壁,带着一种源自血脉本源的恐怖威压和滔天的杀伐之气!“噗通!”“噗通!”殿内侍立的两名小太监,竟被这无形的声波冲击得直接瘫软在地,裤裆瞬间湿透,翻着白眼昏死过去!“什么声音?!”朱济熿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金椅上弹了起来,脸色瞬间煞白!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抑制的惊悸感瞬间攫住了他!那咆哮声中的煞气,让他心脏狂跳,血液似乎都为之凝固!张铁山和王德顺更是骇得魂飞魄散!张铁山是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悍将,此刻竟也双腿发软,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那咆哮…绝非人间凡物!其中蕴含的凶戾与威严,让他想起了传说中镇守西方、主掌杀伐的白金神兽!“千…千岁!”王德顺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像…像是…虎啸?可…可这太原城哪来的猛虎?还…还如此…”“坟园!是坟园那边!”朱济熿失态地指着西边,声音都变了调,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无法掩饰的恐惧,“是朱济熺!还是朱美圭?!他们…他们搞什么鬼?!张铁山!快!带人去看看!立刻!马上!”他近乎咆哮,之前的狠戾被巨大的不安彻底取代。“是!是!属下这就去!”张铁山也顾不得失态,连滚带爬地冲出殿外,嘶声大吼:“来人!集合!西苑坟园!快!”整个晋王府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咆哮和王爷的暴怒惊醒!急促的脚步声、甲胄碰撞声、惊慌的呼喊声乱成一团。无数火把被点燃,如同一条条惊慌的火龙,朝着西侧坟园的方向汇聚而去。---太原城东,靠近残存汾河支流的一处偏僻街巷深处,“悦来客栈”那褪色的招牌在夜风中吱呀作响。客栈早已破败不堪,住客寥寥。后院一间简陋的上房内,灯光摇曳。赵清真盘膝坐于一方蒲团之上,归尘剑横置于膝前,青灰色的剑鞘在昏黄的灯光下流转着温润内敛的光泽。他并未入定,而是凝神内视,缓缓搬运周天,恢复着连日赶路消耗的真元。太原城上空那股盘踞不散、浓稠如墨的怨戾之气,如同沉重的铅云压在心口,令他道心警兆长鸣。尤其是城西方向,那如同巨大疮疤的怨煞核心,此刻更是隐隐传来一种令人心悸的躁动与…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凶戾的兵戈血煞之气?就在他凝神感应之际。“吼——!!!”那声源自城西晋王府方向、沉闷而恐怖的咆哮,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太原城的上空!也穿透了客栈简陋的墙壁,直接冲击在赵清真的灵觉之上!赵清真霍然睁开双眼!眸中精光爆射,如同暗室中划过的两道冷电!膝前的归尘剑,剑格处的北斗七星宝石更是瞬间爆发出刺目的寒光,嗡鸣震颤!一股凌厉无匹的剑意自发弥漫开来,将房间内弥漫的污浊怨气瞬间涤荡一空!“兵戈血煞!白虎凶星临凡之兆!”赵清真脸色凝重如铁,瞬间判明了那咆哮的本质!这绝非寻常妖物!更非人间猛兽!这是凝聚了滔天杀伐、尸山血海之气的兵家凶煞显化!其源头…正是那怨气盘踞的晋王府西!他长身而起,一把抄起归尘剑背在身后。那股凶煞之气爆发后并未消散,反而如同滴入水中的墨汁,正与城中弥漫的怨戾之气剧烈地交织、碰撞、发酵!一股更加阴冷、粘稠、充满了贪婪与恶意的妖异气息,如同被血腥味吸引的鲨鱼,正从城西怨煞核心处弥漫开来,迅速扩散!“不好!血煞引妖!城中有变!”赵清真心头警铃大作!他一把拉开房门,身形一晃,已如鬼魅般出现在客栈狭窄的木质楼梯口。就在这时!“吱呀…”一声恐怖的轻响,从楼下大堂传来。并非门扉开启,倒像是…某种沉重的东西被拖拽过腐朽地板的声音。紧接着,一阵低沉、压抑、充满了痛苦与怨毒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飘了上来。那声音如同无数人在喉咙被扼住时发出的绝望**,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诡异和声。“…饿…好饿…”“…肉…血…”“…还我命来…偿债…”呜咽声中,一股浓烈的、混合着土腥、腐肉和铁锈味的腥臭气息,如同实质的潮水,猛地从楼下涌了上来!瞬间充斥了整个楼梯间!客栈值夜的伙计,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原本正趴在柜台上打盹。这突如其来的恶臭和呜咽声将他惊醒。他睡眼惺忪地抬起头,嘟囔着骂了一句:“哪个王八蛋半夜不睡…”骂声戛然而止!借着柜台上昏黄的油灯光芒,他看到了毕生难忘的恐怖景象!客栈那扇虚掩着的、破旧的大门处,并非站着人。而是…蠕动着一片粘稠的、如同烂泥般的巨大黑影!那黑影边缘极不规则,不断流淌、变形,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黑影表面,赫然浮现出十几张模糊扭曲的人脸!那些人脸表情各异,却都充满了极致的痛苦、怨毒和一种非人的饥饿感!它们挣扎着,无声地嘶嚎着,仿佛想从那粘稠的黑暗里挣脱出来!更恐怖的是,在这滩巨大“黑泥”的周围,影影绰绰地站着十几个“人”!他们穿着破烂的粗布衣衫,有男有女,动作僵硬如同提线木偶,眼神空洞麻木,瞳孔深处却跳跃着两点极其微弱的、不祥的绿光。他们的身体像是被吸干了水分,皮肤紧贴着骨头,呈现出一种死灰色的干瘪。最骇人的是他们的手,十指扭曲变形,指甲变得又长又黑,如同野兽的爪子!这些人…不,这些东西,正是白天赵清真入城时,在街角阴暗处瞥见的那些眼神麻木空洞的行人!伙计的瞳孔瞬间放大到极致!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如同被扼住脖子的鸡鸣声,巨大的恐惧瞬间抽干了他全身的力气,连一声完整的尖叫都发不出来!他瘫软在柜台后面,身体筛糠般抖动着,一股热流顺着裤管淌下。那滩巨大的、蠕动的“黑泥”中央,一张格外扭曲、依稀能辨认出是中年男子模样的痛苦面孔猛地凸起,占据了整个“黑泥”的上半部分。它张开一个不成比例的、黑洞洞的巨口,发出更加清晰的、如同刮擦朽木的呜咽:“…新鲜…血肉…香…”“上…楼…有…好…东西…”随着它的“话语”,那些围在四周、如同干尸般的“人”猛地抬起了头!空洞麻木的眼中,那两点绿光骤然变得凶戾!它们僵硬地转动着脖子,动作整齐划一地、齐刷刷地望向了通往二楼的楼梯口!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下一刻!“嗷——!”十几道僵硬的身影,如同被无形的线猛地拉扯,爆发出与其干瘪躯体完全不符的恐怖速度!它们手脚并用地扑向楼梯!腐朽的木质楼梯在它们沉重的踩踏和爪子的撕扯下,发出另人胆颤的嘎吱声和碎裂声!腥臭的风扑面而来!楼上的住客也被惊动,惊恐的尖叫和开门声响起,随即又被更大的恐惧所淹没!赵清真站在楼梯口上方,目光冰冷如万载玄冰,扫过下方蜂拥扑来的干尸群和那滩散发着浓郁恶念的蠕动黑泥。他清晰地看到,那些干尸体内并无多少生气,只有一股被强行灌注的、阴冷污秽的怨念在驱动。它们的爪牙之上,更是缠绕着丝丝缕缕与城西核心处同源的、令人作呕的邪气!“伥鬼!”赵清真瞬间判明了这些东西的来历!为虎作伥!那滩黑泥,分明是吞噬了无数怨魂、凝聚成形的妖物本体!而这些被吸干精魄、化作行尸的可怜人,正是被它奴役、为它引诱血食的伥鬼!“孽障!安敢为祸人间!”赵清真声音清厉,如金铁交鸣!面对蜂拥而至的伥鬼,他身形不退反进!一步踏出,脚下木质地板竟无声无息地蔓延开一片淡金色的八卦虚影!身影在狭窄的楼梯口化作一道模糊的青色残影!右手闪电般搭上背后剑柄!“锵——!”归尘剑出鞘的清越龙吟,瞬间压过了所有鬼哭狼嚎!暗金色的剑身在昏暗的客栈中骤然亮起!剑体上玄奥的雷云纹路如同活物般流转,跳跃起细密的金色电蛇!剑格处镶嵌的北斗七星宝石,迸射出璀璨的星芒,七点寒星瞬间勾勒出清晰的斗柄图案!一股纯阳、刚猛、涤荡万邪的磅礴剑意,如同无形的风暴,以赵清真为中心轰然扩散!剑光乍现!并非大开大阖的劈砍,而是快!快到了极致!精准到了极致!剑锋化作一片朦胧的暗金色光幕,如同泼洒的水银,瞬间笼罩了冲在最前方的三具伥鬼!剑锋薄如蝉翼,带着切割虚空的锐响!“嗤!嗤!嗤!”三声轻响,如同热刀切过凝固的油脂!三具伥鬼僵硬的躯体骤然停顿!它们干瘪的脖颈处,浮现出一道极细、极淡的金线。下一刻,三颗表情凝固在贪婪凶戾上的干枯头颅,无声无息地滑落!断颈处没有鲜血喷溅,只有一股浓稠如墨、散发着恶臭的黑气猛地喷涌而出!三具无头尸身摇晃了一下,如同被抽掉了所有支撑,软软地栽倒在楼梯上。剑光毫不停歇!赵清真身形如游龙,在狭窄的楼梯间辗转腾挪,归尘剑每一次挥出,都带起一道撕裂空气的厉啸和一片炸裂的金色电芒!剑锋所过之处,伥鬼那看似坚韧的干枯肢体如同朽木般被轻易斩断、切开!污秽的黑气在雷霆剑光下发出“滋滋”的剧烈灼烧声,迅速消散!他脚步踏着玄奥的罡步,每一次落点都精准地踩在八卦虚影的节点上,身形飘忽不定,在伥鬼的扑击爪影间游刃有余。左手掐诀,指尖萦绕着淡淡的金光,偶尔凌空虚点,便有一道凝练如针的金光激.射而出,精准地洞穿扑近伥鬼的眉心,将其眼中跳跃的绿光瞬间击灭!短短几个呼吸间,冲上楼梯的十几具伥鬼,已被斩杀了大半!残肢断臂混合着逸散的黑气,铺满了楼梯,腥臭扑鼻!剩余的几具伥鬼似乎被这摧枯拉朽的杀戮震慑,动作出现了明显的迟滞,空洞的眼中绿光闪烁不定,竟流露出一丝本能的畏惧。“嗷——!”楼下大堂,那滩蠕动的“黑泥”发出了愤怒而痛苦的尖啸!中央那张巨大的痛苦面孔扭曲变形,黑洞洞的巨口猛地张开到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一股浓稠如墨、散发着刺鼻腥甜和滔天怨毒的黑色洪流,如同溃堤的污水,带着凄厉的鬼哭狼嚎之声,朝着楼梯上的赵清真猛扑而来!洪流之中,无数张痛苦扭曲的怨魂面孔挣扎嘶嚎,带着强烈的精神冲击和污秽侵蚀之力!赵清真眼神一凝!这怨气洪流精纯污秽,不可硬接!他足尖在楼梯栏杆上一点,身形如同毫无重量的柳絮,向后飘然倒飞,稳稳落回二楼走廊。同时,左手掐诀速度骤增,五指翻飞间,一面由无数流动金色符文构成的“金光护身印”瞬间在身前凝结!“轰——!”漆黑怨气洪流狠狠撞在金色光印之上!沉闷如巨鼓擂响!金光剧烈震荡,波纹狂闪!无数怨魂面孔疯狂啃噬撕咬着光罩,发出刺耳的尖啸!阴寒的怨毒之气如同剧毒,疯狂侵蚀着金光!护罩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暗淡下去!巨大的冲击力推着赵清真向后滑退,脚下木质地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那滩“黑泥”显然也消耗巨大,喷出怨气洪流后,体积缩小了一圈,蠕动也迟缓了许多。但它并未停止攻击,剩余的几具伥鬼在它的驱使下,再次悍不畏死地扑向楼梯!“末劫浊鬼,安触雷纲!”赵清真一声冷叱!他右手归尘剑剑势一变,由快转沉!剑身之上雷云纹光芒大盛,跳跃的电弧瞬间凝聚于剑尖!剑格北斗七星光华流转,天枢、天璇两颗星辰骤然亮起!“北斗注死,天枢引雷!破!”剑尖遥指那扑来的伥鬼和下方涌动的黑泥!一道刺目欲盲、粗如儿臂的炽白色电蛇,撕裂昏暗的空气,带着至阳至刚、涤荡乾坤的毁灭气息,如同九天神罚,轰然劈落!“轰咔——!”雷霆万钧!炽白的电光瞬间吞噬了扑在最前的两具伥鬼!它们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在刺目的雷光中化为飞灰!电蛇余势不减,狠狠轰击在下方那滩蠕动的“黑泥”之上!“嗷——!!!”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爆发!黑泥剧烈地翻滚、沸腾!无数怨魂面孔在雷光中尖啸着化为青烟!粘稠的躯体被炸开一个巨大的窟窿,边缘焦黑萎缩,散发出浓烈的焦糊恶臭!整滩黑泥如同被重创的野兽,猛地向后收缩,气息瞬间萎靡了大半!剩余的伥鬼被这雷霆之威彻底吓破了胆,僵硬地停在楼梯上,不敢再上前半步。赵清真持剑而立,归尘剑尖斜指地面,跳跃的电弧尚未完全消散。暗金色的剑身在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森然寒光。他目光如电,穿透逸散的雷光与黑气,冷冷锁定楼下那滩遭受重创、依旧散发着浓烈恶意的妖物本体。客栈内一片狼藉,腥臭弥漫,唯有他青色的道袍在激荡的气流中微微拂动,渊渟岳峙。战斗,远未结束。城西那兵煞爆发之地传来的躁动,正愈发强烈。 第六十四章 虎伥·下篇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雷霆余威尚在客栈大堂激荡,焦糊恶臭混合着逸散的污秽黑气,弥漫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混沌。归尘剑尖斜指地面,跳跃的细微电弧在暗金剑身上游走不定,发出低沉的噼啪声。赵清真立于二楼走廊,青袍微扬,目光如冰锥,穿透翻滚的浊气,死死锁定楼下那滩遭受重创、正剧烈蠕动收缩的“黑泥”。方才那记蕴含天枢星力的阳雷,虽未将其彻底诛灭,却已重创其本源。黑泥中央那张巨大的痛苦面孔已模糊不清,边缘焦黑萎缩,无数张扭曲的怨魂虚影在雷光灼烧下尖啸湮灭。它如同被滚油泼中的蛞蝓,疯狂地向后蜷缩,粘稠的躯体艰难地拖拽着,在地板上留下一道腥臭湿滑的污痕,试图退回客栈门外那片更浓重的黑暗。“嗷…呜…”低沉痛苦的呜咽从黑泥深处断续传出,充满了惊惧与怨毒。剩余的几具伥鬼如同断了线的木偶,僵硬地杵在楼梯上,空洞眼中那两点绿光闪烁不定,竟流露出本能的畏缩,不敢再向前半步。赵清真岂容它逃遁?此獠乃怨念污秽凝聚成形,以吸食生灵精魄怨气为生,更奴役伥鬼为祸,留之必成巨患!他足尖在木质走廊边缘轻轻一点,身形如鹰鸷掠空,无声无息地越过楼梯,飘然落在大堂中央。落地的瞬间,脚下淡金色的八卦虚影一闪而逝,将周遭逸散的污秽阴气逼退三尺。归尘剑嗡鸣更甚,剑格处北斗七星中的天璇、天玑二星骤然亮起,星芒流转,与天枢星力隐隐呼应成阵。一股更为磅礴、更显肃杀的星辰之力在剑身内酝酿。就在赵清真欲再引北斗星雷,彻底诛灭此獠之际——“吼——!!!”一声比之前更加暴戾、更加凶狂、仿佛凝聚了无尽痛苦与滔天恨意的恐怖咆哮,如同平地炸响的九天惊雷,再一次从城西晋王府坟园的方向滚滚传来!这一次,距离更近,威势更盛!无形的声浪裹挟着实质般的兵戈血煞之气,如同无形的海啸,狠狠拍击在太原城的每一个角落!悦来客栈本就残破的窗棂被震得簌簌作响,灰尘簌簌落下!楼下那滩正欲逃窜的“黑泥”如同被投入了沸油,猛地剧烈翻腾、膨胀!它中央那张模糊的痛苦面孔瞬间被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和贪婪所取代!两点猩红如血的光芒骤然亮起,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刺目、都要凶戾!“嗷——!!”黑泥发出一声兴奋到极致的尖啸,仿佛嗅到了世间最诱人的血腥!它不再逃遁,反而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力量,粘稠的躯体猛地向上一拱,化作一道巨大的、流淌着污秽黑光的巨浪,带着刺鼻的腥风,朝着赵清真猛扑而来!巨浪之中,无数张痛苦怨毒的面孔扭曲融合,发出震耳欲聋的精神尖啸!更有一股强大的、源自城西核心怨煞之地的阴寒力场骤然降临,如同无形的枷锁,死死缠向赵清真的四肢百骸!城西爆发的兵煞,竟如同最猛烈的催化剂,瞬间点燃了这妖物的凶性,使其力量暴涨!“来得好!”赵清真眼中寒光爆射!他早已料到城西异变会引动此獠,却不曾想反应如此剧烈!心念电转间,他放弃了引雷的打算,面对这铺天盖地的污秽巨浪和束缚力场,身形不退反进!“玄龟负图,真武护身!起!”一声清叱,左手掐诀如穿花蝴蝶,瞬间结印!丹田内精纯的先天真炁毫无保留地狂涌而出!一个由无数流动金色符文构成的、形似巨大龟甲的虚影骤然浮现在他身前!虚影凝实厚重,散发出坚不可摧、万法不侵的磅礴气息!正是全真龙门秘传的防御法咒——“玄龟负图印”!“轰——!!!”污秽黑浪狠狠撞在金色龟甲虚影之上!如同巨浪拍击礁石!沉闷如万钧重锤擂鼓的巨响震得整个客栈摇摇欲坠!金光龟甲剧烈震荡,波纹狂闪!无数怨魂面孔疯狂啃噬撕咬着光罩,发出刺耳的尖啸!阴寒污秽的怨毒之气如同一群疯狗,疯狂侵蚀着金光!龟甲虚影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暗淡下去!巨大的冲击力推着赵清真的身体向后滑退,脚下坚硬的地面竟被犁出两道浅浅的沟痕!黑泥本体发出兴奋的嘶吼,污秽之力源源不断注入巨浪,试图一举压垮这碍事的金光!赵清真脸色微白,额角青筋隐现。硬抗这狂暴冲击,对真炁消耗巨大!他右手归尘剑并未闲着,剑势圆转,在身前划出一道道玄奥莫测的暗金圆弧。剑锋过处,空气被无声切开,留下灼热的金色轨迹。每一次圆弧划出,都精准地斩在污秽巨浪力量流转的薄弱节点,或怨念面孔衔接之处!归尘剑上雷云纹光芒流转,跳跃的细微电芒顺着剑锋蔓延,每一次斩击,都伴随着“嗤嗤”的净化之声!被斩中的怨魂面孔发出无声的惨嚎,迅速崩溃消散!他脚踏玄奥罡步,身形在污秽巨浪的狂猛冲击和阴寒力场的双重束缚下,如同惊涛骇浪中一片沉稳的扁舟,虽被冲击得步步后退,却始终未露破绽!归尘剑舞动,暗金剑光与金色龟甲交相辉映,在污秽的浪潮中开辟出一片小小的净土。然而,那黑泥本体在城西兵煞的刺激下,力量仿佛无穷无尽!污秽巨浪一浪高过一浪!金光龟甲在持续不断的狂暴冲击下,光芒越来越黯淡,表面符文明灭不定,眼看就要支撑不住!就在这僵持不下之际!“咻!咻!咻!”数道凌厉的破空之声从客栈门外黑暗处尖啸而至!竟是几根缠绕着浓郁黑气、闪烁着幽绿磷火的骨刺!角度刁钻狠辣,直取赵清真周身要害!与此同时,原本畏缩不前的剩余几具伥鬼,眼中绿光大盛,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嘶吼着再次扑了上来!爪风凌厉,腥臭扑鼻!上下左右,全方位绝杀!赵清真腹背受敌,护体金光龟甲摇摇欲坠!千钧一发之际,他眼中精光爆射,再无保留!“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唯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敕!”道门八大神咒之首——金光神咒!随着真言诵出,赵清真体内真炁如同被点燃的火山!一股远比之前“玄龟负图印”更加纯粹、更加浩瀚磅礴的金色光焰,猛地从他周身每一个毛孔喷薄而出!“轰!”仿佛一轮微型的金色太阳在他体内炸开!炽烈、神圣、涤荡万邪的璀璨金光,瞬间将他整个人完全笼罩!金光凝练如同实质的火焰铠甲,熊熊燃烧!其光芒之盛,瞬间将昏暗污浊的客栈大堂照得亮如白昼!“嗤——!!!”扑近的伥鬼、激.射而来的幽绿骨刺、以及那狂暴的污秽巨浪,如同遇到了克星天敌,在接触到这至阳至刚、万邪辟易的金光瞬间,发出凄厉的灼烧声!伥鬼如同投入熔炉的蜡像,在惨嚎声中迅速融化、气化!骨刺上的黑气磷火瞬间熄灭,化为几缕青烟!那污秽巨浪更是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雪,剧烈沸腾、消融、溃散!无数怨魂面孔在金光中尖啸着化为虚无!金光所及之处,连那无形的阴寒束缚力场也被瞬间冲垮、净化!“嗷——!!!”黑泥本体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充满了极致痛苦和恐惧的惨嚎!它那庞大的、粘稠的身躯在金光的灼烧下剧烈收缩、扭曲,如同被投入了炼狱!体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缩小!中央那张痛苦的面孔在金光的照耀下,第一次清晰地显露出其核心——一个由无数扭曲怨念强行糅合、包裹着一块漆黑如墨、不断搏动着的诡异“核心”!那核心散发着浓烈到极致的恶意和饥渴,正是它真正的力量源泉!借着金光神咒爆发带来的短暂压制和视野清明,赵清真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瞬间穿透了黑泥溃散的躯体,死死锁定了那块搏动着的漆黑核心!就是现在!他右手归尘剑剑势由守转攻,快如闪电!剑尖凝聚起一点刺目的、跳跃着炽白雷光的星芒!剑格处,天枢、天璇、天玑三星光芒大放,连成一线!“北斗注死,三星贯月!破!”剑尖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暗金流星,带着洞穿幽冥的决绝,精准无比地刺向那块搏动的漆黑核心!---晋王府坟园。寅时三刻的死寂,被一声源自血脉深处、凶戾滔天的白虎咆哮彻底撕裂。那无形的声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狠狠撞在囚禁着朱济熺父子的厚重榆木门上!“嘎吱——砰!”早已不堪重负的门轴,在这恐怖煞气的冲击下,终于彻底崩断!沉重的榆木门板如同被巨锤轰中,猛地向内拍倒,重重砸在地上,激起漫天尘土!门外,负责看守的王府护卫们,此刻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他们离门最近,首当其冲。那声咆哮中的兵戈血煞之气,如同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了他们的心脏!灵魂深处传来的战栗和恐惧,瞬间抽干了他们所有的力气和勇气。两个离门最近的护卫,更是被那无形的冲击波直接掀飞出去,如同破麻袋般摔在数丈外的荒草丛中,口鼻溢血,生死不知。其余护卫脸色惨白如纸,双腿筛糠般抖动着,手中的刀剑“哐当”掉在地上也浑然不觉,只是死死捂住耳朵,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惊骇,如同见了地狱的恶鬼!门内,烟尘弥漫。朱美圭瘫倒在冰冷的泥地上,额头撞墙处血肉模糊,气息几近断绝。他喷出的那口蕴含着兵煞本源的暗金心头血,如同滚烫的烙印,灼烧着身下的泥地,发出轻微的“滋滋”声。血液中细微的淡金光点如同星辰沉入大地,悄然隐没。囚室角落,朱济熺和三个幼子气息奄奄。最大的那个少年,蜷缩在父亲身边,胸口尚有一丝微弱的起伏,但也如同风中残烛。就在那兵煞白虎虚影一闪而逝、咆哮声撼动囚室的瞬间,一股冰冷、粘稠、充满了贪婪与恶意的黑暗,如同被血腥味彻底激怒的毒蛇,猛地从门外涌入!它不再掩饰,也不再试探!那两点猩红如血的光芒在烟尘中亮得刺眼,死死锁定在朱美圭身上!一股比之前强大十倍、冰冷刺骨、带着浓烈土腥与腐血味道的吸力,如同无数根无形的触手,疯狂地缠绕上朱美圭残存的生命力,要将他连皮带骨、连魂魄都彻底吞噬!然而,就在这股吸力即将触及朱美圭身体的刹那——“嗡——!”朱美圭身下那片被他心头精血浸染的土地,猛地亮起一片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淡金色光晕!光晕迅速扩散,形成一个将朱美圭护在其中的半透明光罩!光罩之上,隐约有极其淡薄、却散发着不屈兵戈之气的白虎虚影一闪而逝!“嗤——!!”污秽的吸力触手狠狠撞在淡金光罩之上!如同滚烫的烙铁浸入冰水,发出剧烈腐蚀的声响!光罩剧烈震荡,光芒明灭不定,边缘甚至被那污秽之力侵蚀得滋滋作响,颜色迅速暗淡下去!显然,这仓促间被兵煞精血激发的护罩,根本无法完全抵挡门外那妖物本体的全力吞噬!“嗷——!”门外的黑暗中,传来一声带着恼怒和更加贪婪的尖啸!猩红的光芒大盛!更多的粘稠黑暗如同活物般涌入囚室,凝聚成一只巨大、扭曲、完全由污秽怨念构成的漆黑利爪!利爪五指张开,指尖缭绕着丝丝缕缕的黑色怨气,带着撕裂灵魂的阴寒,狠狠抓向那摇摇欲坠的淡金光罩!爪风未至,那冰冷的恶意已让光罩内的少年浑身僵硬,连最后的微弱的呼吸都几乎停滞!眼看那漆黑的怨念利爪就要将淡金光罩连同里面的朱美圭父子彻底撕碎、吞噬!异变再生!一道暗金色的流光,如同撕裂夜幕的陨星,毫无征兆地从囚室狭小的气孔中激.射而入!速度快到了极致!流光所过之处,空气中残留的污秽阴气如同遇到克星,发出“嗤嗤”的灼烧声,瞬间消散!流光的目标,并非那抓向光罩的怨念利爪,而是直指门外黑暗中那两点猩红光芒的核心!“孽障!休得伤人!”一声清越冷冽的断喝,如同九天惊雷,在囚室内外轰然炸响!伴随着断喝,一股纯阳、刚猛、涤荡万邪的磅礴剑意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这剑意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那汹涌而入的粘稠黑暗之上!“噗!”暗金流光精准无比地撞在门外黑暗中那两点猩红光芒之间!一声如同气球破裂的闷响!猩红光芒猛地一暗,发出一声痛苦而惊怒的嘶鸣!那抓向光罩的怨念利爪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击中,动作骤然一滞,爪尖缭绕的黑气剧烈溃散!流光去势未尽,在门外黑暗中猛地炸开!化作一张由无数跳动着细微电芒的金色符文构成的巨大符箓——正是赵清真之前绘制的“阳罡镇邪符”!“轰——!”符箓爆发出刺目的金光和灼热的雷霆之力!如同在污秽的黑暗中投入了一颗烈阳!门外的粘稠黑暗发出凄厉的惨嚎,如同被投入滚油的积雪,疯狂地收缩、溃散、蒸发!那两点猩红光芒在金光雷霆的灼烧下迅速暗淡、扭曲,最终发出一声充满不甘的尖啸,如同退潮般猛地缩回了门外更深沉的黑暗之中,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股浓烈的焦糊腥臭,在囚室内外弥漫。囚室内,那淡金色的光罩在符箓爆发的冲击下,终于支撑不住,“啵”的一声轻响,化为点点金光消散。但它的使命已经完成,成功抵挡了那致命一击,为赵清真的救援争取到了最关键的一瞬。烟尘缓缓落下。囚室门口,一个颀长的青色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那里。他背对着门外残留的黑暗,青色的道袍在激荡的气流中微微拂动,并未沾染一丝尘埃。背后斜挎着一柄暗金色的古朴长剑,剑身之上玄奥的雷云纹路在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微光,剑格处镶嵌的北斗七星宝石,正缓缓收敛着方才引动符箓时爆发的璀璨星芒。正是赵清真。他目光如电,迅速扫过囚室内的惨状。朱济熺和四个幼子一息尚存,朱美圭倒在地上,气息奄奄,额头血肉模糊,身下那片被暗金血液浸染的土地正迅速失去光泽。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那扇被煞气冲垮、倒在地上的厚重榆木门板上。门板内侧,靠近门轴的位置,赫然残留着几道深深的、如同被野兽利爪反复抓挠留下的痕迹!痕迹边缘的木茬翻卷,呈现出一种被污秽之力侵蚀后的焦黑色泽。一股极其微弱、却与悦来客栈中那虎伥妖本体同源的、令人作呕的腥邪之气,正从这些爪痕中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赵清真的眉头深深锁起,眼神凝重如寒潭深水。果然如此!城西的怨煞核心,与城中肆虐的虎伥妖,同出一源!这囚室,便是那妖物最大的“饵场”和力量源泉!它盘踞于此,吮吸着这朱家父子百年沉冤所化的滔天怨气与绝望,滋养壮大!而朱美圭体内那被死亡与恨意彻底激发的兵煞白虎血脉,更是如同最诱人的血食,彻底引爆了它的凶性!“好一个‘为虎作伥’!”赵清真心中凛然,“这‘虎’,不在山林,竟在这龙潭虎穴的王府深处!以人怨为食,化伥鬼为爪牙!”他不再迟疑,一步踏入囚室。无视那刺鼻的血腥与绝望气息,径直走到朱美圭身边。蹲下身,伸出二指,轻轻搭在朱美圭冰冷的手腕寸关尺处。指尖传来极其微弱、时断时续、却又异常刚硬狂躁的脉搏跳动。那是兵煞之气强行吊住的一线生机,如同即将崩断的弓弦。赵清真又从怀中取出一个拇指大小的青玉瓶,拔开木塞,倒出一粒龙眼大小、色泽碧绿、散发着清冽草木芬芳的丹丸——正是龙门秘制保命的“青阳续命丹”。他撬开朱美圭紧咬的牙关,将丹药送入其口中,又并指点在其喉下廉泉穴,以一丝精纯真炁助其化开药力。丹药入腹,一股温润平和的生机之力迅速化开,如同清泉流淌过干涸的河床,勉强护住了朱美圭心脉那最后一丝微弱的跳动,暂时稳住了他油尽灯枯的躯体。但那深入骨髓的创伤和本源兵煞的爆发性消耗,绝非一粒丹药能够逆转。赵清真又迅速查看了其他五人,同样每人喂服了一粒药效稍弱的固本培元丹药,暂时稳住其生机。做完这些,他站起身,目光再次投向门外那片深邃的黑暗。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遭受重创的虎伥妖本体并未远遁,它如同受伤的毒蛇,正潜伏在坟园深处某个怨气最浓郁的地方,舔舐伤口,积蓄力量。空气中弥漫的怨毒、贪婪与冰冷的恶意,如同无形的蛛网,正变得更加粘稠、更加危险。城西爆发的兵煞之气虽已平息,但其残留的引子,正与坟园百年的怨戾剧烈地交融、发酵,孕育着更大的风暴。“必须找到它,在其彻底消化兵煞余威、恢复力量之前,将其诛灭!”赵清真眼中寒芒一闪。“归尘,”赵清真低语,如同呼唤沉睡的伙伴,“随我…斩妖!”话音未落,他身形一晃,已如一道融入夜色的青烟,悄无声息地掠出了这间充满死亡与绝望的囚室,朝着坟园深处那怨气最浓、恶意最盛的方向,疾驰而去!青灰色的剑鞘在星光下划过一道微芒,如同劈开黑暗的雷霆。 第六十五章 虎伥·终章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黑暗,浓稠得如同凝固的血块,沉甸甸地压在晋恭王坟园深处。空气中弥漫的土腥与腐败气息,被一股更加阴冷、更加刺骨的寒意取代——那是深入骨髓的幽冥之气,带着无数骸骨沉寂千年的死寂与怨毒。整座坟园,仿佛变成了一座巨大的、敞开的墓穴。呜咽的风声消失了,绝对的死寂如同沉重的裹尸布,令人窒息。唯有初代晋王朱棡那巨大的覆斗形封土堆,如同蛰伏的巨兽,在惨淡的星光下投下更加狰狞的阴影。赵清真身影如电,在断壁残垣间疾掠,足踏玄奥罡步,落地无声。归尘剑紧贴后背,青灰剑鞘收敛光华,剑格北斗七星流转的微芒,如同指向深渊的冰冷坐标。他的灵觉绷紧如弦,前方传来的气息,已非纯粹的污秽怨念,而是凝聚了千百年骸骨阴煞、冰冷、枯寂、带着碾碎灵魂重量的恐怖威压!目标直指朱棡王陵的封土堆!绕过一片倾颓的享殿基座,眼前景象让赵清真心头剧震!朱棡巨大的封土堆前,原本平整的拜台区域,此刻已被彻底挖开!一个深不见底、散发着浓郁土腥与刺骨阴风的巨大地穴暴露在星光下!地穴边缘泥土翻卷,残留着新近挖掘的痕迹,显然出自人手,却又透着一股非人的暴戾。地穴中央,并非蠕动的污秽黑茧,而是一座由无数森森白骨垒砌而成的巨塔!此塔高约三丈,共分九层!塔基最宽,由粗大的腿骨、盆骨、肋骨纵横交错,强行榫合而成,缝隙间填充着暗红色的干涸泥浆,散发着浓烈的血腥与尸腐之气。往上,骨骼逐渐变得纤细精致,臂骨、指骨、乃至无数细小的头骨,被某种邪恶的力量强行扭曲、熔铸,构筑成塔身。每一根骨头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败光泽,表面刻满了扭曲蠕动的暗红色符文,如同活物的血管,不断汲取着地穴中涌出的阴煞之气!塔顶,并非飞檐斗拱,而是由九颗大小不一、眼眶中燃烧着幽绿色魂火的骷髅头骨堆砌而成!中央那颗最为巨大,颅骨开裂,一道深可见骨的缝隙贯穿天灵,幽绿的魂火在其中疯狂跳跃,如同深渊凝视的眼眸!整座骨塔散发出的气息,冰冷、死寂、沉重,仿佛凝聚了九幽之下万载的阴寒,更有一股滔天的怨毒与掌控生死的傲慢!这便是白骨妖道的根基——万古骷髅塔!塔身周围,浓郁的、如同液态墨汁般的幽冥阴气从地穴深处滚滚涌出,被骨塔底座贪婪地吸收。塔身表面的血色符文明灭不定,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骨骼摩擦发出的“咔咔”声,如同地狱的磨盘在转动。塔顶九颗骷髅头骨的幽绿魂火,死死锁定在闯入的赵清真身上,冰冷、贪婪、带着猫戏老鼠般的残忍。“桀桀桀…”一阵恐怖的、仿佛骨骼摩擦般的怪笑,从塔顶中央那颗巨大的裂颅骷髅中发出,声音干涩、空洞,却清晰地响彻在死寂的坟园,“炼气化神的小道士?倒是稀罕的血食…本座这万骨塔初成,正缺一道纯阳元神奠基!来得正好!本座就可以修成虎神了!因为本座属虎!桀桀桀…”话音未落,塔身猛地一震!“咔啦啦——!”令人头皮发麻的骨骼爆裂声中,塔基处数十根粗大的腿骨、臂骨如同活物般猛地刺出!骨端瞬间变得尖锐如矛,缠绕着浓烈的幽冥死气,撕裂空气,发出凄厉的尖啸,如同暴雨般朝着赵清真攒射而来!每一根骨矛都带着洞穿金铁、冻结魂魄的恐怖力量!与此同时,塔身中层的那些细密指骨、肋骨纷纷脱落,悬浮于空,瞬间组合成数十面巴掌大小、刻满扭曲符文的骨盾!骨盾环绕塔身急速旋转,形成一层灰白色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防御屏障!塔顶九颗骷髅头骨眼眶中的幽绿魂火猛地大盛!九道凝练如实质、散发着刺骨寒意与强大精神冲击的绿光射线,如同九条毒蛇,后发先至,瞬间穿透空间,直刺赵清真的眉心、心口等要害!这绿光蕴含着抽魂炼魄的恶毒力量!上下左右,全方位绝杀!白骨妖道甫一出手,便是雷霆万钧,不留丝毫余地!它要以这万古骷髅塔的无上凶威,将这道人瞬间碾碎、吞噬!赵清真瞳孔骤缩!这白骨妖道的凶戾与手段,远超之前的虎伥妖!他不敢有丝毫怠慢,右手闪电般反握归尘剑柄,左手于胸前急速掐诀!“天地无极,玄光护体!敕!”一道凝练厚重的淡金色光罩瞬间在身前凝结!光罩之上,流转着细密的道家云箓符文!“铛!铛!铛!嗤——!”密集如雨的骨矛狠狠撞击在金色光罩之上!发出金铁交鸣般的巨响!光罩剧烈震荡,波纹狂闪!幽冥死气如同剧毒的硫酸,疯狂侵蚀着金光!更有九道幽绿的魂火射线狠狠刺中光罩!光罩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光芒迅速黯淡!巨大的冲击力推着赵清真向后滑退!脚下坚硬的地面被犁出深深的沟壑!“雕虫小技!”裂颅骷髅发出不屑的怪笑。塔身再震!更多粗大的骨矛如同连绵不绝的骨林,从塔基、塔身各处疯狂刺出!同时,环绕塔身的旋转骨盾猛地向外扩张,盾面符文亮起,一股强大的、禁锢空间的幽冥力场骤然降临,如同无形的泥沼,死死缠向赵清真,试图将他彻底锁死在原地,成为骨矛的活靶!赵清真眼中寒光爆射!心知防御绝非长久之计!他足下罡步猛地一变,身形在幽冥力场的束缚下强行扭转,如同游鱼逆流!归尘剑发出一声清越龙吟,悍然出鞘!“锵——!”暗金色的剑身骤然亮起!剑体上玄奥的雷云纹路疯狂流转,细密的金色电蛇奔腾跳跃!剑格处北斗七星宝石迸射出璀璨星芒,天枢、天璇、天玑三星光芒大放!“北斗注死,三星贯月!破!”剑尖化作一道撕裂幽冥的暗金雷霆,并非攻向骨矛,而是直刺那笼罩而来的幽冥禁锢力场!剑锋所过之处,空间仿佛被切开!跳跃的雷光与璀璨的星芒交织,带着破灭万法的决绝!“嗤啦——!”如同烧红的烙铁划破坚韧的皮革!那粘稠沉重的幽冥力场被归尘剑硬生生撕裂开一道巨大的口子!赵清真身形如同挣脱枷锁的蛟龙,瞬间从骨矛攒射的死亡区域中脱身而出!雷光剑势去势不减,狠狠轰击在万骨塔中层急速旋转的一枚骨盾之上!“砰!”骨盾应声炸裂!无数指骨碎片四散飞溅!但塔身只是微微一晃,其他骨盾迅速填补了空缺,防御屏障依旧稳固!“有点意思!”白骨妖道的声音带着一丝意外,随即转为更深的贪婪,“好一柄神兵!待本座抽了你的魂,此剑便是本座囊中之物!万骨噬魂,起!”随着妖道厉喝,万骨塔底座猛地喷涌出更加浓烈的幽冥阴气!塔身表面所有血色符文同时亮起刺目的血光!整座骨塔发出沉闷的“隆隆”声,仿佛地狱之门洞开!“咔咔咔…嗷——!”无数凄厉到极致的怨魂嚎叫,如同海啸般从骨塔的每一根骨头、每一道缝隙中爆发出来!这嚎叫并非单纯的声音,而是凝聚了被炼化入塔的万千骸骨生前最深的痛苦、恐惧与怨毒的精神冲击!无形的音浪混合着粘稠的幽冥死气,如同毁灭的潮汐,朝着赵清真猛扑而来!所过之处,空气冻结,地面覆盖上厚厚的白霜!这音浪冲击直指灵魂!赵清真只觉识海如同被亿万根冰冷的钢针同时攒刺!眼前幻象丛生!无数张痛苦扭曲的面孔、断肢残骸的景象疯狂闪现!护体的金光剧烈摇曳,瞬间黯淡下去!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鲜血,身形踉跄后退!归尘剑上的雷光与星芒也为之一滞!白骨妖道的真正杀招,并非物理攻击,而是这炼化万骨怨魂而成的噬魂魔音!它能直接瓦解修士的意志,摧毁其道心!“桀桀!元神动摇,道基将崩!乖乖成为本座塔中主魂吧!”裂颅骷髅的怪笑充满了得意。塔顶九颗骷髅头骨的幽绿魂火光芒大盛,九道更加粗大、凝练的抽魂绿光再次激.射而出,直取赵清真灵台!生死关头!赵清真猛地一咬舌尖,剧痛混合着血腥味让他混乱的识海获得一丝清明!他眼中爆发出决绝的光芒!不能再被动防御!唯有以攻对攻,以更凶戾的杀伐之气,破其万骨怨魂之阵!他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识海的刺痛,双手同时掐诀!左手五指翻飞,牵引西方苍穹那至刚至阳、主掌杀伐的庚金星宿之力!右手归尘剑剑尖直指天穹,剑格处北斗七星疯狂旋转,天枢、天璇、天玑、摇光、开阳、玉衡、天权七点星芒同时亮到极致,勾连成完整的星图,引动周天星斗之力灌入剑身!丹田内,那口温养多年的先天真炁被疯狂催动、压缩、凝聚!一股难以言喻的凶煞、锋锐、主掌杀伐的庚金之气,在他识海中急速勾勒、显化,与归尘剑引动的星力、西方杀伐之气轰然交汇!“西极庚金,白虎监兵!杀伐显化,破灭妖氛!真形借法,现!”“吼——!!!”一声低沉、威严、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虎啸,震彻寰宇!并非意念显化,而是真实不虚的声波!坟园死寂的黑暗被瞬间撕裂!赵清真身前,刺目的白光混合着凛冽的银芒骤然爆发!空间扭曲!一道巨大、凝实、充满了无尽杀伐与威严的白色巨兽虚影,昂然显现!它形似猛虎,却比任何山林之王更加庞大、更加神骏!通体覆盖着如同白金铸造的鳞甲,线条流畅而充满爆炸性的力量感!巨大的头颅高昂,獠牙如同出鞘的利剑,闪烁着冰冷的寒光!一双虎目如同熔化的黄金,燃烧着焚尽妖邪的凶戾与威严!周身缭绕着实质般的、如同白色火焰般跳跃的庚金煞气!四爪踏地,地面无声龟裂!一股源自西方星宿、主掌杀伐、涤荡妖氛的恐怖威压,如同无形的海啸,轰然席卷,瞬间将那噬魂魔音形成的怨魂潮汐冲得七零八落!白虎真形!“嗷——?!”万骨塔顶,裂颅骷髅发出难以置信的惊怒嘶鸣!塔身剧烈震动!它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这股纯粹、浩大、至刚至阳的杀伐煞气,正是它这万骨幽冥邪术的天敌克星!白虎真形甫一现身,熔金虎目便死死锁定那座散发着滔天幽冥死气的万古骷髅塔!它无视了再次袭来的抽魂绿光和零星攒射的骨矛,巨大的身躯微微伏低,四爪猛地一蹬!地面轰然炸裂!白金般的身躯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白色闪电,带着焚尽一切妖邪的无上威严,朝着骨塔猛扑而去!虎爪扬起,锋利的爪刃缭绕着炽白沸腾的庚金煞气,撕裂空气,发出刺穿耳膜的厉啸,目标直指骨塔的核心——塔顶那九颗燃烧着幽绿魂火的骷髅头骨!这一扑,凝聚了西方杀伐之气的极致!快!猛!狠!势不可挡!庚金煞气所过之处,幽冥阴气如同沸汤泼雪,发出“嗤嗤”的剧烈灼烧声,迅速消散!“万骨成城!幽冥壁垒!起!”白骨妖道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啸!它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死亡威胁!整座万骨塔爆发出刺目的血光!塔身所有骨骼疯狂震颤、移位!底座无数粗大的腿骨、臂骨如同巨蟒般向上盘绕、交错!中层的指骨、肋骨如同暴雨般向上汇聚、熔铸!塔顶的九颗骷髅头骨幽绿魂火狂燃,喷涌出粘稠如墨的幽冥死气!瞬息之间,万骨塔的形态发生了恐怖的变化!它不再是一座塔,而是化作了一面巨大无比、厚重如山岳的——白骨巨盾!巨盾完全由无数骸骨熔铸而成!盾面凹凸不平,布满了狰狞的骨刺和痛苦扭曲的骷髅浮雕!盾牌中央,正是那九颗燃烧着幽绿魂火的骷髅头骨,此刻它们眼眶中的魂火连成一片,形成一面巨大的、不断旋转的幽绿漩涡,散发出强大的吸魂之力!盾牌表面覆盖着一层粘稠、流动的暗红色血光,无数挣扎的怨魂虚影在血光中无声嘶嚎!整面巨盾散发出坚不可摧、万法不侵的幽冥气息,仿佛能抵挡世间一切攻击!这便是白骨妖道压箱底的防御神通——万骨幽冥壁垒!它燃烧塔中积累的幽冥死气和骸骨精华,将自身化作绝对防御,只为抵挡白虎这致命一击!“砰——!!!!!”如同星辰撞击大地!白虎真形那缭绕着沸腾庚金煞气的巨爪,狠狠轰击在万骨幽冥壁垒的中央——那面巨大的幽绿魂火漩涡之上!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怖巨响瞬间爆发!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刺目的白光与粘稠的暗红血光、幽绿的魂火疯狂对冲、湮灭、爆炸!一个巨大的、混杂着炽白庚金煞气、暗红幽冥血光与幽绿魂火的能量光球瞬间膨胀开来!冲击波如同灭世的风暴,带着撕裂一切、粉碎一切、净化一切的恐怖力量,呈球形向四面八方疯狂扩散!“轰隆隆——!!!”巨大的封土堆如同被无形的巨刃狠狠劈中,靠近爆炸中心的一侧瞬间崩塌!无数的土石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周围的石碑、石像、享殿遗迹,在这毁灭性的冲击下如同纸糊的玩具,瞬间被撕裂、粉碎、抛飞!整个坟园核心区域,被硬生生犁平!地面出现一个巨大的深坑!坚固无比的万骨幽冥壁垒,在白虎真形这凝聚了西方杀伐极致的一爪下,仅仅支撑了不到一息!“咔嚓——!”一声清脆而令人绝望的碎裂声响起!巨盾中央那面由九颗骷髅头骨魂火凝聚而成的幽绿漩涡,表面浮现出无数蛛网般的裂痕!九颗骷髅头骨同时发出凄厉到极致的惨嚎!“不——!!!我才是真虎!”白骨妖道发出魂飞魄散的尖啸!下一刻!“轰——!!!”幽绿魂火漩涡如同脆弱的琉璃,轰然炸裂!九颗燃烧着魂火的骷髅头骨瞬间化为漫天飞散的绿色火星和骨粉!失去了核心支撑,整个万骨幽冥壁垒如同被抽掉了脊梁,无数构成壁垒的骸骨发出连绵不绝的“咔嚓”爆响!粗大的腿骨断裂!盘绕的臂骨粉碎!熔铸的指骨、肋骨化为齑粉!盾面那层暗红血光剧烈沸腾、蒸发!无数挣扎的怨魂虚影在庚金煞气的灼烧下尖啸着化为青烟!巨大的白骨壁垒,在白虎真形的白金巨爪下,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山,从中央开始,寸寸崩解、碎裂、湮灭!巨爪去势未尽!带着撕裂一切的庚金煞气,狠狠拍击在壁垒之后暴露出来的、万骨塔原本的塔身之上!“轰——!!!!!”更加恐怖的爆炸发生了!整座由无数骸骨强行熔铸、凝聚了白骨妖道千年道行与滔天野心的万古骷髅塔,如同被天神之锤砸中的沙堡,从塔顶到塔基,寸寸崩裂!无数森森白骨在炽白的庚金煞气中如同投入烈阳的雪花,瞬间气化、湮灭!浓烈的幽冥死气和骸骨精华如同溃堤的污流,疯狂喷涌而出,又在庚金煞气的净化下发出“嗤嗤”的剧烈灼烧声,化为滚滚青烟!塔身崩毁的瞬间,一道极其凝练、由纯粹幽冥死气构成的灰白色影子,如同受惊的毒蛇,猛地从塔基爆炸的中心激.射而出,仓惶无比地朝着地穴深处遁去!正是白骨妖道舍弃了万骨塔本体、仅存的一缕本源妖魂!它此刻气息萎靡到了极点,充满了无尽的恐惧与怨毒!然而,白虎真形岂容它逃遁!“吼——!!!”一声威严的咆哮!白虎真形那巨大的白金头颅猛地转向妖魂遁逃的方向!熔金般的虎目锁定目标!它并未追击,而是张开那仿佛能吞噬日月的巨口!“呼——!!!”一股纯粹由西方庚金杀伐煞气构成的炽白洪流,如同九天银河倒卷,带着焚尽一切邪祟的绝对意志,瞬间喷涌而出!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将那道遁逃的灰白妖魂彻底淹没!“啊——!!!”一声短促、凄厉到超越极限的惨嚎响起,随即戛然而止!灰白色的妖魂在庚金煞气洪流中连一瞬都未能支撑,如同投入熔炉的残雪,瞬间气化、湮灭!连一丝残渣都未曾留下!千年道行,万骨根基,在白虎神君一丝真形投影的无上神威下,彻底化为乌有!摧毁妖魂,喷出庚金煞气洪流后,白虎真形那白金般的身躯也变得极其淡薄、透明。熔金虎目深深看了一眼深坑中湮灭的万骨塔残迹和归于平静的地穴,又望向远处赵清真被掩埋的方向,发出一声低沉、威严却又带着一丝疲惫的意念咆哮,随即化作漫天飘散的白色光点,缓缓消散在充满焦糊与净化气息的夜空中。坟园深处,那沉积了百年、又经白骨妖道强化的幽冥阴气,如同被投入了净化熔炉,在白虎煞气的涤荡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散、淡化。空气中那股令人作呕的尸腐与骸骨死寂,也如同退潮般迅速消退。深坑中,只余下些许焦黑的骨粉和散发着微弱净化之气的灰烬。唯有呜咽的风声,卷起坑边的尘土,发出沙沙的轻响,仿佛在诉说着方才那场惊天动地的对决,以及一座百年邪塔的彻底覆灭。深坑边缘,归尘剑静静地斜插在焦土之中。暗金色的剑身光华略显黯淡,雷云纹路内敛,剑格处的北斗七星宝石流转着温润而平稳的微光,仿佛在默默汲取着天地灵气,恢复着元气。剑身上,不染一丝尘埃。 第六十六章 白骨照大同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永乐十四年,五月初一。大同府,这座矗立在风沙与铁血中的九边雄镇,在暮春时节竟反常地笼罩在一片肃杀寒意之中。天空是沉甸甸的铅灰色,不见日头,唯有凛冽的北风卷起砂砾,抽打在斑驳的城墙上,发出呜咽般的嘶鸣。往年此时,城外应已有零星的草色挣扎着冒头,如今却只见一片枯黄死寂,仿佛连大地都被这无休止的酷寒抽干了生机。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劣质煤烟和一种挥之不去的、如同铁锈般的腥甜——那是经年累月的战阵血气渗入泥土后,被寒意重新逼出的味道。城西校场,点将台高耸。新任镇守大同总兵官、阳武侯薛禄一身山文铁甲,猩红披风在狂风中猎猎作响。他面沉似水,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台下肃立的数千边军。军士们甲胄陈旧,许多还带着修补的痕迹,脸上刻着风霜与疲惫,眼神在麻木中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惶。队列并不十分齐整,窃窃私语如同蚊蚋般在寒风中时隐时现。“…听说了吗?白登山那边…前儿夜里巡哨的兄弟又听见了…”“…可不是!阴风惨惨的,金铁交鸣,比上个月更真了!吓得他们连滚带爬跑回来…”“…这鬼天气,冻死个人!马厩里好几匹好马昨儿突然就倒了,眼珠子发绿,口吐白沫…”“…邪性…太邪性了…”薛禄浓眉紧锁,猛地一挥手。身旁的亲兵统领厉声喝道:“肃静!”校场上瞬间鸦雀无声,只有风声呼啸。薛禄向前一步,声音洪亮如金铁交鸣,压过风声:“将士们!瓦剌狼子,屡犯边陲!圣天子命本侯镇守此塞上雄关,保境安民!尔等皆我大明虎贲,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岂可因些许寒风异响,便心生怯懦,乱我军心?!”他目光如刀,扫过台下:“传令!即日起,夜不收兵(侦察兵)前出三十里,加倍巡弋!各营整备器械,加固城防!凡有懈怠军务、妖言惑众、动摇军心者——”他顿了顿,声调陡然拔高,带着刺骨的寒意,“军法从事!斩立决!”一个“斩”字,如同重锤砸在每一个军士心头。惊惶被强行压下,代之以更深沉的恐惧和麻木的服从。“谨遵将令!”数千人齐声应诺,声音在空旷的校场上回荡,却显得有些空洞乏力。薛禄不再多言,转身大步走下点将台。猩红披风卷起一道凛冽的弧线。他心中远非表面这般镇定。白登山的“阴兵”传言愈演愈烈,军中惊马事件频发,士气低落如同瘟疫蔓延。更棘手的是,昨日收到密报,城西寡妇村那边似又有“鬼妻哭城”的怪事传出,守城兵卒人心浮动。这大同,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阴霾笼罩,连他这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悍将,也感到一丝莫名的心悸。“侯爷,”亲兵统领快步跟上,低声道,“昨夜…马厩又死了三匹。症状…和前几次一样。兽医查不出病症,只说…邪气侵体。”薛禄脚步一顿,铁甲叶片发出冰冷的摩擦声。他望向城西马厩的方向,眼神阴沉:“知道了。传令下去,死马就地焚烧,深埋灰烬!再有人敢议论马眼放绿光之事,杖八十,枷号示众!”---五月初二,夜。月黑风高。大同城西,寡妇村。这并非朝廷建制,而是历年战事留下的疮疤。低矮破败的土坯房歪歪扭扭地挤在一起,如同被遗弃的骨骸。村中几无灯火,只有呜咽的寒风穿过残破的窗棂和篱笆,发出鬼哭般的尖啸。村北尽头,紧挨着一道陡峭的土崖,便是“寡妇崖”。崖下乱石嶙峋,终年不见阳光,阴风盘旋,是村里人丢弃死猫烂狗甚至夭折婴孩的地方。此刻,崖下最背阴处,一个蜷缩的身影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那是李氏。她裹着单薄破旧的夹袄,身体因寒冷和饥饿而剧烈颤抖。丈夫三年前战死在饮马河畔,连尸骨都未能寻回。她带着唯一的女儿苦熬,靠给人浆洗衣物勉强糊口。可这该死的倒春寒,冻死了她最后几棵赖以活命的菜苗,也冻绝了城里富户施舍的活计。女儿三天前发起了高烧,小脸烧得通红,此刻正气息奄奄地躺在冰冷的土炕上,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丫儿…娘的丫儿…”李氏喃喃着,声音嘶哑干裂。她摸索着身边一个破陶罐,里面只剩下浅浅一层浑浊的冰水混合物。她小心翼翼地抱起陶罐,想用身体最后一点热气融化那点冰,喂给女儿。指尖触到刺骨的冰水,冻得她一哆嗦。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她的脖颈,越收越紧。她抬起头,望向崖顶上方。那里,大同城高耸的轮廓在黑暗中如同巨大的怪兽,几星微弱的灯火,是属于活人的世界,却离她如此遥远。丈夫战死的噩耗传来时,她没有哭。公婆相继病逝时,她没有哭。可此刻,看着怀中滚烫却无声无息的小生命,感受着指尖那刺骨的冰冷和腹中火烧火燎的饥饿,一股巨大的、无法承受的悲恸和怨恨猛地冲垮了她所有的坚强!“啊——!”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哭嚎,猛地从她喉咙里迸发出来!这哭声充满了绝望、不甘和滔天的怨愤,穿透了呼啸的寒风,在死寂的寡妇崖下反复回荡!“当家的!你死得好惨啊——!”“留下我们孤儿寡母…活活饿死…冻死——!”“老天爷!你开开眼啊——!”“这大同城!这吃人的世道!还我男人命来——!”她不管不顾地哭喊着,用尽全身的力气,仿佛要将这三年积压的所有痛苦、所有怨恨都倾泻出来!声音在崖壁间碰撞、折射,变得越发凄厉、扭曲,如同无数冤魂的合唱,朝着崖上大同城的方向,疯狂地涌去!---与此同时,大同城西,靠近城墙的马厩区域。一排排低矮的厩棚在寒风中沉默。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草料、马粪和一种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腥臊气。值夜的几名老卒蜷缩在避风的角落里,裹着破旧的羊皮袄,就着一盏昏黄摇曳的油灯,小口啜饮着劣质的烧刀子,试图驱散深入骨髓的寒意。“嘶…这鬼风,刮得骨头缝里都疼!”一个缺了门牙的老卒搓着手抱怨。“省点力气吧,王槐根。这算啥?比起白登山那边…”另一个满脸褶子的老兵压低声音,朝东北方向努了努嘴,“那才叫邪乎!昨儿个二狗子他们小队巡夜回来,脸都吓绿了,说听见千军万马在雾里头厮杀,刀枪碰撞,人喊马嘶,还有…还有洪武爷的龙旗在风里呼啦啦地响!”“嘘!噤声!”一个年长些的伍长呵斥道,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侯爷下了严令,再提这些,小心脑袋搬家!管好咱们的马是正经!”“马?”王槐根灌了口酒,苦着脸,“马也不安生!你看那几匹新到的口外良驹,白天还好好的,天一黑就…就…”他的话戛然而止。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一阵极其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泣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又像是贴着地皮,幽幽地飘了过来!那哭声凄惨、怨毒,充满了无尽的悲苦和控诉,在死寂的夜里被寒风切割得支离破碎,却异常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还我男人命来——!”“…饿啊…冻啊…你们…好狠的心——!”“我的娘咧!”王槐根手里的酒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脸色煞白,牙齿格格打颤,“又…又来了!是…是寡妇崖!是李寡妇!她…她找来了!”几个老兵卒也吓得魂飞魄散,挤作一团。那伍长强作镇定,拔出了腰间的佩刀,手却在不停发抖:“怕…怕什么!定是风!是风刮过崖缝的声音!”然而,那哭声并未停止,反而更加清晰,更加凄厉,仿佛就在马厩外徘徊!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恶意!“嗷——!”就在这时,马厩深处猛地爆发出一阵惊恐的嘶鸣!紧接着,如同连锁反应,整个马厩瞬间炸开了锅!几十匹战马同时发狂!它们疯狂地撞击着厩栏,碗口大的蹄子将地面刨得尘土飞扬!马眼中充满了极度的恐惧,瞳孔深处,竟隐隐跳跃着两点极其微弱、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幽绿光芒!“砰!咔嚓!”一根碗口粗的松木厩栏在狂马的撞击下应声断裂!几匹受惊最甚的骏马如同脱缰的疯兽,嘶鸣着冲出厩棚,在昏暗的营区内横冲直撞!“拦住它们!快拦住!”伍长嘶声大喊,声音都变了调。值夜的老卒们哪敢上前,连滚爬爬地躲闪着。混乱中,一匹失控的枣红马直直冲向那盏唯一的油灯!“哗啦!”灯盏被撞翻在地,火油四溅!干燥的草料瞬间被点燃!“呼——!”火舌猛地窜起!迅速蔓延开来!火光跳跃,映照着一张张惊恐扭曲的脸,映照着狂马眼中诡异的绿芒,更映照着远处城墙方向那片深邃的黑暗——寡妇崖下那凄厉的哭嚎,依旧在风中时断时续,如同为这场混乱奏响的丧曲!“走水啦!马惊啦!鬼哭…鬼哭索命啦——!”凄厉的喊叫划破夜空,瞬间传遍了整个城西营区!---五月初三,晨。天色依旧阴沉。大同知府衙门后堂,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知府张炳文,一个年过五旬、面容清癯的文官,此刻眉头紧锁,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铁力木的案几。他下首坐着本府通判、经历,以及被紧急召来的几位本地耆老和僧道代表。空气中弥漫着压抑和一丝难以言说的恐慌。“昨夜城西营区马厩走水,烧毁厩棚三间,受惊奔逃、踩踏致伤战马十七匹,重伤军卒两人,轻伤五人。”通判的声音干涩,念着手中的简报,“起火原因…疑是油灯倾倒引燃草料。马匹惊厥原因…尚在彻查。另…值夜兵卒多人声称,事发前曾闻…闻得城西寡妇崖方向有妇人啼哭之声,声甚凄厉…”“妇人啼哭?”一位须发皆白、穿着绸缎长衫的耆老失声道,“莫非…又是那‘鬼妻哭城’的旧事重演?三年前,也是这般时节,冻饿而死的刘氏…马铺山黄仙庙也应该加大供奉。”“陈翁慎言!”张炳文沉声打断,目光扫过众人,“子不语怪力乱神!此等无稽之谈,岂可妄议!当务之急是查明马匹惊厥真相,稳定军心民心!”他虽如此说,但紧握扶手、指节发白的手却暴露了内心的不平静。“府尊大人,”一位穿着洗得发白缁衣的老僧双手合十,口宣佛号,“阿弥陀佛。昨夜哭声,贫僧于城西小寺亦隐约听闻,怨气冲天,非寻常悲泣。恐是阴魂不散,戾气凝结。贫僧斗胆进言,当再启‘贞烈祠’,广做法事,超度亡魂,或可平息怨念。贫僧以为,黄仙庙可以加大供奉。”“大师所言极是!”另一位头戴九梁道冠、手持拂尘的中年道士接口道,“贫道观天象,连日阴寒不散,怨气郁结于城西,此乃大凶之兆!非但贞烈祠、黄仙庙需大祭,贫道以为,当速遣人至白登山忠烈祠,再行盛大法醮,安抚洪武年间战死将士英灵!否则,阴兵过境,鬼妻哭城,两怨相激,恐酿成大祸!”他语速极快,带着一种江湖术士特有的夸张和危言耸听。张炳文听着僧道之言,心中烦躁更甚。他何尝不知流言可畏?何尝不想息事宁人?但薛禄的态度强硬如铁,严禁任何“妖言惑众”。若此时大张旗鼓做法事,无异于承认鬼神作祟,必遭薛禄弹劾,说他“蛊惑人心,动摇边备”!这顶大帽子扣下来,他这顶乌纱帽怕是保不住了。“此事…”张炳文深吸一口气,强压烦躁,“本府自有计较。忠烈祠、贞烈祠四时祭祀,朝廷自有定例。至于昨夜之事,当以军务失察、天干物燥论处。通判,立刻拟文:严惩昨夜马厩失职人等!城西营区加强戒备,增派巡哨!再…再拨些钱粮,着里长速去寡妇村,查明可有冻饿濒死之妇孺,务必妥善安置,不得再生事端!凡再有传播鬼神流言者,以扰乱民心论处!”他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堂下众人面面相觑,终究不敢再多言,纷纷领命告退。张炳文独自留在后堂,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窗外,天色依旧阴沉,寒风卷着尘土扑打着窗纸。他望向城西的方向,眼神复杂。那寡妇崖下的哭声…真的只是风声吗?马眼中的绿光…薛禄的强压…他感到自己如同行走在一条紧绷的钢丝上,钢丝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名为“大同”的沸腾熔炉。---五月初五,午时。大同城上空,阴云密布。本该是一天中阳气最盛的时辰,却因连日阴霾,光线昏沉如同黄昏。寒风非但未减,反而更加凛冽刺骨,卷起漫天黄沙,打得人脸生疼。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街道上行人稀少,偶尔有人匆匆走过,也是缩着脖子,神色惊惶。空气里那股铁锈般的腥甜气息,浓得化不开,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城西,靠近寡妇崖的城墙根下,气氛更是凝重到了极点。一队队顶盔贯甲的边军兵卒,手持长矛弓弩,在寒风中肃立,将一片区域团团围住。兵卒们脸色紧绷,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握着兵器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透露出内心的紧张与不安。被围住的中心,并非什么显贵,而是临时搭建的一座简陋法坛。法坛由粗糙的青石垒成,上面铺着一块褪了色的杏黄布。布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太极八卦图案。法坛中央,插着三面颜色各异的小旗——黄、蓝、红,分别代表天地水三官。香炉里插着几炷劣质线香,青烟被狂风吹得歪歪扭扭,几乎要熄灭。香炉旁摆放着几个碗,里面盛着清水、米粒和几枚边缘磨损的铜钱。一个穿着油腻道袍、尖嘴猴腮的道士,正手持一柄木剑,在法坛前手舞足蹈,口中念念有词。他便是城中“玄微观”的观主,吴道人。此刻他脸色煞白,额头冷汗涔涔,舞剑的动作僵硬而夸张,眼神飘忽不定,显然已是强弩之末。“…天清清,地灵灵…三官大帝显威灵…驱邪缚魅保平安…急急如律令!”吴道人猛地将木剑指向寡妇崖方向,声音因为恐惧而劈了叉。然而,除了寒风呼啸,没有任何异象发生。围观的百姓被兵卒拦在外围,人头攒动,窃窃私语中充满了失望与更深的恐惧。“吴道长…行不行啊?”“这都跳了大半个时辰了,屁用没有!风倒是更大了!”“我听说…昨夜又有哭声了,比前晚还瘆人!城西李二麻子家的狗,今早发现死在院子里,肚子被掏空了!”“天爷啊!这日子可怎么过啊!薛总兵呢?官府呢?就由着这邪祟作乱吗?”人群的骚动和议论,如同针尖刺在法坛旁一位身着绯色官袍的中年人背上。大同知府张炳文,此刻面沉似水,嘴唇紧抿。他顶着薛禄的巨大压力,力排众议,耗费府库钱粮,请来这据说“法力高深”的吴道人,又在重兵“护卫”下于这“凶地”做法,就是为了平息愈演愈烈的“鬼妻哭城”流言,安抚民心。眼看这吴道人如此不济事,他心中又急又怒,更有一种大祸临头的预感。“府尊大人,”薛禄的亲兵统领,一个身材魁梧、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按着腰刀走到张炳文身边,声音不大,却带着冰冷的嘲讽,“侯爷有令,凡妖言惑众、扰乱民心者,军法处置!您请来的这位‘高人’,若再弄不出个子丑寅卯,末将可就要执行军法了!”张炳文心头一凛,强压怒火:“陈统领稍安勿躁!做法事需心诚,时辰未到…”话音未落!“呜——哇——!”一阵极其凄厉、怨毒、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痛苦与绝望的妇人哭声,毫无征兆地从寡妇崖下猛地爆发出来!这一次,声音清晰得如同就在耳边!不再是断断续续,而是连绵不绝,充满了滔天的恨意!“…还我男人命来——!”“…饿啊…冻啊…你们…好狠的心肠——!”“…死!都死!一起死——!”哭声穿透呼啸的寒风,如同无形的冰锥,狠狠扎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直刺灵魂深处!一股冰冷刺骨、带着浓烈尸腐气息的阴风,猛地从崖下倒卷而上!“噗噗噗!”法坛上的三面小旗瞬间被阴风撕碎!香炉翻倒,香灰四溅!“啊!”吴道人吓得魂飞魄散,手中木剑“当啷”掉地,连滚带爬地躲到法坛后面,浑身抖如筛糠!“保护大人!”兵卒们一阵骚乱,长矛下意识地对准了寡妇崖方向,脸上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惊骇!围观百姓更是炸开了锅,哭喊声、尖叫声响成一片!“鬼!是李寡妇!她来了!索命来了!”“快跑啊!”就在这极度混乱、人心崩溃的边缘!一道清越悠长、仿佛蕴含着涤荡乾坤之力的道号声,如同平地惊雷,骤然在混乱的现场炸响!“无量天尊!”声音并不高亢,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哭喊、尖叫和风声,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人心的力量。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混乱的人群外围,不知何时多了一位道人。他身量颀长,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着深青色道袍,宽袍大袖在狂风中微微拂动,却纤尘不染。背后斜挎一柄长剑,剑鞘古朴,呈现一种温润内敛的青灰色泽。剑格处镶嵌的七颗细微宝石(北斗七星),此刻正流转着温润而坚定的微光。道人面容清癯,约莫三十许年纪,肤色是常年风餐露露的小麦色。剑眉斜飞入鬓,一双眸子尤其引人注目,深邃如寒潭古井,目光开阖之间,精光内蕴,仿佛能穿透一切虚妄。此刻,这双眼睛正平静地扫过混乱的现场,最后落在那幽暗深邃、哭声传来的寡妇崖下,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凝重与悲悯。正是龙门羽士,赵清真。他无视周围惊疑、恐惧、茫然交织的目光,迈步向前。步伐沉稳,每一步踏在喧嚣混乱的土地上,都显得异常坚实,仿佛与脚下这片承载了太多苦难的边地有着某种奇异的联结。所过之处,那刺骨的阴风和令人窒息的怨气,竟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开、淡化了几分。“贫道赵清真,云游至此。”他走到法坛前,声音清朗平和,如同山涧清泉,流淌在死寂的现场,“此间怨戾,非寻常法事可解。此非厉鬼作祟,乃百年战祸、生民涂炭之怨气凝结,又为邪物所引,化而为殃。”他的目光转向脸色煞白、惊魂未定的张炳文:“府尊大人,当务之急,非镇非压,而在化解。请速遣人至崖下,寻那啼哭之源,施以援手。此怨气根源,自有贫道处置。”张炳文被这道人沉静如渊的气度所慑,又闻其言直指要害,心中莫名地安定了几分,下意识地点点头:“道…道长所言极是!快!快派人下崖!救人!”几个胆大的衙役在兵卒的护卫下,战战兢兢地冲向寡妇崖。赵清真不再多言。他转身,面向那幽暗的崖口,狂风卷起他的道袍,猎猎作响。他缓缓抬手,搭在了背后那暗金色的剑柄之上。剑柄入手微凉,温润如玉的触感下,是金属般的沉凝与内敛的锋芒。剑格处镶嵌的北斗七星宝石,感应到主人攀升的战意,星芒骤然亮了几分。“归尘,”赵清真低语,如同呼唤沉睡的伙伴,“今日,随我…斩妖,度厄!”话音未落,他身形一晃,竟如一道融入风中的青烟,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朝着那哭声凄厉、怨气冲天的寡妇崖口,飘然而下!暗金色的剑柄在昏沉的光线下划过一道微芒,如同劈开黑暗的雷霆。 第六十七章 寒髓劫(上)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赵清真身形如一片坠入深潭的落叶,朝着寡妇崖下那片被浓重阴寒怨气笼罩的黑暗飘然而下。道袍被倒卷的阴风扯得笔直,猎猎作响。他并未施展轻身提纵之术,而是任由身体在重力牵引下加速,心神却沉凝如古井寒潭,灵觉如同最精密的触须,穿透呼啸的风声与刺骨的怨气,探向崖底。那妇人凄厉绝望的哭嚎,如同无形的锥子,一波波冲击着他的灵台。声音里蕴含的滔天悲苦与怨恨,绝非寻常新死之魂所能拥有。这怨气之精纯、之粘稠,如同被某种力量刻意汇聚、发酵了百年,更夹杂着一丝令人心悸的、非人的冰冷恶意。“果然有异…”赵清真心中凛然。崖壁陡峭,怪石嶙峋。就在他下坠约十数丈,即将掠过一片凸出的巨大鹰嘴岩时——“咻!咻!咻!”数道凌厉的破空之声,裹挟着刺骨的冰寒,毫无征兆地从下方浓雾般的怨气中激.射而出!目标并非赵清真本人,而是他身侧、头顶以及下方可能借力的岩壁!那并非箭矢,而是一根根晶莹剔透、闪烁着幽蓝寒芒的冰锥!每一根都粗如茶杯,尖端锐利无比,速度奇快!冰锥撕裂空气,发出凄厉的尖啸,所过之处,连弥漫的怨气都被冻结,留下一道道短暂的、霜白色的轨迹!更诡异的是,这些冰锥并非直来直往,而是在空中划出极其刁钻、阴毒的弧线,如同拥有生命的毒鸟,封死了赵清真所有闪避和借力的空间!一股强大的、源自地脉深处的阴寒力场骤然降临,如同无形的泥沼,瞬间缠绕上赵清真的四肢百骸,试图将他彻底禁锢在半空,成为冰锥的活靶!陷阱!蓄谋已久的杀局!赵清真眼中寒光爆射!这绝非自然形成的冰锥!其速度、力量、轨迹的阴毒,以及那瞬间降临的阴寒力场,都指向一个操控冰寒之力的强大邪祟!目标明确,就是要将他这搅局者彻底抹杀!千钧一发之际,他口中真言如珠落玉盘:“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唯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敕!”道门八大神咒之首——金光神咒!随着真言诵出,赵清真体内真炁如同被点燃的火山!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纯粹、更加浩瀚磅礴的金色光焰,猛地从他周身每一个毛孔喷薄而出!“轰!”仿佛一轮微型的金色太阳在崖壁间炸开!炽烈、神圣、涤荡万邪的璀璨金光,瞬间将他整个人完全笼罩!金光凝练如同实质的火焰铠甲,熊熊燃烧!其光芒之盛,瞬间将崖壁间翻滚的浓重怨气和黑暗驱散了大半!“嗤嗤嗤——!!!”数根袭来的幽蓝冰锥狠狠撞在金光铠甲之上!如同烧红的烙铁浸入冰水,发出剧烈腐蚀的声响!冰锥尖端瞬间崩碎、气化!巨大的冲击力让金光剧烈震荡,但至阳至刚的破邪之力死死抵住了冰锥蕴含的阴寒邪能!冰锥寸寸断裂,化为漫天冰晶飞散!那强大的阴寒束缚力场,也在金光灼烧下如同遇到克星,发出“滋滋”声,迅速消融溃散!借着金光爆发的刹那,赵清真足尖在身侧一块凸起的嶙峋怪石上轻轻一点!动作看似轻描淡写,脚下却隐隐有淡金色的八卦虚影一闪而逝!身体如同摆脱了所有束缚的鸿鹄,借着这一点之力,速度骤增,不再下坠,反而贴着陡峭的崖壁,朝着冰锥射来的核心方向,如同离弦之箭般疾掠而去!归尘剑不知何时已握在手中,暗金色的剑身在金光映衬下流转着森然寒芒!崖下,距离李氏蜷缩的乱石堆不远处,一个巨大的、背阴的岩窟入口如同巨兽张开的口。此刻,洞口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幽蓝寒雾。寒雾之中,两点猩红如血、充满了怨毒与贪婪的光芒骤然亮起!正是冰锥的源头!“桀桀…好精纯的纯阳真炁!好一个炼气化神的小道士!”一个非男非女、如同两块坚冰摩擦般刺耳干涩的声音,从寒雾深处传来,带着一丝意外,更多的却是更加炽烈的贪婪,“吞了你的元神,抵得上本座吸食十年生魂!这具炉鼎,本座要定了!”话音未落,岩窟入口处幽蓝寒雾剧烈翻涌!一个身影缓缓从雾中“浮”了出来。那已不能称之为“人”。它全身覆盖着一层厚厚的、不断蠕动凝结的幽蓝色冰晶!冰晶并非均匀覆盖,而是如同活物般在体表流淌、堆积,勾勒出扭曲怪异的类人轮廓。头部没有五官,只有两点猩红的光芒在冰晶深处疯狂闪烁,如同恶魔的眼睛。四肢由粗大的、不断增生冻结的冰柱构成,关节处发出“咔嚓咔嚓”的摩擦声。最骇人的是它的双手,完全由无数尖锐的冰凌组合而成,如同两柄巨大的、不断滴落着幽蓝寒液的冰爪!它没有散发妖气,而是散发出一种更加纯粹、更加极致的——冰寒死气!仿佛凝聚了亘古不化的玄冰精华与无数冻毙生灵的绝望!正是它在操控着这寡妇崖下的怨气与冰寒,将李氏的绝望催化成攻击的武器!“寒髓老魔?!”赵清真瞳孔微缩,瞬间认出了这邪祟的根脚!此乃极北苦寒之地,吞噬万年玄冰精魄与冻毙生灵怨念而生的邪物,最喜寄身阴寒绝地,操控冰霜,吸食生灵精魂以壮己身!难怪这大同酷寒反常,怨气经久不散,原来是被这老魔引动地脉阴煞,在此筑巢修炼!“认出本座?晚了!”寒髓老魔发出刺耳的怪笑,两点猩红光芒爆发出骇人的凶戾!它那巨大的冰爪猛地向前一挥!“万载玄冰狱!封!”随着它一声厉喝,岩窟周围的山壁、地面,甚至空中弥漫的怨气,瞬间被一层幽蓝的冰晶覆盖!无数根粗大尖锐的冰棱如同活物般从地面、崖壁疯狂刺出,瞬间在赵清真与岩窟之间形成了一片巨大的、犬牙交错的冰棱丛林!每一根冰棱都散发着刺骨的寒意和强大的禁锢之力!同时,一股比之前强大十倍的阴寒力场如同无形的冰山,轰然压下!空气仿佛都被冻结,发出细微的碎裂声!寒髓老魔显然存了必杀之心,一出手便是最强的禁锢神通,要将赵清真彻底困死在这片冰狱之中,再慢慢炮制!---大同城西,寡妇崖顶。知府张炳文的命令如同救命稻草,几个胆大的衙役在兵卒长矛的“护卫”下,战战兢兢地攀着临时抛下的绳索,朝着哭声传来的崖下摸索。寒风如同刀子般刮在脸上,崖下翻滚的浓重怨气和那撕心裂肺的哭嚎,更是让这些平日里只会欺压百姓的衙役双腿发软。“头…头儿…下面…下面太邪性了…”一个年轻衙役脸色惨白,抓着绳索的手抖个不停。“少废话!府尊大人看着呢!再磨蹭,回去打断你的腿!”领头的班头强作镇定,低声呵斥,自己却也忍不住往下瞥了一眼,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口,让他心头狂跳。就在这时!“轰——!”一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巨响,猛地从崖下深处传来!整个崖壁都似乎微微震动了一下!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怖气浪混合着更加刺骨的寒意,如同无形的冲击波,猛地从崖下倒卷而上!“啊——!”“我的娘啊!”攀在绳索上的衙役们首当其冲,如同狂风中的落叶,被这股狂暴的气浪狠狠掀飞!惨叫着撞在崖壁上,又顺着绳索滑下,摔得七荤八素!绳索剧烈晃动,几乎断裂!崖顶围观的人群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气浪冲击得东倒西歪,惊呼声、哭喊声响成一片!“下面打起来了!”“是神仙!神仙和恶鬼打起来了!”“快跑啊!天塌地陷了!”混乱中,法坛早已被掀翻,吴道人连滚带爬地躲到兵卒身后,吓得魂不附体。张炳文在几个亲随的搀扶下才勉强站稳,脸色煞白如纸,望着那幽暗的崖口,眼中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惊骇。他身边那位薛禄的亲兵统领陈召,此刻也按紧了腰刀,眼神凝重无比。方才那股爆发的气浪中蕴含的恐怖力量,绝非人力可为!“结阵!戒备!”陈召厉声嘶吼,试图稳住乱成一团的兵卒。然而,更大的异变接踵而至!“呜——哇——!”那原本凄厉的妇人哭声,在短暂的沉寂后,陡然变得无比狂暴、无比怨毒!声音扭曲变形,如同无数厉鬼的合唱,充满了毁灭一切的疯狂!“…死!都死——!”“…冰!好冷…冻死你们——!”“…一起…陪葬——!”伴随着这狂暴的哭嚎,崖下猛地涌起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幽蓝寒雾!寒雾所过之处,岩石、草木瞬间覆盖上一层厚厚的、散发着不祥幽光的冰晶!刺骨的寒意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席卷了整个崖顶区域!“咔嚓…咔嚓…”距离崖口最近的几个兵卒,猝不及防被这股寒雾扫中,身上的铁甲、手中的兵器,乃至裸露在外的皮肤,瞬间被幽蓝的冰晶覆盖!他们脸上的惊骇表情瞬间凝固,身体保持着挣扎的姿势,化作了栩栩如生的冰雕!连呼出的白气都在瞬间冻结!“妖法!是妖法!”人群彻底炸了锅!恐惧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吞噬了所有人!哭爹喊娘,互相践踏,只想逃离这片突然变成地狱的崖顶!“放箭!给老子放箭!射死下面那鬼东西!”陈召目眦欲裂,拔出腰刀,嘶声怒吼!他身边的亲兵也被这恐怖的一幕吓破了胆,下意识地朝着寒雾涌出的崖口方向,胡乱地射出了手中的箭矢!箭雨稀稀拉拉地落下悬崖,瞬间被翻滚的寒雾吞噬,连一丝涟漪都未泛起。张炳文看着眼前如同末日般的景象,看着那几个瞬间化为冰雕的兵卒,一股巨大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瞬间淹没了所有的官威和算计。他双腿一软,若非亲随死死搀扶,几乎瘫倒在地。“快…快撤!撤回城里!关城门!”他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嘶哑的、变调的尖叫。什么官声,什么薛总兵的军令,此刻都比不上活命重要!---崖下,冰棱丛林的核心。金光神咒爆发的光芒,在幽蓝冰狱的侵蚀下,已从炽烈转为一种凝实的、如同熔金般的流动光焰,牢牢护住赵清真周身三尺之地。无数根尖锐的冰棱如同毒龙般从四面八方疯狂刺击在金光之上,发出密集如雨的“铛铛”巨响和刺耳的“嗤嗤”腐蚀声!每一次撞击,金光都剧烈震荡,光焰被幽蓝寒气侵蚀得明灭不定!寒髓老魔那两点猩红光芒在冰雾深处闪烁着残忍的快意。它并未急于强攻,而是不断催动地脉阴煞,加固着这片冰棱牢笼,消耗着赵清真的护体金光。那极致的冰寒死气无孔不入,即便有金光隔绝,依旧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试图冻结赵清真的气血经脉。“小道士,滋味如何?”刺耳干涩的声音带着嘲弄,“本座这万载玄冰狱,乃引地脉九幽寒气所成,专克尔等纯阳真炁!任你金光护体,又能支撑几时?待你油尽灯枯,元神冻结,便是本座享用大餐之时!桀桀桀!”赵清真神色沉静,对老魔的聒噪充耳不闻。他左手掐诀稳住剧烈震荡的金光,右手归尘剑斜指地面。剑身之上,雷云纹路光芒流转,跳跃的细微电弧在暗金色剑体上噼啪作响,将试图缠绕上来的幽蓝寒气灼烧驱散。剑格处的北斗七星宝石,星芒流转,散发出沉凝厚重的气息,抵御着无孔不入的冰寒死意。他在等。等一个破绽,一个足以撕裂这片冰狱的契机。硬拼绝非上策,这老魔盘踞此地日久,与地脉阴煞相连,力量近乎无穷无尽。必须找出其力量运转的核心节点!灵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在狂暴的冰寒冲击与怨气干扰下,艰难地扫描着这片冰狱的结构与寒髓老魔的气息流转。渐渐地,一个模糊的感应浮现出来——那岩窟深处,寒雾最浓烈的地方,有一股极其精纯、极其强大的冰寒本源在搏动!正是这股本源,通过老魔的冰晶之躯,操控着整个冰狱的力量!就在赵清真锁定那股本源气息的瞬间!“呜——哇——!”上方崖顶传来的、那被寒髓老魔邪力彻底催化、狂暴到极致的妇人哭嚎声,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轰击在赵清真的识海之上!声音中蕴含的滔天怨毒与毁灭意志,混合着老魔的冰寒邪力,瞬间让赵清真稳固的道心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护体的金光也随之剧烈一颤!“好机会!”寒髓老魔两点红芒爆发出骇人的凶光!它等待的就是这一刻!趁赵清真心神被上方怨气冲击、金光不稳的刹那!“玄冰破魂锥!杀!”它那巨大的冰爪猛地合拢!岩窟深处那股精纯的冰寒本源瞬间被抽取!一道凝练到极致、只有拇指粗细、却散发着幽蓝近黑光泽、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冰锥,带着撕裂虚空的厉啸,无视空间距离,瞬间出现在赵清真的眉心之前!冰锥尖端,一点极致的黑暗旋转着,散发出毁灭性的吸魂之力!这一击,快!狠!毒!凝聚了老魔本源之力,直指元神!时机把握妙到毫巅!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赵清真瞳孔骤然收缩!识海被上方怨哭冲击的震荡尚未平复,这致命的本源冰锥已至眉心!金光护罩在双重冲击下摇摇欲坠!避无可避!挡无可挡!电光火石之间,他眼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一个极其冒险的念头在脑中炸开!他竟不闪不避,不格不挡!反而将护体金光猛地向内一收,凝聚于眉心一点!同时,右手归尘剑剑势由守转攻,快如惊电!剑尖凝聚起一点刺目的、跳跃着炽白雷光的星芒!剑格处,天枢、天璇、天玑三星光芒瞬间连成一线!目标并非袭来的冰锥,而是直刺冰锥袭来的源头——岩窟深处那股搏动着的冰寒本源核心!“北斗注死,三星贯月!破!”剑出!人亦前冲!竟是以身为饵,以攻代守!拼着硬受这破魂一锥,也要重创老魔本源!“找死!”寒髓老魔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尖啸!它显然没料到这道人如此悍不畏死!那点凝聚于眉心的金光虽强,但绝难完全抵挡它本源凝聚的破魂冰锥!这道人疯了不成?!幽黑冰锥狠狠刺中赵清真眉心凝聚的那点金光!“叮——!!!”一声刺穿耳膜、仿佛金玉碎裂般的尖鸣炸响!金光瞬间黯淡、破碎!冰锥尖端那点极致的黑暗猛地刺入!赵清真浑身剧震!如遭雷击!一股难以想象的冰寒死意混合着狂暴的吸魂之力,如同亿万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入他的眉心识海!眼前瞬间一黑,无数冰封地狱、冻毙亡魂的恐怖幻象疯狂涌现!思维仿佛要被彻底冻结、撕碎!护体的金光神咒骤然熄灭大半!身体表面瞬间覆盖上一层薄薄的幽蓝冰晶!然而,就在这意识即将被冻结撕裂的生死关头,赵清真那刺向岩窟深处的归尘剑,剑尖凝聚的雷光星芒,也狠狠轰击在了那股搏动的冰寒本源之上!“轰——!!!”震耳欲聋的爆炸在岩窟深处响起!炽白的雷光与幽蓝近黑的冰寒本源疯狂对冲、湮灭!整个岩窟剧烈震动,洞顶碎石簌簌落下!寒髓老魔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惨嚎!两点猩红光芒疯狂闪烁,几乎要熄灭!覆盖它身体的幽蓝冰晶寸寸龟裂!维持冰棱牢狱的力量骤然一滞!“噗!”赵清真喷出一口带着冰碴的鲜血,身体被巨大的反震之力狠狠抛飞出去,重重撞在身后一根巨大的冰棱上!“咔嚓!”冰棱应声而断!他摔落在地,周身金光黯淡欲灭,眉宇间覆盖着一层诡异的幽蓝冰霜,气息瞬间萎靡到了极点。归尘剑脱手飞出,斜插在不远处的冰面上,剑身嗡鸣不止,雷光黯淡。寒髓老魔也不好受。岩窟深处本源受创,冰晶之躯布满裂痕,气息紊乱。但相比赵清真的油尽灯枯,它显然还有余力!“桀桀…小道士…好狠的手段!”老魔的声音带着痛苦和更加疯狂的怨毒,“可惜…你终究棋差一着!毁了本座一点本源,却赔上了自己的性命!待本座吞了你的元神,炼化这身纯阳道骨,必能更上一层楼!这大同城百万生魂,都将成为本座神功大成的祭品!”它那布满裂痕的冰爪再次抬起,幽蓝寒光在爪尖凝聚,带着终结的杀意,一步步朝着倒地不起、气息奄奄的赵清真逼近!两点猩红的光芒充满了贪婪,死死锁定着赵清真眉宇间那点被冰霜覆盖的灵光。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冻结了空气。崖下翻滚的怨气似乎也被这即将到来的吞噬所刺激,发出更加狂躁的低啸。 第六十八章 寒髓劫(下)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幽蓝冰狱的核心,死寂如坟。唯有寒髓老魔冰爪踏碎冰面的“咔嚓”声,如同催命的鼓点,敲打在冻结的空气上。它一步步逼近,两点猩红魔瞳贪婪地锁定着倒地不起的赵清真。道人周身金光彻底熄灭,眉宇间覆盖着一层幽蓝冰霜,气息微弱如同风中残烛,那柄暗金色的归尘剑斜插在不远处的冰面上,光芒黯淡,剑身嗡鸣也微弱下去。“纯阳道骨…炼气化神的元神…”老魔那由坚冰摩擦般的干涩声音里,充满了吞噬前的亢奋,“桀桀…天助本座!吞了你,这大同地脉阴煞,尽可化为吾之资粮!”它巨大的冰爪猛地抬起,爪尖幽蓝寒光凝聚,化作一根比之前更加凝练、散发着冻结灵魂气息的冰刺,对准赵清真的眉心灵台,狠狠刺下!这一刺,便要攫取其元神,冻结其生机!冰刺撕裂凝固的空气,带着终结一切的冰冷恶意。就在那冰刺尖端即将触及赵清真眉间冰霜的刹那——异变陡生!赵清真那看似彻底冻结、毫无生机的身体内部,一点纯粹到极致、微小如芥子却坚韧无比的金光,骤然在他识海最深处亮起!那并非护体金光,而是道心所化的本命真灵之光!如同宇宙初开的第一缕光明,穿透了层层冰封的黑暗!“外其身而身存!后其身而身先!”古老的道音如同洪钟大吕,在他沉寂的识海中轰然炸响!不是诵念,而是源自生命本源的呐喊!与此同时,那斜插在冰面上的归尘剑,剑格处原本黯淡的天枢、天璇、天玑三星,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星芒!这光芒并非向外放射,而是向内收缩,瞬间勾连成一道凝练无比的星辉之线!这道星线无视空间,无视老魔布下的冰寒力场,精准无比地刺入赵清真的眉心!“嗡——!”归尘剑发出一声穿云裂石般的清越剑鸣!暗金色的剑身剧烈震颤,剑脊上玄奥的雷云纹路如同活了过来,无数细密的金色电弧疯狂跳跃、奔流!一股沛然莫御、蕴含着天道肃杀之威的磅礴剑意,如同沉睡的太古雷龙骤然苏醒!内外交感!道心为引,神剑为锋!寒髓老魔那刺下的冰爪猛地一滞!两点猩红魔瞳中第一次流露出难以置信的惊骇!“不…不可能!元神冻结…生机断绝…怎会…”它的话音未落!赵清真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眸中再无半分萎靡,取而代之的是洞穿虚妄的锐利金芒!眉宇间那层幽蓝冰霜如同遇到烈阳的薄雪,瞬间气化消散!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精纯、更加凝练、仿佛与脚下大地融为一体的磅礴气势,从他看似残破的躯壳中轰然爆发!“天地玄宗,万炁本根!金光速现,覆护真人!敕!”金光神咒再启!但这一次,璀璨的金色光焰并非喷薄而出,而是如同流水般紧贴着他的道袍流淌、覆盖,瞬间凝聚成一件薄如蝉翼、却流转着不朽道韵的金色光甲!光甲之上,隐隐有八卦符文流转不息,与脚下大地气机勾连,将那无孔不入的冰寒死气彻底隔绝在外!他左手并指如剑,快如闪电般点在眉心!指尖金光迸射,瞬间将侵入识海、试图冻结他元神的最后一丝玄冰死意彻底炼化驱散!同时,右手虚空一招!“归尘!”斜插冰面的归尘剑发出一声欢悦的龙吟,化作一道暗金色的闪电,瞬间飞回赵清真掌中!剑身入手,雷云纹光芒大盛,跳跃的电弧与赵清真体内勃发的纯阳真炁水乳.交融,发出低沉的雷鸣!这一切变化,只在电光火石之间!从假死诱敌到道心引剑、金光重聚,赵清真完成了一场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绝地反杀!时机把握之精准,对自身道心与神剑联系运用之玄妙,已臻炼气化神境之巅!“妖孽!受诛!”赵清真厉声高吓,声如九天雷动!他身形不动,手中归尘剑却已循着那尚未消散的三星星辉指引,化作一道撕裂幽暗的暗金雷霆,直刺寒髓老魔因本源受创、冰晶之躯布满裂痕的胸口核心!剑锋所指,正是老魔那搏动不稳的冰寒本源所在!这一剑,快!超越了意念!这一剑,狠!凝聚了生死逆转的无匹意志!这一剑,准!直指老魔力量流转最脆弱的核心节点!“吼——!”寒髓老魔发出惊怒欲狂的尖啸!它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仓促间,它那巨大的冰爪疯狂回防,试图格挡,同时体表幽蓝冰晶疯狂涌动,试图加固防御!岩窟深处残存的本源之力也被它强行抽取,在身前凝聚出一面厚实的玄冰巨盾!然而,太迟了!归尘剑的锋锐,岂是仓促凝聚的玄冰可比?剑锋之上跳跃的金色电弧,更是冰寒死气的天然克星!“嗤啦——!”如同热刀切入凝固的油脂!暗金色的剑锋毫无阻碍地刺穿了那面仓促成型的玄冰巨盾!剑尖凝聚的雷霆星芒,精准无比地点在寒髓老魔布满裂痕的胸口核心!“轰——咔——!!!”震耳欲聋的爆鸣与冰晶碎裂声同时炸响!归尘剑上凝聚的雷霆之力与纯阳真炁,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的洪流,狠狠灌入寒髓老魔的核心本源!那一点凝练的星芒瞬间爆开,化作无数道细密的金色雷蛇,在老魔由冰晶构成的躯体内疯狂肆虐、炸裂!“啊——!!!”寒髓老魔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两点猩红魔瞳疯狂闪烁,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难以置信!它那庞大的冰晶之躯,如同被重锤击中的琉璃,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幽蓝的冰晶碎片混合着本源溃散的灰白寒气,如同喷泉般从裂痕中激.射而出!“不!本座…万载玄冰之躯…怎会…毁于…”它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不甘与怨毒。赵清真眼神冰冷如万载寒潭,没有丝毫怜悯。除恶务尽!他手腕一震,归尘剑剑脊上的雷云纹光芒再盛!体内真炁毫无保留地注入剑身!“雷来!”随着一声低喝,归尘剑仿佛化作引雷之针!剑尖所指,并非老魔残躯,而是岩窟上方翻滚的浓重怨气与冰寒死雾!那些被老魔引动、汇聚了百年战祸怨念和地脉阴煞的污浊之气,此刻在至阳雷霆的牵引下,竟隐隐发出低沉的雷鸣!“轰隆隆——!”一道粗如茶盏、耀眼夺目的金色雷霆,并非从天而降,而是自归尘剑尖骤然迸发!这雷霆带着涤荡乾坤、破灭万邪的煌煌天威,狠狠劈在寒髓老魔那布满裂痕、本源溃散的冰晶核心之上!“噼啪——!!!”金色的电光瞬间淹没了老魔残躯!无数冰晶在至阳天雷下如同阳光下的积雪,瞬间气化!那两点猩红魔瞳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啸,随即彻底湮灭!寒髓老魔那由万年玄冰精魄和无数冻毙怨魂凝聚的邪躯,连同它最后一丝残存的怨念,在这道蕴含了天道意志的归尘雷罡之下,轰然炸裂,化为漫天飞散的冰晶粉末和丝丝缕缕迅速消散的黑气!岩窟深处那股搏动着的冰寒本源核心,发出一声无声的哀鸣,彻底崩散瓦解,化为最原始的冰寒之气,失去了所有灵性。笼罩整个寡妇崖区域的刺骨阴寒和滔天怨气,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开始飞速消散!那股沉甸甸压在人心头的铁锈腥甜,也随之淡化。肆虐的寒风仿佛也失去了那股蚀骨的恶意,变得“正常”了许多。“呼…”赵清真缓缓吐出一口悠长的白气,气息略显虚浮,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剑。金光甲胄缓缓内敛,归尘剑上的雷光也渐渐平息,剑身恢复了暗金色的古朴,只是剑格处的北斗七星宝石,光华流转,似乎更加温润内敛了几分。他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冰狱战场,最后落在岩窟深处。寒髓老魔虽灭,但它盘踞日久,引动的地脉阴煞淤积,此地已成绝阴死穴,若不处理,假以时日必生新的祸端。更重要的是…他抬头望向崖顶方向,那被邪力彻底催化、狂暴怨哭的妇人李氏…---大同城西,寡妇崖顶。当那一道撕裂幽暗、带着煌煌天威的金色雷霆自崖下深渊骤然亮起,将整个昏暗的天地映照得如同白昼时,崖顶所有混乱、哭喊、奔逃,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时间仿佛凝固。人们惊恐的表情定格在脸上,仰望着那道连接天地的金色光柱,感受着其中蕴含的、令人灵魂战栗又莫名感到一丝安定的浩瀚力量。那狂暴到极致的妇人哭嚎声,如同被一只无形大手扼住,戛然而止!紧接着,是震耳欲聋、仿佛天崩地裂般的巨大轰鸣从崖下传来!整个大地都在剧烈颤抖!无数碎石簌簌滚落!当轰鸣散去,震动平息,天地间陷入一片死寂。唯有寒风依旧呼啸,却失去了之前那股蚀骨钻心的阴冷和怨毒,变得“干净”了许多。空气中那股浓得化不开的铁锈腥甜,也奇迹般地淡了下去。死寂持续了数息。“消…消失了?”一个兵卒颤抖着声音,打破了沉默。他摸了摸自己刚才被寒气扫过、几乎冻僵的脸颊,发现那刺骨的寒意真的没了。“那雷…是神仙!神仙把恶鬼劈死了!”一个老妇人噗通跪倒在地,朝着崖口方向连连叩首。“哭声!哭声没了!真的没了!”有人指着寡妇崖下,激动地大喊。恐惧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劫后余生的茫然、震撼,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所有人都望向那幽深的崖口,仿佛在等待着什么。知府张炳文在亲随的搀扶下,脸色依旧苍白,但眼中的惊骇已被一种深深的震撼所取代。他亲眼目睹了那道金色雷霆,感受到了其中蕴含的、绝非人力可及的伟力。薛禄的亲兵统领陈召,此刻也收起了所有的倨傲,按着腰刀的手微微颤抖,眼神复杂地望着崖下。方才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渺小如蝼蚁。“快!快下去看看!救人!还有…那位道长!”张炳文猛地回过神,声音嘶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几个胆大的衙役和兵卒再次攀着绳索,小心翼翼地朝崖下探去。这一次,没有了那令人窒息的怨气和刺骨的冰寒,速度快了许多。很快,下方传来呼喊:“找到了!找到李寡妇了!她还活着!孩子…孩子也在!都活着!”“道长!那位道长也在!”众人精神一振。张炳文和陈彪对视一眼,也顾不得许多,在亲兵护卫下,顺着绳索攀下。崖底乱石堆中。李氏蜷缩在一处背风的凹陷里,怀中紧紧抱着她那气息微弱、小脸烧得通红的女儿。她眼神空洞,脸上泪痕未干,身体还在无意识地微微颤抖,显然经历了难以想象的恐怖。但她还活着,怀中的女儿也还有微弱的呼吸。几个衙役正手忙脚乱地用带来的厚棉被将母女俩包裹起来。不远处,赵清真盘膝坐在一块相对平整的岩石上。他脸色苍白如纸,嘴角残留着一丝未擦净的血迹,眉宇间透着深深的疲惫,道袍上沾染了不少尘土和冰屑。归尘剑横放在膝前,暗金色的剑身光华内敛,仿佛只是凡铁。他正在闭目调息,周身气息微弱,但平稳悠长。当张炳文和陈召等人下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道…道长!”张炳文快步上前,深深一揖,语气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恭敬,“多谢道长救命之恩!降魔之功!若非道长神通,大同危矣!下官代阖城百姓,拜谢道长!”他身后,陈召和一众兵卒衙役,也都不由自主地躬身行礼,脸上再无半分轻视。赵清真缓缓睁开眼,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被棉被包裹、正被抬起的李氏母女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悲悯。他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府尊大人不必多礼。降妖除魔,乃我辈本分。此间邪祟根源已除,然地脉阴煞淤积,此地已成绝阴死穴。需尽快请佛道高真于此地设立法坛,诵经超度百年战死亡魂,疏导地气,化解戾气,方是长久之计。至于这位李氏母女…”他顿了顿,“怨气入体,心神受创甚深,需以安魂定魄之药调养,辅以善心抚慰,假以时日,或可恢复。”“是!是!下官谨遵道长法旨!立刻去办!”张炳文连连点头,此刻赵清真的话在他心中无异于金科玉律。他立刻转头对通判喝道:“速速安排人手,重金延请高僧高道!府库所有上好安神药材,优先供给李氏母女!”赵清真微微颔首,不再多言。他目光投向西北方向,尸陀林所在的方位,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凝重。寒髓老魔临死前那怨毒的意念碎片中,传递出一个模糊却令人心悸的信息——血池魔将!尸陀林!还有一个更可怕的魔头!他强撑着站起身,归尘剑无声地滑入背后的剑鞘。“此间事了,贫道还需前往尸陀林一行。府尊大人,善后之事,拜托了。”说完,也不待张炳文等人回应,身形一晃,已如一道青烟,融入呼啸的寒风之中,朝着西北方向疾掠而去,转眼消失不见。张炳文等人望着赵清真消失的方向,久久无言。寒风卷起地上的冰晶粉末,在昏沉的天光下闪烁着微光。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那道涤荡乾坤的金色雷霆的气息,以及那柄暗金古剑的森然锋芒。“尸陀林…”陈召按着腰刀,脸上的刀疤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深刻,低声重复着这三个字,眼中充满了凝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这大同的劫数,似乎才刚刚开始。而那位宛如谪仙临凡、却又杀伐果断的龙门羽士,已然孤身一人,踏入了那片传说中连飞鸟都不敢落足的死亡绝地。---尸陀林。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仿佛凝固的墨汁,沉甸甸地压在堆积如山的森森白骨之上。寒风在嶙峋的骨隙间穿梭,发出尖锐而诡异的哨音,如同万千亡魂永无止息的悲鸣。空气里,浓烈的土腥、陈腐的尸臭和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死气交织弥漫,足以让最悍勇的活物窒息。然而,在尸陀林最深处,却有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生机”在涌动。那是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血池。池面并非平静,而是如同煮沸般剧烈翻滚着粘稠、暗红近黑的液体!刺鼻到令人作呕的浓郁血腥气,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内脏的腐败腥臊,形成一股肉眼可见的、带着淡淡粉红色泽的瘴雾,笼罩在血池上方。血池之中,隐约可见无数扭曲、肿胀、残缺不全的尸骸沉沉浮浮,随着血浪翻涌时隐时现,有的还粘连着破烂的甲胄碎片。在血池中央,矗立着一座由无数根粗大、扭曲、仿佛活物般搏动着的血管纠缠而成的诡异高台。高台之上,并非白骨,而是一个极其魁梧、模糊的暗红色身影!它没有固定的形态,整个身躯仿佛是由不断蠕动、融合、滴落的粘稠血浆构成!勉强能看出一个类人的轮廓,高达一丈有余,四肢粗壮如柱,由无数条缠绕的、搏动着的血筋构成。它的“头颅”位置,没有五官,只有两个深不见底、不断旋转着暗红漩涡的孔洞,如同通往血狱深渊的入口!漩涡深处,两点比血池本身更加暗沉、更加凶戾的猩红光芒,如同恶魔的凝视,穿透瘴雾,扫视着这片死亡领域。这便是寒髓老魔意念中提及的——“血池魔将”!它并非生灵,而是无数战死沙场、怨念滔天的猛将残魂,混合着尸陀林积累千年的污血戾气,在某种秘法催化下诞生的恐怖邪物!它盘踞于此,以血池为炉,以万骨为薪,以战场怨魂为引,修炼着一面悬浮在它“胸膛”位置、不断汲取血池精华的——万魂血幡!那血幡约莫丈许长,非布非帛,更像是无数条痛苦挣扎的怨魂被强行揉捏、压缩、炼化成的半凝固状态!幡面上无数扭曲的面孔时隐时现,无声地嘶嚎,每一次血池翻涌,便有新的怨魂被血浪卷起,哀嚎着被吸入幡中,成为血幡的养料。幡面上,一个由浓稠血浆构成的巨大“敕”字,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邪异威压!这正是血池魔将的本命邪宝,也是它沟通这片血池绝域、凝聚力量的源泉!此刻,血池魔将那漩涡般的“眼窝”猛地转向东南方——大同城的方向!两点猩红魔芒爆发出骇人的凶光!它清晰地感应到,寒髓老魔的气息彻底消失了!同时,一股让它极其厌恶的纯阳雷霆气息,正朝着尸陀林疾速而来!“嗷吼——!”一声无声却蕴含着滔天怒意与血腥杀伐的灵魂咆哮,猛地从血池魔将那粘稠的身躯中爆发出来!整个尸陀林瞬间被一股狂暴的血腥风暴席卷!堆积如山的白骨在无形的力量下剧烈震颤、碰撞,发出连绵不绝的轰鸣!血池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沸锅,猛地掀起数丈高的滔天血浪!无数沉浮的尸骸被抛上半空,又重重砸落,溅起漫天粘稠的血浆!笼罩血池的粉红瘴雾疯狂翻涌、扩散!万魂血幡剧烈抖动,幡面上挣扎的怨魂面孔发出无声的、更加凄厉的哀嚎!那巨大的血“敕”字光芒大盛,散发出更加邪异的波动!“…寒髓…废物…”“…纯阳…雷罡…归尘剑…”“…好!好得很!竟敢毁我寒冰臂助…还敢踏入本将的血煞疆域!”“…万魂血幡…正缺一道纯阳元神作为主魂…祭炼无上血魔道兵!”“…本将…要让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道士…尝尝万魂噬心、血海沉沦的滋味!”冰冷、狂暴、充满了无尽杀伐与血腥意念的咆哮,如同无形的海啸,冲击着尸陀林的每一寸空间。血池魔将那由血浆构成的身躯剧烈地蠕动、拔高,散发出更加恐怖的气息。万魂血幡猎猎作响,仿佛在渴望着新的、强大的魂魄。两点猩红魔芒死死“盯”着东南方,等待着那个即将闯入它血煞领域的猎物。这片被血与骨浸透的绝地,已然为赵清真,张开了它那猩红、粘稠、通向无尽痛苦深渊的巨口! 第六十九章 血池(上)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尸陀林深处。粘稠的黑暗如同凝固的墨汁,沉甸甸地压在堆积如山的森森白骨之上。寒风在嶙峋的骨隙间穿梭,发出尖锐而诡异的哨音,如同万千亡魂永无止息的悲鸣。空气里,浓烈的土腥、陈腐的尸臭和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死气交织弥漫,足以让最悍勇的活物窒息。赵清真踏入这片死亡绝域。足尖落在一截断裂的胫骨上,发出细微的脆响。一股混杂着绝望、暴戾、不甘的滔天怨念,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从四面八方汹涌而至,狠狠冲击着他的灵台。眼前仿佛瞬间闪过无数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战场幻象,耳边充斥着金铁交鸣、战马嘶鸣、濒死哀嚎的恐怖混响。这并非幻术,而是这片土地浸透了无数亡魂的残念,在血池魔将的邪力催发下形成的天然精神污染!“无量天尊。”赵清真口诵道号,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沉静的力量,如同定海神针般刺破怨念的浪潮。他眉心微蹙,眼眸深处金芒一闪即逝,瞬间将侵入识海的战场残念驱逐、炼化。归尘剑在背后剑鞘中发出低沉的嗡鸣,剑格处北斗七星宝石流转着温润而坚定的微光,无形的剑意如同屏障,将那些试图缠绕上来的怨戾死气悄然斩断。他的目光穿透浓重的黑暗与弥漫的瘴气,落向尸陀林的最核心。灵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清晰地捕捉到那里翻涌着的、令人心悸的污秽、血腥与狂暴能量!那便是血池魔将的巢穴!寒髓老魔意念碎片中传递的恐惧源头!越往深处,脚下的白骨堆积得越高,踩踏其上,不断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碎裂声。空气更加凝滞,血腥与腐臭的气息浓烈得几乎化为实质的粉红瘴雾,带着麻痹神经的毒性。无数磷火在骨堆间幽幽飘荡,如同鬼眼窥视。然而,这些都无法动摇赵清真的步伐。他步履沉稳,青灰色的道袍在死气瘴雾中纤尘不染,如同浊世青莲。就在他穿过一片由巨大战马骨架形成的“拱门”时——“嗷——!”数声充满暴虐与贪婪的嘶吼猛地从两侧骨堆后响起!伴随着沉重的骨骼摩擦声,几道巨大的黑影猛地扑出!那是三头由无数破碎骸骨强行拼凑缝合而成的“骸骨凶魈”!它们体型庞大,如同放大了数倍的巨猿,但形态更加扭曲。主躯干由粗壮的脊骨和盆骨构成,四肢是粗大的腿骨和臂骨胡乱接驳,关节处缠绕着如同活物般蠕动、散发着污秽黑气的筋络。巨大的头颅由数个不同生物的颅骨强行融合,眼窝中燃烧着浑浊、跳跃的暗红色火焰,充满了纯粹的毁灭欲望。它们身上沾满了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污血,每一步踏下,都震得地面白骨簌簌作响!骸骨凶魈!血池魔将以尸陀林散落骸骨为材料,灌注污血戾气与低级怨魂,催生出的看门恶兽!它们没有智慧,只有对鲜活生灵精血的疯狂渴求!三头凶魈呈品字形扑来!巨大的骨爪撕裂空气,带着腥风,狠狠抓向赵清真!爪风未至,那股蕴含污血与怨毒的腥臭劲风已扑面而来,足以让普通人瞬间昏厥!赵清真眼神一凝,不退反进!足下八卦虚影一闪而逝,身形瞬间变得飘忽不定,如同风中柳絮!“锵——!”归尘剑出鞘!暗金色的剑身在昏暗中划出一道冷冽的弧光!剑锋薄如蝉翼,却带着斩断一切的锋芒!他没有施展任何华丽剑招,只是最简单、最直接的劈、刺、撩!剑随身走,身随剑动!动作快如鬼魅,精准无比!“嗤啦!”剑锋精准地掠过第一头凶魈抓来的骨爪关节处!那缠绕着污秽筋络的关节应声而断!凶魈发出一声痛楚的咆哮,断爪带着污血飞起!第二头凶魈的巨口咬至!腥臭扑鼻!赵清真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后仰,险之又险地避过森白利齿的啃噬,同时归尘剑反手一撩!剑尖凝聚一点星芒,自下而上,精准无比地刺入凶魈那由多个颅骨拼合的下颌缝隙!“噗!”剑锋贯入!星芒在颅骨内部爆开!凶魈眼窝中暗红的火焰骤然熄灭,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碎骨四溅!第三头凶魈的巨拳带着千钧之力砸下!赵清真身形滴溜溜一转,如同陀螺般避开拳风中心,归尘剑顺势斜削!剑锋划过凶魈粗壮的臂骨,留下一条深可见髓的焦黑剑痕!跳跃的金色电弧在剑痕处蔓延,瞬间将那臂骨上缠绕的污秽筋络灼烧成灰!三头凶魈,一个照面,一死两伤!然而,骸骨凶魈毫无畏惧,剧痛反而激发了它们骨子里的凶性!断爪的那头咆哮着用仅剩的骨臂横扫!被斩伤臂骨的那头则张开巨口,猛地喷出一股粘稠腥臭、带着强烈腐蚀性的污血毒涎!赵清真眉头微皱。这些凶物悍不畏死,污血毒涎更是麻烦。他不想在此地过多纠缠,以免惊动深处更恐怖的存在。心念电转间,他左手闪电般掐诀,口中真言疾吐:“天地无极,乾坤借法!离火焚邪,疾!”指尖一点赤红光芒骤然亮起!随着他剑指疾点,那点赤芒瞬间化作一道炽热无比、如同灵蛇般的离火之线,精准地射入喷来的污血毒涎之中!“轰——!”如同火星落入油锅!赤红的离火瞬间将污血点燃!剧烈燃烧的火焰带着净化邪秽的灼热力量,不仅将毒涎焚尽,更顺着喷吐的轨迹,逆卷而上,瞬间将那头喷吐毒涎的凶魈头颅包裹!“嗷呜——!”凶魈发出凄厉的惨嚎,在离火中疯狂挣扎,颅骨被烧得通红、开裂,眼窝中的火焰迅速黯淡!与此同时,赵清真身形如电,归尘剑化作一道暗金闪电,直刺那头断爪凶魈的胸膛核心——几根粗大肋骨交叉保护下,一团剧烈搏动、散发着污秽能量的暗红光团!“破!”剑锋毫无阻碍地刺穿肋骨!星芒在暗红光团中爆开!凶魈的咆哮戛然而止,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筋骨,轰然垮塌!那头被离火烧灼头颅的凶魈,挣扎了几下,也化作一堆熊熊燃烧的碎骨。战斗结束得极快。三头凶魈的残骸在离火中噼啪作响,散发出焦臭的黑烟。赵清真归剑入鞘,气息平稳,只是眼神更加凝重。这些看门恶兽实力不过尔尔,但其污秽邪毒和不畏死的特性,以及它们身上那浓郁的血池气息,无不昭示着深处那魔将的恐怖。他不再停留,身形加速,化作一道青灰色残影,朝着那血腥与怨气最浓烈的核心,疾掠而去!---尸陀林核心,血池地狱。巨大的血池如同地狱敞开的伤口,粘稠暗红的血浆剧烈地翻滚、沸腾,发出令人心悸的“咕嘟”声。刺鼻到极致的血腥与腐败气息,混合成一股肉眼可见的、带着粉红色泽的剧毒瘴雾,弥漫在整个空间。无数扭曲肿胀的尸骸在血浪中沉浮、碰撞,如同沸腾汤锅里的残渣。血池中央,那座由无数搏动、缠绕的粗大血管构成的恐怖高台上,血池魔将那粘稠的暗红身躯如同心脏般剧烈地搏动着!它高达一丈有余的模糊形体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没有五官的“头颅”上,那两个深不见底、旋转着暗红漩涡的孔洞,如同通往血狱深渊的入口,两点比血池本身更加暗沉、更加凶戾的猩红光芒,穿透瘴雾,死死锁定着赵清真闯入的方向!悬浮在它“胸膛”前的万魂血幡,此刻光芒大盛!丈许长的幡面如同活物般剧烈蠕动、膨胀!幡面上,无数张扭曲、痛苦、无声嘶嚎的怨魂面孔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每一次血池翻涌,便有数十条新被卷入的怨魂哀嚎着被吸入幡中,成为血幡壮大的养料。幡面上那个巨大的、由浓稠血浆构成的“敕”字,散发出邪异而威严的波动,仿佛在宣告着死亡与臣服!“嗷吼——!”血池魔将发出一声无声却撼动整个尸陀林的灵魂咆哮!这咆哮中充满了被冒犯的狂怒、对新鲜元神的贪婪,以及一种猫戏老鼠般的残忍!随着它的咆哮,整个血池地狱瞬间狂暴!“轰隆隆——!”血池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疯狂搅动,猛地掀起数丈高的滔天血浪!粘稠的血浆如同瀑布般从高台边缘倾泻而下!血浪之中,数十具原本沉浮的尸骸如同被赋予了邪恶的生命,猛地睁开了空洞、燃烧着暗红火焰的眼窝!它们发出无声的嘶嚎,拖着残缺的肢体,裹挟着腥臭的血浆,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从四面八方向着刚刚踏入核心区域的赵清真疯狂扑来!这些血尸速度奇快,力量巨大,身上滴落的污血带着强烈的腐蚀性,所过之处,连白骨都被蚀出青烟!这仅仅是开始!血池魔将那巨大的、由无数搏动血筋构成的“手臂”猛地抬起,朝着赵清真遥遥一指!“嗤嗤嗤——!”血池中粘稠的血浆如同受到召唤,瞬间凝聚、拉伸,化作数十根手臂粗细、顶端尖锐如矛的血色长鞭!这些血鞭灵活如毒蛇,带着刺耳的破空声,从不同的刁钻角度,撕裂空气,狠狠抽向赵清真的周身要害!每一根血鞭都蕴含着污血剧毒、强大的腐蚀之力以及血池魔将本身的狂暴力量!更可怕的是,血鞭并非实体,即便被斩断,也能瞬间从血池中汲取力量重生!血浪尸潮!血鞭毒蟒!上下夹攻!整个空间都被粘稠的血色与致命的杀机填满!赵清真瞳孔骤然收缩!归尘剑瞬间出鞘!暗金色的剑身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剑格处北斗七星宝石光华流转,剑脊雷云纹路跳跃起细密的金色电弧!“金光护体,万邪不侵!敕!”他左手掐诀,口中真言疾吐!璀璨的金色光焰瞬间从体内喷薄而出,化作凝练的金光甲胄覆盖全身!甲胄之上八卦符文流转,与脚下大地隐隐呼应,隔绝着弥漫的剧毒瘴雾与污血气息的侵蚀!面对汹涌扑来的血尸和撕裂空间的血鞭,赵清真不退反进!足踏罡步,身形如星流霆击,在密集的攻击缝隙中急速闪避、腾挪!归尘剑化作一道暗金色的光轮,围绕周身急速旋转、劈斩!“嗤!嗤!嗤!”剑光过处,扑在最前面的几具血尸如同朽木般被轻易斩断!污血四溅,残肢断臂在金色电弧的灼烧下发出“滋滋”声响,迅速焦黑碳化!然而,更多的血尸悍不畏死地涌上!“啪!啪!啪!”数道血鞭狠狠抽打在赵清真的金光护甲之上!发出沉闷的爆响!金光剧烈震荡,甲胄表面被污血腐蚀得滋滋作响,冒出缕缕青烟!巨大的冲击力让赵清真身形微晃!同时,另外几道血鞭如同毒蛇般,绕过剑网,刁钻地刺向他防御薄弱的腿部和后背!赵清真眼神一厉,左手剑诀猛地一变!归尘剑剑势骤然由守转攻,剑尖凝聚起一点刺目的、跳跃着炽白雷光的星芒!天枢、天璇、天玑三星光芒瞬间连成一线!“北斗注死,破邪诛魔!斩!”剑光如匹练,带着煌煌天威与无匹锋锐,横扫而出!目标并非血尸,而是那数根最为刁钻、威胁最大的血鞭!“嗤啦——!”暗金色的剑锋与粘稠的血鞭碰撞!没有金铁交鸣,只有如同烙铁浸入污油的剧烈腐蚀声!剑锋上凝聚的雷光星芒轰然爆发!金色电弧如同无数细小的雷蛇,顺着血鞭疯狂蔓延、炸裂!“噗!噗!噗!”数根血鞭应声而断!断口处污血如同被煮沸般剧烈翻滚,随即在雷霆之力的净化下迅速蒸发、消散!被斩断的血鞭如同受伤的毒蛇般猛地缩回血池!然而,血池魔将的攻势连绵不绝!新的血鞭瞬间又从血池中凝聚射出!更多的血尸踏着同伴的残骸,嘶吼着扑上!整个空间仿佛化作了粘稠的血色泥沼,要将赵清真彻底吞噬、溶解!赵清真眼神沉凝如水。他深知,这些不过是血池魔将的消耗手段。真正的威胁,是那高台之上,不断汲取血池精华、气息愈发恐怖的万魂血幡,以及魔将本身那深不可测的污秽力量。他必须突破这血浪尸潮与血鞭的封锁,靠近那血池高台!心念急转,他一边挥剑格挡,一边将灵觉提升到极致,如同最精密的罗盘,扫描着这片血色地狱的能量流转。血尸的力量源自血池污血,血鞭由魔将意念操控,它们的行动轨迹、能量节点…无数信息在赵清真脑中飞速计算、推演!终于,在避开一具血尸的扑咬、格开三道血鞭的抽击后,他眼中精光爆射!捕捉到了一个稍纵即逝的间隙!数具血尸扑击后的僵直,几根血鞭回缩蓄力的刹那!就是现在!“天地无极,乾坤借法!巽风借力,疾!”赵清真左手剑诀再变!归尘剑剑尖引动,一股无形的疾风骤然在他脚下生成!他身形瞬间变得模糊,速度陡然提升数倍!如同融入风中的一道青色闪电,硬生生从几具血尸合围的缝隙和血鞭交织的罗网中穿透而出!目标直指血池中央那座搏动着的血管高台!“吼——!”血池魔将发出一声惊怒的咆哮!显然没料到这道人如此悍勇,竟能突破它布下的第一道杀网!两点猩红魔芒瞬间锁定那疾冲而来的青色身影,充满了暴虐的杀意!它那巨大的血筋手臂猛地抬起,不再是操控血鞭,而是五指张开,朝着赵清真疾冲的方向,狠狠一握!“血狱囚笼!封!”随着它一声蕴含邪力的意念嘶吼,赵清真前方翻滚的血池表面,猛地升起四面由粘稠血浆瞬间凝固、压缩而成的巨大暗红血墙!血墙高达数丈,厚逾尺许,表面布满了扭曲的怨魂面孔,发出无声的哀嚎!四面血墙瞬间合拢,形成一个巨大的、密不透风的血色囚笼,将赵清真连同他周围数丈空间,彻底封死在内!同时,囚笼内部,无数根尖锐的血刺从墙壁上猛地凸出,如同嗜血的獠牙,狠狠刺向被困在中央的赵清真!上下左右,皆是绝路!血煞囚笼,绝杀之局!---大同城,总兵府。阳武侯薛禄一身戎装未解,端坐在虎皮交椅之上。烛火摇曳,将他棱角分明的脸庞映照得明暗不定。他手中摩挲着一枚冰冷的虎符,眼神却望向西北方,仿佛要穿透厚重的城墙与无边的黑暗,看到那传说中白骨盈野的尸陀林。书房内气氛凝重。几个心腹将领屏息垂手而立,大气不敢出。案几上,摊开着最新的军情塘报和几份来自城西营区的混乱记录。“砰!”薛禄一掌重重拍在案几上,震得笔架砚台跳起!“废物!一群废物!”他声音低沉,却蕴含着火山般的怒意,“城西营区马惊走水,伤亡军械损失且不论!堂堂边军,竟被几声妇人啼哭吓得魂飞魄散,自相践踏!更有甚者,光天化日之下,数名士卒竟被妖法冻成冰雕?!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他猛地站起身,猩红披风无风自动,一股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铁血煞气瞬间充斥整个书房:“什么阴兵借道!鬼妻哭城!狗屁不通!定是瓦剌细作潜入,散布谣言,施展邪术,乱我军心!其心可诛!”“侯爷息怒!”一个年长的参将硬着头皮上前一步,“事发突然,妖术诡谲,士卒一时惊惶也在情理之中。幸得那位云游的赵道长及时出手,降服了崖下妖物,方才平息了骚乱。知府张大人已按道长吩咐,安排善后…”“赵道长?”薛禄浓眉一挑,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那道金色雷霆撕裂阴云的景象,他虽在府中,却也看得真切。那股力量…绝非寻常江湖术士可比。他沉吟片刻,冷声道:“妖言惑众者,无论僧道军民,一律按扰乱军心论处!这是本侯的军令!张炳文请道士做法,本已是犯忌!若非…若非那道雷霆…”他顿了一下,没有说下去,转而问道:“那道人现在何处?”“回侯爷,”另一个将领连忙道,“据张知府的人回报,赵道长在崖底诛杀妖物后,只稍作调息,便孤身一人往西北尸陀林方向去了!说是…那边还有更大的祸端。”“尸陀林?!”薛禄瞳孔骤然一缩。即便是他这等百战悍将,听到这三个字,心头也不由得一凛。那片连秃鹫都不敢落足的死亡绝地,是历代战场的乱葬岗,传说无数,邪性无比。那道人竟敢孤身前往?“胡闹!”薛禄低喝一声,不知是在说赵清真,还是在说别的什么。他来回踱了两步,猛地停住,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传令!点一千精骑!弓弩手三百!火器营调三门虎蹲炮!随本侯出城!”众将皆惊:“侯爷!尸陀林乃不祥之地,凶险莫测!夜间行军更是…”“闭嘴!”薛禄厉声打断,目光如刀扫过众人,“本侯倒要看看,是什么妖魔鬼怪,敢在我大同军镇眼皮底下兴风作浪!是瓦剌的阴谋,还是真有邪祟作乱!若是前者,正好犁庭扫穴!若是后者…”他眼中寒光一闪,握紧了腰间的佩刀,“我大明将士的刀锋,一样能斩妖除魔!让那些装神弄鬼的东西知道,这九边重镇,是谁的天下!”“即刻出发!目标——尸陀林!”---尸陀林深处,血池地狱。巨大的血色囚笼,如同一个暗红近黑的巨大心脏,在沸腾的血池表面剧烈搏动着。囚笼内部,空间狭窄,腥臭刺鼻。无数根尖锐、滴落着污血的血刺,从四面血墙和头顶的“天花板”上疯狂凸出,如同无数嗜血的獠牙,带着强烈的腐蚀气息和禁锢之力,从四面八方狠狠刺向被困在中央的赵清真!绝境!赵清真眼神沉凝如万载寒冰,没有丝毫慌乱。金光护体甲胄在无数血刺的攒刺下剧烈震荡,发出密集如雨的“噗噗”闷响!甲胄表面被污血腐蚀得青烟直冒,八卦符文疯狂流转,竭力抵抗着侵蚀与巨大的冲击力!归尘剑在他手中化作一团泼水不进的暗金光轮,剑锋所过之处,靠近的血刺纷纷被斩断、削飞!断裂的血刺化为粘稠污血落下,又被新的血刺取代!然而,血刺无穷无尽!囚笼的墙壁仿佛活物,源源不断地生长出新的攻击!更可怕的是,这囚笼本身蕴含着血池魔将强大的禁锢邪力,如同无形的泥沼,疯狂地压制、侵蚀着赵清真的护体金光和体内流转的真炁!他的活动空间被急剧压缩,金光甲胄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桀桀桀…”血池魔将那粘稠身躯在高台上发出无声的狞笑,两点猩红魔芒充满了戏谑与残忍。它似乎很享受猎物在绝境中徒劳挣扎的过程。它那巨大的血筋手臂再次抬起,五指虚握。囚笼内部的压力骤然倍增!无数血刺的攻势更加狂暴!同时,囚笼的墙壁上,那些扭曲的怨魂面孔仿佛活了过来,发出无声的尖啸,形成一股股针对灵魂的冲击波,狠狠撞向赵清真的识海!内外交攻!肉身与元神,同时承受着恐怖的绞杀之力!赵清真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鲜血。护体金光剧烈闪烁,几乎要破碎!归尘剑的剑光也显得有些滞涩!他的道心如同磐石,在怨魂尖啸的冲击下依旧稳固,但肉身的消耗和真炁的急剧流失,却是实实在在的危机!不能被困死!必须破开这囚笼!灵觉在巨大的压力下被催发到极致!他一边挥剑格挡,一边将心神沉入归尘剑中,感应着剑格处北斗七星宝石的律动,感应着剑脊雷云纹中蕴藏的煌煌天威!同时,他分出一缕心神,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扫描着这血色囚笼的能量流转节点——这囚笼由血池污血与魔将邪力凝聚,必有核心支撑点!汗水混合着血污,从赵清真的额角滑落。他的呼吸变得粗重,但眼神却越来越亮!找到了!在囚笼顶部中央,四面血墙能量汇聚之处,一个由更加粘稠、更加暗沉的血浆构成的漩涡正在缓缓旋转,散发出强大的禁锢与再生之力!那便是这血狱囚笼的阵眼核心!然而,要攻击到那里,谈何容易!无数血刺的疯狂攒射,灵魂冲击的不断干扰,让他连维持护体金光都异常艰难,更遑论分心攻击高处核心!“只能…兵行险着了…”一个念头在赵清真心中瞬间成型,极其冒险,却也可能是唯一的生路!他猛地深吸一口气,体内所剩不多的纯阳真炁毫无保留地注入归尘剑中!剑格处,北斗七星中的天权、玉衡、开阳、瑶光四星骤然亮起!四道星辉瞬间勾连,与之前的天枢、天璇、天玑三星辉映!北斗七星,在归尘剑上完全点亮!“北斗伏魔,七星耀世!破!”赵清真发出一声低沉的怒喝!他不再格挡四面八方的血刺,而是将全部的力量、全部的心神,都灌注于这一剑之上!归尘剑发出一声穿云裂石般的震天龙吟!暗金色的剑身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剑脊上的雷云纹路仿佛活了过来,无数道粗大的金色雷霆如同狂龙般缠绕剑身!七颗北斗宝石光芒相连,化作一道凝练到极致、蕴含着星辰伟力与天道雷罚的炽白剑罡,撕裂粘稠的血腥空间,如同开天辟地的神罚之光,朝着囚笼顶部的血色漩涡核心,逆冲而上!这一剑,是赵清真置之死地的一剑!放弃了所有防御,将全部力量孤注一掷,只为破开这绝杀牢笼!“噗噗噗噗——!”就在剑罡离体的瞬间,失去了护体金光和剑网格挡,数十根尖锐的血刺狠狠刺中了赵清真的身体!肩头、手臂、肋下、腿部…剧痛传来!污血剧毒瞬间侵入!他的道袍瞬间被鲜血和污血浸透!身体猛地一晃!然而,他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握剑的手臂稳如磐石!那道凝聚了他所有精气神、承载着北斗七星之力与天道雷罡的炽白剑罡,如同不屈的逆鳞,无视了所有阻碍,狠狠轰击在囚笼顶部的血色漩涡之上!“轰——!!!!!”一声仿佛天崩地裂般的恐怖巨响在血色囚笼内部炸开!炽白的雷光与星辰之力瞬间淹没了暗红的血光!至阳至刚、破灭万邪的力量与至阴至邪、污秽粘稠的血煞之力疯狂对冲、湮灭!“咔嚓!咔嚓!轰隆——!”整个血色囚笼如同被投入烈阳的冰雕,由核心处开始,寸寸龟裂!无数道炽白的雷光从裂缝中迸射而出!粘稠的血墙在雷霆的净化下迅速蒸发、崩溃!构成囚笼的怨魂面孔发出无声的、更加凄厉的哀嚎,随即在雷光中灰飞烟灭!仅仅一息!那看似坚不可摧的血狱囚笼,在赵清真这搏命一剑之下,轰然炸裂!化为漫天飞散的污血碎末和迅速消散的黑气!粘稠的血雨瓢泼而下!赵清真的身影从破碎的囚笼中踉跄冲出!他脸色苍白如金纸,嘴角不断溢出鲜血,身上道袍多处破损,露出被血刺洞穿的伤口,正汩汩流出鲜血,伤口周围更是泛着不祥的暗红,显然污血剧毒已然入体!护体金光早已破碎,气息萎靡到了极点,唯有那双眸子,依旧燃烧着不屈的金色火焰,死死盯住高台之上那暴怒的身影!“吼——!!!”血池魔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狂怒咆哮!它显然没料到这蝼蚁般的小道士,竟能爆发出如此恐怖的力量,破开它精心构筑的血狱囚笼!两点猩红魔芒瞬间变得赤红如血,充满了被彻底激怒的狂暴杀意!悬浮在它胸前的万魂血幡,感应到主人的怒火,剧烈抖动,幡面上无数怨魂面孔发出无声的尖啸,那个巨大的血“敕”字光芒暴涨,散发出更加邪异恐怖的波动!魔将那巨大的血筋手臂猛地抬起,不再有任何戏谑与玩弄,五指箕张,朝着下方气息奄奄的赵清真,带着碾碎一切的恐怖威势,狠狠拍下!巨大的血掌遮蔽了上空!粘稠的血浆在掌指间流淌,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与冻结灵魂的威压!掌风未至,下方翻滚的血池已被压出一个巨大的凹坑!这一掌,蕴含了血池魔将的暴怒与必杀之心,要将这屡次挑衅它威严的小道士,连同他的元神,彻底拍成齑粉,融入这无尽血海!赵清真瞳孔收缩到极致!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他强提一口真炁,不顾经脉撕裂般的剧痛和污毒侵蚀,归尘剑横在身前,剑格处北斗七星再次亮起微光,试图做最后的格挡!但所有人都知道,以他此刻油尽灯枯的状态,面对这含怒一掌,恐怕…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咻——!”一道极其细微、却快得超越了感知极限的淡黄色流光,如同划破夜空的流星,毫无征兆地从血池地狱边缘的阴影中激.射而出!其目标,并非拍下的巨掌,也非血池魔将,而是——悬浮在魔将胸前、那面光芒暴涨、正在全力为魔将提供力量的万魂血幡!流光的速度快得匪夷所思!瞬间便穿越了数十丈的空间,精准无比地击中了万魂血幡那由无数怨魂痛苦凝聚的幡杆顶端!“叮——!”一声极其清脆、仿佛玉磬轻鸣的声响!那淡黄色的流光竟是一根寸许长、通体莹润如玉的尖牙!尖牙击中幡杆顶端的瞬间,并未造成物理破坏,但一股极其精纯、极其玄奥的破邪定魂之力,如同水波般瞬间荡漾开来,笼罩了整个幡面!万魂血幡猛地一滞!幡面上那些疯狂尖啸、挣扎的怨魂面孔,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瞬间凝固!连那个巨大的血“敕”字,光芒都出现了极其短暂的紊乱!血幡为魔将提供的邪力加持,出现了刹那的中断!这中断,极其短暂,甚至不足十分之一个刹那!但对于血池魔将这等存在来说,这刹那的邪力供应不稳,却是致命的破绽!它那含怒拍下的巨大血掌,力量流转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凝滞!拍击的轨迹,出现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偏差!就是这一丝偏差!下方,赵清真眼中精光爆射!他虽不知那突如其来的援手来自何方,但这千载难逢的生机,他岂会错过?!“喝!”他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身体内残存的最后一丝真炁,连同那不屈的道心意志,尽数注入归尘剑中!剑格处,北斗七星爆发出最后的光华!他不再格挡,而是将身体与剑融为一体,化作一道决绝的暗金流光,朝着那因力量凝滞而出现一丝薄弱空隙的巨掌边缘,逆冲而上!“嗤——!”暗金色的剑锋,带着最后的天道雷罡与星辰伟力,如同烧红的钢针穿透薄冰,硬生生从那粘稠、蕴含着恐怖力量的血掌边缘,撕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赵清真的人与剑,险之又险地从这缝隙中穿了过去!“轰——!!!”巨大的血掌狠狠拍在赵清真刚才立足的血池表面!粘稠的血浆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泊,猛地炸开数十丈高的恐怖血浪!整个血池地狱都在剧烈摇晃!无数尸骸被炸成齑粉!狂暴的冲击波横扫四方!血浪滔天中,赵清真如同狂风中的落叶,被巨大的冲击力狠狠掀飞出去,重重撞在远处一根巨大的、斜插在血池边缘的断裂石柱上!“噗!”又是一口鲜血狂喷而出,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昏厥过去。但他死死握着归尘剑,靠着冰冷的石柱,强撑着没有倒下,目光死死锁定高台之上。血池魔将那巨大的血掌缓缓抬起。掌心下方,血池被拍出一个巨大的深坑,久久无法合拢。然而,掌下却空无一物!那个本该被拍成肉泥的小道士,竟然逃了!“嗷吼——!!!”前所未有的狂暴怒意,如同实质的血色风暴,从血池魔将那粘稠的身躯中爆发出来!它猛地转向那道淡黄色流光射来的方向!两点猩红魔芒如同燃烧的血日,充满了要将偷袭者撕成碎片的暴戾!血池边缘的阴影中,一个不过尺许高、浑身覆盖着油亮金黄色皮毛的小小身影,人立而起。它生着一张似狐似鼬的灵动面孔,一双黑豆般的眼睛闪烁着人性化的狡黠与凝重。正是马铺山黄仙庙中供奉的——黄仙!此刻,它小小的爪子里,还捏着另一枚同样莹润的玉色尖牙,对着高台上那暴怒的恐怖魔影,呲了呲牙,毫无惧色。 第七十章 血池(下)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血浪滔天,腥风如刀。赵清真背靠冰冷的断柱石棱,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污血剧毒如同蚀骨的冰蛇,在经脉中疯狂蔓延,所过之处,真炁滞涩,血肉麻痹。归尘剑杵在身前血污的白骨地上,暗金色的剑身光华黯淡,剑格处的北斗七星宝石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他强行凝聚几乎涣散的灵觉,望向高台——那由搏动血管构成的邪恶祭坛上,血池魔将彻底狂暴了!“吼——!!!”无声的咆哮掀起实质般的血色风暴!魔将那粘稠的暗红身躯如同沸腾的熔岩般剧烈膨胀、扭曲!两点猩红魔芒死死锁定血池边缘阴影中那个小小的金色身影,充满了要将它连同那片空间一同碾碎的暴虐!万魂血幡感应到主人的滔天怒火,幡面剧烈膨胀,无数凝固的怨魂面孔再次疯狂扭动、无声尖啸!那个巨大的血“敕”字光芒暴涨,散发出更加邪异、更加沉重的威压!巨大的血筋手臂猛地抬起,不再是指向,而是五指箕张,朝着黄仙所在的区域,狠狠一握!“万魂血域!碾!”随着魔将的意念嘶吼,黄仙立足的那片区域,方圆十丈内的空间骤然塌陷!粘稠的暗红血浆如同活物般从地面、空中凭空涌出、凝固!瞬间化作一个巨大无比、不断向内塌缩挤压的暗红巨球!巨球表面,无数痛苦挣扎的怨魂面孔凸起,发出无声的哀嚎!恐怖的禁锢之力与污秽碾压力,足以将钢铁都压成薄片!“吱——!”黄仙发出一声尖锐急促的惊叫!它那小小的身体瞬间被无形的巨力束缚,油亮的金色皮毛根根倒竖!黑豆般的眼睛中闪过一丝惊骇,但更多的却是决绝!它猛地将爪中那枚莹润的玉色尖牙塞入口中,小小的身体瞬间爆发出刺目的金光!然而,那金光在塌缩的万魂血域面前,如同萤火之于皓月,瞬间被粘稠的暗红吞噬!黄仙小小的身体被巨大的力量挤压得变形,眼看就要被碾入那污秽的死亡之球!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咻!咻!咻!”三道凌厉的破空尖啸,撕裂尸陀林上空的死寂!三道赤红的火线,如同流星赶月,带着刺鼻的硫磺硝烟气息,精准无比地射向血池魔将那巨大的、由搏动血管构成的右臂关节!虎蹲炮!“轰!轰!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几乎同时响起!赤红的火焰与狂暴的冲击波在魔将粗壮的血筋臂膀上猛烈炸开!粘稠的血浆与断裂的筋络碎片四散飞溅!巨大的冲击力让魔将庞大的身躯猛地一个趔趄!那正在全力操控万魂血域碾杀黄仙的意念,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剧烈波动!塌缩的暗红巨球,其向内挤压的恐怖力量骤然一滞!“吱——!”黄仙抓住这万分之一秒的机会!口中玉牙金光爆闪!它小小的身体如同挣脱渔网的游鱼,硬生生从那力量减弱的束缚缝隙中钻了出来!化作一道淡金色的流光,险之又险地擦着巨球边缘,朝着远处一片相对完整的巨大兽骨堆激.射而去!速度快得只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吼——!!!”血池魔将发出更加狂暴、更加惊怒的咆哮!它那被虎蹲炮轰击的右臂关节处,粘稠的血浆疯狂蠕动、试图修复,但被硝烟火焰灼烧的伤口焦黑一片,恢复速度明显减缓!它猛地转向攻击袭来的方向!血池地狱边缘的骨坡之上!薛禄端坐于披甲战马之上,猩红披风在腥风中猎猎作响!他面沉似水,眼神锐利如刀,死死锁定高台上那恐怖的血影!在他身后,千余名精悍边军排成紧密阵型!弓弩手引弦待发,闪烁着寒光的箭簇密密麻麻指向血池!三门虎蹲炮炮口硝烟未散,炮手正手忙脚乱地重新装填!骑兵勒紧缰绳,战马不安地刨着蹄下白骨,打着响鼻。“好个妖孽!”薛禄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压过风声,“果然凶煞滔天!众将士听令!弓弩手,目标那妖物本体,覆盖攒射!火器营,给老子对准了轰!骑兵两翼戒备,提防血池中妖物异动!杀!”“杀——!!!”震天的喊杀声瞬间撕裂尸陀林的死寂!训练有素的边军爆发出惊人的执行力!“嗡——!”弓弦齐鸣,如同死神的低语!数百支闪烁着寒光、箭头涂抹着朱砂雄黄等破邪之物的箭矢,化作一片密集的钢铁乌云,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如同暴雨般朝着血池高台上的血池魔将倾泻而下!与此同时!“轰!轰!轰!”三门重新装填好的虎蹲炮再次怒吼!赤红的炮弹拖着尾焰,如同愤怒的火龙,狠狠撞向魔将庞大的身躯和它胸前悬浮的万魂血幡!血池魔将两点猩红魔芒中爆发出暴虐的凶光!它那巨大的左臂猛地抬起,朝着箭雨袭来的方向狠狠一挥!“哗啦——!”血池中粘稠的血浆如同受到召唤,瞬间腾空而起,在魔将身前形成一道厚实的、不断翻涌的血浪之墙!无数沉浮的尸骸被卷入墙中,如同盾牌上的狰狞浮雕!“噗噗噗噗——!”密集的箭雨狠狠扎入血浪之墙!朱砂雄黄的破邪之力与污秽血煞疯狂对冲!大部分箭矢如同射入粘稠的泥沼,动能迅速被消解,被翻滚的血浪吞噬、腐蚀!只有少数力道强劲的破甲重箭穿透了血墙,射在魔将粘稠的身躯上,溅起点点污血,却如同泥牛入海,难以造成实质伤害!“轰轰轰!”虎蹲炮的炮弹狠狠撞在血浪之墙上!剧烈的爆炸掀起滔天血浪!血墙被炸开巨大的缺口,粘稠的血浆混合着碎裂的尸骸四散飞溅!爆炸的冲击波和火焰穿透缺口,狠狠轰击在魔将庞大的身躯和万魂血幡之上!“嗤嗤嗤——!”火焰在粘稠的血浆身躯上剧烈燃烧!硝烟混合着焦臭!万魂血幡被爆炸的气浪冲击得剧烈摇晃,幡面上一些较为脆弱的怨魂面孔发出无声的哀嚎,瞬间崩散!“嗷——!”血池魔将发出一声混合着痛楚与狂怒的咆哮!显然,这些凡人的火器与箭矢虽然无法真正重创它这污秽凝聚的不死之躯,但那爆炸的冲击、火焰的灼烧、破邪之物的侵蚀,以及万魂血幡受到的震荡,都实实在在地干扰了它,让它感到了痛楚与烦躁!更让它狂怒的是,那个该死的小道士,趁着它被攻击分神的刹那,竟然不见了!薛禄看着箭矢和炮击的效果,眉头紧锁。果然,寻常刀兵对这妖物效果有限!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刀,刀锋直指高台:“火油弹!投!”数十名臂力强劲的军士猛地掷出点燃的陶罐!罐中盛满了粘稠的火油,在空中划出燃烧的弧线,狠狠砸向血池和高台!“轰!轰!轰!”陶罐碎裂,火油四溅!遇到滚烫的血浆和尚未熄灭的炮火,瞬间猛烈燃烧起来!血池表面燃起熊熊大火,高台边缘的搏动血管也被火焰舔舐,发出“滋滋”的灼烧声!整个血池地狱瞬间陷入一片火海!“吼——!!!”血池魔将彻底暴走!它那庞大的身躯在火焰中剧烈扭动,两点猩红魔芒几乎要滴出血来!万魂血幡疯狂抖动,幡面那个巨大的血“敕”字爆发出刺目的邪光!一股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污秽的恐怖力量从它体内爆发出来!“血海…沸腾!万骨…成兵!起!”随着它充满毁灭意念的嘶吼,整个血池如同被彻底点燃的火药桶,猛地炸开!粘稠的暗红血浆混合着燃烧的尸骸碎骨,化作滔天的巨浪,朝着四周围攻的边军狠狠拍去!同时,尸陀林深处,无数散落的白骨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操控,发出密集的“咔嚓”声,自行组合、拼接!眨眼间,数十具高达丈余、由各种骨骼胡乱拼凑而成、燃烧着暗红火焰的巨型骸骨魔兵,挥舞着骨刀骨矛,发出无声的咆哮,迈着沉重的步伐,从燃烧的火海中冲出,如同地狱的先锋,狠狠扑向薛禄的军阵!血浪滔天!骨魔冲锋!军阵瞬间陷入混乱!弓弩手的箭矢射在骸骨魔兵身上,只能留下浅浅的白痕!虎蹲炮来不及调整角度!骑兵的战马被这恐怖景象惊得人立而起,互相冲撞!惨叫声、惊呼声、骨骼碰撞声、火焰燃烧声瞬间响成一片!“结阵!长矛手上前!刀盾手护住两翼!火器营后撤装弹!”薛禄声嘶力竭地怒吼,挥刀劈飞一根激.射而来的燃烧腿骨。他虽悍勇,但面对这超越常理的恐怖妖物和汹涌的骸骨大军,心中也涌起一股寒意。就在这军阵即将被血浪与骨魔冲垮的危急关头!“嗡——!”一声奇异的、仿佛来自九天之上的清越剑鸣,陡然在混乱战场的中心——血池高台的上空响起!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厮杀与咆哮,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穿透力!紧接着!“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唯道独尊!金光速现,覆护真人!急急如律令!敕!”赵清真那清朗而威严的道音,如同九天垂落的法旨,响彻云霄!一道远比之前更加璀璨、更加凝练、仿佛由纯粹太阳真火凝聚而成的金色光柱,骤然从高台上方破开弥漫的血色瘴雾与硝烟,轰然落下!光柱的核心,正是赵清真!他不知何时,竟已悄无声息地潜行到了血池魔将的正上方!此刻,他脚踏虚空,周身笼罩在煌煌如日轮般的金光之中!那金光纯粹、炽烈、神圣,带着涤荡乾坤、破灭万邪的浩瀚伟力!他身上的伤口依旧狰狞,道袍依旧破损染血,但眉宇间的疲惫与萎靡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天地共鸣、引动煌煌天威的凛然神威!归尘剑悬浮在他身前,剑尖直指下方的血池魔将!暗金色的剑身此刻通体晶莹剔透,仿佛由最纯净的黄金琉璃铸就!剑格处的北斗七星宝石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星芒,七点星光勾连流转,如同缩小的宇宙星河!剑脊上那玄奥的雷云纹路,更是跳跃起无数道粗大耀眼的金色电弧,发出震耳欲聋的噼啪爆响!整柄剑仿佛活了过来,吞吐着天地间的至阳之气与雷霆之力!更令人心悸的是,高台下方,那沸腾翻滚、污秽不堪的巨大血池,此刻竟在赵清真周身金光的映照和归尘剑引动的至阳雷罡威压下,如同遇到了克星,剧烈地翻滚、退缩、蒸发!粘稠的血浆表面腾起大股大股腥臭的黑烟!“什么?!”血池魔将那两点猩红魔芒第一次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惊骇!它从那道金光和那柄剑上,感受到了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如同遇到天敌般的巨大恐惧!它那由污血构成的身躯在金光的照射下,竟然发出“滋滋”的灼烧声,开始冒出黑烟!万魂血幡更是剧烈抖动,幡面上的怨魂发出无声的恐惧尖啸,那个血“敕”字的光芒都黯淡了几分!“不可能!你明明…毒入膏肓…力竭将死…”魔将的灵魂咆哮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乱。赵清真眼神冰冷,如同俯视蝼蚁的神祇。他双手在胸前急速变幻,结出一个个繁复玄奥的道家法印!口中真言如同连珠炮般吐出:“北斗九宸,中天大神!上朝金阙,下覆昆仑!调理纲纪,统制乾坤!大魁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左辅右弼,斩邪断精!高上玉皇,紫微帝君!敕!”随着他每念出一个星君名号,归尘剑剑格处对应的北斗星辰便爆发出更加炽盛的光芒!当九星(北斗七星加辅弼二星)名号诵完,七颗主星与剑身两侧隐现的辅弼二星虚影同时大放光明!七实二虚,九星连珠!一股浩瀚无垠、仿佛引动周天星辰之力的磅礴威压轰然降临!与此同时,赵清真脚踏罡步,身形在金光中急速移动,每一步踏下,虚空中都留下一个淡金色的八卦符文!符文首尾相连,瞬间在高台之上、血池魔将的头顶,布下了一座笼罩四方的巨大金色八卦阵图!阵图缓缓旋转,沟通天地,引动四方灵气,形成强大的封镇之力,将魔将连同它脚下的高台牢牢锁定!“九星伏魔!八卦封天!雷来!”赵清真最后一声真言,如同九天惊雷炸响!他并指如剑,猛地向下一指!“轰隆隆——!!!”归尘剑发出一声穿云裂石、仿佛要撕裂苍穹的震天龙吟!剑身之上缠绕的无数金色雷霆,在北斗九星之力和八卦封天阵图的加持下,瞬间汇聚成一道水桶粗细、耀眼得无法直视的炽白雷柱!雷柱之中,隐约可见七颗璀璨星辰虚影沉浮!带着天道审判、破灭万邪的终极威能,如同九天银河倾泻,无视了空间距离,狠狠劈向下方被八卦阵图牢牢锁定的血池魔将!这一击,引动北斗星辰之力!这一击,凝聚八卦封天之威!这一击,爆发天道雷罚之怒!是赵清真置之死地而后生,引动自身与归尘剑全部潜力,沟通天地,发出的绝杀一击!目标直指血池魔将的核心——那面悬浮在它胸前,不断汲取力量、散发邪异波动的万魂血幡!“不——!!!”血池魔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充满了极致恐惧与绝望的灵魂尖啸!它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那雷霆之中蕴含的至阳至刚、破灭万邪的力量,正是它这污秽凝聚之体的绝对克星!它那庞大的粘稠身躯疯狂扭动、膨胀,试图挣脱八卦阵图的封镇!万魂血幡更是爆发出刺目的血光,幡面瞬间膨胀到极限,无数怨魂面孔发出无声的、最凄厉的哀嚎,试图凝聚成一面怨魂之盾!然而,在引动了周天星辰之力与天道雷罚的九星伏魔雷柱面前,一切的挣扎都显得如此徒劳!“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怖巨响在尸陀林核心炸开!炽白的光芒瞬间吞噬了一切!血池、高台、魔将、血幡…所有的一切都被淹没在无尽的雷光之中!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薛禄和他麾下的边军,被这煌煌天威般的景象震慑得忘记了呼吸,忘记了厮杀,呆呆地仰望着那如同太阳坠落般的毁灭之光。光芒持续了数息,才缓缓散去。血池地狱,一片死寂。那座由搏动血管构成的恐怖高台,连同上面那高达一丈的暗红魔影,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原地只留下一个巨大无比的焦黑深坑,坑底流淌着滚烫、冒着青烟、颜色变得暗沉近黑的粘稠液体,散发着刺鼻的焦糊与腥臭。那是被至阳雷霆彻底净化、失去了所有邪力的血池残渣。深坑边缘,无数碎裂、焦黑的骨骼散落,那是之前被魔将召唤的骸骨魔兵,失去了邪力支撑,在雷光余波中彻底崩解。空气中,那浓郁到令人窒息的血腥与腐臭气息,被一种奇异的、带着雷霆过后的臭氧气息所取代,虽然依旧刺鼻,却不再蕴含那种侵蚀灵魂的邪异。万魂血幡?早已在雷柱降临的瞬间,连同其上挣扎哀嚎的无数怨魂,一同化为飞灰!那个巨大的血“敕”字,更是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第七十一章 崇因寺(上)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真定府,永乐十四年五月十三。时值盛夏,本该是万物滋长、绿意葱茏的时节。然而,真定城内外,却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闷与压抑。天空是浑浊的铅灰色,不见烈日,亦无雨意,唯有粘稠湿热的空气沉甸甸地压在头顶,连蝉鸣都显得有气无力,断断续续。风是热的,裹挟着尘土与一种若有若无的、如同陈旧香灰混合着铁锈般的腥甜气息,拂过汗津津的皮肤,只带来粘腻的不适。城西十里,崇因寺。这座古刹背靠苍茫太行余脉,前临浑浊的滹沱支流,占地颇广。殿宇重重,飞檐斗拱,金漆虽已斑驳,却也显露出几分昔日的恢弘气象。寺前古柏森森,枝干虬结如龙,只是那墨绿的叶片在浊闷的天光下,也显得有些黯淡无光。此刻,崇因寺山门前的景象,却与这佛门清净地的表象格格不入,甚至透着一股诡异的喧嚣。通往山门的青石板路上,人流络绎不绝。有衣着光鲜的商贾,有面黄肌瘦的农夫,有身着绫罗的妇人,亦有被仆妇搀扶、神色萎靡的老者。他们大多面色凝重,眼神中交织着一种近乎狂热的期盼与深藏的恐惧。许多人手中捧着或大或小的漆盒,盒盖紧闭,却隐隐透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更有人面色苍白,手臂或腿上缠着厚厚的、渗出暗红斑迹的布条,行走间步履蹒跚,却仍咬牙坚持着向寺内挪动。山门两侧,矗立着数名身材魁梧、身着赭黄色短打的僧人。他们并非寻常知客僧的和善模样,个个神情肃穆,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审视与不容置疑的威严,仔细盘查着每一个进入山门的人,尤其是他们手中的漆盒。偶尔有试图蒙混、盒中“供品”分量不足或成色不佳者,会被毫不客气地拦下,低声呵斥几句,或被引向旁边一处偏殿,出来时脸色更加灰败,缠裹的布条上血迹似乎又深了几分。空气中弥漫的香火味异常浓烈,几乎到了呛人的地步。无数信众在巨大的香炉前焚香祷告,烟雾缭绕升腾,却无法冲散那股潜藏在香灰之下、越来越清晰的、如同屠宰场般的血腥甜腻。诵经声、木鱼声、信徒低低的啜泣和祈祷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心烦意乱的背景噪音。寺门旁一株巨大的古槐树下,几个歇脚的本地老农,正就着浑浊的茶水啃着干粮。他们看着眼前这“香火鼎盛”的景象,脸上却无半分欣羡,反而带着深深的忌惮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唉,又来了这么多割肉的。”一个缺了门牙的老汉压低声音,摇着头,“作孽啊…这‘三眼判官’老爷的胃口,是越来越大了。”“谁说不是呢!”旁边一个精瘦的汉子接口,眼神瞟向山门方向,“前些日子,城东绸缎庄的王掌柜,为了求个儿子传香火,听说割了足足巴掌大一块腿肉!结果呢?人是被抬回去的,高烧了三天,差点没挺过来!那判官老爷…嘿,灵不灵,天知道!”“嘘!小声点!你不要命了!”另一个老汉紧张地左右看看,声音压得更低,“寺里的‘护法僧’耳朵灵着呢!前些日子,老李头不过说了句‘这供的是哪门子菩萨’,第二天就被几个凶神恶煞的和尚找上门,砸了摊子,打折了一条胳膊!现在谁还敢乱说?”“可…可这也太邪性了!”缺牙老汉心有余悸,“割肉求子…听着就瘆得慌!我活了六十多年,拜过菩萨,拜过老君,就没见过要人割肉的佛爷!”“听说那后殿供的判官像,邪乎得很!”精瘦汉子凑近了些,神秘兮兮地说,“三只眼!青面獠牙!晚上那第三只眼还会放红光!有人亲眼看见过!那些割下来的肉,供奉上去,转眼就没了!你说,不是被那东西吃了是啥?”“别说了别说了…”胆小的老汉连连摆手,脸色发白,“赶紧吃,吃完走人!这地方…邪气越来越重了,待久了心口都发闷。”他们匆匆咽下干粮,如同躲避瘟疫般,迅速离开了古槐树荫,汇入官道,头也不回地向城里走去。只留下那浓得化不开的香火味和血腥气,在沉闷的空气中无声地发酵。---崇因寺深处,大雄宝殿之后,一座完全由黑色巨石垒砌而成的殿宇,如同匍匐在阴影中的巨兽,沉默地矗立着。这便是供奉“三眼判官”的“幽冥殿”。殿门紧闭,隔绝了外界的喧嚣。殿内光线极其昏暗,只有几盏长明灯摇曳着豆大的幽绿火苗,勉强映照出殿内诡谲的景象。殿中央,一座高达丈余的泥塑神像狰狞而立。神像身着漆黑判官袍,头戴方翅乌纱帽,青面獠牙,怒目圆睁。最骇人的是它额头正中,并非寻常神像的慧眼或天目,而是一只完全凸出眼眶、如同剥了皮的蟾蜍般鼓胀、布满猩红血丝的竖瞳!竖瞳深处,一点幽暗的红光如同活物般缓缓流转,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邪异与贪婪。神像前方,是一座巨大的、同样由黑石雕成的供案。供案之上,并无寻常的瓜果香花,而是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地摆放着无数大小不一的漆盒!盒盖敞开,露出里面盛放的“供品”——一块块切割下来、尚带着暗红血丝、或新鲜或已有些发暗发皱的人肉!有的巴掌大小,有的只有指节宽窄,散发着浓烈刺鼻的血腥气!供案下方,暗红色的污渍早已浸透了冰冷的黑石地面,形成大片大片无法清洗的、如同凝固血浆般的斑块。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甜腥,混杂着劣质线香燃烧后残留的焦糊味。此刻,供案前,正匍匐着一名衣着华贵、却面色惨白如纸的中年富商。他浑身抖如筛糠,额头上冷汗涔涔,左手小臂处缠着厚厚的白布,布上已被暗红的血迹渗透。他身旁,一名穿着赭黄僧袍、面容枯槁、眼神却异常锐利的老僧,正手持一柄锋利的、闪烁着寒光的银质小刀。老僧正是崇因寺方丈——明因。明因方丈面无表情,眼神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冰冷地注视着供案上那尊三眼判官像额心的竖瞳。那竖瞳中的红光,似乎随着富商的恐惧而微微闪烁,流露出一种贪婪的渴望。“信…信士张贵,”明因方丈的声音低沉沙哑,“心诚否?”“诚!诚!弟子诚心一片!求判官老爷开恩,赐我张家一脉香火!”富商张贵声音颤抖,带着哭腔,头重重磕在黑石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心诚…则灵。”明因方丈缓缓举起手中的银刀,刀锋在幽绿的灯火下反射出冰冷的光泽,“判官老爷…要看的,是你这血肉躯壳里,藏着几分真心。割股奉亲,古有孝义。割肉奉神,乃通天捷径。这点皮肉之苦,比起判官老爷赐下的麟儿福泽,又算得了什么?”他的话语带着一种奇异的、催眠般的魔力,仿佛能直接钻入人的心底,放大恐惧,也点燃那扭曲的希望之火。张贵看着那逼近的刀锋,身体抖得更厉害了,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狂热信仰扭曲的、病态的决绝。他猛地闭上眼,伸出那只完好的右臂,死死抓住供案的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野兽般的呜咽。“嗤——”一声轻微却令人头皮发麻的利刃切入皮肉的声音,在死寂的大殿中响起。明因方丈的动作精准、稳定、毫无怜悯。银刀如同最灵巧的雕刻工具,在张贵右臂内侧相对完好的皮肤上,熟练地划开一道三寸长的口子。刀锋过处,皮肉翻卷,鲜血瞬间涌出,沿着手臂流淌,滴落在早已被污血浸透的黑石供案上,发出“嗒…嗒…”的轻响。张贵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剧烈地抽搐起来,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发出“咯咯”的声响,豆大的汗珠混合着泪水滚落。但他硬是没发出大的惨叫,只是喉咙里压抑着痛苦到极致的嘶气声。明因方丈对张贵的痛苦视若无睹。他手腕轻转,刀尖如同毒蛇的信子,精准地剜下一块约莫两指宽、半指厚的、带着鲜红肌理和暗黄脂肪层的皮肉。他动作麻利地将这块犹自微微颤动、冒着热气的“供品”放入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空着的漆盒中。“心诚血热,判官必喜。”明因方丈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项寻常的仪式。他将盛放着新鲜人肉的漆盒,恭敬地摆放在三眼判官像前那堆积如山的“供品”最上方。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块刚刚割下、还在淌血的皮肉,甫一接触供案上那层粘稠的、暗沉的血垢,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得灰败、干瘪!仿佛其中的“生气”被瞬间抽走!与此同时,那三眼判官额心竖瞳中的幽暗红光,似乎微不可察地亮了一丝,流转的速度也加快了一分,透露出一种餍足般的贪婪。张贵瘫软在地,右臂伤口血流如注,脸色已由惨白转为死灰,气若游丝。两名身材同样魁梧、面无表情的赭黄衣僧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如同拖拽麻袋般,架起几乎昏厥的张贵,迅速拖离了大殿。地上,只留下一道新鲜的血迹,蜿蜒着融入供案下那片更加深沉的暗红之中。明因方丈看都没看被拖走的张贵。他缓缓抬起头,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唯有那双深陷的眼窝中,两点幽光如同鬼火,静静地“注视”着判官像额心那只贪婪的竖瞳。他伸出枯瘦的手指,轻轻拂过供案上那块已彻底失去光泽、如同风干腊肉般的“供品”,指尖沾染上暗红的血垢,放入口中,细细品尝。一丝难以察觉的、混合着陶醉与冰冷算计的诡异神情,在他嘴角一闪而逝。“精血生气…众生愿力…快了…”他低不可闻地呢喃着,如同毒蛇吐信,“待‘圣胎’圆满…这色身皮囊…弃之何惜…”---真定府城,一间简陋却异常干净的客栈上房内。赵清真盘膝坐于蒲团之上,双目微阖。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青灰色道袍,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素朴。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疲惫,脸色依旧带着大病初愈后的苍白,呼吸悠长却略显滞涩。与尸陀林血池魔将一战,道基受了震荡。归尘剑静静横放在膝前。暗金色的剑身不复往日的温润内敛,剑格处镶嵌的北斗七星宝石略失光华,唯有剑脊上那玄奥的雷纹,偶尔会极其微弱地闪烁一下,如同重伤巨兽沉眠中的心跳,证明着这柄神兵尚未彻底沉寂。窗外市井的喧嚣隐隐传来,车马声、叫卖声、孩童的嬉闹声…然而,在赵清真沉静的灵觉感应中,这些属于尘世的鲜活声音之下,却始终缠绕着一股阴冷、怨毒与绝望的气息。这气息并非来自某处,而是弥漫在整个真定城的上空,如同无形的瘴疠,源头…指向城西。他缓缓睁开眼,深邃的眼眸中金芒一闪,带着洞悉虚妄的清明与一丝凝重。“割肉饲神…婴骸为基…”他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归尘剑冰冷的剑脊,“以众生血肉皮囊为资粮,以婴灵怨戾为沃土…此等邪祀,已非寻常淫祀可比,几近魔道。”道心深处,《道德》真言与佛门偈语如清泉流淌:“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难?”(《道德经》第十三章)“真佛无形,真性无体,真法无相。”(临济义玄禅师语)“莫执此色身云是道…舍此色身于度外,另寻出个无形之形,无象之象的真身…”(古仙警语)字字句句,如同晨钟暮鼓,敲打着眼前这血腥邪祀的荒诞与虚妄。那些信徒执着于血肉之躯的延续与欲望,割肉求子,何其愚痴?那邪神与操弄邪祀之人,视色身为工具、为资粮,玩弄众生性命于股掌,更是堕入邪魔外道,离大道真性何止万里!然而,明悟归明悟。这弥漫全城的怨戾之气,那深藏古刹的邪神本源,以及背后必然存在的、视色身为草芥的操控者,皆非空谈玄理所能化解。此劫,需以霹雳手段,斩邪除魔,方能涤荡乾坤,还众生以清明。他目光落在剑光暗淡的归尘剑上,眼神沉凝。剑损,道基伤,强敌隐于暗处。此行,凶险莫测。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停在门口。随即,一个带着几分讨好和谨慎的声音响起:“道…道长?您吩咐留意的消息…小的打听到了。”赵清真眼神微动:“进。”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獐头鼠目、穿着短打的汉子蹑手蹑脚地进来,正是客栈的伙计。他不敢直视赵清真,低着头,飞快地说道:“道长,小的按您的吩咐,这两天特意在城西那片儿转了转,尤其是崇因寺附近…那地方,邪乎!香火旺得吓人,可进去的人,出来时好多都带着伤,脸色白得跟纸一样!小的还…还花了点钱,从一个在寺里帮工的老厨子嘴里套出点话…”他咽了口唾沫,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恐惧。“说。”赵清真声音平淡。“那老厨子说…寺里后头有个‘幽冥殿’,供的是个三只眼的判官爷,凶得很!每天都要收‘肉供’!心不诚的,割少了不行的,根本进不去正殿门!他还说…”伙计的声音有些发抖,“他还说,前些日子,按察使司的大老爷派人来查过,好像…好像还挖了寺里的地!动静不小,但后来不知怎么就不了了之了!老厨子有天晚上起夜,迷迷糊糊走岔了道,靠近了后山那片禁地…他说…他说好像听到地下有…有小娃娃哭!不止一个!哭得可惨了!吓得他屁滚尿流跑回来,病了好几天!”伙计说完,偷偷抬眼瞄了一下赵清真,见他神色依旧平静,才松了口气,又赶紧补充道:“哦对了,道长,今儿个是五月十三,按那寺里的规矩,是‘大开幽冥’的大日子,去割肉求子的人比往常多好几倍!连城里好些大户人家的老爷太太都去了!这会儿寺门口都快挤炸了!”五月十三…大开幽冥…赵清真眼中寒光一闪。邪气最炽,亦是魔障最深之时。“知道了。”他取出一小块碎银抛给伙计,“去吧,莫再与人言。”伙计千恩万谢地退了出去。房间内重归寂静。赵清真缓缓起身,走到窗边。推开木窗,浑浊闷热的风涌入,带着城西方向更加清晰的香火与血腥混合的气息。他望向崇因寺的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屋舍与那铅灰色的天幕,看到了那黑石大殿中狰狞的神像,堆积的血肉供品,以及那深埋地下、无数婴灵无声的哭嚎。道袍在风中微拂,纤尘不染。他伸出手,轻轻抚过归尘剑的剑身。剑脊上的雷纹,仿佛感应到主人攀升的决意与凛冽的杀机,极其微弱地、却又无比坚定地闪烁了一下,发出一声低不可闻、却直透神魂的清越剑鸣。“归尘,”赵清真低语,如同呼唤老友,“随我…再行一遭幽冥。”---崇因寺,幽冥殿后,方丈禅院。禅院异常幽深,位于整个寺庙建筑群的最深处,背靠陡峭山壁,古木参天,浓荫蔽日。院中不见花草,只有几丛墨绿的修竹,在沉闷的空气中纹丝不动,透着一股阴森的死寂。禅房的门窗紧闭,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光线与声音。禅房内,光线更加昏暗。没有佛像,没有经卷,只有一尊半人高的青铜古灯伫立在墙角,灯焰并非寻常的橘黄,而是一种幽暗、跳跃不定的碧绿色,将室内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诡谲的光晕。明因方丈盘膝坐在一张冰冷的黑石蒲团上。他依旧穿着那身赭黄僧袍,但此刻已解开了外襟,露出内里一件非丝非麻、呈现出一种暗沉肉色、隐隐可见皮下经络般纹路的奇异贴身软甲。他枯槁的面容在碧绿灯焰的映照下,更显阴森。深陷的眼窝中,两点幽光如同鬼火,正死死盯着身前悬浮于空中的三件物事。第一件,是一颗鸽卵大小、通体浑圆、呈现出一种温润羊脂白玉光泽的丹丸。丹丸内部,隐约可见一丝极其细微、却蕴含着磅礴生机的金红细线在缓缓流转。此乃“元胎丹”,由无数信众割下的“心诚血热”之肉中,以秘法提炼出的血肉精华与生命元气凝聚而成,是滋养“圣胎”的核心资粮。第二件,是一团拳头大小、不断扭曲变幻、散发出浓烈怨毒与绝望气息的暗灰色雾气。雾气之中,隐约可见无数张极其微小、痛苦扭曲的婴儿面孔在无声地尖嚎、挣扎。这便是“婴灵怨炁”,源自崇因寺地基深处那累累婴骸,是邪法运转、沟通“三眼判官”本源的阴煞燃料。第三件,最为诡异。那是一颗只有拇指大小、通体漆黑、表面布满无数细密孔洞的种子。种子悬浮在元胎丹与婴灵怨炁之间,如同一个贪婪的黑洞,不断地、极其缓慢地汲取着元胎丹中那丝金红生机与婴灵怨炁中的怨毒阴煞!随着汲取,种子那漆黑的表面,似乎有极其细微的血色纹路在若隐若现地生长、蔓延,透出一种令人心悸的邪异生命力!这便是明因方丈不惜一切代价、以整座真定城为祭品也要培育的——“血菩提”圣胎!明因方丈枯瘦的双手在胸前结成一个极其古怪、充满邪异气息的法印。随着他法印变幻,口中念诵着晦涩难明的咒言,那碧绿的灯焰猛地窜高,投射出更加浓郁的绿光,笼罩住三件悬浮的邪物。元胎丹内的金红细线流转加速,丝丝缕缕精纯的生命元气被强行抽离,化作肉眼可见的金红雾气,汇入血菩提种子之中。同时,那团婴灵怨炁剧烈翻腾,无数张痛苦嘶嚎的婴儿面孔更加清晰,更加扭曲,浓郁的怨毒阴煞如同墨汁般被种子疯狂吞噬!血菩提种子表面的血色纹路如同活物般蠕动、生长、加深!一股混合着勃勃生机与滔天怨戾的诡异气息,在禅房中弥漫开来,越来越强!明因方丈脸上浮现出一种病态的、混合着狂热与扭曲的痛苦表情。他裸露在肉色软甲外的皮肤下,青黑色的血管如同蚯蚓般根根凸起、搏动!每一次血菩提汲取力量,都仿佛在同时抽取他自身的精血元气!他这是在以自身为桥梁,以秘法强行催化圣胎成长!代价,便是这具早已被邪法侵蚀、千疮百孔的色身!“快了…快了…”他干涩的喉咙里发出嘶哑的低笑,“舍此残躯…得证圣胎…超脱色相…自在永…呃!”突然!他身体猛地一僵!深陷的眼窝中两点幽绿鬼火骤然暴涨!如同被无形的尖针刺中!他猛地抬头,望向禅房紧闭的门窗方向,枯槁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疑不定、甚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神色!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一股极其精纯、极其浩大、如同煌煌大日初升、又似万古青天垂落的凛然道意,毫无征兆地穿透了崇因寺外围重重叠叠的香火愿力与怨戾阴煞形成的屏障,如同投入死水潭的一块巨石,清晰地映入了他的感知!这气息…堂皇正大,破邪涤秽!与整个崇因寺弥漫的污秽血腥格格不入!更带着一种洞穿虚妄、直指本源的力量!目标,正是他这禅院深处!“道门…真修?!”明因方丈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刺耳,充满了惊怒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竟能寻到此处?还破了寺外的‘众生迷障’?”他立刻中断了对血菩提的催化,枯瘦的手指如同鹰爪般急速掐算,眼中幽光疯狂闪烁。片刻之后,他脸色变得更加阴沉。“哼!气息虽正,却如风中残烛,飘摇欲熄!道基有损,神兵蒙尘…不过是个强弩之末的游方道士!”明因方丈眼中惊疑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浓烈的阴鸷与杀机,“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正好!你这炼气化神的道体元阳,比那千百凡俗血肉,更胜百倍!正好作为圣胎圆满前的最后一道大补!”他猛地站起身,身上那件肉色软甲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散发出阴冷邪异的光泽。他走到禅房角落的青铜古灯旁,伸出枯瘦的手指,蘸了一点那碧绿的灯油。那灯油粘稠如血,散发着刺鼻的腥甜。明因方丈将沾着碧绿灯油的手指,缓缓抹过自己干瘪的嘴唇,留下两道妖异的绿痕。他眼中幽光大盛,嘴角咧开一个冰冷而残酷的弧度。“既然来了…就别想走了。老衲这‘血莲禅院’,正好缺一尊道骨金身的…护法明王!” 第七十二章 崇因寺(下)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崇因寺,幽冥殿前。浓得化不开的香火烟气与血腥甜腻混合成一股令人窒息的瘴雾,沉甸甸地压在殿前广场之上。无数信众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麻木而狂热地向着紧闭的殿门匍匐、叩首,口中念念有词。空气粘稠滞涩,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吸入的是污血与绝望。殿前巨大的黑石香炉内,劣质线香堆积如山,燃烧的灰烬如同黑色的雪片,纷纷扬扬,落在信徒们汗津津、或苍白或带着新鲜伤口的额头上。就在这片狂热、扭曲、令人作呕的“虔诚”海洋之中,一道青灰色的身影,如同劈开浊浪的孤峰,笔直地矗立着。赵清真。他身量颀长,青灰道袍在沉闷湿热的瘴雾中纤尘不染,宽袍大袖无风自动。脸色依旧带着大病初愈后的苍白,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疲惫,然而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却如同寒潭古井,澄澈、锐利、洞穿虚妄!目光所及,殿前那扇紧闭的、雕刻着狰狞鬼面的巨大黑石门,以及门后弥漫出的、如同实质般的污秽邪力,仿佛都在这目光下无所遁形。他的出现,是如此突兀,如此格格不入。那股自然而然的、如同清风拂过污沼般的沉静与浩大道意,瞬间刺破了广场上弥漫的狂热与绝望气氛。“什么人?!”“哪来的野道士?敢冲撞判官爷圣驾!”“快滚开!别挡着路!”几个负责维持秩序的赭黄衣“护法僧”最先反应过来,如同被激怒的鬣狗,凶神恶煞地围拢过来。他们身材魁梧,太阳穴高高鼓起,眼神凶狠,身上带着浓烈的煞气和一丝被邪力浸染的阴冷气息,显然并非普通武僧。为首一个满脸横肉的僧人,更是直接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带着凌厉的掌风,恶狠狠地抓向赵清真的肩膀,口中厉喝:“装神弄鬼!滚出去!”赵清真眼皮都未曾抬起半分。就在那粗壮的手指即将触及道袍的刹那——“嗡——!”一声低沉、却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的剑鸣,毫无征兆地在赵清真身周响起!并非归尘剑出鞘,而是他背后那青灰色剑鞘之中,那柄光华暗淡的古剑,自然散发出的一股无形剑意!这剑意,堂皇、正大、凛冽!如同无形的屏障!“砰!”那抓来的大手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而坚韧的气墙!横肉僧人脸色骤变,感觉自己的手掌像是拍在了一块万载玄冰之上,一股沛然莫御的反震之力顺着手臂猛地传来!他闷哼一声,壮硕的身躯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竟踉跄着向后连退数步,每一步都在坚硬的青石地面上留下清晰的脚印!他抓向赵清真的那条手臂,此刻竟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寒霜,微微颤抖着,竟一时无法抬起!其余围拢的护法僧见状,无不骇然!他们深知这横肉僧人的实力,寺内除了方丈和几位长老,罕有敌手!竟被这看似病弱的道士一个照面便震退受伤?“布阵!拿下这妖道!”横肉僧又惊又怒,嘶声吼道。七八名护法僧立刻散开,脚步交错,隐隐形成一个杀气腾腾的包围圈。他们身上散发出丝丝缕缕的阴冷气息,与殿内弥漫的邪力隐隐呼应,气势连成一片,如同无形的泥沼,朝着中央的赵清真挤压而来!空气中响起细微的、如同鬼哭般的呜咽声,试图扰乱心神。然而,赵清真依旧纹丝不动。他甚至没有看那些如临大敌的护法僧一眼,目光始终穿透人群,锁定着那扇紧闭的幽冥殿门。对于周遭汹涌的杀气与邪念干扰,他仿佛置身事外,周身三尺之地,自成一方清净道域。那股无形的剑意屏障,将一切污秽与杀机都隔绝在外。他缓缓抬起手,并非握剑,而是并指如剑,遥指殿门。指尖并无光华闪烁,只有一股沉凝如山、浩瀚如海的意念,随着他清朗的声音,穿透广场上所有的嘈杂与混乱,清晰地响彻在每一个人的耳边:“无量天尊!殿内听经者,可曾闻道祖有云:‘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可曾闻临济禅师棒喝:‘真佛无形,真性无体,真法无相?’”“可曾闻古仙警语:‘莫执此色身云是道,此身之外有真身?’”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金玉坠地,带着一种直指人心的力量。每一个问题,都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那些匍匐在地、割肉求子的信徒心头!“尔等割股剜肉,视此四大假合之躯为至宝,所求者,不过一具延续尔等色身执念的‘小色身’!何其颠倒?”“尔等供奉邪神,以血肉饲魔,所求者,不过是这邪魔玩弄尔等皮囊、汲取尔等精血怨念所施舍的虚妄幻影!何其愚痴?”“色身者,天地委形,不过暂寄之逆旅!执着于此,如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终将引火烧身,万劫不复!”“不如随缘,自有后人。”字字句句,如同九天惊雷,炸响在每一个信徒的识海深处!那些被狂热、恐惧、扭曲希望所蒙蔽的神智,仿佛被一道刺目的闪电劈开!无数人抬起头,茫然、惊愕、痛苦、挣扎的神情出现在他们脸上。看着自己身上新新旧旧的伤口,看着供台上那些象征着“虔诚”的漆盒,再看向那扇紧闭的、仿佛吞噬一切的幽冥殿门…一种巨大的、迟来的荒谬感与恐惧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们!“不…不会的…判官老爷会赐给我儿子的…”一个手臂缠着厚厚血布的中年汉子喃喃自语,眼神涣散。“我的肉…我的肉白割了吗?”一个妇人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袖管,失声痛哭。“他…他说的…好像…有点道理…”有人开始动摇。狂热的气氛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迅速降温、瓦解。迷茫、怀疑、痛苦的低语开始在人群中蔓延。“妖言惑众!乱我佛门清净!亵渎判官神威!给我杀了他!”横肉僧眼见信徒心神动摇,目眦欲裂,狂吼一声,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柄沉重的熟铜齐眉棍,带着呼啸的恶风,率先朝着赵清真当头砸下!其余护法僧也如同被激怒的野兽,刀、棍、拳、爪,裹挟着阴风邪气,从四面八方狠辣攻至!势要将这搅局者毙于当场!面对这足以绞杀江湖一流高手的围攻,赵清真终于动了。他没有拔剑。只是足下轻轻一旋,如同风中柳絮,又似流水行云。动作看似缓慢,却在间不容发之际,于无数致命的攻击缝隙中悠然穿行!“呼!”沉重的铜棍擦着他的道袍边缘落下,砸在青石板上,火星四溅!“嗤!”淬毒的短匕贴着他的肋下刺过,只划破了空气!“砰!”蕴含阴煞掌力的拳头落在他留下的残影之上!他的步法玄奥莫测,暗合九宫八卦之理,每一步踏出,都仿佛踩在天地气机流转的节点之上。任凭护法僧们如何怒吼狂攻,招式如何狠辣刁钻,竟连他一片衣角都无法沾到!那青灰色的身影在刀光棍影、拳风爪影中飘忽不定,如同鬼魅。偶尔,当攻击实在避无可避,他也只是并指如剑,或屈指轻弹,动作举重若轻。“叮!”指尖精准地点在横扫而来的铜棍侧面,那蕴含千钧之力的棍身竟如同撞上了铜墙铁壁,猛地荡开,震得横肉僧虎口崩裂!“噗!”一指弹在另一名僧人刺来的匕首刃脊之上,精钢打造的匕首竟发出一声哀鸣,寸寸断裂!碎裂的刃片倒卷而回,深深嵌入那僧人的手臂!“喀嚓!”一记看似轻飘飘的拂袖,扫在侧面偷袭的僧人手腕上,清脆的骨裂声响起,那僧人惨嚎着抱着扭曲的手腕跌退!每一次出手,都精准、高效,不带丝毫烟火气,却蕴含着沛然莫御的纯阳真炁与对力量妙到毫巅的掌控!所过之处,阴煞邪气如同冰雪消融,护法僧们引以为傲的煞气与邪力加持,在赵清真那至精至纯的道家真炁面前,脆弱得如同薄纸!不过短短十数息,七八名凶悍的护法僧已倒了一地!或手臂折断,或兵器碎裂,或内腑震荡,个个口喷鲜血,痛苦呻.吟,再也爬不起来。横肉僧更是被赵清真一指点在膻中穴,浑身真炁瞬间溃散,如同烂泥般瘫软在地,眼中充满了惊骇与难以置信。广场上一片死寂。所有信徒都呆呆地看着这一幕,看着那个伫立在满地哀嚎僧众之间、青衫依旧洁净如初的道人。那无形的剑意屏障依旧笼罩着他,隔绝了所有的血腥与污秽。赵清真看也未看地上的败者。他缓缓收回手指,目光重新投向那扇紧闭的幽冥殿门。方才那番话,那场短暂却震撼的交锋,仿佛只是拂去了些许尘埃。他抬步,朝着殿门走去。步履沉稳,每一步踏在青石板上,都发出轻微的声响,如同叩击在每一个人的心头。“吱呀——”就在赵清真距离殿门尚有十步之遥时,那扇沉重、雕刻着狰狞鬼面的巨大黑石门,竟从内部缓缓开启!一股更加浓郁、更加刺鼻的、混合着浓烈血腥、陈旧香灰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甜腻腐烂气息的恶风,如同压抑了千百年的毒瘴,猛地从门内喷涌而出!瞬间席卷了整个广场!“呕——!”“天啊!这是什么味道!”离得近的信徒被这恶风一冲,顿时脸色发青,胃里翻江倒海,不少人直接弯腰呕吐起来!更有体弱者,竟被这蕴含邪力的恶风熏得直接昏厥过去!门内光线极其昏暗,只有几盏幽绿的灯火摇曳,勉强映照出殿内那尊高达丈余、青面獠牙、额生竖瞳的恐怖判官泥塑!以及供案上那堆积如山、散发着血腥与死气的“肉供”!而在洞开的殿门阴影之中,一个枯槁的身影如同融入黑暗的鬼魅,无声无息地浮现。正是崇因寺方丈——明因。他依旧穿着那身赭黄僧袍,枯槁的面容在殿内幽绿灯火与门外昏沉天光的映照下,一半阴森,一半模糊。深陷的眼窝中,两点幽绿的光芒如同鬼火,冰冷、死寂,却又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审视,死死地落在赵清真身上。那目光,如同毒蛇在评估猎物的价值,充满了贪婪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远比那些护法僧更加阴冷、更加深沉!如同万年寒潭底部淤积的淤泥,混合着浓烈的血腥与无数婴灵怨念的嘶嚎!这股气息与殿内弥漫的邪力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使得他仿佛就是这幽冥殿的一部分,是那三眼判官在人间的化身!“阿弥陀佛。”明因方丈双手合十,声音干涩沙哑,如同两块朽木摩擦,打破了广场上死一般的寂静,“这位道友好重的煞气,好大的威风。闯我山门,伤我僧众,乱我法会,更以妖言蛊惑我佛信众…不知我崇因寺何处得罪了道友,竟要行此断人香火、绝人子嗣的绝户之事?”他话语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佛门高僧应有的悲悯腔调。然而,字里行间却将赵清真置于“恃强凌弱”、“蛊惑人心”、“断人香火”的邪魔境地,更将信徒割肉求子的愚行,巧妙地包装成了延续香火、关乎人伦大道的“佛门法会”!赵清真停下脚步,与明因相隔十步,遥遥相对。两股截然不同的气息在无形的空间中对撞、消磨!一方是堂皇正大、破邪涤秽的凛然道意,另一方是阴森诡谲、怨戾滔天的邪魔气场!“香火?”赵清真开口,声音清朗,如同山涧清泉,瞬间涤荡开周遭的污浊,“以众生血肉为香,以婴灵怨念为火,供奉邪魔,滋养妖胎…此等邪祀,也配称佛门法会?”他目光如电,穿透昏暗的光线,直视明因那两点幽绿的鬼火:“贫道赵清真,今日至此,非为断人香火,乃为斩邪除魔,破此迷障,救拔沉沦!”“斩邪除魔?”明因方丈嘴角咧开一个极其细微、冰冷而诡异的弧度,“道友口口声声邪魔,却不知在贫僧眼中,执着于皮相色身,妄动无名,持强逞凶者,方是心中之魔!”他踏前一步,身上那件奇异的肉色软甲在幽光下微微蠕动,散发出更加阴冷的气息。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人心的力量,如同无数细针,刺向赵清真的识海:“色身者,四大假合,臭皮囊耳!道友既为道门真修,当知‘及吾无身,吾有何患’之理!我崇因寺供奉‘幽冥判官’,引渡众生,所求者,非为这虚幻色身,乃是为助信众斩断俗缘执念,以血肉皮囊之苦,换取超脱轮回之机!此乃无上方便法门!以有形之痛苦,证无形之解脱!此等大智慧、大慈悲,道友竟以‘邪魔’视之?岂非着相?!”他话语诡辩,竟将割肉饲魔的血腥邪祀,硬生生扭曲成了“以苦证道”、“斩断色身执念”的“无上法门”!更引用了《道德经》的句子来攻讦赵清真“着相”!同时,一股极其阴冷、粘稠的精神力量,如同无形的触手,伴随着他的话语,狠狠钻向赵清真的眉心识海,试图撼动他的道心,扭曲他的认知!这已非单纯的言语交锋,而是蕴含着强大精神邪力的“魔音灌耳”!若心神稍有不坚,轻则信念动摇,重则当场心神失守,沦为邪念的傀儡!广场上残存的信徒,被明因这蕴含着邪力的话语一激,原本动摇的神智又开始变得浑浊迷茫,看向赵清真的目光中再次充满了怀疑与敌意。面对这双重攻势——言语的诡辩与精神邪力的侵蚀,赵清真神色不变,眼眸深处反而掠过一丝洞悉虚妄的明悟。“好一个‘以苦证道’!好一个‘斩断色身执念’!”赵清真声音陡然转厉,如同九天惊雷炸响!他并指如剑,并非指向明因,而是直指殿内那尊狰狞的判官泥塑额心那只贪婪的竖瞳!“尔等口称超脱色身,却行割肉剜骨之事,令信众视此‘臭皮囊’为交换福报之筹码!此非斩断执念,乃是变本加厉,将色身执念化为献祭邪魔之资粮!名为解脱,实为枷锁!”“尔等口称引渡众生,却掘地埋婴,以无辜婴灵之怨戾为柴薪,滋养尔等邪法妖胎!此非慈悲,乃是滔天罪孽,万劫不复之魔行!”“尔等自身,身着人皮软甲,吸食血肉精华,滋养邪种,视众生为猪狗!此等行径,也配谈‘无身无患’?也配称‘大智慧、大慈悲’?不过是以道祖之言,行魔道之实!以禅机之语,掩豺狼之心!”字字句句,如同煌煌天宪,带着破灭虚妄、涤荡邪氛的浩然正气!随着他的话语,一股精纯磅礴、至阳至刚的道家真意轰然爆发!这股真意并非蛮横冲撞,而是如同烈日融雪,又如清风拂尘,精准无比地迎向明因那阴冷粘稠的精神邪力!“嗤嗤嗤——!”虚空中仿佛响起无声的剧烈交锋!赵清真周身三尺之地,无形的精神风暴猛烈碰撞、湮灭!他青灰色的道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眉心处隐现金光!而明因方丈那两点幽绿的鬼火猛地一缩,身体微不可察地晃了一晃!那侵入赵清真识海的阴冷触手,如同遇到了克星,瞬间被灼热的纯阳道意焚烧、驱散!赵清真向前踏出一步,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响彻云霄,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心神摇曳的信徒耳中:“古仙有云:‘舍此色身于度外,另寻出个无形之形,无象之象的真身,方能延的性,明的性!’此‘舍’,非是割肉饲魔,自残躯壳!乃是勘破皮囊虚幻,明心见性,直指本真!视七窍为窟窿,视四肢为木节,视皮肉为脓胞,视五脏为痞块!心中无挂碍,不为外物所动,不为色相所迷!此乃真舍!此乃真道!”“尔等邪法,名为舍身,实为恋执!恋执于邪神赐予的虚幻子嗣,恋执于那血淋淋的‘虔诚’之名!恋执于以这身臭皮囊换取那镜花水月般的福报!此等‘舍’,与‘得’何异?与执着何异?不过是从一个色相牢笼,跳入另一个更深的魔障深渊!”他的话语,如同醍醐灌顶!引动道心深处对“无身”真谛的彻悟,结合古仙警语,化作最锋利的慧剑,不仅斩向明因的诡辩,更狠狠劈向所有信徒心中那被邪念扭曲的“虔诚”!“轰——!”广场上,无数信徒浑身剧震!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天灵!赵清真那蕴含大道真意与破邪力量的话语,如同最纯净的清泉,瞬间冲垮了他们被恐惧、贪婪和邪念蒙蔽的心智堤坝!“我…我到底在做什么啊!”一个刚刚割下手臂血肉的年轻人看着自己血淋淋的伤口,失声痛哭。“孩子…我的孩子…娘对不起你啊…”一个妇人想起自己夭折后不知去向的孩子,瘫软在地,嚎啕大哭。“假的…都是假的…我们被骗了!”有人幡然醒悟,愤怒地撕扯着身上的伤口包扎。狂热的信仰如同沙堡般崩塌!巨大的痛苦、悔恨、愤怒和被愚弄的屈辱感,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人群!无数道充满怨毒与仇恨的目光,不再投向赵清真,而是死死地盯住了殿门口那枯槁阴森的明因方丈!“妖僧!”“还我血肉!”“还我孩子!”愤怒的吼声如同火山爆发,瞬间淹没了整个广场!人群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汹涌着朝殿门方向涌去!明因方丈的脸色终于彻底阴沉下来,如同万年寒冰!他精心营造的信仰迷障,苦心收集的香火愿力,竟被这道人三言两语,以最堂皇正大的道理,彻底瓦解!更引动了信徒的反噬!他眼中两点幽绿鬼火疯狂跳动,充满了暴虐的杀意!枯槁的身躯上,那件肉色软甲如同活物般剧烈蠕动起来,散发出更加浓郁的邪异光泽!一股远比之前更加恐怖、更加阴森的威压,如同苏醒的太古凶兽,从他干瘪的躯壳中轰然爆发出来!“好!好一个舌灿莲花!好一个破我法坛!”明因方丈的声音变得尖利刺耳,再无半分高僧的伪装,只剩下赤裸裸的怨毒与疯狂,“既然你执意要断我道途,阻我圣胎…那老衲今日,便让你这道门真种,也化作我圣胎圆满的最后一块踏脚石!”他猛地抬起枯瘦如鸟爪的双手,十指指甲瞬间变得漆黑尖锐!口中急速念诵出晦涩难明、充满亵渎意味的咒言!“幽冥洞开!判官睁眼!万魂…听令!”随着他凄厉的嘶吼,殿内那尊三眼判官泥塑额心那只猩红的竖瞳,猛地爆发出刺目的血光!一道粗大的、粘稠如血的暗红光柱,瞬间从竖瞳中射出,无视空间距离,狠狠轰在明因方丈的胸口!“呃啊——!”明因方丈发出一声非人的痛苦嚎叫!他枯槁的身体如同吹气般剧烈膨胀起来!身上那件肉色软甲瞬间融化、流淌,与他干瘪的皮肤血肉融合在一起!无数扭曲、痛苦的人脸虚影在他膨胀的体表浮现、挣扎、哀嚎!他的头颅变得巨大而畸形,额骨高高隆起,两点幽绿鬼火彻底转化为两轮燃烧的血日!一股混合着泥塑邪神之力、无数信众血肉怨念以及婴灵滔天戾气的恐怖邪力,如同爆发的火山,瞬间充斥了整个幽冥殿前的空间!狂暴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岳,狠狠压向广场上汹涌的人群和中央的赵清真!刚刚燃起愤怒之火的人群,如同被浇了一盆冰水,瞬间被这恐怖到无法想象的邪魔气息震慑得魂飞魄散!哭喊声、尖叫声响成一片,人群互相践踏,疯狂地向后退去!血光邪力笼罩的中心,明因方丈——或者说,此刻已经化身为半人半魔怪物的存在,发出震耳欲聋的、充满了毁灭欲望的咆哮:“小道士!纳命来!!” 第七十三章 崇因寺(终)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吼——!!!”非人的咆哮撕裂天地!粘稠如血的暗红光柱自幽冥殿内那尊三眼判官泥塑的猩红竖瞳中迸射而出,狠狠贯入明因方丈的胸口!如同注入了最污秽的魔血!明因枯槁的身躯如同被吹胀的皮囊,瞬间膨胀、扭曲、异化!那件贴身的肉色软甲如同活物般融化、流淌,与他干瘪的皮肉筋骨强行糅合!无数张痛苦、扭曲、无声尖嚎的人脸虚影在他剧烈变形的体表疯狂浮现、挣扎!他的头颅变得巨大而畸形,额骨如同怪瘤般高高隆起,将原本深陷的眼窝撑得几乎裂开!那两点幽绿鬼火彻底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两轮燃烧着毁灭与疯狂的血色魔瞳!一股混合了泥塑邪神本源、无数信众血肉怨念、以及深埋地下婴灵滔天戾气的恐怖邪力,如同压抑万载的火山轰然爆发!狂暴、污秽、令人窒息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暗红血海,瞬间席卷了整个幽冥殿前的广场!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光线在邪力侵蚀下急剧黯淡!“啊——!”“鬼!魔鬼!”“跑啊!”刚刚被愤怒点燃的人群,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瞬间被这超越想象的恐怖景象震慑得魂飞魄散!所有的勇气、所有的仇恨,在绝对的非人邪魔面前,瞬间化为最原始的恐惧!哭喊声、尖叫声、互相践踏的闷响瞬间交织成一片地狱的哀鸣!人群如同炸窝的蚁群,不顾一切地向后、向寺外疯狂奔逃!血海邪力风暴的中心,那高达近两丈、体表无数人脸痛苦蠕动、散发着滔天魔威的怪物——已不能再称之为明因方丈的存在,发出震碎耳膜的咆哮!它那由无数扭曲筋络和血肉凝聚而成的巨大手臂猛地抬起,五指箕张,掌心无数人脸哀嚎,每一根手指都如同由粘稠污血凝固而成的巨矛,指尖燃烧着暗红的邪焰,带着撕裂空间、污秽万物的恐怖力量,朝着广场中央那唯一屹立不倒的青灰色身影——赵清真,狠狠抓下!掌风未至,狂暴的邪力已如同无形的巨浪,狠狠拍打在赵清真周身那无形的剑意屏障之上!“嗡——!”归尘剑在鞘中发出一声愤怒的铮鸣!剑意屏障剧烈震荡!赵清真脸色瞬间煞白如雪,身体微晃,嘴角溢出一缕殷红的鲜血!他虽未受尸陀林重创,但眼前这融合了邪神本源与众生怨念的恐怖魔物,其威能远超预期!纯粹的剑意竟难以完全抵御这污秽滔天的邪力侵蚀!不能退!身后是奔逃的百姓!脚下是无数婴灵沉眠的怨土!此魔不除,真定永堕幽冥!赵清真眼中爆射出决绝的金芒!他猛地咬破舌尖,一股精纯的心头精血混合着元神之力喷涌而出!左手闪电般在虚空中划出一道玄奥无比的血色符箓!“天地无极,乾坤借法!以吾精血,引动天心!三清道祖,赐我神威!敕!”血色符箓瞬间燃烧,化作一道刺目的金红光芒,没入他体内!一股远超他当前境界的、浩瀚磅礴的纯阳道意被强行引动!他周身那层金光护体神咒瞬间暴涨,凝练如实质的金色火焰熊熊燃烧,硬生生在粘稠污秽的血海邪力中撑开一片净土!与此同时,他右手并指如剑,快如闪电般点向背后剑鞘!“锵——!!!”归尘剑发出一声穿云裂石、带着无尽杀伐意志的震天龙吟!暗金色的剑身悍然出鞘!剑格处北斗七星宝石在主人精血与元神之力的灌注下,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星芒!剑脊上玄奥的雷云纹路亮如白昼,无数道粗大的金色雷霆如同狂龙般缠绕剑身,发出震耳欲聋的噼啪爆响!剑与人,心意相通!“北斗注死,九星伏魔!雷火诛邪,破!”赵清真发出一声怒啸!他不闪不避,迎着那遮天蔽日、污秽滔天的巨大魔爪,将归尘剑化作一道凝聚了全部修为、引动周天星辰之力与天道雷火的决绝流光,悍然刺出!这一剑,气势如虹!剑锋所指,正是那魔爪掌心最中央、邪力流转最狂暴的核心节点!暗金色的剑光,缠绕着炽白的雷霆与燃烧的星辰之火,如同刺破永夜的流星,狠狠撞入那粘稠污秽、无数人脸哀嚎的魔爪掌心!“轰——!!!!!”震耳欲聋的恐怖巨响在广场中心炸开!纯粹、炽烈、破灭万邪的星辰雷火之力,与污秽、粘稠、吞噬生机的滔天魔气,如同宿命的死敌,猛烈对冲、湮灭!金光与血芒疯狂交织、吞噬、爆炸!雷霆的怒吼与魔气的尖啸撕扯着每一寸空间!狂暴的能量冲击波如同毁灭的飓风,猛地向四周横扫而出!“咔嚓!轰隆——!”幽冥殿前巨大的黑石香炉瞬间崩碎成齑粉!坚硬的青石地面寸寸龟裂、翻卷!偏殿屋顶瓦片如雨掀飞!爆炸的核心,景象骇人!归尘剑深深刺入了魔爪的掌心!剑锋上缠绕的星辰雷火疯狂爆发!无数张痛苦哀嚎的人脸虚影在雷火下发出无声尖啸,瞬间崩散湮灭!粘稠魔血被点燃,发出“滋滋”声响,腥臭黑烟升腾!“嗷——!!!”融合邪魔的明因发出痛苦咆哮!魔爪掌心被灼烧出焦黑大洞,金色电弧顺着筋络向魔躯疯狂蔓延侵蚀!然而,魔爪蕴含的恐怖力量也狠狠反噬回来!污秽到极致的邪力如同亿万根冰冷的毒针,顺着归尘剑的剑身狠狠刺入赵清真的手臂、经脉!“噗——!”赵清真如遭重锤轰击,仰天喷出一大口鲜血!身体剧震,护体金光剧烈闪烁!归尘剑虽无裂痕,但剑身光芒也黯淡了几分!巨大的反噬之力让他如同断线的风筝,被狠狠向后抛飞!“死——!”融合邪魔的明因发出更加暴虐的咆哮!剧痛彻底激发了它的凶性!它不顾魔爪上蔓延的雷火,巨大的左臂猛地抬起,掌心处那无数痛苦蠕动的人脸瞬间凝聚、扭曲,化作一个疯狂旋转、散发出恐怖吸魂之力的暗红漩涡!目标直指被抛飞的赵清真!它要将这道人的元神连同道体,彻底吞噬!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天地间,仿佛响起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这叹息,并非来自凡尘,仿佛源自九天之上,又似来自岁月长河的深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穿时空、抚平万物的力量,瞬间盖过了战场所有的喧嚣与魔啸!紧接着!一道清光,如同划破永夜的第一缕晨曦,毫无征兆地在赵清真倒飞路径的前方亮起!清光之中,一个身影缓缓浮现。他身着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朴素道袍,身形清癯,面色红润,一头银发如雪,梳理得一丝不苟,颌下三缕长须,同样洁白如银,看不出具体年岁,唯有一双眸子,深邃如同蕴藏了无尽星河的宇宙,澄澈、平静,却又蕴含着包容万物的智慧与洞悉一切的明悟。他负手而立,仿佛亘古以来便站在那里,与天地融为一体。正是赵清真之师,龙门耆宿——吕玄通!其境界,已至炼神还虚,阳神显化之境!吕玄通的出现,没有惊天动地的威压,没有狂暴的能量宣泄,只有一种返璞归真、与道合真的自然与和谐。然而,就在他身影显现的刹那——整个时空,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那抓向赵清真的、掌心凝聚着吸魂漩涡的恐怖魔爪,如同陷入最粘稠的琥珀之中,动作瞬间变得缓慢、凝滞!其上燃烧的雷火、喷涌的魔气、扭曲的人脸,都诡异地定格在那一瞬间!狂暴席卷的冲击波,飞溅的碎石瓦砾,奔逃人群惊恐的表情,甚至连弥漫在空气中的尘埃与血腥气,都在这一刻陷入了绝对的静止!唯有吕玄通,以及那倒飞中的赵清真,不受这凝固时空的影响。吕玄通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被定格的魔爪,扫过魔爪后方那庞大狰狞、散发着滔天怨戾的魔躯,最后落在倒飞而来、气息萎靡的徒弟身上。深邃的眼眸中,没有愤怒,没有杀意,只有一丝淡淡的悲悯,如同神佛俯瞰沉沦苦海的众生。“痴儿。”吕玄通的声音温和,如同山涧清泉,流淌在凝固的时空里,清晰地传入赵清真的识海,“色身皮囊,固当珍重,然执着于斩妖除魔之念,亦是心魔。须知大道无为,破邪当以正心。”他并未抬手,也未掐诀。只是心念微动。“散。”一个简单的字音,如同大道纶音,从他口中吐出。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刺目的光华。随着这“散”字出口,那被定格的、掌心凝聚着恐怖吸魂漩涡的巨大魔爪,如同被投入烈阳的冰雪,从指尖开始,无声无息地、迅速无比地消融、瓦解、湮灭!构成魔爪的污秽魔血、扭曲筋络、哀嚎人脸…所有的一切,都在那清光普照之下,化为最原始的、无害的尘埃粒子,随风飘散!紧接着,那消融之势如同燎原之火,顺着魔爪的手臂,向着融合邪魔明因那庞大的魔躯蔓延而去!“不…不可能…阳神…炼神还虚…”融合邪魔的明因那两轮血色魔瞳中,第一次流露出无法形容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极致恐惧!它想挣扎,想嘶吼,想调动体内那融合了邪神本源与众生怨念的滔天邪力抵抗…但在那清光普照之下,在那一个蕴含无上道威的“散”字面前,它所有的力量都如同暴露在阳光下的冰雪,瞬间失去了活性,变得温顺、沉寂,最终归于虚无!它庞大的魔躯,如同沙堡般,从手臂到肩膀,再到胸膛、头颅…寸寸瓦解,无声湮灭!那无数张痛苦蠕动的人脸,在消逝前,狰狞扭曲的表情竟似乎有了一丝解脱般的平静。滔天的怨气戾气,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抚平、净化,消散于无形。仅仅数息之间!那高达近两丈、散发着毁灭气息的恐怖魔物,连同它那污秽滔天的邪力领域,便在吕玄通一个“散”字之下,彻底化为乌有!仿佛从未存在过!广场中央,只留下一个巨大的、却异常“干净”的凹坑,坑底是翻卷的焦土,再无半分邪秽残留。空气中那令人窒息的腥甜与怨戾,被清新气息所取代。吕玄通的身影依旧清光缭绕,负手而立。他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目光平静地转向那幽冥殿内。殿内,那尊失去了邪力支撑的三眼判官泥塑,额心那只猩红的竖瞳,“啵”地一声轻响,无声爆裂!粘稠腥臭的黑血尚未流淌,整座泥塑便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在一阵细微的“沙沙”声中,迅速风化、剥落,最终坍塌为一堆毫无灵性的灰白色粉末!笼罩整个崇因寺的、那层浓得化不开的香火怨戾瘴气,如同被狂风吹散的乌云,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久违的阳光,毫无阻碍地洒落下来,照亮了满目疮痍却重归清明的广场。吕玄通这才缓缓转身,一步踏出,清光流转间,已出现在刚刚稳住身形、单膝跪地、气息紊乱的赵清真面前。“师…师父…”赵清真抬起头,看着眼前这熟悉又仿佛更加深邃的身影,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复杂与一丝未能亲手诛魔的愧意。吕玄通看着弟子苍白的脸色和嘴角的血迹,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但声音依旧平静:“色身受创,元神震荡,却无大碍。道心受那魔音侵扰,需静心涤荡。”他伸出右手食指,指尖萦绕着一点温润如玉、仿佛蕴含着无尽生机的清光,轻轻点在赵清真的眉心。“嗡——!”一股浩瀚、精纯、如同天地初开时最本源生机的力量,瞬间涌入赵清真的识海与四肢百骸!所过之处,被邪力侵蚀的经脉如同被甘泉洗涤,迅速恢复活力;震荡的元神如同被温暖的海洋包裹,迅速平复;消耗过度的真炁如同枯竭的河床迎来了春雨,快速充盈、壮大!赵清真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如同泡在温热的灵泉之中,所有的疲惫、伤痛、污秽侵蚀之感,都在那清光的滋养下迅速消退!苍白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红润,萎靡的气息节节攀升,甚至比之前更加凝练、精纯!仅仅一指!重伤濒危,瞬间恢复如初!甚至道行隐隐有更进一步的迹象!这便是炼神还虚、阳神显化境界的手段!返本归元,造化生机!“多谢师父!”赵清真精神大振,连忙起身,恭敬行礼。吕玄通微微颔首,目光扫过满目疮痍的广场,扫过那些惊魂未定、正用敬畏如神明的目光望着这边的百姓,最后落在坍塌的幽冥殿和殿内那堆判官像的灰烬上。他深邃的眼眸中,悲悯之色更浓。“此间邪祀,荼毒生灵,罪孽滔天。根源虽除,然余孽未尽,怨念未消。”吕玄通的声音平和,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广场,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真定府官何在?”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真定府按察使周严带着亲随,疾驰而至。他亲眼目睹了方才那如同神迹般的一幕,此刻看向吕玄通的目光充满了极致的敬畏与震撼,连忙滚鞍下马,深深一揖:“下官真定府按察使周严,拜见…拜见仙长!谢仙长出手,诛灭邪魔,救我一府生民!”吕玄通目光落在周严身上,微微点头:“此寺方丈明因,勾结邪灵,以割肉邪法蛊惑人心,更掘地埋婴,以婴灵怨戾滋养邪种,罪不容诛。其党羽、邪法典籍、罪证,皆需详查严办。尤其后山禁地,埋骨婴骸百余,****,需以道门往生法事,诵经超度,化解戾气,择善地安葬。此乃尔官府之责,亦是抚慰民心、彰显天道之举。”“是!是!下官谨遵仙长法旨!必当竭尽全力,查办此案,妥善安置婴骸,绝不敢有丝毫懈怠!”周严连连躬身,语气无比恭敬郑重。“嗯。”吕玄通不再多言。他最后看了一眼被阳光照耀的崇因寺废墟,又看了一眼身旁气息已然恢复、眼神更加坚定的弟子赵清真。“清真。”“弟子在。”“此间事了,随为师回山。你此番下山,虽破魔有功,然道心仍有滞碍,于‘无身’之真谛,体悟尚浅。需静心参悟,方可更上层楼。”“弟子遵命!”吕玄通不再停留。他袍袖轻轻一拂,一道清光卷起赵清真。师徒二人的身影在清光中渐渐变得模糊、透明,如同融入阳光之中,转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广场上,只留下劫后余生、满怀敬畏的百姓,以及开始忙碌的官府人员。阳光温暖地洒在每个人的身上,驱散了最后一丝阴霾。真定府的天空,终于彻底清朗。 第七十四章 伏旱魃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青灰色的剑鞘末端,轻轻扫过青石板路滚烫的边缘。一股干燥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尘土特有的呛人味道,沉甸甸地压在赵清真的胸口。河南府,这中原腹地,此刻却像一只巨大的蒸笼,闷得人喘不过气。天空是褪了色的惨白,阳光直射下来,白晃晃一片,将街巷屋宇烤得微微发烫,连空气都扭曲着,视线所及之处,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焦渴。终南山待了十天,身体和归尘剑都满血复活,带着师父的嘱托和云瑶师姐的期盼,赵清真又开始了云游之旅,红尘炼心。街市上行人稀少,个个脚步匆匆,面带菜色。往日里喧闹的茶楼酒肆也显得有气无力,掌柜倚在门框上,望着空荡荡的街道,眼神空洞。路边的垂柳蔫头耷脑,叶子边缘卷曲枯黄,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土。几处水井旁排着长长的队伍,木桶碰撞声沉闷而单调,伴随着几声压抑的咳嗽和叹息。龟裂的田地在城外无声地蔓延,裂缝如狰狞的伤口,吞噬着最后一点可怜的绿意。赵清真一身浆洗得微微发白的青色道袍,背负着那柄古朴的长剑,步履沉稳。他眉头微蹙,感受着脚下土地传来的饥渴震颤。这干渴,深入骨髓,缠绕着每一个生灵。“求求您,周公子!求求您开恩啊!老天爷不开眼,再不下雨,地里的苗……苗都要死绝了!娃儿们连口稀的都要喝不上了啊!”一个苍老、嘶哑、带着绝望哭腔的声音,突兀地撕裂了沉闷的空气。赵清真循声望去。街角一处颇为气派的朱漆大门前,围着一小圈人。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农,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短褂,枯瘦如柴的身体深深匍匐在滚烫的尘土里。他面前,站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年轻公子,锦袍玉带,面皮白净,眉宇间却凝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骄矜与不耐。他身后跟着几个健壮的家丁,叉着腰,面色不善。“滚开!老腌臜货!”那华服公子,正是周家少爷周世显,声音尖利刻薄,带着养尊处优的颐指气使,“本少爷府里又不是龙王庙!天不下雨,你跪在这里号丧有什么用?嚎得人心烦!冲撞了本少爷的贵气,你十条贱命也赔不起!”他嫌恶地用手在鼻前扇了扇,仿佛老农身上散发的汗味和土腥气是剧毒。老农布满沟壑的脸紧贴着地面,沾满了灰土,浑浊的老泪在尘土中冲出两道蜿蜒的泥痕。“周公子…行行好…您家大业大,手指缝里漏点…求您开仓借点粮种,或是…或是施舍点银钱,让俺们去外地买点活命的粮…我李三槐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您啊!”他的声音颤抖破碎,每一个字都像从干裂的喉咙里硬挤出来的血沫。“做牛做马?就你这把老骨头?”周世显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轻蔑的弧度,“喂我家的马,它都嫌硌牙!”他抬起穿着鹿皮软靴的脚,不耐烦地作势要踹,“滚滚滚!再赖着不走,休怪本少爷不客气!来人,给我…”“且慢!”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与老农绝望的呜咽,带着一种山涧清泉般的冷冽与沉稳。青灰色的身影分开人群,赵清真已站在了老农身前,恰恰挡住了周世显抬起的那只脚。他的目光平静,落在周世显那张因愠怒而微微扭曲的俊脸上。周世显的动作僵在半空,被这突如其来的阻拦噎了一下。他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风尘仆仆的道士,目光扫过那身朴素的旧道袍,最终定格在赵清真背后那柄样式古拙的长剑上,眼神里的轻蔑更浓了。“呵,”他收回脚,双手抱胸,下巴抬得更高了,几乎是用鼻孔对着赵清真,“哪来的野道士?也敢管本少爷的闲事?滚一边念你的经去!”赵清真的视线掠过周世显,落在他身后那扇紧闭的、气派的朱漆大门上。门楣高耸,门环锃亮,无声地彰显着主人的豪奢。他收回目光,声音依旧平稳无波:“公子,天时不利,民生维艰。此老丈所求,不过一线生机。举手之劳,结个善缘,亦是功德。”“功德?”周世显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笑话,夸张地大笑起来,笑声在干燥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刺耳,“哈哈哈!好个功德!你一个穷游方道士,懂什么民生?懂什么功德?”他猛地收敛笑容,眼神变得锐利而充满讥讽,“你见过粮仓里的米堆积如山是什么样子吗?你知道维持这么大的家业,每日要耗费多少银钱吗?站着说话不腰疼!张口闭口‘善缘’、‘功德’,能当饭吃,能当水喝?空谈误事!”他向前逼近一步,几乎要贴上赵清真,一股浓烈的、混合着熏香和汗味的气息扑面而来。“本少爷只知道,这世道,银子才是硬道理!有银子,天不下雨,我能凿井!我能从千里之外运水!我能让我的庄子绿油油一片!你们这些只会耍嘴皮子、装神弄鬼的穷酸道士,懂个屁!”他指着赵清真身后依旧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的老农,“看看他!就是信了你们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才落得这般田地!愚昧!”周世显的话,字字如针,扎在周围那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围观者心上。有人低下头,有人攥紧了拳头,眼中是麻木的悲哀和敢怒不敢言的愤懑。空气似乎凝固了,只剩下老农压抑的抽噎和远处知了不知疲倦的嘶鸣。赵清真静静地站着。周世显那番充满铜臭和鄙夷的斥责,并未在他古井般的眼底激起半分波澜。他没有再看周世显,也没有反驳。只是微微侧身,对着地上的老农伸出手,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老丈,请起。天无绝人之路。”那只手,骨节分明,并不算特别宽厚,却异常稳定。老农抬起浑浊的泪眼,看着眼前年轻的道士,那平静的眼神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他迟疑了一下,颤抖着伸出枯枝般的手,搭在赵清真的手上。一股温润而坚定的力道传来,轻易地将他沉重的、几乎被绝望压垮的身体扶了起来。赵清真甚至没有拍去老农身上厚重的尘土,只是搀扶着他有些摇晃的身体,低声道:“随我来。”他无视了周世显那仿佛要喷出火来的目光,以及周围家丁蠢蠢欲动的架势,扶着老农,转身,步履沉稳地向着人群外走去。青灰色的道袍下摆拂过干燥的地面,带起细微的尘埃。“你…!”周世显被这彻底的漠视激得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他何曾受过如此轻慢?尤其是一个他眼中卑贱不堪的穷道士!他猛地一挥手,身后一个粗壮的家丁立刻会意,狞笑着跨出一步,蒲扇般的大手带着风声,狠狠抓向赵清真的肩头,意图将他扳回来。就在那大手即将触及道袍的刹那,赵清真仿佛背后长了眼睛,脚步没有丝毫停顿,身体却以一个极其微小、流畅到近乎自然的幅度向侧面滑开半寸。那家丁志在必得的一抓,只捞到了一片飘动的衣角,巨大的惯性让他一个趔趄,差点扑倒在地。周围响起一片压抑的低呼。赵清真依旧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加快脚步,只是稳稳地扶着老农,穿过自动分开的人群,消失在街角的阴影里。留下周世显站在原地,脸色由青转红,再由红转白,胸口剧烈起伏,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却又无处发泄的困兽。他死死盯着赵清真消失的方向,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好…好得很!”周世显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每一个字都淬着毒,“一个不知死活的野道!给我查!查清楚他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本少爷倒要看看,他在这河南府,能翻出什么浪花!”他狠狠一甩袖子,转身踹开朱漆大门,带着一阵狂风和家丁们惶恐的簇拥,消失在门内。沉重的门扉“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门外的灼热与绝望,也隔绝了他那张因羞怒而扭曲的脸。---夜色,像一块巨大的、吸饱了热气的墨黑绒布,沉沉地覆盖着河南府。白日的酷热并未完全消散,空气滞重而闷塞,没有一丝风。白日里喧嚣的街巷彻底沉寂下去,连狗吠都显得有气无力。黑暗深处,只有断断续续的、压抑的咳嗽声和婴儿细弱的啼哭,昭示着这片土地上的生灵仍在艰难地喘息。赵清真盘膝坐在城郊一座废弃土地庙的破败门槛内。庙宇早已荒废,神像倾颓,蛛网尘封,屋顶破开几个大洞,惨淡的星光漏下来,勉强勾勒出殿内模糊的轮廓。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木头和尘土气息。他并未点灯,整个人仿佛融入了这片沉寂的黑暗,只有悠长而细微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清晰可闻。白日里周世显那骄横刻薄的脸,老农绝望的眼泪,围观者麻木的眼神…种种景象,如同水底的沉渣,在他澄澈的道心湖面下缓缓搅动。师父吕玄通的谆谆教诲、云瑶师姐临别时殷切的目光,在他心头流过:“清真,红尘炼心,炼的便是这颗心。见众生苦而不乱,遇谤誉毁而不惊,持守中正,以虚受人…”他默诵着《清净经》,试图拂去心湖的微澜。然而,背上那柄归尘剑,却传来一丝不同寻常的悸动。不是锋锐的剑鸣,而是一种沉郁的、带着韵律的震颤,仿佛大地深处传来的脉动,正与剑身产生着某种隐秘的共鸣。这感觉极其微弱,若非人剑相通已久,几乎难以察觉。赵清真缓缓睁开眼,眸中神光内蕴,在黑暗中如同两点寒星。他解下归尘剑,横放于膝上。手指拂过冰冷的剑鞘,最终停留在剑格处。白日里曾在阳光下隐现微芒的开阳星,此刻在绝对的黑暗中,竟幽幽地亮了起来!并非刺目的光芒,而是一种深邃、温润的蓝晕,如同深海之心,随着那沉郁的震颤,极有规律地明灭着,仿佛在呼吸,在呼唤。他修长的手指悬停在蓝石之上,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微弱却精纯的凉意,丝丝缕缕地渗出,驱散了周遭些许的闷热。这凉意并非来自空气,更像是……来自脚下的土地深处?赵清真心中一动,凝神静气,将一丝精纯的龙门真炁,小心翼翼地注入指尖,再缓缓渡入那幽蓝的宝石之中。“嗡……”归尘剑发出一声低沉如龙吟般的轻颤。剑格处,开阳星的光芒陡然大盛!深蓝的光晕瞬间扩散开来,如同投入静水的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清晰地照亮了赵清真的面庞和膝前一小片布满灰尘的地面。更为奇异的是,这蓝光并非固定不动,而是如同活物般,微微地、持续地向着土地庙的一个角落方向偏转、牵引!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连接着开阳星宝石与那个方向的地下深处。“水脉牵引?”赵清真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归尘剑乃师门重宝,剑格七星对应天地诸元,这坎水蓝石对水行灵机感应最为敏锐。如此强烈的共鸣与指向……这废弃土地庙的地下深处,必然存在着一股尚未枯竭、甚至颇为丰沛的地下水脉!他不再迟疑,一手持剑,剑尖斜指地面,那幽蓝的光芒如同实质的探针。另一只手掐了个寻龙点穴的指诀,指尖萦绕着淡淡清气。循着蓝光牵引的方向,他无声地穿过倾倒的供桌和散落的瓦砾,走向庙宇后墙最阴暗的角落。那里堆满了朽坏的梁木和厚厚的浮土,是整座破庙最不起眼的地方。然而,当赵清真靠近,手中归尘剑的蓝光骤然变得明亮而稳定,剑身传来的震颤也更加清晰,如同脉搏的跳动,沉稳有力。他蹲下身,拨开一层浮土和腐烂的木屑,指尖触碰到下方坚实而冰冷的地面。真气顺着指尖丝丝缕缕地渗入地下,如同无形的根须向下探索。泥土的阻隔感、石块的坚硬感……层层深入。突然,那丝真气猛地一沉,仿佛穿透了一层无形的隔膜,一股浩瀚、沉凝、带着大地厚重气息的凉意瞬间反涌上来!这凉意精纯无比,蕴含着勃勃生机,与归尘剑开阳星坎水蓝石的感应完美契合。找到了!就在这破庙之下,不过数丈深处,一股潜流涌动的地下水脉正无声流淌!赵清真心中澄明。这绝非偶然。归尘剑的异动,坎水蓝石的指引,皆因感应到此地水行灵机的异常聚集。这或许便是此地旱魃肆虐之下,天地间尚存的一线生机所在?他缓缓收回真气,归尘剑的蓝光也随之渐渐收敛,恢复成深邃的幽蓝,只是那股稳定的脉动感依旧清晰。他站起身,目光穿透破庙残壁的缝隙,望向外面漆黑如墨的夜空。繁星在闷热的空气里模糊闪烁。这深藏地下的水源,是造化留给这片干渴大地的最后生机,还是……某种更深层次因果的起点?---次日清晨,阳光依旧毒辣,空气像凝固的热油。赵清真再次踏入府城,寻到了昨日那老农李三槐所在的城西破落棚户区。低矮的土坯房歪歪斜斜地挤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气息和淡淡的汗馊味。李三槐的家更是家徒四壁。他正佝偻着背,小心翼翼地从墙角一个破瓦罐里,舀出浑浊得发黄的一小瓢水,倒入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里。水瓢抖得厉害,浑浊的水面晃动着,映出他愁苦绝望的脸。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女孩缩在角落的草席上,眼巴巴地看着那碗水,舔着干裂的嘴唇。“李老丈。”赵清真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李三槐猛地一颤,浑浊的水洒出几滴,落在滚烫的地面上,瞬间就蒸腾起一丝白汽。他抬头看见是赵清真,愣了一下,随即慌忙放下水瓢,局促地搓着枯瘦的手:“道…道长!您…您怎么来了?快,快请进来坐…”他环顾四周,连一张像样的凳子都没有,脸上满是窘迫。“不必客气。”赵清真迈步进来,目光扫过屋内,最后落在那碗浑浊的水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老丈,贫道昨日观你田地方位,离城西那座废弃的土地庙不远?”“是…是哩,”李三槐连忙点头,提到田地,脸上愁容更甚,“就在庙后头不远。唉,那点子地,如今也快成焦土了…”他指着墙角一个破麻袋,“您看,昨儿个俺不死心,又去田里扒拉,就…就扒出这点东西。”赵清真走近,蹲下身,解开麻袋口。里面是几株枯黄的麦苗,根部带着干硬的土块。他捻起一株,指尖在枯叶和根茎处细细探查。枯叶背面,极其隐蔽的叶脉缝隙里,粘附着一些比芝麻粒还小的、灰白色的虫卵。而在干裂的根茎泥土里,他敏锐地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被旱气掩盖的土腥骚动——那是某种虫豸在地下深处活动留下的、难以察觉的气息。“老丈,”赵清真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旱情酷烈,但祸根,恐不止于天时。你这田里,怕是早已埋下了虫患之种。这虫卵,还有这土下的动静…”他指着麻袋里的麦苗和泥土。李三槐凑近了,浑浊的老眼努力辨认着叶背那些微小的白点,又仔细嗅了嗅泥土,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蛹…蛹子?地…地老虎?天爷啊!”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绝望地瘫坐在地上,双手抱住了头,“完了…全完了!旱灾加虫灾…这是老天爷要收人啊!俺…俺们可怎么活啊!”角落里的小女孩被爷爷的样子吓到,“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老丈莫急。”赵清真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能驱散绝望的阴霾,“虫患初萌,尚可抑制。当务之急,需引水灌溉,暂缓旱情,同时清除虫卵,深翻土地,曝晒虫蛹,或可扼杀于未发之时。”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贫道昨夜于城郊废弃土地庙处,感应到地气有异,其下或有深藏之水脉。若能掘井引水,或可解燃眉之急,亦能冲刷土壤,抑制地下虫豸。”“掘…掘井?”李三槐猛地抬起头,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火苗,但随即又被更深的愁苦取代,“道长…您…您说的是真的?那土地庙…真能打出水来?可…可那得请人,得买辘轳绳索,得费老鼻子力气…俺…俺们哪里还有钱?连口水都快喝不上了啊…”他环顾空荡荡的屋子,又看看哭泣的小孙女,那点刚燃起的火星迅速黯淡下去,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就在这时,棚户区狭窄泥泞的巷道外,忽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鼓乐笙箫之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此地的死寂,透着一股与周遭苦难格格不入的浮华与喜庆。“快去看啊!周公子请回祥瑞了!”“好大的排场!听说花了上千两雪花银呢!”“什么宝贝?真能求来雨?”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向着巷口涌去。赵清真起身,走到门口。只见巷口通往主街的方向,已被看热闹的人群堵得水泄不通。一支颇为招摇的队伍正缓缓行来:几个青衣小帽的家丁在前面吆喝着开道,后面跟着吹鼓手,卖力地吹奏着欢快的调子。队伍中央,四个壮汉小心翼翼抬着一顶敞开的、铺着红绒布的步辇。步辇之上,稳稳安放着一件东西。那物件约莫三尺高下,通体由整块上乘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玉质温润细腻,在毒辣的阳光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晕。造型是一条盘曲的螭龙,龙首昂扬向天,龙口大张,作吞云吐雾状,龙身线条流畅有力,鳞爪飞扬,工艺堪称精湛。螭龙下方雕琢着翻腾的云海,云气缭绕,似有无尽水汽氤氲其中。整件玉雕宝光莹然,气象不凡,透着一股富贵逼人的“祥瑞”之气。步辇旁,骑着高头大马、一身簇新锦袍的,正是周世显。他满面春风,顾盼自雄,享受着街道两旁人群投来的或敬畏、或羡慕、或麻木的目光,仿佛自己真成了拯救黎民于水火的活神仙。他特意让队伍在棚户区这最破败的巷口多停留了一会儿,目光扫过那些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面孔,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弧度。“诸位乡亲父老!”周世显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带着刻意的矜持与炫耀,“天降大旱,我周世显亦是忧心如焚!为祈甘霖,泽被苍生,本少爷不惜重金,远赴南阳,请得这尊上古‘螭龙吞云’玉雕!此乃上古祥瑞,有沟通天地、兴云布雨之无上威能!今日请回府中,虔诚供奉,不日必有甘霖普降!我周家,自当为河南府万民福祉,竭尽全力!”他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仿佛昨日当街鞭打老农、斥责道士的并非他本人。人群爆发出参差不齐的附和声,大多是周家的佃户或依附者。但更多穷苦百姓只是麻木地看着,眼神空洞,那价值连城的玉雕,于他们干裂的喉咙和焦渴的田地,遥远得如同天上的星辰。周世显的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地扫过人群,最终,精准地锁定了站在破败棚屋门口的赵清真。他嘴角那丝得意的弧度骤然扩大,变成了毫不掩饰的、充满挑衅和讥诮的笑容。“哟!”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夸张的惊讶,清晰地穿透了鼓乐声,传到赵清真和李三槐耳中,“这不是昨日那位悲天悯人、指点江山的‘有道高真’吗?怎么,今日屈尊降贵,也来瞻仰我这‘铜臭’换来的祥瑞了?”他故意勒住马缰,让马匹停在巷口正对着赵清真方向的位置,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眼神里的轻蔑几乎要溢出来。赵清真静静地站着,青灰色的道袍在灼热的风中纹丝不动。他平静地迎着周世显充满恶意和嘲讽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被激怒的迹象,眼神深邃如古潭,映着那尊价值连城的玉雕和马上骄横的公子,也映着周遭的苦难与麻木。归尘剑安静地负在他背上,剑格处的七星宝石,在烈日的强光下,唯有开阳星宝石,似乎又极其微弱地闪动了一下幽光,旋即隐没。他没有反驳一个字,只是在那片刺耳的哄笑声中,微微侧首,对身后绝望颤抖的李三槐,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平静而清晰的声音说:“老丈,信我。召集人手,带上能挖土的家什,去土地庙后。” 第七十五章 伏旱魃(续一)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周世显那充满恶意和嘲弄的话语,如同滚烫的砂砾砸在棚户区沉闷的空气里。哄笑声短暂而刺耳,随即被更沉重的绝望和麻木所吞噬。李三槐的头垂得更低了,枯瘦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仿佛那每一句刻薄的讥讽都化作了无形的鞭子抽打在他身上。角落里的小女孩死死抓住爷爷的衣角,大眼睛里满是恐惧。赵清真却像一块沉默的礁石,任由那名为“轻蔑”的浊浪拍打。他平静的目光越过周世显得意洋洋的脸,掠过那宝光莹莹的螭龙玉雕,最终落在巷口外那些面黄肌瘦、眼神空洞的看客身上。他们的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期盼,只有被苦难磨平棱角的死寂。那尊价值连城的“祥瑞”,于他们而言,不过是另一个世界里遥不可及的幻梦,远不如一口浑浊的井水来得真实。“老丈,”赵清真再次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周遭的嘈杂,只传入李三槐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信我。召集人手,带上能挖土的家什,去土地庙后。”他的目光深邃,仿佛能看透李三槐内心的挣扎与绝望,“生机在地下,不在云端。”李三槐猛地抬起头,浑浊的老眼对上赵清真那双古井无波却又仿佛蕴藏着星辰大海的眼眸。那眼神里没有一丝戏谑,没有半分动摇,只有一种沉静如山的、令人莫名心安的笃信。昨日这道士扶起他时的力道,那无视周家公子威势的从容…一丝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火苗,在他早已冰冷绝望的心底,被这眼神重新点燃了。“俺…俺信您!”李三槐的声音干涩沙哑,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他猛地一咬牙,不再看巷口那耀武扬威的队伍,转身对着棚屋里几个同样面有菜色的邻居嘶声喊道:“二夯!黑蛋!老和尚!抄家伙!跟俺走!去土地庙!道长…道长说地下有水!”棚户区死水般的沉寂被这嘶哑的呼喊撕开了一道口子。被叫到名字的几个汉子,有的茫然,有的惊疑,但看到李三槐脸上那种近乎疯狂的、孤注一掷的神情,又看看门口那个负剑而立、气度沉凝的道士,一种绝境中抓住救命稻草的本能驱使着他们。锄头、铁锹、甚至几根削尖的木棍被飞快地抄在手中。没有多余的言语,七八个枯瘦却爆发出最后力气的汉子,在李三槐的带领下,跟着赵清真,低着头,沉默而迅疾地从巷口的另一侧挤出人群,向着城外那座废弃的土地庙方向奔去。他们佝偻的背影,带着一种悲壮的、近乎逃亡的决绝,与巷口那华丽招摇的队伍形成了刺眼的对比。“哼!一群不知死活的蠢货!真去挖泥巴了?”周世显骑在马上,看着那群消失在尘土中的背影,嘴角的讥讽几乎咧到了耳根。他得意地环顾四周,享受着众人(至少是他认为的众人)投来的敬畏目光。“看到没?愚昧!放着通天的祥瑞不信,偏要去干那注定徒劳无功的苦力!等着吧,用不了几天,他们就会像狗一样爬回来求我!”他志得意满地一挥手,“走!恭迎祥瑞回府!”鼓乐声再次喧嚣地响起,步辇抬起,玉螭龙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光晕。周家少爷的队伍,如同一条披着华丽鳞片的毒蛇,在满目疮痍的街道上招摇而过,留下身后一片更加深重的死寂与绝望。---城西,废弃的土地庙。白日的酷热在这里似乎更加肆无忌惮。破败的庙墙在烈日炙烤下蒸腾着扭曲的热浪,倒塌的梁木散发着朽木特有的、带着绝望气息的焦糊味。干裂的地面踩上去硬邦邦的,扬起呛人的粉尘。赵清真站在昨日感应最强烈的庙后角落。归尘剑并未出鞘,只是剑尖斜斜指向地面。他闭目凝神,指尖掐诀,一缕精纯的龙门真气顺着指尖无声地渗入脚下的土地,如同最灵敏的根须,循着昨夜开阳星蓝石感应的轨迹向下探去。真气穿透干燥坚硬的上层土壳,深入数丈后,那股熟悉的、沉凝浩瀚的凉意再次清晰地反馈回来,带着大地深处水脉特有的、生生不息的脉动。位置精准无误。“就是这里。”他睁开眼,指着脚下被浮土和朽木覆盖的地面,声音沉稳,“以此点为中心,掘开。”李三槐和跟来的七八个汉子,看着眼前这片除了破败荒凉别无他物的角落,再看看赵清真指着的、毫无异状的地面,眼中都闪过一丝疑虑和茫然。挖?在这鸟不拉屎的破庙底下?真能有水?但箭在弦上,李三槐那点被逼出来的孤勇支撑着他。“挖!”李三槐嘶吼一声,像是给自己打气,抡起手中豁了口的锄头,狠狠地刨向赵清真所指的地面!“铛!”锄头撞在坚硬的地表,只刨起一小块干硬的土坷垃,震得李三槐手臂发麻。其他汉子见状,也纷纷挥动简陋的工具。一时间,铁器撞击硬土的“铛铛”声、沉重的喘息声、汗水滴落蒸发的嗤嗤声,在这死寂的破庙里沉闷地回响。尘土飞扬,呛得人睁不开眼。进展极其缓慢。地表层的土石异常坚硬,混杂着碎砖烂瓦,每一锄下去都异常吃力。毒辣的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下来,汗水很快浸透了汉子们本就褴褛的衣衫,顺着他们深陷的眼窝、干裂的嘴角流淌,滴落在滚烫的土地上瞬间消失。不过小半个时辰,几个年纪稍大的已经气喘如牛,动作明显慢了下来,眼神中的那点希冀之光在体力的快速消耗和眼前毫无进展的绝望中迅速黯淡。“三…三槐叔…”一个叫二夯的年轻汉子扶着铁锹,大口喘着粗气,汗水顺着下巴往下淌,“这…这挖到猴年马月啊…底下…底下真有水吗?俺…俺快不行了…”他声音发虚,嘴唇干裂起皮。李三槐自己也累得直不起腰,看着脚下那个只挖下去不到一尺深、连点湿气都没有的浅坑,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慌攫住了他。他下意识地望向赵清真。赵清真一直静静站在旁边,目光沉凝地注视着挖掘的进度。他并未催促,也未曾动手帮忙,仿佛一个冷静的旁观者。当二夯说出那句话时,他缓缓抬起了手。“停。”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所有疲惫不堪的汉子都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茫然地看向他。赵清真走到那个浅浅的土坑边,蹲下身。他没有去碰那些工具,只是伸出右手,五指张开,悬停在坑底干燥的泥土上方一寸处。他闭上双眼,口中默诵《清静经》真言,周身气息陡然变得沉凝而内敛。一股无形的、精纯浑厚的龙门真气自丹田升起,循着玄奥的经脉流转,最终凝聚于掌心劳宫穴。只见他掌心处,似乎有极其微弱、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淡青色气旋缓缓流转。一股无形的、带着大地厚重气息的波动,以他的掌心为中心,无声无息地向下渗透!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没有尘土飞扬的场面。但坑底那几个汉子却同时感到脚下的土地,似乎极其轻微地、如同水波般荡漾了一下!紧接着,一阵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沙沙…簌簌…”声,从更深的地下传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土层深处被这股力量轻柔而坚定地推挤、排开!赵清真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也微微有些发白。以真气强行震荡、疏导深层土石结构,使之松动易于挖掘,这并非易事,极其耗费心神与真元。片刻之后,他缓缓收掌,睁开双眼,眸中神光微敛。“现在,再试试。”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依旧沉稳。李三槐和汉子们惊疑不定地看着坑底。似乎…没什么变化?二夯迟疑地举起铁锹,对着刚才还坚硬如铁的位置,试探性地用力一插——噗嗤!一声沉闷却明显不同的声音响起!铁锹的尖端竟然轻而易举地没入了泥土之中,直没至柄!仿佛插进了一块湿润的豆腐!“啊?!”二夯惊呼一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手感。“我的老天爷!”李三槐也瞪大了浑浊的双眼,猛地扑到坑边,用手疯狂地扒拉着坑底的浮土。被赵清真真气震荡过的土层,变得异常松软湿润!刚才还坚硬无比的土块,此刻用手一捏就散!一股清凉的、带着浓郁土腥味的气息,从被翻开的泥土深处扑面而来!虽然还看不到水,但这股气息,这松软的触感,与之前那干硬灼热的地表截然不同!“挖!快挖!真有门道!”李三槐的声音因激动而变调,嘶哑中带着狂喜的哭腔。巨大的希望如同电流般瞬间击穿了所有汉子的疲惫和绝望!“有救了!有救了!”“道长神了!”“快!使劲!”无需再多言,七八条汉子如同打了鸡血,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锄头、铁锹挥舞如风,松软的泥土被飞快地掘开、抛出。坑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下延伸。汗水依旧在流淌,尘土依旧在飞扬,但此刻每个人的眼中都燃烧着炽热的希望之火,沉重的喘息声里也充满了力量!赵清真退后几步,静静地看着。归尘剑在他背上,剑格处的开阳星坎水蓝石,在正午的烈日下,似乎又极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幽光。他微微闭上眼,调息着方才消耗的真气。他能清晰地“听”到,随着坑洞的加深,那来自大地深处的水脉脉动声,正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如同沉睡巨兽渐渐苏醒的心跳。---周府,聚宝轩。此处是周世显专门陈列珍玩、接待贵客的所在。轩内布置极尽奢华,紫檀木的博古架上摆满了各色古玩玉器,墙上挂着名家字画,地面铺着厚实的波斯地毯。此刻,轩内熏香袅袅,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那尊三尺高的羊脂白玉“螭龙吞云”被供奉在正中最显眼位置的一张紫檀雕花供案上,下方铺着明黄的锦缎。玉螭龙在柔和的光线下流光溢彩,龙口处似乎真有氤氲水汽缭绕,更添几分神秘。周世显一身簇新的月白锦袍,斜倚在铺着软垫的酸枝木太师椅上,志得意满地接受着几位府城富商和一位身着五品官袍者的吹捧。他手中把玩着一只宋代钧窑胭脂红茶杯,眼神不时瞟向那尊玉雕,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周公子真是大手笔!如此祥瑞,世所罕见!定能感动上苍,普降甘霖!”一个胖富商谄笑着拱手。“是啊是啊!此乃万民之福!周公子心系苍生,功德无量!”另一个富商连忙附和。那五品官员也捻着胡须,点头赞道:“世显贤侄此举,实乃大善!待甘霖降下,本官定当上奏朝廷,为贤侄请功!”周世显矜持地摆摆手,嘴角的笑意却怎么也压不住:“诸位过誉了。不过是尽一点绵薄之力罢了。只要苍天有感,降下甘霖,解我河南府万民倒悬之苦,区区银钱,又算得了什么?”他语气慷慨,仿佛昨日斥责老农、讥讽道士的并非他本人。就在这时,一个青衣小帽的家丁匆匆走进轩内,在周世显耳边低语了几句。周世显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随即变得阴沉起来。“什么?还在挖?那群蠢货还没累趴下?”他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恼火,“那个野道士也在?”“是…是的少爷。”家丁小心翼翼地回答,“小的远远盯着,他们…他们好像挖得挺快…而且…而且那破庙后头,似乎…似乎真有点不一样了…”“不一样?”周世显嗤笑一声,将手中的茶杯重重顿在旁边的矮几上,发出“咔”的一声脆响,吓得几位富商和官员一哆嗦。“能有什么不一样?挖出阎罗殿了不成?一群泥腿子,加上个装神弄鬼的野道,还能翻了天?”他站起身,烦躁地在轩内踱了两步,那尊宝光莹莹的玉螭龙映在他眼中,却似乎失去了些许光彩。“少爷,”另一个心腹管家模样的中年人凑近一步,低声道,“要不…小的带几个人过去,把他们轰走?免得他们在那儿瞎折腾,扰了祥瑞的清静,冲撞了祈雨的诚心…”周世显脚步一顿,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他盯着供案上那尊玉雕,又想起赵清真那张平静得可恨的脸,还有那群泥腿子离去时那悲壮决绝的背影。一股无名邪火直冲脑门。“轰走?”他冷笑一声,声音带着戾气,“太便宜他们了!既然他们不信祥瑞,只信蛮力挖泥巴,那就让他们挖个够!挖到死!”他猛地转向管家,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兴奋光芒:“去!把库房里那张‘引雷符’给我拿来!就是去年花大价钱从龙虎山张天师那里求来的那张!”管家闻言,脸色瞬间煞白:“少…少爷!那…那可是引动天雷的符箓啊!威力莫测,张天师说过,非生死关头,万不可轻用!而且…而且此地并非荒山野岭,万一…万一引雷劈下,伤及无辜,或者…或者毁了祥瑞…”“闭嘴!”周世显厉声打断他,脸上是疯狂而扭曲的自信,“什么伤及无辜?那几个泥腿子和野道,死不足惜!至于祥瑞?”他指着玉螭龙,“有上古神物在此,区区引雷符的些许雷气,正好助长其沟通天地之威!说不定还能提前引动雨云!快去拿来!本少爷今日就要让那些不信邪的蠢货开开眼,看看什么是真正的仙家手段!让他们知道,在真正的‘道’面前,他们那点挖泥巴的力气,就是个屁!”管家看着周世显那不容置疑的、近乎癫狂的眼神,冷汗涔涔而下,却不敢再多言,只得躬身应道:“是…是,少爷。”他颤抖着退下,脚步虚浮。轩内的富商和官员们面面相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周世显身上散发出的那股疯狂戾气震慑住了。悠扬的丝竹声不知何时已停下,气氛变得异常压抑。只有那尊玉螭龙,依旧在供案上散发着温润的光泽,龙口处的云气似乎也凝滞了几分。---土地庙后。时间在枯燥而充满希望的挖掘中流逝。夕阳西沉,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也在地面上投下长长的、扭曲的阴影。但坑洞旁的人们却浑然不觉疲惫。深坑已经掘下去近两丈!越往下,土层越发湿润松软,甚至带着明显的凉意。那股浓郁而清晰的、属于地下水的土腥味,已经弥漫在空气中,越来越浓烈,如同生命的气息,刺激着每一个人的神经。坑壁上开始渗出细密的水珠,在残阳的映照下,闪烁着晶莹的光。“出水了!快出水了!”李三槐趴在坑边,激动得老泪纵横,声音嘶哑地大喊。他布满老茧的手颤抖着抚摸着坑壁上那些冰凉湿润的水痕,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珠宝。坑底的几个汉子更是如同疯魔了一般,手上的动作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铁锹每一次插入,带起的泥土都带着明显的湿痕。二夯甚至扔掉铁锹,直接用手去扒拉坑底中心最湿润的泥土!“噗嗤!”二夯双手猛地插入一片松软泥泞的土里,用力向上一掀!一股浑浊的、带着大量泥沙的水流,如同压抑了千万年的地龙吐息,猛地从那个被他扒开的缺口喷涌而出!虽然浑浊不堪,但那哗啦啦的水声,在此刻听来,简直如同仙乐!“水!是水!真出水了!”坑底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吼叫!汉子们不顾泥水飞溅,疯狂地用手去接,去捧,浑浊的水淋在脸上、身上,带来久违的、沁入骨髓的清凉!有人甚至直接俯下身,贪婪地大口痛饮那带着土腥味的浑水,呛得直咳嗽,脸上却绽放出劫后余生般狂喜的笑容!李三槐在坑边激动得浑身发抖,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泥灰滚落下来。他猛地转身,对着一直静立在坑边、仿佛与这狂喜场面格格不入的赵清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下头去:“道长!活神仙!您…您是我们的大恩人啊!”声音哽咽,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感激。赵清真微微侧身,避开了这一拜。他伸出手,一股无形的柔和气劲将激动得浑身颤抖的李三槐稳稳托起。“老丈不必如此。此乃天地造化所赐一线生机,贫道不过顺天应人,略作指引。”他的目光投向坑中喷涌的浊流,又抬头望向西天那如血残阳,眉头却微微蹙起。水是有了,但那股蛰伏的、令人不安的燥热与骚动,并未因这口井水的出现而有丝毫减弱,反而…在暮色中隐隐升腾?就在这时,一股极其突兀、极其尖锐的破空厉啸,如同鬼哭般撕裂了黄昏的宁静!赵清真霍然转头!只见远处周府方向,一道刺目的、扭曲的赤红色流光,如同一条暴怒的毒蛇,带着毁灭性的气息,撕裂空气,以惊人的速度直射而来!目标,赫然正是这刚刚掘出水井的土地庙上空!那流光散发出狂暴、混乱、极不稳定的气息,其中蕴含的毁灭性力量,让赵清真背上的归尘剑陡然发出一声低沉的、充满警告意味的嗡鸣!“引雷符?!”赵清真瞳孔骤然收缩!他瞬间认出了这邪门符箓的来历!龙虎山正统符箓绝不会如此邪戾狂躁!这分明是威力强大却极难控制、甚至可能被邪气污染的后天炼制之物!周世显竟如此丧心病狂,为了泄愤,不惜动用此等凶物!“快!都上来!离开水边!”赵清真厉声喝道,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狂喜的众人耳边!坑底的汉子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厉啸和赵清真罕见的厉喝惊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往坑外逃。李三槐也吓傻了。然而,已经迟了!那道赤红色的扭曲流光,在抵达土地庙上方约百丈高空时,骤然爆开!没有震耳欲聋的巨响,只有一声沉闷得令人心脏骤停的、如同巨兽胸腔被撕裂的“噗嗤”声!赤红的光芒瞬间膨胀,化作一团直径数丈、翻滚不休、内部电蛇狂舞的恐怖火球!狂暴混乱的雷火之气被强行引动、聚集,却失去了符箓本应具备的引导和约束之力!那火球非但没有如周世显所妄想的那般沟通天地、引来雨云,反而像一个被强行吹胀、濒临爆炸的毒瘤,疯狂地抽取着方圆数里内本就因大旱而失衡、燥烈异常的天地火元之气!轰隆隆——!失去了控制的狂暴雷火能量终于达到了临界点!那巨大的赤红火球猛地向内一缩,随即如同被戳破的脓包般,向着四面八方,炸射出无数道扭曲的、带着毁灭气息的赤红闪电!其中一道最粗壮、最暴戾的电蛇,如同天罚之鞭,带着焚尽万物的恐怖高温和刺耳的尖啸,不偏不倚,直劈周府聚宝轩的方向!它所过之处,空气被灼烧得扭曲变形,留下焦糊的痕迹!而另外十几道稍细些、却依旧致命的电蛇,则如同失控的狂龙,带着刺目的光芒和震耳欲聋的炸响,狠狠地劈落在土地庙周围的荒野上!轰!轰!轰!大地剧烈震颤!狂暴的雷霆之力瞬间炸开!几棵枯死的老树被直接劈成燃烧的焦炭!干燥的荒草瞬间化为飞灰!炽热的冲击波裹挟着碎石泥土向四周猛烈扩散!刚刚爬出深坑的李三槐和几个汉子,被这近在咫尺的恐怖爆炸震得东倒西歪,碎石泥块劈头盖脸砸来,灼热的气浪几乎将他们掀翻!他们惊恐地看着一道电蛇就落在离水井不到十丈的地方,炸出一个焦黑的大坑,泥土瞬间被高温熔成了暗红色的琉璃状!“天…天罚啊!”“救命!”汉子们魂飞魄散,抱头鼠窜,刚刚掘井成功的狂喜瞬间被无边的恐惧所取代!赵清真在厉啸声起时便已全神戒备。就在第一道失控电蛇劈落的瞬间,他身形如鬼魅般平移数丈,恰恰挡在了李三槐等几人和那恐怖爆炸点之间!同时,他右手并指如剑,快如闪电地在身前虚空划出一个玄奥的圆弧!“玄水障!”精纯的龙门真气汹涌而出,引动周遭稀薄的水汽!一面丈许方圆、流转着淡蓝色水光的透明气盾瞬间在他身前凝聚成型!气盾表面水波粼粼,看似柔弱,却蕴含着卸力、化劲的柔韧道韵!轰!狂暴的雷霆冲击波狠狠撞在水盾之上!淡蓝水光剧烈波动、凹陷,发出不堪重负的“滋滋”声!无数细碎的电蛇在水盾表面疯狂窜动、湮灭!巨大的力量将赵清真震得向后滑退半步,脚下干燥坚硬的地面被犁出两道浅痕!他脸色微微一白,体内真气剧烈翻腾,但身前的玄水障终究没有破裂,牢牢护住了身后惊魂未定的众人。爆炸的余波渐渐平息,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焦糊味和臭氧的刺鼻气息。聚宝轩方向隐隐传来惊恐的尖叫和混乱的呼喊。赵清真散去玄水障,目光扫过周围被炸出的焦坑和燃烧的枯树,最后落在那口依旧在汩汩涌出浑浊水流的井上,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周世显的狂妄与愚蠢,已将这旱魃肆虐之地,彻底推向了更加狂暴混乱的边缘!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大地深处那股蛰伏的、因引雷符的狂暴火元刺激而彻底苏醒的燥热与骚动,正如同苏醒的火山般,在暮色四合的大地之下,疯狂地涌动、汇聚!---周府,聚宝轩。那道失控的、最粗壮的赤红电蛇,如同死神的狞笑,撕裂了奢华的轩顶!轰隆——!!!震耳欲聋的爆响!刺目的红光瞬间吞噬了一切!价值连城的紫檀木博古架在雷霆之威下如同纸糊般碎裂,无数珍贵的瓷器、玉器化作齑粉飞溅!墙上名贵的字画瞬间燃起熊熊大火!厚实的波斯地毯被撕裂、碳化!那尊被供奉在正中的羊脂白玉“螭龙吞云”,首当其冲!狂暴的雷火之力狠狠劈在温润的玉质之上!咔嚓!刺耳的碎裂声!宝光莹莹的玉雕表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龙首被硬生生炸掉半边!龙身崩裂,云海破碎!一块块带着焦黑痕迹的碎玉如同冰雹般四散飞射!其中一块锋利的碎片,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噗”地一声,狠狠嵌入了正目瞪口呆、完全被这突如其来的灭顶之灾吓傻了的周世显的左肩!“啊——!!!”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从周世显口中爆发出来!剧痛瞬间淹没了他!他整个人被爆炸的冲击波狠狠掀飞出去,重重地砸在烧焦的墙壁上,又滚落在地,锦袍破碎,浑身焦黑,左肩处血流如注!那半截玉螭龙的断首,带着狰狞的裂口,就滚落在他眼前,空洞的龙眼仿佛在嘲讽他的愚蠢。“少爷!!”“救命啊!走水了!”管家和侥幸没被直接劈死的富商、官员、家丁们,此刻才从极度的震惊和恐惧中回过神来,发出惊恐欲绝的尖叫。整个聚宝轩已成一片火海,烈焰吞噬着一切能燃烧的东西,浓烟滚滚!惊惶失措的人们如同没头苍蝇般乱撞,哭喊声、惨叫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混杂在一起,宛如炼狱!周世显瘫倒在滚烫的、布满灰烬和碎瓷的地上,剧痛撕扯着他的神经,浓烟呛得他几乎窒息。他眼睁睁看着自己重金求来的“祥瑞”在自己面前化为齑粉,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奢华殿堂在烈火中崩塌!巨大的恐惧、难以置信的场面、还有那深入骨髓的剧痛和灼热,如同无数只毒虫啃噬着他的灵魂。引雷符…沟通天地…助长祥瑞威能…他脑海中回荡着自己不久前那狂妄自信的话语,每一个字此刻都变成了最恶毒的讽刺,狠狠抽打在他脸上!“不…不可能…怎么会…这样…”他失神地喃喃自语,鲜血从肩头汩汩流出,染红了身下的灰烬。那张因剧痛和恐惧而扭曲的脸上,第一次褪尽了所有的骄矜、狂妄和不可一世,只剩下最原始的、如同被剥光皮毛扔在雪地里的野兽般的茫然与绝望。引雷符失控的反噬,不仅摧毁了他的财富和骄傲,更将他那建立在金钱和虚妄之上的“道”,彻底碾成了齑粉!---土地庙的深井旁,惊魂初定。李三槐和几个汉子瘫坐在离井口稍远的地上,大口喘着粗气,脸上身上满是尘土和擦伤,眼神里还残留着刚才那毁天灭地般的雷霆带来的惊悸。浑浊的井水依旧在汩汩涌出,在坑底汇聚成一小洼,散发着清凉的气息,这唯一的生机在周遭的焦土和燃烧的枯树映衬下,显得格外珍贵而脆弱。赵清真独立于井边,背对着惊惶的众人,面向周府方向那片映红夜空的火光和隐约传来的混乱喧嚣。他眉头紧锁,眼神凝重如铁。引雷符失控引发的天火反噬固然可怕,但更让他道心警兆长鸣的,是这狂暴雷火之后,大地深处传来的、更加清晰而恐怖的悸动!那绝非寻常的干旱!归尘剑在他背上发出持续不断的、低沉而急促的嗡鸣!一股庞大、混乱、充满了无尽饥渴与毁灭欲望的燥热气息,正从极其广阔范围的大地深处被彻底激醒,如同亿万沉睡的恶魔睁开了猩红的眼睛!他猛地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不知何时,惨白的月光和稀疏的星光,被一层稀薄的、却异常迅速的“云层”所遮蔽。那并非雨云!而是一种带着诡异灰黄色泽的、如同巨大幕布般的东西,正从遥远的地平线方向,以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速度,无声无息地向着河南府城的方向漫卷而来!速度之快,远超寻常风云!那“云层”移动间,发出一种密集的如同亿万片枯叶被同时揉碎的“沙沙…簌簌…”声!这声音起初极细微,混杂在夜风里难以分辨,但不过几个呼吸间,就迅速放大、汇聚,变成一种铺天盖地、如同怒潮拍岸般的恐怖噪音!仿佛整个天地都在被无数细小的口器啃噬!“虫…虫云?!”李三槐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猛地从地上跳起,指着那迅速遮蔽星月的灰黄色“天幕”,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彻底变调,嘶哑得如同破锣,“蝗…蝗虫!是蝗虫!老天爷啊!蝗神过境了!!!”他这一声凄厉的嘶吼,如同冷水泼进了滚油锅!刚刚经历过雷霆惊吓的汉子们,如同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中,瞬间面无人色!蝗灾!对于靠天吃饭的农人来说,这是比旱魃更恐怖、更彻底的灭顶之灾!旱灾或许还能熬一熬,蝗虫过境,那是真正的赤地千里,寸草不留!“完了…全完了…”“井…井刚挖出来…就…”绝望的哭嚎声瞬间响起,比刚才面对雷霆时更加凄惨绝望!刚刚看到的一线生机,转瞬间就被这遮天蔽日的死亡阴影彻底吞噬!那灰黄色的“天幕”移动速度惊人!不过片刻功夫,已经逼近城郊!那震耳欲聋的、亿万蝗虫振翅的“嗡嗡”声,如同死神的催命符,狠狠敲打在每个人的心脏上!月光彻底被遮蔽,大地陷入一片诡异的昏黄!空气变得无比浑浊,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浓烈的土腥和虫豸特有的骚臭!无数细小的、灰黄色的影子,如同密集的雨点般开始零星地落下,打在人的脸上、身上,带来麻痒和刺痛!真正的末日,降临了! 第七十六章 伏旱魃(续二)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蝗…蝗神过境了!!!”李三槐那声凄厉到扭曲的嘶吼,如同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进每个人的耳膜。绝望瞬间冻结了空气。刚刚从雷霆余威中喘过气的汉子们,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一片死灰。他们瘫软在地,仰着头,瞳孔里倒映着那迅速吞噬星月的、蠕动翻涌的灰黄色巨幕。那不是云,是活着的、饥饿的死亡!“沙沙沙——簌簌簌——”亿万蝗虫振翅的噪音,由远及近,从模糊的背景杂音,迅速膨胀为充斥天地的、令人头皮炸裂的狂潮!如同亿万把生锈的钝锯,在疯狂地锯扯着天空和耳膜。空气瞬间变得粘稠、浑浊,弥漫着浓烈刺鼻的土腥气和虫豸特有的、令人作呕的酸腐骚臭。月光彻底消失,大地被罩上一层诡异的、令人窒息的昏黄。零星而密集的“雨点”开始落下——不是水滴,是灰黄色的、指甲盖大小的蝗虫!它们如同冰雹般砸在人的头上、脸上、裸露的手臂上,带来麻痒的刺痛和冰冷的恐惧。翅膀扇动的气流带着腥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形成一道道浑浊的微型旋风。“完了…全完了…”一个汉子失神地喃喃,眼神空洞地望着那越来越近的死亡之墙。刚刚掘出的水井,那象征希望的浑浊水流,此刻在铺天盖地的虫影下,渺小得如同尘埃。生的喜悦,在灭顶之灾面前,被碾得粉碎。赵清真独立于井边,身影在昏黄的天幕下显得异常挺拔。狂风卷起他青灰色的道袍下摆,猎猎作响。他仰望着那吞噬一切的虫云,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沉凝到极致的冰寒。背上的归尘剑,嗡鸣声已由低沉的警告,转为一种尖锐的、充满战意的清越长鸣。虫云前锋,如同决堤的浊流,轰然压至土地庙上空!视野瞬间被密密麻麻、相互挤压碰撞的灰黄色虫体填满!尖锐的口器开合着,贪婪地嗅探着下方一切蕴含水分和生机的东西——枯草、朽木、新掘出的湿润泥土,以及……活生生的人!“啊——!”“救命!”惊恐的惨叫爆发!几只硕大的蝗虫如同俯冲的秃鹫,狠狠撞在一个来不及躲避的汉子脸上,尖锐的足爪在他粗糙的皮肤上抓挠,口器疯狂地啃噬!其他汉子也瞬间被虫群包围,手忙脚乱地拍打、挥舞着手中的工具,却如同螳臂当车,更多的蝗虫悍不畏死地扑上来,覆盖他们的手臂、脖颈、后背!衣服被撕裂,皮肤上瞬间出现细密的血痕!李三槐将小孙女死死护在怀里,用佝偻的身体抵挡着虫群的冲击,枯瘦的手臂上瞬间爬满了蠕动的虫体!死亡,带着亿万张贪婪的口器,降临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镇!”一声清叱,不高,却如同九天惊雷,带着斩断混沌的凛冽威严,轰然炸响!盖过了亿万蝗虫的喧嚣!赵清真动了!他左手并指如剑,快如闪电,在身前虚空划出一个玄奥繁复的符印!指尖萦绕的精纯真气引动归尘剑磅礴的牵引之力!同时,他右手反手一探,五指张开,虚按向身后那口刚刚涌出清泉的深井!“坎水·引!”轰——!深井之中,那原本汩汩流淌的浑浊水流,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提起!一道粗壮的水龙骤然破开井口,冲天而起!浑浊的水流在脱离井口的瞬间,被一股精纯浩瀚的龙门真气强行淬炼、提纯、分离!泥沙碎石如同被剥离的杂质,簌簌坠落回井中。而最精纯的水元之力,则化作一道晶莹剔透、闪烁着幽蓝光泽的磅礴水柱,如同倒卷的天河,被赵清真的真气引导着,咆哮着冲上天空!水柱升腾的轨迹,精准地迎向赵清真左手划出的那道虚空符印!符印瞬间光芒大放,无数细密的、由真气凝结的玄奥符文在水光中明灭!冲天的水柱在触及符印的刹那,如同撞上了一面无形的、巨大的罗盘!“散!”赵清真左手剑指猛地向四方一引!嗡——!那道被符印加持、蕴含精纯坎水真意的磅礴水柱,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平静湖面,瞬间炸开!不是简单的四溅,而是化作亿万颗细密到极致、却又均匀无比的水珠!每一颗水珠,都包裹着一丝精纯的坎水真意,在赵清真强大神念的精准操控下,如同被无形的大手均匀地泼洒出去!哗啦啦——一场覆盖方圆百丈的、奇异而冰冷的“细雨”,在亿万蝗虫组成的死亡之墙下方,凭空生成!没有乌云,没有雷鸣,只有这由一口深井之水化成的、带着清凉肃杀之气的蒙蒙雨幕!这“雨”,冰冷刺骨!蕴含着精纯坎水真意的水珠,其寒意远超寻常冰雪!对于这些因旱魃之力催生、天性喜燥畏寒的蝗虫而言,这突如其来的冰冷水汽,无异于致命的毒药!嗤嗤嗤——!冲在最前、扑向人群的蝗虫,在接触到冰冷水珠的瞬间,发出了细微爆裂声!它们灰黄色的坚硬甲壳上,瞬间凝结出一层肉眼可见的、闪烁着幽蓝光泽的薄薄冰晶!高速振动的翅膀如同被瞬间冻僵的机括,发出刺耳的“嘎吱”声,随即僵硬、停滞!啪啪啪啪啪——!密集如炒豆般的爆裂声响起!被冰晶覆盖的蝗虫,身体内部脆弱的组织在极致的寒意下瞬间冻结、崩裂!它们如同下饺子般,从半空中噼里啪啦地坠落下来!砸在地上,摔成一滩滩粘稠的、混合着冰碴的污浊虫浆!原本悍不畏死的冲锋阵型,在冰冷雨幕前,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冻结生命的叹息之墙!更诡异的是,这蕴含着坎水真意的“雨”,不仅冻结了接触到的蝗虫,其散发出的、冰冷肃杀的气息,更是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后方汹涌而来的虫群,仿佛遭遇了天敌的威压,本能的恐惧瞬间压倒了饥渴的驱使!它们发出更加尖锐混乱的嘶鸣,如同撞上礁石的浊浪,在冰冷的雨幕边缘疯狂地打转、盘旋、相互撞击!再也不敢轻易越过那层看似稀薄、却散发着致命寒意的水汽屏障!百丈之内,虫尸如雨点般坠落,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粘稠污秽的虫毯。百丈之外,灰黄色的虫云如同沸腾的油锅,翻滚、嘶鸣、躁动,却逡巡不前!一道由井水化雨、以道法为引的寒冰结界,硬生生在这片绝望的焦土上,撑开了一方小小的、湿漉漉的净土!“活…活下来了?”一个被蝗虫咬得满脸血痕的汉子,呆滞地看着自己手臂上几只被冻僵掉落的虫子,又看看头顶那层隔绝了死亡风暴的冰冷雨幕,声音嘶哑,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后怕。“道…道长!神仙!您是活神仙啊!”李三槐抱着安然无恙的小孙女,老泪纵横,不顾地上的虫尸污秽,就要对着赵清真叩拜下去。其他劫后余生的汉子们也如梦初醒,纷纷挣扎着想要跪倒。赵清真却无暇回应。他维持着左手引诀、右手控水的姿势,身形挺拔如松,唯有额角不断滚落大颗的汗珠,在冰冷的雨雾中迅速蒸腾起白汽。脸色微微发白。引动一口井水化为覆盖百丈的寒雨结界,更要精准维持坎水真意的渗透与威压,这对他炼气化神中期的修为和神念,是巨大的消耗!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归尘剑开阳星坎水蓝石的光芒正在缓缓变得黯淡,深井中涌出的水流也后继乏力。这结界,撑不了多久!而结界之外,那遮天蔽日的虫云,在最初的混乱和恐惧之后,似乎被某种更强大的意志所驱使,变得更加狂躁!虫群不再盲目冲击寒雨结界,而是开始疯狂地啃噬、吞噬结界边缘之外一切可以啃食的东西!枯草、灌木、甚至连干燥的土块都被它们用锋利的口器刮下一层!它们如同一个巨大的、饥饿的磨盘,在结界外围啃噬出一个不断扩大的焦黑圆圈!同时,更多的蝗虫开始汇聚、叠高,在结界上方形成一层越来越厚的、不断蠕动的灰黄色“穹顶”!它们在试探,在积蓄力量!亿万口器开合的“沙沙”声汇聚成一股令人心胆俱裂的洪流,如同死亡的倒计时!赵清真目光沉凝,穿透雨幕,望向虫云深处。他感应到了!在那亿万蝗虫汇聚的核心,一股更加庞大、更加纯粹、充满了无尽燥热与毁灭欲望的气息,如同沉睡的火山核心,正在疯狂地跳动!那才是真正的灾源!那才是引发大旱、催生虫群的元凶——旱魃的本源戾气!它被引雷符的狂暴火元和坎水结界的刺激彻底激怒,正在驱使着它的亿万爪牙,准备发起最后的、毁灭性的冲击!必须斩断那核心!否则,井水枯竭之时,便是此地化为虫巢血海之刻!赵清真眼中寒光一闪。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消耗过剧的神念。维持着左手引诀控雨,右手猛地一握!“归尘!”锵——!一声清越龙吟,穿金裂石!背上的归尘剑应声出鞘!暗金色的剑身在昏黄的天幕下骤然亮起!剑身之上,那些原本黯淡的玄奥雷纹,此刻如同被唤醒的远古雷龙,骤然爆发出刺目的银白色电光!无数细密的电弧在剑脊上跳跃、游走,发出“噼啪”的爆鸣!整柄剑瞬间被一层狂暴的雷霆之力包裹,散发出毁灭性的气息!赵清真右手持剑,剑尖斜指苍穹!左手引诀不变,维持着坎水寒雨结界。他整个人如同风暴的中心,一半是冰冷肃杀的寒雨,一半是狂暴炽烈的雷霆!两种截然相反却又在道法玄奥下被强行统御的力量,在他身上形成一种惊心动魄的平衡!“天地枢机,雷动八荒!”“七星引煞,破妄诛邪!”赵清真口中清叱,每一个字都如同雷音震震,引动天地气机!他身形不动,右手归尘剑却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向着虫云核心所在的方位,凌空刺出!不是一剑,而是瞬息之间,刺出七七四十九剑!每一剑刺出,剑尖都凝聚一点高度压缩、刺目欲盲的银白雷球!四十九点雷球并非同时发出,而是循着玄奥的轨迹,首尾相连,化作一条由纯粹雷霆之力构成的、张牙舞爪的银白色雷龙!雷龙甫一成型,便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无视了前方阻隔的亿万蝗虫,带着斩灭一切邪祟的煌煌天威,撕裂昏黄的空气,如同穿越虚空般,向着虫云最深处那股燥热暴戾的核心,狠狠噬咬而去!雷龙所过之处,空间仿佛都被灼烧出扭曲的痕迹!挡在路径上的蝗虫,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在狂暴的雷霆之力下瞬间气化,化为飞灰!硬生生在遮天蔽日的虫云中,犁出一条笔直的、弥漫着焦糊青烟的真空通道!轰——!!!雷龙精准无比地命中了虫云深处那股无形的燥热核心!一声沉闷到仿佛整个大地都在呻.吟的巨响爆发开来!没有刺目的强光,只有一股肉眼可见的、灰黑色的、带着无尽枯寂与燥热气息的冲击波,如同涟漪般猛地扩散开来!“吱——叽叽叽——!”亿万蝗虫同时发出了尖锐到极致的、充满了痛苦与恐惧的惨烈嘶鸣!如同被投入滚油中的蚁群!那股驱使它们、凝聚它们的核心意志,被这蕴含着七星道力、专破邪祟的震雷一击,狠狠撼动、撕裂!原本凝聚如铁板一块的虫云,瞬间陷入了彻底的疯狂与混乱!失去了统一意志的约束,亿万蝗虫再也无法维持那铺天盖地的阵势。它们如同没头苍蝇般,在天空中乱冲乱撞,相互撕咬、践踏!灰黄色的“穹顶”轰然崩塌、溃散!虫雨变得更加密集而混乱,却不再是悍不畏死的冲锋,而是末日降临般的自相残杀与溃逃!赵清真身体剧烈一晃!脸色瞬间煞白如纸!一口逆血涌上喉头,又被他强行咽下。左手维持的坎水寒雨结界一阵剧烈波动,险些溃散!这一记“七星引煞破邪雷”,凝聚了他此刻大半的精气神,更借助归尘剑七星之力强行引动天雷煞气,对自身的反噬亦是不小!他强提一口真气,死死稳住摇摇欲坠的结界和体内翻腾的气血,目光死死锁定着虫云核心被击中的方位。那里,灰黑色的冲击波渐渐散去。那股庞大暴戾的燥热气息,虽然被雷霆撕裂、削弱,却并未彻底消散!它如同受伤的远古凶兽,在虫群溃散的混乱中心,发出无声的、更加怨毒和疯狂的咆哮!一股更加深沉、更加灼热的毁灭意志,正在混乱的虫群深处重新凝聚!它放弃了对亿万蝗虫的精细操控,转而将所有的戾气与燥热,凝聚为一点,化为一道无形无质、却焚魂蚀骨的恐怖热浪冲击,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撞向赵清真和他支撑的坎水结界!这是旱魃本源戾气的垂死反扑!---周府,废墟边缘。暴雨,毫无征兆地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冰冷、沉重、密集,带着九天倾泻的磅礴力量,狠狠砸落。浇熄了聚宝轩的余烬,冲散了弥漫的焦糊与血腥,也将瘫倒在泥泞灰烬中的周世显,彻底浇成了落汤鸡。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脸上混合着血污、灰烬和泪水的污浊,灌进他破碎的锦袍,激得他肩头嵌入碎玉的伤口一阵钻心的剧痛。但这疼痛,比起他内心的崩塌,显得如此微不足道。他呆呆地坐着,泥水没过他的腰际。左肩的伤口在雨水冲刷下,血液混着泥浆不断流淌,带来一种失血的冰冷眩晕。他失神地望着眼前的一片狼藉:曾经象征着财富与地位的聚宝轩,如今只剩断壁残垣,焦黑的木梁冒着青烟,价值连城的珍宝化为满地狼藉的碎片和灰烬。那尊他寄予厚望、重金求来的玉螭龙,只剩下半截焦黑的龙身,斜插在泥水里,空洞的裂口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狂妄与愚蠢。引雷符…沟通天地…助长祥瑞威能…他脑海中一遍遍回响着自己不久前的豪言壮语,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上。他引来的不是甘霖,是毁灭!毁灭了他引以为傲的一切,甚至差点毁灭了他自己!什么金钱万能?什么祥瑞通神?在真正的天地之威面前,在失控的力量反噬之下,他和他所信奉的一切,都脆弱得如同蝼蚁,可笑如尘埃!“嗬…嗬嗬…”他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抽气声,那是绝望到极致、连哭都哭不出来的呜咽。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不断流下,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骄矜、狂妄、不可一世…所有的伪装和支撑,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和眼前的废墟,冲刷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个被剥光了所有尊严、在泥泞中瑟瑟发抖的、茫然无助的躯壳。“少爷!少爷您没事吧?”管家连滚带爬地冲过来,想把他从泥水里扶起,声音里带着哭腔和恐惧。周世显却猛地一把推开管家,力道之大,让本就虚弱的管家踉跄着跌倒在泥水里。他挣扎着,用仅存的力气,在冰冷的泥浆中,向着土地庙的方向,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挪动身体。每一次挪动,都牵动肩头的伤口,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但他仿佛感觉不到。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方向,那里,昏黄的天幕下,一道覆盖百丈的冰冷雨幕如同巨大的伞盖,在肆虐的虫海中撑开一方净土!雨幕的中心,一个青灰色的身影傲然挺立,手中长剑雷光闪耀,直指苍穹!是他!是那个被他斥为“穷酸野道”、被他讥讽只会“挖泥巴”的年轻道士!是他,在雷霆失控时护住了那些泥腿子!是他,掘出了深藏地下的水脉!更是他,此刻正以一人一剑,对抗着那遮天蔽日的蝗神天灾!自己引来的雷火,摧毁一切。他引出的井水,化为屏障,守护一方。自己重金求来的祥瑞,化为齑粉。他手中那柄看似古拙的长剑,却引动天雷,撕裂虫云!什么是道?什么是力?什么是真正的“虚受人”?周世显混乱的脑海中,如同有惊雷炸响!道经上那番关于“屈己尊人”、“不自见”、“不自是”的谆谆教诲,如同洪钟大吕,狠狠地撞击着他濒临崩溃的认知!自己之前那番关于金钱、关于祥瑞、关于“民生”的高谈阔论,此刻回想起来,每一个字都充满了何等的傲慢、无知与浅薄!“嗬啊——!”一股混杂着无尽悔恨、羞愧、绝望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明悟的情绪,如同火山般在他胸腔内猛烈爆发!他不再挪动,而是猛地用额头,狠狠撞向身下冰冷的泥浆!砰!砰!砰!沉闷的撞击声在哗哗的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每一次撞击,都带着全身的力量,泥水四溅!他额头很快变得青紫、破皮,混合着泥浆和血水,狼狈不堪。但他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骄傲、所有的愚蠢、所有的罪孽,都在这泥泞中撞得粉碎!“道长——!!!”一声嘶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呐喊,终于冲破了喉咙的阻滞,混杂在瓢泼的雨声和远处虫群的混乱嘶鸣中,向着土地庙的方向,向着那个青灰色的身影,绝望而卑微地传递过去。“我错了!周世显错了!!!”“求道长…求道长教我…何谓‘虚受人’!!!”最后几个字,几乎是用尽了他生命最后的气力嘶吼出来,随即被更大的雨声吞没。他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彻底瘫软在冰冷的泥浆里,额头抵着污浊的地面,肩膀剧烈地抽搐着,发出压抑的呜咽。什么周家少爷,什么富甲一方,此刻都化为乌有。他只是一个在天地之威和自身罪孽面前,被彻底碾碎了所有骄傲,于泥泞暴雨中,向着那唯一的光明与力量,卑微叩首、祈求救赎的罪人。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冲淡了额头的血污,却冲不散那深入骨髓的悔恨与绝望。他等待着,等待着那雷霆的审判,或是…那渺茫的救赎。 第七十七章 伏旱魃(续三)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周世显那声混杂着血泪与泥浆的嘶吼,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穿透瓢泼的雨幕,隐约传入土地庙的范围。赵清真维持着坎水寒雨结界的身躯微微一滞,神念捕捉到远处废墟中那个在泥泞里叩首的身影,一丝极淡的涟漪在他古井无波的道心湖面掠过,旋即被更汹涌的危机感淹没。无暇他顾!虫云核心被七星引煞破邪雷撕裂的灰黑色冲击波尚未散尽,一股更加纯粹、更加怨毒的燥热意志已然凝聚!它放弃了操控亿万混乱的蝗虫,将所有的戾气与焚尽万物的渴望,压缩成一道无形无质、却焚魂蚀骨的无形热浪!这热浪并非火焰,而是纯粹的“旱”之法则的具现,是万物枯寂、生机断绝的终极诅咒!它无声无息,却比刚才失控的雷霆更加致命,如同无形的巨锤,裹挟着大旱三年积累的滔天怨念,狠狠撞向赵清真和他苦苦支撑的坎水结界!“唔!”赵清真闷哼一声,如遭重锤!维持结界的左手剧烈颤抖,指尖萦绕的淡蓝水光瞬间黯淡下去,如同风中残烛!覆盖百丈的冰冷雨幕剧烈波动、稀薄,边缘处甚至出现了细密的裂纹!一股难以言喻的焦渴感瞬间席卷他的四肢百骸,仿佛全身的水分都要被这无形的热浪瞬间蒸干!喉头腥甜,强行压下的逆血再次上涌!结界内,刚刚脱离虫吻的众人,瞬间又如同被投入了巨大的熔炉!那股无形的燥热穿透了寒雨结界,并非高温灼烧,而是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枯竭感!皮肤瞬间干裂紧绷,呼吸变得灼热困难,连刚刚涌出井口的浑浊水流,似乎都发出了轻微的“滋滋”声,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了一截!“水…水在变少!”李三槐惊恐地看着井口,声音嘶哑。赵清真眼中寒芒暴涨!他知道,这是旱魃本源戾气的垂死反扑,是焚尽一切生机的绝杀!坎水结界虽能阻隔虫群,却难以完全隔绝这源自天地法则层面的“旱”之诅咒!一旦结界崩溃,或者井水枯竭,此地瞬间将化为焦土,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将被抽干生命,化为枯骨!硬抗?以他炼气化神中期的修为,强行对抗这凝聚了千里焦土怨念的法则之力,无异于螳臂当车,结局唯有道基崩毁,身死道消!退?身后是刚刚寻得一线生机的无辜百姓,是这旱魃肆虐下仅存的生机之地!龙门道心,济世为本,岂能退?!电光石火之间,无数念头碰撞!师父吕玄通关于“水无常形”、“以柔克刚”的教诲;归尘剑七星流转、生生不息的玄奥;脚下大地深处,那口井水涌出的微弱却顽强的脉动…如同破碎的星辰,在赵清真被热浪冲击得几乎停滞的识海中骤然点亮!不能堵!堵则溃!不能抗!抗则亡!唯有…疏导!转化!以水之柔韧,承旱之暴戾!借力打力,化灾为霖!一个近乎疯狂、却又暗合天地至理的念头,如同划破混沌的惊雷,骤然成型!赵清真猛地深吸一口气!这口气吸得如此之深,仿佛要将周遭稀薄的水汽连同那焚身的燥热一同吸入肺腑!他维持着左手引诀,强行稳住濒临崩溃的坎水结界,右手归尘剑却陡然一变!剑身之上,原本炽盛狂暴、专司破邪的震雷银芒瞬间收敛!剑格处,七颗宝石的光芒流转陡然加速!一股沉凝厚重、承载万物的地脉之力,与一股滋养万物、润泽无声的沼泽气息,顺着剑柄汹涌灌入赵清真体内!他右臂肌肉贲张,青筋毕露,归尘剑不再是刺向苍穹的雷霆之矛,而是化作一支沉重无比的巨椽!剑尖带着万钧之势,狠狠刺入脚下刚刚掘出泉水的湿润土地!剑身没入泥土直至剑格!“坤元载物,泽被苍生!”“井泉通幽,导煞归源!”赵清真口中真言如同大地深处的闷雷滚动!他将自身化作桥梁,以归尘剑为引,以脚下这口沟通了地下深藏水脉的井眼为枢纽,强行沟通大地坤元之力!轰——!一股磅礴浩瀚、承载万物的厚重气息,以归尘剑刺入点为中心,如同水波般瞬间扩散开来!脚下的大地仿佛活了过来,发出低沉的嗡鸣!那口汩汩涌水的深井,井壁湿润的泥土瞬间变得如同墨玉般温润深邃,井水涌出的速度陡然加快,浑浊的水流竟在刹那间变得清澈了几分,散发出更加浓郁的生机!而与此同时,赵清真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惊骇欲绝的举动!他竟主动放开了对那道无形旱煞热浪的抵抗!左手引诀微松,覆盖百丈的坎水寒雨结界光芒瞬间黯淡至几乎透明!那道焚魂蚀骨的无形热浪,失去了最大的阻碍,如同决堤的熔岩,带着毁灭一切的咆哮,瞬间轰入赵清真体内!也顺着他的身体和归尘剑的引导,疯狂地灌入脚下的大地,灌入那口生机勃勃的深井!“呃啊——!”赵清真身体剧震!如同被烧红的烙铁贯穿!他挺拔的身躯瞬间佝偻下去,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赤红、干裂!头发、眉毛甚至隐隐冒出焦烟!一股无法形容的、焚尽五脏六腑的极致痛苦瞬间淹没了他!仿佛有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在他每一寸经脉、每一个窍穴中疯狂穿刺、灼烧!归尘剑的剑柄变得滚烫,握剑的右手发出皮肉焦糊的“滋滋”声!“道长!”李三槐等人目眦欲裂,失声惊呼!在他们看来,赵清真如同被无形的烈焰吞噬,即将化为灰烬!然而,赵清真那双因剧痛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冷静!他死死咬紧牙关,牙龈渗出血丝,混合着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滴落在滚烫的剑柄上,发出“嗤嗤”的轻响。他全部的意志,所有的神念,都化作一根坚韧无比的丝线,死死维系着一个疯狂的平衡——以自身为熔炉,以归尘剑为导管,以大地坤元为容器,强行容纳、疏导、转化这足以焚灭一城的旱煞戾气!旱煞热浪如同狂暴的孽龙,在他经脉中肆虐冲撞,带来焚身之痛!但归尘剑的坤土与兑泽之力,以及脚下大地深处源源不断涌出的、带着清凉生机的井水之力,又如同坚韧的堤坝和柔和的清流,死死地束缚、包裹、冲刷着这股毁灭性能量,将其强行拖拽着,导入更深、更广袤的大地坤元之中!这不是简单的承受,而是更高层面的炼化!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是以身为炉,以道为火,炼化灾劫!井水在沸腾!清澈的水面剧烈翻滚,冒出灼热的白气,水位却在疯狂上涨!井壁湿润的泥土变得滚烫,但更深处的地脉之力却在归尘剑的引导下,如同巨大的海绵,贪婪地吸纳着这狂暴的“热量”!赵清真的身体成为了最激烈的战场。高温灼烧着他体表的真炁,发出滋滋的声响!他的气息在狂暴的旱煞与沉凝的坤元之间剧烈波动,时而如同风中残烛,时而又爆发出磐石般的厚重!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白气和血沫,每一次心跳都如同擂鼓,震得脚下的泥水都在跳动!时间仿佛凝固。每一息都如同一年般漫长。终于!当那最后一股最核心、最暴戾的旱煞本源,被赵清真以莫大的意志和道行,强行拖拽着灌入井口、融入大地深处时——轰隆隆隆——!!!一声远比之前引雷符失控更加沉闷、更加宏大、仿佛源自大地母神深处的咆哮,自脚下轰然爆发!整个土地庙方圆数里的大地,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沉睡的巨兽在翻身!不是毁灭性的地震,而是一种…饱胀的、充满力量的脉动!那口深井,如同压抑了千万年的火山口,猛地喷发了!不是浑浊的泥水,也不是清澈的泉水,而是一道粗壮无比、晶莹剔透、散发着浓郁生命气息的淡蓝色水柱!水柱冲天而起,直上百丈高空!水柱之中,隐隐可见无数细碎的、如同星辰般的明黄光点闪烁流转,那是被炼化、被井水生机融合了一部分的精纯坤元地气!水柱冲上最高点,轰然炸开!这一次,不再是冰冷的寒雨,而是温润的、带着大地生机的甘霖!蕴含着被炼化的旱煞之“热”与井水本源之“生”的奇异雨水,如同九天银河倒泻,覆盖了比之前坎水结界更广阔的范围!哗啦啦——!温暖的雨点,带着沛然的生机,温柔而坚定地洒落在焦渴灼热的土地上,洒落在枯萎的草木上,洒落在惊魂未定的人们身上,也洒落在赵清真那焦痕遍布、摇摇欲坠的身躯上。雨水所及之处,奇迹发生了!龟裂焦黑的土地上,被雨水浸润的地方,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了一层湿润的深色!几株早已枯死的野草根部,在雨水的滋润下,极其微弱地、却无比顽强地,抽出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嫩绿到令人心颤的新芽!覆盖在人们身上的灰尘、血污被温柔洗去。那股深入骨髓的枯竭感如同冰雪消融,被温润的生机取代。李三槐脸上的皱纹仿佛都被这充满生机的雨水熨平了几分,他伸出颤抖的手,接住几滴雨水,那水中蕴含的温和暖意与蓬勃生气,让他干涸的眼眶再次涌出热泪,这一次,是劫后余生、见证神迹的狂喜之泪!而天空之中,那失去了旱魃本源戾气支撑、又被蕴含生机的雨水冲刷的残余虫云,如同无根的浮萍,发出了最后一声混乱而绝望的嘶鸣,彻底溃散!侥幸未死的蝗虫仓惶逃窜,如同退潮般消失在雨幕深处,再也不敢靠近这片被生机雨水笼罩的土地。噗通!赵清真再也支撑不住。归尘剑脱手,斜插在湿润的泥地里,剑身光芒尽敛,恢复古朴。他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摔在泥水之中,溅起一片温热的水花。他仰面朝天,任由温热的雨水冲刷着脸上、身上的血污和焦痕。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和铁锈味,眼前阵阵发黑,体内经脉如同被烈火灼烧后又浇上冰水,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强行引导、炼化旱魃本源戾气,几乎榨干了他所有的精气神,更让他的身体承受了难以想象的重创。但他嘴角,却缓缓勾起一丝极淡、极疲惫,却又无比释然的弧度。成了…这千里焦土的第一缕生机…被他从旱魃口中…硬生生夺回来了!“道长!”“活神仙!”李三槐和劫后余生的汉子们哭喊着扑过来,七手八脚地将赵清真从泥水里小心地扶起。有人脱下自己还算干净的里衣,蘸着温热的雨水,颤抖着擦拭他脸上、手上的血污和焦痕,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暴雨,依旧在倾盆而下。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周府废墟的断壁残垣,也冲刷着泥泞中那个失魂落魄的身影。周世显瘫在冰冷的泥浆里,额头抵着污浊的地面,肩头的伤口在雨水的浸泡下麻木地刺痛。他听到了远方那一声沉闷的大地轰鸣,也看到了那道冲天而起的淡蓝水柱,以及随后覆盖天地的温润甘霖。更感受到了那股弥漫开来、驱散了枯竭与绝望的沛然生机!土地庙的方向,没有雷霆审判落下。只有雨声,和隐约传来的、劫后余生的、带着哭腔的欢呼。他…他成功了?他真的…以一己之力,平息了蝗灾?引来了…真正的甘霖?这个认知,像一道更猛烈的闪电,劈开了周世显被悔恨和绝望填满的脑海。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再次抬起头,望向那个方向。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仿佛能看到,那个青灰色的身影,在众人的簇拥下,如同一座不倒的丰碑。“嗬…嗬…”他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抽气声,想哭,却发现连眼泪都似乎被刚才的绝望烧干了。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羞愧如同冰冷的毒蛇,狠狠噬咬着他的心脏,比肩头的伤口痛楚千百倍!自己引雷毁家,他引水活人;自己傲慢招灾,他虚怀救世…什么是道?什么是力?什么是真正的“虚受人”?答案,如同这漫天温润的雨水,冰冷而清晰地浇透了他每一寸灵魂。他之前所有的认知,所有的骄傲,在眼前这活生生的事实面前,都变成了最可笑、最肮脏的垃圾!“少爷!少爷您快起来!雨太大了!您的伤…”管家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几个家丁冒着大雨冲过来,七手八脚地想把他从泥水里架起来。“滚开!”周世显猛地爆发出一股蛮力,狠狠甩开搀扶的手!力道之大,让本就虚弱的管家再次跌倒在泥水里。他挣扎着,无视肩头撕裂般的剧痛,用膝盖和仅能活动的右手,在冰冷的泥浆中,向着土地庙的方向,一寸一寸、极其艰难地爬行!泥水混合着血水,糊满了他的脸、他的身体。昂贵的锦袍被碎石瓦砾划得破烂不堪,沾满了污秽。他爬得很慢,每一次挪动都耗尽力气,在泥泞的地面上拖出一道长长的、狼狈不堪的痕迹。但他眼神死死盯着那个方向,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赎罪!或者说,是抓住那最后一线可能存在的救赎之光!他不再是什么周家少爷,他只是一个罪人,一个在泥泞中向着自己亲手鄙弃、却又唯一能拯救他灵魂的光明,卑微爬行的罪人。---土地庙的深井旁,临时搭建了一个简陋的草棚。赵清真盘膝坐在干燥的草垫上,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嘴唇干裂,气息微弱。李三槐的小孙女小心翼翼地端着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里面盛着刚刚从井里打上来的、清澈温润的泉水,喂到赵清真嘴边。赵清真微微颔首,就着碗沿,小口啜饮着。清冽甘甜的泉水带着温和的生机之力流入干涸灼痛的喉咙,如同久旱逢甘霖,滋润着近乎枯竭的经脉。归尘剑静静横放在他膝前,剑身暗淡,剑格处的七星宝石也光泽内敛,仿佛耗尽了力量陷入沉睡。唯有剑脊上那些玄奥的雷纹,在吸收了蕴含生机的雨水气息后,偶尔闪过一丝极细微的金芒,如同蛰伏的雷龙在缓慢恢复。他闭目内视。体内情况堪称惨烈。强行容纳、疏导旱魃本源戾气,经脉如同被烈火焚烧后又强行拓开的河道,布满了细微的裂痕,传来阵阵灼痛和空虚感。丹田气海中的真气近乎枯竭,龙门道基虽然未损,却也光华黯淡,如同蒙尘的明珠。没有数日静修,辅以灵药,难以恢复。但万幸,那股焚尽一切的旱煞戾气,终究是被大地坤元吞噬、被井水生机融合转化,不仅未能摧毁他,反而在生死边缘的磨砺下,让他对“坎水”的柔韧、“坤土”的承载、“震雷”的破邪,有了更深一层的体悟。道心之上,那层因红尘炼心而沾染的微尘,仿佛也被这场生死劫火淬炼得更加通透澄澈。有真炁护体,皮肤没有损坏,只是头发胡须被烧灼的短了一点。“道长…您…您感觉好些了吗?”李三槐佝偻着腰,站在草棚外,雨水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老脸流下,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后怕,“您…您可千万要保重啊!您是我们的大恩人,是这河南府万千百姓的救星啊!”他身后,几个同样淋着雨的汉子也纷纷点头,眼神炽热而虔诚。赵清真缓缓睁开眼,眸中神光虽弱,却依旧澄澈平静。他微微摇头,声音带着重伤后的沙哑:“老丈言重了。此井生机,乃天地造化,贫道不过顺势而为,借力导引。真正的生机,在诸位心中向善求存之念,更在脚下这方厚土。”他的目光投向草棚外那温润的雨幕,以及雨幕下,龟裂土地被浸润后泛起的深色湿痕。“旱魃戾气虽被压制疏导,然其根植千里焦土怨念,非一口井、一场雨可尽除。三日…三日之内,若不能调和此间枯荣生灭之因果,恐有反复。”“三…三日?”李三槐和众人脸色一变,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就在这时,草棚外传来一阵压抑的骚动和惊呼。“快看!那…那是什么人?”“天啊!他…他在爬?!”“是…是周家那个少爷!他爬过来了!”赵清真目光微凝,透过草棚的缝隙望去。泥泞不堪的荒野上,一个身影正极其艰难地向着土地庙的方向蠕动。他浑身裹满了黑黄的泥浆,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破烂的锦袍拖在身后,沾满了碎石和枯草。左肩处,一片暗红的血污在泥水中晕开。他每一次向前挪动,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湿滑的泥地上留下深深的拖痕和挣扎的印记。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却洗不掉那份深入骨髓的狼狈与绝望。正是周世显。他终于爬到了离草棚不远的地方,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瘫倒在冰冷的泥水里,剧烈地喘息着,肩头的伤口在泥水浸泡下,边缘已经有些发白。他勉强抬起头,泥水顺着头发流进眼睛,模糊的视线死死锁定草棚中那个盘坐的身影。“道…道长…”他声音嘶哑,微弱得几乎被雨声淹没,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卑微与乞求,“周世显…知…知错了…”他挣扎着想抬起头,想做出叩拜的姿态,却连支撑起上半身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徒劳地昂着脖子,像一条濒死的鱼。草棚内外一片死寂。李三槐和汉子们看着泥泞中这个曾经不可一世、此刻却狼狈如狗的富家公子,眼神复杂。有愤怒,有鄙夷,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赵清真静静地看着他。看着那双被泥水和雨水糊住、却依旧能清晰感受到其中无尽悔恨、绝望和卑微求恳的眼睛。周世显之前的骄横狂妄、刻薄恶毒,与此刻泥泞中挣扎乞怜的形象,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道心深处,那丝因他嘶吼而泛起的涟漪,再次轻轻荡漾开。非是怜悯,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明悟。师父所言“以虚受人”,这“虚”字,既是自身持守中正,虚怀若谷,亦是能容这世间百态,包括这骄狂之后的幡然悔悟,这罪孽深重的卑微求存。红尘炼心,炼的不仅是己心,亦是观照众生心。他缓缓抬起手,指向泥水中奄奄一息的周世显,声音平静无波,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将他抬进来。取井中清泉,为他清洗伤口。”李三槐等人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快!听道长的!”两个年轻力壮的汉子立刻冒着雨冲出去,小心翼翼地架起泥浆里的周世显。触碰到他肩头伤口时,周世显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身体剧烈颤抖,却死死咬着牙,没有挣扎。他被半拖半架地弄进草棚,放在远离赵清真的角落。有人打来一桶清澈温润的井水,用布巾蘸着,小心地擦拭他脸上、身上的泥污。冰凉的井水触碰到肩头翻卷的伤口,带来刺骨的疼痛,周世显浑身痉挛,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硬是一声不吭,只是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看着盘坐在草垫上、闭目调息的赵清真。泥污被洗去,露出他惨白失血的脸,额头上是刚才在泥地里磕碰出的青紫和破口,左肩的伤口更是触目惊心——一块锋利的羊脂白玉碎片深深嵌入骨肉,边缘的皮肉被雷火灼烧得焦黑翻卷,又被泥水浸泡得发白肿胀。“道长…这…这碎玉嵌得太深了…得…得请郎中啊…”清洗伤口的汉子看着那狰狞的伤口,手足无措。赵清真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周世显肩头的伤口上,又移向他那双充满痛苦、悔恨和一丝茫然求恳的眼睛。他沉默了片刻,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玉碎其表,犹可磨砺。”“心蒙尘垢,当以何为刃?”这句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周世显的心上!他浑身剧震,眼中瞬间涌起更深的痛苦和茫然。是啊…玉碎了,可以打磨成器。可自己这颗被金钱、傲慢、虚妄彻底蒙蔽污染的心呢?拿什么来磨?拿什么来洗?赎罪…该如何赎?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绝望的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水渍,无声地滚落。赵清真不再看他,目光转向草棚外温润的雨幕,和雨幕下那片刚刚被生机浸润的土地。三日因果调和…这周世显的幡然悔悟,是契机?还是…另一重变数?他缓缓闭上眼,继续引导着体内那微弱却坚韧的龙门真气,修复着濒临崩溃的经脉。归尘剑静静躺在他膝前,剑脊雷纹,在雨水的润泽下,似乎又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第七十八章 伏旱魃(终)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赵清真那句“心蒙尘垢,当以何为刃?”如同淬了冰的锥子,狠狠扎进周世显的灵台深处。草棚外温润的雨声,草棚内井水清冽的气息,众人压抑的呼吸,此刻都化为一片模糊的背景。他瘫在角落的草垫上,肩头嵌入碎玉的伤口传来阵阵尖锐的抽痛,但这疼痛比起灵魂深处那被撕开的、血淋淋的疮口,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玉碎其表,犹可磨砺。心蒙尘垢,当以何为刃?刃…何以为刃?他周世显活了二十多年,信奉的“刃”是黄白之物,是权势威压,是足以压垮人心的财富!他用这“刃”鄙夷过多少人?碾碎过多少希望?又为自己筑起了何等虚幻而脆弱的金玉囚笼?如今囚笼崩塌,金玉化为齑粉,留下的,只有这泥泞中的躯壳,和一颗被傲慢、无知、浅薄彻底锈蚀、布满污垢的心!悔恨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毒虫,噬咬着他每一寸神经。昨日鞭打老农时的刻薄嘴脸,讥讽道士挖泥巴时的狂妄神态,炫耀玉螭龙时的志得意满…一幕幕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烫印在他的识海!每一次回想,都伴随着灵魂被撕裂般的剧痛和难以言喻的羞耻!他恨不得将自己埋进这泥浆里,彻底腐烂!“嗬…嗬嗬…”压抑的呜咽从他喉咙深处挤出,混合着铁锈般的血腥味。泪水终于冲破了他那可笑的自尊堤坝,汹涌而出,冲刷着脸上未干的泥痕,滚烫地滴落在身下冰冷的草垫上。他蜷缩起身体,将头深深埋进臂弯,肩膀剧烈地抽搐着,像一个被世界彻底遗弃、在无边黑暗中绝望哭泣的孩子。什么周家少爷,什么富甲一方,此刻都化为齑粉,只剩下一个被自身罪孽压垮、于悔恨深渊中挣扎沉沦的孤魂。草棚内一片沉寂。李三槐和几个汉子看着角落里那团颤抖、呜咽的身影,眼神复杂。最初的愤怒和鄙夷,在这无声的巨大痛苦面前,渐渐被一种沉重而莫名的压抑所取代。空气中弥漫着井水的清凉、草垫的微腥,还有一丝…绝望的咸涩。赵清真依旧盘膝静坐,闭目调息。他并未去看周世显,但棚内那浓得化不开的悔恨与绝望气息,如同实质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澄澈的道心湖面。师父吕玄通的教诲在心间流淌:“…虚怀若谷,方能容物;悲悯观照,乃见众生…红尘炼心,炼的是持守,亦是容受…”这周世显的幡然悔悟,是契机?还是变数?抑或…是这场因果纠缠中,必须被化解的最后一道戾气锁链?他缓缓睁开眼,目光平静地扫过角落那团颤抖的身影,最终落回膝前那柄古朴的归尘剑上。剑身暗淡,剑脊上的玄奥雷纹却在他目光触及的刹那,极其微弱地闪过一丝银芒,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暴雨,不知疲倦地冲刷着饱经蹂躏的大地。土地庙周围龟裂的焦土,在温润甘霖的持续浸润下,贪婪地吮吸着生机。深色的湿润痕迹不断蔓延、加深,如同大地的血脉正在复苏。几处低洼处,甚至积起了浑浊的水洼,倒映着昏沉的天空。然而,赵清真盘坐草棚之内,眉心的褶皱却未曾舒展。他指尖搭在归尘剑冰冷的剑格上,神念如同最精微的触须,谨慎地探入脚下这片刚刚焕发生机的土地深处。生机在萌发,没错。但那股被强行压制、疏导、融入地脉与水脉的旱魃本源戾气,并未真正消散!它如同蛰伏在温床之下的毒蛇,被这场甘霖和众人的希望暂时安抚,却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燥热余烬。这股戾气,根植**里焦土三年累积的枯寂绝望,与这片土地上所有生灵(包括周世显)心中曾滋生的怨怼、贪婪、傲慢…交织缠绕,形成了一张无形的、怨毒的大网。他能清晰地“听”到,大地深处传来的脉动,并非全然是生机的勃发。其中夹杂着一种极其细微、却异常顽固的、如同砂砾摩擦般的“沙沙”声,那是戾气在坤元地脉中不甘蛰伏的躁动!井水中蕴含的勃勃生机,正被这股戾气无声地侵蚀、中和,如同清水滴入墨池。三日…三日之内,若不能彻底斩断这戾气与众生心念、与这片土地枯荣生灭的因果锁链,被压制的旱魃戾气必将卷土重来!届时,刚刚萌发的生机将被瞬间焚毁,此地恐将化为比之前更彻底的死域!调和因果…关键在于“调和”。非是强行镇压,而是疏导、化解、抚平那累积的怨怼与枯寂。这需要契机,一个能贯通天地人心、承载并转化所有戾气的支点。赵清真的目光,再次落向角落里的周世显。此刻的周世显,似乎耗尽了所有哭泣的力气,瘫在草垫上,眼神空洞地望着草棚破败的顶。肩头的剧痛依旧,但更深的是一种灵魂被彻底掏空的麻木。悔恨的浪潮暂时退去,留下的是无边无际的荒芜和茫然。他像个被抽走了提线的木偶,只剩下躯壳。李三槐端着一碗刚打上来的、清澈温润的井水,走到周世显身边,犹豫了一下,还是蹲下身,声音干涩地道:“周…周公子,喝…喝口水吧。”碗沿凑到周世显干裂起皮的唇边。周世显空洞的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落在李三槐那张沟壑纵横、写满沧桑和同样带着疲惫的脸上。这张脸,昨日还曾被他用鞭子指着,斥为“腌臜货”,鄙夷如尘埃。此刻,这双浑浊的老眼里,却没有预想中的仇恨和快意,只有一种…沉重而复杂的悲悯?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为什么?为什么不恨我?为什么还要给我水喝?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比刚才的悔恨更加汹涌!他下意识地张开干裂的嘴唇,清冽甘甜的井水流入灼痛的喉咙。这水,带着一股温和的、令人心安的力量,与他记忆中府中玉杯盛放的、冰冷昂贵的山泉截然不同。它流过的不仅是干渴的喉咙,更像一道清泉,冲刷着他那颗被污垢堵塞、濒临枯死的心脏。“老…老丈…”他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每一个字都带着砂砾摩擦的质感,“昨日…昨日鞭打于你…是…是我周世显…猪狗不如…”他挣扎着想抬起手,想抓住什么,却牵动了肩头的伤口,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额头瞬间布满冷汗。李三槐的手抖了一下,碗里的水洒出几滴。他看着周世显那因剧痛而扭曲、却又充满卑微乞求的脸,浑浊的老眼也微微泛红。他叹了口气,用粗糙的手指,蘸了点碗里的水,小心翼翼地涂抹在周世显干裂的嘴唇上。“唉…都…都过去了…”李三槐的声音带着浓重的乡音,低沉而沙哑,像被风沙打磨过的石头,“天灾人祸…都不容易…俺们乡下人,只求口吃的…有口水喝…娃儿能活命…”他顿了顿,看着周世显肩头那狰狞的伤口,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你这伤…得治啊…道长说了,心…心比伤重要…”“心比伤重要…”周世显喃喃重复着,眼神更加茫然空洞。心…他那颗被金钱权势包裹、早已僵硬冰冷的心…真的…还能治吗?他下意识地,用唯一能活动的右手,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抚上自己剧痛冰冷的左肩伤口,指尖触碰到那坚硬冰冷的碎玉边缘。这块象征着“祥瑞”、象征着他不惜重金求来的虚妄希望的玉片,此刻深深嵌在他的血肉里,如同一个最恶毒的讽刺烙印!它带来的不是甘霖,是毁灭!不仅是毁了他的家业,更毁了他赖以立足的整个世界!一股混合着自厌、自毁的极端情绪,如同毒火般猛地窜起!他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与其留着这耻辱的烙印,不如…“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吼从喉咙深处爆发!周世显的右手五指猛地扣紧那块暴露在伤口外的碎玉边缘!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决绝,狠狠向外一拔!噗嗤!血肉撕裂的声音!一块沾满粘稠鲜血和碎肉的、边缘锋利的羊脂白玉碎片,被他硬生生从肩胛骨缝里拔了出来!滚烫的鲜血如同开闸的洪水,瞬间喷涌而出,染红了他破烂的衣襟和身下的草垫!“啊!”李三槐吓得魂飞魄散,手中的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其他汉子也惊呼着围了过来!剧痛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周世显!眼前阵阵发黑,几乎昏厥过去!但他死死咬着牙,牙齿深深陷入下唇,鲜血顺着嘴角流淌。他右手中紧紧攥着那块染血的碎玉,锋利的边缘割破了他的掌心,鲜血顺着手腕流下,与肩头的血混合在一起,滴落在草垫上,洇开一片刺目的暗红。他将这块带血的“祥瑞”残骸,颤抖着、高高举起,对着草棚中央盘坐的赵清真,用尽生命最后的气力嘶喊,声音破碎而绝望:“道…道长!此…此玉乃我…虚妄之证!傲慢之枷!招灾之引!周世显…以此残躯…以此罪证…愿…愿为薪柴!只求…只求道长…斩断…斩断这祸根因果!救…救救这方水土…救救…这些…我…我曾鄙夷践踏的…父老乡亲!!!”最后一个字喊出,他眼前彻底一黑,右手无力地垂下,染血的碎玉“当啷”一声掉落在泥泞的草垫上。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倒下去,气息微弱,面如金纸,唯有肩头和掌心的伤口,还在汩汩地冒着鲜血。草棚内死一般寂静!所有人都被周世显这突如其来的、惨烈到极致的自剖与献祭惊呆了!李三槐看着那滩迅速扩大的血泊,老泪纵横,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那染血的碎玉,躺在泥泞和血泊中,仿佛凝聚了所有的虚妄、傲慢与苦难。赵清真一直闭着的双眼,在周世显嘶喊出“愿为薪柴”的瞬间,骤然睁开!眸中神光暴涨!不再是重伤后的虚弱,而是一种洞穿虚妄、照彻本源的通透!仿佛两道实质的闪电,穿透草棚的昏暗,落在周世显那染血的残躯和那块刺目的染血碎玉之上!就是此刻!那浓烈到极致的悔恨、自厌、以及最后关头那近乎献祭般的、卑微却决绝的祈求!那染血的、象征着虚妄根源的碎玉!这一切,终于汇聚成了那个贯通天地人心、承载并转化所有戾气的支点!一个以罪者之血、悔者之心为引,调和枯荣生灭的无上契机!“善!”赵清真口中只吐出一个字,却如同黄钟大吕,震得整个草棚嗡嗡作响!他长身而起,动作流畅而充满力量,重伤的颓态一扫而空!一手虚抓!掉落在血泊中的那块染血碎玉,仿佛被无形之力牵引,“嗖”地飞起,稳稳落入赵清真的掌心!温润的羊脂白玉此刻冰冷刺骨,沾染的鲜血在赵清真掌心温润的真气包裹下,非但没有凝固,反而如同活物般缓缓流淌,散发出一种奇异的气息——那是周世显悔恨之血,亦是虚妄破碎之证,更是此地万千生灵苦难怨念的一个微缩凝结!另一手并指如剑,快如闪电般点向周世显眉心!“灵台暂借,一念通幽!”一缕精纯凝练、带着清心宁神之力的龙门真气,瞬间没入周世显几乎陷入昏迷的灵台识海!周世显浑身剧震,原本因剧痛和失血而混乱模糊的意识,如同被投入冰湖,瞬间变得一片空明澄澈!过往二十余年的骄奢淫逸、刻薄寡恩、虚妄傲慢…如同走马灯般在他这空明的意识中飞速掠过!每一个画面都无比清晰,带来的不再是悔恨的灼痛,而是一种冰冷的、如同旁观者般的审视!最终,定格在草棚外那温润的雨幕下,龟裂土地上顽强泛起的湿润深痕,以及李三槐那张悲悯的老脸上。一丝明悟,如同破开乌云的晨曦,在他空明的意识深处骤然点亮!不是骄傲,不是财富,不是力量…是脚下这片厚土!是土里刨食、卑微求存的苍生!是这天地间…最本真、最坚韧、也最值得敬畏的…生之渴望!几乎就在周世显意识空明、悟得那“生之敬畏”的刹那!赵清真动了!他手持那块染血的碎玉,一步踏出草棚,身形如御风而行,瞬间出现在那口依旧汩汩涌出温润清泉的深井之畔!暴雨打湿了他的青灰道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挺拔的身形。“天地为炉!造化为工!”“戾气为铜!心念为火!”“坎水为引!坤土为模!”“七星归尘——化!”赵清真口中真言响彻云霄,每一个字都引动天地气机共鸣!他左手托着那块染血的碎玉,将其高高举起,置于井口喷涌的清澈水柱之上!同时,右手归尘剑发出一声前所未有的、清越激昂的长吟,骤然出鞘!剑身之上,黯淡的玄奥雷纹瞬间爆发出刺目欲盲的银白光芒!剑格处,七颗宝石如同被点燃的星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华!坎水蓝芒深邃如海,引动井中生机泉水!坤土明黄厚重如山,沟通脚下承载地脉!震雷银白破邪诛妄,撕裂一切怨毒虚障!巽风淡青流转不息,调和诸力贯通有无!离火赤红焚尽余烬,炼化戾气返本归源!艮山玄黑稳固根基,定鼎乾坤不使动摇!兑泽莹白滋养万物,孕育生机泽被苍黎!七色光芒并非各自为政,而是循着玄奥的轨迹,首尾相连,形成一个生生不息、完美流转的七星阵图!阵图的光华冲天而起,将赵清真、那口深井、以及他手中托举的染血碎玉,尽数笼罩在内!与此同时,赵清真右手归尘剑,带着七星流转的煌煌道威,并非斩向虚空,而是剑尖向下,直直刺入井口喷涌的水柱之中!剑入清泉!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深沉而宏大的嗡鸣!归尘剑刺入水柱的刹那,剑身爆发的七色星芒瞬间融入清澈的水流!整道喷涌的水柱,由内而外,骤然亮起!不再是透明的泉水,而是化作了一道晶莹剔透、内蕴七色流转星光的通天光柱!光柱直冲百丈云霄!将昏暗的雨夜瞬间照亮!暴雨在触及光柱的瞬间,仿佛被某种力量牵引、同化,也带上了淡淡的七彩光晕,温柔地洒落大地!而被赵清真左手托举在光柱上方的那块染血碎玉,此刻成为了所有力量汇聚的核心!它剧烈地颤抖起来!周世显的悔恨之血在七星光芒和井水生机的冲刷下,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如同燃烧的火焰,散发出一种纯净而灼热的光芒!玉中蕴含的、象征着周世显(亦是此地众生)过往所有虚妄、傲慢、怨怼的残余意念,以及那深藏地脉、被强行压制的旱魃本源戾气,如同被投入熔炉的顽铁,在七星道火、井水生机、以及这悔恨心念所化的“心火”三重煅烧下,发出无声的、凄厉的尖啸!嗤——!缕缕灰黑色、带着无尽枯寂与怨毒气息的烟雾,从颤抖的碎玉中被强行逼出!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甫一出现,便在七彩的光柱和温润的雨水中迅速消融、瓦解,化为最本源的、中性的天地元气,被那蕴含着生机的雨水温柔地带走,融入脚下的大地,融入每一片被雨水滋润的焦土!玉,在净化!血,在升华!戾气,在消融!草棚内,意识空明的周世显,身体虽不能动,但灵台识海却清晰地“看”到了这一幕!他“看”到自己的悔恨之血化为纯净的心火,“看”到自己的虚妄之证在道火中焚烧净化,“看”到那代表着他和这片土地所有苦难根源的灰黑戾气被丝丝抽离、瓦解!一种前所未有的、宏大而温暖的解脱感,如同温润的泉水,瞬间淹没了他的灵魂!肩头和掌心的剧痛似乎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回归母体般的安宁与平和。李三槐和棚外的汉子们,更是看得目瞪口呆,心神剧震!他们看不到那些无形的意念和戾气,却能清晰地看到那冲天的七彩光柱!看到光柱中那块染血碎玉在光芒中颤抖、变得越发纯净通透!看到笼罩他们的温润雨水,似乎变得更加清澈、更加充满生机!脚下的土地,传来更加清晰而有力的脉动!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暖而充满希望的力量,从大地深处,从雨水中,从每个人的心底,悄然升起!光柱持续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当最后一丝灰黑色的戾气从变得晶莹剔透、再无一丝血痕和杂质的碎玉中被逼出、消融在七彩光雨之中时——嗡!一声清越悠扬、仿佛涤荡了天地尘埃的玉磬之音,自那纯净的玉片中悠然响起,传遍四野!归尘剑上的七色星芒缓缓收敛,冲天光柱随之消散。暴雨依旧,但每一滴雨水都仿佛被赋予了全新的生命,更加温润,更加清澈,蕴含着勃勃的生机与宁静的力量。赵清真缓缓收回归尘剑,剑身光华内敛,恢复古朴,但剑脊雷纹深处,却多了一丝温润如玉的莹光。他左手掌心,托着那块已变得纯净无瑕、温润生辉的羊脂白玉片。它不再冰冷,反而带着一种温煦的暖意,如同初升的朝阳。他低头看向井中。井水清澈见底,水波荡漾间,隐隐有七彩的星芒流转,散发出浓郁到化不开的生命气息。井壁湿润的泥土,呈现出一种温润的深褐色,几株嫩绿的苔藓,竟已悄然从缝隙中探出头来。再望向四周。暴雨冲刷之下,龟裂的焦土已被深色的湿润彻底取代。无数细小的、嫩绿的新芽,如同星火燎原,刺破湿润的泥土,在雨水的滋润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开柔嫩的叶片!枯死的树干上,也萌发出点点绿意!空气中弥漫的焦渴与绝望气息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万物复苏、生机勃发的清新与宁静!旱魃戾气,化尽!千里焦土,回春!赵清真立于井畔,青衫沐雨,手持温玉。他缓缓抬头,望向依旧阴沉的雨幕苍穹,嘴角,终于勾起一丝如释重负的、极淡却无比澄澈的笑意。草棚内,周世显在玉磬清音响起的刹那,彻底昏睡过去。脸色依旧苍白,眉头却已舒展,嘴角带着一丝婴儿般的安宁。他肩头和掌心的伤口,在蕴含生机的雨水浸润下,流血早已止住,边缘的皮肉呈现出健康的淡粉色。李三槐颤抖着走出草棚,不顾暴雨,跪倒在湿润泥泞却充满生机的土地上,老泪纵横,对着苍天,对着井畔那个身影,重重叩首。身后,所有劫后余生的人们,也纷纷跪倒,无声的泪水混合着温热的雨水,冲刷着过往的苦难。雨,还在下。但这雨,已不再是绝望的帷幕,而是新生的序曲。 第七十九章 焚经白马寺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五月的洛阳城,浮荡着一股奇异的气息。那是牡丹将残未残时奋力吐露的最后几缕颓靡甜香,混杂着城内大小寺庙道观昼夜不息的香烛烟火气,丝丝缕缕,沉甸甸地压在人心头,也沾染在往来行人的衣袂鬓角。空气仿佛凝滞的蜜油,带着一种繁华将尽的黏腻与沉闷。午后的阳光穿过薄云,懒洋洋地洒在青灰色的城砖、朱红的宫墙和琉璃瓦上,却驱不散那份沉郁。赵清真踏过白马寺山门前那片被无数虔诚脚步踩磨得温润发亮、几乎能照出人影的青石板。他身着一袭崭新的靛蓝细布道袍,浆洗得挺括,针脚细密匀称,在暮春的暖阳下泛着内敛的光泽。袍袖宽大,行走间却无半分飘荡,只随着他沉静的步伐,垂落出简洁而有力的线条。背后斜负一柄长剑,古拙的剑鞘,样式朴素,唯有剑格处镶嵌的七颗颜色各异的宝石,在阳光下偶尔流转出一抹内蕴的星辉,无声地诉说着不凡。剑名“归尘”。这身道袍,是周世显所赠。那位富甲一方的巨贾,感念赵清真为河南府驱散旱魃戾气,执意要厚赠金银细软。赵清真推却不过,便将那些黄白之物尽数换作了米粮,散给了河南府那些面黄肌瘦、眼巴巴望着城门内繁华的流民饥民。唯有这两身裁剪合体、用料实在的道袍,他收下了。尘世炼心,形骸终需蔽体。龙门羽士,清修持戒,却从不刻意避讳人间烟火。道袍蔽体,是行走世间的身份,亦是约束己身的戒律。山门巍峨,斗拱飞檐,承托着岁月的厚重。门楣上“白马禅寺”四个鎏金大字,在午后的光线下依旧熠熠生辉,彰显着这座敕建古刹的皇家气度与千年荣光。寺内,钟磬之声悠扬回荡,如同从远古传来的呼唤,深沉而辽远。诵经声整齐而浑厚,一浪接着一浪,仿佛沉浑的海潮,拍打着千年古刹朱红的墙垣与碧绿的琉璃瓦。梵音庄严,涤荡人心,这本该是极清净庄严的所在。然而,赵清真敏锐的灵觉,却在踏入山门的第一步,便捕捉到了这庄严表象之下汹涌的暗流。一股难以言喻的焦躁与紧绷的敌意,如同无形的瘴疠,弥漫在香烟缭绕的空气里,无声地侵蚀着那份佛门应有的平和。来往的僧侣步履匆匆,面色沉凝,眼神中少了往日的从容,多了几分警惕与忧虑。偶有身着青色或灰色道袍的身影,从侧殿的回廊下匆匆闪过,或是几个结伴的道士,在香客稀疏的角落低声交谈。每当佛道双方的目光不经意间相接,那刹那的碰撞,便如同寒冰撞上烈火,瞬间爆发出无声的硝烟,随即又飞快地移开,只留下一种更深的隔阂与冰冷的敌意,沉淀在古柏虬枝投下的浓重阴影里,久久不散。赵清真神色平静,步履未停,径直穿过天王殿前的广场。巨大的青铜香炉里青烟袅袅,善男信女们虔诚地跪拜祈福,空气中檀香浓郁。但他的心神,却早已越过这表面的祥和,投向寺院深处那座承载着白马寺千年智慧与荣光的重地——藏经阁。尚未走近藏经阁所在的独立院落,一股无形的怨戾之气冰冷地盘旋缠绕在阁楼飞檐之上,隐隐刺痛赵清真的灵台识海。这气息阴冷、怨毒,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破坏欲念,绝非古刹经年累月自然积淀的厚重佛息,亦非寻常精怪所能散发。他背后的归尘剑,在古朴的剑鞘中,发出极细微却清晰的嗡鸣,如同沉睡的龙蛇被惊醒。剑格之上,七颗宝石中的两颗——象征“离火”的赤红宝石与象征“坤土”的明黄宝石——光芒隐现流转。一股灼热燥烈、仿佛无形火焰的气息,与一股沉浊厚重、如同大地承载却遭侵蚀的衰败之气,正丝丝缕缕地从藏经阁紧闭的门窗缝隙中渗出,相互纠缠、对抗。赵清真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归尘剑内蕴他的真炁,对天地间异种气机的感应极为敏锐。离火燥烈,主焚毁;坤土厚重,主承载。眼前这阁中经卷遭劫的景象,绝非监院口中“寻常虫蠹湿腐”所能解释。那经卷上的裂痕焦黑,分明是被一股刻意为之、引动离火燥气侵蚀坤土载物之性的阴损法力所伤,确系符咒之力无疑。但这法力……赵清真神念如丝,小心翼翼地探入那怨戾之气中细细分辨——驳杂不纯,戾气深重,充满了急功近利的暴虐,绝非玄门正宗“三昧真火”或“离火符箓”应有的精纯阳和之意,倒像是走了偏锋、掺杂了邪祟之力的下乘法门。藏经阁前的小广场上,气氛更是剑拔弩张。数名身披象征高阶僧职的大红袈裟的老僧,与几位头戴象征道门清贵的混元巾、身着云纹鹤氅、颇有仙风道骨之姿的道长,正形成对峙之势。双方显然都在极力克制,声音压得很低,但那字里行间喷薄而出的愤懑与指责,却如同压抑的地火,随时可能冲破地表。“……阿弥陀佛!监院大师此言差矣!”一位面如重枣、声若洪钟的老僧,正是白马寺监院玄嗔法师。他须眉戟张,因激愤而满面通红,宽大的僧袖随着他激动的手势剧烈抖动,一根手指几乎要戳到对面一位清瘦道长的鼻尖。“事实昭然!若非邪法诅咒,我寺千年珍藏的经卷宝典,如何会无端裂痕横生,字迹模糊湮灭?那焦灼之痕,那卷曲之状,非妖道‘焚经符咒’这等阴损歹毒之术而何?!此等行径,亵渎佛法,毁我根基,其心可诛!”他的声音如同闷雷,在藏经阁前回荡,震得旁边几株古柏的叶子都簌簌作响。对面那位清瘦道长,长髯飘拂,正是洛阳上清宫监院玉玑子。他面沉如水,眼神锐利如鹰隼,面对玄嗔咄咄逼人的指斥,只是冷冷地将手中拂尘一摆,银丝如瀑,看似轻描淡写,却带着一股柔韧的力道,恰到好处地将玄嗔几乎要点到面门的手指荡开寸许。“无量天尊!”玉玑子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冰冷,带着金石之音,“玄嗔大师,口业亦是业障!妄言诬蔑,徒增罪愆!我道门符箓之术,上承三清道祖法旨,下应周天星斗玄机,驱邪缚魅,济世度人,乃是护持正道、安靖乾坤的无上法门!岂是你口中那等毁经谤佛、见不得光的妖术邪法?”他目光如电,扫过藏经阁那两扇紧闭的、厚重朱漆大门,门缝之下,隐约可见散落出的些许经卷碎片,纸色黯淡,边缘焦黑卷曲,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衰败与不祥气息。“尔等护持不力,致使经文遭虫蠹湿腐之厄,此乃天灾人祸,咎由自取!不思己过,反诬我道门清誉,是何道理?莫非欺我道门无人耶?”玉玑子的话语同样犀利,字字如刀,直指佛门管理不善。他身后的几位道长,也个个面色含霜,手按拂尘或剑柄,周身清气隐隐流转,显然也是修为不俗之辈,对白马寺的指控极为不满。围观的僧俗越来越多,有寺内僧人,有上清宫道士,更多的是闻讯而来或不明就里的香客信众。众人屏息凝神,目光在佛道双方领头者脸上紧张地逡巡,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压抑。佛光与道气,如同两股无形的暗流,在藏经阁前剧烈地碰撞、角力。赵清真静立人群外围,仿佛激流中的一块礁石,青灰色的道袍在双方气势激荡引动的微风中纹丝不动。他深邃的目光扫过愤怒的玄嗔,扫过冰冷的玉玑子,最后落在那紧闭的藏经阁大门上。归尘剑的嗡鸣愈发清晰,离火与坤土宝石的光芒流转加速。他清晰地感应到,那阁内残留符咒戾气的真正源头,并非玉玑子本人身上散发的道气。玉玑子的气机虽也凌厉,但更偏向于上清宫传承的清正与孤高。那引发经卷焚毁的符咒核心,带着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而古老的……龙气?这缕气息如同游丝,混杂在驳杂的怨戾之中,若非归尘剑对地脉气机感应超凡,几乎难以捕捉。这缕精纯龙气的出现,让赵清真心中疑窦更深。此事,绝非仅仅是佛道两派因香火信众之争而相互倾轧那般简单。他不动声色地抬起眼,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殿宇与人群的阻隔,遥遥投向白马寺深处,那座供奉着北魏所铸铁佛的毗卢殿方向。那里,是整个白马寺地脉的核心,也是……龙气最有可能盘踞或引动的地方。“阿弥陀佛!监院大师,玉玑子道长,二位且息雷霆之怒!”一位须眉皆白、面容慈和的老僧排众而出,双手合十,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正是寺中德高望重的了空长老。“争执无益。藏经阁乃我寺重地,亦是天下佛子共仰之智慧宝库。当务之急,是查明经卷损毁真相,保全剩余经典,而非在此各执一词,徒增嗔怨。真相大白之日,是非曲直,自有公论。”了空长老的话暂时缓和了一下紧绷的气氛。玄嗔重重哼了一声,强压下怒火,但看向玉玑子的眼神依旧充满了不信任。玉玑子也收敛了锋芒,微微稽首:“了空长老所言甚是。贫道亦不愿见千年经典毁于一旦。然清白之誉,亦不容污蔑。若贵寺能拿出确凿证据,证明此事确系我道门中人所为,上清宫自当清理门户,给天下一个交代!若无实据,这‘妖道邪符’的污名,恕我道门万难承受!”他最后一句,语气斩钉截铁,目光再次逼视玄嗔。“证据?”玄嗔怒极反笑,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好!好一个要证据!老衲今日便让你们这些自诩玄门正宗的道爷们,心服口服!也让天下人看看,是谁在行那鬼蜮伎俩!”他猛地转身,对身后侍立的一名身材魁梧、太阳穴高高隆起的武僧厉声喝道:“慧能!速去宝光殿,请‘显影琉璃镜’来!”“显影琉璃镜”五字一出,在场不少年长的僧人和见多识广的香客都微微动容。此镜相传是前朝一位西域高僧所献,以整块琉璃磨制而成,光洁如水,能照见寻常目光难及之物,甚至能显化一些无形气机,一直被供奉在白马寺珍藏佛宝的宝光殿深处,非重大法事或危机关头,极少请出。玉玑子眉头微皱,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但转瞬即逝,随即冷笑道:“哦?久闻白马寺有琉璃宝镜,能照妖邪。贫道今日倒要开开眼界,看这宝镜如何显化出我道门的‘妖符’来!”他身后的道长们也都面露警惕之色,显然对这佛门异宝也有所忌惮。不多时,四名身强力壮的武僧,小心翼翼地抬着一面巨大的圆形琉璃镜,从宝光殿方向快步而来。那镜面足有磨盘大小,磨制得光滑无比,在暮春的阳光下流转着七彩光晕,宛如一泓凝固的秋水,深邃而神秘。镜框是厚重的紫檀木,雕刻着繁复的佛门莲华和梵文真言,显得古朴而庄严。琉璃镜被稳稳地安置在藏经阁正前方三丈之地,镜面斜斜向上,正对着藏经阁紧闭的朱漆大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面传说中的佛宝之上,广场上落针可闻,连诵经声似乎都暂时停歇了。玄嗔深吸一口气,排众上前,走到琉璃镜旁。他双手缓缓合十于胸前,神色肃穆,口中开始低声诵念一段古老而晦涩的梵文咒语。声音起初低沉,如同大地深处的脉动,渐渐拔高,变得洪亮而充满穿透力,每一个音节都仿佛蕴含着沛然的佛力。随着咒语的持续,奇异的一幕发生了。那光滑如水的琉璃镜面,开始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般,荡漾起一圈圈涟漪状的光影!光影扭曲、变幻,镜中的景象不再是反射的蓝天白云和藏经阁倒影,而是变得模糊、扭曲,仿佛水波下的世界。渐渐地,光影稳定下来。镜面如同被无形之手抹去了一层屏障,藏经阁那两扇紧闭的、厚重朱漆大门,竟在镜中影像里变得透明起来!藏经阁内的景象,如同水月洞天,清晰地呈现在琉璃镜中,纤毫毕现地展露在所有人眼前!“嘶……”人群中瞬间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和倒抽冷气的声音!镜中景象,触目惊心!阁内并非想象中的井然有序。一排排承载着千年智慧的紫檀木经架东倒西歪,如同被狂风吹袭过。无数珍贵的经卷、贝叶经、绢本、纸本,如同被遗弃的落叶,散乱地铺满了整个地面。褐色的、黄色的、白色的书页混杂在一起,狼藉一片。最令人心悸的是那些经卷本身!许多经卷的封皮或内页上,赫然残留着大片大片焦黑的灼痕!那痕迹并非明火焚烧所致,更像是被无形的、高温的火焰舔舐而过,纸张炭化卷曲,字迹焦糊难辨!更有甚者,一些年代更为久远、材质特殊的贝叶经或绢本经卷上,裂痕如同活物般蜿蜒扭曲,裂口处同样是焦黑卷曲,透着一股被彻底焚毁后的死寂!一股混杂着纸张焦糊、墨香湮灭的浓烈衰败之气,仿佛透过琉璃镜的影像,扑面而来,直冲每个人的鼻腔和心灵!“我的佛祖啊!这…这…”“天杀的!谁干的?!”“菩萨保佑…这可是无价之宝啊!”香客信众们纷纷惊呼,许多虔诚的老妇人更是掩面哭泣起来。即便是原本对佛道之争持中立观望态度的人,此刻看向玉玑子等道士的目光,也瞬间充满了惊疑、愤怒,甚至不加掩饰的敌意!琉璃镜中那无声的惨状,比任何言辞都更有说服力。玉玑子的脸色终于变了。他死死盯着镜中那一片狼藉和焦痕,瞳孔骤然收缩,原本清癯的面容上血色瞬间褪去,又迅速涌上一股铁青。他身后的道长们也是个个面露震惊和难以置信,显然眼前的景象也超出了他们的预料。“妖道!你还有何话说?!”玄嗔猛地转身,双目赤红,如同愤怒的护法金刚,戟指玉玑子,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微微颤抖,“铁证如山!这‘焚经符咒’留下的焦痕裂迹,与典籍中记载的妖法特征一般无二!尔等觊觎我皇家敕建寺产,觊觎这洛阳城万千香火信众之心,早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今日,当着佛祖金身,当着洛阳父老乡亲,老衲便要看看,是尔等那见不得光的妖符邪法硬,还是我佛门正大光明、降妖伏魔的无上正法刚!”他话音未落,宽大的僧袖已然无风自动,一股沉雄刚猛、如同山岳般凝实的佛门金刚气息,骤然从他佝偻的躯体中勃然爆发!脚下的青砖发出细微的碎裂声,无形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墙壁,轰然推向玉玑子!“怕你不成?!”玉玑子眼中阴霾更盛,面对玄嗔狂暴的气势,非但没有退缩,反而踏前一步,周身清气轰然流转!他手中的拂尘三千银丝根根绷直,如同蓄势待发的钢针,发出细微却刺耳的铮鸣!一股清冷孤高、却又隐含锋锐杀伐之意的道门真元鼓荡而出,引动周遭气流嘶嘶作响,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悍然迎向玄嗔的佛力威压!“我玄门正宗,光明磊落,岂容尔等污蔑!今日便要为这‘焚经’污名,讨一个公道!”剑拔弩张!佛光与道气,如同两股积蓄已久的无形洪流,在藏经阁前狭小的空间内猛烈对撞!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压得周围修为稍浅的僧道和普通香客几乎喘不过气,脸色发白,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场中只剩下玄嗔那怒目金刚般的身影与玉玑子那清冷孤傲的道者之姿。一场酝酿已久的释道冲突,眼看就要在这千年古刹的藏经阁前,以最激烈、最无可挽回的方式轰然爆发!赵清真立于汹涌人潮的最边缘,如同惊涛骇浪旁的一块磐石。青灰色的道袍在佛道两股强大气机激荡引动的狂风中猎猎作响,却依旧纹丝不动,显露出深不可测的修为根基。归尘剑在鞘中的嗡鸣已由低沉转为一种奇异的、仿佛星斗运转般的韵律性震颤。剑格七星,离火赤芒与坤土明黄之光流转不息,速度越来越快,如同两颗被点燃的星辰核心。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对峙关头,赵清真深邃的目光却并未停留在即将动手的玄嗔或玉玑子身上,而是穿透了两人气势碰撞形成的无形壁障,再次投向琉璃镜中那一片狼藉的藏经阁深处。他的神念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在镜中影像的每一寸焦痕、每一条裂口上飞速掠过,捕捉着那残留符咒最细微的气息波动。找到了!在几卷散落在地、几乎化为焦炭的贝叶经残骸上,那股引动离火侵蚀坤土的阴损符力最为浓烈。但就在这浓烈的戾气核心,那一丝微弱却精纯的龙气,如同黑夜中的一点萤火,再次被归尘剑的星辉锁定!这一次,感应的方向无比清晰——它并非来自上清宫众人所在的方位,而是如同一条无形的丝线,穿透藏经阁的后壁,遥遥指向寺院最深处!毗卢殿!那座供奉着丈六北魏铁佛的大殿!赵清真心中豁然开朗,之前的推测得到了印证。玉玑子或许使用了符咒,甚至可能使用了类似“焚经符”的术法,但那只是表象,是引子!真正驱动这股阴损力量、赋予它侵蚀千年佛寺藏经阁地脉(坤土)能力的核心,是那缕精纯的龙气!而这龙气的源头,极可能就沉睡在那尊千年铁佛之内,或者与它紧密相连!白马寺与上清宫的争斗,如同投入干柴的火星,点燃的却是一处早已埋藏千年的凶险火种,释放出了连他们自己都未曾预料、更无法掌控的毁灭之力!这已非简单的佛道之争,而是有人借机,要引动古刹之下镇压的凶物!就在玄嗔僧袍鼓胀如帆,玉玑子拂尘银丝根根透出寒芒,两人气势攀至巅峰,下一刻便要雷霆出手之际——“无量寿佛!玄嗔师兄!玉玑道友!且慢动手!”一声清越悠扬、仿佛带着暮鼓晨钟般洗涤心尘力量的道号,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场中所有的气势摩擦与人群的惊呼,如同清泉流石,瞬间涤荡了那股令人窒息的杀伐戾气。正是云游四方的龙门羽士赵清真。赵清真闪电一般瞬移到玄嗔和玉玑子中间,以真炁逼退二人,“贫道龙门派赵清真,云游至此,此事可能另有蹊跷,待贫道探查一番再做定论。”玄嗔被赵清真的功力折服,愤愤地说,“也罢,跑的了道士跑不了观,真凶早晚插翅难逃!不如就让赵清真道友做个见证!” 第八十章 铁佛吞经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夜色如一块饱蘸浓墨的巨毡,沉沉地覆盖了白马寺的殿宇飞檐、古柏虬枝。白日里因“焚经”风波而鼎沸的人声、激烈的争执、无形的硝烟,此刻都被这厚重的黑暗吸噬殆尽,沉淀为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唯有风,带着暮春将尽的微凉和牡丹残瓣的颓靡香气,在空旷的庭院、幽深的回廊间无声穿行,偶尔拂动檐角风铃,发出几声短促、孤寂的清响,更添几分山雨欲来的压抑。藏经阁巨大的轮廓在夜色中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白日里被“显影琉璃镜”照出的焦痕与裂口,此刻在绝对的黑暗里似乎自行隐匿,却又散发出一种无形的怨戾之气,丝丝缕缕,盘旋萦绕,使得周遭的空气都带着微弱的刺痛感,直透灵台。阁楼飞檐的阴影深处,几点微不可察的朱砂红芒,如同黑暗中悄然睁开的鬼眼,忽明忽暗,带着不祥的窥伺之意。毗卢殿。这座供奉着北魏遗存、丈六铁佛的庄严殿堂,此刻更是静得可怕。长明灯盏内,灯芯爆出一朵微小的灯花,发出极轻微的“噼啪”声,昏黄摇曳的光晕勉强驱散佛像莲台周遭的黑暗,却将那尊黝黑、冰冷、厚重的铁佛衬托得更加巨大、森严、充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铁佛跌坐于巨大的莲台之上,历经千年风霜雨雪、兵燹战火,黝黑的佛身早已不复初铸时的光亮,沉淀出一种深沉的、仿佛吸纳了所有光线的哑光质感。佛面低垂,双目微阖,线条古朴而凝重。在幽暗的光线下,那低垂的眼睑形成两片浓重的阴影,覆盖了石刻的眼珠,令人无法窥探其内里是沉睡的慈悲,还是凝固的漠然,抑或是……更深沉的东西?佛身通体由生铁冷铸而成,厚重无比,每一寸都透着金属特有的冰冷死寂。殿内弥漫着檀香、灯油与古老尘埃混合的沉郁气味,更将这尊铁佛烘托得如同亘古长存的幽冥守卫。殿前空旷的青石地砖上,一个鬼魅般的身影,正屏息凝神地移动着。正是上清宫监院玉玑子。他早已换下白日里的道袍,一身紧束的玄色夜行劲装,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精光闪烁、此刻却布满血丝与狠厉的眼睛。白日里在众目睽睽之下受辱,被玄嗔斥为“妖道”,被信众怀疑的目光刺穿,那份屈辱与愤恨,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道心。他需要一个宣泄,一个报复,一个足以彻底摧毁白马寺千年声誉、让玄嗔万劫不复的狠厉反击!这“离火焚心符”,便是他精心挑选的毒刃。玉玑子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乌木盒子。盒子打开,里面并非寻常朱砂,而是一种殷红如凝固鲜血、质地细腻如膏、隐隐透出金属光泽的特殊砂粉。此乃“赤精砂”,采自火山熔岩深处,蕴含地火燥毒,又经秘法炮制,融入硫磺、硝石、砒霜等至阳至毒之物,再以三伏天的正午烈阳曝晒七七四十九日,方成此物,性极燥烈霸道。他指尖轻蘸,一股灼热刺痛感瞬间传来,仿佛那不是颜料,而是烧红的铁屑。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指尖的灼痛与心头的悸动,开始以指尖为笔,以精纯的道家真气为引,在冰冷坚硬的青石地砖上急速勾勒。指尖落下,赤精砂在青石上拖曳出繁复扭曲的线条。每一笔落下,都伴随着一丝极其微弱、却令人皮肤发紧的灼热波动。空气中弥漫开一股若有若无的硫磺焦味,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阴邪燥意。符文的核心是一个扭曲的火焰图腾,周围缠绕着如同毒蛇盘踞的咒文,层层叠叠,结构诡秘阴森,充满了毁灭与诅咒的气息。这正是上清宫秘传,却早已被列为禁忌、封存于“镇魔龛”最深处的“离火焚心符”真本图谱!绘制此符,不仅需要消耗施术者庞大的真元,更需引动心头一点精纯的本命精血,与符胆相融,方能激发其隔空焚物、蚀骨焚心的歹毒威能。玉玑子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并非因用力,而是精神高度集中与邪符本身带来的反噬压力。他口中念念有词,语速快如疾风骤雨,吐出的并非道家清音,而是拗口艰涩、充满怨戾之气的古咒:“九幽炎精,听吾敕令!焚天毁地,破法灭形!离火聚煞,焚心蚀灵!急急如律令!”随着咒语的催动,符阵的线条仿佛活了过来,在幽暗中散发出越来越强烈的暗红色光芒,如同地底流淌的岩浆。那股阴邪燥烈的气息愈发浓郁,扭曲着符阵上方的空气,形成一道道肉眼可见的、灼热的涟漪。硫磺焦味刺鼻,殿内的温度似乎在无声地升高。最后一笔,落在符阵最中央的“离火之眼”处。玉玑子眼神一厉,猛地一咬舌尖!一股钻心的剧痛伴随着浓郁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他强忍着,将一口蕴含着自身道基元气的精血,“噗”地一声,精准地喷在符胆之上!嗡——!整个符阵如同被投入滚油的烈火,瞬间爆发出刺目的猩红血光!一股比先前强烈百倍、带着刺鼻硫磺硝烟味的灼热气流轰然升腾!那红光扭曲、凝聚,竟在符阵上方化作一条丈许长的、鳞片隐现的暗红火蛇!火蛇并非实体,却散发着足以熔金化石的恐怖高温,空气被灼烧得嘶嘶作响,发出不堪重负的**。蛇头高高昂起,猩红的蛇信吞吐不定,一双完全由怨毒火焰凝聚的竖瞳,死死锁定了不远处紧闭的藏经阁朱漆大门!“焚!”玉玑子眼中闪烁着疯狂、得意与一丝孤注一掷的狰狞,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充满毁灭气息的字眼。嘶——!暗红火蛇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猛地窜出!它无视空间的距离,如同一道扭曲的闪电,裹挟着焚毁万物的邪异火力,狠狠撞向藏经阁那厚重的门扉!藏经阁内,死寂瞬间被打破!仿佛一颗无形的火星投入了布满干柴的油桶!盘旋积蓄了一整日的怨戾之气,被这至邪至烈的离火符力彻底引燃,轰然爆发!哗啦啦——!一排排沉重的紫檀经架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猛烈摇晃,发出痛苦的**,东倒西歪!无数珍贵的经卷,无论是厚重的纸本、脆弱的绢本,还是古老的贝叶经,如同被狂风席卷的落叶,从书架上疯狂翻飞、散落!那些已经被邪火烧过的焦黑裂痕,此刻如同活过来的毒蛇,在书页上疯狂地蔓延、扩张!纸张发出“嗤嗤”声,边缘迅速卷曲、焦化,由黄变褐,再由褐变黑!浓烈刺鼻的焦糊味,混杂着墨香被焚毁的怪异气息,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噗!噗!噗!几处堆积着干燥经卷的角落,无法承受这无形邪火的舔舐,猛地窜起数股细小的、幽蓝色的火苗!火苗贪婪地跳跃着,迅速吞噬着脆弱的纸张,眼看就要连成一片,将这座承载了千年智慧与信仰的宝库,彻底化为灰烬!玉玑子紧盯着藏经阁方向,看着那门窗缝隙中透出的、因内部气流剧烈翻腾而摇曳不定的火光,听着那纸张焚烧的细微噼啪声,感受着那股越来越浓烈的毁灭气息,脸上露出了大仇即将得报的快意狞笑。烧吧!尽情地烧吧!将这虚伪的佛门圣地,连同那些污蔑他的伪经,统统烧成白地!然而,就在这滔天邪火即将彻底吞噬藏经阁的千钧一发之际!“阿弥陀佛——!”一声苍劲、雄浑、仿佛蕴含着无量佛力、能穿透时空壁垒的禅唱,如同沉睡万载的太古神山骤然苏醒发出的第一声轰鸣,又如同九霄云外的霹雳在耳畔炸响!这声音并非来自殿外,而是……直接在这毗卢殿的最深处,在那尊冰冷铁佛的胸腔内共鸣响起!声波如同实质的金色涟漪,以铁佛为中心轰然扩散!所过之处,空气仿佛凝固成琉璃!那条正疯狂肆虐、扑向藏经阁的暗红火蛇,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扼住了七寸,猛地在半空中一滞!蛇身上的邪异火光剧烈地摇曳、黯淡,发出痛苦的无声嘶鸣!玉玑子脸上的狞笑瞬间冻结,化为极致的惊骇!他猛地转头,瞳孔骤然收缩,几乎要裂开!毗卢殿中央,那尊沉寂千年的北魏铁佛,竟在长明灯幽暗摇曳的光线下,缓缓地、以一种碾碎时空般的沉重感,睁开了那双低垂的眼睑!眼皮抬起,露出的并非石刻的眼珠,而是两团深邃、冰冷、仿佛由熔化的黄金浇筑而成的实质金芒!那金芒穿透殿内的幽暗,瞬间锁定在殿外空地上面色惨白如纸的玉玑子身上!目光之中,没有佛家的慈悲,只有一种俯瞰蝼蚁、漠视生死的冰冷威严,以及……一丝被惊扰沉眠的暴戾怒意!“孽障!安敢以邪火亵渎我佛门至宝!”铁佛那巨大的、生铁铸就的口唇并未开合,但一个与监院玄嗔嗓音一般无二、却蕴含着百倍千倍威压与怒火的宏大声音,如同滚滚天雷,直接在玉玑子的神魂深处炸响!整座毗卢殿的梁柱、瓦片都在嗡嗡共鸣,灰尘簌簌落下!玉玑子只觉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威压如同万丈高山般当头压下,浑身骨骼都发出不堪重负的**!他体内的真气瞬间紊乱,几乎无法站立!这…这绝非人力!更非玄嗔所能驱使!这是…这铁佛…活了?!更恐怖的景象接踵而至!只见那丈六铁佛,一直平放于膝上的巨大右手,此刻正以一种缓慢到极致、却又带着碾碎一切阻碍的绝对力量,缓缓抬起!生铁摩擦发出沉闷刺耳的“嘎吱”声,在死寂的大殿中回荡,令人心胆俱裂!五指张开,那蒲扇般大小的生铁手掌,掌心对准了藏经阁的方向,然后——猛地一吸!呼——!!!一股沛然莫御、仿佛源自九幽深渊的无形吸力,骤然降临!藏经阁内,刚刚燃起的幽蓝火苗、翻腾肆虐的灼热气浪、弥漫四溢的焦糊烟尘,乃至那些正被无形火蛇侵蚀、焦黑蔓延的经卷,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横跨虚空的巨手牢牢攫住!无数带着火星的书页碎片、焦黑的经文残片、甚至是被邪火引燃的小块木头,如同百川归海,又如同被狂风卷起的枯叶,化作一道燃烧着、哀嚎着的毁灭洪流,呼啸着、挣扎着,强行穿透藏经阁的门窗缝隙,被那股恐怖的吸力拉扯着,投向铁佛那只缓缓张开、如同无底深渊般的巨大铁口!那铁口幽深无比,仿佛连接着另一个吞噬万物的黑暗世界。燃烧的经卷碎片一入其中,如同泥牛入海,连最炽烈的火光都在瞬间被黑暗湮灭!没有咀嚼的声音,只有一种物质被彻底分解、能量被强行吞噬的、令人灵魂颤栗的“嗤嗤”声。紧接着,一股纸张、木材彻底焚化后的焦糊青烟,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灵魂被碾碎的绝望气息,从铁佛巨大的鼻孔、耳窍之中,丝丝缕缕、袅袅不绝地逸散出来,弥漫在毗卢殿阴冷的空气中。玉玑子看得肝胆俱裂!他引以为傲的、耗费本命精血催动的“离火焚心符”,那足以焚毁精钢、熔炼金石、让玄嗔束手无策的邪异火力,竟被这尊冰冷的铁佛,如同吞吃微不足道的点心般,轻而易举地、彻底地吞噬了?!这绝非玄门正法,更非佛门神通!这是……妖魔!是邪神!“噗——!”心神遭受前所未有的剧烈冲击,加之本命精血与符咒相连被强行吞噬的反噬之力如同山洪爆发,玉玑子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那鲜血色泽暗红,带着丝丝缕缕的金色光点,正是他苦修多年的道基精华!随着这口本命精血的喷出,地上那以赤精砂和他精血绘制的“离火焚心符”,原本刺目的红光瞬间如同被浇灭的炭火,急速黯淡下去。构成符文的朱砂线条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抹除,“嗤嗤”作响,化作缕缕带着腥甜焦糊味的青烟消散,甚至连身下的青石地砖,都未留下丝毫灼烧的痕迹,仿佛那足以焚毁经卷的邪火,从未在此存在过。“妖僧!玄嗔!你这欺世盗名的秃驴!”玉玑子状若疯魔,强压下翻腾欲裂的五脏六腑,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凄厉的尖叫,声音因恐惧和愤怒而扭曲变形,“你竟敢……竟敢驱使如此邪魔外道!吞噬我道门真法!此乃大逆不道!朝廷必将尔等……夷为平地!挫骨扬灰!”然而,他的威胁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未曾在那尊冰冷的铁佛身上激起。毗卢殿内,铁佛那刚刚吞噬了无数燃烧经卷的巨口并未闭合,反而缓缓转动那沉重的生铁头颅,两道熔金般的冰冷目光,如同两柄实质的利剑,牢牢钉在了殿外惊骇欲绝、瘫软在地的玉玑子身上!一股比之前吞噬邪火时更加冰冷、更加纯粹、更加恐怖的吸力骤然降临!这一次,目标不再是死物,而是玉玑子本身!玉玑子只觉周身血液瞬间凝固,魂魄仿佛被一只冰冷彻骨的铁手攥住,要将他从躯壳里硬生生抽离出来!他身上的玄色夜行衣,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撕扯,发出“嗤啦”的裂帛声,瞬间化作无数黑色碎片,被那佛口吞噬!怀中珍藏的各种符箓、法器,甚至腰间悬挂的一块由上代监院赐予、温养多年、灵光湛湛的护身玉佩,都连一息都未能抵挡,发出微弱的哀鸣,光芒尽灭,化作齑粉被吸向那深渊般的巨口!“不——!!”玉玑子发出绝望到极致的嘶吼,如同濒死的野兽。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拼命运转毕生苦修的《上清大洞真经》,丹田内残存的金丹疯狂旋转,榨取着最后一丝潜力。周身清光暴涌,试图化作坚固的壁垒抵抗那股吸魂夺魄的巨力。然而,那清光在铁佛散发的恐怖威压和吸力面前,如同狂风中的烛火,明灭不定,摇摇欲坠。玉玑子的身体,如同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完全不受控制地被那股沛然莫御的力量拖拽着,双脚在冰冷的青石地砖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一点点、不可抗拒地滑向那尊散发着死亡与毁灭气息的铁佛巨口!他能清晰地看到那铁口内深邃无边的黑暗,感受到那黑暗散发出的、能冻结灵魂的寒意与吞噬一切的绝望!他甚至闻到了自己生命和道基正在飞速流逝的腐朽气息!千般算计,万般恨意,在此刻都化作了无边无际的恐惧和悔恨。完了!一切都完了!自己竟要葬身于这邪佛之口,连魂魄都不得超生!就在玉玑子的指尖几乎要触及那冰冷的生铁嘴唇,意识即将被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的千钧一发之际!“咄!”一声清越、不高、却带着斩断一切邪妄、破开一切迷障的凛然道韵,如同九天之上垂落的玉磬清音,骤然在毗卢殿高高的飞檐之上响起!一道青灰色的身影,如同划破浓墨的流星,又似踏月而来的谪仙,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那陡峭的飞檐鸱吻之旁。正是赵清真!他背负着古朴的归尘剑,身形挺拔如松,在这铁佛散发的恐怖威压之下,青灰色的道袍衣角竟纹丝不动,显露出深厚到难以揣测的根基。他双手于胸前闪电般结印,十指翻飞如莲花绽放,指尖萦绕着精纯、凝练、仿佛蕴含着大地厚重生机的龙门真气。那真气并非炽烈张扬,却带着一种承载万物、滋养万灵的磅礴道韵。“坤元镇岳,万法归尘!”赵清真口中清叱,声音不高,却字字如珠,蕴含着奇异的韵律,与脚下的大地产生共鸣。他并未拔剑,只是并指如剑,对着下方那尊散发着滔天凶威的铁佛方向,凌空疾点!锵——!归尘剑虽在鞘中,却发出一声穿金裂石般的清越长吟!剑格处镶嵌的七颗宝石中,代表“坤土”之力的明黄色宝石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厚重无比,如同实质的玄黄之气喷薄而出!以赵清真脚下飞檐为起点,一股沉凝厚重、浩瀚无边、仿佛承载着万古山川、滋养着世间万物的磅礴地脉之力轰然扩散!这股力量无形无质,却真实不虚,如同在汹涌的怒海之上,凭空升起了一片坚不可摧、绵延万里的广袤大陆!嗡——!整个毗卢殿,连同其下的地基,都发出一声沉闷至极的呻.吟,仿佛不堪承受这突如其来的磅礴压力。殿顶瓦片哗啦作响,梁柱发出吱呀的**。地面上,玉玑子只觉得身上那撕扯魂魄、冻结血液的恐怖吸力,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厚达万丈的雄浑山岳,骤然中断!消失得无影无踪!“呃啊……”玉玑子如同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猛地吸进一大口冰冷的空气,整个人彻底虚脱,如同烂泥般瘫软在地,浑身被冷汗浸透,筛糠般剧烈颤抖着。他艰难地抬起头,望向飞檐上那道在铁佛凶威下依旧岿然不动的青灰色身影,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劫后余生的茫然,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绝对力量的敬畏。铁佛那吞噬万物的巨口缓缓闭合,发出一声沉闷的金铁交鸣。它那冰冷的生铁面孔转向飞檐之上的赵清真,那两道熔金般的目光中,暴戾与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一股比之前更加庞大、更加深沉、仿佛沉淀了千年万载的不甘、怨恨与威压,如同沉睡的太古凶兽被彻底激怒,从铁佛那看似沉寂的躯壳内轰然弥漫开来!毗卢殿内的空气瞬间变得粘稠如铅,长明灯的火苗被压得只剩下豆大一点,光线黯淡到了极点。赵清真独立于飞檐之上,夜风吹拂着他的衣袂。他目光沉静如古井深潭,穿透那令人窒息的凶戾威压,直视着那尊复苏的“邪佛”核心。神念如丝,早已将一切洞悉。这铁佛吞经,绝非玄嗔法力高深所能驱使!这千年古刹之下,本就镇压着一股庞大无匹、源自王朝更迭、兵灾战火、信仰倾轧而生的不甘怨戾之气!北魏的铁佛,不过是恰好成为了这股怨戾之气最佳的“壳”!佛身成壳,怨灵为核!玄嗔以秘法唤醒的,绝非护法金刚,而是比“焚经符”恐怖百倍、千倍的凶物!白马寺与上清宫这场意气之争,如同两个懵懂孩童,已然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释放出了连他们自己都根本无法理解、更无法掌控的毁灭之力!一场人与非人、道与邪魔的较量,在这千年古刹的夜色中,才刚刚拉开序幕。而赵清真掌中的归尘剑,剑格七星,其余六颗宝石的光芒,也在坤土明黄的辉映下,开始缓缓流转。 第八十一章 血泪龙门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白马寺铁佛显圣,吞符噬经,上清宫监院玉玑子险死还生……洛阳城的释道之争,如同被投入滚油的火星,骤然爆燃至白热。街头巷尾,茶楼酒肆,无处不充斥着绘声绘色的议论。佛门声势一时无两,白马寺山门前香客摩肩接踵,人人脸上都带着一种目睹神迹后的狂热与敬畏,只为瞻仰那尊传说中“降妖伏魔”的北魏铁佛金身。梵呗钟磬之声似乎也比往日更加洪亮悠远,穿透重重殿宇,回荡在洛阳城上空,带着一股无形的、宣告胜利的威压。与之形成刺眼对比的,是城东的上清宫。昔日香火鼎盛、门庭若市的景象荡然无存。朱漆宫门紧闭,偶尔有身着青灰道袍的道士出入,亦是步履匆匆,低眉垂首,仿佛背负着千钧重担,脸上笼罩着挥之不去的阴霾——那是屈辱、愤懑、不甘,还有一种被推至悬崖边缘的绝望。朝廷那道语焉不详的诏令——“邪符妖经,蛊惑人心,着有司严查禁毁”——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虽未指名道姓,但矛头所指,人心昭然。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几乎令人窒息。就在这压抑到极点的氛围中,洛阳城郊,伊水之畔,那承载着千年石刻艺术瑰宝的龙门石窟,骤然掀起了一场比白马寺铁佛显圣更加诡异、更加骇人听闻的滔天巨浪!风暴的中心,是宾阳中洞。这座开凿于北魏盛世的皇家洞窟,以其精美绝伦的帝后礼佛图浮雕闻名于世,而其主尊,那尊高达三丈、依山岩雕琢而成的观世音菩萨石像,更是宝相庄严,慈悲无量。菩萨跌坐莲台,低眉垂目,面容温润祥和,手持净瓶杨柳,千百年来,默默俯视着伊河汤汤,聆听着人间悲欢,成为无数信众心中慰藉的象征。然而,就在白马寺铁佛显圣后的第三个夜晚,子时刚过,三更梆响的余音还在寒凉的夜空中飘荡,宾阳中洞内,异变陡生!最先目睹这恐怖一幕的,是几位在洞窟深处彻夜诵经守候的虔诚香客。据他们事后描述,彼时长明灯盏中的灯火骤然毫无征兆地疯狂摇曳起来,豆大的火苗被拉扯成诡异的细长蓝焰,仿佛有无数只看不见的手在撕扯。一股冰冷刺骨、带着浓重土腥和铁锈味的阴风,平地卷起,吹得供台上的香灰打着旋儿飞扬,也吹得人从心底里发毛。紧接着,就在这摇曳不定、光影扭曲的昏暗光线下,所有守夜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惊恐万分地聚焦在了那尊观音石像的脸上!菩萨低垂的眼睑之下,那石刻的眼角处,竟缓缓地、清晰地渗出了两行粘稠的液体!那液体色泽暗红,浓稠如血,在幽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不祥光泽!它们顺着菩萨那悲悯祥和的面颊,如同真正的泪水般,蜿蜒滑落。嗒…嗒…嗒…血泪滴落在下方雕琢着繁复莲花纹的石质供台上,发出清晰而缓慢的轻响。每一滴落下,都溅开一朵小小的、暗红色的泪花,在冰冷的石台上晕染开一片刺目的腥红。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阴寒怨戾之气,瞬间在洞窟内弥漫开来,压过了原本的檀香气息,钻进每个人的鼻腔,直冲脑髓!“啊——!菩萨…菩萨流血泪了!”“佛祖啊!这是…这是怎么了?!”“大凶之兆!大凶之兆啊!”短暂的死寂后,是炸锅般的惊恐尖叫!守夜香客们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逃离了宾阳中洞,凄厉的呼喊声划破了龙门山寂静的夜空。消息如同燎原的野火,以惊人的速度席卷了整个洛阳城。恐慌比瘟疫蔓延得更快。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通往龙门的官道上已是车马塞途,人流如织。无数被恐惧和好奇驱使的信众、好事者、乃至官员差役,潮水般涌向宾阳中洞。洞窟内外,早已被闻讯赶来的白马寺僧侣严密封锁。监院玄嗔大师面色凝重如铁,亲自坐镇。他身后是数位寺中德高望重的长老,个个手持法器,神情肃穆。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香火气和尚未散尽的铁锈腥味。供台上,那几滩暗红色的“血泪”泪痕已干涸凝固,呈现出一种深褐近黑的色泽,如同凝固的伤口,在石窟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刺眼。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那痕迹,恐惧、敬畏、疑惑、探究……种种情绪交织。“大师,这…这真是菩萨的血泪?”一位衣着华贵的乡绅颤声问道,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恐慌。玄嗔双手合十,低宣佛号:“阿弥陀佛。异象突生,必有缘由。老衲与众僧正在彻查,必会给大家一个交代。”他目光扫过供台上的泪痕,眉头紧锁。昨夜他亲自验看过,那粘稠液体确有一股浓烈的血腥铁锈味,绝非寻常颜料或污迹所能伪造。一股沉重的不安感压在他的心头。人群中,一个胆大的泼皮趁着僧人维持秩序的空隙,猛地窜到供台前,用指甲飞快地在干涸的泪痕边缘刮下一点暗红色的粉末,迅速揣入怀中。“你干什么!”一名武僧厉声呵斥。那泼皮却已泥鳅般滑入人群,消失不见。不久后,在石窟外一处僻静角落,几个好事者围拢上来。泼皮小心翼翼地摊开手掌,露出那点赭红色的粉末。“快看!这颜色…像不像生锈的铁屑?”有人用手指捻了一点,入手竟感觉有些沉甸甸的,凑到眼前细看,粉末在阳光下竟隐隐透出细碎的金属光泽!“老天!这…这真是铁锈?菩萨流的是铁锈泪?”“不可能!菩萨金身怎会流铁锈?定是妖邪作祟,污了菩萨宝相!”“妖邪?洛阳城最近还有谁在弄这些邪门歪道?不就是那些…”议论声戛然而止,但无数道目光,已不由自主地、带着惊疑与愤怒,投向了洛阳城东,上清宫所在的方向。流言如同毒藤,在人群中疯狂滋长、扭曲:“观音泣血,天怒人怨!定是道门妖邪亵渎佛门,触怒了菩萨!”“非也非也!听闻白马寺那铁佛显圣,吞了上清宫的邪法,此乃菩萨感念佛法昌隆,悲悯妖道沉沦,故而垂泪!”“悲悯?那血泪腥气冲天,分明是警示!警示佛道相争,祸及苍生!”恐慌在发酵,猜忌在蔓延。无形的压力如同巨石,再次狠狠压向上清宫那已然摇摇欲坠的宫门。上清宫深处,一间门窗紧闭、光线幽暗的静室。玉玑子盘坐在冰冷的蒲团上,脸色苍白如纸,不见一丝血色。那夜白马寺毗卢殿死里逃生的经历,不仅重创了他的肉身(内腑震荡,经脉灼伤),更在他的道心上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痕。归尘剑那沉凝厚重的坤土之力,铁佛那吞噬一切的恐怖威能,都如同梦魇般在他识海中反复闪现。恐惧、愤怒、不甘、怨毒…种种负面情绪如同毒蛇,啃噬着他残存的理智。宫外传来的“观音泣血”的喧嚣,如同尖针,狠狠刺入他的耳中。他猛地睁开眼,那双曾经清亮、如今却布满血丝的眼眸中,没有惊惧,反而爆射出一种近乎癫狂的怨毒光芒!“呵…呵呵…好一个悲天悯人的菩萨!好一个佛门圣地!”玉玑子的声音嘶哑干涩,充满了刻骨的恨意,“玄嗔老贼!尔等借邪佛逞凶,毁我道门清誉,断我法脉根基!如今,又想以这‘血泪’妖象惑乱人心,构陷于我上清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休想!休想得逞!”一股强烈的、玉石俱焚的戾气从他心底最深处爆发出来!恐惧被极致的怨恨所淹没。他猛地扯开胸前的道袍,露出枯瘦的胸膛。指尖在丹田处狠狠一划,一滴闪烁着微弱清光、却蕴含着精纯生命本源的精血被强行逼出!同时,他另一只手飞快地从怀中掏出一卷古旧得泛黄、边缘甚至有些残破的绢帛。绢帛之上,并非寻常符箓,而是绘制着异常繁复扭曲的星图与符文,线条阴刻深陷,透着一股古老而邪异的气息。这正是上清宫秘藏、历代监院口耳相传、却严令禁止修习的禁忌邪法——《九幽秽土引魔箓》残篇!玉玑子眼中闪烁着疯狂而决绝的光芒,毫不犹豫地将那滴珍贵无比的精血,滴落在绢帛中央,那最核心、形似一只狰狞鬼眼的符胆之上!嗡——!精血落下的瞬间,整个静室仿佛骤然沉入了冰冷的九幽深渊!一股阴寒刺骨、污秽不祥的气息从绢帛中轰然爆发!那滴精血并未晕散,反而如同活物般,沿着绢帛上那些扭曲的符文轨迹急速游走!所过之处,符文仿佛被点燃,亮起粘稠如墨的幽暗乌光!整个星图瞬间被激活,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诅咒气息!“呃啊!”强行逼出精血又引动邪法,玉玑子如遭重锤,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脸色瞬间由苍白转为灰败,但他眼中的疯狂却更加炽盛。他双手十指以超越极限的速度掐动法诀,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甚至发出细微的“咔吧”声,指尖缭绕着丝丝缕缕带着硫磺焦味的黑气。口中念诵的咒文更是快如疾风骤雨,每一个音节都尖锐刺耳,充满了亵渎与怨毒:“玄冥敕令,九幽洞开!秽土之精,听吾号令!”“以吾精血为引,以吾怨念为薪!附彼顽石之躯,污彼金身宝相!”“显其妖形!破其伪善!乱其法统!灭其香火!”“敕令——石妖显形!急急如律令!”嗤嗤嗤——!静室四壁悬挂的、原本用于清心镇魔的黄色符箓,此刻如同被无形的鬼爪撕扯,疯狂地抖动起来,发出凄厉如鬼哭般的尖啸声!室内的温度骤降,地面甚至凝结出薄薄的白霜!一道肉眼可见的、粘稠如墨汁、翻腾着无数细小怨灵般气泡的污秽黑气,自那绢帛核心的鬼眼符文中激.射而出!它轻易穿透了静室坚固的屋顶瓦片,如同一条来自九幽地狱的毒龙,裹挟着玉玑子毕生的怨毒与诅咒,撕裂夜空,带着尖锐的破空厉啸,直扑龙门山宾阳中洞的方向!几乎就在玉玑子邪咒发动的同时。宾阳中洞内,气氛凝重到了极点。监院玄嗔亲自主持,在观音石像前设下了庄严肃穆的法坛。香炉中青烟袅袅,檀香浓郁。玄嗔身披金线袈裟,手持九环锡杖,带领着十八位身披大红袈裟的高僧,分列法坛两侧,齐声诵念《大悲咒》与《金刚经》。浑厚低沉的梵唱如同沉浑的海潮,在洞窟内回荡,试图以无上佛力安抚异象,驱散不祥,同时也安抚着洞窟内外数百名惊魂未定、合十祷告的虔诚信众。“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南无阿唎耶…”诵经声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暂时压下了人群中的躁动。信众们跪伏在地,额头紧贴着冰冷的石面,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佛前的高僧身上。玄嗔宝相庄严,锡杖顿地,发出清越的鸣响,引导着众僧的念力汇聚。他口中梵咒不断,目光却始终带着深深的忧虑,扫过供台上那刺目的暗红泪痕。昨夜验看时那股深入骨髓的阴寒怨气,绝非寻常。他隐隐感到,这“血泪”背后,似乎有一只无形而恶毒的手在操控。赵清真此刻并未在洞窟中心,而是悄无声息地立在宾阳中洞入口处的阴影里。他背负归尘剑,青灰色的道袍与幽暗的岩壁几乎融为一体。他的目光沉静如水,越过诵经的僧众和跪拜的信徒,落在那尊巨大的观音石像上。自踏入龙门地界,归尘剑格处的七颗宝石就一直在发出极其细微、频率各异的震颤。此刻,代表“天璇巨门”(阴土)的暗黄宝石与“摇光破军”(阳水)的银白宝石,光芒流转的速度明显加快,一种沉浊压抑的土行怨气和一种躁动不安的水行波动,正从那石像深处隐隐透出,与供台上的“血泪”气息隐隐呼应。“地脉有异,怨戾深藏…这‘血泪’,恐非天象,实乃地变之兆…”赵清真心中暗忖,神念如同无形的丝线,悄然探向石像基座深处的地脉。就在这时!异变骤生!毫无征兆!呜嗷——!!!一声凄厉到无法形容、仿佛集合了千万怨魂同时发出的痛苦尖啸,骤然在宾阳中洞的核心——那尊观音石像的位置炸开!这尖啸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所有人的灵魂深处!洞窟内所有长明灯盏的火焰,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掐住,瞬间由温暖的橘黄转为幽冷的惨绿,继而疯狂地向上窜起数尺高的绿焰,将整个洞窟映照得一片鬼气森森!刺骨的阴风如同从地狱最底层刮出,带着浓烈的硫磺味和腐土气息,在洞窟内狂暴地旋转!香炉被掀翻,香灰漫天飞扬;经幡被撕裂,碎片如同纸蝶般狂舞;供品滚落一地!跪拜的信众如同被巨浪冲击,惊呼着被吹倒在地,互相挤压踩踏!“啊!我的眼睛!”“佛祖救命!”“妖魔!是妖魔啊!”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变化,发生在那尊观音石像上!石质的面庞上,毫无征兆地浮现出无数道细密的、如同蛛网般蔓延的黑色纹路!那纹路深邃幽暗,仿佛有生命般在石肤下扭动、游走,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污秽与不祥气息!纹路所过之处,原本温润祥和的石质仿佛失去了灵性,变得冰冷死寂。最恐怖的是菩萨那双低垂的、悲悯众生的石刻眼眸!它们竟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缓缓地、僵硬地向后翻转!整个眼白部分瞬间被浓墨般的漆黑占据!而在那深不见底的漆黑瞳孔中央,两点猩红如血、充满无尽暴戾与怨毒的光芒,如同地狱深渊睁开的魔眼,骤然亮起!两道实质般的、充满憎恨的血红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混乱的人群!轰!一股庞大到令人窒息的暴戾、嗜血、疯狂、毁灭的恐怖气息,如同积蓄了万年的火山轰然喷发,以观音魔像为中心,化作无形的冲击海啸,瞬间席卷了整个宾阳中洞!洞壁上千百年来被佛光浸润的飞天、力士、供养人浮雕,在这股污秽魔气的冲击下,光影扭曲,原本祥和的面容竟似在瞬间变得狰狞可怖,张牙舞爪!“妖…妖魔!菩萨变妖魔了!”“跑!快跑啊!”“佛祖啊!救救我们!”极致的恐惧彻底摧毁了理智!洞窟内外瞬间化作人间炼狱!信众们哭爹喊娘,惊恐欲绝地涌向狭小的窟口,互相推搡、践踏,惨叫声、哭嚎声、骨骼碎裂声混杂在一起,盖过了佛号梵音!秩序荡然无存!“结阵!护持信众!”玄嗔目眦欲裂!他最先从魔气冲击中稳住心神,发出一声蕴含佛门狮子吼的暴喝!手中九环锡杖金光大放,猛地插入身前地面!“嗡!”十八位高僧齐声怒喝,强忍着灵魂被魔眼凝视的刺痛和魔气侵蚀的冰寒,将毕生修为毫无保留地注入手中法器!木鱼、金钵、佛珠、戒刀…瞬间绽放出耀眼的金色佛光!十八道金光在玄嗔锡杖的引导下,迅速交织连接,在混乱的人群上方勉强撑起一个半圆形的、流转着“卍”字符文的佛光结界!然而,那魔化观音石像散发出的污秽暴戾气息实在太过恐怖!佛光结界甫一形成,便如同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剧烈地扭曲、波动,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结界表面金光与魔气的黑红光芒疯狂对撞、湮灭,细密的裂痕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十八位高僧脸色瞬间煞白,身体摇摇欲坠,嘴角溢出鲜血!“玉玑子!!”玄嗔死死盯着石像上那扭曲蔓延的黑色魔纹和那双翻白猩红的魔瞳,感受着那股熟悉却又更加阴毒、更加深沉的诅咒气息,瞬间明白了这滔天魔变的根源!一股焚心蚀骨的怒火直冲顶门,“你这丧心病狂的妖道!竟敢以如此恶毒咒法,亵渎菩萨金身!老衲今日拼得形神俱灭,也要将你打入阿鼻地狱!”然而,此刻洞窟内妖氛冲天,信徒惊恐踩踏,结界摇摇欲坠,已是濒临崩溃的边缘!更可怕的是,那尊被彻底魔化的观音石像,巨大的石掌竟缓缓抬起!那动作僵硬而缓慢,却带着碾碎山河的万钧之力!石掌之上,缠绕着浓得化不开的黑红魔气,掌心对准的,正是下方结界中那挤成一团、惊恐绝望的数百名信众!玄嗔的心沉到了谷底!他佛力被那污秽诅咒死死压制,结界眼看就要崩溃!这一掌若是拍下,结界破碎,下方血肉之躯的凡人,将瞬间化为齑粉!这将是龙门石窟开凿以来最大的惨剧,是佛门的浩劫,更是整个洛阳的灾难!就在这千钧一发、生灵涂炭之际!“吟——!”一声清越悠长、如同九天凤鸣般的剑啸,骤然响起!这剑啸并不高亢刺耳,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邪魔外道、涤荡寰宇污浊的凛然道韵,清晰地穿透了洞窟内混乱的嘶吼、绝望的哭嚎、刺耳的魔啸,也穿透了那摇摇欲坠的佛光结界,如同定海神针般,响彻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混乱的场面为之一滞!连那魔化观音抬起的巨掌,动作都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凝滞!“北斗注死,南斗注生!”“七星轮转,万邪归尘!”一道青灰色的身影,如同划破幽冥的流光,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宾阳中洞那巨大的拱形窟口顶端!赵清真背负归尘剑,身形挺拔如松柏,踏着窟口上方凸起的岩石,衣袂在狂暴的阴风中猎猎作响!他目光如电,澄澈如寒潭深水,穿透重重魔氛,牢牢锁定了那尊魔气滔天的石像!话音未落,赵清真并未拔剑出鞘。他右手并指如剑,快如闪电般在身前划过一道玄奥的轨迹,指尖萦绕着精纯凝练、至阳至刚的龙门纯阳真气,对着洞窟中央那尊魔化观音石像,凌空疾点!“嗡——!”归尘剑在鞘中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长吟!那不再是低沉的嗡鸣,而是如同神龙苏醒、引动九天雷霆的清越剑啸!剑格处镶嵌的七颗宝石——天枢贪狼(阳金)、天璇巨门(阴土)、天玑禄存(阳木)、天权文曲(阴水)、玉衡廉贞(阳火)、开阳武曲(阴金)、摇光破军(阳水)——如同被同时注入了生命,瞬间爆发出璀璨夺目、却又属性各异的星辉!赤金、暗黄、青碧、幽蓝、炽白、银白、亮银——七色光华交相辉映,如同七颗微缩的星辰在剑格上跳跃、旋转!一股统御诸天星辰、执掌阴阳生灭、镇压万古邪魔的煌煌道威,以赵清真为中心轰然爆发!七色星芒脱离剑格,循着北斗七星的玄奥轨迹,在赵清真身前虚空之中急速交织、组合!刹那间,一个直径丈许、凝若实质、缓缓逆向旋转的巨大北斗七星阵图凭空显现!阵图边缘,星辰虚影明灭,中心处,阴阳鱼眼缓缓转动,散发出无穷无尽的生灭轮转、净化万邪的磅礴伟力!阵图甫一成型,便如同在这污浊魔域之中升起了一轮净化一切的煌煌大日!滋啦——!笼罩洞窟的粘稠魔气、凄厉鬼啸,如同遇到了克星天敌,发出刺耳的消融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散、湮灭!疯狂摇曳的惨绿魔焰被强行压回灯盏,火苗恢复了橘黄,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诡异。洞壁那些扭曲狰狞的浮雕光影,也仿佛被无形之手抚平,恢复了庄严静谧。最显著的变化,在那尊魔化观音石像身上!那抬起作势欲拍的巨大石掌,如同被无数条无形的、坚韧无比的星辰锁链捆缚,动作猛地僵在半空!石掌上缠绕的黑红魔气剧烈翻腾,却无法再下压分毫!石像面孔上蔓延的黑色魔纹,更是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伤的毒蛇,发出“滋滋滋”的灼烧声,疯狂地扭曲、退缩、变淡!那双翻白的、猩红的魔瞳之中,爆发出极度惊恐与不甘的厉芒,死死地、怨毒地盯住那旋转的七星阵图,无形的精神尖啸冲击着阵图,却如同蚍蜉撼树,无法动摇其分毫!赵清真剑指遥指魔像,身形稳如泰山。他澄澈的目光穿透翻腾的魔气与石像的表层,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深入其内部结构,追溯那驱动魔变的根源。归尘剑格上,天璇巨门(阴土)与摇光破军(阳水)两颗宝石的光芒流转到了极致。他的神念清晰地捕捉到:一股极其庞大、沉浊厚重、积累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土行怨戾之气,正从石像基座深处的地脉中被强行抽取、扭曲、污染!而驱动这一切的,正是玉玑子那道来自上清宫的、充满嫉妒与毁灭意志的邪恶魔咒!“根源在此…非是石像成妖,而是地脉积怨被邪咒引动,污秽了承载佛愿的金身!”赵清真心中了然,眼中寒芒一闪。此事,已不仅仅是佛道意气之争,而是邪法引动地怨,祸及苍生的弥天大祸!必须斩断咒源,净化怨戾!玄嗔等僧侣压力骤减,看着那在七星阵图镇压下动弹不得的魔像,看着洞窟内迅速平息的魔氛,脸上都露出了劫后余生的震撼与难以置信。玄嗔更是死死盯着赵清真身前那蕴含无上道威的七星阵图,心中翻江倒海:此等玄门正宗伟力,绝非寻常散修!这道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然而,就在佛光结界稍稍稳固、众人心神稍定,以为危机暂时解除之际!“妖道邪法!安敢亵渎菩萨金身!给我破!”玄嗔心中对玉玑子的滔天恨意瞬间压过了对赵清真的震撼。眼见魔像被压制,他怒火攻心,只想趁此良机,一举将这污秽了菩萨宝相的魔物彻底摧毁!他猛地拔出插入地面的九环锡杖,全身佛力毫无保留地灌注其中!锡杖顶端的金环疯狂震颤,发出震耳欲聋的嗡鸣!一道凝练如实质、直径尺许、金光刺目的巨大“卍”字佛印,带着雷霆万钧、镇魔伏妖的刚猛无俦(chou二声)之力,如同金色的流星,撕裂空气,狠狠轰向魔化观音石像的胸口!他要将这魔像轰成齑粉!“大师不可!”赵清真感应到玄嗔的意图和那佛印中蕴含的刚猛佛力,心中警兆顿生,厉声喝止!但为时已晚!那蕴含玄嗔毕生修为、至刚至阳的“卍”字佛印,带着无匹的威势,结结实实地印在了魔像胸口那被黑色魔纹覆盖的区域!预想中的石破天惊并未发生。异变,在接触的瞬间爆发!魔像胸口被击中的位置,那浓密的黑色魔纹骤然向内塌陷、收缩,仿佛张开了一张无形的巨口!一股粘稠如实质、散发着浓郁刺鼻铁锈腥气、颜色暗红如凝固血液的气流,如同压抑了万年的地底熔岩找到了宣泄口,自那塌陷的中心狂喷而出!这暗红气流并非火焰,却带着熔金蚀铁般的高温,更蕴含着被玉玑子邪咒深度污染、又被佛力强行引爆后产生的、极度扭曲的怨毒诅咒之力!嗤——!!!刺耳的腐蚀声响起!那凝练无比、金光璀璨的“卍”字佛印,一接触到这暗红气流,竟如同烈日下的冰雪,瞬间被侵蚀、消融!金色的佛光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凄厉的哀鸣,寸寸瓦解、湮灭!“噗!”玄嗔如遭万钧重锤当胸猛击,一口滚烫的金色佛血狂喷而出!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狠狠撞在洞窟石壁之上!手中的九环锡杖光芒尽失,嗡嗡哀鸣,杖身上甚至出现了细微的裂纹!他脸色惨金,气息萎靡,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与绝望!这…这究竟是什么邪力?竟能污秽吞噬佛门正法?!击溃佛印后,那暗红气流并未消散,反而如同被激怒的毒龙,在空中一个狰狞的盘旋,带着更加狂暴的腐蚀与诅咒气息,发出刺耳的尖啸,直扑重伤倒地的玄嗔!它要将这敢于攻击它的佛门高僧彻底吞噬、腐蚀!“大师小心!”洞窟内幸存的僧侣和信众发出撕心裂肺的惊呼!眼看玄嗔就要在这污秽毒流下形神俱灭!赵清真眼神一凝,没有丝毫犹豫!悬于身前的巨大七星阵图骤然加速逆向旋转!阵图中心,代表“天权文曲”(阴水)的幽蓝宝石与“摇光破军”(阳水)的亮银宝石,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华!“坎水涤秽,玄冥归藏!”两道精纯浩瀚、属性却截然不同的水行星力——天权文曲的至阴至柔、包容净化之力,摇光破军的至阳至刚、冲刷破邪之力——如同两条天河倒卷,从阵图中奔涌而出!它们并未直接攻击那暗红毒流,而是瞬间交织、缠绕,在玄嗔身前尺许之地,化作一面巨大的、不断流转着清冷蓝光与璀璨银辉的太极水盾!噗——!暗红毒龙狠狠撞入水盾之中!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剧烈腐蚀消磨之声!那至污至秽、熔金蚀铁的气流,一头扎进了这蕴含阴阳轮转、净化涤荡之力的水行星盾中!如同滚烫的毒油落入了冰寒的深海!暗红气流疯狂地翻滚、挣扎、试图腐蚀水盾,但蓝银光华流转不息,至阴之力如同万千柔丝,层层缠绕、渗透、分解其中的怨毒诅咒;至阳之力则如同激流冲刷,将剥离出的污秽戾气强行打散、湮灭!水盾表面剧烈波动,蓝银光芒与暗红黑气激烈交锋,发出刺耳的“滋滋”声,大股大股带着硫磺和铁锈味的青烟升腾而起!短短数息之间,那足以污秽吞噬佛门正法的恐怖毒流,竟被这面看似柔韧的水盾,生生消磨、净化殆尽!只留下洞窟内弥漫的、刺鼻却已无害的青烟。“此非石妖显形!”赵清真清朗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压下了洞窟内所有的惊呼与嘈杂,“根源在此石像深处,一道千年赤铁矿脉!其性燥烈,其气沉浊,本受佛法千年温养镇压,渐趋平和。然玉玑子邪咒,引动其深藏怨戾,污秽菩萨宝相,更借尔等刚猛佛力相激,引爆其积郁矿毒怨气,使其反噬成魔!”他话音未落,剑指再引!七星阵图中,“玉衡廉贞”(阳火)的炽白宝石与“开阳武曲”(阴金)的银白宝石光芒大放!“离火煅真,庚金破妄!星斗照妖,本源显化!”赤白二色星力交融,化作一道凝练到极致、锋锐绝伦、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星辰剑光!这道剑光的目标,并非那僵立的魔像本身,而是魔像下方那雕琢着莲花纹、残留着暗红“血泪”痕迹的石质供台!咻——!星辰剑光如同闪电般刺入坚硬的石质供台!不可思议的景象发生了!坚硬致密的花岗岩供台,在这道蕴含离火煅烧真性、庚金破开虚妄之力的星辉剑光下,竟变得如同透明的水晶!剑光毫无阻碍地穿透岩石表层,直抵其深处的地质结构!光影变幻!在七星阵图光芒的映照下,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那供台乃至其下更深层的岩体,都仿佛变成了透明的!一条巨大、蜿蜒、扭曲、色泽暗红如凝固了千万年血液的赤铁矿脉,清晰地呈现在众人眼前!矿脉之中,布满了无数细密的孔隙和天然的裂缝。此刻,这些孔隙和裂缝中,正有暗红色的、富含氧化铁锈的浑浊矿水,如同大地渗出的血珠,缓缓渗出、汇聚!它们沿着岩石天然的缝隙网络,如同人体内错综复杂的毛细血管,丝丝缕缕、艰难却持续地向上方渗透、汇集!最终,所有的矿水,都汇聚于观音石像底座内部,一个因地质构造形成的、天然隐藏的岩穴空腔之中!空腔之内,赫然可见一汪小小的、粘稠暗红的“血池”!池水翻滚着细小的气泡,散发出浓烈的铁锈腥气和被邪咒污染后的污秽怨戾!这正是白日滴落的“观音血泪”之源!此刻,在玉玑子邪咒的持续引动和玄嗔佛力的刺激下,这汪“血池”如同被煮开般剧烈沸腾!那股污秽暗红、熔金蚀铁的气流,正是由此处喷涌而出!更有一条极其细微、肉眼几乎难以察觉、却散发着浓郁诅咒黑气的能量丝线,如同一条来自地狱的毒蛇信子,从洞窟顶部一处极其隐蔽的岩缝中延伸而下!它无视坚硬的岩石,深深地、贪婪地扎入这沸腾的“血池”核心!源源不断地将玉玑子那充满嫉妒、毁灭、怨毒的诅咒魔念注入其中,再通过矿脉的孔隙网络与岩石的天然缝隙,如同病毒般污染、魔化着整尊石像!洞窟内外,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被这星辉照耀下、洞彻本源、无所遁形的“真相”惊呆了!那些惊恐匍匐的信众,那些勉力支撑的僧侣,包括重伤倚壁、面如金纸的玄嗔,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透明岩层下显现的赤铁矿脉,看着那如同大地伤口般渗出的暗红矿水,看着那汇聚成池、翻滚沸腾的“血泪之源”,看着那条如同脐带般连接着魔池与洞顶岩缝的黑色诅咒丝线……原来…那令他们恐惧膜拜、以为是菩萨垂泪的“圣血”,不过是岩石深处渗出的、富含铁锈的矿水!原来…那狰狞恐怖的魔变,是邪道引动深藏地下的矿脉怨戾、污秽了千年佛身!原来…这一切的根源,竟是佛道相争的私心与恶念,引动了这地脉的沉疴!真相如同冰冷的雪水,浇灭了恐惧的火焰,却点燃了另一种更深的震撼与…愤怒!“妖道!玉玑子!!!”玄嗔看着那条直指洛阳城上清宫方向的黑色咒力丝线,瞬间锁定了施咒者的方位!他挣扎着想要站起,眼中喷涌的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胸腔剧烈起伏,牵动伤势又咳出一口鲜血,“老衲…老衲今日定要…定要…”他心中最后一丝对道门的忌惮和对赵清真的疑虑,彻底被滔天的恨意与玉石俱焚的冲动所淹没!“且慢!”赵清真的声音如同暮鼓晨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涤荡心灵的穿透力,瞬间打断了玄嗔即将出口的毒誓。他剑指并未收回,七星阵图光芒流转,牢牢压制着沸腾的“血池”和那根不断扭动的黑色咒力丝线。“嗔怒障目,仇恨蒙心,此乃怨戾滋生之温床!大师欲效彼邪道,以暴制暴,再造无边冤孽乎?”赵清真的目光澄澈而深邃,缓缓扫过洞窟内惊魂未定、此刻却因真相大白而面露恍然、羞愧、愤怒等复杂情绪的僧俗信众,声音朗朗,如同洪钟大吕,清晰地盖过了伊河奔流的涛声:“《金刚经》有云:‘若善男子善女人,於此经中受持,乃至四句偈等,为他人说,而此福德胜彼福德。’此言何意?非是尔等日日焚香叩首、供奉金身宝相、诵念万卷经文方有福德!解此困厄,破此虚妄,示此天地本真,启人迷惘智慧,使众生明了祸福之源,远离无明怖畏,此亦是莫大功德!佛道之争,门户之见,意气用事,引动地怨,祸及无辜苍生,岂非舍本逐末,背离了尔等各自教义救世度人的本心?!”赵清真的话语,如同清冽的山泉,涤荡着洞窟内因恐惧、愤怒和长久积怨而污浊的空气。玄嗔满腔的复仇怒火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僵在原地。他看着那在星辉下无所遁形的矿脉“血池”,看着那条连接着上清宫、如同毒蛇般的黑色咒线,又看看周围那些渐渐从恐惧中平复、脸上露出思索、羞愧乃至一丝明悟的信众,再回想自己方才那同归于尽的冲动,一张老脸阵红阵白,一时竟羞愧难当,哑口无言。“阿弥陀佛…”一声低沉而充满疲惫的佛号在玄嗔身后响起。那位须眉皆白、一直沉默的老僧,此刻缓缓上前,双手合十,对着赵清真的方向深深一躬,苍老的脸上布满了深刻的愧色与悲悯:“道长所言…字字珠玑,如醍醐灌顶,当头棒喝。白马寺…我等…着相了。嗔心一起,魔障丛生,不仅未能护法,反成邪魔助力,险些酿成滔天大祸…罪过,罪过!”洞窟内紧张的气氛,似乎因这老僧的忏悔和赵清真的点化而稍稍缓和。劫后余生的信众们面面相觑,低声议论,愤怒的目光渐渐转向了那条黑色咒线延伸的方向。玉玑子的恶行,已然昭然若揭。然而,就在这微妙的和缓之际,就在众人心神稍弛、以为最大的危机已然被洞悉和压制的刹那!洞窟外,伊水对岸,陡然传来一阵喧天动地的鼓乐仪仗之声!那声音由远及近,气势汹汹,瞬间打破了龙门山刚刚恢复的一丝平静!只见一队衣甲鲜明、刀枪锃亮、人数足有数百的皇家卫队,簇拥着一辆装饰着明黄帷幔、由八匹神骏白马牵引的华贵车驾,沿着官道疾驰而来!车驾旁,数名身着紫色蟒袍、面白无须的内侍宦官,正扯着尖利刺耳的嗓子,高声宣喝:“周王殿下驾临——!奉圣上口谕,收取‘观音圣泪’,炼制延寿仙露!闲杂人等,速速避让——!!”车驾在龙门石窟前宽阔的广场上轰然停下。沉重的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华丽的帘幕被两名内侍恭敬地掀开,一位身着四爪亲王蟒袍、头戴翼善冠、面容富态却难掩骄横跋扈之气的中年男子,在左右搀扶下,缓缓步下车驾。正是当今永乐皇帝同母胞弟,坐镇开封,权势熏天的周王——朱橚(su四声)!他一下车,那双细长的眼睛便无视洞窟内外惊愕呆立的人群,如同鹰隼般,径直锁定了宾阳中洞的方向!眼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近乎贪婪的炽热光芒,仿佛洞窟内藏着什么稀世珍宝!“圣泪何在?!”朱橚的声音带着久居人上的威压和不耐烦,如同鞭子般抽打在众人心头,“速速取来!此乃天降祥瑞,佛祖垂恩,助本王与圣上炼制延寿仙露,泽被苍生,福佑大明!”他大手一挥,身后数名捧着羊脂白玉瓶、紫檀木玉匣的内侍,早已迫不及待,如狼似虎般就要冲向宾阳中洞!洞窟内,玄嗔和那老僧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看着那在七星阵图压制下依旧翻滚着暗红泡沫、散发着污秽气息的“血池”,再看向洞外志在必得、颐指气使的周王一行,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这哪里是什么圣泪祥瑞?这是被邪咒深度污染、蕴含矿毒怨戾、能腐蚀佛力、沾染必遭灾厄的至邪祸水!若被周王取去,献给深居大内的永乐皇帝…那后果…简直是诛九族都不足以形容的弥天大祸!“王爷!万万不可!!”玄嗔顾不得重伤之躯,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喊道,声音因急迫而嘶哑,“此水非是圣泪!乃是…乃是…”“嗯?!”周王朱橚脸色骤然一沉,如同覆盖了一层寒霜。他凌厉如刀的目光猛地扫向洞窟口挣扎欲起的玄嗔,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威压和毫不掩饰的暴戾:“大胆!本王奉旨行事,尔等妖僧竟敢阻拦?!莫非这‘观音泣血’也是尔等炮制的妖象,意图欺君罔上、蛊惑人心不成?!来人!给本王拿下这妖言惑众的妖僧!进洞取水!若有阻拦者,格杀勿论!”“遵命!”周王身后,那名侍卫统领狞笑一声,“锵啷”拔出腰间佩刀!数十名如狼似虎的侍卫刀剑出鞘,杀气腾腾地扑向玄嗔,同时分出数人,粗暴地推开挡路的僧侣和惊呆的信众,护着那些捧着玉瓶玉匣的内侍,直扑洞窟深处那被星辉定住的污秽“血池”!洞窟内外,气氛瞬间降至冰点!肃杀之气弥漫!一边是奉旨索要“圣水”、手握生杀大权的亲王!一边是知晓“毒水”真相、却无力反抗的僧众!更有那被邪咒污染的魔像矿脉,在七星阵图下蠢蠢欲动!局面之危,尤甚于方才魔像逞凶之时!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赵清真独立于七星阵图璀璨的星辉之下,青衫无风自动。他深邃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洞外趾高气扬、视人命如草芥的周王,又看向洞内那被星辉勉强定住、却依旧翻滚着不祥气息的“血池”和那条不断扭动、如同挑衅般的黑色咒线,最后落回玄嗔那绝望而悲愤的脸上。归尘剑在鞘中发出低沉而坚定的嗡鸣,剑格七星流转生辉,仿佛在呼应着他心中瞬间成型的决断。不仅要彻底破邪咒、熄魔怨,更要借此“血泪”,让这高高在上、视众生为刍狗的王爷,当众现出他贪婪愚昧的原形!让这弥天大祸,消弭于无形! 第八十二章 大道同归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周王朱橚的威压,如同实质的铅云,沉甸甸地压在龙门石窟上空,也压在洞窟内外每一个人的心头。他蟒袍玉带,站在皇家仪仗簇拥的华盖之下,富态的脸上刻着不容置疑的骄矜。那一声“奉旨收取‘观音圣泪’,炼制延寿仙露!”的尖利宣旨声,如同淬了冰的钢针,刺破了洞窟内因真相初显而生的短暂宁谧。皇家卫队如潮水般分开人群,刀戟森然,在宾阳中洞的拱形窟口前铸起一道冰冷的铁壁。玄嗔那句急切而绝望的呼喊——“王爷不可!此水非是圣泪,乃是……”——被粗暴地淹没在周王朱橚不耐的呵斥中。“妖言惑众!”朱橚的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过玄嗔惊惶的脸,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嘲讽,“铁证如山,万民亲见观音垂泪,此乃天降祥瑞,昭示圣德!岂容尔等佛寺僧众因一己私心,便妄图遮掩独吞?定是尔等惧佛法昌隆引来天眷,故而百般阻挠!来人!”他猛地一甩蟒袖,金线绣就的龙纹在昏暗光线下反射出刺目的寒光,“速速进洞取水!胆敢阻拦者,视为抗旨,格杀勿论!”“遵王谕!”数名身着内侍服饰、却孔武有力的汉子高声应诺,他们捧着晶莹剔透的羊脂玉瓶与雕龙刻凤的檀香木匣,眼神贪婪而急切,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他们粗暴地推开挡在前方的僧人,无视玄嗔等人惊怒交加的目光,大步流星地冲向洞窟深处那星辉笼罩下的石质供台,目标直指供台上方那口在七星阵图压制下、依旧翻滚着暗红泡沫与不祥气息的“血池”!“王爷!万万使不得啊!”玄嗔急得目眦欲裂,不顾侍卫架在颈边的冰冷刀锋,嘶声力竭,“那水已被妖道邪法污染,内含矿毒怨戾,绝非圣物!取之必有大祸!”他猛地扭头,目光穿过混乱的人群,死死钉在洞窟中央那青衫飘然的身影上,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恳求与绝望。若让这蕴含邪咒怨戾的“血泪”被周王取走,进献御前,后果不堪设想!那将是倾覆佛寺、祸及苍生的弥天大罪!赵清真独立于缓缓旋转的七星阵图之下,七色星辉如璎珞垂落,映得他青灰色的道袍仿佛流动着神秘的星河。他的面容沉静如古井深潭,归尘剑在背后发出低沉而规律的嗡鸣,剑格处,“天枢贪狼”的阳金白芒与“天玑禄存”的阳木青辉相互流转,明灭不定,仿佛在积蓄着某种引而不发的沛然伟力。他并未看向冲进来的内侍,深邃的目光越过喧嚣,穿透冰冷的刀戟丛林,牢牢锁定了洞窟外车驾旁那位蟒袍玉带、志得意满的亲王。那目光澄澈,却带着一种洞穿皮囊、直指本源的锐利,让朱橚心头莫名一悸,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道长!快!快阻止他们!那水碰不得!”一个年轻的僧人看着内侍首领已冲到供台边缘,正迫不及待地打开玉瓶瓶盖,将瓶口对准那翻滚的暗红液体,忍不住失声尖叫,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就在那内侍首领脸上露出狂喜之色,手腕微沉,玉瓶即将舀入“血池”的千钧一发之际!赵清真背负归尘剑的右手猛地抬起,并指如剑!他出手的对象,并非那些无知而贪婪的内侍,而是直指洞窟穹顶——那根从岩缝中垂落、如同毒蛇信子般深深扎入“血池”的黑色咒力丝线源头!“七星归位,引煞归源!疾——!”清越的敕令如同九天鹤唳,响彻洞窟!悬于空中的北斗七星阵图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华!七颗星辰虚影瞬间脱离阵图原本的轨迹,在赵清真精妙绝伦的神念牵引下,于瞬息之间完成了一次玄奥莫测的方位轮转!天枢贪狼(阳金)、天璇巨门(阴土)、天玑禄存(阳木)三星的光芒骤然连成一线,三股性质迥异却又相辅相成的星力——金的锋锐、土的厚重、木的生发——完美交融,化作一柄通体流转着白金青三色神辉、造型古朴、符纹缭绕的星辰神矛!神矛凝聚的刹那,一股洞穿虚妄、直抵本源的无上锋锐之意冲天而起,令洞窟内所有人都感到神魂一阵刺痛!轰隆——!星辰神矛带着撕裂一切的决绝,狠狠刺入岩缝深处!坚硬的石壁如同朽木般炸裂开来,碎石如雨点般簌簌落下!那根深深扎入沸腾“血池”的黑色咒力丝线,如同被投入熔炉的毒蛇,猛地绷直到了极限,发出“嗤嗤”的刺耳尖啸!一股粘稠、污秽、充满了玉玑子无尽怨毒与诅咒意念的邪恶力量,被星辰神矛蕴含的破邪伟力强行逆推,沿着丝线疯狂倒灌而回!丝线剧烈地颤抖着,颜色由浓黑瞬间变得赤红滚烫,仿佛下一刻就要崩断、燃烧!与此同时,赵清真左手五指翻飞,掐动一个繁复玄奥的道诀,对着下方那翻滚的“血池”虚空一引!归尘剑格处,“天权文曲”的深邃阴水蓝芒与“摇光破军”的浩荡阳水银辉同时暴涨!两道性质相反却同根同源的水行星力,如同九天银河倒卷,又似万顷碧波涤荡,沛然注入那翻腾的暗红液体之中!“坎水涤秽,返本溯源!净——!”精纯浩瀚的净化之力涌入“血池”的瞬间,发生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变化!那原本如同沸腾岩浆般翻滚着暗红泡沫的液体,如同被投入了明矾的清浊之水,剧烈的翻腾瞬间平息!粘稠污秽如血的色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去、稀释!一股股浓重的、散发着刺鼻铁锈腥味的暗红色絮状沉淀物,被强大的水行星力强行从液体中析出、分离,如同被无形之手剥离的污秽外衣,沉甸甸地坠向“血池”底部!更为玄妙的是,那被星辰神矛从岩缝中强行逼回的、沿着黑色咒线倒灌而回的污秽诅咒之力,如同回流的毒血,恰好被这股从天而降、沛然莫御的净化星力迎头兜住!嗤嗤嗤——!!!污秽诅咒的黑气与精纯净化水光在“血池”上方猛烈碰撞、消磨!黑气如同被投入强酸的污物,剧烈翻滚、扭曲,发出锥心刺耳的腐蚀声响,试图侵蚀那蓝银色的光流。然而,在蕴含天地正气的北斗七星道力绝对碾压之下,玉玑子那耗尽心力、充满恶毒的诅咒,如同烈日暴晒下的薄冰,迅速地蒸发、消融、湮灭!最终只留下一缕极其淡薄、带着最后一丝不甘的焦臭青烟,袅袅消散于七星阵图流转的星辉之中,彻底归于虚无!失去了邪咒污染之力的引动和维系,“血池”中的液体变化更为迅速!暗红色彻底消失无踪,水面恢复了平静,呈现出一种略显浑浊、如同山间雨后溪流般的浅黄色泽。清澈的水光下,清晰地映照出池底一层厚厚的、沉淀下来的暗红色铁锈渣滓,再无半分邪异气息,只剩下一种岩石与流水本真的自然之感。“这…这…这水?!”那内侍首领手中洁白的羊脂玉瓶里,刚刚舀起的小半瓶“圣水”,就在他眼前,从令人心悸的暗红瞬间变成了浑浊的浅黄!这匪夷所思的变化让他如遭雷击,手臂一抖,玉瓶差点脱手,脸上的狂喜瞬间被极致的惊愕和茫然所取代,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洞窟内外,死寂被打破,瞬间爆发出海啸般的哗然!所有目睹这一切的人,无论是惊慌失措的香客,还是惊魂未定的僧侣,抑或是洞外伸长脖子观望的百姓,都被这星辉照耀下发生的“神迹”惊呆了!那翻腾的“血泪”,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由象征不祥与魔变的污秽暗红,变成了寻常可见的浑浊浅黄!“王爷!王爷!您快看!水!圣水它…它变了!变成黄水了!”一个眼尖的内侍连滚带爬地冲出洞窟,脸色煞白,声音尖锐得变了调,指着洞内失声喊道。朱橚脸上的志得意满和一切尽在掌握的骄矜,如同被冻住的湖面,瞬间凝固、僵硬、碎裂!他再也无法维持亲王的仪态,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侍卫,近乎失态地疾步冲入洞窟,厚重的蟒袍下摆绊得他一个趔趄也毫不在意。他挤到供台前,一把夺过内侍首领手中那盛着浑浊浅黄液体的玉瓶,举到眼前,死死盯着!浑浊的、带着泥沙般沉淀的、毫无“圣洁”光辉可言的浅黄色液体!这与他想象中霞光万道、异香扑鼻的“观音圣泪”天差地别!一股被愚弄、被当众揭穿的巨大羞愤如同岩浆般直冲头顶!他猛地抬头,充血的眼睛如同择人而噬的野兽,死死锁定在七星阵图之下、青衫磊落的赵清真身上,从牙缝里挤出带着浓烈杀意的嘶吼:“妖道!是你!是你使了什么邪魔妖法?竟敢毁坏圣物!污蔑祥瑞!坏本王大事!你…你该当何罪!”他手中的玉瓶因为用力过猛而微微颤抖,浑浊的水液晃荡着,仿佛在嘲笑他的贪婪与愚蠢。“妖法?”赵清真面对周王滔天的怒火与指斥,神色依旧平静如水。他右手剑指缓缓收回,悬于头顶的七星阵图光芒渐敛,七色星辉如同倦鸟归巢,缓缓没入他体内,归尘剑的嗡鸣也随之平息。他向前踏出一步,青灰色的道袍在洞窟微风中轻扬,目光澄澈如映照万物的古镜,毫无畏惧地迎向朱橚那双喷火的眼睛,声音清朗,带着一种洞彻人心的穿透力,清晰地盖过了洞窟内外的喧哗与伊河奔流的涛声:“王爷口口声声‘圣物’、‘祥瑞’,却不知此‘血泪’究竟为何物?又为何人所觊觎?又为何人所引动?”他不再看朱橚因暴怒而扭曲的脸庞,转而面向洞窟内外所有惊疑、惶惑、探寻的目光,声音如同洪钟大吕,振聋发聩:“诸位父老乡亲,诸位佛门同道,请看!”他并指如剑,再次点向那处被星辰神矛洞穿、此刻已然失去咒力污染、只余下天然岩隙的穹顶裂缝深处!归尘剑格处,“玉衡廉贞”那颗象征阳火的赤红宝石骤然亮起,一道柔和却极具穿透力的赤红光芒射出,精准地没入那道岩缝!刹那间,在赤红光华的映照下,岩层仿佛变得半透明!一条蜿蜒扭曲、色泽暗红如凝固血液、遍布细小孔隙的赤铁矿脉,清晰地呈现在所有人眼前!那矿脉如同大地深处的血脉,深深嵌入山体。矿脉的孔隙之中,正有极其细微的水珠缓缓渗出、汇聚、流淌!“此石像‘血泪’,非是菩萨垂悯人间疾苦,更非天降祥瑞吉兆!”赵清真朗声道,“其根源,尽在此处——龙门山深处一道蕴藏千年的赤铁矿脉!矿脉孔隙渗水,水中富含溶解的铁锈之质,此乃天地自然之理!水流沿岩石缝隙缓慢上行,最终汇聚于此石像底座之下的天然空腔。其水色因铁锈而显暗红,其状因滴落而似血泪,故引世人惊惧猜疑,以为异象!”随着他清晰有力的解释,以及那岩缝深处清晰可见的赤铁矿脉景象,洞窟内外的人群中响起一片恍然大悟的惊叹和议论:“原来是铁锈水!”“怪不得!我说怎么闻着有股子铁腥味儿!”“哎呀,原来是这么回事!吓死人了!”“那…那之前菩萨眼睛变黑翻红,还冒黑气,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也是……”“至于菩萨石像魔变,妖氛冲天,祸乱人心,”赵清真目光转向脸色煞白、冷汗涔涔的玄嗔,又缓缓扫过洞窟之外上清宫的方向,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股凛然正气,“乃是有人心存嫉妒,私欲熏心!佛道两门,本为渡世之舟,却因门户之见,各执一端,互生嫌隙,争斗不休!”他的话语如同利剑,直指核心:“一方,因嫉恨香火鼎盛,竟不惜动用禁忌邪术‘离火焚心符’,引动离火燥烈之气,隔空侵蚀佛门经藏,嫁祸于人,欲毁对方千年根基!”此言一出,玄嗔及众僧侣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刀,齐齐刺向洞外某处。“另一方,为逞一时之快,压过对手,竟不顾后果,以秘法唤醒古刹千年积淀的怨戾之气,附于铁佛之身,驱使这‘邪佛’逞凶,吞噬道法,更险些酿成杀孽!”赵清真目光如电,直视玄嗔。玄嗔身躯剧震,嘴唇翕动,想要反驳,却在对方那洞彻一切的目光下,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羞愧地低下了头。最后,赵清真那如寒星般的目光,再次牢牢锁定脸色变幻不定、由暴怒转为惊疑、又由惊疑隐隐透出恐惧的周王朱橚!“更有人,”他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蕴含龙门真气的喝问震得朱橚耳膜嗡嗡作响,心神剧颤,“借这‘血泪’异象,行瞒天过海、欺世盗名之恶计!欲以这寻常矿水,冒充延年益寿、霞举飞升的仙家圣露,欺君罔上,谋取泼天富贵与无上权柄!此等行径,视苍生性命为何物?视天地大道为何物?视人君威严为何物?!”“你…你血口喷人!大胆狂徒!本王…本王乃奉圣上旨意…岂容你在此污蔑…”朱橚被这当众的、赤裸裸的指控惊得魂飞魄散,色厉内荏地厉声呵斥,声音却因极度的恐惧和心虚而剧烈颤抖,失去了所有威势。他身后的侍卫统领再次怒喝拔刀,刀锋出鞘半尺,寒光凛冽。“阿弥陀佛!”一声苍劲、平和却蕴含着千钧之力的佛号,如同定海神针,骤然响起,压下了侍卫的拔刀声和周王的嘶吼。并非出自心神大乱的玄嗔,而是那位一直沉默旁观、须眉皆白的老僧。他面容悲悯而坚定,步履沉稳地走到石质供台前。无视那浑浊的水渍,他伸出枯瘦却洁净的手指,探入那已被净化、呈浅黄色的矿水中,蘸起一点。接着,他又用指甲,小心翼翼地刮下一点供台边缘那早已干涸凝固、色泽暗红的“血泪”痕迹粉末。老僧双手捧起那一点浑浊的水渍和那一点暗红的铁锈粉末,如同捧着最珍贵的佛宝,缓步走到周王朱橚面前。他目光澄澈,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暮鼓晨钟,敲在每一个人的心上:“王爷明鉴。老衲手中所捧,便是真相。”他摊开手掌,那浑浊的水渍和暗红的粉末在洞内残余的星辉和长明灯火下,显得无比刺眼。“此水,澄清后,不过山间岩隙寻常渗水,或可解渴,却绝无半分‘圣水’神异。此粉末,色如赭铁,入手沉重微有砂感,隐带金属光泽,乃铁锈无疑。”老僧的目光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直视朱橚闪烁不定的双眼,“王爷饱读诗书,通晓医理,当知金石之物,其性燥烈。若以此等蕴含矿毒铁锈之水炼制所谓‘仙露’,供奉御前…恐非延寿长生,实乃催命剧毒!轻则脏腑受损,呕血不止;重则神智癫狂,生机断绝!此非老衲妄言,古医书中有记载金石误服之害!”老僧的话语顿了顿,目光转向赵清真,充满了真诚的敬意:“这位道长,以玄门正法,驱邪显真,涤荡污秽,非是毁坏圣物,实乃大慈悲!此举救王爷于欺君灭族之祸厄前,救我白马寺于构陷倾覆之深渊中,更救这洛阳城万千黎庶,免遭一场因‘圣水’之毒而起的弥天大祸!此等无量功德,岂是‘妖法’二字所能污蔑?王爷…三思啊!”老僧的话语,平静却重逾千钧,如同最后一柄巨锤,狠狠砸在朱橚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上。他死死盯着老僧掌中那浑浊的水渍和暗红的铁锈粉末,那是最无可辩驳的铁证!再看看洞窟内外无数道目光——从最初的敬畏崇拜,到后来的惊疑,再到此刻的了然、愤怒、鄙夷…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针,刺得他体无完肤!一股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蛇般缠绕上他的心脏。他知道,自己精心策划、寄予厚望的图谋,在这洞彻虚妄的星辉之下,在这老僧捧出的铁证面前,在这众目睽睽的注视之中,彻底败露了!所有的野心、贪婪,都化作了一场空,一场足以将他拖入万劫不复深渊的空!“呃…噗——!”一声沉闷而痛苦的闷哼与喷血声,从洞窟外的人群边缘响起!一道身着破烂道袍的身影,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踉跄着跌撞出来,重重扑倒在地!正是强行催动“石妖显形咒”遭恐怖反噬、一直强撑着隐匿在附近窥探的玉玑子!他面如金纸,七窍之中都渗出暗红的血丝,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他艰难地抬起头,浑浊绝望的目光先是看向洞内那口已变得澄清浅黄、再无半分邪气的“血池”,又缓缓移向阵图消散后、独立晨光中的赵清真。那目光复杂到了极点——有无尽的悔恨,有蚀骨的羞愧,有对自己沉沦的绝望,更有一丝在绝境中看到一丝清明的茫然。玄嗔看着地上如同烂泥的玉玑子,眼中的怒火依旧燃烧,却渐渐被一种同为修行者、目睹同道坠入魔障的深沉悲悯所取代。他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说出斥责的话,只是沉重地叹息一声,缓缓闭上了眼睛。洞窟内外,陷入了一种奇异的、近乎凝固的寂静。只有伊河亘古不变的流水声,在石窟外低沉地吟唱着,冲刷着千年岁月的尘埃。不知何时,笼罩夜空的阴云已然散去,一缕破晓的、纯净无比的金色晨光,如同上苍伸出的手指,穿透高高的窟顶天窗,斜斜地照射下来,恰好落在赵清真的身上,落在他背后那柄古朴无华、此刻却仿佛蕴藏了整片星空的归尘剑上。赵清真独立于这束象征着新生的晨光之中,目光缓缓扫过神色各异、心境起伏的众人——地上悔恨欲绝、道心几近崩溃的玉玑子;闭目叹息、满脸羞愧与后怕的玄嗔;脸色死灰、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失魂落魄的周王朱橚;以及洞窟内外无数张经历了恐惧、迷茫、愤怒、最终归于恍然、愤怒、鄙夷,又隐隐透出某种解脱与明悟的脸庞……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再激昂,而是平和、温润,如同浸润万物的春雨,蕴含着洗涤人心尘埃、滋养智慧种子的力量:“《周易·兑卦》象辞有云:‘君子以朋友讲习。’”他的声音在寂静的洞窟中回荡,带着古老经典的智慧,“朋友相聚,讲其所知,习其所行,切磋琢磨,以道义相砥砺,此乃进德修业之坦途。”他微微一顿,目光转向那位须眉皆白的老僧,继续道:“《大般涅槃经》亦言:‘自未得度先度他者,菩萨发心。’”佛门的慈悲宏愿在他口中道出,毫无滞涩,“自觉尚未圆满,却发愿先度化他人,此乃菩萨心肠,无上菩提!”他的声音如同清泉,流淌过每一个人的心田:“儒门讲‘朋友讲习’,佛门倡‘自度度他’,我道家亦云:‘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愈多。’(《道德经》)大道至公,生养万物,性命具足,本无高下。非是金身塑像、宝相庄严,非是符箓通神、丹鼎玄妙,更非是奇珍异宝、仙露琼浆,方能彰显神圣,积累福德!”他的目光变得无比深邃,仿佛穿透了眼前的石窟,望见了更广阔的天地:“破此虚妄无谓之争,解此因嗔痴而起的无妄之劫,示此天地万物运行之本真,使迷途者知返,使仇怨者和解,使贪婪者警醒,使蒙昧者开启智慧…此等作为,便是无量功德!远胜于金身前的千万次叩首,远胜于丹炉中的万千次火候!佛道之争,意气用事,引动地脉怨戾,祸及无辜苍生,岂非舍本逐末,背离了各自教化的初心?”他解下背后的归尘剑,双手横托于胸前。剑格处,七颗宝石在晨光下温润流转,不再有战斗时的锋芒毕露,却散发出一种包容天地、调和阴阳、蕴藏生灭轮转的圆融气韵。剑身古朴,仿佛承载着岁月的厚重与天道的玄机。“北斗注死,亦注生。七星轮转,万法归尘。”赵清真凝视着掌中的古剑,声音平和而坚定,“此‘尘’,非是死寂灰烬,乃是生发万物之根基,是承载一切之厚土,是返璞归真之境地。大道在何处?”他抬起头,目光投向那被晨光照亮的巨大拱形窟口。洞外,天色已明,伊水波光粼粼,如同撒落了万千碎金。河岸之上,已有早起的农夫扛着锄头,走向新绿萌发的田野;远处村落,炊烟袅袅升起;更隐约可见汲水的妇人,抱着陶瓮走向清澈的河边……“不在白马寺晨钟暮鼓的悠扬里,”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洞穿繁华的明澈。“不在上清宫丹炉鼎沸的烟霞中,”他目光扫过颓然的朱橚和他手中那象征着贪婪的玉瓶。“更不在王爷这盛装‘祥瑞’的羊脂玉瓶之内!”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振聋发聩的力量,指向洞外那片充满生机的、真实的人间:“道在百姓汲水养家的粗陶瓮里!在农夫翻耕播种、孕育希望的泥土中!在商旅奔波、互通有无的驼铃马蹄声里!在士子寒窗苦读、寻求济世之策的灯火下!更在尔等放下门户成见、摒弃嫉妒贪婪、明心见性、体悟性命本真的此时此刻!”赵清真将横托的归尘剑缓缓举起,让那沐浴着晨光的剑鞘,映照着他澄澈如水的双眸。他伸出左手食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庄重,轻轻拂过冰冷而古朴的剑鞘。指尖过处,剑格上的七星宝石,隐隐有温润的星辉流淌出来,仿佛在回应着主人的心意,也仿佛在无声地阐述着天道的至理。“朋友讲习,舍己从人。”他的声音最终归于一种深沉平和的咏叹,如同阐述着天地间最朴素的真理,“大道同源,何分佛道?心无嫉妒,方能见天地之广阔,性命之真谛。此心光明,亦复何言?”晨光中,青衫羽士抱剑而立,星辉隐于剑鞘,道韵归于平凡。洞窟内外,鸦雀无声,只有伊河水声潺潺,仿佛亘古以来,便吟唱着这曲名为“大道同归”的歌谣。那尊曾流下“血泪”、亦曾魔变的观音石像,在初升朝阳柔和的光线里,低眉垂目,面容宁静,仿佛也在这无声的晨光与潺潺的水声中,体悟着某种超越石身的永恒宁静。 第八十三章 天命不可违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午时·城门五月的汝宁府,天穹似一块烧透了的琉璃,白晃晃悬着,不见一丝云翳。毒日头泼洒下炽烈的光,烤得城门口夯实的黄土路面腾起阵阵扭曲的热浪,空气里弥漫着尘土、汗腥和牲畜粪便混合的燥热气味。聒噪的蝉鸣声浪此起彼伏,粘稠地裹住整座城池,更添几分令人心烦意乱的窒闷。人流在城门洞下缓慢蠕动,守城的兵丁甲胄反着刺眼的光,汗流浃背,不耐烦地吆喝着,用枪杆随意拨拉着进出的贩夫走卒、行商车马。空气仿佛凝固的热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烫。一抹靛蓝,便在这片混沌燥热中,如一缕沁凉的泉流,悄然滑入城门。赵清真身着一袭浆洗得笔挺的靛蓝细布道袍,风尘仆仆。他身量颀长,肩背挺拔,行走间步履沉稳,袍袖随风微动,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长途跋涉的尘土似乎在他周身三尺便自动滑落,竟未沾染分毫。他面容清癯,肤色是常年行走山野的温润麦色,双眉斜飞入鬓,目若寒星,深邃澄澈,仿佛能映照人心。下颌蓄着三寸长的络腮短须,更添几分沉稳。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背负之物。一柄古剑斜负身后,剑鞘是沉凝的青灰色,非木非革,触手温凉,隐隐有细密的天然纹路,如同龟甲又似云雷。剑柄缠绕着深褐色的异兽筋络,历经岁月摩挲,油润如玉。剑格处,镶嵌着七颗黄豆大小、颜色各异的宝石,排列成北斗七星之状,此刻光华内敛,如同沉睡。这便是名动天下的“归尘剑”。然而,若有道行精深者靠近,便能隐隐察觉一丝沉静如渊、浩瀚如海的气息,自那剑囊内悄然弥散,将周遭市井的喧嚣、汗臭、叫卖声浪,尽数隔绝在外,自成一片清凉天地。赵清真步履从容,神色平静,目光扫过城门洞壁上斑驳的旧痕和兵丁甲胄上的刀痕,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甫一入城,喧嚣热浪便扑面而来,比城外更甚。宽阔的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幡旗招展,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车马轱辘声、孩童哭闹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而浑浊的声浪。然而,赵清真的目光并未在繁华街市上过多停留,他的神念如同无形的蛛网,悄然铺开,感知着这座城池的气息流动。一股极其隐晦、却又无比清晰的躁动感,如同地下奔涌的暗河,正朝着城西方向汇聚。人流也印证了神念的感知。宽阔的街道在通往城西的方向,竟变得异常拥挤。贩夫走卒、布衣百姓、乃至一些衣着体面的商贾士绅,都如被无形的磁石吸引,神色或狂热、或好奇、或惊疑不定地朝着同一个方向涌去,将道路挤得水泄不通。“快走快走!去晚了就挤不进去了!”“明渊真人今日又在‘明心堂’前断生死了!”“听说昨日城外噎死的潘黑虎,他婆娘抬着尸首去求了!”“真的假的?死人还能断?”“嘿,明渊真人那可是活神仙!说你是三更死,阎王都不敢留你到五更!”零碎的议论声传入耳中,赵清真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明渊真人”?断生死?他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号,脚步却随着人流,不疾不徐地向城西行去。未时·明心堂越靠近城西,人潮越是汹涌。空气仿佛被无数躯体挤压得稀薄,汗味、脂粉味、劣质香料味混合着牲畜的味道,闷得人喘不过气。终于,在一条相对宽阔的十字街口,赵清真停下了脚步。眼前景象,堪称奇观。一座门面簇新、挂着“明心堂”牌匾的医馆前,黑压压的人群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人群中心,留出一片不大的空地。空地中央,立着一个身影,那身影之奇异,让赵清真这等见惯世面之人,眼神也为之一凝。那分明是个身量不过十四五岁的道童模样!身着明黄色的崭新道袍,浆洗得挺括,与他稚嫩的身形形成一种怪异的反差。道童肩上,扛着一杆破旧不堪的竹竿招幡,幡布洗得发白,边缘甚至有些破损,与那身崭新的明黄道袍格格不入。幡上墨迹淋漓,书写着两行狂放不羁的大字:“南华遗脉,明渊洞玄。断生死,解因果,童叟无欺。”道童面容确实稚嫩,唇红齿白,眉眼清秀,还带着未脱的孩童稚气。然而,那双眼睛……赵清真心中凛然。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漆黑如点墨,深不见底,平静无波,却又仿佛蕴藏着万古沧桑,洞悉世事人情。眼神扫过人群时,带着一种与外貌截然不符的漠然与居高临下的……洞明。仿佛眼前这些熙攘众生,在他眼中不过是一群蝼蚁。这便是轰动汝宁的奇人——“老道童”明渊真人。赵清真并未挤入内圈,只立于人群外围一处稍高的石阶之上,视野开阔。他气息收敛如常人,目光沉静地注视着那明渊真人。就在他神念如最细微的丝线,谨慎地探向那“道童”身周,试图感知其根底时——嗡!背负的归尘剑,在粗麻剑囊内,发出了一丝极其细微、凡人绝难察觉的嗡鸣!剑格处,代表“天权文曲”(阴水)的幽蓝宝石与“摇光破军”(阳水)的银白宝石,同时流转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光晕,如同深潭底部被投入石子泛起的涟漪,转瞬即逝。赵清真心头一震。归尘示警!这明渊果然非同小可!他的神念触及对方身周,竟如泥牛入海,毫无着力之感!感知之中,唯有一片混沌空濛,似真似幻,非实非虚。既非妖邪的腥秽,也非厉鬼的阴森,更非寻常江湖术士的幻术障眼法。那感觉……竟像是某种早已失传、且极伤天和的“神气返照,驻颜存真”之法!此法门强行将垂暮衰老的形神本源,以秘术拘禁、压缩于这具童体之内,逆反天地造化,强留青春表象。此法如同在流沙之上筑造高塔,根基虚浮飘摇至极,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必有难以想象的奇祸深藏于内!就在赵清真心念电转之际,场中骤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哭嚎,撕破了人群嗡嗡的议论。“真人!真人开恩哪!求求您再给看看,我家那口子…他…他还有救吗?”一个衣衫褴褛、头发散乱的中年妇人,哭得撕心裂肺,连滚带爬地扑到医馆门前,重重磕头。她身后,两个面黄肌瘦的半大少年,吃力地推着一辆破旧的板车。车上躺着一条魁梧的汉子,面色青紫肿胀,双目圆瞪突出,嘴巴大张,喉咙处明显鼓胀着一大块异物,气息早已断绝。正是昨日在城外劫道不成,反被一块未及咽下的粗粝馍馍活活噎死的悍匪头目——潘黑虎!浓烈的尸臭混合着绝望的哭嚎,瞬间让喧闹的人群安静了大半,无数目光聚焦在那具狰狞的尸体和跪地哀求的妇人身上。明渊“道童”眼皮都未抬一下,仿佛眼前只是一块碍眼的石头。他稚嫩的嗓音响起,却带着金石撞击般的冰冷与坚硬,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潘黑虎,籍汝宁西乡,流窜豫南十三载,劫掠商旅,手染七条无辜人命,奸**人四名。昨日于官道劫掠不成,贪食噎毙,此乃天道循环,报应不爽。非药石可救,非道法可逆。抬走吧,莫污了贫道门前清净。”话音落,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那潘黑虎青紫肿胀的尸身喉间,竟发出一声清晰的“咯”的轻响!堵死的馍馍碎屑,如同被无形的手推动,自行滑落出来!然而,馍馍落地的同时,潘黑虎脸上那层死前的青紫肿胀如同潮水般褪去,瞬间转为一种毫无生机的、灰败的死气!那圆瞪的双目,也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光泽,变得空洞无神。仿佛刚才那一声轻响,彻底抽走了他仅存于喉间的一口“假气”,宣告了肉体与魂魄的彻底寂灭。“啊——!”人群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惊呼,随即陷入一片死寂般的骇然!无数人倒吸冷气,脊背生寒,看向那明黄道袍的“道童”眼神,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敬畏与恐惧。活神仙!真是活神仙!连死人的最后一口“气”都能断得如此明白!妇人瘫软在地,哭声更加凄厉绝望,却不敢再言。两个少年也吓得面无人色,呆立当场。恰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粗暴的吆喝声从街口传来。“让开!都让开!府衙办差!”只见府衙班头赵留成,带着两名同样满头大汗、神色焦急的衙役,奋力挤开人群。赵留成身材高大,一脸横肉,此刻却眉头紧锁,对着空地中央的明渊真人抱拳,声音带着急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明渊真人!知府大人有急令!京里都察院的巡查御史大人已到府衙,点名要您即刻过去,卜算此行之吉凶祸福!”明渊真人这才缓缓抬起眼皮,那双深潭般的眸子淡淡瞥了赵留成一眼。嘴角竟勾起一丝孩童般天真无邪的笑意,然而说出的话语,却让赵留成如遭九天玄冰贯顶,瞬间面无人色:“赵班头,你印堂晦暗如墨,父星摇摇欲坠。此刻速速归家,或可赶得及见令尊最后一面。若执意前往府衙,非但前程尽毁,更有杀身血光之祸临头。今日你父丧,便是你命里唯一的生门。”赵留成浑身剧震,如遭五雷轰顶!他老父缠绵病榻已久,此事他瞒得极紧,连衙门里最亲近的同僚都不甚清楚!这“老道童”如何得知?!那“生门”、“血光”之言,更是如同冰冷的毒蛇钻入他心底!他脸上的横肉剧烈抽搐,豆大的汗珠瞬间从额头滚落。一边是知府严令,御史威严;一边是老父生死,自身性命前程…巨大的恐惧和抉择撕扯着他。仅仅犹豫了不到三个呼吸,赵留成猛地一跺脚,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竟完全不顾知府严令和御史威严,转身撞开身后的人群,朝着家的方向发疯般狂奔而去!两名衙役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哗——!”人群彻底炸开了锅!敬畏、恐惧、议论如同沸水般翻滚。知府急召,竟被一言吓退!班头赵留成的父丧之秘,竟被一语道破!赵清真立于外围,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如刀。就在方才明渊真人开口“预言”赵留成父丧的瞬间,归尘剑格处,代表“天枢贪狼”(阳金)的锐白宝石,骤然闪过一丝凌厉的微芒!赵清真的神念敏锐地捕捉到,一缕极其隐晦、阴冷如毒蛇的煞气,自那“道童”垂于身侧的指尖悄然弹出,无声无息地缠绕向赵留成原本命宫所在的位置!那所谓的“血光之祸”,根本不是什么预言!更像是被这“明渊真人”以某种阴损歹毒的厌胜魇镇之术,凭空牵引、放大其命格中的凶煞之气,强行“制造”出来的!然后再以“父丧”这命中注定、无可更改的劫数作为借口,将赵留成“引导”避开那被放大的死局!此非顺应天命、断人因果,而是拨弄因果,操弄人心!其心可诛!“天命昭昭,因果自偿。”明渊真人稚嫩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漠然,扫视着噤若寒蝉、神色各异的人群,“尔等愚夫愚妇,只知其一,不明其二。朱棣以叔篡侄,屠戮忠良,设厂卫如虎狼,视万民如刍狗。这汝宁府衙,上至知府,下至胥吏,哪个手上没沾着无辜者的血泪?今日之果,皆昨日之因。贫道不过代天言事,点破迷障罢了。”此言一出,如同冷水泼入滚沸的油锅!“嘶……”“他…他竟敢直呼天子名讳?!”“厂卫…血泪…他说的…难道是真的?”“慎言!慎言啊!”人群瞬间骚动!惊骇、恐惧、一丝隐秘的共鸣、还有更深的、对那无处不在的厂卫爪牙的畏惧,在无数张脸上交织变幻。这“老道童”竟敢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直斥当今天子名讳,更借“天命”之名,行煽惑人心、播撒怨愤之实!赵清真心中凛然,寒意骤生。此人绝非简单的江湖骗子或旁门左道!他借“天命不可违”之壳,行的是扰乱纲常、撕裂民心、播撒对朝廷怨望之种!更以幻术与阴煞手段装神弄鬼,操控人心于股掌之间!其背后所图,绝非表面这般简单!归尘剑格处,代表“玉衡廉贞”(阳火)的赤红宝石隐动,一股纯阳浩大、涤荡邪祟的意念,如同无形的暖流,悄然探向人群中心的明渊真人,欲要窥破其本源虚实。就在赵清真的纯阳意念即将触及明渊真人身周三尺之地的刹那——明渊真人猛地转头!那双孩童般清澈的眸子,瞬间变得幽深如渊,仿佛两口吞噬一切的古老墓穴,穿透层层叠叠的人群,精准无比地、直刺站在外围石阶上的赵清真!一股阴冷、粘稠、充满腐朽与衰败气息的强横神念,如同淬毒的钢针,带着刺骨的恶意,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循着赵清真探出的意念轨迹,狠狠反噬而来!那神念中蕴含的怨毒与古老气息,让赵清真灵台警钟长鸣!“哼!”赵清真鼻中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哼。不见他如何动作,背负的归尘剑上,一股沉浑厚重、承载万物、永不动摇的“坤土”之力(源自剑格中央那颗明黄温润的“天璇巨门”阴土宝石),无声无息地漫溢开来,如同大地张开怀抱。嗤!那道阴毒反噬的神念毒针,撞入这片浑厚包容的坤土之力中,如同冰雪投入熔炉,瞬间被消弭、化解于无形,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两人的目光,于喧嚣燥热的市井人海中,无声碰撞。一者澄澈如深邃星海,包容万象,道韵天成。一者幽深似千年古墓,死寂冰冷,怨毒暗藏。无形的气机在刹那间交锋、湮灭。周遭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温度骤降。离得近的十几个围观者莫名地打了个寒颤,茫然四顾,不知这五月闷热中的寒意从何而来。“好一个龙门羽士,归尘剑主。”一个金石摩擦般沙哑、与孩童外貌极不相称的声音,直接在赵清真的识海深处响起,正是明渊真人的传音入密!那声音带着一丝诡谲的笑意,“汝宁水深,洛阳的浪还未平。这潭浑水,凭你一人,趟得起么?”赵清真神色不变,灵台清明,同样以神念传音回应,声音清越如龙吟剑鸣,直透对方识海:“大道如砥,邪不胜正。阁下逆天驻形,玩弄因果于股掌,就不怕引火烧身,万劫不复?”“哈哈哈!”明渊真人在识海中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仿佛无数枯骨摩擦的狂笑,“劫?贫道早已身在劫中万万年!倒是你赵清真,身负七星,心系苍生,才是这劫数漩涡的中心!好自为之吧!”话音未落,那身着明黄道袍的“道童”身影,在众目睽睽之下,诡异地闪烁了几下,如同水中的倒影被投入石子般扭曲荡漾,竟如鬼魅般凭空消失无踪!只留下那杆写着“断生死”的破旧招幡,孤零零地插在“明心堂”医馆门前的青石缝中,在依旧炽热的风中,猎猎作响。人群愕然四顾,短暂的死寂后,爆发出更加狂热的议论!敬畏与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神仙!果然是活神仙!来无影去无踪!明渊真人的名号,在这一刻被彻底神化!赵清真独立原地,归尘剑归于沉寂,剑格七星光华尽敛。他心念电转,如同冰湖下的暗流汹涌:明渊真人绝非偶然现身!其言“洛阳浪未平”、“汝宁水深”,直指白马寺、龙门石窟乃至周王朱橚之事余波!此人搅动风云,所图绝非小可!今日这看似宣扬天命的“断生死”把戏,实则是借潘黑虎之死彰显“天罚”,借赵留成父丧宣扬“天命不可违”,更借机直斥朝廷,在这豫南重镇的万千百姓心中,埋下对朝廷深刻怨望的种子!其心叵测,其谋深远!正思忖间,一阵更加急促、带着哭腔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方才被明渊“预言”父丧、狂奔回家的班头赵留成,竟去而复返!他脸色惨白如纸,毫无血色,双目赤红如同泣血,身上赫然穿着粗糙的麻布孝服!他冲到医馆前,对着明渊消失的方向,“噗通”一声重重跪倒,额头狠狠砸在坚硬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嘶声哭喊,声音因极度的悲痛和恐惧而扭曲:“真人神算!真乃神人也!家父…家父他…果然…果然在我刚刚踏进家门时…就…就咽气了!呜哇……若非真人点醒,小人此刻已奉召去了府衙…方才…方才得到确切消息…那都察院的御史…他…他竟是我家早年仇人之子!结的是死仇!今日若去,必是羊入虎口,死无葬身之地啊!谢真人救命之恩!谢真人救命之恩哪!”说罢,不顾额头鲜血淋漓,咚咚咚地继续磕着响头,状若疯魔。人群彻底沸腾了!最后一丝疑虑被彻底碾碎!敬畏化作顶礼膜拜的狂热,恐惧转为盲目的信仰!天命昭昭!明察秋毫!明渊真人之名,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席卷了整个汝宁城!无数人跟着跪拜下去,口中念念有词。赵清真看着跪地泣血、额头染红的赵留成,听着那字字泣血的“证词”,心中却是一片冰凉,如同沉入了腊月的寒潭。赵留成之父久病是真,命数将尽亦是真。这瞒不过他的神念感知。然而,那都察院御史的身份与其家族的陈年仇怨,时机如此凑巧,绝非“天命”二字可以轻飘飘解释!这分明是一张精心编织、环环相扣的网!明渊以幻术与阴煞引动、放大赵留成命宫凶星,制造“血光之祸”的假象,再以命中注定、无可更改的“父丧”为饵,诱其避开死局,最终借赵留成之口,将这“天命不可违”、“朝廷刻薄寡恩、仇家当道”的种子,深深地、牢牢地植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底!其手段之阴毒诡谲,用心之险恶深沉,更甚于妖魔!“祸发必克…”赵清真默念《阴符经》警世之言,归尘剑鞘传来一丝温润的暖意,仿佛在回应。这汝宁府,已然成了风暴酝酿的漩涡之眼。他不再停留,身影如游鱼般滑入依旧狂热的人群,朝着城南方向行去。那里,一股更浓重、更粘稠的血腥与怨戾之气,如同无数无形的、带着倒刺的触手,正从城外方向悄然弥漫开来,隐隐指向城外那座香火稀疏、透着古怪的“慈航庵”。酉时·城南客栈夜幕,如同饱蘸墨汁的巨笔,缓缓涂抹过汝宁城的天际。白昼“老道童”掀起的狂热尚未完全平息,街头巷尾依旧充斥着兴奋的议论和敬畏的低语。点点灯火次第亮起,在渐深的夜色中摇曳,勾勒出这座古老城池疲惫的轮廓。赵清真行至城南僻静处,伊水一条浑浊支流在此蜿蜒而过。他寻了一间临河而建、名为“悦来”的简陋客栈住下。客栈老旧,木楼梯踩上去吱呀作响。推开客房那扇同样吱呀作响的木窗,带着河水特有腥味的水汽混合着城中未散的燥热,扑面而来。窗外,浑浊的河水在黯淡星光下泛着微光,缓缓流淌。对岸是影影绰绰的民居轮廓,更远处,便是笼罩在沉沉夜色中的城墙。白日里那股挥之不去的血腥怨气,源头似乎就在城外某个方向。归尘剑被解下,平放于膝上。赵清真盘坐于简陋的木板床上,闭目凝神。青灰色的剑鞘在昏暗的油灯光线下,泛着沉静的光泽。剑格处七颗宝石,温润流转着各自内蕴的微光,如同夜空中的北斗,静谧地映照着他沉静如水的面容。神念,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漾开的无形涟漪,以客栈为中心,悄然扩散开去,覆盖了小半个城南区域。刹那间,无数驳杂的意念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他的识海:街边小贩为了一文钱锱铢必较的焦躁;深宅妇人因家长里短生出的妒恨与愁怨;破旧书斋里书生摇头晃脑诵读“之乎者也”的执着;酒肆中粗豪汉子对白日“老道童”神迹的狂热吹嘘;更深处,则是无数人对“天命”的敬畏、对朝廷隐隐的怨怼、对自身命运的迷茫……这些纷乱的市井之音,如同浑浊的河水,带着红尘的喧嚣与污浊,不断冲刷着赵清真的灵台。他双目微阖,心湖之中,《清静经》的经文如清泉般流淌:“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龙门秘传心法随之运转,丹田内精纯的真炁如温润玉流,循着玄奥的周天路径流转不息。那些涌入识海的杂念妄念,如同尘埃遇到了无形的拂尘,被轻柔而坚定地拂去、沉淀,唯留灵台一点澄明,如古井映月。然而,在这片看似平静的市井喧嚣之下,一股极其隐晦的怨毒与腥甜气息,始终萦绕不散。如同河底深处腐烂发臭的淤泥,无论河水如何冲刷,那令人作呕的底味始终存在。源头,清晰无误地指向城外,伊水河畔,那座名为“慈航庵”的尼庵!白日里,酒肆中那工匠张六哥炫耀“缠棕帽”时泄露的只言片语,此刻在赵清真心头清晰回响:“……城外…慈航庵里…嘿,那妙玉小师傅…啧啧…力气大得很…参汤…大补…顶顶好的参汤待客…”寻常尼庵,清修之地,何来“力气大得很”的尼姑?何需“顶顶好的参汤”待客?那顶作为“嫖资”、嵌着奢华水晶缨珠的缠棕帽,又岂是清修之人所能拥有、所该拥有?归尘剑格处,代表“天璇巨门”(阴土)的明黄宝石,仿佛感应到主人的心念,微微一亮。一股沉凝厚重、源自大地的感知力,透过赵清真的足底,无声无息地透入脚下地脉,循着城外那丝血腥怨气蔓延的方向,更深、更远地探查而去。反馈回来的意念碎片,带着地脉承载的冰冷记忆,更加清晰,也更加令人心悸:泥土深处,残留着沉闷的斧凿劈砍钝响,一下,又一下……仿佛在肢解什么沉重的东西。压抑到极致的女子呜咽,断断续续,最终化为癫狂绝望的尖笑,在意识碎片中反复回荡。浓烈到刺鼻、令人作呕的参味,如同劣质的香料,却掩盖不住那更深处、如同陈旧铁锈般浓重的……血腥!坤土载物,亦载无边怨孽。这慈航庵的地下,埋藏着难以想象的大恐怖!那绝不仅仅是谋财害命那么简单!“火生于木,祸发必克。”赵清真再次默念《阴符经》警句。淫.邪之欲如同干燥的薪柴,一旦被点燃,必成燎原之祸,最终反噬己身。这庵中女尼,行此采补害命、碎尸掩埋的恶业,已是自掘坟墓,死期不远。但她们背后,是否也如那明渊真人一般,受人操控?那奢华的水晶缨珠,最终又流向了何处?周王府的阴影,似乎无处不在。他正欲凝聚神念,更深入地探查那怨气核心的所在,异变陡生!嗡!归尘剑格处,代表“开阳武曲”(阴金)的锐白宝石猛地一跳!赵清真扩张的神念边缘,如同被毒蜂狠狠蛰了一下,传来剧烈的震颤!一股阴冷、霸道、充满了贪婪掠夺与毁灭意味的强横意念,如同黑夜中锁定猎物的秃鹫,正从城东方向急速掠来!其目标,赫然也是城外伊水河畔那座透着无尽邪气的慈航庵!这股意念裹挟着一丝极力掩饰、却瞒不过归尘剑对“离火燥烈”之气敏锐感知的……龙气威压!虽然竭力伪装得堂皇正大,但其核心的暴虐本质,在归尘剑的感应下,如同白纸上的墨点,清晰无比!周王朱橚的人!赵清真瞬间明悟。洛阳龙门“血泪”仙露之谋破产,周王声名扫地,被天子申斥,闭门思过。他岂会甘心?这慈航庵的“参汤”邪术与奢靡赃物,莫非成了他急于翻盘、甚至……暗中炼制更邪恶之物的新目标?抑或是……杀人灭口,毁灭证据?!“持其志,无暴其气。”孟子养气之言在心湖响起。赵清真深吸一口气,窗外带着河水腥气的夜风涌入肺腑,瞬间压下心头因周王暴虐贪婪而腾起的怒意与凛冽杀机。周王自有其天谴。眼前最急迫的,是阻止庵中惨剧继续上演,揭开真相,更要阻止周王府的人抢先一步,将这滔天罪孽连同可能的、指向更深阴谋的线索,一同抹去!他身形未动,膝上的归尘剑却骤然光华流转!“开阳武曲”阴金白辉瞬间亮至极致!一股精纯锋锐、却又隐晦至极的庚金剑气,无声无息地透窗而出,融入沉沉夜色。这剑气并非用于攻伐,而是化作无数细密坚韧、肉眼难辨的“金丝”,如同最灵巧的蜘蛛在暗夜中无声结网,瞬间在数里之外的慈航庵外围布下了一层无形而坚韧的警戒屏障!任何带着杀意或邪气之人靠近,必引动这“武曲金丝”示警!做完这一切,赵清真缓缓睁开双眼,眸中寒星点点,锐利如剑。他并未立刻行动,而是自怀中取出一枚边缘磨损、泛着古铜幽光的“永乐通宝”铜钱,置于掌心。龙门秘术“六壬神课”运转,心神沉入冥冥杳杳的时空长河。铜钱在掌心无风自动,跳动着玄奥莫测的轨迹,每一次翻转都似乎牵动着无形的命运之弦。片刻后,铜钱静止,卦象显化——泽水困,变雷水解!困局已深,如身陷泥沼,动弹维艰。然雷动于九天之上,震慑宵小;水解于大地之下,润泽生机!破局之机就在眼前,稍纵即逝!且卦象隐指“金”与“水”,正合归尘剑“开阳武曲”阴金之力与“天权文曲”、“摇光破军”双水之能!时机将至!赵清真长身而起,归尘剑负于身后。他并未走正门,身影如一道毫无重量的青烟,自敞开的窗口飘然而出,瞬间融入浓重的化不开的夜色之中。夜风掠过耳畔,带来河水特有的腥气,更远处,一丝若有若无、试图掩盖却欲盖弥彰的檀香,从慈航庵方向飘来。那檀香之下,掩盖的是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绝望。他朝着城外伊水河畔那座透着无尽邪气的尼庵,疾掠而去。 第八十四章 血庵参汤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子时的伊水,流淌得格外粘稠。白日里浑浊的水汽,此刻凝结成湿冷的雾霭,沉甸甸地压在河面上,也笼罩着河畔那座孤零零的慈航庵。万籁俱寂,连惯常的虫鸣都销声匿迹,唯有河水拍打岸石的呜咽,断断续续,如同幽魂的低泣。庵堂黑黢黢的轮廓伏在夜色里,飞檐斗拱的剪影模糊不清,像一头蛰伏的巨兽。白日里若有若无的檀香,早已被一种更为浓烈、甜腻到令人作呕的参味彻底覆盖。这参味霸道无比,钻入鼻腔,直冲脑髓,却又在甜腻深处,混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如同生铁锈蚀般的腥气。丝丝缕缕,从庵堂紧闭的门窗缝隙中顽强渗出,与湿冷的河雾纠缠在一起,弥漫在庵墙内外,沉甸甸地压在人心头。赵清真如一片被夜风卷起的落叶,悄无声息地落在庵外一株虬枝盘结的榆树高处。靛蓝道袍与浓密的枝叶阴影融为一体,气息内敛,几近于无。背后的归尘剑敛尽光华,唯有剑格处,那颗象征“开阳武曲”的阴金白芒宝石,在暗夜中流转着极其微弱、凝练如实质的锐意。他神念如无形的蛛网,早已悄然覆盖住整个慈航庵外围。庵内深处,那股暴虐贪婪的意念,如同嗅到血腥的毒蛇,正急速靠近后院——那里,正是血腥怨气最浓烈、几乎化为实质的源头!不能再等了!他足尖在湿滑布满青苔的枝干上轻轻一点,身形已如鬼魅般飘落庵墙。足尖触及冰冷湿滑的墙头青砖,仅是一沾即走,人已借着那微不可察的反震之力,如一片毫无重量的青羽,无声无息翻入院内。落脚处,是前殿与后院之间一方不大的天井。青石板铺就的地面,缝隙间积蓄着夜露与白日未干的泥泞。一股淡淡的、挥之不去的铁锈腥味混杂在浓烈的参味中,顽固地钻入鼻腔。赵清真落脚无声,归尘剑剑格处,那颗象征“天璇巨门”的阴土明黄宝石,却自发地微微一亮。一股沉凝厚重的地脉感知力,如同水银泻地,瞬间透入脚下大地。反馈回来的意念碎片冰冷而粘稠,带着令人心悸的重量:——泥土深处,残留着斧凿劈砍骨头的沉闷钝响,一声声,仿佛敲在灵魂深处。——压抑到极致的女子呜咽,被粗暴掐断,化为癫狂尖利、不似人声的嘶笑。——浓烈到令人作呕的参味,如同煮沸的血浆,翻滚着,混合着…铁锈般浓稠刺鼻的血腥!坤土载物,亦载无边怨孽!这慈航庵的地下,埋藏的不是寻常尸骨,而是被榨干了最后一点价值后,如同垃圾般被抛弃、被深埋的大恐怖!此地怨气之深重,已隐隐有滋养阴邪、孕育厉鬼的征兆。“火生于木,祸发必克…”赵清真默念《阴符经》警句,心头澄明。淫.邪之欲如同干柴,一旦被点燃,必成燎原之祸,最终反噬纵火者自身。这庵中女尼,行此采补害命、碎尸掩埋的恶业,已是自掘坟墓。但她们背后,是否也如那搅动风云的明渊真人一般,受人操控?白日里张六哥炫耀的那顶奢华水晶缨珠缠棕帽,最终又流向了何处?他正欲以神念更深入地探查庵内活人气息分布,神念的边缘却猛地一颤!一股阴冷、霸道、充满了赤裸裸的贪婪与毁灭意味的意念,如同黑夜中锁定腐肉的秃鹫,正从汝宁城东方向急速掠来!其目标,赫然也是这座透着无尽邪气的慈航庵!这意念裹挟着一丝极力掩饰、却依旧瞒不过归尘剑对“离火燥烈”之气敏锐感知的龙气威压!周王朱橚的人!赵清真瞬间明悟。洛阳龙门“血泪”仙露之谋破产,周王声名扫地,被天子申斥,闭门思过。他岂会甘心?这慈航庵的“参汤”邪术与奢华赃物,莫非成了他急于翻盘、甚至妄图炼制更邪恶之物的新目标?抑或是…杀人灭口,毁灭证据?“持其志,无暴其气。”孟子之言在心湖响起,如清泉涤荡。赵清真深吸一口带着浓重腥甜参味的冰冷空气,将心头瞬间腾起的怒意与杀机强行压下。周王暴虐贪婪,自有天谴加身之时。眼前最急迫的,是阻止庵中可能正在上演的惨剧,揭开真相,更要阻止周王府的人抢先一步,将这滔天罪孽连同可能存在的关键线索一同抹去!他身形未动,眼神却锐利如鹰隼。归尘剑悬于身侧,剑格处那颗“开阳武曲”阴金宝石骤然亮起!光芒内蕴,并未外放,一股精纯锋锐、却隐晦至极的庚金剑气,如同无形的金蚕吐丝,无声无息地透窗而出,融入沉沉夜色。这剑气并非用于攻伐,而是化作无数细密坚韧、肉眼难辨的“金丝”,以赵清真为中心,瞬间在慈航庵外围布下了一层无形的警戒屏障。每一根“金丝”都蕴含着赵清真的一缕神念印记,如同最敏感的蛛网,严密地笼罩着庵墙、屋顶、门窗。任何带有杀意或邪气之人靠近、触碰,必引动剑丝震颤,将示警清晰地传递回赵清真识海!做完这一切,赵清真并未立刻行动,而是如同老僧入定,隐于古槐的阴影之中,气息彻底融入夜色。他需要等待,等待最佳的切入时机,也需要确认周王府来人的具体动向。归尘剑“开阳武曲”的宝石光芒缓缓收敛,恢复温润,如同潜伏的猛兽闭目养神。庵内深处,那间弥漫着浓烈参味与脂粉气的厢房。“吱呀——”一声轻响,厢房的门被推开一条缝隙。昏黄的烛光流泻出来,在潮湿的青石板上投下一道摇曳的光带。一个窈窕的身影探出半边身子。灰布僧衣松松垮垮,云鬓半偏,几缕青丝垂落颊边,脂粉未净的脸上带着一种病态的潮红,水波潋滟的眼中却藏着深深的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正是白日里工匠张六哥口中那位“力气大得很”的妙玉。她警惕地四下张望,天井里空荡荡的,只有夜风吹过古树的沙沙声和远处伊水低沉的呜咽。“死鬼,磨蹭什么?参汤都热了三回了!”厢房内传来一个慵懒又带着不耐的女声,嗓音沙哑,透着一种被酒色浸透的疲惫感,正是此庵住持妙音。妙玉啐了一口,低低骂道:“催命呢!总觉得今晚心惊肉跳的,眼皮子直跳…”她话未说完,眼角余光猛地瞥见天井对面墙角那片最浓重的暗影里,似乎有一道青影极其轻微地一闪而过!快得如同错觉!“谁?!”妙玉瞬间绷紧,汗毛倒竖,厉声喝问!藏在宽大僧袖里的右手闪电般探出,手中已多了一把尺余长的精钢短匕,寒光在昏暗中一闪!天井寂寂,唯有风声穿过破败的窗棂,发出呜咽般的轻响。那片暗影依旧,仿佛从未有过任何异动。“疑神疑鬼!”房内的妙音嗤笑一声,带着浓浓的不屑,“定是那‘贵客’等不及了。还不快把人领进来!参汤的劲道正足,莫要误了时辰,也莫误了…”她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紧张与狠厉,“…周管事的大事!”周管事!赵清真心头雪亮。果然与周王府有关!这“参汤”背后,绝非简单的谋财害命!妙玉被妙音一喝,又见天井确实毫无动静,心头那点惊疑被压了下去,更多的是被催促的不耐。她犹疑地又扫视了一圈,终是抵不住房内那无形的压力,低骂了一句,转身回房。就在那扇沉重的木门即将合拢、只剩最后不足三寸缝隙的刹那!一道青影,如同没有实质的烟雾,又似被门缝挤压出的气流,竟从那狭窄到不可思议的间隙上方,毫无阻滞地飘然而入!快!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正是龙门“踏斗步罡”秘传身法中的绝技——“穿隙”!赵清真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融入烛光下的阴影本身,无声无息落在房内一根粗大梁柱投下的浓重阴影之中,身形与阴影彻底重合,仿佛从未存在过。房内的景象,饶是赵清真道心坚稳,见惯生死,亦觉一股冰冷的寒意自尾椎骨窜起,直冲顶门!屋内陈设诡异得令人窒息:一面,是简陋的禅修之地。一张褪色的蒲团置于地上,旁边一张矮几上供奉着一尊蒙尘的白瓷观音像,像前香炉里插着几支早已熄灭、歪斜的线香,透着一股破败与敷衍。另一面,却是活色生香,靡靡之气弥漫。锦帐低垂,红烛高烧,一张铺着刺目大红鸳鸯锦被的雕花牙床占据了小半空间,与佛龕形成荒诞而邪异的对比。空气里浓烈到令人窒息的参味、劣质刺鼻的脂粉味,和一种…精元被过度耗损、如同朽木般衰败枯竭的气息,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腥。牙床之上,斜倚着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他只穿着汗湿的中衣,领口敞开,露出结实的胸膛,此刻却布满了不正常的赤红。他双眼涣散无神,嘴角挂着一丝痴迷的涎水,口中无意识地喃喃:“美人…参汤…好…好力道…再来…”正是白日里在酒肆炫耀缠棕帽的工匠张六哥!他那顶嵌着硕大水晶缨珠的奢华缠棕帽,此刻正如同垃圾般随意丢在床脚冰冷的地面上。床边一张红木小几上,放着一个白瓷盖盅,盖子掀开搁在一旁。盅内是半盅粘稠如血、正不断翻滚着细小气泡的暗红色汤汁!那股令人作呕的甜腻参味和铁锈腥气的源头,正是此物!汤汁表面氤氲着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淡红色热气,仿佛有生命般蠕动。“贵客莫急,”一个身影扭着腰肢从屏风后转出。年约三十许,同样身着灰布僧衣,却半解斜披,露出内里一件大红色的绸缎肚兜,上面绣着戏水鸳鸯。正是住持妙音。她脸上堆着媚笑,眼中却是一片冰冷算计的寒光,如同盯着猎物的毒蛇。“这‘十全大补参王汤’啊,最讲究火候时辰。药力得一层层化开,才能尽入骨髓。再饮这半盅,保管您龙精虎猛,快活似神仙…”她端起那盅翻滚的参汤,袅袅娜娜,一步三摇地走向牙床上的张六哥。屏风后的阴影里,还默立着两个同样年轻妖娆的“尼姑”——妙清与妙净。她们面无表情,眼神麻木而残忍,如同等待分食腐肉的秃鹫。一人手中紧握着粗糙的麻绳,另一人则拿着一个鼓鼓囊囊、散发着霉味的麻袋。显然,这并非她们第一次“善后”。赵清真看得分明。那所谓的“参汤”,绝非寻常催情壮阳之物!其蕴含的霸道药力,如同烈火烹油,疯狂地压榨、焚烧着饮者的生命本源!张六哥看似亢奋异常,实则五脏六腑的精气已被这邪汤抽吸殆尽,油尽灯枯只在顷刻!此乃邪道采补术中最为歹毒、损人绝命的“竭泽焚身”之法!这些女尼,早已不是清修之人,而是披着僧衣、吸食人髓的妖魔!“喝吧,我的好哥哥…”妙音娇笑着,声音腻得发齁,将瓷盅凑到张六哥嘴边。那翻滚的暗红汤汁,散发着致命诱惑的气息。就在张六哥痴迷地张开嘴,参汤即将灌入的瞬间!“砰——!!!”后院那扇紧邻河边、相对隐蔽的小门,被一股沛然巨力猛然撞开!腐朽的门板连同门框瞬间四分五裂,木屑横飞!三道黑影如同扑食的夜枭,挟着凛冽的杀意与夜风,悍然扑入!为首一人,身材干瘦,面白无须,一双三角眼阴鸷如毒蛇,在昏暗烛光下闪烁着残忍的光芒,身着王府二等侍卫统领的服色——正是周王府心腹管事周安!他身后两人,全身劲装,黑巾蒙面,只露出凶光四射的眼睛,手持闪着幽蓝暗芒的淬毒短刃,身法迅捷如风,显然是周王府蓄养的死士!“动手!一个不留!速战速决!”周安的声音尖利刺耳,如同铁片刮擦,毫无半分感情。他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瞬间扫过牙床上神志不清的张六哥,以及床脚那顶嵌着水晶缨珠的缠棕帽,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贪婪与急迫!目标明确——灭口!夺赃!变故突生!妙音等尼姑猝不及防,花容失色!尖叫卡在喉咙里。妙玉反应最快!她离门最近,惊骇之下,一股蛮力爆发,尖叫一声,手中精钢短匕带着破空之声,不管不顾地直刺扑向她的那名蒙面死士心口!匕首寒光闪动,显示出她确实有几分超出寻常女子的气力。“螳臂当车!找死!”蒙面死士冷哼一声,声音沉闷。面对直刺而来的匕首,他身形诡异地向左一扭,如同无骨之蛇,险之又险地避开锋刃,右手化掌,闪电般拍出,带着一股阴寒的掌风,狠狠印在妙玉高耸的胸口!“噗!”妙玉如遭重锤猛击,双眼暴突,一口鲜血混合着内脏碎片狂喷而出,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倒飞出去,“嘭”地一声重重撞在冰冷的砖墙上,软软滑落,昏死过去,生死不知。另一名蒙面死士则如鬼魅般直扑屏风后的妙清与妙净!刀光如电,毒蛇吐信,直取咽喉要害!狠辣无比!周安则看也不看其他人,身形如电,目标明确无比,直取牙床上被巨大动静惊得有些茫然回神的张六哥!他眼中只有那顶缠棕帽!灭口,夺帽!“啊——!!”张六哥被这突如其来的杀戮和浓烈的死亡气息刺激,从参汤制造的迷幻中短暂挣脱,发出一声凄厉绝望、不似人声的惨叫!他本能地挥舞着手臂,试图阻挡扑来的周安。电光火石之间!生与死只在刹那!“嗡——!!!”一声清越悠长、穿金裂石、如同龙吟九天般的剑鸣,毫无征兆地在这小小的、充满血腥与淫.邪的厢房内轰然炸响!并非归尘剑出鞘的金属摩擦,而是剑格处,“玉衡廉贞”阳火赤芒与“开阳武曲”阴金白辉两星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华!两股力量瞬间交融!一股炽热锋锐、堂皇正大、仿佛能涤荡世间一切污秽的恐怖剑气,如同无形的怒涛海啸,以赵清真藏身的梁柱阴影为中心,轰然爆发!扑向妙清妙净的蒙面死士首当其冲!他手中那淬着幽蓝毒芒的短刃,如同撞上了无形的铜墙铁壁,“咔嚓”一声脆响,寸寸断裂!毒刃碎片四溅!那无形的剑气怒涛余势未歇,如同万钧巨锤,狠狠撞在他毫无防备的胸口!“呃!”蒙面死士闷哼一声,眼中瞬间充满难以置信的惊骇与死灰!护体真气如同纸糊般破碎,胸口肉眼可见地凹陷下去!他口中鲜血狂喷,混杂着内脏碎块,整个人如同被巨象撞飞的破麻袋,倒飞出去,“哗啦”一声撞破糊着厚纸的窗棂,摔入院外的黑暗中,再无动静,生死不知!直取张六哥的周安,只觉一股焚尽八荒、斩断一切、仿佛能将他从灵魂层面彻底抹杀的恐怖意志瞬间将他锁定!一股前所未有的死亡寒意瞬间笼罩全身!他亡魂大冒,硬生生止住前冲之势,身体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强行扭转!腰间机括一弹,一柄软剑如同毒蛇出洞,带着“嗤嗤”破空声,仓惶迎向那无形无质却又真实存在的恐怖剑气!这是他压箱底的保命手段!“嗤啦——!”一声恐怖的撕裂声!那柄百炼精钢、柔韧异常的软剑,如同朽木枯枝般,被那无形剑气轻易斩断!断口平滑如镜!剑气余波如同无形的利刃,狠狠撞在周安胸前!“噗嗤!”周安胸前衣襟连同内衬软甲瞬间炸裂!一道深可见骨、皮肉焦糊卷曲的恐怖剑痕赫然出现!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他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嚎,身体被巨大的力量带得踉跄后退,重重撞在身后的墙壁上,震得灰尘簌簌落下!他捂着胸前深可见骨的焦糊伤口,剧痛让他面容扭曲如恶鬼,眼中充满了惊骇欲绝和难以置信!这剑气…竟未出鞘?!仅仅凭借剑意与剑格星力?!剑气爆发的中心,烟尘微散。赵清真青衫飘落,已然稳稳挡在牙床之前。他负手而立,归尘剑仍在古朴的青灰色剑鞘之中,剑格七星流转生辉,温润的光华照亮了他沉静如水的面容,也照亮了满屋的惊惶、血腥与那张牙舞爪的邪异。“周王府好大的煞气。”赵清真声音平淡,不高不低,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直抵灵魂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在幸存者的心上,“灭口夺赃,是怕这‘参汤’之事泄露,牵连了你家王爷,还是…”他目光如冷电,扫过地上那顶在昏黄烛光下依旧折射着诡异幽光的水晶缨珠缠棕帽,“…这顶帽子背后,藏着更见不得光的勾当?”周安捂着胸前焦糊流血、剧痛钻心的伤口,鲜血顺着指缝不断渗出,染红了半身衣袍。他看着眼前这道士,终于认出了那柄悬于身侧、剑格流转七星的神剑!那沉静如渊、却又仿佛蕴含着毁天灭地力量的气息!“归…归尘剑!赵清真!”他声音嘶哑,如同破锣,充满了刻骨的怨毒,“又是你!屡次坏王爷大事!今日你休想活着离开!”极致的恐惧与剧痛激发了周安的凶性!他猛地从怀中掏出一个漆黑如墨、仅有两指粗细的金属小筒,筒口对准赵清真,厉吼道:“动手!放‘幽冥磷火’!给老子烧!烧光这鬼地方!片甲不留!”仅剩的那名蒙面死士虽被方才的剑气惊得心胆俱裂,但对周王府的死忠压倒了恐惧。他闻言,毫不犹豫地也从怀中掏出一个同样的黑筒!两人几乎同时,用拇指狠狠按下了筒身上的机括!嗤!嗤!两点幽绿色的、仅有指甲盖大小的火星,如同来自九幽地狱最深处的鬼眼,骤然从筒口喷射而出!火星甫一出现,便散发出刺骨阴寒的恶臭!周围的温度瞬间骤降,烛火猛烈摇曳,几乎熄灭!两点火星带着凄厉刺耳、如同亿万冤魂尖啸的破空声,一左一右,如同拥有生命般,划着诡异的弧线,射向赵清真!同时,磷火覆盖范围,竟将整个厢房,连同床上的张六哥、昏死的妙玉、以及吓傻的妙音、妙清、妙净都笼罩在内!周安竟是打着同归于尽、毁尸灭迹的狠毒主意!“冥顽不灵!自取灭亡!”赵清真眼神彻底冰寒。归尘剑终于铿然出鞘三寸!暗金色的剑身暴露在烛光下,薄如蝉翼的剑锋流转着森然寒意,剑脊处玄奥的雷纹隐隐有光华流动。“坎水涤秽,离火焚邪!敕!”随着赵清真一声清叱,归尘剑剑格处,“天权文曲”阴水蓝芒与“摇光破军”阳水银辉如同两条被唤醒的蛟龙,瞬间升腾交融!一道清冷浩瀚、蕴含净化涤荡之力的湛蓝色水幕,凭空而生,如同倒卷的天河,精准无比地迎向那两点疾射而来的幽冥磷火!同时,“玉衡廉贞”阳火赤芒暴涨,一股凝练如实质、至阳至刚的赤红真火,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岩浆,紧随湛蓝水幕之后,轰然喷发!嗤——!!!幽冥磷火撞入湛蓝水幕的瞬间,如同滚烫的烙铁插入寒冰!发出刺耳至极、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啸!幽绿色的火焰疯狂挣扎、扭动,试图腐蚀、污染这蕴含着星力的净化之水,墨绿色的毒气丝丝缕缕弥漫!然而,那水幕至柔至韧,层层叠叠,蕴含的净化之力如同磨盘,死死包裹、消磨着幽冥磷火的邪异本质!紧接着,阳火真炎席卷而至!轰!!!一声沉闷如雷的爆响!被湛蓝水幕包裹、束缚、削弱了大半威能的幽冥磷火,连同其释放的阴寒毒气,被至阳至刚的真火彻底引燃、净化!化作一大蓬炽白刺目、散发着纯净高温的火焰,瞬间将包裹它的水幕蒸发殆尽,也将其中的污秽彻底焚烧一空!炽热的气浪翻滚扩散,却奇异地如同拥有灵性般,避开了房内惊恐的张六哥、昏迷的妙玉以及瘫软在地的妙音等人,只将周安和那名蒙面死士震得气血翻腾,如同被巨浪拍击,连连后退,撞得桌椅翻倒!“不…不可能!”周安看着毫发无损的赵清真和房间,又看看自己胸前再次被灼热气浪冲击、痛彻骨髓的伤口,失声尖叫,眼中终于露出了彻底的绝望。这幽冥磷火乃王府秘制,歹毒无比,沾之即焚魂蚀骨,竟被如此轻易破去!就在这时,异变再生!那一直瘫在牙床上、被方才剑气、真火的气浪和巨大的死亡恐惧一激的张六哥,如同回光返照般猛地坐起!他双目圆瞪,布满血丝,死死盯着地上那顶奢华诡异的缠棕帽,又猛地转头看向被赵清真挡在身后、吓得瘫软在地、面无人色的妙音,一股无边的怨毒、被欺骗的愤怒和求生的本能混合爆发!“帽子!帽子是…是金墉城…一个穿白衣服的…鬼…鬼给的!”张六哥用尽生命最后一丝力气,脖颈青筋暴起,发出嘶哑扭曲的吼叫,“他说…戴着它…能…能睡尼姑…有参汤…力气大…呃啊——!!!”话音未落,他身体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剧烈地抽搐起来!脸上那不正常的亢奋潮红瞬间褪去,如同刷上了一层死灰!一股浓烈的、如同死鱼腐烂般的腥臊气瞬间弥漫开来!眼耳口鼻中,竟同时渗出暗红粘稠的血沫!那半盅“十全大补参王汤”最后残存的霸道药力,如同失控的野火,在他油尽灯枯的躯壳内彻底反噬!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声,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咚”地一声砸在牙床上,四肢剧烈地弹动了几下,便彻底僵直不动,气绝身亡!一双眼睛兀自圆睁着,充满了无尽的恐惧、痛苦与怨毒,死死“盯”着房梁。金墉城!白衣鬼!赵清真心头剧震!张六哥临死前这石破天惊的嘶吼,如同惊雷炸响,劈开了笼罩在汝宁府上的重重迷雾!这顶奢华诡异、作为“嫖资”诱人堕落的缠棕帽,竟与金墉城那作祟的怨灵有关!那怨灵不仅索命复仇,竟还能蛊惑人心,赠人以邪物,诱其放纵堕落,再收割其魂魄精元?!这慈航庵的邪尼,是自发堕落,还是…也被那怨灵所惑?周王府如此急切地灭口夺帽,是知晓内情,还是…那帽子本身,就是一件极其关键、连接着不可告人秘密的邪物?!周安见张六哥身死,最关键的信息似乎又被吼了出来,线索看似断了又似更清晰,又惊又怒又惧。他怨毒无比地瞪了赵清真一眼,知道今日事已不可为,再留下去必死无疑!他猛地伸手入怀,掏出两颗鸽蛋大小、通体漆黑的弹丸,狠狠掷向地面!砰!砰!两声沉闷的爆响!弹丸炸开,瞬间喷涌出浓烈无比、如同墨汁般粘稠刺鼻的黑烟!这黑烟不仅遮蔽视线,更能干扰神念感知!小小的厢房瞬间被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和刺鼻的恶臭充斥!“撤!”周安厉喝一声,与仅剩的那名蒙面死士借着浓烟的掩护,毫不犹豫地撞破后窗,狼狈不堪地遁入浓重的夜色之中,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赵清真并未追击。归尘剑剑格处,“天璇巨门”阴土明黄宝石微光一闪。一股沉浑厚重的大地之力自他脚下无声蔓延。翻滚肆虐的浓烈黑烟仿佛遇到了无形的堤坝,被这股力量强行压下、驱散、融入地面青砖的缝隙之中,转眼间,房内视线恢复清明,只余下刺鼻的硝烟味和浓重的血腥。他走到张六哥死不瞑目的尸体旁,俯身,用剑鞘轻轻一挑,将那顶嵌着硕大水晶缨珠的缠棕帽挑起,落入左手掌心。入手冰凉刺骨,一股阴寒怨毒的气息如同活物般缠绕其上,丝丝缕缕地试图钻入皮肤,侵蚀心神。归尘剑七星流转,一股纯阳道韵自然护体,将那怨气隔绝于外。赵清真凝神细察,透过那晶莹剔透的水晶缨珠,其核心深处,竟似有一缕极其细微、如同黑色小蛇般不断扭曲挣扎的…龙形怨气!与白日里在金墉城遗址边缘感知到的怨灵气息,同出一源!“骑木马…凌迟…千刀万剐…”瘫在地上的妙音不知何时幽幽转醒,看着张六哥那死不瞑目的恐怖尸体,又看看赵清真手中那顶在烛光下泛着幽光的帽子,眼神涣散,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如同梦呓般喃喃自语,“完了…都完了…周王…周王不会放过我们…还有那鬼…那鬼…他给帽子…要命…都要命…”她的话语颠三倒四,却如同破碎的拼图,恰恰印证了赵清真心中的猜想。这慈航庵,是周王府暗中掌控、用以敛财甚至炼制邪药的魔窟!而金墉城的怨灵,竟不知以何种方式,将这件蕴含其本源怨念的邪物“缠棕帽”散播出去,如同抛出诱饵,精准地送到了张六哥这类心性有缺、贪图享乐之人手中,诱其至此,最终被榨干精元而亡!这怨灵,不仅被动索命,更在主动散播怨念与堕落,如同瘟疫的源头!赵清真走到失魂落魄的妙音面前,归尘剑平和温润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暖流笼罩过去,暂时压制住她那几乎崩溃的恐惧。“金墉城的白衣鬼,如何给你们帽子?他想要什么?”赵清真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直指妙音混乱的意识核心。妙音浑身一颤,如同被冰冷的毒蛇缠住,眼中恐惧更甚,仿佛陷入了最可怕的噩梦:“…他…他夜里来…站在墙头…白衣…飘飘…唱…唱诗…声音…钻脑子…”她抱着头,身体筛糠般抖动着,“他说…要我们…多找…壮男人…用参汤…榨干…力气…精血…给他…他…就能…能出来…报仇…杀…杀光朱家的人…帽子…是他给的…戴帽子的人…精血最旺…最补…”“《潜龙诗》?”赵清真追问,目光如炬。“是…是…‘蟠…蟠龙困于井…鳞爪…犹…犹能伤…’听不清…太可怕了…别过来…”妙音语无伦次地哭嚎起来,精神已近崩溃。蟠龙困于井,鳞爪犹能伤!果然是曹髦的《潜龙诗》!曹髦正是那位三国时期曹魏的第四位皇帝,就是他喊出“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死后被废为庶人。这怨灵竟能借邪物为媒介,蛊惑凡人,收集精血怨念,试图突破某种封印!其怨毒之深、力量之诡谲,远超寻常厉鬼!周王府知晓此事,却选择毁灭证据,其心可诛!这顶缠棕帽,便是连接慈航庵邪行与金墉城怨灵的关键证物!也是指向周王府罪行的铁证!“啊——!!!”院外,突然传来妙清凄厉到变调的惨叫!声音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划破了短暂的死寂!赵清真身影一闪,已至院中。只见妙清倒在后院角落一口废弃的枯井边,胸口深深插着一柄样式普通的匕首,正是她们自己用来“善后”的工具!鲜血汩汩涌出,染红了灰色的僧衣和井沿的青苔。她双眼圆睁,充满了无边的恐惧,一只染血的手死死指着黑黢黢的井口。妙净瘫坐在一旁不远处,吓得失禁,浑身抖如筛糠,指着井口,语无伦次地尖声哭喊:“…尸…尸体…好多…好多…鬼…白衣鬼…在下面笑…他…他在笑啊!!”赵清真几步走到井边,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足以让常人昏厥的血腥腐臭混合着泥土的腥气,如同实质般从井底扑面涌出!他面不改色,归尘剑剑格处,“天璇巨门”阴土之力再次探入井中。反馈回来的意念碎片冰冷而绝望:——井底深处,累累白骨交错堆积,有新有旧,如同乱葬坑。——尚未完全腐烂的尸块,被斧头、砍刀劈砍得支离破碎,散落其间。——浓烈的怨气、恐惧、绝望…无数亡魂的碎片在地下无声地哀嚎、挣扎!坤土载物,亦载无边怨孽!这口枯井,早已不是水井,而是慈航庵“参汤”背后,那数十条乃至上百条被榨干精元后碎尸灭迹的冤魂葬身之所!一个怨气冲天的养尸地!赵清真缓缓闭目,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重血腥的冰冷空气,压下心头的怒火与悲悯。“惩忿窒欲…”《易经》之言在心湖回荡。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蒙蔽灵台。他再睁眼时,眸中已是一片澄澈清明,唯有深沉的悲悯。他转身,看着吓傻的妙净和瘫软在地、精神濒临崩溃的妙音,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同律令:“官府即刻便到。想活命,便将周王府如何指使尔等,如何送来‘参汤’药材,如何定期取走提炼的‘精元’之物,一五一十,向官府供出!或许…能得个痛快。”他深知,按《大明律》及永乐皇帝朱棣对此类邪术害命案件的严酷态度,她们的下场早已注定——骑木驴游街,千刀万剐!但至少,她们的供词,将是钉死周王府、揭露其滔天罪行的铁证!话音未落,庵墙之外,已传来嘈杂鼎沸的人声、急促的马蹄声和火把晃动的光芒!汝宁知府带着大批衙役、仵作,终于被此地的巨大动静和赵清真之前布下、被触动后又被他以神念引动的府衙警戒法器所惊动,火速赶来了!赵清真不再停留。他将那顶邪异的缠棕帽仔细收好。身影如一道融入夜色的青烟,悄无声息地掠上墙头,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朝着城东金墉城遗址的方向,疾驰而去。慈航庵的血腥惨案,不过是冰山一角,是庞大阴谋链条上腐烂的一环。金墉城下镇压的曹髦怨灵,以及周王府与其之间那不可告人的关联,才是真正的祸源!那尊由周王朱橚“捐建”的“镇祟塔”,究竟是镇压邪祟的屏障,还是…别有玄机的罪恶之门?破晓的微光,已隐隐刺破东方天际厚重的云层,将一抹惨淡的灰白涂抹在汝宁府沉寂的屋脊之上。长夜将尽,风暴未息。 第八十五章 金墉鬼唱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第三日·夜)夜色,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沉沉地压在汝宁府城东。星月彻底隐没在厚重的铅云之后,一丝微光也无。空气凝固着,吸进肺腑带着一股铁锈混合着腐土的腥甜,沉闷得令人窒息。这里,便是金墉城遗址——曹魏高贵乡公曹髦殒命之地,亦是千年怨气郁结之所。断壁残垣如同巨兽被剥去皮肉后遗留的森森骸骨,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沉默地矗立。坍塌的宫门像张开的巨口,呜咽的风穿梭其间,发出时而尖锐如泣、时而低沉如诉的鬼哭。白日里尚能听闻的些许虫鸣鸟叫,此刻彻底绝迹,仿佛所有的生灵都本能地逃离了这片被诅咒的土地,只剩下绝对的、令人心头发毛的死寂。赵清真独立于一片相对开阔的夯土台基之上,身形挺拔如孤峰青松。青灰色的道袍在无风的夜色中纹丝不动,仿佛与这片死寂的废墟融为一体。归尘剑并未出鞘,安静地悬于他身侧,剑鞘青灰古朴。唯有剑格处镶嵌的七色北斗宝石,在绝对的黑暗中流转着内敛而温润的微光。其中,“天枢贪狼”的阳金白芒与“摇光破军”的阳水银辉最为活跃,如同两盏微型的星辰灯塔,无声地抵御着从四面八方、每一寸砖石缝隙中渗透出来的冰冷刺骨的阴怨之气。这怨气浓烈粘稠,带着千年的不甘、帝王的愤怒、以及无数葬身于此的亡魂的悲号,无孔不入地侵蚀着生者的灵台。他手中紧握着那顶从慈航庵血案中得来的水晶缨珠缠棕帽。此刻,这顶帽子冰凉刺骨,触手如握寒铁。水晶缨珠内部,那一缕细微如发丝、却异常活跃的黑色龙形怨气,正疯狂地扭曲挣扎,丝丝缕缕地试图突破水晶的束缚,与这遗址地心深处某个庞大、古老而怨毒的存在产生强烈的共鸣。帽子在赵清真手中微微震颤,发出细微的嗡鸣,仿佛一个活物在渴望着回归母巢。“蟠龙困于井,鳞爪犹能伤…”赵清真低声吟诵着白日探访耆老、查阅残卷拼凑出的曹髦《潜龙诗》残句。这诗句,是怨灵不灭的执念核心,也是其力量的宣言。他深邃的目光扫过眼前这片浸满血泪与怨毒的土地,神念如同无形的潮水,谨慎地铺展开去,探查着每一寸空间的细微波动。白日里,他并未贸然踏入这凶名昭著的险地。他遍访城东年长者,用银钱叩开尘封的记忆,在府志残破的故纸堆里搜寻蛛丝马迹,更以重金寻访当年参与建造“镇祟塔”的工匠后人。得到的线索,拼凑出一个触目惊心的真相:永乐十一年,周王朱橚打着“感念金墉城厉鬼作祟,祸及百姓”的幌子,慷慨捐资,在城东三里处修建了那座九层“镇祟塔”,并请龙虎山高道登坛开光,声势浩大。塔成之日,七七四十九名黄冠羽士焚香诵咒,瑞气千条,似乎真能镇邪安民。然而,一位当年负责搬运塔基深处祭品的老石匠,在几杯劣酒下肚后,曾对儿子吐露:塔基之下,埋藏的绝不仅仅是道符和所谓的“曹髦衣冠冢土”!还有一口密封的、沉重异常的黑铁箱子!那箱子由周王府心腹亲自押送、监督掩埋,触手冰冷刺骨,散发着令人骨髓都冻结的寒意!老石匠不久后便“意外”坠河身亡,死无对证。这哪里是镇邪?分明是借“镇邪”之名,行“养魔”之实!那口深埋地底的黑铁箱子,必定与金墉城这千年怨灵有着脱不开的干系!而慈航庵那些披着僧衣的吃人妖魔,通过张六哥这类被“缠棕帽”诱惑的媒介,疯狂收集精血怨念,最终输送的目的地,恐怕就是这镇祟塔底!那顶帽子,正是周王府刻意引导甚至“帮助”曹髦怨灵散播出去的、收集“养料”的邪恶触手!“吼——!!!”一声低沉、压抑、却蕴含着足以撕裂魂魄的怨毒与帝王怒意的咆哮,毫无征兆地从赵清真脚下的地底深处爆发出来!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撼动了神魂!轰隆!整个金墉城遗址猛地剧烈一震!如同沉睡的凶兽被惊醒,翻身欲起!赵清真立足的夯土台基瞬间裂开数道深不见底的缝隙,尘土簌簌而下!一股冰冷刺骨、夹杂着浓烈血腥味和硫磺般焦臭的阴风,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吐息,从裂缝中狂喷而出!风中仿佛夹杂着无数冤魂的哭嚎尖啸,直冲灵台!来了!这蛰伏千年的怨灵,感知到了媒介(缠棕帽)的回归,也感知到了赵清真这身负北斗道韵的“异物”入侵,终于按捺不住,露出了狰狞的獠牙!赵清真眼神瞬间锐利如寒星,归尘剑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自动跃入他掌中!剑柄缠绕的异兽筋络传来温润而坚韧的触感,与他自身已到炼气化神巅峰的真炁水乳.交融。暗金色的剑身非金非玉,在绝对黑暗中自行流转着一层内蕴的星辉,剑脊处玄奥的雷纹隐隐有电光游走。剑锋薄如蝉翼,此刻虽未挥动,但一股斩断邪祟、破开虚妄的锋锐之意已沛然而生。剑格处,七色宝石光芒大放!天枢贪狼(阳金)、玉衡廉贞(阳火)、开阳武曲(阴金)三星辉光最为炽盛,瞬间连成一道璀璨的光带!七色星辉交织,在赵清真身周形成一层薄如蝉翼却坚韧无比的七色光罩,将他牢牢护在其中。光罩之外,那喷涌的阴风怨气如同狂暴的黑色潮水,猛烈地冲击着光罩,激起阵阵剧烈的涟漪,发出“嗤嗤”的腐蚀声响,却始终无法突破分毫。前方的断壁残垣之后,空气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扭曲荡漾起来。空间的界限变得模糊不清。一点惨白的光芒,幽幽亮起,如同坟茔间的鬼火,在这绝对的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目和诡异。光芒逐渐凝聚、拉伸。一个头戴十二旒白玉珠冕冠,身着绣有日月星辰十二章纹素白衮服的身影,在惨白的光晕中缓缓浮现。他面容苍白俊美,却因极致的怨毒而扭曲,正是曹魏末帝——高贵乡公曹髦(mao二声)!他悬浮于离地三尺的虚空,周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阴寒帝威,仿佛将整个遗址的冰冷和怨念都浓缩于一身。一双赤红如血的眼眸,如同两盏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灯笼,穿透黑暗,死死地钉在赵清真手中那顶缠棕帽上,更牢牢锁定了赵清真本身!“逆贼!还朕龙气!”曹髦的声音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砂石上狠狠摩擦,沙哑、冰冷,带着穿透神魂的怨毒,每一个音节都像冰冷的毒针,狠狠扎向赵清真的识海!这声音无视物理阻隔,直接在精神层面炸响!话音未落,曹髦猛地抬起一只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对着赵清真虚空一抓!“呜嗷——!”刺耳的鬼啸撕裂夜空!一只由森森白骨构成、缠绕着浓稠如墨漆黑怨气的巨大龙爪,凭空出现在赵清真头顶上方!龙爪五指箕张,每一根指骨都粗如梁柱,指尖闪烁着幽冷的寒芒,裹挟着冻结灵魂、侵蚀生机的恐怖怨念,如同崩塌的山岳,朝着赵清真的头颅狠狠抓下!爪风未至,那股灭绝生机的阴寒意志已先一步降临,意图冻结赵清真的神魂与行动!“北斗注死,南斗注生!七星轮转,万邪归尘!”赵清真清啸一声,声如龙吟,震荡四野,瞬间冲散了鬼啸带来的精神冲击。他足踏罡步,身形不退反进!归尘剑在他手中化作一道璀璨的星河匹练!剑格处,天枢贪狼(阳金)的锋锐无匹星力为主导,赋予剑锋撕裂一切阴邪的本质;玉衡廉贞(阳火)的纯阳真炎如赤龙缠绕剑身,焚尽污秽;开阳武曲(阴金)的坚韧不拔之力灌注剑体,使之无坚不摧!这一剑,并非硬撼那遮天蔽日的白骨龙爪,而是快如闪电,精准如尺,直刺龙爪掌心最核心、怨气最为凝聚沸腾的那一点!剑尖所过之处,空间仿佛被无形的锋刃切开,留下一道燃烧着炽白星火的真空轨迹!剑身上的雷纹骤然亮起,细微的电蛇跳跃,发出“噼啪”轻响,更添破邪神威!轰——!!!!星火缠绕、雷纹闪烁的剑锋,与那缠绕着滔天怨气的白骨龙爪,在离赵清真头顶不足一丈的空中,轰然对撞!刺目的光芒如同小太阳般骤然爆发!狂暴的能量冲击波呈肉眼可见的环形,以摧枯拉朽之势向四周疯狂扩散!周围的断壁残垣,无论是半塌的宫墙还是巨大的柱础,在这股毁灭性的力量面前,如同纸糊泥塑般瞬间被碾为齑粉!烟尘混合着碎石,形成一股灰黑色的蘑菇云,冲天而起!嗡!赵清真身形微晃,脚下坚硬如铁的夯土地面“咔嚓嚓”寸寸龟裂,蛛网般的裂缝蔓延开数丈之远!归尘剑在他手中发出高亢而持续的嗡鸣,剑身震颤不休。剑锋上燃烧的星火与白骨龙爪上翻涌的漆黑怨气激烈地碰撞、消磨,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响,如同滚油泼雪,又似烈火炼金!每一次能量的湮灭,都爆开细密的黑红电芒。这怨灵的力量,远超赵清真之前的预估!它不仅凝聚了曹髦自身千年不散的帝王怨念,更融合了金墉城遗址下无数陪葬者、枉死者的精血与魂魄碎片,形成了一个近乎不灭的庞大怨气集合体!慈航庵那歹毒的“参汤”,正是为它源源不断输送“养料”的血腥通道!“困龙升天,便在今日!以汝之血,祭朕之刃!”曹髦见一击未能建功,厉啸更甚!那白骨龙爪猛然加力,五指狠狠收拢,试图将赵清真连同那璀璨的剑光一同捏碎!爪上缠绕的漆黑怨气如同沸腾的墨汁,疯狂地侵蚀、污染着归尘剑的星火与雷光,试图污秽这柄神兵!同时,曹髦另一只苍白鬼手对着虚空狠狠一抓!呜咽的风声骤然变得凄厉!金墉城遗址深处,无数淡薄的、半透明的怨魂残影被无形的力量强行从断壁残垣、泥土深处抽取出来!这些残魂形态各异,有披甲持戈的兵士,有宫装华服的侍女,有衣衫褴褛的工匠……他们无声地哀嚎着,面孔因痛苦而扭曲,身不由己地化作一道道灰黑色的怨气流光,如同百川归海,疯狂地涌入曹髦的鬼体之中!随着这些怨魂的融入,曹髦悬浮的鬼体瞬间膨胀、凝实!他身上那素白的衮服无风自动,冕旒上的白玉珠疯狂撞击,发出清脆而诡异的声响。一股比之前强横数倍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岳,轰然降临!整个遗址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连那呜咽的风声都被彻底压制下去!“坤元镇岳,厚德载物!”感受到压力倍增,赵清真剑势陡然一变!归尘剑“天璇巨门”宝石的明黄光芒骤然亮起,如同大日初升!一股沉浑厚重、承载万物、永不动摇的大地意志,自他脚下升腾而起!这股力量并非来自他自身,而是他以“天璇巨门”阴土星力为引,沟通脚下这片承载了千年历史的厚重土地!嗡——!无形的“坤土”之力如同无形的万丈山岳,轰然降临在赵清真头顶上方!那疯狂下压、怨气沸腾的白骨龙爪猛地一滞,仿佛抓在了一座无形的、坚不可摧的巨山之上!漆黑怨气的侵蚀速度骤然减缓,如同陷入泥沼!赵清真顿感压力稍减,归尘剑顺势一绞,剑光如同灵蛇般沿着白骨龙爪的指骨缝隙钻入!咔嚓!一声细微却清晰无比的碎裂声响起!白骨龙爪掌心处,那被星火剑锋持续灼烧、又被坤土巨力镇压的核心位置,终于出现了一道细微却深刻的裂痕!丝丝缕缕精纯的怨气本源从中逸散出来!“呃啊——!”曹髦发出一声夹杂着痛楚与狂怒的厉啸!鬼体剧烈波动,融入的怨魂光影一阵紊乱!这裂痕虽小,却伤及了他这具怨念化身的本源核心!“区区方士,安敢伤朕龙体!”曹髦彻底暴怒!赤红的鬼目锁定赵清真,如同看着不共戴天的死敌!他猛地张开嘴,对着这片怨气冲天的遗址,做出了一个鲸吞的动作!呼——!!!遗址内弥漫了千年的阴气、怨气、死气,如同遇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疯狂地朝着曹髦的口中倒灌而入!他身上的衮服猎猎作响,冕旒狂舞,胸前那代表帝王身份的十二章纹仿佛活了过来,在惨白的光晕中扭曲蠕动。一股更加恐怖、更加毁灭性的气息,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在他体内急速酝酿!整个金墉城废墟的温度骤降,地面甚至凝结出一层薄薄的黑霜!不能再让他蓄势!赵清真心念电转,灵台一片空明。这怨灵依托金墉城遗址近乎无穷的怨气本源,在此地近乎不死不灭,硬拼绝非上策,只会耗尽自身真炁。必须找到其核心弱点——那尊由周王朱橚“捐建”、疑点重重、作为怨气与外界联系关键节点的镇祟塔!破塔,方能断其根基,削弱其力量源泉!他身形骤然暴退,同时归尘剑“摇光破军”宝石的阳水银辉暴涨,如同月华倾泻!“摇光破军,天河倒卷!断!”清冷的叱喝声中,归尘剑凌空一划!一道清冷浩瀚、蕴含破灭万邪意志的银色剑罡,如同九天之上垂落的银河,轰然斩出!这一剑的目标,并非曹髦的鬼体本身,而是斩向他与金墉城遗址深处那怨气本源之间,无数条由怨念凝聚而成、肉眼不可见、却真实存在的黑色能量丝线!嗤嗤嗤——!银色剑罡所过之处,空间仿佛被无形的利刃切割!无数连接着曹髦鬼体与地脉怨气的黑色丝线应声而断!如同被斩断命脉!曹髦蓄势的过程被强行打断,口中倒吸的怨气猛地一滞!他发出一声愤怒到极致的尖啸,如同夜枭泣血!鬼体因能量反冲而剧烈闪烁,气息出现了一丝不稳!“哪里走!”曹髦鬼影一晃,竟无视了空间的阻隔,如同瞬移般出现在赵清真暴退的路径前方!他双手十根指甲暴涨尺余,漆黑如墨,闪烁着金属般的冷光,带着洞穿金石、蚀骨腐魂的剧毒阴煞,如同十柄淬毒的匕首,分刺赵清真后心与天灵!速度之快,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惨白的残影!赵清真仿佛背后生眼,归尘剑以一个妙至毫巅的角度回旋格挡!剑随身转,身随剑走,正是龙门“踏斗步罡”中的精妙身法“回风舞柳”!铛!铛!两声震耳欲聋、如同洪钟大吕般的巨响在死寂的废墟中炸开!漆黑的鬼爪指甲与归尘剑暗金色的剑身***撞,竟爆发出实质的火星!一股阴寒歹毒、带着强烈腐蚀性的怨力,顺着剑身疯狂涌入,试图冻结赵清真的经脉,污染他的真炁!“离火焚天,邪祟退散!”赵清真体内,炼气化神巅峰的纯阳真炁勃然爆发!归尘剑“玉衡廉贞”阳火赤芒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轰然喷发!炽热、纯粹、蕴含天地正气的纯阳真火,瞬间沿着剑身反卷而上,迎向那入侵的阴寒怨力!嗤啦——!如同滚烫的烙铁按上寒冰!侵入的阴寒怨力在纯阳真火面前,如同冰雪遇到骄阳,瞬间被焚烧、净化,化作缕缕带着焦糊味的黑烟消散!曹髦那漆黑如墨的指甲尖端,竟也冒起了丝丝黑烟,一股焦臭弥漫开来!“呃!”曹髦闷哼一声,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烫伤,触电般猛地缩回鬼爪,赤红的鬼目中闪过一丝惊疑。他指端那被真火灼烧的地方,留下了一点难以磨灭的焦痕!“好纯的阳火!可惜…杯水车薪,难灭朕千年怨海!”曹髦狞笑一声,身影再次变得虚幻模糊,如同水中的倒影,瞬间融入四周浓郁得化不开的黑暗怨气之中。下一刻,整个金墉城遗址仿佛活了过来!呜——呜——呜——凄厉的鬼啸从四面八方响起!无数由精纯怨气凝结而成的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闪烁着幽冷的寒光,凭空生成!更有无数扭曲的鬼面,张着獠牙巨口,发出无声的嘶吼!这些纯粹由怨念化形的攻击,密密麻麻,铺天盖地,如同暴风骤雨般,从上下左右前后,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朝着赵清真攒射而来!这些攻击无视大部分物理防御,直指神魂,蕴含着强烈的精神冲击与怨念侵蚀!“天权文曲,万法归流!护!”面对这避无可避的怨念洪流,赵清真神色凝重,剑诀引动归尘剑!剑格处,“天权文曲”阴水蓝芒如同深邃的海洋般汹涌而出!一个巨大的、缓缓旋转的深蓝色漩涡,瞬间在他身周形成!这漩涡深邃、宁静、至柔至韧,蕴含着强大的净化与包容之力。噗噗噗噗……!无数怨念化形的兵刃、鬼面,如同飞蛾扑火般撞入这深蓝漩涡之中!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如同泥牛入海般的沉闷声响。那些狂暴的怨念攻击,一触及这文曲水漩,便被其至柔之力层层包裹、消解、湮灭!漩涡表面只是荡漾起层层涟漪,便将这些致命的攻击无声化解。然而,这怨气攻击仿佛无穷无尽!曹髦隐于无边怨气之中,如同这片领域的绝对主宰,操控着整个金墉城千年来积累的庞大怨力,疯狂地倾泻着攻击。深蓝文曲漩涡虽能化解,但赵清真的真炁与神念却在飞速消耗!维持如此大范围、高强度的防御,对炼气化神巅峰的他亦是巨大的负担。久守必失!必须破局!镇祟塔是关键!赵清真心念如电,一边维持着“文曲漩涡”的防御,一边将自身神念催发到极致!无形的神念触手,坚韧如丝,澄澈如水,强行穿透重重怨气的阻隔,如同离弦之箭,急速朝着那座“镇祟塔”的方向延伸而去!他要以神念探查塔基下的真相,找出那黑铁箱子的确切位置与状态!神念急速延伸,塔身那飞檐斗拱的轮廓已在神念感知中变得清晰!就在神念即将触及塔身基座、深入地下的刹那!嗡——!!!一股极其宏大、堂皇、带着凛凛天威与人道秩序之力的龙气波动,如同沉睡的巨龙骤然苏醒,猛地从镇祟塔方向爆发出来!这股龙气中正平和,蕴含万民意志,对阴邪鬼物有着天然的、强大的压制力!这股突如其来的、充满“正气”的龙气波动,如同在滚沸的油锅中泼入一瓢冰水!轰!整个金墉城遗址内汹涌澎湃的怨气狂潮,竟被这股龙气波动冲击得猛然一滞!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那些疯狂攻击赵清真的怨念兵刃、鬼面,瞬间溃散了大半!连笼罩遗址的浓重黑暗都仿佛被冲淡了一丝!“呃啊——!”融入怨气中的曹髦发出一声痛苦而惊怒的闷哼!如同被阳光灼伤的鬼物,被迫在赵清真前方数十丈外重新显露出惨白的鬼体!他脸色更加苍白,怨毒的目光死死盯着镇祟塔的方向,赤红的鬼目中充满了刻骨的仇恨与一丝…难以置信的忌惮?“朱橚?!”曹髦的声音因愤怒而扭曲,如同夜枭啼血,“你这朱家的狗贼!窃国者的孽种!你也敢阻朕?!你也配阻朕?!”朱橚?周王朱橚竟然亲自到了镇祟塔?!他想做什么?镇压怨灵?还是…另有所图?这突如其来的龙气波动,不仅瞬间压制了曹髦的凶焰,也让赵清真维持文曲漩涡的压力骤减。但他敏锐的灵觉却捕捉到了一丝极其不协调的气息!这股龙气虽然堂皇正大,但其核心最深处,却隐藏着一缕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霸道的…离火燥烈之气!这股气息暴虐、贪婪、充满了毁灭欲,与周王朱橚本人的心性如出一辙!更让赵清真心惊的是,这股燥烈龙气,竟隐隐与镇祟塔塔基深处埋藏的那口黑铁箱子产生了某种邪恶的呼应!“火生于木,祸发必克!”《阴符经》的警句如同惊雷在赵清真心湖炸响!一股强烈的警兆攫住了他!周王朱橚此时出现在镇祟塔,绝非巧合!这塔,恐怕根本不是镇压怨灵的屏障,而是…一座沟通怨灵与现世的邪恶桥梁!甚至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巨大陷阱!那深埋地底的黑铁箱子,就是关键的媒介!周王朱橚,是想借曹髦这千年怨灵的恐怖力量,行某种逆天改命的邪法?!念头至此,赵清真不再有丝毫犹豫!必须立刻赶往镇祟塔!此地怨灵虽凶,但其力量核心与周王图谋的关键节点都在塔底!破塔,方能斩断这邪恶的锁链!他归尘剑猛然下劈!“天璇巨门”坤土之力再次爆发!脚下本就龟裂的夯土地面轰然炸开,一道深不见底、宽达丈余的巨大裂缝,如同地龙翻身,带着隆隆巨响,瞬间撕裂大地,朝着曹髦立足之处疯狂蔓延!大地之力,厚重无匹!同时,剑格处“开阳武曲”阴金白芒亮到极致,几乎化为实质!一道凝练如匹练、锋锐无匹、无坚不摧的庚金剑气,撕裂了因龙气压制而略显稀薄的怨气阻隔,如同撕裂夜空的白色闪电,直刺曹髦眉心!这一剑,不求重创,只为逼其退避,制造脱身之机!“吼!”曹髦惊怒交加!那裂地而来的巨大沟壑蕴含的坤土镇压之力让他鬼体沉重,行动受限。面对那快如闪电、锋锐逼人的庚金剑气,他不得不再次凝聚白骨龙爪,仓惶迎击!但仓促之间,力量已不如前!轰!庚金剑气与白骨龙爪再次碰撞!刺目的光芒与狂暴的能量再次爆发!趁着这能量爆发产生的强光与混乱气流彻底遮蔽视线的瞬间,赵清真身形化作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青色流光!他将“踏斗步罡”身法催动到极致,足不点地,如同御风而行,身与剑合,剑与意合!“穿隙!”低喝声中,赵清真整个人仿佛化作了一道没有实质的青烟,巧妙地绕过因爆炸而更加混乱的能量乱流和飞溅的碎石,如同游鱼般破开前方粘稠的怨气黑暗,朝着镇祟塔的方向,如一颗逆行的流星,疾射而去!速度之快,在原地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转瞬即逝。“朱橚!赵清真!你们…都得死!这江山…这社稷…朕要你们…血债血偿——!”身后,只留下曹髦那充满无尽怨毒、愤怒与不甘的咆哮,如同受伤野兽的哀嚎,在金墉城废墟的上空疯狂回荡,久久不息。那声音穿透黑夜,带着千年积郁的恨意,仿佛要将整个汝宁府都拖入复仇的血海。而赵清真的身影,已融入更深的夜色,朝着那风暴真正的中心——镇祟塔,义无反顾地疾驰而去。 第八十六章 塔底龙棺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城东旷野,死寂如渊。白日里尚有零星香客的镇祟塔,此刻被一种令人窒息的肃杀所笼罩。无数周王府侍卫身披铁甲,手持火把,如沉默的礁石般层层叠叠环绕着塔身。跳跃的火光在他们冷硬的甲胄上流淌,映照出鬼眼似的寒芒,也将塔身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阴影,仿佛一头蛰伏的凶兽。塔高九层,飞檐斗拱在墨色天幕下勾勒出沉默而压抑的轮廓。塔尖那颗传说由龙虎山天师开光加持的“辟邪宝珠”,此刻非但没有丝毫祥和清光,反而隐隐透出一层不祥的、如同凝固血痂般的暗红光泽,幽幽俯瞰着这片被严密掌控的土地。空气沉重得如同水银,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与硫磺混合的腥甜气息,那是来自地底深处的恶意,被这塔身聚拢、压抑,又在寂静中无声发酵。塔底,两扇厚重无比、布满铜钉的玄铁石门紧紧闭合,隔绝了内外。门内并非供奉神佛的殿堂,而是一个深入地底、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八角形石室。地面以整块青黑色玄武岩铺就,打磨得光可鉴人,其上以朱砂混合着某种暗沉金属粉末,镌刻出繁复到令人目眩的符文。这些符文并非道门正统的云箓雷文,而是扭曲、尖锐,透着一股子邪异诡谲,如同无数痛苦蜷缩的虫豸。石室八面墙壁上,各嵌着一面巨大的青铜八卦镜。镜框古朴,雕刻着狰狞兽首,镜面却异常幽深,非但未能映照出清晰的景象,反而如同通往未知深渊的通道,将室内摇曳的烛火扭曲、吞噬,反射出光怪陆离、不断变幻的暗影,更添几分妖异。烛火并非寻常油脂,而是散发着淡淡腥气的鲛脂,火光摇曳间,石室内光影幢幢,如同幽冥鬼域。石室中心,才是真正令人心悸的所在。一口巨大的铁箱悬吊在半空,粗大的黑色铁链从石室穹顶垂下,将其牢牢锁住。铁箱通体漆黑,不知何种金属铸造,表面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无数细密的、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的凸起纹路。更骇人的是,这些纹路的凹槽深处,填充着暗红色、早已凝固发黑的血膏!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金属的冰冷锈蚀气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硫磺焦臭,正是从这口铁箱中源源不断地渗出,弥漫了整个空间,构成这地下魔窟最本源的“气味”。铁箱正下方,周王朱橚盘膝而坐。他身着明黄色蟠龙常服,象征亲王的尊贵,此刻却披头散发,冠冕不知所踪。那张平日里养尊处优、带着骄矜之气的脸,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癫狂的专注与贪婪,扭曲了五官。双目赤红如血,死死盯着头顶悬吊的铁箱,仿佛要将其看穿。他双手结着一个极其古怪的印诀,十指枯瘦,指甲泛着不健康的青灰色,指尖缠绕着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暗红色血气。这血气并非来自外物,而是他自身精血所化,正源源不断地注入下方一个同样以鲜血绘就、散发着邪异红光的巨大法阵之中。那法阵的核心,赫然是一小撮暗红色的泥土,被小心地盛放在一个玉碗里——正是所谓的“曹髦衣冠冢土”!此刻,这撮泥土在朱橚精血和阵法的催动下,仿佛活了过来,微微蠕动着,散发出与铁箱同源、却更为精纯古老的怨念波动。朱橚身后,站着三人。管事周安面如金纸,胸前包裹着厚厚的白布,隐隐透出血迹和焦糊味,正是白日里在慈航庵被赵清真剑气所伤,此刻眼神惊惶,气息萎靡。他身旁是两名身着宽大黑袍、面容隐在兜帽阴影下的枯瘦老者。一人手持一面惨白色的骨幡,幡面由不知名细小骨节串连而成,碰撞间发出“咔哒咔哒”如同咀嚼碎骨的瘆人声响;另一人则捧着一面灰褐色、布满褶皱纹理的鼓,鼓面紧绷,隐隐透出人皮的质感。两人周身黑气缭绕,口中念念有词,发出低沉、含糊、如同梦呓般的咒文,声音在空旷的石室内回荡,与那骨幡声、心跳般的鼓声交织,形成一种直钻脑髓的邪异韵律,辅助着朱橚的施法。“快了…快了…”朱橚喉咙里发出嘶哑的低吼,因极度的激动而颤抖,“朕的‘龙魇’…吸食了百川归海般的怨魂精血,又得了这前朝末帝冢土的引子…千年因果,万魂血祭!今夜子时,阴极阳生,阴阳逆乱之刻…便是你挣脱樊笼,反噬其主,化为真正怨龙,为朕所用的登天之机!”他赤红的双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了那辉煌的未来:“届时…朕手握这至邪‘龙魇’,以这凝聚了千年帝怨与万魂精魄的怨龙之气,逆冲紫薇帝星!朱棣!我的好四哥!你篡来的江山,你坐得可还安稳?!你的龙椅…该换朕来坐坐了!哈哈哈!”疯狂的笑声在石室内震荡,撞在墙壁上的青铜八卦镜上,又被扭曲成无数诡异的回音,充满了僭越、毁灭与无尽的野心。周安听着这大逆不道的狂言,感受着石室内越来越浓重的邪气与威压,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额头冷汗涔涔。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口黑铁箱中封印的究竟是什么。那不是简单的邪物厉鬼,而是周王府耗费了难以想象的代价、搜罗了无数早已失传或被视为禁忌的邪法秘典、以数百名精心挑选的童男童女纯净魂魄与心头精血为引子,再混合了前元宫廷秘藏的一小撮传说沾染了“孽龙”陨落怨念的尸骸粉末,经历无数失败与血腥献祭,最终才培育成功的恐怖怪物——“龙魇”!此物介于妖鬼与僵尸之间,天生便蕴含一缕源自孽龙的至邪龙气,能本能地吞噬生灵精血与怨念滋养自身,不断成长进化。最可怕的是,它能反噬、扭曲、甚至强行操控与其存在血脉或深厚因果联系的真龙之气!周王朱橚将其深埋于这“镇祟塔”塔基之下,借“镇邪”之名掩人耳目,实则利用金墉城曹髦怨灵散逸出的精纯帝王怨气与微薄龙气(曹髦虽非开国帝王,但其高贵血脉与帝王身份,魂魄中亦蕴含一丝龙气雏形),如同最阴毒的养料,日夜滋养这“龙魇”!慈航庵那班邪尼,不过是王府精心布置、收集“血食”的外围工具,她们以邪法榨取壮男精元,最终提炼出的精华,正是通过隐秘渠道输送至此,喂养这头沉睡的凶兽!而那顶诡异的水晶缨珠缠棕帽,更是王府刻意引导、甚至利用曹髦怨灵散播出去的媒介,如同抛出的诱饵,专门吸引那些身强力壮、阳气旺盛却又心志不坚的猎物,为这“龙魇”提供源源不断的“活食”!“王爷…”周安强忍着胸口的剧痛和心头的恐惧,声音干涩地提醒,“金墉城那边…动静不小…那赵清真…恐怕…”刚才金墉城方向传来的那几次惊天动地的能量碰撞,如同闷雷滚过心头,让他这位王府心腹都感到灵魂深处的战栗。“赵清真?”朱橚的笑声戛然而止,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脸上瞬间被怨毒和扭曲的兴奋取代,他猛地转头,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周安,仿佛要将这个名字生吞活剥,“他来得正好!金墉城的曹髦小儿,不过是朕‘龙魇’化龙前的一道开胃点心!赵清真的归尘剑,那蕴含天罡北斗之力的七星本源,他龙门羽士历经千锤百炼的纯阳.精血…才是朕这‘龙魇’化龙登天,最完美、最顶级的祭品!传令塔外!”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病态的狂热,“若见其踪影,不必阻拦,放他进来!这镇祟塔…便是他赵清真的葬身之地,亦是朕的‘龙魇’,破茧化龙,一飞冲天之巢穴!”仿佛是为了印证朱橚那疯狂的宣言,也仿佛是对“祭品”名字的感应——轰隆——!!!一声沉闷到极致、如同大地心脏被巨锤砸中的巨响,毫无征兆地爆发!整个八角石室如同被投入惊涛骇浪的扁舟,猛烈地摇晃、震颤!悬吊黑铁箱的粗大铁链发出刺耳欲裂的“嘎吱”呻.吟,瞬间绷紧到极致!地面那以精血绘就、闪烁着妖异红光的巨大法阵,光芒骤然明灭不定,无数朱砂符文如同活物般在石板上痛苦扭动!墙壁上八面巨大的青铜八卦镜“嗡嗡”狂震,镜面上瞬间爬满了蛛网般密集的裂痕,映照出的光影彻底破碎、混乱!“噗——!”全力维持阵法、心神与铁箱内“龙魇”紧密相连的朱橚首当其冲,如遭万钧重击,猛地喷出一大口腥甜的鲜血,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双手结成的邪异印诀剧烈波动,几乎溃散!他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猛地抬头望向石门方向!烟尘碎石如同瀑布般从石室穹顶簌簌落下!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那两扇由百炼玄铁铸造、厚达尺余、刻满加固符文的沉重石门,如同被一柄无形的开天巨斧劈中,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金属撕裂声,轰然向内炸裂开来!不是打开,是彻底的粉碎!无数大小不一的铁块和碎石如同炮弹般激.射而入,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狠狠砸在石室的墙壁、地面和青铜镜上,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火花四溅!浓密的烟尘如同沙暴般席卷而入,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遮蔽视线,呛人口鼻!在这毁灭性的烟尘风暴中心,一道青衫身影,背负古剑,踏着满地的玄铁碎屑与滚滚烟尘,如同劈开浊浪的神祇,缓步而入。他步伐沉静,每一步落下,脚下翻腾的烟尘便如被无形之力抚平,向两侧无声分开。正是赵清真!他周身笼罩着一层薄而坚韧的七色星辉光晕,如同晨曦穿透薄雾,纯净而威严。归尘剑依旧负于身后,古朴的青灰色剑鞘在烟尘中毫不起眼,但剑格处镶嵌的七颗宝石——天枢贪狼(阳金)的锋锐白芒、天璇巨门(阴土)的沉浑明黄、天玑禄存(阳木)的生机青碧、天权文曲(阴水)的深邃湛蓝、玉衡廉贞(阳火)的炽烈赤红、开阳武曲(阴金)的坚韧白金、摇光破军(阳水)的破邪银辉——此刻正以一种玄奥的频率流转不息,光芒灼灼,将石室内浓郁粘稠到几乎化为实质的邪气、血腥与怨念,如同沸汤泼雪般强行排开、净化!在他身周三尺之内,形成了一个绝对洁净、不受邪秽侵染的领域。烟尘渐散,赵清真那双清澈如星海、深邃如古井的眼眸,如同两道洞穿虚妄的冷电,缓缓扫过这人间魔窟般的景象:墙壁上龟裂的青铜镜,地面上扭动的血色邪阵,空气中弥漫的硫磺血腥,手持邪器的黑袍老者,重伤惊惶的周安,以及盘坐阵中、嘴角染血、状若疯魔的朱橚。最终,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枷锁,牢牢钉在了石室中央,那口悬吊的、散发着不祥与刺骨寒意的巨大黑铁箱之上。一股源自龙门道法核心、对天地间一切邪祟污秽的天然厌恶与凛然正气,无声地弥漫开来。“周王殿下,”赵清真开口,声音并不洪亮,却如寒泉击玉,清越悠扬,穿透了石室内邪异的咒语与残留的轰鸣,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与沉重,“以帝王之尊,假托镇邪之名,行养魔之实。借前朝末帝千年怨灵为饵,以无辜生魂精魄为食,滋养此等逆天邪物‘龙魇’。汝可知,此物乃怨毒孽气凝聚,天生反骨,以吞噬万灵为性?火生于木,祸发必克。汝以心头精血饲之,以万魂怨念养之,无异于怀抱薪柴而卧于烈焰之上!待其破茧化龙之时,首遭反噬噬心之祸者,必是汝这饲主!此非登天之路,实乃自掘坟墓,玩火自.焚!”“住口!”朱橚如同被踩了尾巴的毒蛇,猛地从地上弹起,披散的头发狂舞,抹去嘴角血迹,眼中爆射出怨毒至极的光芒,死死盯着赵清真,嘶声咆哮,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形,“朕乃太祖血脉,天命真龙!区区邪物,不过是朕掌中利刃,登基之阶!朕要它生便生,要它死便死!赵清真!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山野道士,屡次三番坏朕大计,今日竟敢闯入朕的龙兴之地,口出狂言!正好!朕便用你的头颅,你的七星剑,你的纯阳.精血,为朕的‘龙魇’化龙祭旗!给朕拿下!碎尸万段!”最后四个字,朱橚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倾尽五湖四海之水也难以洗刷的刻骨仇恨!“遵王命!”两名黑袍老者闻令,眼中凶光暴涨,如同择人而噬的恶鬼!他们深知此刻已无退路,唯有死战!那持白骨幡的老者率先发难!他枯瘦的手臂猛地一振,惨白色的骨幡猎猎作响!幡上悬挂的无数细小骨节疯狂碰撞,发出的不再是“咔哒”轻响,而是汇聚成一股尖锐、高频、如同亿万根淬毒钢针在神魂深处疯狂攒刺的恐怖音啸!这音啸无形无质,却直透识海,专攻魂魄!石室内残存的烛火在这音波冲击下瞬间熄灭大半,仅存的几朵也疯狂摇曳,仿佛随时会魂飞魄散!几乎在同一刹那,另一名持人皮鼓的老者,干瘪的胸膛猛地一鼓,如同蛤蟆吸气,随即用尽全身力气,将枯槁如鸡爪的手掌狠狠拍在鼓面之上!咚——!!!一声沉闷到极点、仿佛直接敲击在心脏上的巨响轰然炸开!空气剧烈震荡,肉眼可见的灰黑色波纹以鼓面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石室内的空气瞬间变得粘稠如胶,一股强大到足以禁锢虎豹的束缚之力凭空而生,如同无数无形的冰冷触手,缠绕向赵清真的四肢百骸,要将他死死钉在原地!更可怕的是,这鼓声仿佛引动了地面那巨大的血色邪阵,法阵红光骤然炽盛,如同沸腾的血池!数条由粘稠、腥臭、散发着强烈怨念的污血凝聚而成的粗大锁链,如同地狱毒蟒,带着刺鼻的腥风,从翻滚的“血池”中猛地窜出,闪电般缠向赵清真的脚踝与腰身!音攻神魂!鼓震气血!血链缚身!更兼有石室内浓郁到化不开的邪气怨念形成的天然领域压制!三名邪修配合默契,一出手便是毫无保留的绝杀之局!务求一击制敌,将这闯入者彻底碾碎!面对这铺天盖地、足以让寻常炼气化神修士瞬间魂飞魄散的恐怖攻势,赵清真眼神依旧沉静如水,唯有归尘剑格上的七星,流转速度骤然加快,光芒愈发璀璨!“邪魔外道,也敢妄言天威?北斗临凡,七星耀世,破邪诛秽!”清越的剑鸣如同龙吟九天,瞬间压过了骨幡的尖啸与人皮鼓的闷响!归尘剑终于彻底出鞘!剑身并非寒光四射,而是呈现出一种古朴内敛的暗金色泽,非金非玉,剑锋薄如蝉翼,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难以察觉其存在。然而剑脊之上,一道道玄奥繁复、仿佛蕴含天地至理的雷纹,此刻却骤然亮起,流淌着丝丝缕缕的金色电芒!剑格处,天枢贪狼(阳金)的锋锐白芒、玉衡廉贞(阳火)的炽烈赤红、开阳武曲(阴金)的坚韧白金,三颗宝石瞬间光芒连成一线,爆发出无与伦比的辉煌!一股凝聚了庚金锋锐、离火焚邪、武曲破煞的恐怖剑气,如同开天辟地的第一缕混沌之光,自归尘剑尖轰然爆发!这剑气堂皇正大,至刚至阳,带着裁决诸邪、涤荡寰宇的无上意志!嗤啦——!!!无形的音波钢针洪流,撞上这煌煌剑光,如同冰雪消融于烈日,瞬间被绞碎、净化、湮灭于无形!那粘稠如胶、束缚气血的力场,被锋锐无匹的剑气如同撕裂朽木破布般,轻易斩开、驱散!那几条缠卷而来的污血锁链,甫一触及剑光边缘,便发出“滋滋滋”如同滚油泼雪的刺耳声响,腥臭的血雾猛烈蒸腾,锁链本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崩解,还原成污浊的血水滴落,被剑气中蕴含的纯阳真火瞬间焚成青烟!剑气余势未歇,在破开三重邪法束缚后,竟愈发凝练!化作一道缠绕着炽白真炎、锋锐之气撕裂虚空的璀璨白金长虹,带着焚尽八荒、斩断一切的恐怖意志,无视了空间距离,直斩那摇动白骨幡的老者!“不——!”摇幡老者骇然欲绝,瞳孔中倒映着那毁灭性的剑光!他本能地将视为性命交修的白骨幡横挡在身前,体内邪元疯狂注入,惨白幡面瞬间腾起浓郁的黑气,凝聚成一面巨大的鬼面盾牌,发出凄厉的嚎叫!然而,在归尘剑这凝聚了贪狼锋锐、廉贞真炎、武曲破煞的七星合击之下,一切的抵抗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轰——!!!白金剑虹如同热刀切牛油,毫无阻碍地贯穿了那看似坚固的鬼面盾牌!惨白色的白骨幡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幡杆瞬间粉碎,幡面被狂暴的剑气和真炎撕扯成漫天飞舞的白色碎片,又在半空中被彻底点燃、焚化!而那摇幡的老者,甚至连一声完整的惨叫都未能发出,整个身躯便被那道凝练到极致的白金剑虹彻底吞噬!剑光掠过,原地只留下一道人形的炽白火焰轮廓,瞬间膨胀,随即化作一蓬细碎的飞灰,簌簌飘落,连一丝残魂都未能逃脱!“噗——!”另一名敲击人皮鼓的老者,因邪器被毁、心神相连而遭受恐怖反噬,猛地喷出一大口混合着内脏碎块的黑血,身体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软倒下去,眼中充满了无边的惊骇与绝望!他手中那面人皮鼓光芒瞬间黯淡,鼓面甚至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白骨幡与人皮鼓本是一对相辅相成的邪器,如今幡毁,鼓的威能十去七八!“废物!一群废物!”朱橚眼睁睁看着自己依仗的邪道供奉瞬间一死一重伤,气得浑身发抖,睚眦欲裂!眼看功败垂成,胸中那点帝王的矜持彻底被疯狂吞噬!他猛地咬破舌尖,一股带着心头精元与疯狂意志的舌尖精血喷向身下那光芒黯淡的血色邪阵!“龙魇!朕以心血饲汝!以万魂祭汝!此时不醒,更待何时!给朕撕碎他——!”噗!精血融入阵中,如同滚油泼入冷水!原本黯淡的血色邪阵瞬间爆发出刺目欲盲的猩红光芒!那作为阵法核心的“曹髦衣冠冢土”在精血催动下,剧烈跳动,竟化作一道凝练无比、散发着浓烈前朝帝王怨念的暗红色血箭,“嗖”地一声,无视空间距离,朝着悬吊的黑铁箱激.射而去!朱橚要强行引动曹髦怨灵残留的因果与怨念,彻底点燃“龙魇”这桶火药!“冥顽不灵!休想得逞!”赵清真岂能容他完成这最后的血祭?归尘剑势如流水般一转,剑格处光芒变幻!“天权文曲,摇光破军!双水合流,冰封寰宇,涤荡妖氛!”剑格上,代表阴水的天权文曲湛蓝宝石与代表阳水的摇光破军银辉宝石,同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两股性质相异却同源的水行之力,如同两条浩荡天河自九天垂落,瞬间交融!一股冰寒刺骨、仿佛能冻结时空长河的极致冻气,伴随着浩瀚无边、净化万邪的沛然水意,轰然弥漫整个石室!喀嚓嚓——!空气瞬间凝结出无数细密的冰晶,地面那刚刚爆发出刺目红光的血色邪阵,如同被泼上了万载玄冰,红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凝固、冻结!阵法运转彻底停滞!那道射向黑铁箱的暗红血箭,更是被这股蕴含双水星力的冻气当头笼罩!箭矢的速度骤减,如同陷入无形的泥沼,箭身表面瞬间凝结出一层厚厚的、闪烁着幽蓝星芒的玄冰之壳!前冲之势被硬生生冻结在半途!“坤元厚土,载物承天!镇邪封魔!”赵清真得势不饶人,剑势再变,归尘剑剑尖朝下,并非刺击,而是如同引动地脉般,带着万钧之势,凌空朝着剧烈震动的黑铁箱方向,狠狠一压!剑格处,“天璇巨门”明黄宝石光芒大放,一股沉浑厚重、承载万物、永不动摇的磅礴大地意志,以赵清真为中心轰然爆发!嗡——!!!无形的山岳之力凭空降临!狠狠压在剧烈挣扎、箱盖已被内部恐怖力量顶开一道漆黑缝隙的黑铁箱上!那粗大的铁链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瞬间绷得笔直!刚刚被顶起寸许的沉重箱盖,在这股源自大地的纯粹镇压之力下,发出刺穿耳膜的金属摩擦声,竟被硬生生地、一寸寸地压了回去!箱内传出一声愤怒到极致、却又带着一丝憋屈的沉闷嘶吼,如同被强行按回囚笼的洪荒凶兽!“赵!清!真!”朱橚目眦欲裂,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后的血祭被冻结,连“龙魇”破箱的最后希望也被强行镇压,所有的谋划、野心、疯狂都在这一刻被眼前这道士无情碾碎!极致的愤怒与绝望彻底冲垮了理智的堤坝!他如同受伤的野兽,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猛地撕开自己胸前的明黄蟠龙常服!嗤啦!华贵的丝绸应声而裂,露出他略显松弛的胸膛。而在那心口位置,并非寻常皮肉,而是赫然烙印着一个复杂诡异、如同无数扭曲血管和怨毒眼睛交织而成的血色符咒!符咒如同活物,随着朱橚的心跳微微起伏,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邪异红光!朱橚眼中只剩下毁灭一切的疯狂,他并指如刀,指尖缠绕着自身最后的精血与疯狂意志,不顾一切地狠狠刺入那血色符咒的最中心!“以吾帝王心血!饲吾无上龙魇!万魂为祭!怨龙逆天!给朕开——开——开!!!”噗——!!!一股粘稠得如同熔融赤金、蕴含着朱橚本命精元、疯狂意志以及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朱明皇室龙气的精血,混合着撕裂灵魂般的剧痛,从他心口符咒处狂喷而出!这道血虹不再是暗红,而是带着一种诡异的、令人心悸的金红色泽,炽热、狂暴、充满了毁灭与僭越的欲望!它无视了赵清真布下的极致冻气与坤土镇压,仿佛受到铁箱内某种存在的强烈召唤,瞬间跨越空间,精准无比地射入那即将被彻底压合的箱盖缝隙之中!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轰隆——!!!!!!!!!!!下一瞬,仿佛九幽地狱最底层的核心被引爆!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足以撕裂苍穹、崩灭大地的恐怖力量,从黑铁箱内毫无保留地、彻底地爆发出来!赵清真那凝聚了天璇巨门星力的坤土镇压,如同纸糊般被瞬间冲破!冻结血色箭矢的幽蓝玄冰被蒸发成虚无!那粗大的黑色铁链寸寸断裂,如同脆弱的麻绳般崩飞!整个镇祟塔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洪荒巨手从地底狠狠掀起!塔底石室的墙壁如同积木般轰然崩塌、碎裂!沉重的巨石如同陨石雨般砸落!那两扇早已破碎的石门连同塔基处大片的墙体彻底化为齑粉!嗷吼——!!!!!!!!!!一声震耳欲聋、充满了无尽怨毒、暴虐、贪婪以及一丝初生懵懂的恐怖龙威的咆哮,如同亿万冤魂的尖啸混合着洪荒巨兽的怒吼,响彻云霄!整个汝宁府城在这咆哮声中瑟瑟发抖!浓密的烟尘碎石如同怒海狂涛般冲天而起,遮蔽了星月!烟尘弥漫的核心,一个庞大、狰狞、散发着灭世凶威的身影,缓缓从彻底破碎的黑铁箱残骸中,站了起来! 第八十七章 塔倾魇灭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镇祟塔底的石室,已在龙魇破箱而出的狂暴力量下,彻底化为一片狰狞的熔炉炼狱。厚重的石门连同大半个塔基墙壁,被那蕴含了孽龙尸骸之力的爆发轰成了漫天激.射的碎片,烟尘裹挟着硫磺与浓稠的血腥气,如同浑浊的怒涛般翻滚弥漫。穹顶彻底暴露在沉沉的夜幕之下,几点疏星在翻涌的怨气云层后若隐若现,投下几缕惨淡微光,勉强勾勒出废墟的轮廓。悬吊黑铁箱的粗大铁链早已寸寸断裂,扭曲如废铁散落。那口孕育了恐怖造物的巨箱,此刻只剩下几块边缘焦黑、兀自散发着刺骨寒意的碎片,如同燃烧后的陨石,深深嵌入了龟裂的地面。原本刻满朱砂符文的八卦形地面,符文早已在狂暴能量的冲击下碎裂、湮灭,只留下大片大片暗红色的、如同凝固血痂的污迹。八面青铜八卦镜尽数粉碎,仅存的几块镜面残片挂在残破的墙壁上,映照着跳跃的怨火与血光,折射出光怪陆离的扭曲景象。熔炉的中心,便是那刚刚挣脱束缚的龙魇。它庞大的身躯近三丈高,几乎要顶到残存的穹顶断口。体表覆盖着并非整齐排列的漆黑鳞甲,更像是无数片扭曲、锋利的骨板强行拼合而成,缝隙间流淌着暗红近黑的粘稠血液,散发着岩浆般的灼热与腥臭。这些血液滴落在焦黑的石板上,竟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响,腾起缕缕带着硫磺味的青烟。它的头颅巨大而狰狞,依稀残留着孽龙的轮廓,但下颌异常宽大,布满交错如匕首的獠牙,森白中透着乌光。一双巨目深陷在嶙峋的骨眶内,燃烧着两团不断摇曳的惨绿色魂火,每一次火焰的跳动,都仿佛有无数扭曲的面孔在其中无声哀嚎、挣扎。一条粗壮得惊人的尾巴拖在身后,覆盖着嶙峋的骨刺,每一次摆动,都带起沉闷的破空声,轻易扫开挡路的巨石。最令人心悸的,是它周身缠绕的实质般的怨气与血煞。那已非简单的黑雾,而是凝成了无数条细微、粘稠、如同活物般蠕动的暗红色血丝,与漆黑如墨的怨念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团不断翻涌、伸缩的恐怖力场。这力场散发着令人灵魂冻结的极寒与精神错乱的疯狂呓语,仅仅是靠近,便足以让普通人心胆俱裂,精血逆流。这由孽龙尸骸为骨、数百童男童女怨魂精血为肉、周王朱橚帝王心血为引、金墉城千年怨念与慈航庵邪法收集的生魂精元为魂,最终被曹髦衣冠冢土强行催生而出的逆天邪物——龙魇,终于降临人间!它那燃烧着惨绿魂火的巨目,贪婪地扫视着这片被它一手摧毁的废墟。目光首先落在瘫软在地、气息奄奄的朱橚身上。这个赋予它“生命”的“父源”,此刻在它眼中,散发着无与伦比的诱惑力——那是源自同根同源的精血与龙气(尽管朱橚的龙气驳杂而稀薄),是它此刻最渴望吞噬的“大补之物”!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赤裸裸的吞噬欲望,如同饥饿了千万年的凶兽嗅到了血腥,瞬间攫住了龙魇仅存的混沌意识。“嗷——!!!”一声饱含着贪婪、兴奋与毁灭冲动的咆哮,震得残存的塔身簌簌落灰。龙魇巨大的身躯猛地前倾,覆盖着嶙峋骨刺与流淌岩浆血液的巨爪,撕裂粘稠的空气,带着令人窒息的腥风与足以压碎山峦的恐怖威压,朝着朱橚当头抓下!爪风未至,那恐怖的吞噬之力已然爆发!瘫软在地的朱橚,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咽喉。他浑身精血不受控制地沸腾、逆流,疯狂地想要破体而出,涌向那抓来的巨爪!魂魄更是如同风中残烛,被一股强大的吸力撕扯,几欲离体!极致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他残存的意识,甚至连尖叫都发不出来,只能徒劳地瞪大空洞绝望的眼睛,裤裆处一片湿热腥臊。“王爷——!”仅存的黑袍老者(那敲人皮鼓者)与重伤呕血的周安,目睹此景,目眦欲裂。对主子的愚忠压过了对怪物的恐惧,两人如同扑火的飞蛾,奋不顾身地朝着龙魇那抓落的巨爪扑去!黑袍老者疯狂摇动手中残破的人皮鼓,鼓面震荡,发出沉闷如心脏爆裂的“咚咚”声,试图干扰龙魇;周安则抽出腰间短刀,凝聚最后一丝内力,狠狠刺向龙魇爪腕的关节缝隙!噗!噗!两声沉闷的爆裂声响起。龙魇的巨爪甚至没有丝毫迟滞,如同拍碎两团烂泥般掠过。黑袍老者与人皮鼓、周安与他的短刀,瞬间炸裂成两团粘稠浓郁的血雾!骨头、内脏、兵器碎片混杂其中,被龙魇周身那如同活物般的怨气血丝贪婪地一卷,瞬间吸收殆尽!连一丝惨叫都未能留下,便彻底化为了龙魇力量的一部分!血雾的弥漫,更加刺激了龙魇的凶性与食欲!它巨口张开,露出深渊般的咽喉,一股更加强大、更加恐怖的吸力锁定了魂飞魄散、精血几近被抽干的朱橚!就在这千钧一发,朱橚即将步上爪牙后尘,化为龙魇腹中血食的瞬间!“坤元不动,载物承天!镇!”一声清越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天地意志的断喝,如同九天惊雷,骤然在这血腥炼狱中炸响!一道青影后发先至,如电如幻,已然稳稳挡在了朱橚身前!赵清真!他足踏七星罡位,青衫在狂暴的气流中猎猎作响,神色却沉静如渊。面对这毁天灭地的凶物,他眼中无惊无惧,唯有一片澄澈如星海的道心明光。归尘剑并未急于出鞘攻敌,而是剑尖朝下,双手紧握剑柄,剑尖狠狠刺入脚下那早已破碎不堪、浸满污血的地面!剑格处,“天璇巨门”所对应的那颗明黄宝石,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华!那光芒厚重、沉凝、包容万物,如同大地本身意志的具现!嗡——!!!一股浩瀚、磅礴、承载万物、永不动摇的坤元厚土之力,以归尘剑为原点,轰然爆发,如同无形的涟漪瞬间扩散至整个废墟空间!龟裂的地面在这股力量的注入下,发出低沉的轰鸣。地面上那些邪异的暗红污迹如同遇到克星,瞬间黯淡、干涸、龟裂!石室中汹涌翻腾、几乎凝成实质的怨气血煞,如同狂暴的怒涛撞上了横亘天地的巍峨堤坝,被这股纯粹的、源自大地的意志强行排开、镇压!空气中那令人窒息、扭曲心智的疯狂呓语,也在这股厚重力量的抚慰下,被强行抚平、消弭!龙魇那恐怖的吞噬吸力,在触及这层无形的坤土屏障时,如同泥牛入海,竟被硬生生阻断了刹那!那股撕扯朱橚魂魄精血的恐怖力量,瞬间消失!朱橚只觉身上那无形的万钧重压陡然一轻,几欲离体的魂魄瞬间归位,沸腾逆流的精血也平息下来。他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彻底瘫软在地,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剧烈喘息和失禁后的狼狈不堪。他惊魂未定地抬起头,第一次,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仰望,看向眼前那道并不魁梧、却仿佛支撑起了一片天地的青衫背影。嗷吼——!!!吞噬被打断,到嘴的“血食”被阻,龙魇彻底暴怒!它那燃烧着惨绿魂火的巨目,瞬间锁定了赵清真!这个渺小的人类,不仅拥有让它垂涎欲滴的、精纯浩瀚的生命能量(七星之力与龙门纯阳真炁),更三番五次阻挠它的意志!新仇旧恨,瞬间点燃了它灵魂深处最暴虐的毁灭之火!它放弃了气息奄奄的朱橚,庞大的身躯猛地一旋,那条覆盖着狰狞骨刺、如同攻城巨锤般的龙尾,带着撕裂空气的恐怖尖啸,卷起漫天碎石与腥风血雨,朝着赵清真拦腰横扫而来!尾未至,那沛然莫御的劲风已压得人骨骼欲裂,几乎无法呼吸!这一尾之力,足以将一座小山丘夷为平地!“孽障!正要试你斤两!”赵清真眼中精芒暴涨,战意升腾!归尘剑瞬间拔地而起,剑身发出一声清越悠长的龙吟!“离火焚邪,武曲断金!破!”剑格处,“玉衡廉贞”那颗赤红如火的宝石与“开阳武曲”那冷冽如霜的银白宝石,光芒瞬间交融爆发!归尘剑古朴的暗金色剑身之上,玄奥的雷纹骤然亮起,仿佛有亿万道细微的雷霆在剑脊上游走!一道缠绕着炽白真炎、锋锐无匹、仿佛能斩断世间一切有形无形之物的庚金剑气,骤然凝聚成形!这剑气不再是单一的光芒,而是凝聚成了近乎实质的形态!剑锋边缘流淌着熔岩般的赤白火焰,核心处则是凝练到极致的、散发着斩灭万法气息的庚金锋芒!剑光所过之处,空间仿佛被高温灼烧得扭曲变形,留下一道久久不散的、燃烧着星火的真空轨迹!赵清真身形微沉,足踏八卦,腰马合一,将全身的精气神与归尘剑融为一体,迎着那撕裂空间横扫而来的恐怖龙尾,不退反进,悍然一剑斩出!锵——!!!!!!!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怖巨响,如同两颗星辰在狭小的空间内轰然对撞!震波化作肉眼可见的灰白色气环,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而出!本就摇摇欲坠的镇祟塔残余塔身,如同被无形的巨神挥舞天锤狠狠砸中,轰隆隆——!!!发出震耳欲聋的悲鸣,上层结构如同沙堡般彻底崩塌、解体!无数巨大的条石、砖瓦、木梁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砸在废墟之上,激起漫天烟尘!刺目的光芒在碰撞点爆发!那是庚金剑气与龙尾骨刺硬撼时迸发出的、如同太阳核心般的炽白强光!火星不再是溅射,而是如同喷发的火山熔岩,泼洒向四面八方,将周围的碎石瞬间熔融、气化!烟尘碎石弥漫的核心区域,只听得龙魇发出一声痛苦到扭曲、蕴含着滔天怒火的咆哮!它那庞大如山的身躯,竟被这凝聚了离火真炎与庚金锋锐的一剑,斩得踉跄倒退数步!每一步落下,都在龟裂的地面上留下一个深深的、流淌着岩浆血液的脚印!它那条横扫的龙尾末端,数根坚逾百炼精钢、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巨大骨刺,被齐根斩断!断口处平滑如镜,流淌出粘稠的暗红岩浆,散发出刺鼻的焦糊与硫磺气味!归尘剑的锋芒,配合龙门纯阳真火,竟真能破开这融合了孽龙尸骸的恐怖防御!然而,赵清真的身形也在那沛然莫御的反震巨力下,如同被无形的攻城锤击中,向后倒飞而出!他人在空中,体内气血剧烈翻腾,喉头一甜,一缕殷红的鲜血终究未能忍住,自嘴角溢出。他重重撞在身后仅存的一堵厚实塔基断墙上,坚硬的石墙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气血与震荡的脏腑,眼中凝重之色更甚。这龙魇的力量,融合了太多驳杂而强大的源头,近乎无穷无尽!更兼其鳞甲坚固,力大无穷,每一次硬撼,都如同在与一座移动的山岳角力!其凶威之盛,实乃他修行以来所遇之最!“吼——!!!”受创的龙魇彻底陷入了狂暴!它猛地昂起那狰狞的头颅,对着残破塔顶露出的、怨气翻涌的漆黑夜空,发出一声震裂云霄的咆哮!它那如同熔炉核心般的胸膛区域,暗红色的光芒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急剧闪烁、膨胀!整个废墟空间内残存的怨气、血煞、甚至那些被砸死侍卫散逸的残魂,都如同受到了黑洞般的吸引,疯狂地朝着它那张开的巨口与胸膛核心涌去!一股毁灭性的、足以焚城灭地的恐怖能量,正在它体内疯狂酝酿、压缩!那并非寻常火焰,而是融合了无数生魂怨念、孽龙尸煞、曹髦帝王怨气以及周王精血的——灭世龙息!一旦喷吐而出,莫说这废墟,恐怕整个城东乃至大半个汝宁府,都将化为一片生灵绝迹、怨魂肆虐的鬼域!“不好!绝不能让此獠喷出龙息!”赵清真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他强提近乎沸腾的真炁,归尘剑嗡鸣震颤,剑格七星光芒流转,正要不顾一切催动秘法打断!“赵道长!小心身后——!”瘫在地上、如同烂泥般的朱橚,不知从哪挤出一丝力气,发出撕心裂肺、充满了极致恐惧的尖叫!几乎在同一瞬间!一股阴冷、怨毒、充满了千年帝王恨意与无尽诅咒的气息,如同蛰伏在阴影中的毒蛇,终于等到了猎物最虚弱、最分神的致命时刻!毫无征兆地从赵清真背后那片被阴影笼罩的断壁残垣中爆发!一道惨白的身影,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如同瞬移般出现在赵清真背后三尺之内!正是隐匿多时的曹髦怨灵!他脸上带着刻骨的怨毒与一丝得逞的狞笑,一只苍白修长、指甲漆黑如墨、闪烁着幽蓝毒光的手掌,无声无息地探出!五指指尖缭绕着足以蚀魂腐魄的帝王怨毒之气,带着洞穿金石、灭绝生机的锋锐,直插赵清真的后心命门要害!时机、角度、速度,均歹毒到了极致!前有龙魇酝酿足以毁灭一方的灭世龙息,后有曹髦这千年怨灵蓄谋已久的致命偷袭!腹背受敌,气机被锁,真炁未复!赵清真瞬间陷入了修行以来最为凶险的绝境!死亡的气息,冰冷彻骨!“心有所愤懥,则不得其正!恐惧忧患,皆丧其守!”《大学》与《阴符经》的箴言如同闪电般划过赵清真那濒临极限的灵台!生死存亡的刹那,极致的压力反而如同一柄重锤,将他灵台中最后一丝因战斗而起的血气与因危机而生的惊惧彻底粉碎、淬炼!嗡!一种前所未有的空明之境降临!仿佛时间被拉长,空间被凝固。愤怒、恐惧、担忧、乃至对自身伤势的感知,所有杂念如同尘埃般被无形的力量拂去。唯留一点至纯至净的道心,如同古井深潭,无波无澜,却又清晰地映照出周身方寸之地的一切细微变化——身后那冰冷刺骨的怨毒鬼爪袭来的轨迹,指尖萦绕的幽蓝毒光;身前龙魇胸膛核心那急剧膨胀、即将爆发的毁灭能量;脚下大地深处传来的微弱脉动;空气中每一粒尘埃的飘飞轨迹;乃至头顶残破天穹外,那穿透厚重怨气云层、顽强洒落的一缕微弱星光…一切尽在道心映照之中!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唯余大道流转!归尘剑似与主人心意相通,在这空明之境降临的刹那,剑格之上的七颗星辰宝石——天枢贪狼(阳金)、天璇巨门(阴土)、天玑禄存(阳木)、天权文曲(阴水)、玉衡廉贞(阳火)、开阳武曲(阴金)、摇光破军(阳水)——同时亮起!不再有主次之分,七色星辉(白金、明黄、青碧、湛蓝、赤红、银白、亮银)完美交融,化作一片混沌初开般、包容万象又蕴含生灭轮转之意的蒙蒙光晕,如同一个微缩的宇宙星璇,将赵清真周身三尺之地彻底笼罩!“七星轮转,万法归尘!”他身形甚至未曾移动半分,仿佛已化作了这片混沌星域的中心原点!曹髦那志在必得、蕴含着千年怨毒的一爪,狠狠抓入了这片流转不息的混沌星辉之中!嗤——!如同滚烫的烙铁探入了至柔至寒的深潭!曹髦的鬼爪上附带的蚀魂腐魄之力,一触及这混沌星辉,便如同遇到了克星!那幽蓝的毒光被星辉中流转的“天权文曲”阴水与“摇光破军”阳水之力层层净化、湮灭!爪上蕴含的洞穿金石之锐,则被“天璇巨门”阴土的厚重承载与“开阳武曲”阴金的坚韧锋芒层层化解、偏移!曹髦只觉自己的鬼爪仿佛陷入了无边无际、粘稠无比的宇宙星尘之中,每前进一寸都需耗费巨大的鬼力,速度骤减如陷泥沼!更有一股沛然的轮转之力,在不断剥离、消磨着他凝聚千年的怨念本源!与此同时,赵清真的左手并未闲着。他并指如剑,指尖萦绕着的不再是单一的星力,而是那混沌星辉中剥离出的一缕、蕴含着生灭轮转之意的精纯星芒!目光如电,穿透空间,精准地锁定了龙魇胸前那剧烈闪烁、即将达到临界点的毁灭核心!“天枢引煞,贪狼噬邪!敕!”指尖那一点凝练到极致、仿佛宇宙初生第一缕光的混沌星芒,无声无息地破空而出!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刺目的光芒,如同划破夜空的流星,又似穿越时空的因果之线,精准无比地没入了龙魇胸前那暗红光芒最炽烈、能量最狂暴的核心一点!嗷——!!!!!!!龙魇酝酿龙息的动作猛然僵住!随即爆发出一种超越之前所有、痛苦到足以撕裂神魂的凄厉惨嚎!那惨嚎声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与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它胸前那毁灭性的、即将喷薄而出的能量,非但未能如愿爆发,反而在体内遭遇了那一点混沌星芒的引动,如同点燃了炸药桶的引信!轰隆隆——!!!沉闷如滚雷般的巨响从龙魇体内疯狂传来!那被强行压缩、凝聚到极点的灭世龙息能量,失去了控制,在它坚硬的躯壳内彻底暴走、反噬!暗红色的毁灭光芒如同失控的熔岩,从它口鼻眼耳中疯狂地喷射而出!它庞大的身躯如同吹胀到极限的气球,剧烈地膨胀、抽搐!覆盖全身的漆黑骨板鳞甲被内部狂暴的能量撑得“咯咯”作响,缝隙间喷溅出大量灼热的暗红血液与丝丝缕缕的惨绿魂火!整个怪物如同一个即将由内而外彻底炸开的恐怖熔炉!曹髦眼见自己蓄谋已久的致命偷袭被那诡异的混沌星辉所阻,而龙魇又陷入能量反噬、濒临崩溃的境地,眼中怨毒与贪婪之色暴涨!他猛地强行抽回被星辉束缚的鬼爪(鬼爪上竟被星辉灼烧出缕缕青烟),身形化作一道更加凝练、更加迅疾的惨白流光,竟不再执着于攻击赵清真,而是趁着龙魇虚弱失控的绝佳时机,直扑那痛苦翻滚的恐怖邪物!他要吞噬!吞噬这融合了孽龙尸骸、帝王心血、无数生魂精元的龙魇之力!只要吞噬成功,他曹髦不仅能摆脱金墉城的束缚,更能拥有近乎鬼神的力量,复仇大业指日可待!“痴心妄想!因果孽债,今日当清!”赵清真岂能容他得逞!归尘剑感应到主人那攀升至顶点的意志与道境,终于爆发出沉寂万古、裁决生死的终极威能!“北斗注死,南斗注生!七星合一,归尘寂灭!”赵清真双手握剑,竖于眉心之前,口中道音如黄钟大吕,震荡虚空!归尘剑古朴的暗金色剑身之上,那七颗镶嵌于剑格的星辰宝石,光芒瞬间脱离剑体,化作七颗拳头大小、璀璨夺目的真实星体虚影,悬浮于赵清真头顶三尺之处!天枢贪狼星(阳金)——锋锐白金,主杀伐!天璇巨门星(阴土)——厚重明黄,主镇封!天玑禄存星(阳木)——生机青碧,主化育!天权文曲星(阴水)——智慧湛蓝,主净化!玉衡廉贞星(阳火)——炽烈赤红,主焚邪!开阳武曲星(阴金)——坚韧银白,主破障!摇光破军星(阳水)——浩瀚亮银,主破灭!七颗星辰虚影,并非杂乱排列,而是瞬间依照玄奥无比的轨迹,于赵清真头顶结成完整的北斗七星阵图!阵图缓缓旋转,散发出统御诸天星辰、裁决万物生死、令万法归寂的无上威严!阵图中心,一点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光芒开始孕育、凝聚!那不是光,更像是一种“炁”!一种包容万物、消融万相、最终令一切重归混沌寂灭的本源之力!由七星星力轮转交融、生灭循环而衍生出的终极剑意——归尘寂灭星罡!这星罡缓缓凝聚成形,化作一道三尺长短、仿佛由最纯净的混沌星光压缩而成的剑罡!它没有炽热,没有冰寒,没有锋锐的刺痛感,只有一种令人灵魂深处都感到宁静、继而涌起大恐怖的——终焉气息!仿佛看上一眼,自身的存在都将在其面前归于虚无。剑罡锁定的目标,并非曹髦,也非龙魇!而是——两者之间,那一条由周王朱橚的心头精血为引、以曹髦衣冠冢土为媒介,强行嫁接、缠绕在龙魇本源核心上的、扭曲而污秽的怨念因果之线!以及——龙魇体内那正在疯狂暴走、即将彻底毁灭其自身并波及外界的恐怖能量!斩!赵清真心念一动,那混沌星罡无声无息地落下!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毁天灭地的能量狂潮!没有刺破耳膜的巨响!只有一种……绝对的“静”与“净”!混沌星罡所过之处,空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抚平。那些翻腾的怨气、弥漫的血煞、飞扬的尘埃、甚至声音与光线,都在星罡经过的轨迹上,被无声无息地抹去、净化、归于最本源的沉寂!那条连接着曹髦与龙魇、污秽扭曲如同脐带般的怨念因果之线,在触及星罡的刹那,如同暴露在阳光下的阴影,连一丝挣扎都未能发出,便无声无息地断裂、消融、彻底化为虚无!仿佛从未存在过!龙魇体内那狂暴反噬、几欲炸开的毁灭性能量,被星罡蕴含的归寂之力扫过,瞬间平息、湮灭、归于彻底的死寂!那剧烈膨胀的身躯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缩小下去,胸前核心的光芒黯淡如风中残烛,惨绿的魂火飘摇不定,气息萎靡到了极点。赵清真先前那一道“贪狼噬邪”的混沌星芒,已重创其本源,此刻又被斩断能量爆发之源,这逆天邪物终于走到了强弩之末。曹髦扑向龙魇的身影猛地一滞!如同被斩断了提线的木偶,脸上那贪婪怨毒的表情瞬间凝固,继而化为一片茫然的空洞与……难以置信的虚弱!他与龙魇那强行建立、本欲借以吞噬的联系,被那归尘星罡彻底、干净地斩断了!他失去了最后的机会,也失去了大部分借由朱橚心血和自己衣冠冢土强化的力量!嗷…呜…龙魇发出一声虚弱至极、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哀鸣,庞大的身躯轰然跪倒在地,缩小到不足一丈,覆盖的骨板鳞甲失去光泽,缝隙间流淌的岩浆血液也变得黯淡粘稠,惨绿的魂火几近熄灭,只剩下苟延残喘的微弱气息。它那双燃烧殆尽的魂火之眼,茫然地看向赵清真,又看向曹髦,充满了不解与虚弱的本能恐惧。“不——!朕的龙魇!朕的力量!!”曹髦看着那断裂消失的因果之线,感受着自身飞速流逝的力量与虚弱感,发出绝望而凄厉的尖啸!他猛地转过头,惨白透明的鬼影带着最后的疯狂,如同扑火的飞蛾,再次扑向瘫软在地、形同废人的朱橚!“朱橚!朱家的狗贼!都是你!若非你贪心不足,妄图染指朕之怨念,操控朕之因果,朕何至于此!朕要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给朕陪葬吧!”朱橚看着那扑来的千年厉鬼,吓得魂飞魄散,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连求饶的力气都已丧失,只能绝望地闭上双眼等死。“尘归尘,土归土。曹髦,魏祚已终,天数更迭。千年怨念,困锁金墉,非天命负你,实乃你执念自缚,困于井中。鳞爪虽利,伤及无辜,徒增罪孽。今日因果已清,执念当消,该放下了。”赵清真声音平和悠远,带着一种洞彻古今、度化众生的悲悯力量。他手中归尘剑并未指向曹髦,只是剑尖轻点地面。剑格处,“天权文曲”湛蓝宝石与“摇光破军”亮银宝石同时亮起柔和的光芒。一股清冷、浩瀚、蕴含净化与安魂之力的水行真元流淌而出,在朱橚身周化作一道流转着星辉的、如同温柔流水般的湛蓝光幕。光幕上,点点星芒如同夜空中的萤火,静谧而祥和。曹髦的鬼爪狠狠抓在湛蓝光幕之上!嗤——!如同滚烫的烙铁探入冰泉,激起大片大片的青烟!光幕剧烈荡漾,星芒明灭,却始终坚韧不破。曹髦爪上残余的怨毒鬼力被净化之力不断消磨,发出刺耳的“滋滋”声。他疯狂地冲击着光幕,却如同撞在无形的叹息之壁上,徒劳无功。“天…亮了…”曹髦数次冲击无果,动作渐渐迟缓下来。他抬起头,望向镇祟塔废墟那残破的巨大天顶。一缕微弱的、带着暖意的金红色晨曦,如同利剑般,顽强地刺穿了厚重如铅的怨气云层,正好投射在他那惨白透明的鬼体之上。晨曦的光芒,对于他这千年怨灵来说,如同滚烫的烙铁。他的身影在晨光下,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冰雪,开始剧烈地波动、变淡。那凝聚了千年的怨气,在七星归尘之力的净化与这象征着新生与希望的晨曦共同照耀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消融、蒸发。曹髦惨白的脸上,那刻骨的怨毒与疯狂,在晨曦的映照下,如同融化的面具般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比复杂的神情——有滔天的愤怒,有彻骨的不甘,有深沉的悲凉,有对故国山河的眷恋,最终……都化为一片茫然空洞的死寂。“朕…朕…不甘心啊……”一声低沉、沙哑、充满了无尽落寞与萧索的叹息,如同秋风吹过荒冢,幽幽响起,又迅速消散在晨风之中。他的身影越来越淡,越来越透明。那身象征着帝王尊严的素白衮服,那顶十二旒冕冠,都在晨光中化作了点点晶莹的光尘,随风飘散。最终,在最后一缕怨气消散的瞬间,曹髦的身影彻底化为虚无。原地只留下一声若有若无、仿佛跨越了千年时空的叹息,袅袅消散。金墉城千年怨灵,魏高贵乡公曹髦,于此晨曦微露之际,尘念尽消,归于寂灭。赵清真看着曹髦消散的方向,默然片刻。千年的执念,终究敌不过时光流转与大道轮回。他收回目光,转向那萎靡在地、气息奄奄的龙魇。此物乃集天下至邪至秽于一身,逆天悖理而成,留之必成苍生大患。“坤元厚土,载覆众生。生灭轮转,尘归尘,土归土…封!”归尘剑指向龙魇,剑格处“天璇巨门”那颗明黄宝石再次绽放温润而厚重的光芒!这一次,光芒不再狂暴,而是充满了大地母亲的包容与安抚。随着赵清真剑诀引动,龙魇身下龟裂焦黑的大地,发出低沉的轰鸣。无数土黄色的、精纯无比的地脉之气,如同温暖的泉水般汩汩涌出,又似无数只温柔而坚定的臂膀,缓缓缠绕上龙魇那残破的身躯。龙魇似乎感受到了终结的来临,发出一声微弱而绝望的嘶鸣,试图挣扎。然而,它本源已遭重创,力量十不存一,在这源自大地的本源力量面前,如同婴儿般无力。土黄色的地气温柔地包裹住它,将它庞大的身躯缓缓地、坚定地拖向大地深处。那狰狞的骨板、流淌的污血、微弱的魂火,都在地气的浸润下,逐渐失去邪异的色泽,变得如同枯朽的岩石。最终,龙魇庞大的身躯被彻底拖入了地底深处。地面上的裂缝在坤土之力的作用下,如同有生命的伤口般缓缓蠕动、合拢。当最后一丝缝隙消失,地面恢复平坦(尽管布满疮痍)时,赵清真剑指凌空一点,一道由七星星力交织而成的玄奥符印,闪烁着淡淡的七彩光晕,无声无息地烙印在合拢的地面之上。符印一闪而没,彻底隐入大地。一股深沉、稳固、隔绝阴阳的封印之力弥漫开来。至此,逆天邪物“龙魇”,被永镇于厚土之下,归于尘寂。赵清真这才撤去护住朱橚的湛蓝光幕。这位曾经野心勃勃、不可一世的亲王,此刻瘫在冰冷的废墟瓦砾中,双目空洞无神,口中只反复无意识地喃喃着:“龙…朕的龙…没了…全没了…皇位…朱棣…”道心彻底崩溃,精神已然错乱,形同朽木。赵清真看也未看这自食恶果的藩王一眼,归尘剑发出一声满足般的低吟,自动归入背后青灰色的古朴剑鞘之中。剑格七星光华尽数内敛,只余下温润的质感。他踏着晨曦,走出这片彻底沦为废墟、象征着野心与毁灭终结的镇祟塔。塔外,闻讯而来的汝宁知府,带着大批脸色煞白、战战兢兢的衙役和手持强弓劲弩、却同样面露惊恐的卫所兵丁,正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如同被天罚蹂躏过的恐怖景象——彻底坍塌、化为巨大瓦砾堆的九层高塔,地面上延伸出的巨大裂缝,空气中弥漫的焦糊、血腥与硫磺气息,还有塔下废墟中,那个披头散发、目光呆滞、喃喃自语的明黄身影——周王朱橚!远处,无数被惊天动地的巨响和恐怖气息惊动的百姓,在晨曦中远远地聚集着,指指点点,脸上交织着深入骨髓的恐惧、强烈的好奇以及对某种沉重枷锁似乎被打破的、不敢置信的解脱感。赵清真目光平静地扫过人群,在远处一棵虬枝盘结的古槐树下,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身着明黄道袍的“老道童”明渊真人。他依旧扛着那杆“断生死,解因果”的破旧招幡,孩童般稚嫩的脸上,此刻却带着一丝洞悉世情、高深莫测的笑意。隔着混乱的人群与弥漫的烟尘,明渊对着赵清真所在的方向,微微颔首,嘴角似乎翕动了一下,无声地说了一句什么。随即,他的身影如同水中的倒影被石子打破,轻轻一晃,便彻底消散在越来越明亮的晨曦之中,再无踪迹。赵清真没有追赶,亦未动怒。他心如明镜,这明渊真人与此番汝宁之局,乃至洛阳余波,必有极深的牵连,甚至可能是幕后推手之一。但此刻,尘埃初定,百废待兴,安抚民心、处置首尾更为紧要。个人的恩怨与追索,需待他时。他步履沉静,走到面无人色、几乎站立不稳的汝宁知府面前。知府看着眼前这位青衫磊落、气息渊深如海的道士,又看看他背后那柄看似古朴、却隐隐散发着令人心悸气息的古剑,哪敢有半分怠慢与质疑?慌忙躬身,几乎要跪拜下去。“仙…仙长…”赵清真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传入知府及周围兵丁衙役耳中:“周王朱橚,罔顾国法,私炼邪物‘龙魇’,勾结金墉城前朝怨灵,暗中操控慈航庵邪尼,以邪法谋财害命,收集生魂精元,意图不轨,祸乱一方。其罪证,慈航庵枯井尸骸、邪尼口供、王府爪牙周安等人尸身(若残存)、以及金墉城、镇祟塔遗迹皆可为凭。现其道心崩溃,神志不清,已伏其咎。此物,”他抬手,将那顶作为一切线索起点的水晶缨珠缠棕帽丢给知府,“乃关键证物,内蕴怨灵邪气,亦是周王府与金墉怨灵勾连之媒介。如何上奏朝廷,如何处置残局,安抚百姓,知府大人乃朝廷命官,自当秉公办理,据实以陈。”知府手忙脚乱地接住那顶冰凉刺骨的帽子,如同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看着塔下废墟中失魂落魄的朱橚,再看看手中这邪异的帽子,以及眼前这位深不可测、举手投足间便平息了滔天祸乱的道长,他心中再无半分疑虑,只剩下深深的敬畏与庆幸。连连躬身,声音带着颤抖:“下官…下官明白!下官叩谢仙长铲除邪魔,挽汝宁万千生灵于水火!再生之恩,没齿难忘!下官定当据实上奏朝廷,严惩余孽,抚慰亡魂,绝不敢有半分徇私!”赵清真微微颔首,不再多言。他转身,迎着初升的、越来越明亮的朝阳,朝着城外波光粼粼的伊水河畔走去。晨曦温暖的金辉洒落在他青灰色的道袍上,仿佛为其镀上了一层神圣的光晕。身后,是忙碌惊恐的衙役兵丁,是议论纷纷、心有余悸的百姓,是那座象征着野心与毁灭终局的巨大废墟。从明渊真人于汝宁府宣扬“天命不可违”掀起狂热,到慈航庵“参汤”背后令人发指的血腥罪孽,再到金墉城废墟中曹髦怨灵跨越千年的鬼唱悲歌,最终终结于镇祟塔下这惊心动魄的七星归尘。野心家的阴谋,千年怨灵的执念,逆天邪物的凶威,在绝对的力量与澄澈的道心面前,终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归于永恒的寂灭。他步履从容,踏过沾着晶莹晨露的青草,走向伊水河畔。远处,被惊扰的村落渐渐恢复了生气。有早起的农夫扛着锄头,小心翼翼地走向被昨夜异象惊扰的田垄,查看秧苗;村落上空,袅袅的炊烟重新升起,带着人间烟火特有的温暖气息;汲水的妇人抱着陶瓮,彼此低声交谈着昨夜的恐怖与此刻的庆幸,走向清澈的河边,舀起一捧清凉的河水。赵清真解下背后的归尘剑,指尖轻轻拂过冰凉古朴的剑鞘,感受着鞘中神剑那温润内敛、却与自身真炁完美交融的脉动。昨夜那毁天灭地的七星之力,此刻已如百川归海,复归于平静,只在剑脊的玄奥雷纹下,留下更加深邃的道韵。大道为公,性命具足。道在何处?不在金墉城断壁残垣的悲风呜咽里,不在镇祟塔化为齑粉的瓦砾废墟下,不在王府玉阶丹陛的权势倾轧间。道在农夫翻耕出的、带着泥土芬芳的田垄中,在商旅往来、驼铃叮当、沟通有无的驿路上,在士子寒窗苦读、追寻义理的青灯黄卷前,更在妇人手中那盛满清澈河水的、朴素的陶瓮里。最要紧处,在于放下门户之见、执着之心,明心见性,体悟那人人本具、不假外求的性命本真。“朋友讲习,舍己从人。大道同源,何分佛道?心无嫉妒,方能见天地之阔,性命之真。”赵清真望着那轮跃出地平线、光芒万丈的朝阳,脸上浮现出一抹澄澈而温和的笑意。他不再停留,身影融入那片喧嚣而真实、充满了新生与希望的——人间烟火之中。归尘剑在他背后,于万丈晨光下,只余下一点温润内敛的微芒,最终彻底隐没不见。 第八十八章 钱塘劫波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永乐十四年,五月末的杭州府,失了魂魄。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地压着,仿佛浸透了墨汁的棉絮,直欲坠落到黛瓦粉墙的檐角。空气粘稠得化不开,饱含着浓重到令人窒息的水汽,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着湿冷的棉絮,肺腑间尽是挥之不去的咸腥——那是钱塘江深处躁动不安的气息,是海龙王在深渊下焦躁磨牙的吐息。往日里喧嚣鼎沸的东南都会,此刻被一种山雨欲来的死寂牢牢攫住。运河上的画舫销声匿迹,沿街的商铺早早下了门板,连最聒噪的蝉都噤了声。青石板路在昏沉的天光下泛着幽冷的光,倒映着空荡的街巷和行人脸上难以掩饰的仓惶。只有风,带着不祥的呜咽,卷起几片落叶,在巷弄间打着旋,徒增几分凄惶。赵清真便在这片诡异的寂静中独行。靛蓝的细布道袍纤尘不染,行走间衣袂微扬,似有清风相随,与周遭的沉闷压抑格格不入。他步履从容,踏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竟无声无息,仿佛踏着无形的气韵。身后,一柄古朴的青灰色剑鞘紧贴着脊背,剑鞘线条简洁流畅,透着一股历经岁月的沉敛。鞘中归尘剑沉静如古井,唯有剑格处镶嵌的七颗北斗宝石,在昏暗中流转着内敛的星辉。此刻,象征“天权文曲”的湛蓝阴水之石与象征“摇光破军”的亮银阳水之石,光芒比平日温润许多,如同呼吸般明灭,无声地与天地间那磅礴无匹、却又躁动狂乱的水行元炁遥遥呼应。他眉峰微蹙,并非愁苦,而是一种全神贯注的凝重。神念早已如水银泻地,无声无息地铺展开去,超越了凡俗的视听。风带来的,不再是简单的咸腥,而是无数细微的讯息:街角老妪捻着佛珠时指尖的颤抖,茶肆里汉子们压低的、带着惊悸的絮语,孩童躲在家中透过窗缝窥视时急促的心跳。更深处,一股源自大地的脉动,沉闷、压抑、充满了毁灭性的力量,如同被囚禁的巨兽在深渊下不安地冲撞,每一次搏动都让脚下的土地传递来微不可察的震颤。这脉动与天穹低垂的铅云、空气中粘稠的水汽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张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巨网,预示着某种恐怖正在酝酿,即将挣脱束缚。“平地水高数丈啊……天杀的!墙一样的浪头砸下来,眨眼功夫,什么都没了!”路旁一家尚在勉强支撑的茶肆里,几个行商模样的汉子围坐在油腻的木桌旁,茶水早已凉透,却无人有心思啜饮。说话的中年汉子脸色惨白,手指无意识地痉挛着,死死攥着粗瓷茶碗的边缘,指节发白,“仁和县十九都、二十都……完了!全完了!良田、屋舍……都喂了龙王爷了!那浪……那根本不是浪!是墙!是山!轰的一下就压过来了!跑?往哪里跑?人就跟草芥似的,被卷进去,连个泡都冒不出来!”他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恐惧和后怕,仿佛那毁天灭地的景象仍在眼前翻腾。“何止是水啊!”旁边一个稍年轻的商人猛地灌了一口冷茶,试图压下喉头的颤抖,却呛得连连咳嗽,脸上是更深的恐惧,“我……我有个表亲,命大,从二十都的房顶上被冲到了树上,捡了条命……他说……他说水里头有东西!”他声音骤然压得极低,像是怕惊动了什么无形的存在,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前倾,“黑黢黢的,长溜溜的,比咱们运货的漕船还大!在水底下翻腾,那浪头……就是它拱起来的!岸边的石头墙,跟纸糊的一样!来不及跑的牛羊……还有……还有人!被那东西张开嘴,就那么一吸……咕咚一下就没了!水面上就剩下个漩涡,还有……还有翻上来的血沫子!”他描述着,眼神空洞,仿佛又看到了那地狱般的景象。“蛟蛇!是快化龙的蛟蛇!趁着这场百年不遇的大水走蛟入海啊!”角落里,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猛地拍案而起,枯瘦的手掌拍在桌上,震得茶碗叮当作响。他浑浊的老眼里布满血丝,声音嘶哑尖利,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洞悉,“天罚!这是天罚!是咱们杭州府造了什么孽,惹怒了龙王爷啊!蛟蛇入海,水淹千里,生灵涂炭……这是劫数!躲不过的劫数啊!”老者的断言如同冰冷的锥子,刺破了茶肆里最后一点侥幸的空气,留下死一般的沉寂和更深的寒意。“蛟蛇走蛟……”赵清真脚步未停,这四个字却如冰锥刺入他的心神。此等妖物,生于大泽深潭,潜修数百乃至千年,吞吐水脉精华,积蓄力量。一旦临近化龙关口,便需借天地水势,顺大江大河奔腾入海,完成最后的蜕变。这过程本身便是惊天动地的大劫!蛟蛇之力,翻江倒海只是等闲,更能引动水脉元炁暴走,掀起远超寻常的洪峰巨浪。莫说寻常百姓,便是根基稍浅的修士,面对这等天地之威加持下的化龙大妖,也如螳臂当车,顷刻间便要粉身碎骨。更可怖的是,化龙乃逆天之举,需磅礴生机为引。这孽畜为求功成,必沿途疯狂吞噬生灵精血,以血食滋养自身,弥补蜕变损耗,稳固妖元。落水者,岸边血气旺盛的人畜,皆是它眼中最上等的“资粮”!仁和县那平地而起、摧垮一切的滔天巨浪,恐怕非是天灾独力所为,更有这孽畜在兴风作浪,借水势行那吞噬之举,以万千生灵为它化龙铺路!心头警兆如鼓擂!赵清真不再有丝毫迟疑。足尖在湿滑的青石板上轻轻一点,整个人倏忽间化作一道淡青色的流影,速度骤然提升,却依旧不带起半点风声,如同融入风中,朝着钱塘江入海口的方向疾掠而去。街巷、屋宇在身侧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灰暗的色块。越靠近江岸,空气中那股咸腥水汽便愈发浓重刺鼻,其间更夹杂了淤泥翻涌的土腥、草木腐烂的酸朽,以及……一种令人头皮发麻、源自死亡本身的恶臭!眼前的景象,印证了茶肆中那地狱般的描述,并将其残酷千百倍地展现在眼前。视线所及,昔日帆樯林立、商贾云集的繁华码头,已成一片浑浊的汪洋。江水失去了清澈的碧绿,化作令人作呕的黄褐色泥汤,狂暴地翻涌着,卷起层层叠叠的污浊泡沫。水面不再是水面,而是一座巨大的、缓慢旋转的坟场。破碎的梁木、撕裂的船板、散架的家什、浸透泥浆的衣物布片……无数文明的碎片在其中沉浮、碰撞。更令人心胆俱裂的是那些肿胀发白、面目全非的人畜尸体,如同被随意丢弃的破败玩偶,在断壁残垣间随着湍急的水流打着旋,时隐时现。侥幸存活下来的百姓,如同惊魂未定的蝼蚁,攀附在尚未完全倒塌的屋顶尖角,或是死死抱着水中漂浮的粗大房梁,更多的人则挤在几处地势稍高、尚未被完全淹没的土丘或残破城墙上。哭声早已嘶哑,只剩下绝望的呜咽;哀嚎穿透浑浊的空气,是生命被碾碎时最后的悲鸣;寻找失散亲人的呼喊声此起彼伏,带着泣血的颤抖,最终都湮灭在江涛永不停歇的、如同地狱挽歌般的轰鸣里。死亡的气息浓得化不开,混合着淤泥、尸臭、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阴冷妖氛,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也压在赵清真的灵台。他身形不停,足尖在一块漂浮的巨大木梁上轻轻一触,借力腾空,如一片毫无重量的青羽,飘然落在江边一座尚未被巨浪彻底摧毁的望海石楼顶端。这座石楼半边坍塌,裸露着狰狞的石块和断裂的木梁,残留的部分在狂风中摇摇欲坠。立足高处,极目远眺钱塘江口。景象,令人窒息。温婉秀丽的钱塘江,此刻彻底撕下了所有伪装,显露出其作为东海入口的狂暴本相!入海口处,天地仿佛倒悬。浑浊的江流与汹涌的海潮在这里疯狂角力、撕扯、融合,化作无数条狂暴失控的恶浪。它们互相撞击、吞噬,掀起数十丈高的、由泥浆、杂物和死亡组成的浑浊水墙!这水墙带着万钧之力,如同上古巨神的战锤,一次又一次、不知疲倦地狠狠砸向早已支离破碎、形同虚设的堤岸。每一次撞击,都爆发出震耳欲聋的雷霆巨响,大地随之震颤,碎石泥块如雨般崩落。浪头退去时,露出被反复蹂躏、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堤坝残骸,以及更深、更广的泽国。在这片由纯粹毁灭之力构成的水幕之后,赵清真那敏锐到极致的神念,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穿透狂暴的水元乱流和浓烈的死亡怨气,终于牢牢锁定了一股意志!凶戾!贪婪!带着赤裸裸的、对血食和生机的无尽渴望!如同盘踞在九幽血海深处的魔物!然而,在这滔天的凶焰之中,却又诡异地夹杂着一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蜕变前兆——那是朝着更高生命形态进化时,所散发出的、近乎神圣的磅礴气息!两种截然相反的特质,在这股意志中扭曲地融合着,散发出令人灵魂战栗的威压。它就在这里!就在这翻江倒海的浊流核心!仿佛是为了彻底印证赵清真神念的感知,回应他心中那攀升到顶点的警兆——轰隆隆——!!!一声远超之前所有浪涛轰鸣的巨响,如同太古雷神在江心擂动了战鼓!远处浑浊的江心,一道比先前任何浪头都要庞大数倍的、如同山峦般的黑影猛地拱出水面!浑浊的江水如同瀑布般从它庞大的身躯两侧倾泻而下!那是一条何等恐怖、令人望之魂飞魄散的巨物!仅仅是露出水面的部分蛇躯,粗逾数丈!覆盖其上的鳞片,每一片都有磨盘大小,漆黑如墨,在昏沉天光的映照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冰冷坚硬的幽光,边缘锋锐如刀!狰狞的蛇头高昂出水,硕大无比,头顶并非平滑,而是隆起两个巨大如坟丘的鼓包,粗糙的角质层下,隐隐有尖锐的、峥嵘的骨刺要破皮而出!一双暗金色的竖瞳,大如车轮,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如同两团在九幽地狱深处燃烧的鬼火,漠然、残酷、带着高高在上的俯视,缓缓扫过这片被它亲手蹂躏成炼狱的人间。巨口开合间,腥风如同实质的飓风席卷而来,露出密布其间的森白獠牙,每一根都如同巨大的弯刀,闪烁着致命的光泽,齿缝间还残留着暗红色的肉糜和破碎的布片!它并未完全显露真身,庞大得难以想象的身躯大部分仍在浑浊的江水中疯狂搅动,每一次摆动都掀起新的滔天巨浪,搅起巨大的、吞噬一切的漩涡。就在它拱起水面的巨躯附近,一艘被巨浪拦腰打断的货船残骸,如同孩童的玩具般在波峰浪谷间沉浮。十几个落水的船夫和商贩,如同溺水的蚂蚁,死死抱着漂浮的碎裂船板,在冰冷的死亡边缘绝望挣扎,每一次浪头打来,都有人惨叫着被卷入漩涡,消失无踪。更远处,靠近一片尚未完全被淹没的泥泞岸边,一群惊惶失措的百姓,正互相搀扶着,试图向更高处的土坡攀爬。然而,一股被蛟蛇巨尾搅动而突然袭来的、裹挟着泥沙碎木的回头浪,如同巨大的黑色手掌,狠狠拍下!“啊——!”“救命——!”绝望的惨叫瞬间被浊浪吞噬。数十个身影如同脆弱的枯枝,被无情地卷入湍急的黄流,眨眼间便没了踪影,只在浑浊的水面上留下几个徒劳挣扎的漩涡和几缕迅速扩散的暗红。“吼——!!!”目睹此景,那蛟蛇非但无动于衷,反而发出一声低沉、嘶哑、却充满了兴奋与嗜血快意的咆哮!那暗金色的、毫无感情的竖瞳,瞬间锁定了那些在浊浪中沉浮挣扎、如同沸汤中饺子的“血食”,尤其是几个距离它庞大的头颅最近的落水者!它那如同小山般的头颅猛地一沉,巨大的蛇躯在水中爆发出恐怖的力量,搅起一个直径数十丈的、深不见底的巨大漩涡!庞大的头颅如同离弦的、淬着剧毒的黑色巨箭,带着撕裂空气的、令人作呕的腥风恶臭,以远超凡人视觉捕捉极限的速度,朝着那几个在水中徒劳扑腾的身影噬咬而去!巨口张开,如同通往地狱的门户,要将渺小的生命连同浑浊的江水一口吞噬!“妖孽尔敢!”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清越的叱咤,如同九霄龙吟,骤然响起!这声音并不如何洪亮,却带着一种洞穿金石、直抵神魂的凛然正气,瞬间压过了江涛的咆哮,震散了令人窒息的腥风!石楼残破的飞檐之上,赵清真眼中寒芒暴涨,再无半分从容。足下在坚硬的青石飞檐上猛地一踏!轰!坚硬的青石应声碎裂!他整个人已化作一道撕裂昏暗天幕的青虹!道袍猎猎作响,归尘剑鞘在背后嗡鸣,人剑合一,迎着那噬人的腥风巨口,破空而去!速度之快,竟在身后拉出一道淡淡的残影!呛!归尘剑并未完全出鞘,只闻一声清越的剑鸣,剑身离鞘三寸!剑格处,“天权文曲”湛蓝宝石与“摇光破军”亮银宝石瞬间光华大放,如同两颗微缩的星辰被骤然点亮!一股浩瀚、精纯、蕴含着涤荡污秽、掌控水元的磅礴意志,自赵清真体内奔涌而出,透过那三寸寒锋与古朴剑鞘,沛然释放!“坎水化形,缚!”随着赵清真剑指凌空虚点,两道深蓝色的、晶莹剔透的巨大水龙卷,凭空在他身前凝聚!这并非寻常的水流,而是高度凝聚、蕴含着他精纯阴水与阳水真元的水行之力!水龙卷甫一成型,便如同两条拥有灵性的深蓝巨蟒,发出低沉的咆哮,迎着蛟蛇噬咬而下的巨大头颅,夭矫缠绕而去!嗤嗤嗤——!深蓝水元与蛟蛇周身翻腾的、带着浓烈腥煞妖气的漆黑水元剧烈碰撞、绞杀!发出刺耳至极的声响!赵清真凝聚的水龙卷,带着净化和束缚的意志,不断消磨着蛟蛇妖水的污秽与暴戾。蛟蛇那势在必得、快如闪电的一咬,竟被这两道看似柔韧、实则坚韧无比的水元枷锁硬生生阻住!巨大的蛇头被水龙卷缠绕着,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猛地向侧面狠狠一拽!轰!蛇头擦着那几个几乎能感受到獠牙寒气的落水者掠过!掀起的巨大浪头虽然将他们冲得七荤八素,口鼻呛水,却险之又险地将他们推离了那张开的死亡巨口,卷向了稍远处的漩涡边缘!“嗷——!!!”煮熟的鸭子飞了!到嘴的血食被阻!蛟蛇瞬间暴怒!那暗金色的竖瞳猛地收缩,如同燃烧的熔金,瞬间锁定了空中那道渺小却散发着让它极度厌恶、极度危险气息的青影!这个人类!这个卑微的虫子!竟敢操控它赖以兴风作浪、视若力量源泉的水行之力来阻挠它!亵渎!这是对它即将化龙之尊的莫大亵渎!吼!!!愤怒的咆哮化作实质的音波,震得空气都在颤抖!它庞大的蛇躯在江中疯狂地扭曲、拍打,掀起更高的、如同山峦般的巨浪,裹挟着万钧之力,排山倒海般朝着空中的赵清真狠狠拍去!同时,巨口再次张开,喉咙深处妖元疯狂凝聚!一股粘稠如墨汁、散发着刺鼻腥臭、蕴含着强烈腐蚀妖力的漆黑水箭,如同攻城巨弩射出的灭世之矛,撕裂空气,发出尖啸,后发先至,直射赵清真面门!水箭所过之处,空气都仿佛被剧毒腐蚀,留下淡淡的黑色轨迹!赵清真身处半空,旧力刚去,新力未生。面对拍来的巨浪和激.射而至的腐蚀毒箭,他神色冷峻如冰。足下虚空一点,身形瞬间变得模糊,施展出玄奥莫测的“踏斗步罡”身法!整个人如同风中柳絮,在间不容发之际,于滔天浊浪和致命毒箭的缝隙中险之又险地转折、腾挪!嗤!那粘稠的漆黑毒箭擦着他的道袍边缘掠过,腥风刺鼻!毒箭去势不减,狠狠射中后方一座残破的石砌灯塔!滋啦啦——!!!坚硬的青石塔身,竟如同遇到烈日的蜡像,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声响!被毒箭射中的部位,瞬间冒出滚滚浓烟,坚硬的石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腐蚀、软化、塌陷!不过眨眼功夫,半边塔身竟已化作一滩冒着气泡的、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泥浆,轰然倒塌!“好霸道的妖元!”赵清真眼神更冷,心头的凝重又加深一层。此獠道行之深,远超他先前预估。它已半只脚踏入化龙门槛,妖力精纯霸道至极,更兼身处主场,钱塘水脉之力几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硬拼消耗,绝非上策!必须限制其吞噬生灵补充力量,更要阻其彻底借水势遁入茫茫大海!否则一旦入海,便是龙归深渊,再难制衡!念头如电光石火!赵清真身形不退反进,竟迎着蛟蛇因暴怒而翻腾搅起的滔天恶浪,再次迫近!归尘剑发出一声更加清越激昂的长鸣,剑身再次出鞘三寸!暗金色的剑身非金非玉,薄如蝉翼的剑锋在昏沉的天光下流动着冷冽致命的光泽。剑脊之上,那些玄奥的雷纹仿佛活了过来,隐隐有细微的、跳跃的银白电光闪烁。与此同时,剑格处,象征“开阳武曲”阴金之力的银白宝石骤然亮起,如同西方太白金星降世!一股凝练到极致、无坚不摧、斩断一切的庚金锋锐之气,如同沉睡的凶兽苏醒,透鞘而出!凛冽的杀伐之气,瞬间驱散了周遭的腥风与水汽!“武曲破障,金气锁元!禁!”赵清真落于桅杆顶端,并指如剑,指尖凝聚着开阳武曲的庚金锐气,凌空疾点!一道凝练如实质、细若发丝、却散发着斩断一切、禁锢本源气息的银白剑气,自他指尖迸射而出!这剑气并非攻向蛟蛇那覆盖着磨盘大鳞、坚韧无比的庞大躯体,而是快逾闪电,精准无比,如同拥有生命般,划破浑浊的空气,直射向它那不断开合、吞噬生灵的巨口深处!目标——上下颚连接的脆弱关节要害!嗤——!!!一声细微却尖锐到刺破耳膜的锐响传来!那银白剑气在触及蛟蛇布满腥臭粘液的巨吻边缘时,并未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破坏,却如同活物般瞬间分化、延展!化作无数道比蚕丝更细、闪烁着冰冷金属寒光的“金丝”!这些金丝坚韧无匹,带着无物不破的庚金锐气,如同一个无形的、无比契合的笼头,瞬间缠绕、穿插、禁锢在蛟蛇上下颚的关节韧带与经脉窍穴之上!“嘶昂——!!!”一声惊怒交加、夹杂着剧烈痛楚的咆哮,如同受伤的洪荒巨兽发出的惨嚎,瞬间盖过了江涛!蛟蛇猛地甩动它那小山般的头颅,试图挣脱这无形的枷锁。然而,那由精纯庚金之气凝聚的“金丝”坚韧无比,深深勒入它坚韧的皮膜,更有一股锋锐无匹、直透骨髓、专门破坏能量运转的庚金之气,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其口窍附近的经脉妖穴之中!强行阻塞、扰乱、甚至切割着它吞噬生灵精血的本能妖力运转通道!它那血盆大口,竟被这无形的力量强行禁锢,无法再像之前那般肆无忌惮地张开到极限进行吞噬!每一次试图用力,关节处便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妖元更是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刀网,反噬自身!这一下,如同掐住了毒蛇的七寸,打在了蛟蛇化龙最关键的命门上!它无法再通过吞噬岸边和水中的生灵快速补充力量,更被这源自西方庚金、天生克制妖邪的锋锐之气刺激得妖元紊乱,痛苦不堪!庞大的蛇躯在江水中疯狂地翻滚、扭曲、拍打,掀起更加狂暴混乱的巨浪,将江面搅得天翻地覆,却再也无法轻易锁定目标,吞噬那近在咫尺的“血食”。它暗金色的竖瞳死死锁定桅杆顶端的赵清真,那眼神中的暴怒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将其焚烧殆尽!赵清真脸色微微发白,呼吸略见急促。这“武曲金气锁元”之术,看似轻巧一指,实则消耗巨大无比。需以强大神念精准操控庚金之气,在电光石火间侵入妖物体内最脆弱也最关键的窍穴经脉,形成禁制。更要持续不断地对抗蛟蛇那源自上古血脉的狂暴挣扎之力,如同在万丈悬崖上以发丝悬吊千钧巨石!他身形借力飘落在一根因沉船而露出水面、粗大无比的桅杆顶端,盘膝坐下。归尘剑横置于膝前,剑格七星流转,尤其“天权文曲”与“摇光破军”光芒温润,默默汲取着天地间因蛟蛇翻腾而散逸的、虽狂暴却依旧磅礴的水行元气,迅速补充自身消耗。暗金色的剑身微微嗡鸣,仿佛也在调息。蛟蛇被彻底激怒,它放弃了吞噬落水者的念头——或者说,暂时被剥夺了这种能力。那暗金色的竖瞳燃烧着焚尽八荒的怒火,如同两轮坠入地狱的太阳,死死锁定了桅杆上那渺小如尘埃、却带给它巨大痛苦和阻碍的道人!杀!碾碎他!唯有将这个亵渎者的血肉连同神魂一起吞噬,才能平息它的滔天怒火!吼——!!!伴随着一声震动江海的咆哮,蛟蛇庞大的蛇躯猛地一沉,随即以撼动地脉的力量向上拱起!钱塘江水被它无匹的妖力引动、汇聚!一道比之前任何浪头都要庞大、厚重、遮天蔽日的百丈狂澜,裹挟着万吨浑浊的江水、破碎的船骸、甚至挣扎的人畜,如同崩塌的天河,又似倾倒的山岳,带着毁灭一切的天地之威,朝着赵清真所在的方位,狠狠拍下!它要以这纯粹的力量,以这钱塘水脉的无上威势,将这渺小的、可恨的人类连同他立足的桅杆,彻底碾成齑粉!巨浪未至,恐怖的威压已如同实质的墙壁轰然压下!狂风卷着腥咸的水汽,抽打在脸上如同刀割。桅杆在巨力下发出不堪重负的**。脚下的江水疯狂退去,形成一个巨大的凹陷,露出下方恶臭的淤泥和嶙峋的礁石。死亡的气息,浓烈到了顶点!面对这毁天灭地的巨浪,赵清真盘坐桅杆之巅,神色却沉静如古井深潭。膝上归尘剑,剑格处“天璇巨门”明黄宝石骤然亮起!一股沉浑厚重、承载万物、不动如山的大地之力,自脚下深入淤泥的桅杆根基处升腾而起(虽在水中,桅杆根基仍深扎大地),瞬间化作一圈明黄色的光晕,笼罩他全身。同时,“玉衡廉贞”赤芒在剑鞘内流转跳跃,如同引而不发的火山,随时准备应对妖蛇可能的后手或其他阴险手段。轰——!!!巨浪如山崩,裹挟着毁灭一切的威势,轰然砸落!浑浊的、蕴含着万吨之力的江水瞬间吞没了那根孤零零的桅杆,吞没了桅杆顶端那一点渺小的青色身影!狂猛的水流如同亿万柄重锤,疯狂冲击、撕扯、碾压着明黄色的护体光晕,发出沉闷如雷的巨响!水浪滔天,视野所及,唯有一片狂暴的、吞噬一切的浊黄! 第八十九章 瘟神暗影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肆虐了一夜的风暴潮,在黎明时分终于显露出一丝疲态。铅灰色的天幕裂开几道缝隙,漏下惨白无力的天光,却无法驱散弥漫在杭州府城与郊野间那股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死气。钱塘江的怒涛虽然依旧汹涌,卷起浑浊的黄泥浆拍打着支离破碎的堤岸,发出沉闷的轰响,却不再有那毁天灭地、动辄数十丈高的恐怖浪墙。仿佛那兴风作浪的恶兽耗尽了狂性,暂时蛰伏喘息,只留下遍地狼藉,无声诉说着昨夜的暴虐。仁和县十九都、二十都,这片昔日杭州府城外最为富庶的膏腴之地,钱塘江畔的鱼米之乡,此刻已彻底沦为一片无边无际的泥泞死域。洪水裹挟着上游崩塌的山体、破碎的房屋、连根拔起的树木,以及难以计数的生命残骸,在这里肆意倾泻、沉淀。浑浊的泥浆深可没膝,甚至及腰,缓慢地、粘滞地流淌着,吞噬了田埂、道路、屋基,将一切人类文明的痕迹粗暴地抹平。视野所及,唯有无尽的、泛着油亮死光的泥沼。残破的屋宇如同被巨兽啃噬后遗弃的骨骸,歪斜地矗立在泥水中。土坯墙大多坍塌,露出断裂的梁柱,青砖大瓦的富户宅院也只剩断壁残垣,屋顶的瓦片被揭去大半,裸露出焦黑的椽子。侥幸未倒的房屋,屋顶便成了孤岛,上面挤满了劫后余生的百姓。他们或坐或卧,眼神空洞地望着这片被彻底改变的家园,脸上是劫后余生与巨大创伤交织成的麻木。间或有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声从某个角落飘出,旋即被死寂吞没。水面之上,漂浮着令人心悸的“杂物”。断裂的房梁、散架的家具、翻沉的船板、浸透泥水的被褥衣物……还有那些肿胀变形、被泥水浸泡得发白发亮的人畜尸体。有的仰面朝天,空洞的眼窝望着同样空洞的天空;有的蜷缩着,仿佛在泥水中寻找最后一点温暖;更多的则面目模糊,随波沉浮,成为这死亡沼泽中沉默的注脚。水鸟早已绝迹,只有绿头苍蝇成群结队,发出令人烦躁的嗡鸣,贪婪地落在这些腐物上,产下白色的卵。空气是凝固的毒药。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臭气息无处不在——那是洪水带来的大量鱼虾贝类死亡腐败的气息,是淤泥深处沉积的腐殖质被翻搅出来的味道,是牲畜尸体加速腐烂的恶臭,更是人类遗体在湿热环境下迅速膨胀分解产生的、混合着内脏气息的死气。这几种气味在烈日下被蒸腾、发酵,混合成一种粘稠的、仿佛能渗透进骨髓里的绝望味道,吸一口便令人肠胃翻江倒海,头晕目眩。赵清真独立于一片地势稍高的土岗边缘。脚下浑浊的泥水拍打着裸露的岩石根基,溅起的泥点染污了他靛蓝道袍的下摆。然而他身形挺直如松,仿佛脚下并非污秽的泥沼,而是巍峨山巅。归尘剑负于身后,古朴的青灰色剑鞘在惨淡天光下显得愈发沉静。剑格处镶嵌的七色北斗宝石缓缓流转着微光,尤其是“天权文曲”(阴水)那深邃的湛蓝与“摇光破军”(阳水)那清冽的亮银,光芒比平日更加温润明亮,如同两股清泉在剑鞘内无声流淌。一股清冷纯净、蕴含着强大净化意志的水行真元,以赵清真为中心,化作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周遭那污秽浑浊、蕴含着浓烈疫病之气的湿热水汽顽强地隔绝在外。他的神念早已如一张无形却精密至极的巨网,悄无声息地张开,细致入微地扫过这片刚刚承受了天灾与妖祸双重蹂躏的土地。水脉深处,昨日那条凶戾滔天的蛟蛇气息,如同退潮般,正朝着东海的方向快速远去。那股气息虽然依旧凶戾贪婪,却明显弱化了许多,带着一种挣脱束缚后的疲惫,以及……一丝难以抑制的、化龙在望的亢奋与得意。赵清真心中微沉,如坠铅块。此獠终究未能彻底留下。昨日他以“武曲金气”强行禁锢其口窍,虽阻其吞噬生灵补充妖力,又伤其根本,但终究未能将其斩杀。此獠根基深厚,一旦遁入大海,休养生息,待其完全化龙,排云布雨,兴风作浪,恐遗祸无穷,非止于钱塘一隅。这桩因果,终究是埋下了。然而,眼下更迫在眉睫、如同悬在头顶随时会斩落的利刃般的危机,已在这片被污水浸泡、被死亡笼罩的大地上,无声无息地滋生、蔓延开来,其凶险与酷烈,丝毫不亚于昨日的滔天巨浪。“呕……呃……咳咳咳……咳咳……”一阵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声音,从不远处一个用残破门板和湿透的草席勉强搭建的窝棚下传来。那声音干涩、急促,带着痰液在狭窄气管里拉风箱般的摩擦声,充满了垂死的痛苦。赵清真目光移去。窝棚里,一个约莫四十出头的中年汉子蜷缩在一张铺着湿稻草的破席上。他面色蜡黄,如同金纸,两颊深深凹陷,眼窝发青,嘴唇干裂起皮,泛着不祥的灰紫色。他浑身筛糠般剧烈颤抖着,每一次咳嗽都弓起身体,脖颈上青筋暴起,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咳出的却是带着明显血丝的、黄绿色粘稠浓痰。他身边的妇人,同样面黄肌瘦,眼神呆滞,正用一只豁了口的破碗,小心翼翼地从旁边一个积满泥水的小坑里舀起浑浊的水,试图喂给男人喝。男人的身体滚烫,隔着几步远,赵清真都能感受到那股病态的高热散发出的灼人气息。更令人心悸的是,在高热和间歇性的剧烈咳嗽之间,男人的身体会突然绷直,四肢不受控制地猛烈抽搐几下,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窝棚内外,类似的景象触目惊心。呻.吟声、呕吐声、腹泻的声响、孩童无力的啼哭声,以及绝望的哀叹,交织成一片令人心胆俱裂的死亡交响曲。放眼望去,几乎每个稍能遮蔽风雨的角落,都蜷缩着痛苦的身影。有人高烧不退,神志模糊,浑身遍布着猩红或紫黑色的斑疹、瘀点;有人上吐下泻,吐出的秽物带着血丝和未消化的草根树皮,泻出的几乎是清水,带着浓重的腥臭;有人捂着腹部,蜷缩成一团,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显然是腹中绞痛难忍;还有人已经陷入昏迷,气若游丝,皮肤呈现出死灰般的色泽。瘟疫!这个伴随着大灾大难而来的恐怖魔影,已然降临,并且正以前所未有的凶猛姿态,在这片湿热污秽的死亡泥沼中,疯狂地蔓延、收割着本已脆弱不堪的生命!赵清真缓步走向那处窝棚。他的脚步落在泥水中,却奇异地带不起多少泥浆,仿佛踏在无形的阶梯上。那妇人看到一身道袍、气度不凡的赵清真走近,黯淡绝望的眼眸中骤然爆发出最后一丝希冀的光芒。她猛地扑倒在泥水里,不顾肮脏,对着赵清真疯狂地磕头,额头撞击着泥泞的地面,发出沉闷的“砰砰”声。“仙……仙长!求求您!求求您发发慈悲,救救我家男人吧!他……他快不行了!”妇人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充满了无助与恐惧,“还有大家……求仙长救救大家吧!这病……这病来得太凶了!比……比刀子还快啊!早上还好好的,晌午就不行了……”她抬起沾满泥浆和泪水的脸,眼神里是彻底的崩溃。赵清真俯身,一股柔和的力量托起妇人,让她无法再磕下去。他声音沉静,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莫急,容贫道一观。”他走到那发病的汉子身边,并未直接接触,但强大的神念已如无形之手,瞬间探入其体内。一股阴冷、污秽、带着强烈腐败与腥臊邪气的病气,正盘踞在脏腑经络间,疯狂地吞噬着汉子本就因水患、饥饿和惊吓而极度虚弱的生机。这病气霸道至极,绝非寻常水患后因卫生条件恶劣而爆发的痢疾、霍乱可比!其阴毒暴烈之处,更甚十倍!尤其令赵清真心头凛然的是,在这股污秽病气的核心深处,他清晰地捕捉到了一丝与昨日那蛟蛇妖气残留极其相似的腥臊邪气!冰冷、贪婪、带着水行妖物的暴虐!是那孽畜!赵清真眼神骤然锐利如刀。昨日那孽蛟兴风作浪,吞噬生灵,其妖毒必然混入了滔天的洪水之中。洪水退去,这蕴含了蛟蛇妖毒的污水,浸泡了无数腐尸,在湿热的环境下,滋生出最猛烈的疫气。妖毒与尸毒疫气媾和交融,如同毒药遇上了最合适的温床,最终催生出了眼前这种前所未见、霸道绝伦的可怕瘟病!这瘟疫,是天灾与妖祸共同孕育的恶果!他并指如剑,指尖凝聚起一缕精纯至极、源自“天权文曲”星力的阴水真元。这真元清冷如寒泉,蕴含着强大的净化意志。指尖轻点,落在汉子滚烫的眉心。一股清凉的气息瞬间透入汉子体内,沿着经络游走。汉子剧烈的抽搐如同被无形的手按住,立刻平复了许多。额头上滚烫的温度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急促的呼吸变得稍显平稳。妇人见状,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以为得救。然而,赵清真的眉头却锁得更紧。神念感知中,那盘踞在汉子脏腑深处的阴毒病气,如同被惊动的毒蛇,只是暂时蛰伏收缩,并未被根除!那核心处融合了蛟蛇妖毒的秽根,异常顽固,正源源不断地汲取着宿主残存的生机,伺机反扑。他注入的阴水真元,只能暂时压制表症,延缓死亡,却无法断根!“仙长……”妇人看着赵清真凝重的神色,刚刚升起的希望又迅速黯淡下去,声音颤抖着,“他……他……”“此疫凶戾,非寻常药石可医。”赵清真收回手指,沉声道,“贫道只能暂时压制其表症,减轻痛苦。根除……尚需对症之药。”他环顾四周,看着无数在病痛中挣扎哀嚎的身影,一股沉重的压力压在心头。就在这时,一阵更加激烈、充满了暴戾气息的喧哗声,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块,从灾民聚集的另一端炸开!“滚开!都给我滚开!离我们远点!就是你们这些外乡人!是你们带来了瘟神!”“对!还有那些没淹死的畜生!它们身上都带着疫鬼!瘟神就是它们招来的!”“打死它们!烧死它们!把它们都烧干净!瘟神就跑了!”“烧!烧死这些脏东西!还有那些病鬼!一起烧了!”赵清真目光如电,瞬间穿透人群。只见一群衣衫褴褛、神情却因极度恐惧和绝望而扭曲狰狞的灾民,正手持着断裂的木棍、尖锐的石头,甚至是从废墟里扒出来的锈蚀农具,如同疯魔般追打着几头同样在洪水中幸存下来、瘦骨嶙峋、惊恐哀鸣的猪羊。那些牲畜身上沾满泥浆,有的还带着洪水冲撞留下的伤口,此刻在棍棒石块的疯狂攻击下,发出凄厉的惨叫,在泥泞中挣扎奔逃,却哪里逃得脱陷入集体癫狂的人群?很快,一头瘦弱的母猪被乱石砸中头颅,哀鸣着倒在泥水里,抽搐几下便不动了,鲜血混着泥浆流淌开来。这血腥的一幕非但没有让施暴者清醒,反而如同火上浇油,刺激得他们更加疯狂。更令人心寒的是,有人将矛头指向了附近几个同样从别处逃难而来、用破席烂布勉强搭了个窝棚的流民。他们指着那些面黄肌瘦、眼神惊恐的陌生人,污言秽语地咆哮着:“看!就是他们!瘟神跟着他们来的!他们一来,病就重了!”“滚出这里!滚回你们该死的地方去!别把瘟神留给我们!”“对!打死这些瘟神的使者!打死他们!”恐慌如同瘟疫本身,在人群中飞速传染、发酵。原本麻木绝望的人群,被这种基于恐惧的疯狂所裹挟,许多人眼神开始变得血红,呼吸粗重,下意识地握紧了身边能找到的任何“武器”。一种原始的、排除异己以求自保的暴戾情绪,如同野火般在泥沼中蔓延,眼看就要将最后一丝理智和人性彻底吞噬。被针对的流民吓得瑟瑟发抖,抱成一团,发出绝望的哭喊。场面即将失控!人心之瘟,更甚于疫!赵清真心中一声沉重叹息。灾祸当前,生存的恐惧压倒了一切,道德与理智的堤坝在死亡威胁下脆弱不堪。若任由这种疯狂蔓延,不等瘟疫杀光所有人,幸存者就会在自相残杀中毁灭殆尽。他不再犹豫,身形一晃,如同瞬移般出现在混乱人群的最前方。归尘剑并未出鞘,但剑格处那颗象征着洞察与锋芒的“天枢贪狼”(阳金)白金宝石骤然亮起,虽不刺眼,却有一股无形无质、却锋锐无匹、足以洞穿人心迷雾的精神威压,如同水银泻地般无声扩散开来。这威压并非杀戮,而是直指人心深处被恐惧蒙蔽的清明。“住手!”声音并不高昂,甚至有些低沉,却如同在每个人耳边敲响了一口洪钟大吕。那声音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与穿透混乱的力量,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咆哮、咒骂和哭喊。整个喧嚣的场面,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狂躁的人群猛地一滞,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所有挥舞的棍棒石块都僵在了半空。他们充血的眼睛茫然地聚焦,最终定格在那个突然出现在眼前、一袭青衫、背负长剑的道人身上。道人的眼神平静如深潭,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让所有与之对视的人,心中那股无名邪火都为之一窒,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狂热的头脑稍稍冷却。“疫病生于污秽,起于邪气,非人畜之过,更非流民之罪。”赵清真目光缓缓扫过一张张惊魂未定、布满恐惧与戾气的面孔,声音沉静而清晰,如同山涧清泉,洗涤着蒙尘的心神,“自相残杀,徒耗元气,正中疫鬼下怀。同为人族,当此大难,更需守望相助,同舟共济。屠戮牲畜,驱赶同胞,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这仇,便是那藏匿于污秽之中,以尔等恐惧为食的疫鬼瘟神!”他顿了顿,指向那头倒在泥血中的母猪尸体,又指向那些瑟瑟发抖的流民:“屠戮此等无主牲畜,其尸骸无人掩埋,曝于泥沼,腐烂发臭,只会滋生更多疫气!驱赶同胞于死地,令其流离失所,病无所依,其病气死意更易扩散!此等行径,非但无益于驱瘟,反是助纣为虐,为疫鬼瘟神大开方便之门!”“当务之急,是清理污秽,焚烧尸骸,隔绝病源!”赵清真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而非在此自乱阵脚,行亲者痛仇者快之事!若有力气,当用于挖掘深坑,焚烧掩埋人畜尸首;用于搭建窝棚,安置病患,隔离重症;用于寻找清水,洗涤自身与居所!此方为求生之道!”他的话语仿佛带着某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又如同重锤敲醒了部分被恐惧冲昏头脑的人。混乱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眼中的疯狂和血色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茫然、后怕,以及更深的恐惧。许多人看着自己手中沾血的石块或棍棒,再看看地上惨死的牲畜和惊恐的流民,脸上露出了羞愧和不知所措的神情。那股被煽动起来的暴戾之气,如同戳破的气球,迅速泄去。“仙……仙长……”昨日那个须发皆白、曾拍案而起喊出“天罚”的老者竟然还活着,此刻颤巍巍地从人群中走出,浑浊的老眼望着赵清真,充满了哀求,“那……那这病,这要命的瘟病,可有救?我们……我们该怎么做?难道……难道就真的一点活路都没有了吗?”他的问题,问出了所有幸存者心底最深的绝望。赵清真没有立刻回答。他目光扫过这片被死亡阴影彻底笼罩的灾土,又望向远处依旧浑浊泛着黑绿色的水洼。他走到最近的一处水洼边,蹲下身。水面漂浮着一层油腻的泡沫和细小的腐殖质,散发着浓郁的恶臭。他伸出右手食指,指尖并未直接触碰污水,但在离水面寸许之处停住。一缕精纯的神念如同最灵敏的触须,小心翼翼地探入浑浊的水中。神念深入,感知瞬间被无数污秽、混乱、充满恶意的信息淹没。浑浊的水中,充满了死亡的沉淀:腐败的有机质、细小的虫卵、致病菌群、以及……那无处不在的、源自蛟蛇妖力的阴邪腥臊之气!这妖毒如同最顽固的墨汁,与水中的尸毒、疫气(各种致病微生物产生的毒素)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极其复杂、充满活性、不断自我复制和变异的“瘟毒母源”!它不再是单一的妖毒或尸毒疫气,而是一种全新的、更为霸道的混合毒素,具有强烈的传染性和致命性!其核心深处,那一点源自蛟蛇的妖毒秽根,如同邪恶的种子,不断汲取着污秽环境中的养分,催生着更猛烈的毒性。要解此疫,必须先明其毒根。这瘟毒母源就是关键!必须找到能克制其核心妖毒秽根,又能化解尸毒疫气的药物。他收回神念,指尖萦绕着一丝肉眼难辨、却在他感知中清晰无比的灰黑色气息,散发着阴冷、腥臭、腐败的混合味道。“此疫根源,在于此水。”赵清真站起身,指尖那缕无形的秽气被他以真元震散,“妖毒混合尸毒疫气,已成‘瘟毒母源’,污染水土,滋生疫病。要解此疫,需双管齐下。其一,清源:必须组织人力,尽快焚烧掩埋所有人畜尸骸,尤其是水中漂浮者;挖掘深坑,集中处理污秽之物;寻找地势高处,搭建洁净干燥的隔离之所,将病患与未染病者分开;最重要的是,找到洁净的水源!若无净水,一切皆是空谈。”他看向杭州府城的方向:“其二,断根:需炼制能克制此蛟蛇妖毒与尸毒疫气的解药。此非寻常汤药,需对症炼制。城中药铺,是唯一可能找到足够药材的地方。”听到“药铺”和“解药”,人群眼中熄灭的希望之火似乎又跳动了一下。然而,就在这时,一阵刻意压低、却充满惊惶的议论声,如同冰冷的毒蛇,钻入赵清真的耳中。“…听说了吗?宁波府那边也闹起来了!比咱这儿还凶!”“何止宁波!绍兴府、嘉兴府……钱塘江下游,靠近海边的几个县,都传遍了!”“五县!整整五个县都在死人!听说……听说宁波府慈溪县,一天就抬出去几百具尸首!棺材铺都空了,草席卷着就往乱葬岗扔!”“完了……完了完了……这瘟神,长了翅膀飞过去了!挡不住了!挡不住了!”“都是那‘猪婆龙’!肯定是它发怒了!水退了还不肯放过我们!要我们死绝啊!”“对!就是猪婆龙!它没吃饱!它要童男童女!要活祭!不祭它,瘟神就不会走!”“猪婆龙”?赵清真心中一动。他转向那个提供消息的老者,也是刚才问话的人:“老丈,方才听人言及‘猪婆龙’,此为何物?与眼下瘟疫有何关联?”老者听到“猪婆龙”三个字,脸上本就深刻的皱纹瞬间扭曲在一起,浑浊的眼中爆发出极度的恐惧,如同看到了世间最恐怖之物。他下意识地左右张望了一下,仿佛怕被什么东西听到,这才压低声音,带着颤抖说道:“仙……仙长有所不知啊!那‘猪婆龙’……它不是寻常的水怪!它是……它是钱塘江里的龙王爷跟……跟江里的‘江.猪’(指江豚或某种大型凶猛鱼类)生下的妖怪啊!”老者的声音因恐惧而失真,“龙头猪身,满嘴獠牙,力大无穷!尾巴一扫,就能掀起滔天巨浪!它一发怒,就兴风作浪,水淹千里!专吃童男童女!”他咽了口唾沫,眼中流露出追忆的恐怖:“听……听我爷爷那辈人说,前朝……大概是元朝至正年间,咱杭州府就闹过一回大的!也是发大水,淹死了无数人,然后就是大瘟疫,比现在还凶!死了……死了不知道多少人!后来才知道,是那猪婆龙在作祟!它嫌供奉的童男童女不够新鲜,发怒了!”“后来呢?”赵清真追问,眼神锐利。“后来……后来是朝廷从灵隐寺还是净慈寺,请来了一位法力无边的圣僧!”老者眼中闪过一丝敬畏,“那圣僧在钱塘江边设下法坛,做法七天七夜!最后一天,天上乌云压顶,电闪雷鸣,咔嚓一道……那么粗的天雷!紫金色的!直劈下来!就劈在……劈在城东门外的江湾子里!把那兴风作浪的猪婆龙活活劈死了!”周围的灾民也听得入神,脸上交织着恐惧和对那“圣僧”的向往。“劈死之后呢?”赵清真捕捉到关键。“劈死之后?”老者眼中恐惧更甚,“那圣僧说,猪婆龙是天地异种,妖力太深,怨气太重!光劈死不行,妖魂不散,妖丹还在,迟早还要作乱!必须用佛门无上法力,把它那颗最毒的妖丹挖出来,镇在……镇在……”他迟疑了一下,似乎在回忆一个极其忌讳的地点,“对!镇在杭州府城的地脉水眼之下!用佛塔或者什么大阵压着!让它永世不得翻身!这才保了杭州府几十年的平安!”老者说到最后,声音带着哭腔:“现在……现在肯定是那镇压妖丹的佛塔或者阵法年久失修,镇不住了啊!或者……或者又有新的猪婆龙从海里游过来了!所以它又发怒了!先发大水淹我们,再降下瘟疫收我们的命!这是天罚!是索命啊!不……不献上足够的童男童女平息它的怒火,我们……我们都得死!”他越说越激动,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妖丹?镇压在地脉水眼之下?”赵清真心中念头飞转。若这传说有几分真实,那所谓的“猪婆龙”妖丹,其蕴含的水行妖力与剧毒,经过百年地气侵蚀,若封印松动泄露出些许,再与此次蛟蛇兴风作浪引动的水脉变化相结合,倒真有可能成为这复杂瘟毒的一个重要源头!甚至可能是那“瘟毒母源”的核心催化剂!这传说,是绝望中百姓寻求解释的寄托,还是……隐藏着部分被岁月模糊的真相?他正欲再详细询问关于那圣僧、天雷以及妖丹镇压的具体方位,忽然,神念的边缘,如同平静的水面被投入一颗石子,荡开一圈细微却异常清晰的涟漪。一股气息正从杭州城方向,朝着这片被死亡笼罩的灾土快速移动而来!那气息中正平和,隐含慈悲宏愿之力,如同暗夜中的一盏明灯。更奇特的是,这股慈悲之力中,还包裹着一股刚猛无俦、至阳至刚、驱邪破秽的雷霆真意!两种力量完美融合,形成一种独特的、充满力量感的佛门气息。这气息,与老者口中那位引动天雷诛妖的“圣僧”传承,隐隐呼应!“嗯?”赵清真目光微凝,望向气息来处。只见远处泥泞不堪、布满了车辙和杂乱脚印的官道上,一个身影正顶着午后的烈日,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而来。步伐沉重却异常坚定。那是一个身形异常高大魁梧的僧人。身着洗得发白、沾满泥浆的土黄色僧衣,外罩一件同样破旧、打着补丁的袈裟,脚下是一双磨损严重的草鞋。他风尘仆仆,肤色黝黑如同久经曝晒的岩石,面容刚毅,线条如同刀劈斧凿,饱经风霜。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如同蕴藏着星辰,目光扫过满目疮痍的大地和痛苦呻.吟的灾民时,充满了深沉的悲悯与磐石般的坚韧。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手中托着的一物——并非寻常僧人的念珠或钵盂,而是一尊尺许长短、非金非石、通体呈现暗沉古铜色、表面却布满了玄奥复杂、隐隐有细微电弧跳跃流转的雷纹法器——降魔金刚杵!那股精纯浩瀚的佛力与驱邪破秽的雷霆气息,其源头,正是这件宝光内蕴的法器!杵身厚重,杵尖锋锐,杵身上端四面雕刻着怒目威严的四大金刚像,虽经岁月磨损,依旧透着一股镇压邪魔的无上威严。这僧人目标极其明确,对周遭投来的或敬畏、或麻木、或好奇的目光视若无睹,径直走向灾情最重、病患聚集最为密集的区域。他似乎也感应到了赵清真身上那迥异于凡俗、如清泉冷月般的道门清炁,脚步在距离赵清真数丈外微微一顿。那双蕴藏着雷霆与慈悲的目光,如电般扫来,在赵清真背后的归尘剑上停留了一瞬。僧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化为一种了然,对着赵清真微微颔首致意,眼神中传递出“同道中人”的认可与一丝“稍后再叙”的意味。旋即,他不再停留,步履沉重却迅捷地走向一个气息奄奄、浑身滚烫、正被母亲抱在怀里无声流泪的孩童。赵清真亦微微颔首回礼,心中了然:看来这位手持雷霆法器、气息刚猛宏大的僧人,便是百姓口中传说能引天雷、降妖伏魔的那位高僧的传人,或是同脉法嗣了。只是不知,他此刻星夜兼程赶来这片瘟疫死地,是为了救治这蔓延的瘟疫,还是为了探查那传说中可能松动、甚至与瘟疫有关的“猪婆龙”妖丹?只见那魁梧僧人——慧觉禅师,来到孩童身边,没有丝毫嫌弃污秽,直接盘膝坐在泥地上。他将沉重的降魔金刚杵轻轻横放于膝前,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动作却异常轻柔地搭在孩童滚烫的腕脉上。他眉头立刻紧锁,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口中低声诵念佛号:“阿弥陀佛……”声如闷雷,却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另一只手则稳稳地按在膝前的降魔金刚杵上。随着他低沉而充满力量的诵经声,那金刚杵表面的雷纹仿佛活了过来,细微的蓝色电蛇在古铜色的杵身上游走跳跃,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噼啪”声。一股精纯、温暖、带着破邪之力的佛力,透过他的手指,缓缓渡入孩童体内。赵清真没有上前打扰,只是静静观察。他能清晰地感知到,慧觉禅师正试图以自身精纯的佛力,结合金刚杵的雷霆破邪之力,强行驱散孩童体内那顽固的瘟毒。这股力量如同温暖的阳光,又带着雷霆的威严,所过之处,孩童体内那阴冷污秽的病气如同积雪遇到烈阳,迅速消融退散。孩童原本急促痛苦的呼吸明显变得平稳了一些,紧锁的眉头也稍稍舒展,滚烫的体温似乎有所下降。妇人见状,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以为神僧显灵。然而,赵清真的眉头却微微皱起。在他的神念感知中,慧觉禅师的力量虽然强大,也确实暂时压制了瘟毒的表象,减轻了孩童的痛苦。但那股盘踞在孩童脏腑深处、融合了蛟蛇妖毒的核心秽根,却如同扎根在岩石缝隙中的毒草,异常顽固!佛力与雷霆之力如同烈火灼烧着毒草的枝叶,却难以深入根除其深埋地下的毒根。那秽根只是被强大的外力暂时压制、蛰伏,并未被摧毁!一旦外力撤去,或者孩童本身生机再被消耗,毒根便会立刻反扑,甚至可能因外力刺激而变得更加凶猛!慧觉禅师显然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他收回搭脉的手,看着孩童虽然痛苦稍减、但依旧灰败的小脸,刚毅的脸上露出一丝深沉的凝重。他抬起头,目光投向远处漂浮着尸骸的污浊水域,堆积如小山的未及掩埋的腐尸,以及空气中弥漫的、几乎凝成实质的疫气死意。又低头看了看膝前那柄依旧闪烁着微光、嗡嗡低鸣似有不甘的降魔金刚杵。他似乎在权衡着什么,眼神中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情绪——慈悲、决然,还有一丝面对棘手难题的凝重。就在这时,赵清真平静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大师可是在为这疫病烦忧?此疫之毒根深种,非寻常佛力可拔除。”慧觉禅师转头,看向这位气度沉凝、背负宝剑的道人。对方清澈深邃的目光,仿佛能看透他心中所想。他双手合十,声音洪亮坦诚,带着北方口音:“阿弥陀佛。贫僧慧觉,自四明山天童禅寺而来。道长慧眼如炬。此疫凶戾异常,病气之阴毒霸道,贫僧生平仅见!绝非寻常时疫,其中分明混杂着极其浓烈的妖邪秽气!贫僧的佛力与金刚杵雷火,虽能暂缓其表,压制痛苦,却如扬汤止沸,难断其根。贫僧观道长修为精深,道法通玄,不知对此疫……可有良策?”赵清真没有直接回答。他再次走到一洼颜色更深、气味更冲的污水边,蹲下身。这一次,他伸出食指,指尖凝聚起一缕极其精纯的“天权文曲”阴水真元,如同探针般,小心翼翼地刺入污浊的水中。湛蓝的真元在水洼中无声扩散、感知。片刻后,他收回手指,指尖并未沾染污水,却萦绕着一丝在慧觉禅师眼中清晰可见的、灰黑色、不断扭曲蠕动的秽气!这秽气散发着阴冷、腥臭、腐败的味道,更带着一丝令金刚杵都微微震颤的妖邪之意!“大师请看。”赵清真将指尖那缕秽气展示给慧觉禅师,“此疫之毒,三分天灾,七分人祸。”慧觉禅师目光如炬,紧紧盯着那缕秽气,感受着其中蕴含的邪恶力量,沉声道:“请道长明示。”“天灾者,水患肆虐,湿热蒸腾,腐尸遍地,滋生烈性疫气,此乃大灾之后常有之祸。”赵清真指尖真元一吐,将那缕秽气震散,声音冷冽如冰,“人祸者,乃有妖物借水遁行,兴风作浪!其妖毒阴邪霸道,残存于洪水之中,与此地浓烈尸毒、滋生之疫气媾和交融,如同火上浇油,催生此前所未有之霸道瘟毒!妖毒不除,疫根难断!此为人祸之首!”“妖毒?!”慧觉禅师眼中精光爆射,瞬间联想到城中所闻传说,以及自己一路行来对水脉的感应,“道长所言妖物,莫非是……”“正是昨日兴风作浪、吞噬生灵、意图化龙入海的那条孽蛟!”赵清真肯定道,目光如剑,刺向钱塘江方向,“其妖毒阴邪,混入洪水,已成‘瘟毒母源’,污染水土,荼毒生灵。此‘母源’不除,纵有仙丹妙药,亦难保瘟疫不再复起!要解此疫,需双管齐下。”他竖起两根手指,条理清晰:“其一,清源:当务之急,必须立刻组织人手,焚烧掩埋所有人畜尸骸,尤其是水中漂浮者,一刻不容耽误!挖掘深坑填埋污秽之物。寻找地势高燥、通风良好之处,搭建洁净窝棚,将已染病者与未染病者严格隔离,避免交叉传染。重中之重,是寻找并保护洁净水源!若无净水饮用、洗涤,清源之举便是空谈!”“其二,断根:需炼制能克制此蛟蛇妖毒、又能化解尸毒疫气的对症解药!此药非寻常汤剂,需以特殊法门炼制,融合破邪、解毒、固本之效。”说到这里,赵清真的目光落在了慧觉禅师膝前那柄雷光隐现的降魔金刚杵上,眼神中带着一丝灼热:“贫道观大师宝杵,蕴含精纯无匹之佛门雷火本源之力!此乃天地间至阳至刚、破邪克毒之无上利器!正是炼制此解药不可或缺的‘药引’与‘炉火’!若大师信得过贫道丹术,贫道愿以道门丹鼎之术为基,借大师雷火神力为引,或可炼出克制此瘟毒之圣药!”炼制解药?借雷火之力?慧觉禅师目光一凝,看向赵清真。对方眼神清澈而坚定,毫无作伪。他又低头看向膝前的降魔金刚杵。这件传承自师祖、曾诛灭过无数邪祟的镇寺之宝,此刻仿佛也感应到了什么,发出低沉的嗡鸣,杵身上的雷纹光芒流转加速,透着一股跃跃欲试的战意与济世度人的慈悲。佛道虽殊途,救人心同归!慧觉禅师眼中最后一丝疑虑尽去,化为磐石般的决然。他霍然起身,魁梧的身躯如同铁塔,对着赵清真合十躬身,声如洪钟:“阿弥陀佛!善哉!降妖除魔,济世救人,乃我佛门弟子本分!道长既有济世良方,更有此神通手段,贫僧岂敢惜此身外之物?愿倾尽所能,倾力相助!但凭道长驱使!佛道合力,共破此劫!”“善!”赵清真眼中也闪过一丝激赏。值此危难之际,能遇此等胸怀坦荡、不拘门户之见的高僧,实乃幸事。“事不宜迟,需立即入城筹备药材与清净丹室。大师,请随贫道同行。”两人达成共识,不再耽搁。赵清真目光再次扫过这片被死亡阴影笼罩、却又因佛道联手而隐约透出一线生机的灾土。炼制解药,需要清净之地和大量药材。杭州府城中的药铺,是唯一的希望。而那位传说中的“猪婆龙”与深埋地下的妖丹……这些线索如同水面下的暗流,预示着这场席卷钱塘的灾难背后,恐怕还隐藏着更深的漩涡。解药是救眼前之命,而那深埋地下的隐患,或许才是真正的祸乱之源。赵清真与慧觉禅师,一青一黄两道身影,迎着弥漫死气的风,踏上了返回杭州府城的泥泞官道。他们的目标明确——济世堂药铺。而前方的府城,等待他们的,是抢购一空的药材、恐慌沸腾的人心、惑乱人心的妖言。 第九十章 妖言惑众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第三天,破晓的微光艰难地刺透铅灰色的厚重云层,却驱不散笼罩在杭州府城上空的阴霾。这阴霾,并非城外灾区那浓得化不开的、混合着尸臭与淤泥的污浊水汽,而是一种无形无质,却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恐慌与猜忌。它像一层粘稠冰冷的胶质,渗透进每一条街巷,附着在每一个行人的眉梢眼底。钱塘江的怒涛声,经过一夜的肆虐,似乎低沉了些许,但那沉闷的、永不停歇的轰鸣,如同巨兽受伤后的喘息,依旧透过高高的城墙,顽固地钻进城内每一个角落,提醒着人们灾难并未远去,只是换了一种更阴险的方式潜伏下来。城门洞开,却非迎客。丈许高的包铁城门只拉开一条仅容两人并行的缝隙,森严的守卫比往日多了数倍。兵丁们个个神情紧绷,脸上蒙着厚厚的、浸透了刺鼻药汁的粗布巾子,只露出一双双布满血丝、充满警惕的眼睛。那药汁是艾草、苍术、雄黄混合熬煮的,气味辛辣浓烈,试图以此隔绝那看不见摸不着却无处不在的“瘟神”。长矛斜指,刀光雪亮,每一个试图进城的人,无论是挑担的货郎、逃难的流民,还是归家的乡绅,都要经受比往日严格十倍的盘查。“哪里人?”“入城何事?”“可有发热?可有呕吐腹泻?”“摘下布巾!抬头!”冰冷生硬的喝问声此起彼伏。兵丁粗糙的手掌会毫不客气地按在入城者的额头上试探温度,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着对方的面色、眼神,稍有异常或回答迟疑,立刻会被粗暴地推开,甚至用矛杆驱赶至一旁设立的简陋草棚下“观察”。几个面黄肌瘦、咳嗽不止的流民被强行隔离在草棚里,绝望地拍打着木栅栏,引来兵丁更严厉的呵斥。空气中弥漫着药水味、汗味、恐惧的酸味,以及一种被压抑的、随时可能爆发的戾气。城内景象,更是触目惊心。昔日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繁华街市,此刻行人稀疏,步履匆匆。每个人脸上都罩着或厚或薄的布巾,眼神躲闪游离,彼此之间保持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尽可能远的距离。商铺大多门扉紧闭,开着的也是门可罗雀。只有一种地方例外——药铺。“济世堂”巨大的金字招牌下,此刻已被人群挤得水泄不通。长龙从铺门蜿蜒而出,沿着街角一直排到了几十丈外的巷口。男女老少,衣着各异,脸上统一的只有焦灼与绝望。咳嗽声、孩童的啼哭声、病人痛苦的呻.吟声、还有因排队推搡而起的争吵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令人心烦意乱的噪音海洋。“别挤!都别挤!按顺序来!”药铺的几个伙计嗓子早已嘶哑,满头大汗地在柜台后应付着如潮的询问和伸过来的手臂、铜钱、碎银。柜台后原本琳琅满目的药柜,此刻许多小抽屉已被彻底抽空,歪斜地敞开着,露出里面空荡荡的底板。“藿香!佩兰!有吗?多少钱我都给!”一个衣着还算体面,但眼圈深陷的商人模样男子拍着柜台,声音带着哭腔。“苍术!雄黄粉!我家老娘快不行了,求求您了!”一个衣衫褴褛的汉子扒着柜台边缘,苦苦哀求。“金银花!连翘!板蓝根!还有没有?!”更多的人在呼喊。“没了!真的没了!”一个年长的伙计几乎是在嘶吼,他用力拍打着空荡荡的柜台,“藿香、佩兰、苍术、雄黄!但凡能祛瘟避秽的药,昨天就被抢光了!掌柜的天不亮就亲自带人去仁和、余杭的分号,还有相熟的药农家调货去了!现在铺子里连甘草都快没了!大家请回吧!等掌柜回来,有药了,我们一定平价发卖!”“等?等得了吗?人都要死了怎么等!”绝望的呼喊在人群中炸开。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怀里的孩子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起皮,闭着眼发出微弱的呜咽。妇人看着空空的药柜,又看看怀里的孩子,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落,她扑通一声跪倒在泥泞的地上,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没了药,我的孩儿可怎么办啊!难道就看着他活活烧死吗?!老天爷啊——!”这绝望的哭嚎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人群中积压的恐惧与怨愤。长久的等待、亲人的病痛、对死亡的恐惧、对未来的茫然,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还能怎么办?等死呗!”一个尖利刺耳、带着浓浓恶意和幸灾乐祸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如同毒蛇吐信。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人群边缘,一个尖嘴猴腮、颧骨高耸的三角眼汉子抱着胳膊,斜倚在一根拴马桩上,脸上挂着一种令人极其不舒服的冷笑。他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嘈杂:“我早就说了,这病啊,根本就不是药石能医的!你们抢再多的药,熬干了锅底,也救不回命!”人群瞬间安静了几分,无数道目光聚焦在他身上,带着惊疑、恐惧和一丝被说中心事的茫然。三角眼汉子很满意这效果,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拔高,带着一种蛊惑性的神秘感:“你们想想,那大水来得怪不怪?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龙王庙年久失修、香火都断了的时候来!水里那比船还大的黑影,多少人都看见了?那是啥?那是‘猪婆龙’老爷!是钱塘江真正的龙王爷跟江.猪娘娘生下的龙子!是咱们杭州府的守护神!”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惊恐的脸,继续煽风点火:“可咱们这些年,干了啥?祭祀马虎,香火不旺!去年大旱,还差点断了给‘猪婆龙’老爷献祭的童男童女!这是大不敬!是亵渎!水退了,瘟神留下了!这不是天灾,这是‘猪婆龙’老爷降下的天罚!是索命来了!要收走那些不敬神的、命数该绝的人!”“童男童女……”这四个字如同魔咒,瞬间在人群中掀起一片恐慌的涟漪。许多人脸色煞白,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浑浊的眼中流露出深切的恐惧,似乎勾起了某种尘封的、血淋淋的恐怖记忆。“对!肯定是祭祀断了!惹怒了‘猪婆龙’老爷!”三角眼汉子旁边,一个獐头鼠目的同伙立刻帮腔,声音尖细,“我有个远房表叔在宁波府衙当差,他说那边闹得更凶!一天就死好几百!为啥?就是因为去年他们那边偷偷省了祭品!现在报应来了!瘟神专找那些没诚心供奉‘猪婆龙’老爷的人家下手!”恐慌如同无形的瘟疫,在“济世堂”门前迅速蔓延、发酵。绝望的情绪被引向了另一个极端——对神秘力量的盲目恐惧和寻找替罪羊的原始冲动。人群中开始骚动,议论声嗡嗡作响:“怪不得…怪不得我家隔壁老王头,平日里最不信邪,昨天第一个就倒了…”“我…我好像也听祖奶奶说过,前朝时候就闹过‘猪婆龙’索命…也是大水之后大疫…”“完了…这瘟神,怕是挡不住了…命该如此啊…”“都是那些外乡人!肯定是他们把晦气带来的!”“还有那些没淹死的畜生!它们从脏水里爬出来,身上都带着疫鬼!”……猜忌和怨恨的目光开始在人群中扫视。几个穿着明显不是本地样式、缩在角落里的流民,被几道凶狠的目光盯上。抱着病孩的妇人依旧在哭泣,但那哭声在越来越响的“猪婆龙索命”的议论声中,显得那么微弱而无力。人性的堤坝,在死亡的威胁和妖言的蛊惑下,正寸寸崩塌。就在这混乱与绝望即将转化为暴力之际——“阿弥陀佛!”一声平和、沉静,却又蕴含着不可思议力量的佛号,如同暮鼓晨钟,骤然在喧嚣的街口响起。这声音不高昂,不激烈,却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宏大与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仿佛一股清泉瞬间涤荡了心头的狂躁与污浊。所有人下意识地循声望去。人群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分开一条通道。两个身影并肩走来。左边是一位身材高大的僧人。土黄色的僧衣洗得发白,多处打着补丁,外罩一件同样破旧褪色的袈裟,脚下草鞋沾满泥浆。他面容刚毅,如同久经风霜打磨的岩石,黝黑的肤色更添几分沧桑。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明亮如寒夜星辰,深邃如古潭静水,里面盛满了悲悯众生的慈悲,以及一种百折不挠的坚韧。他手中托着一物,非是常见的钵盂佛珠,而是一尊尺许高、非金非石、通体暗沉、表面隐有繁复雷纹流转的降魔金刚杵!杵尖虽未显露锋芒,却自有一股驱邪破秽、刚猛无俦的威严气息隐隐透出,周遭那粘稠的恐慌气氛仿佛被这气息硬生生推开了一块。右边是一位青年道人。一袭靛蓝细布道袍,在这污浊混乱的环境中竟纤尘不染,步履从容,仿佛踏的不是泥泞的街道,而是云端。他身形挺拔如孤峰青松,面容清俊,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凝重,眼神却清澈而坚定,如同能洞穿一切迷雾。背后负着一柄古朴的青灰色连鞘长剑,剑格处镶嵌的七色宝石,在阴沉的天光下流转着温润内敛的微光。他周身散发着一股清冷而沉凝的气息,与僧人那悲悯厚重的佛光交相辉映,竟形成一种奇异的和谐气场,将周遭的污秽与混乱隔绝在外。正是自城外灾区匆匆赶来的慧觉禅师与赵清真!两人的气质迥异,却同样卓尔不群,瞬间震慑住了混乱的场面。喧嚣声、哭喊声、煽动性的妖言,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齐齐消失。无数道目光汇聚在他们身上,有敬畏,有茫然,有怀疑,更多的是一种微弱的希冀。慧觉禅师步履沉稳,走到人群前方,目光温和而坚定地扫过一张张惊恐绝望的脸庞,最后落在那个抱着病孩、跪地哭泣的妇人身上,眼中悲悯之色更浓。他再次开口,声音洪亮如狮吼,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诸位施主,稍安勿躁!疫病虽凶,非无药可医!更非什么天罚索命!贫僧慧觉,自天童寺而来,与这位赵清真道长,正为此事奔波,欲炼制克制瘟毒之药,解救众生苦厄!”他顿了顿,目光如电,扫过人群边缘脸色微变的三角眼汉子及其同伙,声音陡然转厉,隐含佛门怒目金刚之威:“人心惶惶之际,妖言惑众,散播恐惧,煽动仇恨,此乃助纣为虐,其行可鄙!其心当诛!自乱阵脚,相互猜忌,只会让真正的疫鬼趁虚而入,戕害更多性命!”这蕴含了佛门狮子吼真言的话语,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敲击在众人心头。那三角眼汉子被慧觉如电的目光一扫,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当头罩下,心脏狂跳,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拉着同伙悄悄往人群后面退去。而那些被煽动起恐惧和怨恨的民众,如同被当头棒喝,眼中的疯狂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羞愧、茫然和更深的恐惧。“药材虽缺,但人心不可失!”慧觉禅师声音转回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当务之急,是齐心协力,共度难关!贫僧与道长在此立誓,必竭尽所能,寻得良药,驱散疫魔!望诸位施主稳住心神,莫要听信流言,更不可彼此伤害!”赵清真上前一步,与慧觉并肩而立。他并未言语,只是目光沉静地扫过人群。归尘剑虽在鞘中,剑格处“天枢贪狼”(阳金)白金宝石却微微一亮,一股锋锐无匹、洞彻人心的精神威压无声散开。这股威压并非攻击,而是如同清冷的月光,瞬间驱散了笼罩在众人心头的狂躁阴霾,让混乱的思绪为之一清。他转向济世堂那位满头大汗的掌柜,声音清越平和,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掌柜的,烦劳借贵宝地丹房一用。并请贵铺尽力筹集几味药材:金银花、连翘、大青叶、板蓝根、生甘草、贯众、虎杖……不拘年份,不拘品相,有多少要多少。另需大量新鲜洁净的井水或泉水,越快越好。”掌柜的如梦初醒,看着这两位气度不凡的出家人,尤其是他们身上那股迥异于凡俗的沉凝气场,绝望的心中瞬间燃起希望的火苗。他连忙挤出人群,对着赵清真和慧觉深深作揖,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是!是!道长!大师!小人……小人这就去办!铺中存药确实无几,但小人立刻发动所有伙计,去其他分号、相熟药农家中搜罗!就算跑断腿,掘地三尺,也一定尽快凑齐!”他随即又面露难色,声音低了下来:“只是……只是这新鲜洁净的水……唉!道长有所不知,城中原本几口出名的甜水井,自大水之后,打上来的水就都带着一股子……一股子难以言喻的土腥怪味!大家都不敢多喝,只敢取来烧开了勉强饮用。城外……城外更是一片泽国,那水……”掌柜的没再说下去,只是无奈地摇头。水中带怪味?赵清真心中一凛。他悄然阖上双目,神念如同无形的水波,瞬间向脚下的大地深处蔓延开去。神念穿透夯实的土层、砖石地基,深入地底水脉网络。果然!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污秽气息,如同潜伏在血管中的毒液,混杂在原本清澈的地下水流之中!那气息阴冷、腥臊、带着腐败的意味,正是昨日在城外灾区感受到的、混合了蛟蛇妖毒与腐尸疫气的污秽瘟毒!虽然浓度远不及城外被洪水直接浸泡的区域,但这股毒源竟已无声无息地渗透污染了杭州城赖以生存的部分地下水脉!这无疑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意味着疫病传播的源头就在脚下,也大大增加了炼制解药的难度——没有洁净的水源,一切皆是空谈!“水的问题,贫道来解决。”赵清真睁开眼,眸中寒光一闪而逝,语气斩钉截铁。他目光转向慧觉禅师,“大师,事不宜迟。清源方能正本。请随贫道前往水源地探查。”两人心意相通,无需多言,转身便要离开这片混乱的中心,前往城中水井密集之处。就在此时——“滚开!你这丑鬼!离我远点!”“有鬼!有疫鬼跟着你!快回家!别去城西!”“胡说八道!疯子!放开我!滚啊!”一连串压抑的争执声和一个女子惊恐的尖叫,突然从“济世堂”旁边一条狭窄阴暗、堆满杂物的巷口传来,瞬间打破了刚刚因慧觉与赵清真出现而稍显平静的气氛。人群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只见巷口处,一个年轻女子正花容失色,拼命地想甩开一个死死拉住她衣袖的男子。那女子约莫十七八岁,穿着细布碎花裙,面容清秀,此刻却吓得脸色惨白,眼中含泪。而拉扯她的男子,则显得异常突兀。他身材矮小,大概只到女子肩膀,年纪约莫二十出头,但面容却……极其丑陋。五官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用力揉搓过,挤在一起,额头狭窄,颧骨高耸,鼻子扁平,嘴唇歪斜。皮肤粗糙黝黑,布满了坑洼和疤痕。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如同枯黄的杂草,胡乱支棱着。身上穿着一件打满补丁、看不出原色的破旧短褂和裤子,沾满了污泥和不明污渍。他正是杭州府城内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狗子”——一个生于阴年阴月阴日(七月十五鬼节)、传说生下来就克死爹娘、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脏东西”的丑男、灾星。“狗子!你又在发什么疯!”一个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的壮汉看不过去,怒喝一声,几步上前,蒲扇般的大手猛地一推!狗子那瘦小的身躯如何经得起这一推?顿时踉跄着倒退几步,“噗通”一声重重跌坐在泥水里,溅起一片污浊。然而,即便摔倒,狗子那双与丑陋面容截然不同的眼睛,却异常明亮清澈,此刻正死死盯着那惊魂未定的女子,焦急地挥舞着手臂,声音沙哑却清晰地喊道:“真的有鬼!我没骗你!黑气!好浓好臭的黑气绕着她!她要死了!她肯定去了城西那口井打过水,染上那井里的死气了!快回家!用艾草狠狠熏!千万别再出来!别去人多的地方!”女子被他这番话说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似乎真的感觉到一阵莫名的眩晕和微微发烫,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啊——!”她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尖叫,仿佛真的被恶鬼缠身,猛地甩开并不存在的束缚,捂着脸,跌跌撞撞地冲开人群,头也不回地逃走了。人群一片哗然。众人看着跌坐在泥水里、形貌猥琐丑陋的狗子,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又是这个扫把星!整天神神叨叨!”“看见没?把人家小娘子吓成什么样了?真是晦气!”“他说黑气……疫鬼的黑气?难道真能看见?”“呸!鬼才信!一个丑八怪疯子的话!准是又想骗钱骗吃的!”“不过……城西那口井,水味是怪得很……”鄙夷、厌恶、恐惧、还有一丝将信将疑的复杂情绪在人群中弥漫。那壮汉更是怒气冲冲,指着狗子骂道:“狗东西!少在这里妖言惑众,危言耸听!什么疫鬼黑气!我看你就是个瘟神!再敢胡说八道,吓唬良家妇女,老子打断你的狗腿!”狗子坐在冰冷的泥水里,听着四周的谩骂和嘲笑,看着女子逃走的背影,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充满了痛苦、委屈和一种不被理解的深深绝望。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什么,最终只是颓然地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道:“……真的……真的有……又浓又臭,像……像烂泥塘里泡烂的死鱼……为什么……为什么都不信我……”赵清真与慧觉禅师的目光,几乎同时落在了狗子身上。慧觉禅师眼中是深切的悲悯,低诵佛号:“阿弥陀佛。此子身具异禀,能见常人所不能见之阴秽病气,本是天赐之能,可救人于病厄未显之时。却因容貌丑陋,身世凄苦,反招致世人厌弃误解,视为疯癫妖妄,可叹,可叹。”赵清真则更为直接。他的神念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瞬间扫过狗子全身。此子体内空空荡荡,并无半分灵力或佛力波动,是彻彻底底的凡俗之躯。然而,在其眉心祖窍深处,赵清真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活跃的精神异动!那并非修炼所得,而是天生异禀——一道贯通阴阳两界的细微缝隙!这便是传说中的“阴阳眼”!狗子所言“黑气”,绝非虚妄的疯话!他是真的“看”到了缠绕在那女子身上的病气死意!那女子恐怕确实接触了被严重污染的水源(城西井水),瘟毒已然侵入肌理,只是症状尚未完全爆发。狗子是在预警!然而,在恐慌蔓延、人心惶惶的时刻,这种预警因其骇人的内容和出自“丑鬼”之口,反而成了加剧混乱的“妖言”。赵清真心中一动。此人此能,若善加引导,或能在辨别病源、隔离病患、防止疫情进一步扩散上起到意想不到的关键作用!他迈步上前,在所有人惊诧、不解甚至带着一丝鄙夷的目光中,径直走向跌坐在泥泞中的狗子。他在狗子面前停下,微微俯身,向这个被所有人唾弃的“丑鬼”伸出了手。他的动作自然而平静,没有丝毫的嫌弃或居高临下,仿佛只是扶起一个不慎跌倒的普通人。“你叫狗子?”赵清真的声音温和而清晰,如同山涧清泉,涤荡了狗子耳边的污言秽语,“你说那女子身上有疫鬼黑气?围绕着她?”泥水中的狗子猛地抬起头,沾着污泥的脸上满是惊愕和难以置信。他从未被如此人物正视过,更别说如此温和地问话。那双清澈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赵清真伸出的、干净修长的手,又看看对方平静而认真的眼神,一时间竟手足无措,呆住了。好半晌,他才像受惊的兔子般,迟疑地点了点头,声音因紧张而更加沙哑:“是……是道长……我,我看得见……那黑气,又浓又臭,像……像烂泥塘里的死鱼……缠在她脖子上,往她口鼻里钻……”“城中水井,何处黑气最浓?何处水源尚算洁净?”赵清真直接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目光紧紧锁住狗子那双能洞悉阴阳的眼睛。狗子被问得一愣,随即努力地回想起来。他皱紧眉头,似乎在脑海中“观看”着常人无法感知的景象。片刻后,他抬起脏兮兮的手,毫不犹豫地指向城东方向:“东门!东门城墙根下那口最大的甜水井……完了!黑气!浓得像墨汁!从井口往外冒!还有……还有像烂肉丝一样的东西在水里飘!不能喝!喝了准得那要命的病!”他又指向城北:“北边……北边靠近城墙根下,有条死胡同,里面有口老井,荒了好些年了,平时没啥人用……那井里的黑气……少一些,像……像搅浑的泥汤水……但……但也不干净!”最后,他的手指犹豫了一下,指向城市中心、官衙林立的方位,脸上露出一丝混杂着困惑和恐惧的神色:“还有……还有知府衙门!后花园里,有口井!那井水……怪得很!水是清的!一点黑气都没有!真的!干干净净的!但是……但是那井旁边,有……有东西守着!”“东西?什么东西?”赵清真追问,慧觉禅师也凝神细听。狗子咽了口唾沫,似乎在努力描绘那可怕的景象:“白乎乎的……像……像一只被拔光了毛、放干了血的大公鸡!光秃秃的,皮是惨白色的,皱巴巴的……可……可它长了个脑袋!不是鸡头!是……是个老太婆的脑袋!干瘪瘪的,头发稀稀拉拉,眼睛闭着,嘴巴却咧着在笑……好吓人!它就趴在井台旁边的芭蕉叶子底下,一动不动,可我感觉它……很凶!它在守着那口井!”白乎乎像没毛的大公鸡?老太婆的脑袋?趴在井边芭蕉叶下?守护净水?赵清真与慧觉禅师眼神骤然一凝!两人脑海中同时闪过《白泽图》中的记载:鸡老成魅,赤身白头,夜呼妇人名!此乃淫.邪精怪——“白头乌鸡魅”!此物性喜阴湿,常于夜半时分模仿女子声音呼唤其名,应声者必被其吸食.精气髓血而亡!此等邪魅,竟然盘踞在知府衙门的净水井旁?这绝非偶然!它在守护什么?还是在图谋什么?那口净井与这邪魅之间,必有蹊跷!“多谢相告。此讯至关重要。”赵清真对狗子郑重地点点头,肯定了其话语的价值。他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好的、用朱砂绘着简单却蕴含清净安神之力的净心符箓的黄纸,递到狗子手中,“此符贴身收好,可护你心神,免受阴邪之气过度侵扰,反伤自身。”狗子看着手中这张散发着淡淡暖意和清香的黄纸符,又看看赵清真平静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眼神,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瞬间涌上了水光。他从未被人如此郑重对待过,更别说收到礼物。他用颤抖的、沾满污泥的双手,如同捧着稀世珍宝般,将符纸小心翼翼地、紧紧地攥在手心,贴在了自己破旧衣服的内衬胸口处。一股从未有过的暖流和安心感,从符纸接触的地方蔓延开来。赵清真不再耽搁,对慧觉禅师道:“大师,城北老井黑气稍弱,或可取水暂解燃眉之急,供配药洗涤之用。至于那知府衙门的‘白头乌鸡魅’与其守护的净水……”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恐怕还需你我走上一遭,探个究竟。此魅盘踞净源,绝非善类,更可能关乎此次疫病与水脉污染的根源线索。”慧觉禅师单手立掌,低诵佛号,另一只手中的降魔金刚杵上,细密的雷纹隐隐流转,发出低沉的嗡鸣,一股刚猛无俦的破邪之意蓄势待发:“阿弥陀佛!邪魅盘踞,惑乱净源,更可能戕害生灵,贫僧义不容辞!当与道长共除此患!”两人不再多言,身形一转,便朝着狗子所指的城北方向,快步而去。留下身后“济世堂”门前,一群神色复杂、议论纷纷的民众,以及泥水中紧紧攥着符纸、望着赵清真背影、眼中第一次燃起微弱光芒的狗子。赵清真心中念头飞转,将这几日纷乱的线索快速串联:肆虐的蛟蛇、污染的水脉、爆发的瘟疫、蛊惑人心的“猪婆龙”童祭妖言、能见阴阳病气的狗子、盘踞知府净井的邪魅……这些看似独立的事件,如同散落在水面的珠子,正被一条无形的线——那深藏地底、可能已然松动、蕴含着狂暴水行妖力的“猪婆龙”妖丹——隐隐串联起来。这场席卷杭州的灾难,其根源与真相,恐怕远比一条走蛟化龙要深邃和凶险得多!而狗子那双能见阴阳的眼睛,或许正是拨开这重重迷雾的关键钥匙。 第九十一章 魅影井台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第三日·夜)知府衙门后花园,像一个被遗忘在喧嚣之外的幽寂盆景。白日里府城弥漫的恐慌与浑浊气息,被这丈许高的青砖院墙隔绝了大半。园内假山嶙峋,太湖石在稀薄月色下投下奇诡的阴影;几丛修竹无风自动,叶片摩擦发出沙沙细响,更添几分清冷。空气里浮动着夜来香的馥郁与芭蕉叶特有的宽厚绿意,本该沁人心脾,却因过分的安静而透出一股子粘稠的诡异,仿佛连虫鸣都刻意压低了嗓门。赵清真与慧觉禅师的身影,如同两滴融入墨汁的清水,悄无声息地滑过墙头,落在铺着细碎鹅卵石的小径上。足尖点地,未惊起一丝尘埃。狗子所指的那口井,位于花园西北角,被一片异常茂盛的芭蕉林半掩着。芭蕉叶宽大肥厚,绿得发乌,层层叠叠,在夜色里如同无数只垂下的巨手。青石砌成的井台古朴洁净,井口覆着厚重的枣木井盖,严丝合缝。然而,在赵清真与慧觉的神念感知下,这片区域却如同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井水本身,如同深藏地下的纯净眼眸,散发着清冽甘甜的勃勃生机,是这片污浊之地最后的澄澈源泉。可井台四周,尤其是井口附近的石缝、湿润的苔藓、乃至那些肥厚芭蕉叶的脉络里,都丝丝缕缕地缠绕着一种截然相反的气息——阴冷、滑腻、带着淡淡的、如同陈年油脂混合了某种禽类巢穴的腥臊。这妖气并非狂暴,而是如同有生命的蛛网,极其隐蔽地蔓延、交织,形成一个无形的守护领域,将纯净的井水源头与外界污秽的世界隔绝开来,却又贪婪地汲取着井水散逸出的纯净灵力,同时缓缓释放自身的污秽。“阿弥陀佛。”慧觉禅师低沉的佛号如同投入静水的一颗石子,在寂静中漾开细微涟漪。他手中的降魔金刚杵仿佛被这浓郁的妖邪气息唤醒,通体暗沉的材质内部,那些玄奥的雷纹骤然亮起,发出低沉的嗡鸣,杵尖如同被无形的磁力牵引,稳稳指向芭蕉林深处、一株格外粗壮高大的芭蕉树投下的浓重阴影。“妖气盘踞,阴秽凝聚,就在此处!”他的声音带着斩钉截铁的确认,目光如炬,穿透层层叠叠的蕉叶。赵清真微微颔首,眼神锐利。归尘剑虽在鞘中,剑格处“玉衡廉贞”(阳火)宝石已悄然流转起赤色微芒,如同暗夜中即将点燃的火种。他庞大的神念如水银泻地,无声无息地穿透那层粘稠的妖气屏障,探向阴影的最深处。景象映入识海:在那株巨大芭蕉树宽厚叶片的庇护下,紧贴着潮湿的泥土,蜷伏着一团白乎乎的东西。它约有半人高,形貌怪异绝伦。主体轮廓依稀像一只被活生生拔光了所有羽毛的巨型公鸡,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毫无血色的惨白,松弛褶皱,布满细小的、如同鸡皮疙瘩般的凸起,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令人作呕的油腻光泽。本该是鲜艳鸡冠的位置,却光秃秃一片,唯有一个拳头大小、如同巨大肉瘤般的赤红色鼓包,在黑暗中微微起伏搏动,散发出淫.邪、妖异的粉红光晕,如同一个丑陋的心脏。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的头颅——那绝非禽类,而是一个活脱脱干瘪、苍老、布满深褐色老年斑的妇人头颅!稀疏的白发如同枯草,紧贴在头皮上。脸上皱纹纵横,如同被揉皱的树皮。双眼紧闭,深陷在眼窝里,嘴角却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弧度向上咧开,露出几颗焦黄发黑的残牙,凝固成一个无声的、令人脊背发寒的怪笑。正是《白泽图》所载,以淫.邪惑心、吸食女子精气为生的精怪——白头乌鸡魅!此刻,这妖魅似乎正处于一种沉眠修炼的状态。那颗干瘪的妇人头颅随着赤红肉瘤的起伏,发出极其细微、如同梦呓般的呢喃。仔细分辨,竟是无数个不同女子名字的低语交织缠绕——“秀娥…春桃…玉兰…囡囡…来呀…”声音缥缈、粘腻,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诱惑与恶意,无声地扩散开来,惑乱着花园内稀薄的生灵气息。它盘踞的位置,恰好是青石井台下方,那块守护水脉的黑色令牌所散发的纯净屏障,与外界污秽妖毒交锋最为薄弱、存在一丝细微缝隙之处。妖魅的污秽之气,正源源不断地通过那丝缝隙,缓慢而顽固地渗透进去,污染着净水本源。“好个孽障!窃居净源,吸食灵机,又以秽气污浊善水,更施邪法惑乱人心!官府贵地,岂容尔猖獗!”慧觉禅师眼中怒意如实质的火焰升腾,手中金刚杵雷光大盛,细密的蓝色电蛇在杵身游走跳跃,发出噼啪轻响。澎湃的佛力汹涌,就要化作雷霆一击。“大师且慢!”赵清真的传音如同冰线,瞬间刺入慧觉禅师的识海,带着不容置疑的警醒。他目光锐利如解剖的刀刃,牢牢锁定那妖魅与井台的微妙联系。“此魅气息已与井水净源及下方封印之宝的气机隐隐相连,宛若共生。贸然以雷霆手段击杀,佛力与妖气激烈冲撞,恐瞬间污了这珍贵水源!此其一。其二,其盘踞此等要地,行为诡谲反常,绝非仅为修炼。守护净水?荒谬!其背后必有更深图谋,或受人驱使,或另有所图。贸然出手,恐打草惊蛇,断了线索!”慧觉禅师闻言,周身沸腾的佛力微微一滞,金刚杵上的雷光也收敛了几分。他并非鲁莽之辈,只是嫉恶如仇之心炽盛。此刻被赵清真点醒,立刻察觉到那微妙的联系与潜在的危险,眼中怒火转为凝重的审视,缓缓点头。赵清真的神念再次深入,如同最精密的探针,越过妖魅蜷伏的躯体,探向那青石井台之下。井壁湿滑冰凉,覆盖着厚厚的深绿色苔藓。在靠近水面的井壁一处极其隐蔽的凹陷处,神念触碰到了一个硬物!那是一块巴掌大小,通体黝黑,非金非石的古物。形状古朴厚重,像一块未经雕琢的令牌,边缘带着天然的不规则棱角,又隐隐透出鳞甲般的纹路。表面刻满了细密扭曲的符文,笔画如同上古先民祭祀的图腾,充满了蛮荒、苍凉的气息。一股深沉、厚重、带着磅礴水行妖力本源却又被一股浩然刚正的土行镇压之力牢牢束缚的气息,正从这黑牌上散发出来。这股力量形成一道无形的、坚韧的屏障,如同一个倒扣的琉璃碗,将井水与外界渗透的污秽妖毒、以及更深处躁动的地脉邪气隔绝开来!正是这黑牌的力量,守护了这口井的澄澈甘甜,使之成为污浊杭州城中最后的净土!然而,赵清真敏锐的神念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立刻捕捉到了屏障并非完美无缺!在黑牌底部一角,一道极其细微、肉眼难辨的裂纹,如同瓷器上的开片,贯穿了几个关键符文。正是这丝微不可查的缝隙,成了屏障唯一的弱点!而那只白头乌鸡魅盘踞的位置,其粘稠污秽的妖气,正如同嗅到血腥味的蚂蟥,丝丝缕缕、源源不断地通过那道缝隙,悄然渗透进屏障内部,缓慢而持续地污染着纯净的井水!虽然此刻污染极其轻微,远未达到城外水脉那种污浊恶臭的程度,但水滴石穿,长此以往,这最后的净源也终将被彻底玷污!“原来如此!”赵清真心中豁然开朗,所有线索瞬间串联。这黑牌,十有八九便是传说中那位天童寺高僧,以佛门大法力镇压“猪婆龙”后,将其妖丹炼化或直接封印所成的法器!它不仅是镇压地脉水眼、防止妖物复生的关键,同时也守护着与之同源的、流经此地的净水之源!而这白头乌鸡魅,不知是机缘巧合还是受人指点,竟发现了此宝,更敏锐地找到了封印屏障这唯一的缝隙!它盘踞于此,一边贪婪地吸收令牌散逸出的、被佛力净化过的精纯水行灵力修炼己身,一边又如同最恶毒的寄生虫,不断将自己的污秽妖气注入缝隙,污染水源!它守护的不是净水,而是这处能供它修炼、作恶,并可能达成某种更深目的的宝地!就在赵清真与慧觉禅师洞悉妖魅图谋,准备制定稳妥的降魔之策时,异变陡生!花园连接内宅的月洞门外,细碎的脚步声和女子低低的交谈声由远及近,伴随着灯笼昏黄摇曳的光芒,打破了后花园诡异的寂静。“…小姐,夜里更深露重,园子里又黑黢黢的,听着就瘆人,还是回房歇着吧?”一个年轻丫鬟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怯意和担忧。“无妨,柳儿。”一个温婉中带着一丝疲惫烦闷的女声响起,正是知府千金苏婉蓉的声音,“白日里心口就闷得慌,总觉得…总觉得这园子里,像是有谁在一声声、细细地唤着我的闺名‘蓉儿’…许是这些日子担惊受怕,生出幻听来了。去井边打盆凉沁沁的水洗洗脸,兴许就好了。”她的话语轻柔,却掩不住那丝被无形侵扰后的心神不宁。“小姐!”丫鬟柳儿的声音更急了,带着哭腔,“您忘了白天那个丑八怪狗子说的话了?他说…他说这井边有…有脏东西守着!凶得很!咱们还是…”“休要胡言!”苏婉蓉的声音带着一丝薄怒,却更像是强撑的镇定,“那狗子疯疯癫癫,满口胡柴,他的话岂能当真?打盆水就回。”主仆二人说着,脚步声已穿过月洞门,昏黄的灯笼光晕摇曳着,将她们窈窕的身影投在花园小径上,正朝着芭蕉林旁的井台走来!几乎在苏婉蓉声音响起的刹那,芭蕉树下那蜷伏的白头乌鸡魅猛地睁开了双眼!那双眼睛浑浊发黄,瞳孔细如针尖,在黑暗中闪烁着恶毒的幽光!它头顶那颗赤红色的巨大肉瘤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妖异红光,将周遭的芭蕉叶都映照得一片血红!干瘪的妇人头颅嘴巴猛地张大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喉管深处发出无声的、却如同实质音波般的尖利啸叫!“蓉——儿——!”一股无形无质、却强横绝伦的精神冲击波,混合着浓郁到化不开的淫.邪魅惑之力,如同决堤的黑色潮水,瞬间淹没了走来的苏婉蓉主仆!“呃啊!”丫鬟柳儿首当其冲,只觉得脑袋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眼前一黑,手中的灯笼“啪”地一声掉落在地,烛火瞬间熄灭。她身体僵直,眼神瞬间变得空洞迷茫,嘴角却无意识地咧开一个痴傻的笑容,直挺挺地向后倒去。苏婉蓉心志更坚,却也如遭雷击!她娇躯剧颤,闷哼一声,手中的铜盆“哐当”坠地。那一声仿佛直接响在灵魂深处的“蓉儿”呼唤,带着无穷的诱惑和怨毒,瞬间击溃了她的心神防线。她只觉得一股难以抗拒的冰冷滑腻感包裹全身,意识如同陷入泥沼,四肢百骸都失去了控制,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神涣散,脸上浮现出与那妖魅妇人头颅一般无二的诡异怪笑,仿佛灵魂正被强行拖拽出窍!“不好!妖孽竟敢白日惑人不成,今夜便要强摄生魂!”慧觉禅师须眉皆张,怒发冲冠!再顾不得任何隐藏与顾忌,手中降魔金刚杵猛地顿向脚下的鹅卵石地面!“唵!嘛!呢!叭!咪!吽!”六字大明咒如同九霄神雷轰然炸响!每一个音节都化作肉眼可见的金色实质符文,带着恢弘正大的佛门伟力,震荡虚空!金刚杵顶端镶嵌的宝石爆发出万丈金光,其中蕴含的蓝色雷霆之力被彻底激发,化作无数条狂舞的电蛇!一道凝练如柱、蕴含着无上破邪伏魔威能的雷霆佛光,撕裂沉沉夜幕,带着净化一切的煌煌天威,精准无比地轰向芭蕉树下那团爆发出妖异红光的阴影!轰咔——!!!刺目欲盲的光芒瞬间将整个后花园照耀得如同白昼!芭蕉叶在强光下脉络毕现,如同燃烧的碧玉!震耳欲聋的雷霆炸响,裹挟着至阳至刚的毁灭性能量,狠狠砸落!那白头乌鸡魅正全力施展精神魅惑,试图将苏婉蓉的魂魄强行拉出,根本未曾料到会遭遇如此恐怖的正法雷击!被蕴含着佛门正宗雷法的金色光柱结结实实轰中!“叽嗷——!!!”一声凄厉到扭曲变形、完全不似人间生物的惨嚎骤然爆发!惨白的妖躯如同被投入熔炉的蜡像,瞬间腾起大片浓烈的青黑色妖烟!浓郁的妖气如同被戳破的脓包,轰然溃散!那颗干瘪的妇人头颅在雷光中痛苦地疯狂扭曲,五官移位,赤红肉瘤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般急剧黯淡下去!覆盖在它体表的粘稠妖气护罩如同薄纸般被撕碎,惨白的皮肤被灼烧出大片焦黑,散发出刺鼻的焦臭!然而,这妖魅生于极阴秽之地,性情狡诈凶悍无比!受此重创的瞬间,它并未本能地扑向威胁最大的慧觉禅师,反而借着雷霆光柱那巨大的冲击力,残破的躯体猛地收缩,化作一道惨白中夹杂着粘稠赤红血光的诡异妖风!速度快逾鬼魅,无声无息,如同一条蓄势已久的毒蛇,放弃了即将到口的苏婉蓉生魂,以不可思议的角度,直扑向旁边刚刚被精神冲击震晕在地的丫鬟柳儿!它竟是要抓一个更易得手的人质,以图脱身或要挟!“妖孽尔敢!”赵清真早已蓄势待发!归尘剑一声清越龙吟,悍然出鞘!“离火焚邪,疾!”剑格处“玉衡廉贞”阳火宝石赤芒暴涨!暗金色的剑身瞬间变得通体赤红,灼热的高温扭曲了周围的空气,剑脊上玄奥的雷纹跳跃起细密的金色电弧!一道凝练如实质、缠绕着熊熊纯阳真火的赤红色剑气,后发先至,速度超越了目光捕捉的极限!如同撕裂夜幕的赤色流星,带着焚尽八荒的决绝意志,精准无比地斩向那道扑向柳儿的惨红妖风!嗤啦——!!!刺耳的灼烧声伴随着妖魅更加凄厉、饱含痛苦与怨毒的尖嚎响起!赤红剑气如同天罚之刃,狠狠斩入妖风核心!狂暴的纯阳真火瞬间点燃了妖魅污秽的本源!惨白的妖风被真火剑气强行撕裂、点燃!大股大股粘稠腥臭、如同污血般的黑色液体和焦糊的碎块当空泼洒,落在鹅卵石小径和芭蕉叶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冒出缕缕青烟!那道妖风被蕴含着破邪真火的剑气斩得倒飞而回,如同断线的风筝,重重撞在一株粗壮的芭蕉树干上!“砰”的一声闷响,妖风溃散,显露出里面残破不堪的妖体真形。半边惨白的身躯被真火灼烧得焦黑碳化,皮开肉绽,露出下面蠕动的、冒着黑烟的烂肉。那颗干瘪的妇人头颅更是被凌厉的剑气削去了小半张脸皮和一只耳朵,露出森森白骨和暗红色的肌肉组织,仅剩的一只独眼怨毒地盯着赵清真,几乎要滴出血来!头顶那颗赤红肉瘤也被剑气余波撕裂开一道深深的豁口,粘稠腥臭、如同脓血般的暗红色液体汩汩涌出!“吼——!!!”接连遭受佛门雷法与道门真火重创,白头乌鸡魅彻底陷入了疯狂!它残余的独眼死死锁定赵清真,那目光中的怨毒与恨意,几乎凝成实质!它猛地张开那张只剩下半边皮肉的妇人嘴巴,发出无声的尖啸!整个后花园瞬间阴风怒号!芭蕉林疯狂摇曳,宽大的叶片如同鬼手般拍打!假山缝隙、湿润的泥土、乃至空气中弥漫的草木精气、土壤湿气、月光精华,以及苏婉蓉主仆身上散逸出的恐惧、绝望意念,都被它以一种邪异的秘法疯狂地吸扯过来!肉眼可见的灰黑色气流如同百川归海,涌入它残破的躯体!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它焦黑的皮肉在灰黑气流的滋养下,如同蠕动的蛆虫般迅速修复、膨胀!断裂的骨骼发出“咔吧”脆响重新接续!那被撕裂的赤红肉瘤也在疯狂搏动,试图弥合伤口!周身溃散的妖气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如同回光返照般暴涨,颜色变得更加深沉粘稠,如同化不开的墨汁,带着令人窒息的腥臊与死寂!一股远比之前更加阴森、狂暴的气息弥漫开来,压得周围的芭蕉叶都向下低伏!“大师!封井!护人!”赵清真对慧觉禅师疾呼一声,声音斩钉截铁!面对这垂死挣扎、气息暴涨的妖物,他眼中毫无惧色,只有冰寒的杀意!足下青石在沛然巨力下寸寸龟裂,身形已如离弦之箭,拖曳着一道赤红的剑光残影,主动迎向那狂扑而来的妖魅!归尘剑赤焰缭绕,剑光暴涨,瞬间化作一片焚天火网,将妖魅笼罩其中!叮!叮!铛!噗嗤!金铁剧烈交鸣之声与利刃切割血肉的闷响瞬间爆开!火星四溅!赵清真的剑法精妙绝伦,或刺或削,或撩或抹,每一剑都带着焚江煮海的纯阳真火,灼烧得妖魅体表的污秽妖气“滋滋”作响,黑烟直冒。妖魅虽受重创,但此刻妖力狂暴,速度更是快如鬼魅,残存的利爪带着腥臭的妖毒,每一次扑击撕扯都狠辣刁钻,角度诡异,专攻赵清真必救之处。它借助茂密的芭蕉林和嶙峋的假山阴影不断闪避、突袭,身形飘忽不定,时而隐入黑暗,时而从刁钻角度暴起发难。赤红的真火剑气与粘稠的黑色妖气激烈碰撞,发出沉闷的爆响,蒸腾起大片大片带着焦臭与腥气的白雾,弥漫在战场之中。慧觉禅师深知轻重缓急。他口诵真言,声如洪钟:“南无阿弥陀佛!”飞身掠至井台旁。他双手紧握降魔金刚杵,高高举起,杵尖对准井口,周身佛光如同燃烧的金色火焰!精纯浩瀚的佛力混合着尚未散尽的雷霆之力,汹涌而出,在井口上方迅速凝聚成一个巨大的、缓缓旋转、金光四射的“卍”字佛印!“封!”随着慧觉禅师一声断喝,巨大的“卍”字佛印如同金色的山岳,带着镇压万邪的伟力,缓缓压向井口!佛光与井台下方黑牌散发的守护屏障瞬间接触、交融。原本因妖魅作乱、妖气剧烈冲击而变得明灭不定的黑牌屏障,在佛印的加持下迅速稳定下来,光芒大盛,将井口内外气息彻底隔绝,防止激斗的余波和逸散的污秽妖气污染珍贵的净水本源。同时,慧觉禅师左手结佛门无畏印,遥遥指向被妖魅精神冲击波及、呆立当场的苏婉蓉和晕厥在地的柳儿。一层柔和而坚韧的金色佛光如同温暖的纱帐,瞬间将主仆二人笼罩其中。佛光流转,梵音隐隐,将外界狂暴的杀伐之气、刺耳的魔音、以及那无孔不入的淫.邪魅惑之力尽数隔绝在外。苏婉蓉涣散的眼神微微一震,脸上那诡异的怪笑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惊恐与茫然,身体一软,瘫坐在地。柳儿依旧昏迷,但紧蹙的眉头在佛光笼罩下缓缓舒展。赵清真与白头乌鸡魅的战斗已进入白热化。妖魅彻底疯狂,舍弃了所有防御,将吸纳来的驳杂阴气与自身本源妖力不计代价地燃烧!每一次扑击都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污秽的妖毒利爪撕裂空气,带起道道腥臭的黑风,腐蚀性极强,周围的芭蕉叶被扫中,瞬间枯萎焦黑!它口中更是不时喷吐出大股粘稠腥臭、如同沥青般的黑色毒液,沾着即腐!赵清真身法如电,“踏斗步罡”施展到极致,在狭小的空间内留下道道残影,避开致命的毒液喷吐。归尘剑真火克制妖邪,每一剑都能在妖魅身上留下焦黑的伤口,但对方恢复力在阴气加持下极其惊人,且悍不畏死。妖魅熟悉地形,不断利用芭蕉树粗壮的树干和假山作为掩体,发起突袭,甚至故意将战场引向佛光护罩,试图干扰慧觉。“咯咯咯…臭道士…坏我好事…我要你生魂永堕…受尽淫毒蚀骨之苦…”激战中,那妖魅残破的妇人头颅仅剩的独眼死死盯着赵清真,喉咙里挤出诡异笑声,怨毒无比。它似乎察觉到了赵清真对护罩内凡人的在意,独眼中闪过一丝极其狡诈的凶光!它猛地舍弃赵清真,残躯爆发出最后的潜能,化作一道更加凝练、速度更快的赤黑妖风,带着刺耳的尖啸,不再扑向苏婉蓉,而是直扑向保护着她们的金色佛光护罩!双爪之上凝聚起浓郁如墨的污秽妖力,狠狠抓向光罩!显然,它自知不敌,便想拼死打破护罩,抓住人质作为要挟,以求一线生机!“坤元镇岳!”赵清真岂能容它得逞!慧觉禅师正全力维持井口封印与佛光护罩,分心乏术!他眼中寒光爆射,归尘剑剑势陡然一变,由焚天烈焰转为不动山岳!剑格处“天璇巨门”(阴土)明黄宝石光芒大放,瞬间压过了赤红火芒!一股沉浑厚重、承载万物、镇压八荒的大地之力凭空降临!仿佛整座杭州府城的地脉之力被瞬间抽调凝聚于此!无形的力场如同万钧泥沼,骤然笼罩住那飞扑的妖风!赤黑妖风如同撞入了一堵无形的、坚韧无比的橡胶墙壁,飞扑的身形猛地一滞!速度骤减!那凝练的污秽妖爪距离金色佛光护罩仅有咫尺之遥,却如同陷入琥珀的飞虫,再难寸进!就在这妖魅身形凝滞、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电光石火之间,赵清真蓄势已久的杀招爆发了!归尘剑剑势再变,由厚重山岳化为破灭锋矢!剑格处“开阳武曲”(阴金)银白色的锋芒如同沉寂万载的寒冰骤然解封,瞬间暴涨!一股凝练到极致、无坚不摧、斩断一切阻碍的庚金锋锐之气透剑而出!目标,直指妖魅头顶那颗疯狂搏动、散发出核心妖力与淫.邪光晕的赤红肉瘤!“武曲破障!斩断妖根!灭!”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道凝练如发丝、却亮得刺眼的银白匹练!这道剑光,舍弃了所有华而不实的火焰与光影,将全部力量集中于一点极致的“破”与“断”!它无视了妖魅体表翻腾的粘稠妖气防御,无视了那坚韧的皮膜和骨骼,如同庖丁解牛般,循着那妖气运转的核心轨迹,精准无比地刺入肉瘤最中央、妖力汇聚的那一点核心!噗嗤——!!!一声轻微却令人心悸的、如同刺破熟透果实般的声响!银白剑光一闪而逝,没入赤红肉瘤深处!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呃…啊…咕……”白头乌鸡魅残破的躯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烂肉,猛地一僵!那疯狂搏动的赤红肉瘤骤然停止了跳动!紧接着,肉瘤表面那道被赵清真剑气撕裂的豁口猛地炸开!不是鲜血,而是喷涌出大股粘稠腥臭、如同融化沥青般的暗红色浆液!浆液中,隐约可见无数扭曲的、细小的女子面孔在无声哀嚎!肉瘤如同被投入强酸的冰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干瘪、碳化!表面布满了蛛网般的黑色裂纹!那颗残存的妇人头颅发出最后一声短促、绝望、如同被掐断脖子的鸡鸣般的哀嚎,仅剩的独眼中怨毒的光芒迅速熄灭,整个头颅连同残躯,如同经历了千万年的风化,迅速枯萎、变黑、崩解,最终化为一滩散发着恶臭的、冒着气泡的浓稠黑水,渗入被妖血污染的鹅卵石缝隙之中,只留下一缕带着腥臊味的青烟袅袅消散。阴风止歇,妖氛尽散。后花园重新陷入死寂,只有芭蕉叶被剑气削断的几片残叶,打着旋缓缓飘落在地。赵清真收剑归鞘,气息微有不稳。这妖魅道行深厚,盘踞阴地多年,更在绝境中吸纳了大量驳杂阴气,凶悍异常。若非慧觉禅师以佛门雷法重创其在前,自己又以归尘剑阳火不断消磨其妖力,最后抓住其扑向护罩时露出的破绽,以坤元镇岳阻滞其身法,再以开阳武曲的极致锋锐精准破其核心妖源,这场战斗绝不会如此迅速结束。饶是如此,连续催动归尘剑多重属性,尤其最后那凝聚了全部心神与庚金锋锐的一剑“断”字诀,也消耗了他不少真元。他快步走到井台边,看向依旧维持着佛印封印的慧觉禅师:“大师,井水如何?”慧觉禅师缓缓撤去笼罩井口的巨大“卍”字佛印和护持苏婉蓉主仆的金光。金刚杵的光芒也黯淡下来。他指向井壁,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后的肃然:“道长请看,妖魅伏诛,邪秽之气被真火佛光涤荡一空,封印之宝似乎也安稳了许多。”赵清真神念再次探入。果然,随着妖魅的彻底消亡,那股缠绕在封印缝隙上的污秽妖气也随之消散。那枚镶嵌在井壁深处的黑色令牌,表面流转的符文光华似乎比之前明亮、稳定了一丝,底部那道细微的缝隙边缘,正有极其微弱的土黄色灵光流转,如同大地在缓慢地自我愈合伤口,虽然缓慢,但屏障之力确实更加稳固纯净了。井水散发出的生机也似乎更加活泼清冽。“此物,必是当年天童寺前辈高僧,以无上佛法降服那‘猪婆龙’后,取其妖丹或本源精粹,辅以佛门秘宝及大地精金炼制而成的封印之宝!”慧觉禅师语气笃定,带着对先辈的敬仰,“此宝镇压地脉水眼,锁妖镇邪,更守护这一方净水之源,功德无量。那妖魅盘踞于此,处心积虑以秽气污染水源,更妄图坏此根基,其心险恶,其行当诛!”赵清真点头,目光却并未放松,反而更加凝重地投向令牌更深处那幽暗的地脉:“此宝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然城外水脉污染源仍在,蛟蛇妖毒与尸毒疫气肆虐,此井之水仅供一时之需,救不得千万灾黎。炼制解药,已是刻不容缓。且…”他想起狗子白日里那惊恐的描述——城东甜水井黑气如墨!以及那流传甚广的“猪婆龙”传说。“此令牌所镇压的‘猪婆龙’妖丹本体,恐怕就在那黑气最为浓郁、邪气最为深重的城东水脉深处!妖魅虽除,然其盘踞于此,日夜窥探封印缝隙,绝非无因!那根源之患,‘猪婆龙’的妖丹本体,恐因近日水脉剧变而躁动异常!炼制解药之时,贫道需分神探查,若妖丹封印真有剧烈松动之兆,恐需你我合力,重新加固封印,否则一旦破封,妖力反噬水脉,杭州府恐将沦为真正的死域!”就在这时,花园月洞门外传来一片嘈杂!急促的脚步声、兵刃碰撞的铿锵声、甲叶摩擦的哗啦声,伴随着护卫们紧张的呼喝,如同潮水般涌来!“有刺客!保护小姐!”“在后花园!快!”“好强的妖气!刚才那雷光…是妖法吗?”灯笼火把的光芒瞬间将月洞门外照得通明,人影幢幢,刀枪的寒光闪烁不定。赵清真与慧觉禅师对视一眼,此地已不可久留。慧觉禅师对着瘫坐在地、兀自惊魂未定、眼神迷茫的苏婉蓉合十深深一礼,声音温和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女施主受惊了。妖物邪魅已为贫僧与这位道长诛灭,此井水可放心取用洗涤。妖秽已除,此地安矣。贫僧等告退。”说罢,与赵清真身形一晃,如同融入夜色的青烟,瞬间隐入芭蕉林更为浓密的阴影深处,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苏婉蓉呆坐在地,茫然地看着地上那滩散发着恶臭、正缓缓渗入地下的黑水,又看看完好无损的井台,最后目光投向赵清真二人消失的方向,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与劫后余生的茫然。匆匆赶来的护卫们冲进花园,只看到一片狼藉的打斗痕迹、昏厥的丫鬟、呆坐的小姐,以及空气中残留的淡淡焦臭、檀香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锋锐气息,却再也找不到任何“刺客”或“妖物”的踪影。夜色如墨,更深更沉。知府衙门的惊魂一幕暂时落下帷幕,净水之源得以保全。然而,城东水脉深处那被重重黑气包裹的恐怖妖丹,如同沉睡在杭州城心脏地带的定时炸弹,其不安的躁动,已通过大地的脉搏隐隐传来。赵清真与慧觉禅师带着从城北老井和知府井中取来的珍贵净水,以及济世堂掌柜拼尽全力搜罗来的部分药材,如同两道融入夜色的轻风,悄然返回城外那片被死亡与希望交织笼罩的临时药棚区。炉火亟待点燃,解药刻不容缓。而关于“猪婆龙”妖丹的真相,也必须在瘟疫彻底吞噬这座古城前,被彻底揭开! 第九十二章 丹火破瘴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第四日·子时至第五日·晨)夜,浓得化不开。钱塘江呜咽的涛声是唯一的背景音,更衬出城外临时药棚区的死寂。这里曾是一片高地,如今成了绝望的孤岛。浑浊的泥水环绕四周,水面漂浮着令人作呕的油光与零星杂物,空气里糅杂着刺鼻的腥腐、淤泥的土腥、病患呕吐物的酸馊,以及焚烧艾草苍术也压不住的浓重死气。一座座用破木板、烂草席勉强搭成的窝棚,如同巨大的、濒死的甲虫匍匐在泥泞中,里面挤满了辗转呻.吟的躯体。一盏盏昏黄油灯在夜风中摇曳,光线吝啬地勾勒出窝棚口一张张蜡黄浮肿的脸,眼神空洞,只剩下对痛苦的麻木和对死亡的恐惧。咳嗽声此起彼伏,撕心裂肺,间或夹杂着孩童微弱的啼哭和妇人压抑的抽泣。偶尔有黑影抬着裹了草席的僵硬之物,沉默地走向远处火光闪烁的焚尸堆,每一步都踩在幸存者紧绷欲断的心弦上。人心,比瘟疫更快地溃烂。猜忌和恐慌如同毒藤,在绝望的土壤里疯长。昨日因“猪婆龙”降罚的流言而引发的骚乱余波未息,几处窝棚外还残留着被砸烂的简陋家什和被驱赶者留下的泥脚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绷,任何一点火星都可能引爆新一轮的疯狂。药棚区中心,一点迥异的光亮顽强地刺破这令人窒息的黑暗。数十口临时垒砌的土灶环成一个半圆,灶膛里柴火噼啪作响,舔舐着架在上面的陶罐、铁锅。药童和少数尚有力气的灾民麻木地添柴、扇风、搅拌着罐中翻滚的浑浊药汤。空气中弥漫着藿香、佩兰、雄黄等寻常避秽药材混合熬煮的浓烈苦涩,这是济世堂倾尽所有、杯水车薪的挣扎。这气味在平日或能提神醒脑,此刻在这无边的疫气与绝望面前,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真正的希望之光,在圆心处。一座由附近河滩寻来的坚硬青石匆匆垒成的简易丹炉,约半人高,粗犷而厚重,此刻正被一种奇异的光焰包裹着。那火焰并非寻常的橙红,而是璀璨夺目的金色!焰心处跳跃着细密的湛蓝电蛇,发出低沉的嗡鸣。灼热、纯净、带着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破邪气息,正是慧觉禅师以无上佛力催动降魔金刚杵,引下的“金刚辟邪金焰”!金焰吞吐,将粗糙的石炉烧得隐隐透出红光,炉壁缝隙间透出的光芒,将周围一圈泥泞的土地都映照得如同白昼。丹炉上方,热浪扭曲空气,形成一个无形的蒸腾气罩。赵清真正立于丹炉前方三尺之地。他身姿挺拔如松,一袭靛蓝道袍在热浪中纹丝不动。归尘剑并未出鞘,横置于膝前一块稍显干燥的石板上。剑格处,七颗宝石如同被唤醒的星辰,流转着各色光华,其中“玉衡廉贞”(阳火)赤芒与“天权文曲”(阴水)湛蓝最为活跃,交相辉映,与丹炉金焰隐隐呼应。他双目微阖,神念却如无形的巨网,早已笼罩整个药棚区,更精细地聚焦于丹炉之内。炉中情形纤毫毕现,非肉眼可见,却在他识海中清晰勾勒。数十种处理好的药材悬浮于丹炉之内,在赵清真精妙绝伦的神念操控下,如同被无数只无形而灵巧的手牵引着,进行着凡人难以想象的复杂反应。金银花、连翘、大青叶、板蓝根等清热解毒之品率先投入,在金焰的舔舐下迅速枯萎、熔融,萃取出最精纯的草木菁英,化作一片翠绿欲滴的灵液。紧接着,生甘草调和诸药的甘润之气、贯众驱虫辟秽的辛烈、虎杖活血散瘀的赤色药力……被神念精准地按照五行生克、君臣佐使的至理,分批次、按比例融入那片翠绿之中。药液的颜色随之变化,从清翠到深碧,再到一种厚重沉凝的墨绿。然而,当最后几味药融入的瞬间,异变陡生!一股阴冷、滑腻、带着浓重腥臊的灰黑色气流,如同蛰伏的毒蛇,猛地从药液深处爆发出来!这正是赵清真自污水中提炼、用以模拟“瘟毒母源”的浓缩妖毒与疫气!它甫一出现,便展现出惊人的侵略性,疯狂地吞噬、污染着刚刚融合的草木精华。墨绿色的药液瞬间翻腾起浑浊的灰黑泡沫,发出“嗤嗤”的腐蚀声响,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透过炉壁缝隙弥散开来,竟将外围药棚熬煮的避秽药气都压了下去!“嗷——!”一声低沉、充满怨毒与贪婪的嘶吼,竟直接在赵清真与慧觉禅师的识海中炸响!那灰黑气流在炉内高温的逼迫下,非但没有被炼化,反而扭曲凝聚,隐隐显出一条生有独角、獠牙毕露的墨色小蛟虚影!它张开虚幻的巨口,狠狠噬咬向炉壁,竟引得整个青铜丹炉剧烈震颤,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包裹丹炉的金焰一阵明灭,光芒黯淡了几分。“妖毒凶顽,竟借药力显化怨念!”慧觉禅师须眉皆张,低喝一声。他盘坐于丹炉另一侧,袈裟鼓荡,周身佛光大盛。双手紧握的降魔金刚杵嗡鸣如龙吟,杵尖雷光爆闪。他口诵《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庄严宏大的梵音化作肉眼可见的淡金色符文,如同一条条锁链,缠绕上震颤的丹炉。“药师佛十二大愿,净琉璃光,普照众生!镇!”金色符文锁链收紧,强行稳固丹炉。佛光渗入炉内,与金刚金焰相合,灼烧着那墨蛟虚影。虚影发出痛苦的嘶嚎,形体溃散,重新化为翻腾的灰黑毒气,但其核心一点深沉如墨、带着蛟蛇特有腥气的秽根,却如同礁石般顽固,在佛光中左冲右突,不断污染着周遭药液,使其颜色在墨绿与灰黑间反复拉锯。赵清真神色凝重依旧,双眸骤然睁开,精光如电。他并指如剑,遥遥点向炉中翻腾的灰黑核心。“天权文曲,玄冥净水!涤!”归尘剑剑格处,“天权文曲”阴水宝石湛蓝光华大放!一股浩瀚、清冷、蕴含着涤荡寰宇污秽意志的湛蓝真元自赵清真指尖涌出,无视炉壁阻碍,精准地注入丹炉!这真元并非水流,而是一道纯粹的净化法则!它如同无形的深海漩涡,瞬间将那狂暴的瘟毒母源包裹、分割、拉扯!滋滋滋——!剧烈的能量冲突声在炉内爆响!灰黑毒气与湛蓝玄水激烈碰撞、绞杀。毒气被大片大片地湮灭、净化,药液的颜色终于艰难地摆脱了灰黑,向一种略显浑浊的琥珀色转变。一股混合着草木清香与淡淡金光的奇异药香,顽强地穿透炉壁,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弥漫开来!这药香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绝望的药棚区激起了涟漪。距离丹炉最近的一个窝棚里,一个高烧昏迷了整整一天、气息奄奄的老者,在无意识中猛地吸了一口气。他蜡黄脸上病态的潮红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少许,紧锁的眉头松开,急促如风箱的喘息也变得稍微平稳。旁边一个抱着婴儿、眼神呆滞的妇人,怀中的孩子突然停止了嘶哑的啼哭,小嘴咂巴了一下,竟在病痛中沉沉睡去。“香……好香……”一个剧烈咳嗽的汉子停下动作,贪婪地嗅着空气,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短暂的清明,“不……不恶心了……胸口……没那么堵了……”希望,如同星星之火,在无数双空洞的眼睛里被点燃。无数目光投向那金焰升腾、药香弥漫的中心,投向那两道如同神祇般的身影。低低的祈祷声、压抑的啜泣声,在窝棚间响起。然而,身处风暴中心的赵清真,心头巨石却未曾放下。他神念死死锁定炉中药液核心。玄冥净水之力虽涤荡了大部分污秽,但那一点源自蛟蛇本命妖毒的秽根,却如同最顽固的污垢,死死吸附在药液最精纯的生机本源之上!它缩小了,颜色更深沉如墨,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阴冷和怨恨,竟隐隐有抵抗净水之力、反扑佛光金焰的迹象!仅凭炉中火力与药力,似乎已触及极限,无法将其彻底根除焚灭。这秽根不除,丹药即便勉强炼成,效力也将大打折扣,且恐有反噬之危!赵清真的目光,锐利如剑,投向慧觉禅师手中那跳跃着毁灭性雷光的降魔金刚杵。那至阳至刚、破灭万邪的雷霆本源,正是焚尽这最后一丝阴毒秽根的唯一希望!但雷霆入药,凶险万分,无异于刀尖上起舞,稍有不慎,便是炉毁人亡,前功尽弃!“大师!”赵清真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在炉火的噼啪与梵音的庄重中清晰响起,“药力已臻极致,然毒根深种,秽根难除!需借大师宝杵雷霆本源之力,以为药引,焚尽最后阴邪!此乃引雷入药之术,凶险异常,神念操控稍有不谐,则雷霆失控,丹炉崩毁!贫道需以神念为引,导引雷力,融入药髓,请大师倾力相助!”慧觉禅师闻声,眼中爆发出炽热如金刚怒目般的光芒,毫无半分迟疑。他一声狮吼般的佛号响彻夜空:“阿弥陀佛!降妖伏魔,济世救人,乃我辈本分!雷霆虽烈,亦是佛前明灯!道长尽管放手施为,贫僧以金刚愿力,护持雷火,绝无保留!”他双腿盘坐如金刚磐石,双手紧握金刚杵,置于胸前膻中。口中真言如雷,周身佛光骤然内敛,尽数灌注于金刚杵中!杵顶那颗深色宝石爆发出刺目欲盲的雷光,兹拉作响,一股精纯、霸道、蕴含着开天辟地般毁灭意志与涤荡一切邪秽后新生之意的雷霆本源之力,被慧觉禅师以无上定力小心剥离、引导而出,在他掌心上方凝聚成一道仅有三寸长短、却凝练到极致、跳跃着无数狂暴湛蓝电蛇的金色雷弧!雷弧虽小,散发出的毁灭性威压却让周遭空气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噼啪声,连那熊熊燃烧的金刚金焰都为之摇曳低伏!“好!”赵清真低喝一声,眼中神光暴涨。归尘剑“开阳武曲”阴金宝石银芒流转,一股凝练坚韧、锐利无匹的神念之力自他眉心祖窍汹涌而出!这神念之力并非无形无质,而是带着淡淡的银辉,如同最坚韧也最灵巧的丝线,小心翼翼地、一层层地缠绕上慧觉禅师掌心那道足以瞬间将精钢气化的狂暴雷弧!神念触及雷弧的刹那,赵清真浑身剧震!仿佛有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识海!狂暴的毁灭意志、毁灭性的能量冲击沿着神念之线疯狂反噬!他脸色瞬间煞白,额头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刚渗出皮肤便被炉火高温蒸干。归尘剑在膝前嗡嗡震颤,剑格七星光芒急闪,竭力分担着这恐怖的反噬。慧觉禅师亦是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淡金色血液。他双目圆睁,佛力疯狂输出,死死压制着***弧的暴动,为赵清真的神念引导创造一丝可能!这是意志与力量的极限角力!是道心与佛愿的完美协作!赵清真强忍识海撕裂般的剧痛,神念如同最高明的驯兽师,以“开阳武曲”无坚不摧的锋锐意志为刃,切割、疏导着雷霆本源中狂暴无序的能量;以自身精纯道元为缓冲,小心翼翼地剥离、引导着那最核心的一缕破邪生新之力。神念之线由银白渐渐染上了一层跳跃的金蓝雷光,变得极其不稳定。“引雷入药!疾!”赵清真心念如电,一声断喝!那道被神念之线缠绕、驯服了部分的金蓝雷弧,如同得到指令的灵蛇,猛地挣脱慧觉禅师的手掌束缚,化作一道金蓝交缠的细线,瞬间穿透灼热的炉壁,没入翻腾的琥珀色药液之中!轰——!!!仿佛在丹炉内部引爆了一颗惊雷!震耳欲聋的雷鸣在炉中炸响!即使隔着厚实的青铜炉壁,也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整个丹炉剧烈地向上弹跳了一下,炉壁瞬间爬满蛛网般的裂痕,刺目的金蓝色光芒从裂缝中迸射而出,将整个药棚区映照得如同白昼!炉内,景象更是翻天覆地!那道细小的金蓝雷弧入药,瞬间化作一片狂暴的雷霆炼狱!无数道细密的电蛇疯狂窜动,与金刚金焰猛烈碰撞、融合!炽白的雷火瞬间充斥整个炉膛!温度飙升到一个恐怖的地步!“嘶嗷——!!!”一声凄厉到极点、充满无尽怨毒与恐惧的尖啸(纯粹精神冲击)在赵清真和慧觉禅师的识海深处炸裂!那一点顽固的墨色秽根,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坚冰,在至阳至刚的雷霆与真火的双重煅烧下,发出最后的哀鸣!它疯狂地扭曲、膨胀,试图抵抗,墨色外壳被雷霆轻易撕裂,露出里面更核心、如同活物般蠕动的腥臭黏液!雷霆无情!真火焚天!金蓝电蛇狠狠噬咬在秽根核心之上!至阳破邪之力如沸汤泼雪!那蠕动的黏液瞬间凝固、碳化、崩解!一股浓郁到极致的、令人闻之欲呕的腥臭黑烟从炉盖缝隙中猛烈喷出,尚未散开,便被外围的金刚金焰彻底焚烧净化!随着秽根核心被彻底湮灭,炉内狂暴的雷火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戾气,光芒骤然内敛。翻腾的药液如同被注入了无穷生机,颜色瞬间变得澄澈透明,宛如融化的金色琉璃!无数细如发丝的金色光丝与微不可查的湛蓝电芒在药液中流转、交织,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纯净、神圣、蕴含着磅礴生机与破邪伟力的馥郁药香!这药香如同实质的甘霖,瞬间席卷整个药棚区!浓重的疫气、尸臭被彻底驱散!所有闻到药香的人,无论病患还是健康者,都感觉精神一振,仿佛有一股清泉自头顶灌下,洗涤了五脏六腑,连日来的疲惫、恐惧、胸中烦恶,竟为之一空!连远处钱塘江的波涛声,似乎都变得清澈了几分。丹炉火势渐渐平歇,炉壁裂缝中透出的不再是刺目光芒,而是温润柔和的金辉。炉内传来汩汩的轻响,如同生命之泉在涌动。赵清真与慧觉禅师同时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脸色苍白如纸,汗水早已浸透衣衫。方才引雷入药,看似短暂,却耗尽了两人全部的心神与力量。赵清真拄着归尘剑才稳住身形,慧觉禅师握着金刚杵的手也在微微颤抖,嘴角的金色血迹更为明显。但两人眼中,却燃烧着同样的、如释重负又充满欣慰的光芒。“开炉!”赵清真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沉稳。随着他剑指虚引,沉重的炉盖被无形之力缓缓移开。刹那间,金霞喷涌!九道温润夺目的金芒冲天而起,直透云霄,将黎明前最黑暗的天幕都刺破了一瞬!浓郁到化不开的药香如同实质,形成一圈圈淡金色的涟漪向四周扩散!炉底,九颗龙眼大小、圆润无瑕的丹药静静悬浮。它们通体呈现出纯净无暇的琉璃金色,丹药内部,无数细如尘埃的金色光点和微小的湛蓝电芒缓缓流转,生生不息。每一颗丹药都散发着温润而磅礴的生机,以及一股令人心安神定的破邪之力。丹药表面,隐隐有极其细微、天然形成的雷纹云篆流转——此乃天地法则认可、蕴含一丝雷霆道韵的象征!辟瘟金雷丹!成了!“神……神丹!是神丹降世啊!”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扑通跪倒在地,老泪纵横。“活了!有救了!我们有救了!”震天的狂喜哭喊瞬间取代了死寂。无数人朝着丹炉方向疯狂叩拜,绝望的阴霾被这九颗小小的丹药彻底驱散。赵清真伸手虚引,九颗金雷丹依次飞入他早已准备好的玉瓶之中。他取出一颗,步履有些虚浮,却坚定地走向旁边窝棚里那个最早因药香而气息稍平的老者。老者已陷入深度昏迷,面如金纸,气若游丝。赵清真捏开他的嘴,将那颗温热的金雷丹放入其舌下。随即并指一点老者膻中穴,一缕精纯柔和的“天权文曲”阴水真元注入,助其化开药力。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温和却沛然的金流,瞬间涌向老者四肢百骸!奇迹在众人眼前发生!老者蜡黄的脸上,如同被无形的画笔涂抹,迅速褪去死气,泛起健康的红晕。额头上密布的冷汗瞬间蒸干,紧锁的眉头彻底舒展。那如同破风箱般艰难起伏的胸膛,呼吸迅速变得平稳、悠长。不过短短十数息,老者喉咙里发出一声长长的、舒坦的呻.吟,眼皮颤动了几下,竟缓缓睁开了眼睛!虽然眼神还有些迷茫,但那份属于活人的神采,已清晰可见!“爹!爹你醒了!爹!”守在一旁的中年汉子扑到草席边,抱住老者,嚎啕大哭,那是劫后余生的狂喜。这一幕,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彻底点燃了所有人的希望!“速将此丹化入从知府衙门及城北老井取来的净水之中!按病情轻重,分予病患!”赵清真将玉瓶郑重交给济世堂掌柜和几个强自镇定、眼中含泪的管事者,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切记,药力雄浑,重病者酌量,体虚者减半!清水务必洁净!”“谨遵仙长法旨!”掌柜双手颤抖地接过玉瓶,如同捧着救世的圣物,立刻带人忙碌起来。很快,一桶桶融入了金雷丹粉末的药水被抬了出来。那药水呈现出淡淡的金色,散发着令人心旷神怡的清香。药水所到之处,便是生命的奇迹!高热不退、谵语连连的病人饮下药水,滚烫的体温如退潮般迅速下降,赤红的脸色恢复常色,混乱的眼神恢复清明。上吐下泻、脱水濒死的患者服下药汤,翻江倒海的肠胃瞬间平息,干裂的嘴唇得到滋润,眼中重新有了求生的光芒。浑身起满脓疮、恶臭难当的病人,药水擦拭之处,脓血收敛,红肿消退,钻心的奇痒转为清凉舒泰。甚至连那些只是沾染疫气、尚未发病的人,饮下药水后也感觉通体舒泰,精神百倍,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药棚区,第一次响起了不再是痛苦的呻.吟,而是喜极而泣的哭声、亲人相拥的庆幸、对赵清真和慧觉禅师发自肺腑的感恩叩拜!希望的金光,终于彻底照亮了这片被死亡统治的土地。疲惫不堪的药童和灾民们仿佛被注入了新的力量,分发药水、照顾病患的动作变得轻快有力。然而,赵清真与慧觉禅师并未沉浸在这救赎的喜悦中。他们并肩而立,望向不远处依旧波涛汹涌、暗流潜藏的钱塘江。江风带着水汽吹来,拂动他们的衣袍。“瘟毒虽解,不过剜去腐肉。”赵清真声音低沉,目光如电,穿透浑浊的江水,似要看到那遁入东海的孽蛟,“那蛟蛇虽受创,口窍被金气所封,然其已近化龙关隘,此番遁入汪洋,如虎归山林。一旦功成,必卷土重来,遗祸更烈。其沿途散播之妖毒虽被金雷丹克制,根源未断,犹在江海。”他话锋一转,视线锐利如刀,投向杭州城东方向,神念再次如同无形的触手,探向大地深处那污秽的渊薮:“更紧要者,乃狗子所言城东甜水井黑气如墨之根源!炼丹之时,贫道神念分出一缕探查,那封印之地……妖气激荡如沸,水脉紊乱如麻,地气翻涌,隐有凶物咆哮!恐非松动,而是……破封在即!”慧觉禅师手持金刚杵,杵尖雷纹隐动,神色凝重如山:“阿弥陀佛!道长之意,此次水劫,蛟蛇作乱引动水脉巨变,地气冲击之下,撼动了那深埋地底的‘猪婆龙’妖丹封印?而昨日那盘踞知府井的白头乌鸡魅,亦是感应同源邪气,方寻隙而入?”“正是!”赵清真断然道,“妖物对同源之力感应最是敏锐。那妖魅盘踞井台,绝非巧合!它借封印缝隙,一边汲取黑牌水灵修炼,一边试图污化净源,其行可诛,其心更昭示那封印之物已生大变!贫道怀疑……”话音未落!轰隆——!!!一声沉闷至极、仿佛源自九幽地狱最深处的巨响,猛地从脚下大地深处传来!整个药棚区剧烈一晃!泥水飞溅!无数窝棚簌簌发抖,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掐住!紧接着,杭州城东方向,夜空骤然被一道恐怖的光柱撕裂!一道粗大无比、漆黑如墨、散发着令人窒息腥臭与无边暴虐妖气的水柱,如同挣脱了地狱束缚的孽龙,轰然冲破大地,直插云霄!那漆黑的水柱并非清水,而是粘稠如石油,翻滚着无数惨白的泡沫和令人作呕的腐烂秽物!浓烈到极致的死亡、怨毒、贪婪的妖气,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了整个杭州城!“吼——!!!”伴随着水柱冲天,一声低沉、愤怒、充满毁灭一切生灵欲望的恐怖咆哮,如同万千冤魂的哭嚎与巨兽的嘶吼混合,自那破开的地脉深处滚滚传来,震荡四野!天空低垂的铅云被这凶戾之气搅动,竟隐隐形成一个巨大的、缓缓旋转的黑色漩涡!药棚区瞬间陷入死寂!刚刚升起的欢呼被掐断在喉咙里。所有人脸上血色尽褪,惊恐万状地望向城东那道接天连地的黑色妖柱,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攥紧了心脏,比瘟疫更甚!“妖丹……破了!”赵清真望着那通天彻地的污秽水柱,感受着那扑面而来的、带着上古蛮荒凶戾的滔天妖气,一字一顿,眼中寒芒如冰。归尘剑在鞘中发出清越而愤怒的长鸣,剑格七星,光华流转,直指那灾祸的源头!那传说中被天雷击毙、妖丹镇于地下的恐怖妖物——猪婆龙!其残存百年的力量与怨念,挣脱了束缚,向这片饱经磨难的土地,露出了狰狞的獠牙!真正的劫难,此刻才拉开序幕! 第九十三章 劫波渡尽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城东那道冲天而起的墨黑水柱,如同大地撕裂的伤口喷涌出的污秽之血,腥臭刺鼻的妖气瞬间弥漫开来,压得杭州城本就惶恐的百姓几欲窒息。那来自地底深处的咆哮,带着积压百年的怨毒与挣脱束缚的狂喜,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妖丹破封!那孽畜的残躯怨念要出来了!”慧觉禅师脸色剧变,手中降魔金刚杵嗡嗡急颤,雷光不受控制地跳跃。赵清真眼神锐利如鹰隼,归尘剑“天枢贪狼”(阳金)白金光芒大盛,锋锐无匹的神念瞬间刺透弥漫的妖气,直抵城东水脉深处!他所“见”的景象,令这位修为高深的道者也不禁心神一震——城东甜水井所在区域的地下,一个巨大、幽深、被浑浊黑水灌满的岩穴中,一枚足有磨盘大小、形似扭曲心脏的漆黑巨物正剧烈搏动着!它通体覆盖着类似蛟蛇却又更为粗糙、厚重、布满沟壑的漆黑鳞片,表面流淌着粘稠的、如同石油般的黑液,散发出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腥臊与死气——这正是传说中被天雷击毙、妖丹镇于地下的“猪婆龙”所残留的核心!此刻,这妖丹的核心正在疯狂吸收着地底水脉中蕴含的污秽之力、瘟疫病气、以及无数溺亡生灵的绝望怨念!它搏动的节奏越来越快,每一次搏动,都引动周遭黑水剧烈翻腾,无数道污秽的黑气如同触手般从妖丹核心蔓延而出,贪婪地刺入岩穴四壁的岩石与泥土中,疯狂汲取着地脉精气!更令人心悸的是,在妖丹核心那如同深渊巨口的搏动中心,赫然包裹着一具盘膝而坐、身披破烂僧袍的森白骸骨!骸骨周身流转着微弱的金色佛光,与妖丹的污秽之力激烈对抗,那骸骨双手结印,死死抵住妖丹搏动的核心,显然正是当年那位以身镇魔的高僧遗骸!正是这遗骸残留的佛力,构成了封印的最后屏障!然而,此刻这屏障已岌岌可危!妖丹核心每一次搏动,都喷涌出更浓烈的污秽黑气,如同无数条贪婪的蛆虫,疯狂啃噬着骸骨上的金色佛光。骸骨的光芒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表面甚至开始出现细微的黑色裂纹!那低沉的咆哮,正是妖丹核心吞噬佛力、冲击骸骨封印时发出的精神嘶吼!“大师!”赵清真声音凝重如铁,“妖丹核心已成气候,正疯狂吞噬高僧遗骸佛力,欲挣脱束缚!其核心包裹着圣僧骸骨,骸骨佛力是最后封印,亦是其力量源泉!一旦骸骨被彻底污秽吞噬,此獠怨念必将化形而出,其凶威恐更胜当年!必须立刻阻止!”“圣僧遗骸!”慧觉禅师目眦欲裂,悲愤交加,“妖孽安敢亵渎佛骨!贫僧纵粉身碎骨,也要护持圣僧法体,将此孽障彻底净化!”他再无保留,手中降魔金刚杵高举过顶,周身佛光如同熊熊燃烧的金色火焰!“唵!阿!吽!”三字根本咒化作实质的金色音浪,金刚杵顶端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雷光!慧觉禅师如同怒目金刚,身化一道撕裂妖氛的金色雷霆,朝着城东那道污秽水柱的源头——甜水井的方向,狂飙而去!所过之处,弥漫的妖气如同积雪遇沸汤,纷纷退散消融!赵清真紧随其后,归尘剑“摇光破军”(阳水)亮银宝石光芒流转,一股浩瀚精纯、掌控水行的真元包裹全身,排开沿途污浊水汽。他神念锁定那搏动的妖丹核心,心中急速盘算:此物深埋地底水脉,污秽之力已成循环,强行攻击核心,恐波及圣僧遗骸,且极易被其污秽妖气反噬。需断其根!斩断它吸收外界污秽与地脉精气的触手!“狗子!”赵清真一声清喝,声音穿透混乱的人群,精准地落在远处一个因恐惧而蜷缩在角落的丑陋身影上。狗子浑身一颤,抬起头,那双清澈的阴阳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在他眼中,整个城东区域,尤其是甜水井附近,天空已被浓稠如实质、翻滚着无数痛苦扭曲面孔的漆黑怨气彻底笼罩!那冲天而起的黑水柱,正是这怨气的实体显化!而在那怨气最深、最浓的核心处,无数道由怨念与污秽地气凝聚成的、如同树根般的“黑气触手”,正从甜水井口和周围地面裂缝中疯狂钻出,贪婪地伸向每一个靠近的、带着病气或恐惧气息的生灵!“仙……仙长……”狗子声音颤抖。“带路!找出所有连接地下妖物的‘根’!那些最粗、最黑、吸食活人气息的触手源头!”赵清真命令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只有你能看见它们!”狗子看着赵清真坚定如磐石的眼神,又看了看慧觉禅师那怒目金刚般冲向地狱的身影,一股从未有过的勇气和使命感猛地冲散了恐惧。他用力点头,那双能洞穿阴阳的眼睛爆发出惊人的光芒:“跟我来!”他像一只灵敏的狸猫,朝着怨气最浓、黑气触手最密集的街巷深处冲去!赵清真紧随狗子。归尘剑“开阳武曲”(阴金)银芒吞吐,神念高度凝聚,随时准备发出致命一击。甜水井旁,已然成了人间地狱的前奏。污秽的黑水不断从井口和地面裂缝中涌出,带着刺骨的阴寒和浓烈的腥臭。十几个离得近、或心存侥幸想打水的人,已被数条粗大的、由怨念和污秽凝聚的黑色触手缠住!触手如同活物般勒入他们的身体,疯狂抽取着他们的生命力与精神恐惧!受害者发出非人的惨嚎,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皮肤变得灰败,眼神迅速涣散,成为妖丹壮大自身的养料!“妖孽!受死!”慧觉禅师已杀到!他怒发冲冠,降魔金刚杵带着万钧雷霆,狠狠砸向井口!“轰隆——!”狂暴的佛门雷火之力炸开!缠绕在井口的数条粗大触手应声断裂,化作腥臭的黑烟消散!被缠住的几个受害者软倒在地,虽奄奄一息,但总算暂时得救。然而,这一击如同捅了马蜂窝!井口剧烈震动,更多的、更粗壮的污秽触手如同狂蟒出洞,带着凄厉的怨魂尖啸,铺天盖地般卷向慧觉禅师!同时,整个甜水井区域的地面开始剧烈摇晃、崩裂!更多的黑水裹挟着刺骨的阴寒妖气喷涌而出,迅速在地面蔓延、汇聚!一个由污秽黑水构成的、模糊而庞大的轮廓正在地面迅速成型——那是一个狰狞的、融合了鳄首(猪婆龙特征)与蛟身的恐怖虚影!正是妖丹核心怨念借助污秽水汽凝聚的临时化身!它虽非实体,但散发出的凶戾妖威,已让天地变色!“吼——!”鳄首蛟身的怨念化身张开由黑水构成的巨口,发出一声震魂摄魄的咆哮,一道粘稠腥臭、蕴含着剧毒与腐蚀之力的漆黑水柱,如同决堤的冥河之水,朝着慧觉禅师轰然冲击而来!所过之处,地面被腐蚀出深深的沟壑,空气都发出滋滋的哀鸣!“不动明王印!”慧觉禅师凛然不惧,金刚杵顿地,周身佛光大盛,化作一尊凝实的金色明王虚影,硬撼那污秽冥河!轰——!金黑两色能量猛烈碰撞!佛光净化着污秽,污秽也在侵蚀着佛光!剧烈的冲击波将周围残存的房屋瞬间夷为平地!慧觉禅师闷哼一声,金色明王虚影剧烈晃动,脚下地面寸寸龟裂!这怨念化身的全力一击,威力竟恐怖如斯!与此同时,在狗子的指引下,赵清真如同索命的阎罗,在混乱的街巷中急速穿行。归尘剑“开阳武曲”的银白剑光如同死神的镰刀,每一次挥出,都精准无比地斩断一条连接大地、疯狂吸食生灵精气的粗大“黑气触手”根源节点!嗤!嗤!嗤!剑光过处,污秽触手应声断裂,化作腥臭黑烟消散。被触手缠住、即将被吸干的灾民或牲畜软倒在地,捡回一条性命。狗子看得心惊胆战,又热血沸腾,他从未想过自己这双被视为不祥的眼睛,竟能指引仙长斩妖除魔!“左前方!墙角!三条!在吸那房子里的病人!”狗子尖声叫道,指向一栋歪斜的民房。透过墙壁,他清晰地“看”到三条粗壮的黑气触手穿透墙壁,缠绕在几个卧病在床的灾民身上。赵清真身形如电,归尘剑划出三道匹练般的银光!嗤嗤嗤!黑气触手断裂!民房内传出几声虚弱的咳嗽和劫后余生的哭泣。“右边!水沟里!最大的一条!连到地下去了!”狗子又指向一处污浊的水沟,那里一条足有水桶粗、散发着浓郁死气的黑气触手正贪婪地吸取着沟中污水的秽气,并源源不断地将力量输送向地底深处。赵清真眼神一凝,归尘剑“天璇巨门”(阴土)明黄光芒流转,剑势陡然变得沉重如山!“坤元断脉!”一剑刺入水沟淤泥!厚重的大地之力顺着剑锋透入,精准地轰击在那触手的根源节点上!轰!淤泥炸开!粗大的触手发出一声无声的哀嚎,剧烈抽搐着寸寸断裂、消散!地底深处似乎传来一声愤怒的闷哼!随着一条条关键的“触手根源”被赵清真斩断,甜水井旁那鳄首蛟身的怨念化身气息明显一滞!它攻击慧觉禅师的黑水冥河后继乏力,威力骤减!“好机会!”慧觉禅师压力一轻,立刻抓住战机!他猛地撤去不动明王印,身形冲天而起,双手紧握降魔金刚杵,将毕生修为灌注其中!金刚杵瞬间化作一柄数十丈长的雷电巨柱,其上梵文流转,雷龙缠绕!“大威天龙!世尊地藏!般若诸佛!般若巴嘛空!雷火炼狱!灭!”随着震彻九霄的佛门真言,慧觉禅师如同陨星天降,将手中那擎天雷柱,朝着鳄首蛟身的怨念化身狠狠劈下!其威势,仿佛要将整个污秽之地彻底净化!轰隆隆隆——!!!!无法形容的巨响!刺目的雷光瞬间吞噬了那庞大的怨念化身!无数怨魂在雷火中发出最后的尖啸,化为青烟!污秽的黑水被蒸发、净化!地面被轰出一个巨大的焦黑深坑,甜水井彻底坍塌!妖丹核心通过触手汲取外界力量的通道,被这毁天灭地的一击暂时强行切断!然而,慧觉禅师这倾尽全力的一击,也极大地消耗了他的佛力。他身形落地,脸色苍白,微微喘息,杵地的金刚杵雷光黯淡。更糟糕的是,地底深处那妖丹核心被彻底激怒了!“嗷——!!!”一声远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怨毒的咆哮从地底深处炸响!整个杭州城如同发生了八级大地震!以坍塌的甜水井为中心,方圆数里的地面如同波浪般剧烈起伏、崩裂!无数房屋倒塌,烟尘冲天而起!粗大的裂缝如同蛛网般蔓延,污秽腥臭的黑水裹挟着刺骨的阴寒妖气,如同喷泉般从裂缝中狂涌而出!更恐怖的是,那深埋地底岩穴中的妖丹核心,搏动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频率!包裹着它的圣僧骸骨,其上流转的佛光已微弱如风中残烛,骸骨表面的黑色裂纹迅速扩大、蔓延!那核心搏动中心,如同深渊巨口,猛地将圣僧骸骨的一条臂骨强行吸入、碾碎、吞噬!骸骨上最后的金光猛地一爆,随即彻底熄灭!轰——!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了远古水妖的暴虐、百年镇压的怨毒、以及吞噬圣僧佛力后产生的诡异“邪佛”气息的恐怖力量,如同沉寂万载的火山,轰然爆发!坍塌的甜水井废墟猛然炸开!一个庞大到令人绝望的身影,缓缓从沸腾的污秽黑水中升腾而起!那是一条何等恐怖的怪物!它的主体是一条粗逾十丈、覆盖着厚重如坦克装甲般漆黑鳞片的蛟龙之躯,鳞片缝隙中流淌着粘稠的黑液。然而,它的头颅却并非蛟首,而是一个狰狞无比、布满骨刺的巨型鳄鱼头颅!獠牙如林,闪烁着金属寒光,一双眼睛如同两个燃烧着黑色火焰的血池,充满了毁灭一切的疯狂!这正是“猪婆龙”怨念与残存妖力融合圣僧佛力(已被污秽)后凝聚的——邪孽龙鳄!它并非当年猪婆龙本体复活,而是其最核心的妖丹怨念,吞噬了高僧遗骸佛力后强行凝聚的、介于虚实之间的恐怖邪物!虽非血肉之躯,但其妖威魔能,已远超三天前那条走蛟!邪孽龙鳄甫一现世,仰天发出一声撕裂苍穹的咆哮!恐怖的声浪混合着浓郁的污秽妖气与精神冲击,如同海啸般席卷四方!无数本就摇摇欲坠的房屋轰然倒塌,离得稍近的百姓和兵丁如同被重锤击中,七窍流血,惨叫着抱头翻滚,瞬间失去战斗力,更有甚者直接被震碎心脉而亡!整个城东区域,顷刻间化作死亡炼狱!“完了……猪婆龙……真的出来了……”“天罚!是天罚啊!”残存的人们在极致的恐惧中彻底崩溃,哭喊、哀嚎、绝望的祈祷声响成一片。赵清真与慧觉禅师首当其冲!那恐怖的咆哮冲击如同实质的巨锤,狠狠砸在两人护体灵光之上!噗!慧觉禅师本就消耗巨大,护体佛光剧烈震荡,嘴角溢出一缕金色血液,身形踉跄后退数步。赵清真周身水元真罡剧烈波动,归尘剑嗡鸣不止,剑格七星疯狂流转卸力,脸色也瞬间变得凝重无比!此獠凶威,远超预估!它吞噬圣僧佛力后形成的“邪佛”气息,对慧觉禅师的佛门神通隐隐有克制之效!“大师!此獠已成气候,虚实相生,污秽滔天!不可力敌!需寻其核心弱点!”赵清真疾声喝道,同时归尘剑“摇光破军”光芒暴涨,一道巨大的深蓝水幕拔地而起,暂时挡住了邪孽龙鳄咆哮掀起的第二波污秽冲击!“核心……圣僧遗骸!”慧觉禅师抹去嘴角金血,眼中燃烧着决然的火焰,“它吞噬了圣僧法体,亵渎佛骨,其力量核心必与圣僧遗骸尚未被完全消化的部分紧密相连!若能击碎或净化那部分遗骸节点,或可重创其本源!”“狗子!”赵清真再次呼唤,目光如电般扫向在冲击波中狼狈翻滚、却奇迹般未被震死的丑陋青年,“看它!看那怪物体内!哪里还有金色的光点!或者……哪里怨气最混乱、最不稳定!”圣僧遗骸虽被吞噬污秽,但其本质佛性或许还有残存,在狗子的阴阳眼中,可能就是混乱怨气中一点挣扎的金芒!狗子挣扎着爬起来,顾不得满脸泥污,那双清澈的阴阳眼死死盯住那如同魔神降世般的邪孽龙鳄。在他眼中,这怪物完全是由无数扭曲哀嚎的怨魂、粘稠的污秽黑水、以及狂暴的地脉浊气强行捏合而成,其内部能量混乱狂暴到了极点,如同一个沸腾的、不断爆炸的黑色漩涡!他强忍着灵魂被撕裂般的痛苦和眩晕感,目光疯狂地在怪物庞大的身躯上扫视……“心……心脏位置!左边一点!那里……那里有光!很暗很弱的金光!像……像快要熄灭的油灯!被好多好多黑色的、像蛇一样的怨气死死缠着!”狗子突然尖声大叫,指向邪孽龙鳄胸腔偏左的位置,“还有!它……它肚子下面!靠近尾巴根的地方!黑气最乱!像……像烧开的臭泥塘在冒泡!好多张脸在那里撕咬!”“心脏位置是尚未被完全吞噬的圣僧佛骨节点!下腹尾根是怨念强行聚合的薄弱点!”赵清真瞬间明悟!归尘剑“天枢贪狼”白金锋芒直指龙鳄心脏,“大师!我主攻其佛骨节点,引它邪佛之力!你以雷霆万钧之势,破其下腹怨念聚合点!狗子!远离!”“明白!”慧觉禅师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伤势,金刚杵雷光再次凝聚,身形化作一道曲折的闪电,以精妙的身法绕过龙鳄正面的攻击,直扑其庞大的下腹尾根处!“吼!”邪孽龙鳄显然察觉到了威胁,它那燃烧着黑焰的血瞳猛地锁定了气息“较弱”的慧觉禅师!巨大的鳄首猛地一摆,一道比之前更加粗大、粘稠、散发着浓郁“邪佛”气息的漆黑水柱,如同冥河之鞭,撕裂空气,狠狠抽向慧觉禅师!同时,它庞大的身躯搅动,掀起滔天黑浪,试图将慧觉禅师卷入其中!“就是现在!”赵清真眼中精光爆射!归尘剑终于完全出鞘!暗金色的剑锋薄如蝉翼,却散发出斩断虚空的锋锐!“开阳武曲”阴金银芒、“玉衡廉贞”阳火赤芒、“天权文曲”阴水蓝芒、“摇光破军”阳水银芒,四色光华在剑脊雷纹上交相辉映!“七星引炁,四象轮转!破!”赵清真人剑合一,化作一道撕裂混沌的四色惊虹!目标直指邪孽龙鳄心脏位置那一点微弱金光所在!剑锋未至,那凝聚了庚金锋锐、离火焚邪、文曲净化、破军控水四种极致之力的恐怖剑意,已让那一点被怨气缠绕的金光剧烈波动起来!邪孽龙鳄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心脏位置是它力量的核心节点,更是它尚未完全消化、反而可能成为破绽的圣僧佛骨所在!它再也顾不得追杀慧觉禅师,巨大的鳄首猛地回转,燃烧着黑焰的血瞳死死锁定赵清真!它放弃了水柱攻击,巨口猛然张开到极限,喉咙深处,一团浓缩到极致的、内部翻滚着无数扭曲金色梵文(已被污秽)和漆黑怨气的恐怖能量球正在疯狂凝聚!这是它吞噬圣僧佛力后形成的终极杀招——邪佛冥狱炮!其威力足以湮灭一方空间!然而,它回头的瞬间,下腹尾根那怨念强行聚合的薄弱点,完全暴露在了蓄势待发的慧觉禅师面前!“孽障!你的末日到了!大威天龙!雷火金刚杵!破!破!破!”慧觉禅师等的就是这一刻!他将所有残余的佛力、信念、以及对圣僧被亵渎的滔天怒火,尽数灌注于降魔金刚杵中!金刚杵瞬间膨胀,化作一根缠绕着十八条咆哮雷龙的擎天巨柱!带着净化一切邪祟、粉碎一切虚妄的佛门至刚至阳之力,狠狠捅向邪孽龙鳄下腹尾根那如同沸腾臭泥塘般的怨念聚合点!轰——!!!!!咔嚓——!!!!两声震天动地的巨响几乎同时爆发!赵清真的四色惊虹剑光,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狠狠刺入邪孽龙鳄心脏位置那被重重怨气包裹的微弱金光节点!庚金锋锐撕裂怨气防御,离火真炎焚烧污秽佛力,文曲净化之力冲刷邪气,破军控水之力扰乱其内部水元平衡!那一点微弱的金光如同被注入了强心剂,猛地爆发出最后、也是最璀璨的抵抗光芒!包裹着它的怨气触手如同遇到克星,发出凄厉尖啸,寸寸断裂消融!整个邪佛冥狱炮的凝聚过程被强行打断、反噬!于此同时,慧觉禅师的雷火金刚巨杵,如同烧红的铁钎插入冰雪,毫无阻碍地狠狠捅进了邪孽龙鳄下腹尾根那怨念沸腾的薄弱点!嗷嗷嗷嗷——!!!!!!!!!邪孽龙鳄发出了有生以来最痛苦、最愤怒、也最恐惧的咆哮!心脏节点被重创,佛力反噬!下腹要害被洞穿,怨念核心被至阳雷火疯狂焚烧净化!它庞大的、由污秽黑水与怨念构成的身躯剧烈地扭曲、膨胀、溃散!无数哀嚎的怨魂从它体内逃逸、消散!粘稠的黑液如同决堤般从伤口喷涌而出!它那燃烧着黑焰的血瞳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与疯狂!“趁它病,要它命!”赵清真与慧觉禅师心神相通,无需言语!赵清真猛地抽回归尘剑,剑格处“天璇巨门”阴土明黄光芒与“天枢贪狼”阳金白金光芒同时亮到极致!他双手握剑,高举过顶,引动大地厚重之力与北斗锋锐杀伐之气!“贪狼主杀!巨门镇地!斩!”一道凝练如实质、厚重如山岳却又锋锐无匹的暗金巨剑虚影在赵清真头顶凝聚,带着斩断因果、破灭虚妄的恐怖威势,朝着邪孽龙鳄那因痛苦而高昂的狰狞鳄首,狠狠斩落!慧觉禅师也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深插入龙鳄体内的金刚杵猛地搅动!狂暴的雷火之力在龙鳄体内彻底爆发!“佛怒火莲!爆!”轰隆隆隆——!!!!!!!!最后的毁灭爆炸,淹没了邪孽龙鳄不甘的咆哮!暗金巨剑斩落,鳄首应声而断,化为漫天腥臭黑雨!雷火自内而外爆发,将其庞大的身躯彻底撕裂、点燃、净化!无数怨魂在佛光雷火中得到解脱,化为点点荧光消散!污秽的黑水被蒸发一空,只留下一个深不见底、冒着袅袅青烟的巨大焦黑坑洞,以及坑洞底部,那枚失去了所有光泽、布满裂纹、核心处还残留着一小截闪烁着微弱金光的指骨(圣僧遗骸最后未被吞噬的部分)的漆黑妖丹。烟尘缓缓散去。天地间一片死寂。只有那深坑边缘跳跃的残余雷火和袅袅青烟,证明着刚才那场毁天灭地的神魔之战。噗通!噗通!慧觉禅师再也支撑不住,金刚杵脱手落地,他本人也盘膝坐倒,脸色金纸,气息微弱到了极点,显然已是油尽灯枯。赵清真以剑拄地,脸色苍白如雪,归尘剑光芒黯淡,剑身甚至出现了几道细微的裂痕,显然刚才的爆发也让他付出了巨大代价。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脏腑的剧痛。狗子从一堆瓦砾中挣扎着爬出来,满脸是血,却咧开嘴,露出一个丑陋却无比灿烂的笑容:“死……死了!怪物死了!光……光点灭了!”劫波,似乎终于渡尽。然而,就在这死寂之中,异变再生!那深坑底部,布满裂纹的漆黑妖丹突然微微一颤!那截残留的圣僧指骨上,最后一点微弱的金光彻底熄灭!一股比之前更加纯粹、更加隐晦、也更加阴毒的怨念波动,如同毒蛇出洞,猛地从妖丹裂纹中逸散而出!这股怨念不再狂暴,反而充满了极致的阴冷、狡诈与不甘!它如同无形的烟雾,瞬间分成数股,悄无声息地朝着几个方向急速遁去——正是那些在刚才大战中重伤昏迷、心神失守、气息奄奄的幸存者!它竟想放弃妖丹本体,以最纯粹的怨念夺舍寄生,潜伏下来!此等阴毒之物,若让它成功寄生,日后必成心腹大患,祸害无穷!“不好!它要逃!”赵清真瞳孔骤缩,想要阻拦,但身体透支严重,真元运转迟滞,归尘剑也无力再发!慧觉禅师更是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眼看那几道阴毒怨念就要没入几个昏迷灾民的眉心!千钧一发之际——“滚开!恶心的东西!离我阿爹远点!”一个稚嫩却无比愤怒的童音突然响起!只见一个约莫七八岁、脸上还带着泪痕和污泥的小男孩,不知何时冲到了一个昏迷的中年汉子身前。他张开瘦小的双臂,死死护住自己的父亲,对着那扑面而来的阴冷怨念,用尽全身力气,大声背诵起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清脆的童音,背诵的赫然是《孝经·开宗明义章》!这声音并不洪亮,更无半分灵力。然而,就在这稚嫩的、饱含着对父亲最纯粹守护之念的诵读声中,那扑向中年汉子的阴毒怨念,如同被无形的屏障阻挡,猛地一滞!丝丝缕缕的黑气竟在那蕴含人间至纯至孝意念的诵读声中,如同冰雪般开始消融!小男孩身上,仿佛升起了一层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属于人伦亲情的守护之光!仿佛连锁反应一般!“娘!娘你醒醒!坏人被神仙打跑了!你快醒醒啊!”一个趴在母亲身边哭泣的小女孩,本能地抱紧了母亲冰凉的手,带着哭腔喊道。“二哥!撑住!别睡!我们回家!”一个瘸腿的少年,拖着一条断腿,艰难地爬到重伤的兄长身边,用力摇晃着他。“老天爷开眼啊!妖物死了!大家别放弃!活着!都要活着啊!”一个幸存的老人,拄着断木,对着幸存的人们嘶声力竭地呼喊。劫后余生,亲人尚在。这最朴素、最原始、却也是最强大的求生意志与亲情牵绊,如同星星之火,在满目疮痍的废墟上点燃!无数道微弱却坚韧的人性光辉(守护、亲情、求生)升腾而起,交织成一片无形却温暖的光幕,笼罩在幸存者身上!那几道试图夺舍的阴毒怨念,撞在这片由无数凡人微弱信念汇聚成的、守护生命与人伦的光幕上,如同飞蛾扑火,发出无声的尖啸,瞬间被消融、净化,彻底烟消云散!深坑底部,那枚布满裂纹的漆黑妖丹,最后挣扎着跳动了一下,最终彻底失去了所有光泽,化作一块毫无生机的顽石,连同那截失去佛光的圣僧指骨,一同沉寂在焦黑的泥土之中。真正的劫波,在这一刻,才终于彻底渡尽。朝阳,挣扎着从铅灰色的云层后探出头来。金色的光芒艰难地穿透稀薄的云霭,斑驳地洒在杭州城这片饱经蹂躏的土地上。钱塘江的怒涛声似乎也平息了许多,只剩下低沉的呜咽,冲刷着劫后的残骸。赵清真拄着归尘剑,缓缓走到深坑边缘。他俯身,小心翼翼地拾起那截失去光泽的圣僧指骨。指骨温润如玉,虽佛光已逝,却依旧残留着一丝纯净的慈悲气息,仿佛诉说着主人当年舍身镇魔的大愿。他又看了一眼坑底那枚彻底沉寂、布满裂纹的漆黑妖丹,指尖一缕微弱的“玉衡廉贞”阳火弹出,将其包裹,缓缓煅烧,直至化为一小撮散发着腥气的灰烬,随风飘散。慧觉禅师在几个幸存者的搀扶下,也艰难地走了过来。他看到赵清真手中的指骨,浑浊的眼中瞬间涌出悲怆与敬仰的泪水。他推开搀扶,整理了一下破烂的袈裟,对着指骨深深拜伏下去,额头触及冰冷潮湿的泥土,久久不起。“圣僧……”老禅师的声音哽咽,“弟子无能,未能护持法体周全……然妖孽伏诛,人间劫波已渡,圣僧舍身镇魔之大愿,终得圆满……弟子,恭迎圣僧法骨归寺……”他颤抖着伸出双手,如同捧起世间最珍贵的圣物,从赵清真手中接过那截指骨,珍而重之地用一方洁净的黄色僧帕包裹,置于胸前。金刚杵被他背在身后,杵尖黯淡,却依旧残留着破邪的余威。赵清真默默看着,没有言语。他抬头望向远处。在幸存者们自发的组织下,焚尸的大火在几处高地熊熊燃起,浓烟滚滚,带着一种残酷的终结意味。更多的人在瓦砾堆中挖掘着,寻找着可能的生还者,或是亲人的遗骸,哭喊声、呼唤声、相互鼓励的沙哑声音交织在一起,谱写着劫后最真实也最沉重的乐章。瘟疫在“辟瘟金雷丹”的药力下已得到控制,但失去的家园、逝去的生命,留下的创伤需要漫长的时间去抚平。知府衙门的人终于开始组织人手,在兵丁的护卫下,战战兢兢地开始清理废墟,分发有限的粮食和净水,秩序在混乱中艰难地重建。狗子靠在一堵断墙边,疲惫地喘着气。他脸上带着伤,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几个被他指引获救的灾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递给他半个沾着泥水的饼子,眼神复杂,有感激,也有残留的畏惧。狗子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接过,狼吞虎咽起来,吃着吃着,眼泪却混着泥水流了下来。他不再是那个只会被驱赶、被唾骂的“丑鬼”了。“道长……”慧觉禅师在众人的搀扶下站起身,对着赵清真诚挚地合十一礼,声音虚弱却坚定,“此间事了,贫僧需护送圣僧法骨回天童寺安奉,并闭关修复金刚杵,消弭此番沾染的邪秽之气。杭州府重建与灾民安抚,自有官府与善信操持。道长日后若有暇,万望来天童寺一叙。此番并肩诛邪,共渡劫波,贫僧永志不忘。”赵清真回礼,声音平静:“大师保重。诛邪卫道,分内之事。他日有缘,自当拜访。”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这片疮痍的大地,“此间水患虽平,妖孽伏诛,然水脉受损,地气动荡,非百年难复。人心之伤,尤甚于山河。望大师佛法慈悲,日后多护佑此方生民。”慧觉禅师肃然点头:“阿弥陀佛,贫僧谨记。”说罢,捧着圣僧法骨,步履蹒跚却坚定地朝着城外天童寺的方向走去。金色的阳光落在他破旧的袈裟上,仿佛镀上了一层淡淡的佛光。赵清真独立于废墟之上,残阳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归尘剑已悄然归鞘,剑格处的七星宝石光华内蕴,剑身上的细微裂痕在缓缓自我修复。他最后看了一眼忙碌而悲怆的幸存者们,看了一眼远处依旧浑浊却不再狂暴的钱塘江,转身,青色的道袍在带着焦糊与泥腥气的风中轻轻摆动,步履从容地朝着东方,渐行渐远。在他身后,那座曾经繁华的东南都会,如同一个刚刚经历剧痛、浑身缠满绷带的巨人,在夕阳的余晖和尚未散尽的烟火气中,艰难地喘息着,开始了漫长而未知的重生之路。孩童的诵读声、妇人的哭泣声、工匠敲打木石的叮当声,混杂着江涛的低鸣,飘荡在劫波渡尽的杭州城上空。“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清脆的童音,穿透废墟的沉寂,执着地回荡着,如同黑暗尽头,一粒顽强萌发的种子。 第九十四章 庆福秽影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绍兴·六月初一至初三)灾后的绍兴城弥漫着诡异腥气,全真龙门派羽士赵清真踏着湿漉漉的石板路,神念捕捉到城西庆福庵飘来的淫.靡怨毒气息。妙修尼姑男扮女装玷污女眷的丑闻已酿成血案,庵堂深处,受害女子的嗔恨正与地底阴秽媾和。当赵清真以离火焚毁墙上邪符,沉睡的怪物被彻底惊醒——千张女子怨脸在壁虎般的妖腹上尖啸蠕动。归尘剑斩向那怨毒核心,却如同劈中浸透污血的湿革;毒液暴雨般泼来,连七星剑芒都发出哀鸣……---六月初一,午时刚过。钱塘江的潮信裹挟着浑浊的泥沙刚刚退去,但百余里外的绍兴府城,却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死死摁在劫后的泥泞与阴晦里,喘息艰难。空气粘稠得如同化不开的胶,沉沉压在街巷屋宇之间。刺鼻的焦糊味挥之不去,那是洪水冲垮灶台、焚毁屋舍遗留的烙印,混杂着药肆里飘出的、用以驱疫避秽的艾草和雄黄浓烈气息,更有一股子怎么也散不干净的水腥味,如同腐烂的河底淤泥被翻搅出来,弥漫在每个角落。三日前那场百年不遇的大水虽已退却,留下的满目疮痍却如同溃烂的伤口,暴露在湿热的梅雨天气下,发出无声的**。府河两岸,原本粉墙黛瓦、临水而筑的精致台门院落,此刻大多倾颓。断裂的梁柱刺向灰蒙蒙的天空,湿透的家具、衣物、破碎的坛坛罐罐被淤泥半掩半埋,堆积在街道两侧,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霉腐气息。重建的营生倒是热火朝天。叮叮当当敲打木石的声响、苦力搬运沉重条石时粗哑的号子声、锯木的刺啦声,在狭窄曲折的街巷里此起彼伏地撞击回荡。然而,这嘈杂的生机之下,却掩不住瓦砾堆里偶尔传出的、压抑到极致的啜泣。一个裹着脏污头巾的老妇人,蜷缩在自家倒塌的屋角,对着半埋在泥水里的一只小童虎头鞋,肩膀无声地剧烈耸动。几个精壮汉子抬着巨大的石础走过,汗流浃背,脸上却只有一片劫后余生的麻木。人心,便如那被污水长久浸泡过的上等湖绉,纵使勉强摊开在六月初这并不热烈的日头下晾晒,内里丝缕早已朽坏,无声无息地滋生着难以言喻的晦暗与粘腻的怨气。青石板路尚未完全清理干净,踩上去依旧湿滑粘脚。一个身影踏着这泥泞,自府河边的仓桥直街缓缓行来。他身着青色道袍,宽袍大袖,浆洗得干净挺括,行走间衣袂微拂,步履却异常从容沉稳,仿佛脚下不是灾后的狼藉,而是山间清幽的石径。背后斜负着一柄形制古朴的长剑,剑鞘暗沉无光,唯剑格处镶嵌的七颗宝石,隐隐透出不凡。此刻,唯有代表“天权文曲”之位、属阴水的那颗湛蓝宝石,流转着一层温润内敛的微光。这光芒极淡,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净化之力,无声无息地涤荡着身周因人心浮动、灾气淤积而生的污浊阴霾,在他身外尺许之地,撑开一片微不可察的清净。这便是云游至此的全真龙门派羽士,赵清真。他面容清癯,三寸长须垂于胸前,眼神澄澈平静,如同古井深潭,映着周遭的破败,却不起波澜。他的神念早已如一张无形而细密的网,悄然铺展出去,捕捉着风中传来的每一个细微声响与意念波动。风里裹着低语、叹息、压抑的恐慌,以及……一丝若有若无、却极其顽固地缠绕在鼻腔深处的异样气息。那气息绝非城外尚未平复的水泽淤泥所能散发,它混合着一种令人心神不宁的淫.靡甜腻与深入骨髓的阴冷怨毒,像无数条细小的毒蛇,在阳光照不到的墙角、门缝、瓦檐的阴影里蜿蜒吐信,丝丝缕缕,顽强地渗入这劫后绍兴城的空气里。源头,似乎就在城西,一片看似比别处更显幽静的坊巷深处。“……造孽啊!真是作孽!”一个挑着空箩筐的货郎,压低了嗓子对旁边茶摊上愁眉苦脸的老者说着,眼神躲闪地瞟向城西方向,“庆福庵……那地方,出大事了!”“嘘!噤声!莫要高声!”茶摊老者慌忙摆手,紧张地四下张望,声音压得如同蚊蚋,“知府衙门都下了封口令!谁敢乱嚼舌根?那些个夫人小姐……唉,往后可怎么做人哪!”“谁能想到?”旁边一个挽着裤腿、腿上还沾着泥点的汉子凑过来,脸上带着既惊骇又鄙夷的神情,“那妙修师太……看着多慈眉善目的一个人,整天阿弥陀佛的,背地里……竟是个……是个天杀的假尼姑!男扮女装啊!”他狠狠啐了一口唾沫。“听说了,乱棍活活打死的!”货郎接口,声音带着一丝残忍的快意和更深的恐惧,“就在庵堂后头!胡知府气得脸都青了!当场就拔了剑!还有几个……唉,当晚就……就寻了短见!吊的吊,投井的投井,作孽啊!”“庆福庵……妙修……男扮女装……乱棍打死……自尽……”几个破碎的词句,在赵清真静如止水的心湖中拼凑出一个模糊却骇人听闻的轮廓。他行进的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两道修长的剑眉微微向中间蹙拢,在眉心刻下两道浅浅的竖痕。城西那片幽静坊巷的方向,空气中那股淫.靡怨毒交织的秽气,随着距离的拉近,越发清晰浓郁起来,粘稠得几乎要化为实质,缠绕在呼吸之间。他足下方向悄然转变,青色的身影在街角一折,汇入通往城西的小巷。巷子越走越深,两旁高耸的粉墙马头墙投下浓重的阴影,将午后的天光切割得支离破碎。水灾的痕迹在这里似乎被刻意清理过,显得干净了些,但那股无形的秽气却如影随形,愈发沉重地压在心头。庆福庵,终于到了。这座昔日香火也算鼎盛的尼庵,此刻已被森严壁垒所包围。披着陈旧棉甲、手持长枪腰刀的兵丁,神情紧张地守在朱漆大门外,将看热闹的零星百姓远远驱开。大门紧闭,交叉贴着两张盖有鲜红“绍兴府印”的封条,墨迹淋漓,如同两道流血的伤口。兵丁们脸色大多苍白,眼神飘忽躲闪,不敢直视那紧闭的门扉,仿佛里面盘踞着什么择人而噬的凶物。空气中弥漫的腥臊怨毒之气,如同活物般穿透高墙,丝丝缕缕地弥漫在周遭,连初夏的微风也无法将其吹散。赵清真并未走向那戒备森严的正门。他身形微晃,如同融入巷弄墙角的阴影之中,再出现时,已如一道无声的青烟,飘然绕至庵堂后墙外一处僻静的角落。这里古树参天,枝叶繁茂,遮掩了视线。墙内静得可怕,连鸟雀之声也无。他凝立墙下,目光落在归尘剑剑格那枚流转着湛蓝微光的“天权文曲”宝石上。心念微动,体内精纯的全真丹元沛然流转,循着龙门派秘传心法《清静无为篇》导引,与宝石中的阴水真意相合。一股清凉、精纯、仿佛能涤荡一切污浊的水元真罡无声无息地自周身窍穴透出,如同覆盖了一层无形的流动水膜,将外界那令人作呕的秽气彻底隔绝开来。足尖在湿滑的青苔上轻轻一点,身如柳絮,毫无声息地飘然越过高墙,落入庵内庭院。---双脚甫一踏上庵内的石板地,一股难以形容的浓烈气味便狠狠撞来!浓重的血腥气,像刚被宰杀的牲畜腹腔里涌出的热流;刺鼻的檀香味,是庵堂里常年供奉积累下的底蕴,此刻却与血腥混在一起,形成一种怪异的冲突;廉价的脂粉香气,带着劣质的甜腻,如同腐烂的花瓣;更有一股难以名状的体液腐败后的腥臊恶臭,如同盛夏里闷死的池鱼……几种气味疯狂地搅拌、发酵,钻入鼻腔,直冲脑髓!饶是赵清真心志坚如磐石,早已斩断诸般外相侵扰,此刻心神亦不由地微微一荡,如同古井投入了一颗小石子,荡开细微涟漪。他立刻澄心静虑,默运《心印妙经》口诀,将那股令人作呕的翻腾感强行压下。眼前庭院,一片狼藉,如同被狂暴的野兽蹂躏过。精心栽种的花木被摧折得东倒西歪,枝叶零落,沾满了暗红色的泥污。青石板的缝隙里,渗透着大片大片已然凝固、颜色转为深褐的污渍,无声地诉说着曾经流淌的鲜血与混乱。几片被撕碎的素色僧衣碎片,如同被遗弃的残蝶,挂在断裂的灌木枝桠上,随风无力地颤动。正殿的殿门洞开,里面一片昏暗。一尊泥塑金身的释迦牟尼佛像低眉垂目,结跏趺坐于莲台之上。然而佛身之上,金漆大片剥落,露出灰暗的泥胎。最令人心悸的是那佛像的面容——在殿内幽暗的光线下,那低垂的双目和微微抿起的唇角,竟似凝固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诡异悲悯,静静地俯视着下方这片浸透了血污与淫.邪的污秽之地。香案倾倒,蒲团四散,经幡被扯落在地,踩踏得不成样子。赵清真眼神扫过满目疮痍,神念却如无形的水银,更为迅疾地流淌过庭院的每一寸角落。那淫.靡与怨毒交织的秽气源头,并非这遍地狼藉的庭院,而是指向更深的后殿——那排作为僧寮的禅房。他步履无声,踏过染血的石板,走向后殿。推开其中一扇虚掩的禅房门,一股更加浓郁刺鼻的血腥、体液腐败与浓烈檀香混合的恶臭,几乎形成实质的浪潮,扑面而来。饶是他道心通明,眼前的景象也让瞳孔骤然收缩。禅房内光线昏暗。一张原本应供清修打坐的简陋禅床,此刻锦被凌乱翻卷,上面沾染着大片大片深褐近黑的血迹,更有大片可疑的、半干涸的粘稠污渍,散发出令人窒息的腥气。地上散落着更多被暴力撕扯成条缕的素色僧衣碎片,几缕乌黑的长发缠绕在一串断裂的楠木念珠上,珠子散落一地。墙壁上,靠近床榻的位置,赫然有用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血液涂抹出的扭曲符咒!那符咒线条狂乱,透着一股邪异癫狂的波动,如同活物般微微扭曲着,散发着引动人心底深处阴暗欲望与无尽怨毒的气息。最令人心悸的,是墙角。那里堆着一小堆焚烧过后的灰烬,灰烬中,赫然残留着几片未曾燃尽的绢帛碎片。碎片边缘焦黑卷曲,但中间部分,却清晰地绘着不堪入目的春宫秘戏图!线条淫.亵,姿态扭曲,在昏暗的光线下,透着赤裸裸的邪欲。赵清真目光沉凝如铁。他并未立刻触碰任何东西,而是将神念之力凝聚如针,穿透脚下坚实的地砖,向下延伸、探查。嗡!神念甫一深入地下不过数尺,一股远比地面上残留的秽气更为庞大、粘稠、冰冷、充满了无尽怨念、羞愤欲绝与扭曲淫.邪欲望的阴冷气息,如同蛰伏的史前巨兽,猛地攫住了他的感知!这股气息并非静止,而是在庵堂的地基深处疯狂地汇聚、蠕动、贪婪地吮吸着地面上弥漫的精血怨气与邪.淫残念!它像一个正在疯狂汲取养分的恐怖胚胎,每一次脉动,都让赵清真探出的神念感受到针刺般的怨毒寒意和令人作呕的污秽粘稠感!“缩阳邪术……秽行记录……女眷自尽……”赵清真眼神瞬间转冷,锐利如刀锋划破室内的昏暗。此绝非寻常淫僧作恶泄欲!那妙修所习,分明是旁门左道中极其阴损的“缩阳秘术”,用以伪装女子之身。其行淫作恶时,竟还以秘法记录秽行,刺激受害者心魄,最终引致极端羞愤自尽。这一连串的恶行,其邪法核心已引动了地底深处淤积的阴秽地脉之气,更与那些受害女子临死前爆发的极致嗔恨怨毒相结合,此刻正在这污秽的温床中,孕育着一个真正的凶物!若任其成形破土,必成祸及一方的妖孽!心念电转,除恶务尽之念已决。赵清真并指如剑,指尖豁然指向墙壁上那幅散发着邪异波动的血符!归尘剑剑格之上,代表“玉衡廉贞”、属阳火的那颗赤红宝石骤然点亮,赤芒流转,灼热逼人!一缕精纯炽烈、蕴含破邪焚秽之能的阳火真元,自他指尖激.射而出,化作一道凝练的赤红火线,精准无比地射向那扭曲的血符!“离火焚邪!敕!”嗤——!赤红火线触及血符的刹那,那原本静止的符咒竟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到的活物,猛地剧烈扭动起来!一股极其尖锐、充满怨毒与不甘的凄厉尖啸,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穿透物质屏障,狠狠刺入赵清真的脑海精神层面!与此同时,腥臭刺鼻的黑烟腾空而起,血符在阳火真元的焚烧下迅速变黑、蜷曲,最终化为几缕飞灰飘散,那股邪异的精神波动也随之湮灭。然而,就在血符被彻底净化消失的瞬间——轰!地底深处那股庞大蠕动的阴冷气息猛地一滞,仿佛被狠狠捅了一刀!紧接着,一股被强行打断孕育进程的、狂暴到极致的愤怒意志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整个禅房地面如同筛糠般剧烈震动起来!墙壁簌簌落灰,屋顶梁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咯……臭道士……坏我好事……”一个非男非女、尖细扭曲、充满了怨毒与邪.淫的声音,如同无数根冰冷淬毒的钢针,再次直接刺入赵清真的识海深处!声音重叠回荡,带着千百个女子凄厉哀嚎的尾音!轰隆!!!禅房中央的地面猛地向上炸开一个巨大的窟窿!腥臭污浊、如同墨汁般的黑水裹挟着粘稠的淤泥和碎石,如同压抑了千万年的脓疮被挤破,狂喷而出!整个禅房瞬间被腥臭的泥浆和弥漫的黑色水雾笼罩!一个庞大、湿滑、令人头皮发麻、胃部翻江倒海的怪物,从炸开的黑水泥洞中,缓缓地、带着粘液拉扯的“咕叽”声,爬了出来!它形似一只被放大了千百倍的壁虎(守宫),通体覆盖着暗绿色、如同溃烂皮肤般的湿滑鳞片,粘稠腥臭的墨绿色粘液不断从鳞片缝隙中渗出、滴落,在地面腐蚀出一个个冒着青烟的小坑。一颗硕大狰狞的头颅上,不见眼睛,唯有一张几乎裂开到耳根、布满细密倒钩獠牙的巨口,如同深渊般开合着,每一次开合都喷吐出浓绿色的腥臭毒雾,发出令人牙酸的“嘶嘶”声。然而,最令人魂飞魄散的,是它的腹部!那里并非覆盖着同样的鳞片,而是由无数张扭曲、痛苦、充满极致羞愤欲绝神情的女子面孔,密密麻麻地、如同活体壁纸般拼接而成!这些面孔栩栩如生,惨白中透着死气的青灰,有的紧紧闭着双目,泪痕混着血污蜿蜒;有的圆睁怒视,瞳孔中是燃烧的怨毒火焰;有的嘴角却诡异地向上弯起,挂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媚笑……千百张面孔,表情各异,却共同散发着同一种被玷污、被背叛、被推向绝望深渊的滔天怨念!此刻,它们齐齐张开无声的嘴,汇聚成一股肉眼可见的、灰黑色的、足以撕裂灵魂的怨念狂潮——正是那些被妙修玷污后自尽身亡的女眷怨魂所化!这便是人心嗔恨与地底阴秽媾和所生的邪物——千面守宫妖!“吼——!!!”千面守宫妖庞大的身躯完全爬出地洞,盘踞在腥臭的泥泞之中,腹部那无数张痛苦扭曲的面孔同时发出无声却更加恐怖的尖啸!一股肉眼可见的、凝练如实质的灰黑色怨念音波,如同灭世的海啸,以它为中心轰然爆发,朝着整个禅房、朝着门口的赵清真席卷而来!音波所过之处,墙壁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瞬间布满蛛网般密集的裂痕,大块墙皮和砖石剥落!支撑屋顶的梁柱发出刺耳的断裂声!禅房内本就腐朽不堪的家具、蒲团、经卷,如同被投入粉碎机,瞬间化为漫天齑粉!这股音波不仅摧毁物质,更蕴含着直接攻击灵魂、引爆内心嗔怒与淫.邪欲念的恐怖力量,直冲赵清真心神!“清心如水,波澜不惊!神不外驰,气自安定!”赵清真心念如电,归尘剑剑格之上,“天权文曲”湛蓝宝石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华!一股浩瀚清凉、蕴含龙门正宗净化意志的水元真罡如同决堤的洪流,自他体内沛然透出!真罡流转,瞬间在身周形成一道坚韧无比、水光潋滟的无形屏障,如同横亘在怒涛前的巍峨堤坝!轰——!灰黑色的怨念音波狠狠撞在水元真罡屏障之上!屏障剧烈波动,湛蓝光芒明灭不定,发出沉闷如雷的轰鸣!赵清真身形微微晃动,脚下石板寸寸碎裂,但他眼神锐利如初,足下生根,硬生生抗住了这狂暴的灵魂冲击!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借着这股冲击之势,足尖发力,身形不退反进,如同离弦之箭,主动冲向那盘踞在污秽中心的庞大妖物!锵!归尘剑终于出鞘!暗金色的剑身在昏暗腥臭、尘埃弥漫的禅房内,骤然亮起一道冷冽的寒芒!剑格之上,代表“开阳武曲”、属阴金的那颗银白宝石瞬间点亮,光芒刺目!一股凝练到极致、仿佛能斩断世间一切虚妄与阻碍的庚金锋锐之气,如同活物般缠绕上暗金色的剑身!剑锋所向,空气发出被撕裂的锐鸣!“武曲破障!邪秽,斩!”赵清真一声清叱,声如龙吟!手腕翻动,归尘剑化作一道凝练如银线、纯粹由无坚不摧的庚金之气构成的剑光!这道剑光撕裂污浊的空气,带着斩断一切有形无形障碍的决绝意志,无视了妖物庞大的身躯和喷吐的毒雾,精准无比地直刺千面守宫妖那最为核心、也最为恐怖的所在——布满无数哀嚎人面的腹部中央!他要一剑斩断这怨念聚合的根基!铛——!!!一声刺耳欲裂、完全不似金铁交鸣的巨响在禅房内爆开!凝练的银线剑光,精准无比地刺中了腹部中央一张表情最为怨毒、扭曲程度也最深的女子面孔!然而,预想中一剑洞穿的场面并未出现!那张面孔如同活物般猛地向内凹陷,发出凄厉到非人的尖叫,面孔周围的皮肉疯狂蠕动挤压!剑尖传来一股极其坚韧、如同刺中了浸透污血的百年湿革般的触感!一股粘稠、污秽、充满了怨毒与淫.邪意念的强大反震之力,顺着暗金色的剑身,如同毒蛇般猛然倒窜而回,狠狠撞向赵清真的手臂经脉,更带着一股引动人心燥火、挑动邪念的精神侵蚀,直冲他的心神!同时,千面守宫妖腹部周围的其他面孔,如同被彻底激怒的蜂群,瞬间变得更加狰狞!它们齐齐张开嘴,并非发出声音,而是猛地喷吐出大量腥臭粘稠、闪烁着幽绿磷光的毒液!这毒液如同被强弩激.射而出的箭雨,又如同决堤的绿色污流,劈头盖脸、毫无死角地朝着近在咫尺的赵清真泼洒而来!空气中弥漫的腥臭瞬间浓烈了十倍!“坤元载物,厚德镇岳!起!”赵清真手腕一沉,强行压下剑身上传来的污秽反噬与精神冲击,体内丹元急速流转!归尘剑剑格上,代表“天璇巨门”、属阴土的明黄宝石应念而亮!一股沉浑厚重、承载万物的大地之力瞬间自脚下涌起,凝聚于身前!一面厚重凝实、流转着明黄光泽的巨大光盾凭空出现,堪堪挡在了赵清真与那泼天毒雨之间!嗤嗤嗤嗤——!!!腥臭的幽绿毒液如同暴雨般浇打在明黄色的光盾之上!顿时,如同滚烫的烙铁投入冷水,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剧烈腐蚀声!浓烈的白烟混合着刺鼻的恶臭冲天而起!光盾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黯淡、凹陷,明黄光芒剧烈摇曳!那毒液蕴含的不仅仅是剧毒,更带有强烈的污秽破法之力,疯狂侵蚀着土元光盾的根基!赵清真闷哼一声,脸色微微一白。那顺着剑身倒涌而回的污秽反噬之力,持续冲击着他的护体真罡和经脉。他当机立断,不再硬抗,借着毒液冲击光盾的巨大力量,身形如风中落叶般向后飘退,几个起落间,已退至相对空旷的庭院之中。他稳住身形,眼神凝重如冰。归尘剑暗金色的剑身上,沾染了几滴粘稠的幽绿色毒液,那无坚不摧的锋锐之气竟被这污秽之物所污,剑身发出细微的哀鸣,流转的庚金之气明显迟滞晦涩起来。那千面守宫妖庞大的身躯,带着令人牙酸的粘液拉扯声,缓缓从崩塌了大半的禅房破洞中完全爬出,占据了庭院的一角。腹部的千张面孔疯狂蠕动,无声地嘶鸣着,粘液滴落在地面,迅速腐蚀出滋滋作响的坑洞。它那颗无目的狰狞头颅转向庭院中的赵清真,布满螺旋利齿的巨口猛地张开,喉咙深处幽绿色的光芒急剧汇聚!一道粘稠腥臭、粗如梁柱、闪烁着致命幽绿磷光的毒液洪流,如同决堤的冥河之水,带着毁灭一切生机的恐怖气息,朝着庭院中央的赵清真汹涌扑来!毒液洪流所过之处,地上的石板如同热蜡般迅速消融、塌陷,残留的花草树木瞬间枯萎、焦黑、化为飞灰!青衫羽士的身影,在这污秽妖物掀起的腥风血雨之中,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挺拔。归尘剑上的七星,在幽绿毒光的映照下,流转着不屈的光华。 第九十五章 兰渚鬼雨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六月,梅雨正盛,绍兴府笼罩在一片无边无际的蒙蒙雨雾之中。雨水敲打着乌篷船的篷顶、湿滑的青石板路以及两岸无数白墙黛瓦,汇成涓涓细流,注入纵横交错的河道,让这座水城更添几分氤氲与沉寂。赵清真一袭青衫,头戴竹笠,行走在绍兴城外的古纤道上。雨水顺着他削瘦的面颊滑落,滴入脚下浑浊的运河水。庆福庵初战,守宫妖喷完毒液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妖怪也有高智商的存在,那粘稠的怨毒气息似乎已被雨水冲淡,但归尘剑“天权文曲”宝石依旧流转着温润的湛蓝微光,无声地涤荡着身周因连阴雨而滋生的郁悒之气,也感应着更深处、雨幕掩盖下的不谐之音。他的目的地并非绍兴城内,而是城郊的兰渚山。神念如丝,在淅沥雨声中捕捉到一些零碎的乡野传闻:近日兰渚山一带颇不太平,有夜归的樵夫莫名昏厥于道旁,醒来后胡言乱语,数日不食;更有甚者,传言山中古墓有异响,夜半常有绿荧鬼火飘荡,伴有若有若无的凄婉歌声。这些本寻常乡野怪谈,引不起赵清真太多留意。真正让他转向此地的,是神念捕捉到的一缕极其隐晦、却与庆福庵怨毒同源而异质的阴秽气息。它不像千面守宫妖那般淫.邪暴戾,反而更显幽邃、哀怨,如同深埋地底、积年不化的寒冰,带着一种刻骨的悲恸与……执念。这气息微弱,却如毒针般刺入感知,指引他前来。兰渚山不高,却林木葱郁,在雨幕中更显幽深。山路泥泞,人迹罕至。赵清真步履从容,踏泥而无痕,雨水近其身三尺便被一股无形的柔和气劲推开。他循着那缕哀怨之气深入,直至半山腰一处背阴的缓坡。缓坡上,荒草萋萋,藤蔓缠绕,一座颇为古旧的墓葬孤零零立在那里。墓制并非寻常百姓所有,石翁仲残损,碑文字迹被风雨侵蚀得模糊难辨,只依稀可辨“明”、“淑”、“朱”等字样,显是前朝一位有品级的女子墓葬。此刻,墓葬并无异状,但那哀怨阴秽之气,正丝丝缕缕地从墓冢之下渗出,与冰凉的雨水混合,弥漫在周围空气中。赵清真驻足墓前,目光扫过碑文,指间掐算。“天权文曲”之光微微闪烁,感应着此地气脉。并非大凶大煞之穴,却因某种极强的执念怨气久积不散,又逢这连绵阴雨,天地阳气衰微,致使阴秽滋生,扰及地脉,影响了过往生灵。“并非恶灵主动为祟,乃是怨气自溢,如溃疮流脓……”赵清真心中默然。此等情形,超度净化远比斩灭更重要。他正欲结印诵经,先行安抚地脉,涤荡污秽,神念却猛地一动!并非来自墓冢,而是来自山下!雨幕中,一阵急促杂沓的脚步声伴随着惶急的呼喊由远及近。“快!快些!就在前面!兰渚山!定是那古墓里的女鬼作祟,抓了魏公子!”一个年轻男子带着哭腔的嘶喊穿透雨声。“休得胡言!子不语怪力乱神!魏兄或许是迷路崴脚……”另一个稍显沉稳,却同样焦急的声音反驳,但底气明显不足。“迷路?这大雨天跑这荒山来迷路?方才那阵阴风你没感觉到吗?还有那歌声!一定是了!听说那是个前朝被负心皇子抛弃的才女,怨气极大,专抓年轻书生……”赵清真转身,只见三四名头戴方巾、身着襕衫的书生,深一脚浅一脚、狼狈不堪地冒雨奔来。他们衣衫尽湿,泥浆满身,脸上写满了惊恐与焦虑。为首一人面色惨白,嘴唇哆嗦,正是那喊话的年轻书生。几人看到墓前卓然而立的赵清真,先是一惊,待看清是位道人,如同抓到救命稻草,连忙奔过来。“道……道长!救命!”年轻书生扑倒在地,抓住赵清真的袍角,“我等是绍兴府学的生员,今日与同窗魏骥魏兄来兰渚山寻访古迹,不料……不料方才一阵怪风过后,魏兄就不见了!定是这墓里的女鬼抓了他去!”那稍沉稳的书生喘着气补充:“道长,晚生张承,这位是李允。魏兄确实是在我等身旁突然不见的。方才风雨骤急,隐约似有女子歌声,回头便寻他不着了。我等搜寻片刻,只拾得他落下的这卷书。”他递过一本用油布小心翼翼包裹的《孟子》,书页边缘已被雨水浸湿。赵清真接过书卷,神念微扫,其上残留的气息纯净而温和,带着读书人特有的浩然之意,却无半分邪祟纠缠。他抬眼看向古墓,那哀怨之气依旧,却并无新近摄拿生魂的暴戾痕迹。“福生无量天尊。”赵清真声音平和,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诸位居士稍安。此墓虽有阴滞,却非主动摄魂之恶灵。魏居士失踪,恐另有蹊跷。”他话音未落,归尘剑“天权文曲”蓝光忽然轻轻一颤,指向墓葬侧后方更深的山林。那里,雨雾更浓,一股极其微弱、却与庆福庵怨毒同源而异质的阴冷气息一闪而逝!不是墓中哀怨,而是另一种更诡异、更隐蔽的邪秽!“你们在此等候,切勿靠近墓冢。”赵清真吩咐一句,身形一晃,已如青烟般掠入侧后方的密林之中。留下几名书生面面相觑,望着道人消失的方向和那孤零零的古墓,在冷雨中瑟瑟发抖。林中树木更密,光线昏暗。雨水敲打树叶,声响密集,却更反衬出林深处的死寂。那缕诡异的阴冷气息时断时续,如同狡诈的毒蛇,在雨幕和林木的掩护下游弋。赵清真神念高度凝聚,如同最精细的罗盘,锁定那丝微弱的波动。脚下泥泞湿滑,他却如履平地。前行约一炷香时间,眼前豁然开朗,是一处小小的山谷洼地。洼地中央,竟有一口被荒草和乱石半掩的枯井!那诡异的阴冷气息,正从井口丝丝缕缕地溢出!更令人心悸的是,井口周围的泥土上,赫然残留着几个模糊的、刚留下不久的脚印!以及一道拖拽的痕迹,直通井内!赵清真瞳孔微缩。井口弥漫的邪气,虽极淡,但其本质与庆福庵地底那孕育千面守宫妖的阴秽怨毒同出一源!并非墓中女鬼的哀怨,而是一种更接近“嗔恨”本源的污秽之力,只是在这里表现得更加阴晦、狡诈,带着一种吸噬生机、制造迷障的特性。“并非抓替身,而是……诱捕?以其怨念为饵,引人自投罗网?”赵清真瞬间明悟。那古墓女鬼的哀怨之气,竟成了这井中邪物最好的掩护和诱饵!过往樵夫昏迷、书生失踪,恐怕多半是误近了此井,被其散发的邪气迷魂,或主动投入,或被拖入!魏骥,很可能就是最新的受害者!他快步来到井边。井口黑黢黢的,深不见底,一股混合着泥土腐朽和某种阴冷腥气的味道扑面而来。拖拽的痕迹至此消失。神念探入,井下仿佛有一个无形的漩涡,贪婪地吞噬着光线和感知,只能模糊感到一股微弱的生机被禁锢在极深处,如同风中残烛。不能再等!赵清真并指如剑,“玉衡廉贞”(阳火)赤芒在指尖吞吐,便要凌空画符,破开井口邪障。突然——“咿呀——!”一声尖锐、凄厉、充满无尽哀怨与愤怒的女子尖啸,猛地从身后古墓方向炸响!这啸声并非物理音波,而是直接冲击神魂!就连赵清真,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凝聚了数百年悲恸的魂啸震得心神微微一荡!几乎同时,枯井深处那微弱的生机波动,如同被这啸声刺激,猛地剧烈挣扎了一下,随即更快地衰弱下去!井口的邪秽之气骤然暴涨,仿佛被注入了强心针,化作一股灰黑色的雾气,猛地朝井外喷涌,直扑赵清真!声东击西?亦或是……那墓中怨灵感知到井邪要彻底吞噬生机,发出的不甘怒吼?赵清真临危不乱。归尘剑未曾出鞘,剑格处“天璇巨门”(阴土)明黄光芒流转,脚下大地之力瞬间凝聚。“坤元壁!”一面厚重凝实的明黄色光盾凭空显现,挡在身前。灰黑邪雾撞在光盾上,发出“嗤嗤”的腐蚀声,竟将蕴含大地厚重之力的光盾迅速消磨变薄!这邪气之歹毒阴蚀,远超预料!趁此间隙,赵清真身形疾退,同时左手凌空疾画,一道以“玉衡廉贞”阳火真元勾勒的破邪符箓瞬间成型,打向井口!“离火破幽!敕!”轰!阳火符箓撞入喷涌的邪雾,爆发出一团灼热的金红色光芒,至阳之气与至阴邪秽猛烈冲突,发出刺耳的嘶鸣,大量邪雾被蒸发净化。井口的喷涌为之一滞。赵清真毫不停留,转身便向古墓方向掠去!他心知,不先安抚下那爆发的墓中怨灵,不仅无法专心对付井邪,更可能刺激其彻底疯狂,波及外面那些书生。几个起落间,他已回到古墓前。眼前的景象让那几名书生吓得魂飞魄散,瘫软在地:只见那座古墓之上,浓郁的、几乎化为实质的灰白色怨气如同狼烟般冲天而起,搅动着周围的雨幕!一个模糊的、身着前朝襦裙的苍白女子虚影悬浮在墓冢上方,长发飞舞,面容扭曲,眼中流淌着血泪,正张开嘴,发出无声却撼动灵魂的泣诉与咆哮!冰冷的怨念如同潮水般扩散开来,草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失去生机!“痴儿!还不醒来!”赵清真声如雷霆,蕴含道门清音正律,直贯怨灵核心,“汝之悲怨,困守此地数百载,尘缘早断,何必执迷不悟,徒增罪孽,更被邪物利用?”那怨灵虚影猛地一颤,血泪模糊的眼睛“看”向赵清真,怨毒中闪过一丝迷茫。数百年的执念岂是轻易能化?她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尖啸,裹挟着滔天怨气,化作一只苍白的巨爪,朝着赵清真当头抓下!寒气刺骨,怨念蚀魂!赵清真叹息一声,知道言语已无法点化。归尘剑终于出鞘半寸!“铮——!”清越剑鸣响彻山林,如同龙吟!暗金色的剑身流转着冷冽锋芒,“开阳武曲”(阴金)银白宝石瞬间点亮,一股斩断虚妄、破灭邪祟的锋锐剑气冲天而起,并非斩向怨灵,而是斩向她与地脉怨气连接的纽带!“武曲断妄!破!”银线般的剑气掠过,那巨大的怨气苍白之爪如同被无形利刃从中剖开,轰然溃散!怨灵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虚影剧烈波动,变得稀薄了不少。她惊恐地看着赵清真手中的归尘剑,那剑身上蕴含的力量让她本能地感到战栗。“吾非来灭汝,乃度汝脱此苦海。”赵清真剑指怨灵,声音缓和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汝之怨念,已成井下邪物食饵,助其为虐,残害生灵。若再执迷,天道不容,必遭永锢!散去执念,归於地府,方得解脱!”或许是归尘剑的威慑,或许是赵清真话语中点出的“被利用”触及了她残存的灵智,怨灵虚影不再攻击,只是悬浮在空中,发出低低的、无尽的悲泣,血泪不断滴落,融入墓土。赵清真知道她怨气太深,非一时可化,需以经文慢慢净化。但眼下井下的魏骥危在旦夕!他迅速从袖中取出三张黄色符纸,凌空书写“净天地神咒”,手一扬,三张符箓化作金光,分落墓冢三才之位,形成一个简易的净化结界,暂时压制住翻腾的怨气,使其不再外溢为害。“看好此地,莫让凡人靠近!”赵清真对那几名吓傻的书生喝道,随即身形再次化作青虹,射向枯井方向。回到井边,那被阳火符暂时压制的邪雾再次弥漫开来,甚至比之前更加浓烈。井深处那点生机已微弱至极。赵清真不再犹豫,归尘剑彻底出鞘!“天权文曲”湛蓝光芒大盛,精纯的水元真罡护住全身,他纵身一跃,直接跳入那深不见底的枯井之中!下坠,不断下坠。井壁湿滑粘腻,布满苔藓。邪秽之气如同冰冷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疯狂冲击着“天权文曲”的护体蓝光,发出滋滋的腐蚀声。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充满恶意的眼睛在窥视,低语着怨毒与绝望的幻听,试图钻入心神。赵清真心如止水,默运玄功,护体蓝光稳如磐石。下落约十数丈,终于踏及实地。井底远比想象宽阔,仿佛一个天然的地下溶洞,却被人工修葺过,地面铺着残破的青砖,空气潮湿阴冷,弥漫着浓烈的腐朽和那种特有的阴秽腥气。微弱的光线从井口落下,勉强照亮方圆数尺。借着微光,赵清真看到角落处,一个青衫书生蜷缩在地,昏迷不醒,面色青白,气息微弱,正是魏骥。他周身笼罩着一层极淡的灰黑色雾气,正不断侵蚀他的生机。而在魏骥身旁,井底的中心,地面赫然有一个小小的、仅碗口大的泉眼!泉眼中涌出的并非清水,而是粘稠如油、漆黑如墨的液体!那令人心悸的、与庆福庵同源的阴秽怨毒之气,正源源不断地从这眼“恶泉”中冒出!这口枯井,竟是另一处宣泄大地深处“嗔恨”污秽的出口!虽然远不如杭州府衙地下那般庞大,但其性质一般无二!它感应到古墓女鬼的怨气,以其为诱饵,吸引生灵靠近,然后吞噬其生机,滋养自身!此刻,感受到赵清真身上磅礴的纯正道力,那眼恶泉猛地沸腾起来!粘稠的黑液喷涌,化作数十条扭曲的、如同触手般的黑色怨毒之蛇,发出嘶嘶的破空声,从四面八方缠向赵清真!同时,一股强大的、吸魂摄魄的精神力量猛地冲击赵清真的识海,妄图将他拉入无尽的嗔恨幻境!“冥顽不灵!”赵清真冷喝一声,归尘剑“玉衡廉贞”赤芒爆闪!“离火燎原!”灼热的阳火剑气呈扇形横扫而出,如同烈日融雪,那些扑来的怨毒触手瞬间被点燃,发出凄厉的尖啸(精神层面),化为缕缕黑烟消散。炽热的阳火真元甚至灼烧得那眼恶泉都微微一缩,喷涌之势稍减。但井底空间狭小,邪气源源不绝。赵清真心知必须速战速决,否则魏骥生机断绝,自己也难免被耗损真元。他剑势一变,归尘剑“摇光破军”(阳水)银芒流转,引动此地浓郁的水汽。“玄水缚邪!”井底残留的雨水、湿气瞬间被引动,化作无数条晶莹剔透却坚韧无比的水链,如同活物般缠绕向那眼恶泉,试图将其暂时封印禁锢。然而,那恶泉喷出的黑液污秽异常,竟能迅速污染纯正的水元之力。晶莹的水链刚一接触,便迅速被染黑、腐蚀,纷纷断裂。就在这僵持之际,异变再生!昏迷的魏骥,身体忽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他怀中,那本被油布包裹的《孟子》无风自动,书页哗啦啦翻动!一股微弱、却纯正无比、刚直不阿的浩然之气,猛地从他体内迸发出来!这浩然之气,源自他苦读圣贤书凝聚的胸中正气,平日不显,此刻在生死关头,受到极致邪秽的刺激,竟自行激发护主!嗤——!那笼罩在他身上的灰黑邪气,如同遇到克星,瞬间被这股看似微弱却性质截然相反的浩然正气冲散大半!魏骥的脸色顿时恢复了一丝血色。更奇妙的是,这股浩然正气竟与赵清真的道门真罡产生了某种奇特的共鸣!归尘剑仿佛受到激励,剑身轻颤,光华更盛!“好!”赵清真眼前一亮。他没想到这书生竟有如此潜质!趁此良机,他不再犹豫,归尘剑七星流转,最终定格在“天枢贪狼”(阳木)青翠欲滴的宝石上!阳木主生发,克阴土,亦能疏导、转化!赵清真心念电转,改变策略。不再强行封印或毁灭这口恶泉——以此地脉邪气之根深蒂固,非此刻能彻底根除。当务之急是救人,并暂时疏导、平息此地的怨毒。他并指如剑,以“天枢贪狼”阳木真元混合“天权文曲”阴水之力,凌空勾勒出一个个繁复玄奥的疏导符印,打向那眼恶泉四周的地面。“贪狼引生,文曲化秽!导邪归寂,封!”一个个青蓝色符印没入地下,如同在恶泉周围布下了一个疏导的阵法。那喷涌的粘稠黑液仿佛被无形之力引导,不再狂暴四溢,而是变得缓慢、凝滞,最终缓缓沉入泉眼深处,不再外溢。井底那滔天的邪秽之气也随之大幅减弱,虽然未能根除,但已被暂时引导平息,不再具有主动害人的能力。做完这一切,赵清真立刻来到魏骥身边。发现他只是元气大伤,邪气入体,但性命无碍。那股自行激发的浩然正气正在缓慢驱散残余邪秽。赵清真取出一枚温润的丹药,纳入魏骥口中,以真元助其化开。随后,他抱起昏迷的书生,身形一纵,脚踏井壁凸起之处,如灵猿般向上掠去。片刻之后,赵清真抱着魏骥跃出枯井,重回地面。雨不知何时已停了,夕阳的金辉刺破云层,洒在湿漉漉的山林上,映出一道绚丽的彩虹。那几名书生还在古墓旁守着,看到赵清真带着魏骥出来,又惊又喜,连忙围上来。此时,古墓在三才符箓的镇压下,已恢复平静,再无怨气溢出,只余一派苍凉。赵清真将魏骥交给张承、李允等人,吩咐道:“邪祟已暂平,速带他回城,好生调养,勿再近此地。”书生们千恩万谢,搀扶着依旧昏迷但气息已平稳的魏骥,踉跄下山而去。赵清真独立夕阳中,回望那口重归死寂的枯井和那座孤坟。兰渚山之困暂解,但一口小小的枯井竟也连通着那庞大的“嗔恨”之源?这邪物的根须,究竟蔓延得多深多广?它似乎在利用天地间一切怨气、执念、阴秽之地作为其触角和养分。他整理了一下青衫,负剑下山。归尘剑“天权文曲”宝石湛蓝依旧,默默涤荡着沾染的丝丝秽气,准备迎接下一段征程。身后的兰渚山,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影子,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有那口深井和古坟,沉默地诉说着不为人知的幽暗。 第九十六章 禹穴狐辩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六月初二,午后。赵清真循着气机指引,出了绍兴府城,往东南方向的会稽山行去。山势并不险峻,却古朴苍翠,弥漫着一股源自上古的肃穆。远处,大禹陵寝所在,一股浩大、沉稳、近乎于“德”的厚重气运如同巨玺镇伏大地,令百邪不侵。然而,在这宏大的正气边缘,山峦褶皱深处,却也隐藏着许多精怪妖氛,借禹王余威躲避天谴,或依靠山林水泽灵气修行。赵清真并未前往禹陵核心区域惊扰先王圣域,而是在山麓一处较为偏僻、临着一条名为“若耶溪”支流的清幽之地,寻到了一个半荒废的古禹王庙。庙宇不大,门墙斑驳,显然香火稀落已久,但整体结构尚存,并无阴邪之气,反而因靠近禹陵,残留着一丝微弱的镇压水患、泽被苍生的仁德余韵,正好可借用来中和守宫妖毒的淫.邪怨怼。他推开吱呀作响的庙门,院内古柏参天,杂草丛生,殿内禹王神像金漆剥落,却目光沉凝,俯瞰山川。赵清真拂去神像前供桌上的积尘,盘膝坐下,将归尘剑横于膝前。剑格处“天权文曲”湛蓝光芒亮起,精纯阴柔的水元真罡如同清泉流淌周身,开始缓缓冲刷、净化那几处暗绿毒渍。同时,“玉衡廉贞”(阳火)亦微微闪烁,以温和阳火煅烧剔除深入肌理的怨毒杂质。水火交融,梵音心经默诵于内,过程缓慢而细致,容不得半点急躁。这一入定,便是整整一日一夜。期间山风过隙,夜枭啼鸣,偶有山野小兽好奇窥探,皆不敢近前。至六月初三傍晚,赵清真才缓缓睁开眼,长吁一口浊气,那气息离体竟带起一丝微不可见的绿芒,随即消散在空中。剑身毒渍也已完全祛除。就在他准备再次入定之际,神念微动,捕捉到山下绍兴府城方向,一股奇异的波动传来。那并非强烈的妖气或鬼气,而是一种……混乱而焦躁的“意”。这“意”中混杂着读书人微弱的守正清气、妖物被激怒的暴戾、以及一丝……极其微弱、却让他眉心一跳的熟悉怨毒——正是千面守宫妖残留的污秽气息!虽淡薄如丝,却恶毒如旧,如同一点墨汁滴入清水,正在搅动一方气运。赵清真身形如青烟,掠下山峦,融入渐浓的暮色。循着那丝怨毒与混乱之“意”的指引,他来到绍兴城西,靠近古鉴湖遗址的一片区域。这里比城中心更为荒僻,多废弃的园圃和旧宅。那“意”的源头,锁定在一处门楣倾颓、墙垣半塌的巨大废宅前。宅院占地颇广,依稀可见昔日豪奢,如今却荒草没膝,雕窗破败,透着一股繁华落尽的凄凉。宅院内妖气淡薄,却并非血煞凶戾之气,反而带着一种奇特的、陈旧的“规矩”感,以及一股难以掩饰的……狐狸的腥臊味。这股妖气此刻正被一股暴怒的情绪所搅动,显得混乱不堪。而那股守宫妖的怨毒气息,则如同引信,正是点燃这暴怒的源头。赵清真隐去身形气息,悄无声息地落入院中,藏身于一株巨大的、已然枯死的石榴树后。只见庭院深处,主宅的堂屋大门洞开,里面蛛网密布,灰尘厚积。一个背着沉重书箱、穿着洗得发白青衿、面容清癯却带着几分迂阔固执的中年书生,正手足无措地站在堂中,对着空无一物的屋顶连连作揖,口中念念有词:“诸位……诸位仙家在上!晚生刘君琢,湖广人士,赴京赶考,途经贵宝地,只因……只因天色已晚,城门已关,无处投宿,见此地虽显荒芜,却廊庑尚存,可遮风避雨,故而冒昧借宿一宵!晚生一介寒儒,身无长物,唯有圣贤书几卷,绝无歹意!若有惊扰仙家清修,晚生在此叩首赔罪了!然……然圣人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宾主之道,贵在和气。仙家如此声势,岂是待客之礼?还望仙家息怒,容晚生暂歇一宿,天明即走,绝不久留!”这书生声音发颤,显然怕得厉害,但言语间却兀自秉持着那套圣贤道理,试图与“看不见”的主人讲理。在他脚边,书箱翻倒,几本《论语》、《孟子》散落在地,已被灰尘沾染。赵清真神念早已将屋内情形洞察分明。那屋顶檩梁之上、破败的阁楼之中,哪里是什么仙家,分明是聚集了数十只毛色杂乱、尚未完全化形的狐精!它们此刻正上蹿下跳,龇牙咧嘴,或是以爪叩击楼板发出咚咚巨响,或是拖动朽木制造刺耳噪音,或是故意扬起积年灰尘落下,搅得屋内乌烟瘴气。群狐眼中闪烁着顽劣、愤怒与被冒犯的光芒。而引发这一切骚动的根源——赵清真神念锁定在书生刘君琢方才不慎碰倒的一个角落的破旧画缸。缸体倾覆,里面滚出几卷残破的字画,其中一幅半摊开的画卷上,绘着一尊面目威严、身着冕服、手持玉圭的神像,旁有古篆题字:敕封洞庭君。而在那神像庄严的面庞之上、法衣之上,赫然印着几个清晰的、沾着泥污和某种秽物的狐狸爪印!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的守宫妖怨毒气息,正从那些爪印污渍中散发出来,玷污着神像本就不多的残存灵光,并引动了神像深处一丝被亵渎的愤怒意念!更有一缕同样的怨毒气息,缠绕在刘君琢的衣角——他方才慌乱中,似乎踩到了什么不洁之物。“原来如此。”赵清真心下明了。这废宅乃是这群狐精巢穴。那画缸,恐怕是狐精用来存放某些“秽物”(很可能是它们觉得不洁或厌弃之物)的容器。不知何时,一幅残留着洞庭君神力的旧画像被弃置其中,又恰好被守宫妖的怨毒气息所污染(或许是随水流,或许是其他途径)。刘君琢误入此地,惊慌失措下碰倒画缸,污损的神像重见天日,其被亵渎的怒意与守宫妖的怨毒混合,立刻刺激了巢穴内的狐精。狐精们嗅觉敏锐,对此等污秽气息尤为厌恶和暴怒,认为是这书生带来了极大的不祥与冒犯,故而群起攻之,欲将其驱逐。刘君琢那番酸腐的“讲理”,若是平时,或许真能让领头的狐精觉得“有理”而约束部下(狐性虽狡,亦有时守旧讲“规矩”),但此刻混合了神念被污之怒与守宫妖怨毒的挑唆,反而更像是一种讽刺和挑衅。果然,刘君琢的话音刚落,屋顶的骚动非但未止,反而变本加厉!一只体型稍大、尾巴尖略带一缕白毛的老狐(显然是头领之一),猛地将一块朽木蹬落,直砸向刘君琢头顶!同时,一个尖锐、苍老、充满了气急败坏的老妇人声音,在梁间尖利地响起(直接作用于神魂,凡人只能感到阴风呼啸,刘君琢因有微末清气,隐约能闻):“嗷呜!酸丁!闭起你的鸟嘴!什么宾主之道!分明是灾星临门!污秽透顶!你踩了狐仙奶奶的净室,还带了这等腌臜污物来触霉头!真是该死!该死!滚出去!立刻滚出去!不然吸干你的精气,让你也变作一地污秽!”随着这老狐的尖叫,那股守宫妖的怨毒气息仿佛受到催化,更加活跃起来,如同活物般试图钻入刘君琢的心神,引动他内心的恐惧与慌乱。刘君琢吓得抱头蹲下,面如土色,口中只剩喃喃的“子不语怪力乱神……有教无类……”,已是语无伦次。赵清真知道不能再旁观。这书生再待下去,非被狐精的暴怒撕碎,便是心神被守宫妖怨毒侵蚀,后果不堪设想。而此间狐精受此刺激,若彻底狂暴,也会为祸一方。他自枯树后转出,一步踏入堂屋。身形未见如何作势,却有一股无形的、清冷平和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如同清水泼入沸油,顿时将屋内狂躁的妖氛与污秽的怨毒压下一大截。“清净之地,何故喧哗?”赵清真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梁上每只狐精耳中,也让惊恐万状的刘君琢愕然抬头。“又是谁?!”那尾巴带白毛的老狐精猛地探出头,绿油油的眼睛警惕地盯着赵清真,龇牙发出威胁的低吼。它感受到这道人身上那股令它极不舒服的净化气息,以及……一丝危险。“臭道士!少管闲事!这酸丁污了我家族重地,今日必不能轻饶!”赵清真目光扫过地上污损的神像,又看向梁上狐群,淡淡道:“污秽之源,非此书生,乃画上邪氛。尔等修行不易,莫要被怨毒蒙蔽灵智,徒造杀孽,坏了道行。”“胡说八道!”另一只较为雄壮的公狐精咆哮,声音如同破锣,“分明是他带来的晦气!这破画早就塞在夜香缸里多少年了,一直没事!他一碰就出事!不是他是谁?道士,你莫要偏帮他!不然连你一块儿赶!”群狐鼓噪,龇牙声此起彼伏。刘君琢见到赵清真,如见救星,连忙爬过来拽住他衣角:“道长!道长救命!晚生只是借宿,绝无恶意啊!它们……它们不讲道理!”赵清真并未理会刘君琢的哭诉,而是屈指一弹,一缕极细微的“天权文曲”水元真罡,如同露珠般射向地上那幅洞庭君画像,精准地落在污秽的爪印之上。嗤的一声轻响,一缕几乎看不见的淡绿色烟气从画上升起,随即消散。画上那股守宫妖的怨毒气息顿时被净化大半,神像的怒意也随之平息不少。梁上的狐精们敏锐地感觉到了变化,骚动稍稍一滞,眼中的狂暴略减,多了几分惊疑不定。“看,”赵清真心平气和地道,“污秽已稍减。此物乃是一种极恶妖物残留之毒,最能引动嗔恨。尔等方才暴怒,半是因此物作祟。如今可愿平心静气,听我一言?”那白尾老狐精眼神闪烁,显然察觉到了自身刚才情绪的异常,但仍嘴硬:“哼!就算……就算有点古怪!但这酸丁闯入我宅邸,惊扰我等清修,总是事实!这又怎么说?”“天地广大,万物有灵。此宅荒废已久,尔等借居,此书生借宿,本是两不相干。”赵清真道,“他虽误触器物,却非有意亵渎。尔等修行,当知‘恕’道。一味嗔怒,只会堕入魔障,为那邪毒所趁,岂不愚蠢?”他话语中蕴含着一丝“天权文曲”的宁静之力,如同溪流涓涓,洗涤着狐精们被怨毒激得暴躁的心绪。群狐渐渐安静下来,眼中的凶光褪去,多了几分思索。刘君琢见状,连忙又作揖:“正是正是!晚生绝非有意!仙家大量,海涵则个!晚生这就收拾东西离开,绝不再扰!”说着就要去捡地上的书。“慢着!”那白尾老狐精忽然喝道,它盯着刘君琢,“走?说得轻巧!你惊扰我等,又带来污秽,就想一走了之?需得赔礼!”刘君琢苦着脸:“晚生身无长物,唯有几本旧书……”“谁要你的破书!”老狐精嗤道,“看你是个读书人,这样吧,替我家族做一件事,便算赔罪,允你在此住到天明,且保你平安!”“何事?”刘君琢和赵清真都看向它。老狐精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狐性终究难改):“离此向东三十里,镜湖(鉴湖)之畔,有一处‘禹穴’,传闻乃大禹王藏书之所。洞口有上古符文禁制,我族子弟难以靠近。但其内似有异宝灵气外溢,引人心动。你既是读书人,身具微末文气,或可不触禁制入内。你去往那禹穴之中,替我取一物出来。”“何物?”“不知具体形貌,只知那灵气清冽甘醇,似与文墨相关。或是古简,或是玉册,你进去一看便知。取来给我,你我两清。”老狐精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赵清真眉头微蹙。禹穴?他神念扫向东方,果然感应到一股极其古老、晦涩的封印气息,以及……一丝被封印极力压制、却仍隐隐透出的、令人心悸的邪异波动!绝非老狐精所说的“异宝灵气”!那波动深处,竟也缠绕着一缕守宫妖的怨毒气息,虽被古禁制镇压,却仍在顽强地试图渗透!这狐精,要么是感知被怨毒误导,要么就是心怀叵测,想借这书生之手达成某种目的!禹穴岂是等闲之地?大禹王封印之物,岂是善茬?让一个凡人书生进去,无异送死!刘君琢却听得有些心动。禹穴藏书?异宝?他读圣贤书,对先王遗迹本就心怀向往,若真能得见古圣遗泽,岂不是天大机缘?至于危险,他一时竟未深想,只觉得若能以此化解眼前危机,倒也值得一试。他犹豫地看向赵清真:“道长,您看这……”赵清真冷冷瞥了那老狐精一眼,目光如电,看得那老狐精一个哆嗦,下意识地缩回头去。他对刘君琢道:“书生,禹穴乃先王禁地,岂容轻入?内中封印之物,恐非你能承受。莫要受了蛊惑,枉送性命。”老狐精急了,在梁上尖叫:“道士!你休要危言耸听!那分明是祥瑞之气!我族世代居此,岂能不知?你这般阻拦,莫非是想独吞宝物?酸丁,别信他!你若不敢去,现在就滚出奶奶的宅子,看你能不能活着走到天亮!”群狐又跟着龇牙威胁起来。刘君琢看看面目狰狞的群狐,又看看神色凝重的赵清真,再想想自己无处可去的窘境,一咬牙,竟对赵清真道:“多谢道长好意。但晚生惊扰仙家在先,赔礼也是应当。况且禹穴乃圣王遗迹,晚生心向往之,若真有缘得见遗泽,虽死无憾!晚生……愿往一试!”赵清真看着他眼中那点被“圣迹”和“道理”点燃的固执光芒,心知这书生迂阔之气已起,再难劝回。也罢,让他吃点苦头,或能明白世间并非处处可讲“理”。自己正好也要去查探那禹穴异常的根源,或可暗中跟随,见机行事。“既然如此,你好自为之。”赵清真不再多言,转身一步,身影便淡去在门外夜色中,仿佛从未出现过。刘君琢愣了愣,心中莫名一空,但话已出口,只得硬着头皮,对梁上拱手:“还请仙家指明路径。”老狐精见他答应,喜出望外,连忙指引了方向,又催促他即刻动身。刘君琢收拾好书箱,深一脚浅一脚地出了废宅,依着狐精所指,往东面镜湖方向行去。夜色深沉,山路难行,他心中又是害怕又是期待,紧紧抱着书箱,口中不住背诵圣人文章给自己壮胆。他却不知,赵清真始终如一道青影,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道人眉头紧锁,神念牢牢锁定前方书生,更延伸向远处那处散发着古老封印与邪异波动的禹穴。他感觉到,那缕守宫妖的怨毒气息在此地出现,绝非偶然。六月初四,子夜时分。刘君琢气喘吁吁,狼狈不堪地终于摸到了镜湖畔一处偏僻的山坳。根据狐精描述,他找到了一個被藤蔓遮掩、仅容一人通过的幽深洞口。洞口岩石上,依稀可见早已模糊不清的古老符文痕迹,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威压。洞内漆黑一片,隐隐有阴风呼啸而出,带着一股陈腐的血腥气和……一种奇异的、类似檀香却又令人作呕的甜腻气味。刘君琢站在洞口,被那阴风一吹,浑身汗毛倒竖,之前的狂热消退大半,恐惧重新攫住了他。他回头望了望来路,一片漆黑,唯有远处绍兴城的零星灯火如同鬼火。想起自己对狐精的承诺,又念及“一诺千金”,他最终把心一横,点燃一支随身携带的、用来夜读的简陋油烛,哆哆嗦嗦地钻进了洞中。赵清真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洞口。他凝视着那些古老符文,面色凝重。“并非单纯禹王封印……其后世叠加了佛道两家的禁制,且……有被强行冲击过的痕迹。”那缕守宫妖的怨毒气息,正是从禁制最薄弱的一点丝丝缕缕地渗出。洞内传来刘君琢惊恐的叫声和踉跄的脚步声,显然里面情形绝非狐精所言的美好。赵清真不再犹豫,周身归尘剑微光流转,一步踏入禹穴之中。洞穴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却并非桃源,而是一片巨大的人工开凿的地宫!地宫四壁刻满了巨大的、风格狞厉的远古祭祀壁画,描绘着先民与洪水、凶兽搏斗的场景,充满了蛮荒磅礴的气息。但在地宫中央,景象却极为诡异!那里没有预想中的藏书玉册,反而是一个巨大的、用黑色石头垒砌的祭坛!祭坛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血色符文,并非禹王时代的风格,倒像是后世某种邪异的禁术!祭坛中央,供奉着的并非鼎彝礼器,而是一尊面目模糊、肢体扭曲、被无数锁链缠绕的漆黑神像!神像心口处,插着一柄锈迹斑斑的古青铜剑,剑身几乎全部没入,只留剑柄在外。而那尊漆黑神像,此刻正微微震颤着!一丝丝暗红色的、粘稠的、充满了极致嗔恨怨毒的气息,正不断从剑柄与神像的缝隙处渗漏出来,与守宫妖的气息同源,却更加古老、更加暴戾!祭坛周围,散落着许多惨白的兽骨(其中不乏狐骨)以及一些腐朽的人类骸骨!显然曾有无数生灵在此被献祭!刘君琢早已吓瘫在地,油烛摔灭,书箱翻倒,他瑟缩在角落,望着那尊恐怖的神像和满地的骸骨,牙齿打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此刻才明白,自己被骗了,这里根本不是什么藏书圣地,而是恐怖的魔窟!“果然如此……”赵清真叹息一声。这禹穴深处封印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宝物,而是一个极其可怕的远古邪神(或魔物)的残躯!那柄青铜剑,才是禹王真正的封印之宝!后世叠加的禁制,是为了加固封印。但不知何时,封印出现了松动,这邪魔的怨念渗出,不仅吸引了狐精(它们感知到的“灵气”恐怕是邪魔诱惑生灵的陷阱),更与千面守宫妖的怨毒产生了共鸣,或者说,守宫妖的怨毒,其根源或许就有一部分来自此地!那老狐精,要么是早已被邪魔低语蛊惑,要么就是其族中曾有前辈在此受害,怨念不散,影响了后代,才如此急切地想找人前来探查(或送死)。就在这时,那祭坛上的邪魔神像震颤得更加剧烈!渗出的怨毒气息如同活物般凝聚起来,化作一只暗红色的、狰狞的巨爪,猛地抓向瘫软的刘君琢!它要吞噬这个生魂,补充力量,冲击青铜剑的封印!刘君琢吓得魂飞魄散,闭目待死。“孽障!安敢逞凶!”赵清真一声冷喝,归尘剑铿然出鞘!“开阳武曲”阴金银芒暴涨,一道凝练无比的庚金剑气后发先至,精准地斩在那只怨毒巨爪之上!嗤啦!如同布帛撕裂,暗红巨爪被一剑斩断,发出凄厉的尖啸(精神层面),重新化为怨毒气息散开。但更多的怨毒气息又从神像裂缝中涌出,蠢蠢欲动。“道……道长!”刘君琢看到赵清真,如同见了亲娘,连滚带爬地躲到他身后。赵清真无暇理会他,全神贯注盯着那祭坛和青铜剑。封印已然极其脆弱,若让这邪魔彻底脱困,其危害远超千面守宫妖!必须加固封印!他并指如剑,点在归尘剑“天璇巨门”(阴土)宝石上,引动大地之力,口中诵念禹王治水定鼎的古老祷文,试图沟通祭坛残留的禹王正气,加持那柄青铜古剑。“嗡——!”青铜古剑似乎感应到了同源的力量,发出一声微弱的嗡鸣,剑身亮起淡淡的青光,暂时压制住了神像的震颤。然而,那邪魔怨念极其顽固,不断冲击。更麻烦的是,赵清真察觉到,自己体内那未被彻底净化的守宫妖毒,此刻竟与那邪魔怨念产生了轻微的共鸣,引得他气血微微翻涌,真元运转出现了一丝滞涩!“咯咯咯……臭道士……自身难保……还想多管闲事……”邪魔的意念如同冰冷的毒蛇,钻入赵清真脑海,试图引动他的旧伤和嗔念。就在这僵持不下之际,突然,地宫入口处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和狐狸的尖叫!只见以那白尾老狐精为首,数十只狐精竟然全都冲了进来!它们眼中闪烁着贪婪、恐惧和一种被强烈蛊惑的光芒,直勾勾地盯着祭坛!“宝物!果然是宝物!”老狐精尖叫着,“那剑!那剑是神物!抢过来!”它们竟不受此地邪气影响般(或许早已被潜移默化腐蚀),疯狂地扑向祭坛,要去拔那柄青铜古剑!“愚蠢!住手!”赵清真厉声喝止,但已然晚了一步!几只冲得最快的狐精已经碰到了祭坛边缘!轰——!!!祭坛上的邪魔神像猛然爆发出滔天的暗红光芒!一股远比之前恐怖十倍的怨毒洪流如同火山爆发般喷涌而出!那几只碰到祭坛的狐精连惨叫都没发出,瞬间就被怨毒吞噬,化为飞灰!青铜古剑发出痛苦的哀鸣,剑身上的青光急剧黯淡!邪魔,要脱困了!老狐精和其他狐精被这骇人景象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想要后退,却被那爆发的怨毒洪流卷入,眼看就要步同伴后尘!千钧一发之际,赵清真眼神一凛,做出了决断。他猛地将身后吓傻的刘君琢推向远处角落,以一股柔劲护住。随即,他竟逆着怨毒洪流,一步踏至祭坛中心,伸手握住了那柄即将被冲开的青铜古剑剑柄!“吼——!”邪魔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无数怨毒触手缠向赵清真。赵清真不顾周身被怨毒侵蚀的痛苦,归尘剑插在身边地上,剑格七星疯狂流转,全力催动“天权文曲”与“玉衡廉贞”,水火真罡灌注双臂,口诵《道德经》与《心经》真言,将自身对“无嗔”、“清静”的领悟,以及对禹王仁德的感召,尽数化为最纯粹的镇压之力,透过手臂,狠狠贯入青铜古剑之中!“以吾之净,镇汝之嗔!禹王助我!封!!!”璀璨的清光与暗红的怨毒在地宫核心猛烈碰撞!整个地宫剧烈摇晃,碎石簌簌落下!一场无声的、却凶险万分的较量在青铜剑柄处展开。赵清真以自身为媒介,引动禹王残留正气与自身道佛修为,强行将爆发的怨毒洪流压回神像之内!归尘剑哀鸣不止,剑身裂痕加剧。他嘴角、眼角、耳孔都开始渗出金色的血液,那是元神剧烈消耗、肉身濒临崩溃的征兆。不知过了多久,那暗红的怨毒光芒终于被一点点逼退,青铜古剑再次稳定下来,剑身青光虽然微弱,却坚定地镇压着神像裂缝。邪魔的咆哮化作不甘的嘶鸣,渐渐沉寂下去。地宫内,暂时恢复了死寂。只留下满地狼藉、惊魂未定的狐精、昏迷的刘君琢,以及以剑拄地、剧烈喘息、浑身被金色血液和暗绿污渍浸透的赵清真。他看着那些瑟瑟发抖、眼中已无贪婪只剩恐惧的狐精,声音沙哑却冰冷:“现在……可知何为真实?若非念尔等修行不易,今日便让尔等尽数化作飞灰!还不快滚!日后若再敢靠近此地,或行恶事,定斩不饶!”狐精们如蒙大赦,磕头如捣蒜,然后屁滚尿流、互相搀扶着逃离了这恐怖的地宫。赵清真又看向昏迷的刘君琢,摇了摇头。此番经历,若能醒来,但愿这迂腐书生能长点记性。他弹出一缕真气,护住其心脉,确保无性命之忧。随后,他艰难地盘坐在祭坛前,再次闭目调息。此次强行镇压,几乎耗尽了他的心力,守宫妖毒的反噬也更加猛烈。但他必须尽快恢复一些力量,离开此地。禹穴封印只是暂时稳住,远未彻底解决。那邪魔的本质,以及它与千面守宫妖的关联,仍需深究。晨光熹微,从洞口渗入。六月初五的清晨到来。赵清真缓缓睁开眼,勉强压制住伤势。他提起依旧昏迷的刘君琢,如同提着一只小鸡,一步步走出了禹穴。将刘君琢安置在官道旁显眼处,自有早起行商发现照料。赵清真最后看了一眼晨雾缭绕的会稽山和远处的绍兴城,转身,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再次消失在苍茫的山色之中。他的背影,依旧挺直,却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禹穴之秘,狐精之愚,书生之迂,守宫妖毒之韧,邪魔之古……这一切,都指向更深的谜团和更艰难的挑战。他的云游之路,注定无法平静。 第九十七章 金雷荡秽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绍兴府的夜晚,因庆福庵的骇人传闻,更添几分诡谲。宵禁提前,街巷空荡,唯有打更人颤抖的梆子声在死寂中回荡,如同为亡魂敲响的丧钟。赵清真行至城东,寻了一处清静的荒废小庙暂歇,闭目调息,神念如网,捕捉着城中游离的阴气与怨念。六月初五,子夜时分,一股极其阴冷、秩序森然却又带着一丝紊乱的气息,如同冰针般刺入赵清真的感知。这气息非妖非魔,而是……幽冥鬼差!他悄然起身,如影随形般循着气息而去。穿过几条幽暗的巷弄,来到城东一片相对完好的宅院区。气息的源头,竟在一户挂着“周府”灯笼的宅邸后院墙外。只见月光下,两个身影模糊、穿着皂隶服饰的“人”正对着墙角一个蜷缩的身影低语,声音空洞飘忽:“…时辰已到…周氏秀娘…阳寿该尽…速速随我等上路…”那蜷缩的身影瑟瑟发抖,正是个面容姣好却惊恐万分的年轻妇人,口中喃喃:“不…我不去…我爹娘尚在…我不能死…”赵清真神念扫过,心中了然。此乃阴差索命,阳寿该绝,此乃天道循环。他虽为道者,亦知阴阳有序,非大奸大恶或冤屈滔天,不便强行干预生死簿。然而,就在此时,异变陡生!一个穿着洗得发白青衿、身形清瘦的书生,怀抱着一卷书,踉踉跄跄地从巷口走来,口中还低声吟哦着圣贤文章。他似乎刚从城外访友归来,酒意微醺,浑然不觉眼前异状,竟直直地朝着那阴差与周氏女的方位走去!此人,正是尚未发迹的穷书生——魏骥。就在魏骥即将撞上那无形鬼域的瞬间,为首那名手持锁链、气息更强的紫衣阴差猛地抬起头,模糊的面容上似乎露出了极度惊骇的神情!它如同见了什么恐怖至极的东西,竟失声尖叫(精神震荡):“魏……魏尚书?!快退!!!”这声尖叫如同惊雷,在寂静的夜色中炸开!另一个绿衣阴差也如遭雷击,手中勾魂牌差点脱手!两个阴差连同那无形的鬼域气场,瞬间扭曲、溃散,化作两股阴风,仓皇无比地朝着城北方向遁去,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墙角兀自瑟瑟发抖、不明所以的周氏女,以及被那阴差尖啸震得酒醒了大半、茫然四顾的魏骥。“魏尚书?”赵清真眼中精光一闪。这阴差口中的称谓,绝非虚言恫吓,而是发自本能的恐惧!这魏骥,一个落魄书生,未来竟真能位极人臣,官至尚书?其命格之中,已然蕴含了足以震慑幽冥的煌煌官威与浩然正气!此等命格,万中无一!魏骥晃了晃脑袋,似乎只觉一阵阴风吹过,打了个寒颤,嘀咕了一句“夜深露重”,便继续抱着书卷,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周府隔壁一处更为简陋的租屋。那周氏女惊魂未定,茫然地看着魏骥的背影消失在门内,又看看空无一物的墙角,只觉方才如同噩梦,连滚带爬地逃回了自家后门。赵清真并未现身,神念却牢牢锁定了魏骥,以及那仓皇遁走的阴差气息。阴差索命,竟因撞见未来贵人而失败?此等事闻所未闻!翌日清晨,赵清真在周府附近茶摊静坐。果然,不到晌午,周府便传出了沸沸扬扬的消息:周家小姐秀娘昨夜险些被阴差索命,幸得神明庇佑云云。同时,另一个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流言也在市井间悄然蔓延:城北的荒废魁星阁,昨夜闹鬼闹得更凶了!有夜归的醉汉信誓旦旦,看到阁楼上有青面獠牙的影子晃动,还有隐隐的鼓乐和锁链拖地声!赵清真循着昨夜阴差遁走的方向和流言所指,来到城北。魁星阁孤零零矗立在一片荒草丛生的土坡上,飞檐破败,窗棂凋零,在晨光中也透着阴森。阁楼周围残留的阴气,比昨夜更为浓郁混乱,隐隐夹杂着一股暴戾的焦躁和不甘。他拾级而上,木楼梯发出不堪重负的**。阁楼顶层,灰尘积了寸许厚,蛛网密布。中央地面上,赫然残留着几道清晰的、仿佛被灼烧过的黑色印痕,呈锁链拖拽的形状。墙角,散落着几片破碎的纸屑,似乎是某种符箓的残片。空气中,残留着极淡的硫磺与香烛焚烧后的味道。赵清真俯身,拾起一枚较大的纸屑残片。上面用朱砂描绘着扭曲的符文,透着一股强制拘禁的邪异力量。非是正统阴司所用,倒像是……野路子的邪法!他眼神一凝。昨夜阴差索命失败,仓皇逃至此,莫非是被什么东西强行拘禁于此?这破碎的符箓,就是拘禁之物?“嗬嗬嗬……”一个低沉沙哑、充满怨毒的笑声,毫无征兆地在空旷的阁楼中响起,如同砂纸摩擦骨头。“多管闲事的道士……你也要来尝尝阴司铁律的滋味么?”赵清真霍然转身!只见阁楼入口处,光线扭曲,一个身影缓缓凝聚成形!此鬼身高近丈,青面獠牙,眼如铜铃,燃烧着幽幽绿火。它穿着破烂的猩红袍服,头上歪戴着一顶同样破烂的乌纱帽,手中拎着一条锈迹斑斑、兀自滴落着黑色粘液的沉重锁链。正是昨夜那为首的紫衣阴差!只是此刻,它周身鬼气紊乱,猩红的袍服上布满焦黑的破洞,那顶乌纱帽更是被烧掉了一半,露出里面青惨惨的头皮,形象狼狈不堪,但那股属于阴司鬼吏的森然威压却混合着狂暴的怨气,变得更加凶戾!“原来是你这鬼畜作祟,扰乱阴阳?”赵清真冷声道,归尘剑虽未出鞘,剑格处“开阳武曲”银芒已蓄势待发。“作祟?扰乱?”青面鬼差(此刻已无半分阴差气度,更像一头暴戾的恶鬼)发出刺耳的尖笑,锁链哗啦作响,“那周氏女本该是我妻!十年前她重病,其父在城隍庙前许愿,愿以女嫁我为妻,换其十年阳寿!城隍老爷亲口允诺,签押画押!如今十年之期已满,我依律迎娶,何错之有?偏生那该死的魏骥!坏我好事!更可恨这劳什子符箓!”它指着地上破碎的纸片,绿眼中怒火滔天,“不知哪个缺德的术士,竟在这破阁子里布下‘锁魂离阳阵’,昨夜我兄弟二人逃遁至此,竟被这阵法强行拘住,受了一夜阴火焚魂之苦!若非老子道行深,差点魂飞魄散!你说!这账,该算在谁头上?!”赵清真心中一震。城隍许愿?十年阳寿换冥婚?此等契约,阴损至极,城隍岂会轻易应允?其中必有蹊跷!“契约何在?”赵清真沉声道。青面鬼差(姑且称之)狞笑一声,从破烂的袍袖中掏出一卷散发着阴冷气息的暗黄色卷轴,抖手展开。卷轴之上,以朱砂书写着契约条文,下方赫然盖着一方城隍法印!印文清晰——绍兴府城隍司正印!在契约末尾的签名处,除了一个模糊的鬼爪印记(青面鬼的),还有一个清晰的手印和歪歪扭扭的签名——周大福(周氏女之父)!法印气息纯正,确系城隍无疑!签名手印,也带着周父的生魂气息烙印!这契约,从幽冥律法角度看,竟似乎……是真的?“如何?白纸黑字,法印如山!”青面鬼得意又怨毒地咆哮,“那魏骥仗着未来官运冲撞于我,害我迎娶不成,反受拘魂之苦!此恨难消!今夜子时,我必率百鬼,再入周府,强娶秀娘!谁敢阻拦,定叫他尝尝这幽冥锁魂链的滋味!你这道士若识相,速速滚开!否则,连你魂魄一并拘了,填我洞府!”它猛地一抖手中锁链,阴风怒号,鬼气森森,整个魁星阁都仿佛在它的怒火中震颤。赵清真看着那契约,又看看状若疯魔的青面鬼,心中疑窦丛生。城隍为何允此恶契?这青面鬼的狂暴状态,仅仅是因为娶亲不成和被困一夜?它的鬼气深处,似乎还缠绕着一丝极其隐晦的……庆福庵的怨毒气息?虽淡,却如同毒藤般与其本源的阴鬼之气纠缠共生!青面鬼的咆哮还在阴风中回荡,赵清真心念急转。强压此獠不难,但城隍契约疑点重重,贸然出手恐与幽冥结怨,更可能牵连无辜的周氏女。需得釜底抽薪,先破其“依律而行”的倚仗。“契约既真,贫道自不会妄阻阴司法度。”赵清真的声音平静无波,压下阁楼内的森森鬼气,“然,魏骥冲撞在前,你被困受苦在后,此乃意外,迁怒于周氏女,强娶豪夺,岂是幽冥正途?就不怕触怒城隍,罪上加罪?”“哼!城隍?”青面鬼绿眼闪烁,怨气稍敛,却更添几分愤懑,“那老儿……哼!若非他当年……罢了!契约在手,便是天王老子来了,这周秀娘也是我的鬼妻!那魏骥坏我好事,此仇另算!今夜子时,不见花轿,我便让这周府上下,鸡犬不留!”它显然对城隍有所忌惮,言语间有所保留,但强娶周氏女的决心却丝毫未减。赵清真不再多言,身形一晃,已如青烟般消失在魁星阁。当务之急,是找到魏骥,印证其命格,更要寻机破局,护住周氏女。魏骥赁居的陋室,家徒四壁,唯书盈架。赵清真叩门而入,言观其气色有异,特来解惑。魏骥虽清贫,气度却温润方正,待客有礼。谈及昨夜,他只道是晚归遇冷风,做了个怪梦,梦见自己身着紫袍玉带,立于高堂之上,喝退了一群魑魅魍魉。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赵清真更加确信其未来尚书命格已显雏形,那一身尚未凝聚成型的煌煌官威与浩然正气,正是阴邪克星。“书生可曾婚配?”赵清真似不经意问道。魏骥脸一红,摇头:“功名未立,何以为家?”“那周府秀娘,听闻端庄贤淑……”魏骥神色坦然:“邻家之女,仅数面之缘,不敢妄议。”并无半分绮念。赵清真心中稍定。看来魏骥与周秀娘并无私情,昨夜纯属意外。破局关键,或仍在此子身上。离了魏骥处,赵清真并未急于行动。青面鬼执念深重,戾气缠身,更有那守宫妖怨毒暗藏其鬼体深处,寻常道法恐难竟全功,反可能激其凶性,祸及更广。需炼制一特殊法器或符丹,非以力压,而以“理”服,以“正”克,以“无嗔”之意化解其滔天怨怼,同时涤荡那顽石般的守宫秽毒。他忆起废宅中,刘君琢以“理”退狐之事。“扫除心意地,名为净土因。无论福与智,先且驱贪嗔。”驱嗔之道,不在强力镇压,而在化解疏导,使其如冰释于阳,如尘落于地。寻常雷法刚猛暴烈,易增其怨;寻常水法虽善涤荡,却难破其执。需得刚柔并济,融雷火之威以破邪,汇水元之润以涤秽,更需蕴道门慈悲智慧之光以化怨,引未来官威之正以立信,方能制此怪局。念及此,赵清真需寻一清净地,开炉炼丹。然绍兴府城内人多眼杂,气机纷乱。他想起昨日追踪阴差残留气息时,曾于城北鉴湖之畔感应到一处荒废的小庙,地处偏僻,临水而建,水汽充沛,正是合宜之所。身形飘忽,不出片刻,已至鉴湖畔。但见碧波千顷,远山如黛,废弃的小庙孤零零立于湖畔高丘,飞檐残破,墙垣倾颓,却自有一股沉静气象。时值端午方过不久,湖畔尚有零星的菖蒲、艾草残留,空气中弥漫着水汽与淡淡的草木清香。赵清真步入庙中,正殿神像已斑驳不堪,积尘厚覆,然神像目光低垂,似仍默佑着这片水域。他于神像前拂出一块净地,盘膝坐下,归尘剑横于膝前。剑格处七星,“玉衡廉贞”(阳火)与“天权文曲”(阴水)二星微光流转,交相辉映。炼制此丹,材料非凡俗金石。主材乃是他自身精纯的离火真元与文曲水罡,辅以周遭天地间的浩然正气(尤其引动魏骥残留的那一丝未来官威为引),更需采撷端午刚过、残留天地间的纯阳辟邪之气(雄黄酒气、艾草蒲香之余韵),以及鉴湖万顷水波之灵韵。而最重要的“药引”,则是他对“无嗔”境界的体悟,化入丹中。只见他并指如剑,轻点“玉衡廉贞”。一缕精纯炽热的离火真元透指而出,却非攻敌,而是在虚空中如笔走龙蛇,勾勒出繁复玄奥的丹诀符文。符文初成,隐隐构成一尊三足丹炉虚影,炉火纯青。同时,他口诵《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观空亦空,空无所空;所空既无,无无亦无;无无既无,湛然常寂。寂无所寂,欲岂能生;欲既不生,即是真静”。庄严肃穆的念经之声不高,却清晰地在破庙中回荡,非为祈求,乃为引动经文中的智慧真意,调和炉火,赋予丹胚“破执”之性。随着诵经声,那离火真元构成的丹炉虚影中心,一点纯粹、炽白、蕴含大智慧、大毅力的雷光悄然凝聚!此非天上霹雳,而是赵清真心念观想,道门内炼真火,凝聚出的一丝“雷火”真种!雷光跳跃,却不暴烈,反显晶莹剔透,似能照见人心幽微。“坎离交.媾,智慧为雷。丹基初凝,疾!”赵清真低喝一声,“天权文曲”湛蓝光芒大盛,精纯阴寒的水元真罡如天河倒泻,注入那炽白的雷火之中。水火本是相克,此刻在赵清真强大心念的调和下,竟奇迹般交融!雷火得水润,刚猛内蕴;水罡得雷激,涤荡之力倍增!一团拳头大小、内部电蛇游走、外部包裹着氤氲水光的奇异光球在虚空丹炉中缓缓旋转起来,散发出中正平和却又沛然莫御的净化气息。此乃“无嗔雷丹”雏形!然其性仍偏于道法神通,需那一点煌煌正气为“药引”,点化其“名正言顺”、“邪不胜正”的人道法理之力,方能真正克制那依“契”而狂的青面鬼。赵清真心神沉静,神念如丝,遥遥感应城中魏骥所在。彼时魏骥正于陋室中晨读,诵的是《孟子·公孙丑上》“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声虽不高,然心念纯粹,引动自身那丝未来气运。就是此刻!赵清真并指虚引,隔空摄取!一缕微不可见、却纯正无比的紫金色气芒,跨越空间,自魏骥头顶一闪而逝,瞬息没入赵清真所在小庙中那旋转的丹胚之内!嗡——!丹胚剧震!爆发出璀璨夺目的金白光芒!那紫金气芒融入,如同画龙点睛,瞬间赋予了丹胚一种堂皇正大、凛然不可侵犯的煌煌威严!虚空中仿佛有金銮殿影、玉笏朝板一闪而过!龙眼大小、浑圆天成、表面流淌着紫金雷纹与湛蓝水光的宝丹——无嗔雷丹,终于功行圆满,骤然光华内敛,落入赵清真掌心!丹成瞬间,破庙内积年阴晦潮湿之气被一扫而空,弥漫着一种雨后天晴般的清灵正气,连那斑驳的神像,眉眼间似乎都柔和了些许。丹药入手,温润微沉,触之似有微麻的雷意,细察又有水波流转之感,更深处则是一片慈悲智慧的宁静。赵清真将其小心收入怀中玉瓶。此丹蕴含道门智慧、无嗔真意、天地纯阳、水灵润泽以及未来尚书之煌煌正气,正是应对今夜之劫的无上妙品。丹成时已近黄昏。赵清真并未立刻返回绍兴城内,而是静坐调息,恢复炼丹所耗心神。直至夜幕彻底笼罩四野,星斗渐显,他才睁开双眼,眸中精光湛然,起身步出小庙,踏着月色,重返绍兴府城。夜色深沉,六月初六,子时将近。周府所在街巷,早已空无一人,连野猫都销声匿迹。家家门户紧闭,窗隙后或许有无数惊恐的眼睛在窥视。周府之内,灯火通明得异常,反而照得庭院深处影影绰绰,更添诡异。压抑的哭泣声、颤抖的诵经声、家丁紧握棍棒粗重呼吸声交织在一起,绷紧如将断之弦。绣楼之上,周秀娘面无血色,紧握剪刀的手指关节已然发白。赵清真并未直接入府,而是立于周府斜对面一座酒肆的飞檐之上,青衫沐冷月,归尘剑缚于背后,气息与周遭夜色融为一体。他掌心托着那枚温润又隐蕴雷霆的宝丹,神念如网,笼罩四方,静待那幽冥迎亲队伍的到来。呜嗷——!阴风毫无征兆地卷地而起,吹得街面飞沙走石,灯笼剧烈摇晃!凄厉扭曲的唢呐声划破夜空,不成调子,反似鬼哭;沉闷的鼓点如同敲在人心坎上;刺耳的铜锣声间或响起,更夹杂着无数锁链拖拽地面的哗啦脆响,令人浑身发麻!一支比昨夜更为庞大、更为森然的迎亲队伍,从城北方向滚滚而来!为首者,正是那青面獠牙、猩袍破烂、乌纱半毁的青面鬼!它今日似乎特意“打扮”过,破损的袍服上竟歪歪斜斜插了朵惨白的纸花,绿眼中燃烧着疯狂、怨毒与一种令人作呕的“喜庆”。手中幽冥锁链黑气腾腾,滴落的粘液腐蚀得青石板滋滋作响。身后,近百名鬼卒形态愈发狰狞,或牛头马面,或缢舌裂颅,皆穿着残破的红衣,抬着一顶硕大无比、白纸糊就、却贴着猩红“囍”字的花轿,吹打着破损的冥器,踏着滚滚黑雾,直扑周府大门!队伍过处,地面凝结厚厚黑霜,墙垣瞬间爬满苔藓,刺骨的阴寒与绝望的怨气弥漫开来!“吉时已到!娘子——!为夫来迎你过门了——!”青面鬼的咆哮如同夜枭泣血,带着难以言喻的淫.邪与暴戾,震得周府屋瓦乱颤!它猛地将手中锁链一甩,那缠绕着浓稠幽冥邪力的链头,如同一条黑色巨蟒,挟着万钧之力,狠狠撞向周府那被重重符箓(虽无效却求心安)贴满的朱漆大门!轰咔——!符箓瞬间自燃化为飞灰,厚重的实木大门如同纸糊一般,被轻易洞穿、撕裂、粉碎!木屑混合着阴寒鬼气倒卷入府内,引起一片绝望的尖叫哭嚎!森森鬼气如同决堤洪流,涌入周府庭院!“痴愚孽障!嗔心不灭,劫难不休!”赵清真声如冷玉,穿透鬼哭狼嚎,清晰传入每一个(人或鬼)耳中。他身形自飞檐上飘然落下,恰挡在破碎的府门之前,青衫在狂暴的阴风中猎猎作响,身形看似单薄,却如中流砥柱,岿然不动。“又是你这碍事的牛鼻子!”青面鬼见赵清真再现,新仇旧恨瞬间引爆,怨毒之气冲天而起,将那点虚假的“喜庆”彻底淹没,“给我杀!将他碎尸万段,魂魄打入九幽,永世不得超生!”它狂吼着,手中断裂又弥合的锁链化作漫天索命黑影,阴风怒号,百鬼齐啸,如同黑色的狂潮巨浪,朝着赵清真汹涌扑来!那顶惨白花轿也轿帘掀动,露出里面无尽的黑暗与吸魂之力!赵清真面色沉静,归尘剑并未出鞘,只是左手掐诀,“摇光破军”(阳水)银芒一闪,引动漫天星力与周遭水汽,化作一道流转不息的深蓝水幕,暂时阻住汹涌鬼潮。右手则高高举起那枚无嗔雷丹!“无嗔无怨,智慧圆融。浩然正气,邪祟辟易。煌煌雷音,涤荡幽冥!敕!”他心念与丹合一,将自身对无嗔的领悟尽数灌注其中!无嗔雷丹骤然光芒万丈!那光芒并非刺目难睁,而是如同旭日东升,温暖、堂皇、充满智慧与威严,仿佛能照彻一切幽暗,抚平一切创伤!嗡——隆隆——!一种奇异的、混合着低沉雷鸣、清越道音、浩荡水声以及威严呵斥的宏大音波,以宝丹为中心,如同水波般柔和却又无可阻挡地扩散开来!这音波所及之处,空间仿佛被净化了一遍!“啊——!!!”青面鬼首当其冲!它身上那狂暴的怨气、冲天的嗔火、以及深藏鬼体核心的那一丝守宫妖污秽怨毒,在这蕴含无上智慧、慈悲、正气、雷威的音波扫荡下,如同遇到了克星中的克星!怨气被蒸发,嗔火被浇灭,污秽被净化!它那由契约和怨念强行凝聚的鬼体剧烈扭曲、波动,破烂的猩红袍服如同被烈阳暴晒的血痂,片片龟裂剥落!手中的幽冥锁链寸寸断裂,化为腥臭黑烟消散!它绿眼中的疯狂、贪婪、邪.淫被巨大的恐惧、茫然和一丝……前所未有的清明所取代!仿佛一个沉沦噩梦许久的人骤然被唤醒,却不知身在何处!“不……我的契约……我的新娘……恨……我的恨……”它发出断断续续、意义混乱的嘶吼,庞大的鬼躯在净化音波中迅速变得透明、虚幻,再也凝聚不起半分凶戾之气。它身后的百鬼迎亲队伍更是如同被投入洪炉的雪人,在那温暖而威严的光芒音波中,连挣扎都做不到,狰狞的面容扭曲着化为惊愕、解脱、或茫然,旋即纷纷溃散成缕缕青烟,消散在夜空之中。凄厉的乐声、鼓噪声、锁链声戛然而止。那顶惨白花轿无声无息地坍塌,化作一地纸灰,被夜风吹散。整个周府内外,陷入一种极致的寂静。森森鬼气、刺骨阴寒荡然无存,只有清冷的月光重新洒落,照耀着破碎的大门和惊魂未定的人们。破碎的门洞处,只剩下一道淡薄得几乎看不见、形体模糊、瑟瑟发抖的青面鬼影,蜷缩在地,茫然地环顾四周,再无半分煞气。它鬼体深处那丝守宫妖的污秽,也被彻底净化剔除。“嗔恨蒙心,契约为凭,然律法之上,尚有天理人情。”赵清真看着那茫然虚弱的鬼影,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城隍契约,疑点重重。你因嗔迷失,几酿大祸。如今怨气已消,秽毒已除,灵台既得片刻清明,还不速去城隍座前,将前因后果,是非曲直,一一禀明,求一个真正的公道?滞留阳间,嗔念复起之时,便是你魂飞魄散之刻!”那青面鬼影浑身剧颤,空洞的眼中挣扎片刻,最终望向绣楼的方向,复杂难明,似有悔恨,似有不甘,最终尽数化为一声长长的、解脱般的叹息。它对着赵清真的方向,艰难地躬身一揖,随即化作一缕极淡的青烟,不再狂暴,不再怨毒,朝着城隍庙的方向,飘飘荡荡而去。赵清真收回光华内敛、似乎消耗不小的无嗔雷丹(仍可温养复用),目光扫过惊魂甫定的周府众人,并未入内安抚,身形一闪,已消失在夜色中。周府之劫暂解,然那无孔不入、竟能利用幽冥契约的守宫妖本源,才是真正需要铲除的祸根。他立于绍兴城内最高之处,目光如电,扫过沉睡的城池。神念如丝,细细感应。那守宫妖的母体,那能污秽神像、扭曲契约、引动万千嗔恨的源头,其藏身之处,经过此番波折,那丝若有若无的感应,似乎更加清晰地指向了…… 第九十八章 禹穴嗔源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青面鬼怨念消散,周府之危暂解,然赵清真心湖未平。无嗔金雷丹涤荡幽冥戾气,如露如电,然其效重在“净化”与“平息”,对于那深植于大地脉络、与人心阴暗面交织共生的守宫妖本源,犹似扬汤止沸。赵清真先于城内暗访。茶楼酒肆中,除却寻常闲谈,近来最多人窃议的,乃是一件怪事:城北镜湖(鉴湖)近日频现“水怨”,有夜渔者见湖底有巨影游弋,伴有妇人悲泣声,所渔之鱼,鳞下常带血丝,烹食后令人心浮气躁,易生口角。镜湖……赵清真默记于心。是夜,他于绍兴府城隍庙焚香静祷,默运玄功,欲沟通本地城隍,探问幽冥契约及地气异动之事。然此地城隍似受禁锢,神念晦涩难明,仅传回一丝微弱警示:“禹穴……嗔泉……非……常力可封……”随即神念断绝,如同被无形之力强行掐断。“禹穴?”赵清真眉头紧蹙。他随刘君琢以及狐妖们探过一回禹穴,只有一尊被青铜剑封印的神像,未见其他异常。大禹陵,乃绍兴圣迹,关乎上古水脉龙气,若此地生变,非同小可!次日,赵清真前往会稽山,拜谒大禹陵。陵区肃穆,古柏森森,然细察之下,竟觉那庄严肃穆之气下,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燥意潜伏。赵清真循迹深入山中,再次进入那个隐秘.洞窟入口。洞中依然,祭坛、神像以及青铜剑,未见他物,似乎有一缕守宫妖的嗔意,但并不明显。赵清真到处捶打洞壁,在神像对面的洞壁,传来空响,他稍一蓄力,洞壁应声而碎,是一个入口。守宫妖的气息迎面扑过来,赵清真稳住心神,向下探去。下行数十步,又是一个巨大的溶洞空间,空间中央,是一口巨大的、沸腾翻滚的暗红色泉眼——嗔泉!泉眼之中,并非清水,而是粘稠如岩浆、不断冒着灼热气泡的赤黑色液体!每一个气泡破裂,都炸开一团肉眼可见的暗红色嗔怒之气,比庆福庵的秽气更加灼热暴烈,直灼人心!泉眼周围,矗立着九尊巨大的青铜巨鼎,鼎身刻有山川河流、上古符文,本是镇水安邦之神器,此刻却通体被炙烤得暗红,鼎内嗡鸣作响,不断吸收着泉眼散发的嗔怒之气,鼎身符文扭曲,仿佛不堪重负!鼎足深深陷入黑色岩石中,以整个九州山川之重,镇压着这口嗔泉!而在嗔泉正上方,虚空之中,竟盘踞着那千面守宫妖!其形态与庆福庵所见有所变化!体型虽庞大,却并非臃肿,反而显得精悍矫捷,通体鳞片呈暗红色,边缘锐利如刀,闪烁着金属光泽与高温灼热。腹部那千张面孔,亦不再是纯粹的女子怨容,而是男女老少皆有,表情皆是极致的愤怒、焦躁、不平、妒恨!它们嘶吼、咆哮、诅咒,发出的不再是淫.邪怨毒之念,而是最纯粹、最暴烈的嗔恨之意!这妖物,竟将巢穴筑于此地,借助禹穴嗔泉那积累万古的负面能量,以及九鼎镇压力所产生的反弹之势,疯狂汲取力量!泉眼旁,还有许多较小的坑洞,里面堆满了各类金属矿渣、破碎的兵器甲胄、甚至还有算盘、秤砣、铜钱等物,其上皆附着强烈的执念、贪念、损毁的不甘之念!这些人间“金行之嗔”的残渣,正不断被嗔泉的热力炼化,融入那赤黑色液体中,成为守宫妖的食粮!“咯咯咯……臭道士……你竟能寻到此地!”守宫妖腹部,无数张嗔怒的面孔齐声咆哮,声音不再是阴冷,而是灼热暴烈,如同金石摩擦,“禹王聚九州之金,镇天下之水,亦镇住了这万古以来治水无功、黎民怨怼的嗔恨!这口嗔泉,才是力量的根源!什么淫.邪怨毒?不过是皮毛表象!真正的力量,是这焚心蚀骨的怒!是这意难平的火!”它猛地吸一口气,嗔泉中赤黑色的液体剧烈沸腾,一股灼热狂暴的暗红色洪流冲天而起,被它吸入巨口!它的身躯瞬间又膨胀几分,鳞片红得发亮!“如今我已得嗔泉之力,九鼎亦难久镇!待我彻底融合此力,便可化身‘嗔怒明王’,将这人间化为焦土!你这龙门小道,安能挡我?!”咆哮声中,守宫妖巨尾猛地一甩,抽向一尊距离最近的青铜巨鼎!铛——!!!震耳欲聋的巨响在地下空间疯狂回荡!那巨鼎嗡鸣剧震,鼎身上一道古老的符文骤然崩碎!鼎内被压缩到极致的嗔怒之气如同决堤般汹涌而出,化作一道毁灭性的暗红色冲击波,混合着守宫妖喷出的灼热毒火,朝着赵清真狂猛扑来!同时,泉眼中赤黑色液体翻腾,凝聚成无数燃烧着嗔恨火焰的金石利刃,如同暴雨般射来!那千张面孔发出的怒吼音波,更是化作了实质的、扭曲空气的灼热震荡!攻击未至,那焚尽万物、点燃心火的恐怖热浪与嗔意已然临身!赵清真的护体真罡剧烈波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此地环境极克他的水元道法,泉眼的热力与金气,更是对归尘剑的灵性有着强烈的压制!危急关头,赵清真眼神沉静如古井深潭。他深知,面对这源自上古、积压万古、融合了金火之性的嗔怒之力,以水克火则力有未逮,以木生火则火上浇油,强攻硬撼,正中其下怀,必被这无尽的嗔怒火海吞噬!“……心生种种魔生,心灭种种魔灭……”“不识本心,学法无益;若识自本心,见自本性,即名丈夫、天人师、佛……”全真内丹修行之根本,在于识心见性,降伏心魔。外魔虽厉,终由心起。赵清真竟在此刻闭上了双眼,不再去看那毁天灭地的攻势。体内全真丹法默运,祖窍金丹滴溜溜旋转,散发出温润柔和、却不屈不挠的清明之光。他忆起师父吕玄通教导,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这嗔泉虽暴烈,其性亦属“阳”,然过犹不及,阳亢无制,则化为焚身之火。需以至阴至柔、至静至虚之心境对之。他周身气息陡然一变,不再试图硬抗,而是变得极柔、极静、极虚。归尘剑悬于头顶,“天权文曲”阴水之光前所未有的温润,化作一层似有似无、荡漾着微妙波纹的湛蓝水幕笼罩其身。这水幕并非坚盾,而是如深潭映月,如大海容涛,不拒不离。轰隆——!!!毁灭性的冲击波、火焰利刃、嗔怒吼啸尽数轰入那湛蓝水幕之中!奇异的一幕发生了!那足以熔金化铁的狂暴力量,冲入水幕之后,竟如泥牛入海,声势骤减!水幕剧烈荡漾,泛起无数涟漪,却并未破裂,而是以一种玄妙的方式,承载、疏导、化解着那滔天的嗔火与冲击力!赵清真身形微晃,脸色一白,嘴角溢出一缕鲜血,却硬生生凭借这至柔之道,接下了这恐怖的一击!他以自身为容器,以“天权文曲”的净化与容纳之性,强行承受并化解了这波攻击!“嗯?有点门道!”守宫妖略显诧异,随即更加暴怒,“我看你能承受几次!看我将你这水壳子彻底蒸干!”它再次引动嗔泉之力,更为狂暴的攻击正在酝酿!然而,就在它旧力刚去、新力未生的瞬间!赵清真紧闭的双目猛地睁开!眼中无喜无悲,唯有绝对的清明与洞察!“嗔火焚天,亦需薪柴。尔之薪柴,便是这万古积怨与人心不平!”“吾身虽微,亦含坎离!吾心虽虚,能容天地!”“禹王疏堵结合,吾今效之!导引嗔火,反淬金丹!无嗔之念,化为甘霖!”他双手结印,并非攻击印诀,而是内丹修炼中引导龙虎、调和坎离的法印!那被“天权文曲”水幕强行容纳、尚未完全化解的恐怖嗔火能量,竟被他以自身为鼎炉,引导入体!“呃!”赵清真浑身剧震,肌肤瞬间变得赤红,如同烧红的烙铁!经脉欲裂,丹田金丹疯狂震动,仿佛下一刻就要被这外来的狂暴能量撑爆!但他心神死死守住灵台一点清明,全真丹法催到极致,将这股灼热暴烈的能量强行约束,沿着特定经脉运转!这不是简单的承受,而是极其凶险的引火入体,淬炼己身!他要借这嗔泉之火,反炼自身金丹中的杂质,更要将其中蕴含的“嗔恨”意念,以自身无嗔道心为釜,硬生生炼化!守宫妖看出了他的意图,惊怒交加:“疯子!你竟敢拿我的嗔火炼功?!”它疯狂催动攻势,无数火球、金石利刃、音波轰向赵清真!赵清真却恍若未闻,身形在狭小的范围内挪移闪动,如柳絮随风,总是间不容发地避开大部分攻击,实在避不开的,便再次以“深潭映月”之势硬接,然后继续引火入体!他的身体成了战场,外部是守宫妖的狂轰滥炸,内部是嗔火与道心的激烈交锋!过程痛苦无比,如同千刀万剐,烈火焚魂!但他眼神越来越亮!体内金丹在嗔火的疯狂煅烧下,非但没有破碎,反而越发剔透圆融,表面浮现出玄奥的纹路!那被引入体内的嗔恨意念,在无嗔道心的观照下,纷纷消融瓦解,转化为精纯的能量,被金丹吸收!不知过了多久,当又一股庞大的嗔火能量被引入、炼化后,赵清真猛地张口,喷出的不再是鲜血,而是一道炽白无比、却又中正平和的真元之火!此火已涤尽所有嗔念,只剩下最纯粹的能量与他的道念!“炉火纯青,金丹始成!嗔火化莲,清净自生!”他长啸一声,双手印诀再变!那喷出的真元之火并未攻向守宫妖,而是在空中骤然展开,化作一朵巨大无比、缓缓旋转的青色莲台!莲台之上,火焰跳跃,却散发出清凉、安宁、涤荡烦躁的气息!——三昧真火莲!此乃全真道法中极高境界,以自身真火显化道家清净意象,专克一切心火邪念!青莲缓缓旋转,洒下无尽清辉。清辉所照之处,那灼热的嗔怒之气如同遇到克星,纷纷平息消散。泉眼沸腾之势稍减,守宫妖腹部那千张嗔怒面孔,竟也露出了短暂的迷茫与平静,咆哮声为之一滞!“可恶!清净之力?!”守宫妖惊惧交加,它感到自身力量根源受到了克制!它疯狂催动嗔泉,赤黑色液体再次狂暴,试图冲破青莲的清辉笼罩。赵清真岂容它喘息?他脚踏禹步,口诵《清净经》:“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每诵一句,空中青莲便明亮一分,清辉更盛!同时,他并指一点归尘剑!“玉衡廉贞,阳火焚邪!开阳武曲,庚金破障!摇光破军,玄水涤秽!三才合一,助我斩嗔!”归尘剑发出一声穿金裂石的长吟!剑格处,“玉衡廉贞”(阳火)赤芒、“开阳武曲”(阴金)银芒、“摇光破军”(阳水)幽蓝之芒,三颗宝石同时亮到极致!三道性质迥异却同出一源的力量冲天而起,注入空中的三昧真火莲之中!得到归尘剑三大星辰之力加持,青莲光华暴涨,形态骤然改变!莲瓣舒展,化作红、金、蓝三色光辉流转的巨大剑轮!剑轮中心,是清净无为的三昧真火本源,外围是焚邪的阳火、破障的庚金、涤秽的玄水!——三才斩嗔剑轮!“斩!”赵清真心念一动,巨大剑轮带着碾碎虚空、涤荡万邪的无匹气势,缓缓却无可阻挡地,朝着嗔泉上方的守宫妖旋转而去!剑轮未至,那清净、破邪、锋锐、涤秽的混合力量已然降临!守宫妖周身暗红色鳞片发出“咔咔”哀鸣,竟出现道道裂痕!腹部那千张面孔发出凄厉恐惧的尖叫,在清辉照耀下,纷纷扭曲、模糊、消散!它汲取的嗔泉之力,在这专门克制心火邪念、斩断嗔恨根源的剑轮面前,竟如同遇到了天敌,运转滞涩,威力大减!“不——!!我乃万古嗔怒所聚!我不甘心!”守宫妖疯狂挣扎,引动整个嗔泉之力向上冲击,赤黑色液柱如山洪暴发!轰——!!!三才斩嗔剑轮与嗔泉洪流猛烈对撞!没有爆炸,只有无尽的消融与净化!赤黑色的洪流撞上三色剑轮,迅速被分解、净化、蒸发!剑轮坚定不移地旋转,一寸寸地逼近守宫妖本体!滋滋滋——!守宫妖的躯体在剑轮光芒下剧烈消融,冒出滚滚黑烟,那不再是腥臭的污秽之烟,而是被强行炼化的、精纯的嗔恨意念消散于无形的景象!千张面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哀嚎声渐渐微弱。最终,剑轮彻底压过了嗔泉的反扑,悍然斩入了守宫妖的核心——那颗汇聚了最精纯嗔怒火种的心脏位置!嗤——!一声轻响,守宫妖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所有动作停止。腹部最后几张极度扭曲、代表最初源头(或许是某次治水失败后怨愤而死的先民之念)的嗔怒面孔,发出一声充满无尽复杂意味(愤怒、不甘、却又有一丝解脱)的长叹,随即彻底消散。暗红色的身躯迅速失去光泽,变得灰败、脆弱,如同烧尽的煤渣,寸寸龟裂,最终轰然倒塌,砸入下方的嗔泉之中,激起一片浪花,便彻底化为乌有,被那尚存的泉眼液体吞噬、同化。守宫妖既灭,那嗔泉失去了最主要的吸食和搅动者,沸腾之势渐渐平息,虽然依旧赤黑,却不再冒出那骇人的嗔怒之气,只是默默地翻滚着,热度也在缓慢下降。周围九尊青铜巨鼎的嗡鸣声也低沉下去,鼎身暗红色渐褪,恢复古铜本色,只是鼎身上多了几道深深的裂纹,记载着方才的惊心动魄。赵清真落回地面,身形踉跄了一下,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连续引火入体、催发三昧真火莲、最终驾驭三才斩嗔剑轮,几乎耗尽了他全部心力与真元。归尘剑光华黯淡,飞回他手中,剑身温热,灵性稍损。他看了一眼渐趋平静的嗔泉,又看了看那九尊裂纹的巨鼎,心知此地隐患并未根除,万古积怨非一朝可解,只是那借怨而生的妖物已除,泉眼暂时被压制。日后,仍需人间正气长存,德行滋养,方能慢慢化去这禹穴深处的嗔恨之源。他调息片刻,勉强压下伤势,步履沉重地走出禹穴。移来巨石,堵住洞口,洞外已是次日清晨,阳光穿透山间薄雾,洒在会稽山上,草木清新,鸟鸣山幽,那弥漫于绍兴府上空的沉闷郁气,似乎也随之消散了不少。回到绍兴府城,听闻昨夜镜湖骤然风波大作,后复归平静,今晨渔人竟捞起一些古锈斑斑的铜钱、残甲。市井间,人们虽依旧忙碌,但那无端的心浮气躁之感,却减轻了许多。赵清真知是妖物本源既除,其蔓延之影响也随之消退。他未在绍兴多留,当日便悄然离去。官道之上,赵清风尘仆仆,归尘剑敛于鞘中,光华内蕴。他面色仍带疲惫,眼神却愈发清澈深邃。“扫除心意地,名为净土因……刮削并的干净,是无事人……”他低声吟哦,身影渐行渐远,融入江南初夏的苍翠山色之中。禹穴嗔泉之劫暂告段落,然修行之路,除魔卫道之责,仍漫长如是途。 第九十九章 秽堂惊变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永乐十四年,六月初九。浙中金华府辖下的兰溪县,叫那黄梅天的尾巴扫过,空气湿漉漉、黏糊糊,像个巨大的、刚出笼还冒着热气的糯米糕,只是这糕味儿不甚美妙——混杂着江潮的腥气、街巷角落积水的霉味,以及一种无处不在、若有似无的……肥料醇香。是了,肥料。若问这兰溪县何物最负盛名?非是才子佳人,也非丝绸瓷器,而是那遍布城乡、滋养万顷良田的——农家肥。而若问这肥料的头号供应商是谁?县城里三岁娃娃都能拍着胸脯告诉你:穆家湾的穆太公呗!穆太公,大名穆耘,表字克勤,年逾花甲,身材微胖,面团团一张富态脸,几根稀疏胡须打理得一丝不苟,整日穿着一身簇新绸衫,手里盘着一根油光水亮的紫竹节杖。不知底细的,还以为是哪位致仕还乡的员外郎。实则,此老发家的本钱,说来颇有些不足为外人道——乃是五谷轮回之遗珍,沃野千里之根基。说人话就是:收大粪的。可别小瞧了这营生。穆太公于此道,可谓天赋异禀,匠心独运。他年轻时便窥得商机,县里乡间百姓随意便溺,既污了环境,又白白浪费了肥力。他竟厚着脸皮,说动了几家乡绅,由他出资,在县城及各乡要道、集市左近,修起了一座座设计精巧、通风良好、还定期派人清扫的“净房”,美其名曰“便民积肥”。自此,县民们解决了内急之苦,乡农们得了便利肥源,穆太公则收获了源源不断的“黄金”。数十年经营,他名下的“净房”已逾百座,雇有长工数十,粪车百辆,俨然一庞大的“有机肥产业链”。其家资之厚,虽不敢说富可敌国,在这兰溪一地,也绝对是数得着的财主。发了财,自然要起大屋。穆家湾的新宅院,白墙黛瓦,三进三出,飞檐斗拱,气派非凡。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却非那雕梁画栋的主屋,而是后院一角,一座格外精致的所在——白墙环抱,青瓦覆顶,檐角如飞燕展翅,门楣悬一上等楠木匾额,上书三个俊秀行书:“栖燕堂”。不知情的过往客商见了,多半要捻须赞叹:“好个风雅之名!必是穆翁藏书课子之雅舍!”若有人好心告知真相,只怕惊得下巴掉下来:这竟是穆太公耗费百两白银,引附近溪水活源,内置紫檀马桶、铺着净砖、每日熏以檀香的——茅厕!穆太公对此杰作极为自得。每每有访客,必要引至“栖燕堂”前观摩,抚须笑道:“老夫平生所愿,便是令这污秽之地,亦能有芝兰之香。‘燕衔香泥,栖于华堂’,岂不闻‘道在屎溺’乎?”听者面上赔笑,肚内难免腹诽:这老儿,挣了几个腌臜钱,竟骚包至此!然而,“栖燕堂”这名号,近日却在兰溪县暗地里掀起了一番波澜。茶余饭后,市井街巷,总有些压低的议论声。“听说了吗?穆老粪霸那茅房,叫‘栖燕堂’!”“啧啧,好大的口气!燕者,当今皇上以前是燕王!栖者,居也!堂者,殿宇也!他一个掏粪的,茅坑叫这名字,想干啥?”“莫非暗喻……那位爷住他的茅坑?”有人挤眉弄眼,手指偷偷朝北边指了指,意指应天府的永乐皇帝。“嘘!作死么!妄议天家!不过……听说有御史老爷微服私访过,见了那匾额,脸都青了!”“何止!城门口夜里贴了揭帖,说穆家地窖里藏着龙袍冕旒呢!夜半还有异光冒出!”“真的假的?这可是灭九族的勾当!穆老儿有这胆子?”流言如野火,烧得人心惶惶,又带着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这流言背后,自有推波助澜之手。县里有名的破落户泼皮,名叫王三,因头上长过癞痢,人称王癞子。早年曾想强占穆家一条粪渠的收益,被穆太公揪去县衙,结结实实吃了二十板子,从此怀恨在心。他又勾搭上了县衙刑房一个姓赵的书办,此君名唤赵友,为人油滑,见钱眼开,人称赵油儿。二人见穆家日进斗金,早已眼红心热,又窥当今天子永乐爷对“谋逆”二字最是敏感,便精心炮制了这番谣言,又伪造了证据,意图将穆太公扳倒,好趁机狠敲一笔竹杠,甚至吞没其家产。六月初九,巳时。天气闷热得像个大蒸笼,天上灰蒙蒙的云彩压得极低,一丝风也无。穆太公刚在“栖燕堂”解决了晨起大事,神清气爽,正坐在旁边一座小凉亭里,与一个老农结算上月粪肥钱粮。紫竹节杖靠在一边,小几上摆着算盘账簿,一壶清茶。“李老哥,上月你庄上共取肥三十车,按老价钱,共该……”穆太公拨拉着算盘珠,话音未落,忽听得宅院大门外,人喊马嘶,蹄声如擂鼓般由远及近!“砰!!!”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穆家那两扇厚重的朱漆大门,竟被硬生生撞开!门闩断裂,碎木飞溅!只见兰溪县县丞老爷,面色铁青,领着三四十号如狼似虎的衙役、弓兵,潮水般涌了进来!衙役们手持水火棍、铁尺锁链,一个个横眉立目。弓兵则张弓搭箭,封锁了各处通道。顿时,鸡飞狗跳,整个穆宅乱作一团!县丞手持一张盖着鲜红县印的拘票,目光冷厉,扫过惊得目瞪口呆的穆太公,厉声喝道:“穆耘!尔可知罪!”穆太公手里的算盘“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算珠滚落一地。他慌忙起身,拱手作揖,声音都变了调:“县…县丞老爷!您这是…从何说起?小老儿一向安分守己,纳粮完税,不知…不知身犯何罪啊?”“安分守己?”县丞冷笑一声,将拘票一亮,“有人告你私设逆堂,暗藏僭越之心,图谋不轨!‘栖燕堂’!好一个‘栖燕堂’!你这秽污之地,也敢喻比皇居帝阙?其心可诛!来人!给我锁了!搜检全宅,一应违禁之物,仔细搜查,不得遗漏!”“冤枉啊!!”穆太公如遭五雷轰顶,浑身筛糠般抖起来,脸色煞白,“县丞老爷明鉴!那…那就是个茅房!取名‘栖燕’,不过是…不过是小老儿附庸风雅,绝无他意!天日可鉴!天日可鉴啊!”“有无他意,搜过便知!拿下!”县丞根本不容分辩,一挥手下令。如狼似虎的衙役扑上前,抖开铁链,便将穆太公锁拿起来。女眷们的惊哭声、仆役们的呵斥声、衙役们的打砸声、翻箱倒柜声瞬间响成一片。精美的瓷器被摔碎,衣柜箱笼被掀翻,绸缎布匹被胡乱抛掷……混乱中,王癞子不知何时也混了进来,躲在人丛里,指着“栖燕堂”的匾额,对左右衙役挤眉弄眼,低声道:“官爷请看!就是那!多大的逆胆!”脸上尽是幸灾乐祸的奸笑。赵油儿则紧跟在校丞身边,假意翻看账簿,不时低声耳语,添油加醋。无人留意,穆家后院高高的墙头之上,一只通体黝黑、唯独额头有一小撮菱形白毛的大猫,正慵懒地蹲坐着,碧绿色的眼瞳眯成两条细缝,冷眼俯瞰着院中的这场闹剧。它慢条斯理地舔着自己油光水滑的爪子,神态安详,仿佛台下看客。只是那碧绿眼瞳深处,偶尔掠过一丝极似人类的讥诮与一丝难以察觉的贪婪。此猫乃穆家饲养多年,名曰“玄玉”,平素最得穆太公幼女穆婉青的喜爱,整日抱在怀里,珍爱非常。与此同时,兰溪县城外官道之上,一位身着青色道袍、背负宝剑的年轻道人,正缓步而来。道人看去年不过三十许,面容清俊,目光澄澈平和,步履从容,仿佛不是走在尘土飞扬的官道,而是踏云而行。他身后那柄连鞘古剑的剑格处,镶嵌着七颗颜色各异的宝石,暗合北斗星辰排列,即便在鞘中,亦隐隐有光华流转,非凡物也。正是游历四方、途经此地的全真龙门派羽士,赵清真。他修为已至炼气化神之巅峰,灵觉敏锐异常,遥望兰溪县城方向,眉头微微蹙起。“好重的浊气……名利纠缠,是非淆乱,怨憎丛生……咦?其中竟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妖氛?”他心生感应,脚下步伐不由得加快了几分。穆家院内,穆太公已被铁链锁住,推推搡搡地带出大门。街坊邻里闻讯,早已围得水泄不通,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往日那些羡慕、敬畏的目光,此刻大多变成了幸灾乐祸、恐惧与麻木。王癞子趁机在人群里跳脚高喊:“抓得好!这老粪霸,为富不仁,早该倒了!”一些被煽动或平日心存嫉妒之人,也跟着起哄叫嚷。穆太公回过头,望了一眼自己耗尽心血经营的宅院,望了一眼那“栖燕堂”的匾额,老眼之中浑浊一片,充满了惊骇、冤屈、愤怒与巨大的茫然。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咯咯作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一生谨慎,钻营粪肥,只为积攒家业,光耀门楣,何曾想过有朝一日,“谋逆”这天塌下来的罪名,会砸在自己头上?就因为……给茅厕取了个风雅点的名字?是夜,穆太公被投进了县衙大牢。阴暗潮湿的牢房,散发着稻草霉烂与便溺馊臭混合的刺鼻气味。窗外,一弯冷月悬于稀疏的柳梢头,虫鸣声断断续续,更添凄清。老人蜷缩在冰冷的草铺上,身心俱寒,只觉得半生经营,家财万贯,到头来竟真如粪土一般,不但顷刻成空,更能招来灭门之祸。愤懑、恐惧、不甘、冤屈……种种情绪在他胸中翻腾交织,化作一口浓重得化不开的怨气,堵在心口,咽不下,吐不出。而他并不知道,此刻,在他家后院墙头,那只名为“玄玉”的黑猫,正悄然人立而起,对着天边那轮将圆未圆的明月,张开了猫口,腹部以一种奇异的节奏微微起伏。一缕缕肉眼难以看见的月华精粹,如受牵引般,丝丝缕缕地被它吸入腹中。它碧绿的眼瞳深处,一抹血色一闪而逝,周身隐隐有淡薄的黑气缭绕升腾。更诡异的是,它似乎在同时贪婪地汲取着从县衙方向、从整个兰溪县城弥漫而来的、因穆家这场冤狱而产生的恐惧、愤恨、幸灾乐祸、冷漠麻木……种种负面情绪。县衙牢房深处的阴影里,似乎有更加低沉、怨毒的嘶吼与啜泣声在隐隐回应,那是多年来困死于此地的囚犯留下的残念与诅咒,此刻也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撩拨、引动。赵清真在城中寻了一家僻静简陋的客栈住下,于房中盘膝打坐,调息净心。归尘剑悬于床头,微微震颤低鸣,剑格上那颗代表“天权文曲”的宝石,泛着温润的湛蓝色微光,悄然净化着周遭不安、污浊的气息。他神念如细密的蛛网,悄然蔓延开去,覆盖县城,敏锐地捕捉着那纷杂混乱的怨气与其中一丝隐晦却阴冷的妖氛,眉头越皱越紧。“名利人我之关,嗔怨滋生之土。妖魅由此而兴,苍生由此而苦。”他低声轻叹,已然明了,此番兰溪之行,所遇绝非寻常冤狱那般简单。一场风波,恐刚刚开始。 第一百章 猫影迷踪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六月初九夜至初十凌晨)兰溪县衙大牢,戌时末。墙壁上的油灯灯苗微弱地跳动着,拉长着栅栏扭曲的影子,仿佛无数窥探的鬼手。穆太公穆耘蜷缩在冰冷的草堆上,那身绸衫早已沾满污秽,皱巴巴地裹着他同样皱巴巴的身心。白日里的惊雷骤雨、锁链加身、家产抄没……一切如同噩梦,却又真实得刺骨。他活了六十多年,攒下偌大家业,自诩精明一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因为这“屎尿屁”的营生,惹上“谋逆”这天字号第一等的罪名。“栖燕堂……栖燕堂……”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老夫不过是想让如厕之事也变得风雅些,怎就……怎就惹来这泼天大祸?燕衔泥,燕衔泥……衔的难道是刀兵之灾吗?”他想不通,只觉得一口浊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憋得他老眼昏花。隔壁牢房传来有节奏的鼾声,还夹杂着磨牙和模糊的梦呓,似乎是个老资格囚犯,早已习惯了这方寸之间的天地。对比之下,穆太公只觉得自己的凄凉又添了几分。就在这时,一阵极轻微的“窸窣”声,自那扇高不可攀、仅容月光渗入的小小牢窗传来。穆太公下意识抬头,只见那方寸月光被一个毛茸茸的黑影遮挡了大半。那黑影轻盈地一跃,悄无声息地落在他面前的牢房地面上,竟连一丝灰尘都未惊起。——是玄玉!他家那只养了多年、通体乌黑、唯独额间一撮雪白毛发、平日里高傲得仿佛它才是穆家真正主人的大黑猫!“玄…玄玉?!”穆太公惊得差点咬到舌头,猛地坐起身,草屑沾了满头也顾不得,“你…你小子怎么钻到这鬼地方来了?这墙高院深的,你莫非成了精,会了那穿墙术不成?”他下意识压低了声音,仿佛怕惊动了狱卒,也怕惊动了这诡异出现的猫儿。玄玉甩了甩尾巴,碧绿色的瞳孔在昏暗中闪烁着幽光,它迈着惯常的、睥睨一切的优雅步子走近,竟破天荒地没有嫌弃地上的污秽,用那颗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穆太公冰凉甚至有些哆嗦的脚踝。喉咙里发出低沉而舒适的“咕噜咕噜”声,一股奇异的、带着猫咪身上特有暖意的气息传来,竟真的驱散了穆太公些许寒意和惊惧。“嘿…你这孽畜,今日倒晓得心疼起老夫来了……”穆太公心下稍安,忍不住伸手想去抚摸那光滑的皮毛。然而,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猫儿脊背时,动作却猛地顿住了。借着微弱的光线,他恍惚间似乎看到玄玉那双碧绿的猫眼里,闪过一丝极快、极诡异的情绪——那不是动物该有的懵懂或亲昵,而更像是一种……人类般的、带着几分嘲弄和怜悯的复杂神色?穆太公使劲眨了眨眼,又揉了揉,疑心是自己老眼昏花,惊吓过度产生了幻觉。“定是看错了,猫儿嘛,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他自我安慰道。玄玉蹭了他片刻,似乎完成了某种安抚仪式。它忽然转过身,不再理会穆太公,而是面向牢房那粗糙冰冷的石壁。它抬起右前爪,伸出尖锐如钩的指甲,竟开始在那坚硬无比的石壁上,一下一下地划动起来!“嗤…嗤嗤……”轻微却刺耳的刮擦声在寂静的牢房里显得格外清晰。石粉簌簌落下。穆太公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超乎想象的一幕——这猫,在用爪子刻字?!这简直比县丞大人说他谋反还要离奇!他屏住呼吸,心脏砰砰狂跳,伸长了脖子,借着那点可怜的月光,努力分辨着石壁上逐渐显现的、歪歪扭扭却笔画清晰的痕迹。那竟然是字!“诬告者,王、赵。”“证物,假,灶膛灰下。”“女,危,速救。”每一个字都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穆太公的心口上!王癞子!赵油儿!果然是这两个杀才陷害老夫!证物是假的!就藏在家中的灶膛灰下面?!还有…婉青!我的青儿有危险?!巨大的信息量如同冰水浇头,让他瞬间清醒,又如同烈火焚心,让他焦灼万分!还不等他消化这石破天惊的讯息,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玄玉刻完字,并未停下。它忽然扭过头,那双碧绿的猫眼再次对准了石壁,瞳孔深处猛地爆发出两团妖异无比的绿色光芒,如同两盏小小的鬼火,直直投射在那些字迹之上!那绿光仿佛具有魔力,石壁上的字迹竟仿佛活了过来,扭曲、变形,最终化作一幅清晰无比的动态景象——那是在穆家厨房!熟悉的灶台,一块他平日里绝不会注意的、有些松动的灶砖被无形的手移开,露出了里面藏着的物件: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用料粗糙却绣着蹩脚蟒纹的赭黄色布衣,还有一顶用硬纸板糊成、涂着金粉、显得不伦不类的“翼善冠”!正是王癞子和赵油儿这两个蠢货伪造的、足以让他穆家满门抄斩的“谋逆证物”!景象一闪即逝,绿光收敛。玄玉收回目光,缓缓转过头,再次看向目瞪口呆、如遭雷击的穆太公。它的眼神依旧复杂,那瞬间的怜悯似乎更深了些,但深处那抹玩弄猎物般的戏谑与冷酷,也同样清晰无误地传递了出来。它不再停留,仿佛只是来完成一项任务,身形轻盈一窜,如同一道没有重量的黑色轻烟,倏忽间便再次从那高高的牢窗钻了出去,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牢房里,只剩下穆太公一个人,对着石壁上那渐渐模糊的爪痕,以及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幻象,浑身冰冷,如堕冰窟,随即又被巨大的愤怒和担忧烧得浑身滚烫!猫显字迹!目现幻影!这…这绝非寻常!玄玉它…它究竟是妖是怪?它为何要告诉自己这些?是善意提醒,还是另有图谋?那眼神…那眼神绝非善类!但此刻,穆太公已经顾不上去深思这超自然的恐怖了。巨大的危机感攥紧了他的心脏!女儿!婉青有危险!王癞子和赵油儿既然能做出伪造证物这种下作事,难保不会对孤身在家的女儿下手!必须立刻通知官府!必须揭穿这个阴谋!求生的本能和对女儿的爱瞬间压倒了恐惧与疑惑。他猛地扑到冰冷的铁栅栏前,用尽全身力气摇晃拍打,嘶声力竭地朝着甬道尽头可能存在的狱卒大吼,声音因极度激动和恐惧而扭曲变形:“来人!快来人啊!冤枉!天大的冤枉!证物是假的!是王癞子和赵油儿陷害!证物就藏在老夫家灶膛灰下面!他们还要害我女儿!开门!放我出去!我要见县尊老爷!我要鸣冤!!”嘶哑凄厉的喊声在幽深曲折的牢廊中回荡,撞在冰冷的石壁上,反弹回来,变得更加诡异和无力。回应他的,只有隔壁牢房那被打断的鼾声变成的一声不耐烦的嘟囔:“嚎什么嚎…新来的吧?省点力气吧…这里的青天大老爷,忙着呢…”以及远处狱卒被惊动后,更加不耐烦的厉声呵斥与用鞭杆狠狠敲打其他牢门以示警告的“砰砰”声。“真的!是真的!有猫!猫显灵了!它告诉我……”穆太公试图解释,但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绝伦,只会让听到的人更加确信他是吓疯了。果然,远处的狱卒骂骂咧咧地走远了,根本没人过来看他一眼。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彻底淹没。他顺着栅栏无力地滑坐到地上,粗重地喘息着,眼泪混着脸上的污垢纵横交错。石壁上的爪痕几乎看不清了,刚才的一切,真的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但女儿危在旦夕的恐惧,却无比真实地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与此同时,穆家宅院。朱漆大门上已经交叉贴上了盖着鲜红官印的封条,两名衙役抱着水火棍,无精打采地守在门口,打着哈欠,抱怨着这晦气的差事。宅院内一片死寂,抄家后的狼藉在夜色中更显凄清。然而,一道黑影却从后院墙根一个极其隐蔽的狗洞里悄无声息地钻了进来。它动作轻盈敏捷,落地无声,正是刚从县衙大牢返回的玄玉。它对这宅院的一草一木比谁都熟悉,避开所有可能被人注意的路线,熟门熟路地蹿上绣楼,来到小姐穆婉青的闺房外。绣楼内,烛火摇曳。穆婉青年仅二八,容貌继承了其母的秀丽,此刻却哭得双目红肿,如同熟透的桃子。母亲早逝,她与父亲穆太公相依为命,虽家境富裕,却并无骄纵之气,反而生性善良柔弱。骤逢家中巨变,父亲被如狼似虎的官差抓走,家产被封,仆役散尽,只剩下她一人被变相软禁在这空荡荡的绣楼里,恐惧和无助如同冰冷的藤蔓,紧紧缠绕着她年轻的心房。她抱着膝盖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低声啜泣着,眼泪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打湿了衣襟。“喵呜~”一声轻柔甚至带着几分娇弱的猫叫声,突然在窗外响起。穆婉青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到那只熟悉的黑猫正用爪子轻轻挠着紧闭的窗棂,碧绿的大眼睛里似乎也盛满了担忧和依恋。“玄玉!我的好玄玉!”穆婉青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几乎是踉跄着扑到窗边,手忙脚乱地打开插销,将窗外的爱猫抱了进来,紧紧搂在怀里。猫咪身上柔软温暖的皮毛,熟悉的气息,让她冰凉的身体和心灵都得到了一丝慰藉。她把脸深深埋进玄玉的颈窝,泪水更加汹涌:“玄玉…爹爹被他们抓走了…怎么办…我该怎么办…”玄玉异常温顺地偎依在她怀里,甚至伸出带着倒刺的粉色舌头,舔了舔她脸上的泪痕,喉间发出愈发响亮和舒适的“咕噜咕噜”声。这声音似乎带有某种奇特的、安抚人心的魔力,穆婉青只觉得连日的惊吓和悲伤带来的疲惫感如潮水般涌上,眼皮越来越重,心中那蚀骨的恐惧似乎也被这温暖的“咕噜”声渐渐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无法抗拒的安宁与困倦。她抱着猫儿,依偎在窗边的绣榻上,竟就这样沉沉睡去,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珠。确认少女已经睡熟,玄玉眼中那副乖巧、依赖、无助的神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彻骨的狡黠与贪婪。它轻轻挣脱少女无意识的拥抱,蹲踞在她枕边,优雅地舔了舔爪子,然后再次抬起头,对着窗外天边那轮即将升至中天的、将圆未圆的明月,缓缓张开了猫口。它的腹部以一种奇异的节奏微微起伏,仿佛在深呼吸。霎时间,一缕缕肉眼难见的、银辉灿灿的月华精粹,受到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如同受到磁石吸引的铁屑,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丝丝缕缕,精准地投入它微张的口中。与此同时,不仅仅是大空中的月华。沉睡中的穆婉青,因其极度的惊惧、悲伤而产生的精纯阴柔之气,也受到牵引,丝丝缕缕地从她的眉心、口鼻间溢出,被玄玉一同吸入腹中。甚至更远处,整个兰溪县城夜间浮荡的那些幽怨、恐惧、焦虑、幸灾乐祸……种种阴暗的、负面的情绪波动,也化作无形的能量,如同百川归海般,向着绣楼窗口汇聚,成为这只猫妖的资粮!玄玉的身体在黑气与月华交织的淡淡光晕中,似乎微微膨胀了一圈,皮毛变得更加乌黑油亮,仿佛最上等的绸缎。它额间那撮标志性的白毛,此刻竟隐隐散发出微光,仔细看去,那光芒似乎勾勒出了一个极其古老而模糊的符文印记,透着一股邪异的气息。碧绿的瞳孔深处,血色一闪而逝。楼下,把守绣楼的一名年轻衙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同伴,压低声音道:“喂,你听…楼上好像没动静了?这穆家小姐倒是心大,家里出了这等塌天祸事,她居然还睡得着?”另一名年纪稍长的衙役侧耳听了听,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神情,他警惕地四下张望了一下,才凑近同伴耳边,声音压得更低:“嘘…小点声!我跟你讲,这穆家宅子…邪性得很!尤其是晚上…老辈人传,这里以前是片乱葬岗…晚上常有怪声…特别是…特别是猫叫!”年轻衙役不以为意:“猫叫?这有啥稀奇?野猫叫春不都那样?”“不一样!”老衙役脸色有些发白,“那叫声…不像叫春,倒像是…像是好多人在哭,在笑,在吵架…又尖又利,听得人头皮发麻!前几年有个更夫,说是半夜看见这宅子屋顶上蹲着一只好大的黑影子,对着月亮拜啊拜的…没过几天,那更夫就掉河里淹死了…邪门得很!今晚守夜,多留个心眼儿!”两人嘀咕着,下意识地离那绣楼远了几步,仿佛那精致的绣楼是什么噬人的魔窟。与此同时,城中那家简陋的“悦来”客栈客房内。赵清真正盘膝坐在硬板床上,五心朝天,默默运转全真内丹功法。归尘剑悬于床头虚空,无风自鸣,发出极其细微的“嗡嗡”声,剑格上“天权文曲”宝石流转着温润的湛蓝微光,如同水波荡漾,无声无息地净化、安抚着周遭不安定的气息。他的神念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早已悄然覆盖了整个兰溪县城,敏锐地捕捉着空气中每一丝不和谐的波动——冤屈的愤懑、贪婪的窃喜、麻木的观望、幸灾乐祸的私语……以及,那隐藏在纷杂人气之下,一丝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浓郁的妖氛!突然,他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眸中精光一闪而逝,清俊的脸上闪过一丝凝重:“好孽畜!竟敢如此肆无忌惮,公然采补活人精气,更引动一地之怨念阴煞!真当此地无人否?”话音未落,他身形微微一晃,竟如同青烟淡化,瞬间从客房内消失不见,只余下床铺微微下陷的痕迹和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空间波动。下一刻,赵清真修长的身影已悄然立于穆家宅院附近一座最高的屋脊之上。夜风吹拂着他青色的道袍,猎猎作响,他却稳如磐石。目光如电,瞬间便锁定了穆家绣楼那扇窗户——此刻,那里正被一股浓得化不开的、由月华、阴气、怨念混合而成的诡异黑气所笼罩,如同一个巨大的、正在搏动的妖异之茧,其中的阴邪力量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增长!“以人精气神为食,聚地怨天煞为力…此獠所图非小!”赵清真眼神一冷,并指如剑,遥遥对准那绣楼窗口。背后归尘剑似乎感应到主人心意,“铿”地发出一声轻吟,剑格处“天权文曲”宝石湛蓝光芒大盛,一股清凉浩瀚、蕴含净化意志的水元真罡开始凝聚。就在他即将出手打断那猫妖行径的刹那!异变骤生!从县衙方向,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锋利、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肃杀的气息,如同潜藏已久的毒蛇,猛地冲天而起!虽然只是一闪而逝,瞬间便又收敛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但其出现的那一刹那,却如同在滚油中滴入了一滴冰水,瞬间剧烈地搅动了兰溪县上空那原本就纷乱混杂的怨气与妖氛!这股气息…并非修行中人的真元法力,也非妖魔鬼怪的阴邪之气,而是带着一种人间极致的权柄与金戈铁马的煞气,甚至…隐隐透着一丝皇家特有的、冰冷不容冒犯的威严!“嗯?!”赵清真即将点出的剑指猛地顿住,眉头骤然紧锁,霍然转头望向县衙方向,脸上首次露出了真正惊讶和疑惑的神情。“京师缇骑?还是…东厂番子?不对,气息更隐晦…是皇室直属的密探?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浙中小县?还来得如此之快?!”此事的发展,完全超出了他之前的预料。一桩看似普通的乡绅诬告案,竟然牵扯出了皇室密探?这背后的水,恐怕比想象中要深得多!而此刻,穆家绣楼内。正吸食月华阴煞不亦乐乎的玄玉猫妖,在那股皇家肃杀之气出现的瞬间,更是浑身猛地一僵!它碧绿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一条细线,浑身上下油光水滑的黑毛根根倒竖!仿佛遇到了天敌一般,口中正在进行的采补骤然中断,喉咙里发出一种极度惊恐和警惕的、低沉的“嘶哈”声!它猛地扭头,惊疑不定地望向县衙方向,那双猫眼里充满了人性化的忌惮、愤怒以及一丝难以置信!它似乎对这股气息的出现感到极其意外和不安。没有丝毫犹豫,这狡诈的猫妖立刻做出了决断。它瞬间收敛了周身所有弥漫的妖气,那浓黑的妖异之茧如同被戳破的气泡般迅速消散。它最后贪婪地看了一眼沉睡中眉心黑气萦绕的穆婉青,又忌惮地瞥了一眼县衙方向,低低地、不甘地嘶鸣一声,化作一道几乎融入夜色的模糊黑影,速度奇快无比地窜下绣楼,几个起落间,便消失在穆家宅院深处那些亭台楼阁的阴影里,仿佛从未出现过。赵清真立于屋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看了看迅速恢复平静(至少表面如此)却依旧死寂的绣楼,又看了看深不可测的县衙方向,略一沉吟,指尖凝聚的湛蓝光华缓缓散去。“皇室密探突然现身…猫妖受惊遁走…此事绝非简单的妖物作祟或民间构陷那般简单。”他低声自语,眼中闪过睿智的光芒,“那猫妖似乎极为忌惮官府,尤其是这股皇家气息…有趣。也罢,贫道便先去瞧瞧,这县衙之中,究竟来了何方神圣,在此局中又扮演何种角色。”主意已定,他不再停留,身形再次如青烟般淡化,从屋脊上消失,悄无声息地朝着县衙方向潜行而去,打算先探一探那神秘肃杀之气的根源。绣楼内,沉睡的穆婉青在榻上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子,眉心那一缕被猫妖引出的黑气并未完全散去,使得她即使在睡梦中也紧蹙着眉头,发出模糊而惊恐的呓语:“…猫…好大的黑猫…眼睛是绿的…爹…爹爹救我……”而县衙大牢深处,穆太公已然力竭声嘶,颓然瘫倒在冰冷潮湿的草堆上,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筋骨。他用尽最后力气,绝望地望着铁窗外那一小片被窗栏分割的、灰蒙蒙的、看不到任何希望的夜空,浑浊的老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与脸上的污秽混在一起。石壁上,玄玉留下的那几道救命的爪痕,早已模糊不清,仿佛从来都只是他绝望恐惧之下的幻觉。只有那句“女,危,速救”,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地印刻在他的脑海里,反复灼烧着他已然脆弱不堪的神经。夜,还很长。兰溪县的这盘棋,似乎刚刚开始落子,却已充满了诡异的风雨和莫测的杀机。 第一百零一章 官猫斗法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六月初十,天刚蒙蒙亮。兰溪县衙后堂,知县吴有道正对着一碗稀粥、两碟咸菜发愁。他年约四旬,面团团似富家翁,此刻却愁眉苦脸,如同嚼蜡。昨夜那京师来的锦衣卫档头虽未明言,但那句“陛下近日梦兆不佳,尤厌‘燕’字旁落”的提点,如同钢针扎在他屁股上,让他坐卧难安。这穆耘的“栖燕堂”案子,分明是个烫手山芋,王癞子赵油儿那点龌龊心思他门儿清,可如今锦衣卫盯着,一个处理不好,丢官都是轻的!“唉,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收王癞子那几两腌臜银子……”吴知县唉声叹气,只觉得咸菜都透着一股铜臭霉味。就在这时,堂外传来师爷惊慌的声音:“老爷!老爷!不好了!那…那穆耘在牢里…疯了!”“疯了?”吴知县一愣,粥碗差点打翻,“昨日还好好的,怎就疯了?”“不是一般的疯!”师爷连滚带爬进来,帽子都歪了,“他…他口吐白沫,浑身抽搐,非说自家黑猫成了精,昨夜穿墙入牢,在墙上写字告诉他证物是假的,藏在灶膛灰下!还说他女儿有危险!嚷嚷着要见您申冤!”“黑猫?写字?灶膛灰?”吴知县听得一头雾水,继而勃然大怒,“荒谬!定是这老儿装疯卖傻,意图脱罪!王癞子赵油儿呢?不是让他们看好证物吗?”“王…王癞子他…”师爷脸色更古怪了,“他今早起来,发现自个儿睡在猪圈里,怀里还抱着母猪,浑身沾满泔水!现在正哭着满街找那偷他裤衩的贼呢!”“什么?!”吴知县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那赵油儿呢?”“赵书办…他…他更邪门!”师爷压低了声音,仿佛怕人听见,“他一早去查抄那证物,刚把手伸进灶膛灰里,就…就突然学起了猫叫!还是那种叫春的腔调!抱着柱子蹭个不停,拉都拉不开!现在还在刑房那边‘喵呜喵呜’呢,好几个弟兄都没按住!”吴知县手里的筷子“啪嗒”掉在桌上,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这都什么跟什么?一个说猫写字,一个睡猪圈,一个学猫叫?这穆家案子还没审,衙门上下先中了邪不成?他猛地想起昨夜锦衣卫档头那高深莫测的眼神,还有那句“非常之事,必有非常之因”,顿时一个激灵。难道…真有古怪?“快!快去请张道士!不…去请白云观的李道长!让他来看看是不是冲撞了哪路邪神!”吴知县慌慌张张地吩咐,只觉得后脖颈凉飕飕的。而此时,赵清真正在客栈大堂,就着一壶粗茶,慢条斯理地吃着素包。邻桌几个衙役正唾沫横飞地讲述着早上县衙的“奇闻异事”,听得众人啧啧称奇,哈哈大笑。赵清真嘴角微扬,轻轻摇头。那黑猫妖倒是会故弄玄虚,昨夜受惊遁走,今日便弄出这些啼笑皆非的乱子,既是报复,也是搅混水,更想借此加剧县衙众人的恐惧怨气,供其吸食。那王癞子身上的猪圈味儿,赵油儿那学猫叫的丑态,怕是都中了猫妖的幻术所致。至于穆太公所见,半真半假,猫妖借机传递信息,既要救那与它气息相连的穆婉青(以免失去一个优质的“炉鼎”),也是想引穆太公更深的怨念。“妖物狡黠,人心更迷啊。”赵清真呷了口茶。他知道,那关键的“证物”必然还在穆家灶膛,这是扳倒诬告、救出穆太公的关键。但如今穆家被封,锦衣卫暗中窥视,直接去取,打草惊蛇。正思忖间,忽见那王癞子失魂落魄地从街角拐来,浑身臭气熏天,只胡乱套了件不知从哪捡来的破衣服,哭丧着脸,嘴里念叨着:“哪个天杀的偷我裤衩…还把我扔猪圈…定是穆家那老鬼作法害我!”赵清真心中一动,有了计较。他起身,拦在王癞子面前,袖口一摆,仙风道骨(假装)地说道:“无量天尊!这位施主,贫道观你印堂发黑,周身秽气缠绕,恐有血光之灾啊!”王癞子正一肚子邪火没处发,见是个穷道士,没好气地骂道:“滚开!臭牛鼻子!爷倒霉着呢,没空听你胡说八道!”赵清真也不恼,微微一笑,压低声音道:“施主昨夜是否梦魇缠身?是否感觉有毛茸之物近身?今晨是否身陷污秽之地?”王癞子浑身一僵,瞪大眼睛:“你…你怎么知道?”“贫道不仅知道,还知那害你之物,并非人力,而是妖邪!”赵清真神色一肃,“此妖与穆家渊源极深,你诬告穆公,它岂能容你?今日只是小惩,今夜子时,恐有索命之厄!”王癞子本就迷信,加上早上诡异经历,顿时信了七八分,脸色惨白,腿肚子直哆嗦:“道…道长救我!救我啊!”“救你不难,”赵清真捋须道,“只需找到那妖物依附之物,将其破去即可。此物…嗯…应藏在极热极燥之处,与火相关…”“灶膛!定是灶膛!”王癞子脱口而出,说完又赶紧捂住嘴,眼珠乱转。赵清真心中暗笑,面上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灶君属火,克那阴妖!想必那妖物将什么害人的东西藏于灶膛,借灶火掩盖其气息,反而害了施主你!速去取来,贫道也好作法破之!”王癞子此刻只想着保命,哪还顾得上别的,连连点头:“我这就去!这就去!道长您千万等我!”说罢,也顾不上浑身恶臭,一溜烟就往穆家方向跑——他自有办法溜进被封的穆家。赵清真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微微一笑。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蠢人自有蠢人骗”。不到半个时辰,王癞子果然鬼鬼祟祟地回来了,怀里揣着一个用破布包裹的方块物事,神色慌张。“道…道长!拿到了!就…就在灶膛灰里藏着!”赵清真接过,入手微沉,打开一看,正是那套粗制滥造的赭黄“龙袍”和纸糊“翼善冠”。他忍住笑意,板着脸道:“好!妖物依附已除!贫道这便开坛作法,为你驱邪!你且附耳过来,还需如此这般…”他在王癞子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王癞子先是疑惑,继而露出猥琐而了然的笑容,连连点头:“明白!明白!道长高明!这下看那赵油儿还怎么跟我抢功!”说完,又鬼鬼祟祟地跑了。赵清真看着手里的“证物”,摇了摇头。这拙劣的东西,竟能掀起如此风波,真是荒唐。他正欲收起,忽然眉头一皱,从那“龙袍”的领口内侧,感觉到一丝极微弱的、与那猫妖同源却更加阴冷晦涩的妖气残留!这气息…竟隐隐与昨夜县衙那丝皇家肃杀之气有某种勾连?“果然不止是猫妖作祟…”赵清真眼神锐利起来。下午时分,县衙二堂。吴知县硬着头皮升堂,锦衣卫档头依旧隐身屏风之后。穆太公被带上堂,虽憔悴,却因得知女儿或许无恙(拜猫妖所赐),眼神清明了许多。“穆耘!你装疯卖傻,妄图混淆视听!还不从实招来!”吴知县一拍惊堂木,色厉内荏。就在这时,堂下忽然一阵骚动!只见那赵油儿竟挣脱了差役,衣衫不整地冲上堂来,扑通一声跪倒,涕泪横流,指着穆太公大叫:“老爷!我招!我全招!是王癞子!是王癞子逼我做的假证物!他给了我十两银子!那龙袍是他婆娘缝的,帽子是他用糊窗户的纸糊的!就藏在穆家灶膛灰里!他昨夜还梦游去猪圈,肯定是被穆公家的猫仙惩罚了!猫仙大人饶命啊!”满堂哗然!吴知县目瞪口呆!屏风后似乎传来一声轻微的咳嗽。不等众人反应,王癞子也从外面冲了进来,一听赵油儿居然抢先招供还把屎盆子都扣自己头上,顿时炸了毛,跳起来骂道:“放你娘的屁!赵油儿!明明是你出的馊主意!你说陛下最恨这个,一告一个准!那龙袍上的蟒纹还是你偷学你婆娘绣花描的样子!你昨晚上还抱着柱子学猫叫春呢!定是猫仙附你身了!”两人竟在公堂之上互相撕咬起来,将如何勾结、如何造假、如何散布谣言、甚至平日里的龌龊勾当抖落了个底朝天!听得堂上堂下众人是目瞪口呆,又想笑又不敢笑。吴知县气得浑身发抖,脸一阵红一阵白。这案子还没审,两个原告先打起来了,还把阴谋全揭穿了!这…这让他怎么往下演?屏风后那位爷还在看着呢!穆太公看着这出闹剧,又是愤怒又是悲哀,更是哭笑不得。赵清真隐身堂外人群之中,微微点头。那王癞子果然按他的“指点”(他骗王癞子说这样能彻底摆脱猫妖纠缠并把责任推给赵油儿),来了个“恶人先告状”,没想到赵油儿因为中了猫妖幻术,心神失守,竟也竹筒倒豆子全说了。这真是……狗咬狗,一嘴毛。就在堂上乱成一锅粥之际,谁也没注意,一只黑猫悄无声息地蹲在了县衙大堂的屋脊之上,碧绿的竖瞳冷冷地俯瞰着下方,嘴角似乎咧开一个讥讽的弧度。它轻轻甩了甩尾巴。突然,那正在互相揭短的赵油儿和王癞子,同时浑身一僵,眼神变得直勾勾的。下一秒,两人竟不约而同地趴在地上,四肢着地,仰起脖子,齐齐发出一声凄厉悠长的——“喵——呜——!!”真正的、如同叫春般的猫叫声,响彻了整个县衙公堂!满堂死寂。所有人都石化了。吴知县手里的惊堂木“哐当”掉在地上。屏风后面传来一声似乎被茶水呛到的剧烈咳嗽。赵油儿和王癞子叫完这一声,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眼睛一翻,同时口吐白沫,晕厥过去。堂上堂下,落针可闻。只有那屋顶的黑猫,优雅地舔了舔爪子,身影一晃,消失不见。良久,吴知县才哆哆嗦嗦地指着地上两人:“快…快抬下去!找郎中!不…找道士!”他瘫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对师爷道:“这…这案子…还审个屁啊…记录在案,穆耘…暂时收监,待…待本官查明…查明这…这猫妖之事再说…”他偷偷瞟了一眼屏风,只见那后面已经空无一人。穆太公被带下去时,神情复杂,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赵清真转身离开县衙,眉头微锁。猫妖今日这番戏弄,看似帮穆太公洗刷了冤情,实则更深层次地搅动了官衙的怨气与恐惧,那两声猫叫,更是将一股浓郁的妖气植入了昏迷的赵、王二人体内。它似乎在酝酿着什么。而屏风后那位悄然离去的锦衣卫,又扮演着什么角色?那“龙袍”上残留的与皇家气息勾连的妖气……事情,远未结束。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 第一百零二章 星塘魅影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六月十日晚至十一日凌晨)六月十日晚,胡县令无罪释放了穆太公。王赖子和赵油儿在牢里醒来,后来被当今皇上判了死刑斩首示众,以儆效尤,免得诬赖他人谋反之事频繁出现。永乐帝原话:“汝等以死罪诬人,若朝廷遂听汝等言,彼死何辜?汝等造一言欲杀数人,小人虽有无知者,岂若尔之险恶?”皇帝认为此等小人如同“蛇蝎,不可暂留,留则复毒人”。这是后话。穆太公归心似箭,几乎是一路小跑回府。所幸穆婉青只是受了惊吓,见父亲安然归来,父女二人抱头痛哭,自有一番劫后余生的唏嘘。府中下人也被陆续放回,开始收拾一片狼藉的宅院。赵清真说明来意,随穆太公回府,仔细探查了一番,尤其是穆婉青的绣楼。他指尖拂过窗棂,感受到一丝极淡却精纯的妖气残留,又见穆婉青眉宇间一缕难以化开的惊悸黑气,便知那猫妖“玄玉”昨夜前来,绝非仅仅是“探望”那么简单,定是趁机采补了少女的元气与惊惧之情。“穆小姐近日需静养,勿近阴邪之地,勿思虑过甚。贫道这有一道‘宁神符’,化水服下,可安神魂。”赵清真取出一张黄符,递与穆婉青。穆婉青怯生生接过,低声道谢:“多谢真人救命之恩。”她偷偷抬眼打量这位年轻道人,只见他面容清俊,眼神温润却又深邃如星海,不由得脸颊微红,忙低下头去。穆太公千恩万谢,又要设宴款待。赵清真摆手道:“宴席不必。妖患未除,贫道心难安。那猫妖接连受挫,恐不会善罢甘休。它昨夜遁走方向,似是往南…听闻金华府境内,颇多古村异闻,不知穆居士可知左近可有此类所在?”穆太公捻须沉吟,忽地一拍大腿:“有!武义县境内,有一俞源村!甚是古怪!传闻是刘伯温刘国公按星象设计的村子,村中有七星神塘、气象井等物,据说灵验得很!平日里外乡人都不敢轻易进去,怕犯了忌讳。”“刘伯温?星象阵法?”赵清真眼中精光一闪,“如此说来,此地极有可能吸引那猫妖前往。它就是靠吸收月华修炼,若再得星象之力或古阵滋养,后果不堪设想!事不宜迟,贫道需即刻前往!”穆太公一听,顿时急了:“真人且慢!那俞源村路远僻静,山路难行,且规矩甚多。让小老儿备辆马车,派个熟悉路径的家仆引路!再者,那猫妖是因我家之事而起,我穆耘岂能坐视?我虽老迈,也愿同往,或许能帮上什么忙!”他虽是商人,却颇讲义气,更何况此事关乎他全家安危乃至一方太平。赵清真看了看穆太公坚定的神色,略一思忖,便点头应允:“也好。穆居士经此一劫,心志颇坚,又是猫妖的主人,或有助于对抗那猫妖之妖气。令嫒……”“我…我也去!”穆婉青忽然鼓起勇气道,“那猫儿随我长大,情同手足,虽然妖邪,但救我穆家人有功,我…我还是要去看看它……”她虽柔弱,此刻眼中却有一股难得的倔强。赵清真微微摇头:“小姐心意可嘉,然前路凶险,非比寻常。你元气有损,易为妖邪所乘,还是留在家中静养为妥。”穆婉青闻言,眼神一黯,但也知真人所言在理,只得乖巧点头。当下,穆太公吩咐备好一辆结实马车,干粮清水俱全。又唤来一名名叫穆忠的老仆,此人年轻时曾跑过武义一带,对路径较为熟悉。赵清真、穆太公带着穆忠,即刻出发,赶往俞源村。一路上,但见山峦叠翠,溪流潺潺,景致颇佳。穆太公劫后余生,心情稍舒,话也多了起来,与赵清真说起些经商趣闻、乡野传说。赵清真虽多是静听,偶尔插言,却总能切中要害,言语风趣,妙语连珠,引得穆太公哈哈大笑,连赶车的穆忠都听得津津有味。“真人您不知道,早年我收粪肥,有一日去一吝啬老财主家,他家那茅厕,啧啧,比猪圈还不如!我捏着鼻子进去,差点没被熏个跟头。结果您猜怎么着?那老财主还跟我斤斤计较,说粪肥被我搞稀了,不压秤,要加钱!我当场就说:‘东家,您这粪它不稀,是您这良心…嘿嘿,有点稀啊!’”穆太公说得手舞足蹈。赵清真莞尔:“穆居士这嘴,也是开过光的。粪土之中能见人性,亦是修行。”一路上,赵清真谈笑间偷偷探查,并未发现猫妖气息。说说笑笑间,马车颠簸,日头西斜,终于抵达了俞源村地界。只见此地四面环山,古木参天,一条清溪绕村而过。村口立一古碑,刻有“俞源”二字,笔法古拙。一入村口,便觉气氛与外间不同,格外幽静,连鸟鸣声都似乎稀疏了许多。村中屋舍俨然,巷道布局似暗合某种规律,令人不自觉便心生肃穆。此时已是傍晚,村中炊烟袅袅,却少见行人。偶有村民看见他们这辆外来马车,都投来警惕和好奇的目光。穆忠寻了一位在村口抽烟袋的老者,上前恭敬询问村中宿处及拜会村正之事。那老者眯着眼,打量了马车几眼,慢悠悠道:“外乡人?我们俞源村,晚上不留客。规矩。”穆太公连忙下车,拱手道:“老哥请了。我等并非歹人,乃是兰溪县穆家湾人氏,姓穆。这位是赵真人,有道之士。因追一妖物,恐其流窜至贵宝地,特来查看,以防不测。”说着,递上一小锭银子。老者瞥了眼银子,没接,反而叹了口气:“妖物?唉…最近村子里是不太平静…昨晚开始,七星塘里的水就无端翻浑,气象井也冒黑气…老朽活了七十多年,头回见这等怪事。你们既然是为此而来…罢了,我带你们去见陈松老爷子,他是耆老,也是我们村最懂老祖宗规矩的人。”老者姓俞,排行老三,人称俞三爷。他引着三人,沿着青石板路往村里走。路径曲折,果然暗合星斗之形。不久,来到一处较为宽敞的古宅前,门楣上挂着一块匾,写着“星耀堂”三字。俞三爷进去通报,不一会儿,一位精神矍铄、白发白须、穿着干净葛布长衫的老者迎了出来,正是村耆老陈松。他目光炯炯,先是在赵清真身上停留片刻,闪过一丝惊异,又看向穆太公和穆忠,拱手道:“贵客远来,有失远迎。听说诸位是为怪异之事而来?”赵清真还礼:“贫道赵清真,见过陈老先生。冒昧打扰,实因察觉一蕴含极深怨气之猫妖,恐遁入贵村。听闻贵村乃刘伯温.先生按星象所建,若有妖邪入侵,阵法或有感应,故特来求证,并望能助一臂之力。”陈松老爷子闻言,面色凝重起来:“果然…昨夜子时,村中北斗七星塘莫名波动,气象井水浊如墨,老朽便心知有异。只是不知竟是如此妖物…真人请随我来。”他引着众人来到院中一口古井旁,此井井口石栏雕刻着二十八星宿图案,正是那“气象井”。只见井水非但浑浊,水面还隐隐漂浮着一层极淡的黑色油膜般的物质,散发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此井平日清澈见底,水清则晴,水浊则雨,从无差错。如此黑浊,前所未见。”陈松沉声道。又引至村中一片开阔地,那里按北斗七星方位,分布着七口大小不一的池塘,便是“七星神塘”。此时,七口塘水皆不再平静,水面微微翻滚,冒着细小的气泡,尤其“天权”文曲星位的那口塘,水色明显暗沉许多。赵真清真面色肃然:“贪狼、巨门…直至破军,七星塘气机皆被扰动,文曲之位受染最深。那妖物精于蛊惑,窃弄精神,正应文曲之偏!它定然已潜入村中,正试图污染甚至窃取此阵之力!”话音刚落,忽听村东头传来一阵尖锐的哭骂声!众人急忙赶去。只见一户人家门前,围了不少村民。一个胖大妇人正坐在地上捶胸顿足,哭天抢地:“哎呀我的老天爷啊!没法活了啊!我攒了半年的鸡蛋啊!足足一篮子!准备明天拿去换油盐的!就一会儿功夫,全不见了啊!定是那杀千刀的偷儿馋鬼给摸了去啊!”她旁边一个瘦小汉子,满脸尴尬,想去拉她又不敢,嘟囔着:“也许…也许是黄鼠狼…”“放屁!黄鼠狼能连篮子一起叼走?定是有人偷了!是谁?是谁缺了大德了!呜呜呜……”妇人哭骂得更凶。赵清真目光一扫,眉头微皱。他悄然开启法眼,只见那妇人家门楣上,一缕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黑色妖气一闪而逝,带着一股挑动人心贪吝、嗔怒的诡异气息。紧接着,村西又传来争吵声。原来是两兄弟因为宅基地边界问题,几句不合,竟操起锄头扁担动起手来,邻居拉都拉不住,平日积累的小怨小忿此刻被无限放大。然后又是村南,一老汉发现自家鱼塘死了几条鱼,硬说是上游那家新开的染坊排了毒水,堵着人家门叫骂不休……一时间,原本宁静的俞源村,仿佛被投入了滚油的冷水,瞬间炸开了锅!鸡飞狗跳,争吵哭骂之声此起彼伏!各种积压的、琐碎的矛盾,似乎都在这一刻被点燃了!陈松老爷子气得胡子直抖:“胡闹!胡闹!成何体统!平日里的乡亲情分都到哪里去了!”赵清真沉声道:“陈老先生,非是乡亲情薄,此乃那猫妖伎俩!它不敢直接冲击阵法,便以妖法悄然引动村民心中潜藏的贪嗔痴怨,以此污浊村中祥和之气,削弱星象阵法的力量!若任由其发展,待阵法被破,它便可肆无忌惮地汲取此地星力与万古积淀的灵韵!”穆太公看得心惊肉跳:“这妖物,端的可恶!竟如此诡计多端!”赵清真略一沉吟,对陈松道:“陈老先生,当务之急,需先稳定人心。请您召集村中宿老,安抚村民,晓以利害,切勿自乱阵脚。贫道需立即探查那妖物藏身之处!”他又对穆太公道:“穆居士,你经此事,心志受磨,寻常嗔怨之气难侵。可否请你与穆忠协助老先生,劝导村民?或许你经商之口才,此刻正有用武之地。”穆太公一拍胸脯:“真人放心!劝和拉架,平息纷争,我穆耘在行!毕竟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个和气生财!”说着,他便整了整衣冠,朝着那为了一篮子鸡蛋哭闹的妇人走去,未语先笑:“这位大嫂,且莫心急。一篮子鸡蛋固然可惜,但气坏了身子更不值当。你看这样可好,老夫穆耘,略有余资,这篮鸡蛋,我赔了!只求乡邻和睦,如何?”他声音洪亮,态度诚恳,又是生面孔,那妇人一时愣住,哭声顿歇。穆太公又走向那动粗的两兄弟,喝道:“两位兄弟!为了一尺宅基地,便要骨肉相残,值得吗?想想爹娘生养之恩!想想小时一同玩耍之情!地皮是死的,人是活的!今日你赢了一尺地,输了兄弟情,他日九泉之下,有何面目见祖宗?”他这番话虽直白,却戳中要害,那两兄弟举着的锄头扁担,慢慢放了下来。陈松见状,暗暗点头,连忙招呼其他村中长者,分头行动,平息骚乱。赵清真则身形一晃,跃上一处较高屋脊,闭上双眼,神念如同水银泻地般铺展开来,仔细感知着村中那丝若有若无、四处挑拨的妖气源头。归尘剑在背后鞘中微微轻鸣,“天权文曲”与“玉衡廉贞”两星隐隐发光,助他辨析那混乱气息中的邪恶意念。然而,那猫妖极其狡猾,妖气飘忽不定,时而出现在村口,时而又在祠堂方向,显然是在故意迷惑,拖延时间。就在此时,村中那口“气象井”异变再生!井中黑水如同沸腾般翻滚起来,咕嘟咕嘟冒着更大的气泡,一股浓烈的、带着腥臭的怨气从中弥漫开来!井口石刻的星宿图案竟微微发烫!同时,北斗七星塘中,“文曲”位的那口塘水中央,形成一个漩涡,漩涡深处,隐隐传来一阵阵若有若无、却又勾人心魄的…猫叫声?这叫声非但不难听,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魅惑力,听到的村民,眼神又开始变得迷茫和躁动起来!“不好!它想污染阵眼,釜底抽薪!”赵清真猛地睁开眼,目光如电,直射“文曲”星塘方向!那妖物真正的目标,一直是这星象阵法的核心!它利用妖法引发村民骚乱,只是为了分散注意,暗中早已开始侵蚀阵法根基!他再不犹豫,身形如一道青色流影,疾掠向“文曲”星塘!同时口中朗声喝道:“陈老先生,组织青壮,守住其余六口星塘,尤其是天枢贪狼与天璇巨门二位!穆居士,看好村民,莫要靠近水塘!”陈松闻言,虽惊不乱,立刻敲响村中铜锣,大声呼喊组织。俞源村民风淳朴且对祖传阵法极为敬畏,此刻见村耆老发话,又有外乡高人出手,顿时有了主心骨,青壮年们纷纷拿起棍棒农具,奔向指定的星塘守卫。赵清真瞬息间已至“文曲”星塘边。只见塘水已变得一片墨黑,漩涡越来越大,中心处那魅惑的猫叫声越来越清晰,甚至隐隐凝聚成一个模糊的、扭曲的黑色猫影!塘边石刻的符文正在迅速黯淡!“妖孽!还敢作祟!”赵清真正欲出手。陡然间,那气象井方向,一道漆黑如墨的水柱冲天而起!水柱之中,竟夹杂着无数扭曲痛苦的人脸虚影,发出无声的嘶嚎,直扑赵清真后心!竟是那猫妖调动了被污染的气象井中积累的百年地脉阴怨之气,发动偷袭!前有阵法被蚀,后有阴怨偷袭!赵清真腹背受敌!但他临危不乱,身形如风中青莲,滴溜溜一转,归尘剑已然出鞘!并非斩向身后水柱,而是剑尖向下,疾点“文曲”星塘岸边地面!“天璇巨门,坤元载物!地脉安宁,邪祟退散!”“天璇巨门”阴土宝石黄光大盛!一股沉浑厚重、承载万物的大地之力瞬间被引动,注入星塘岸边!那翻滚的墨黑塘水猛地一滞,漩涡旋转速度骤减,随即恢复平静!塘边黯淡的符文重新亮起微光!赵清真回头一剑斩向气象井,气象井亦恢复平静。 第一百零三章 星光镇嗔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六月十一·子时)子时将至,乌云遮月。村中祠堂前的空地上,火把噼啪作响,却驱不散那越来越浓的阴冷。村民们手持锄头扁担,围成一圈,紧张地盯着圈中央那团被赵清真以符箓暂时困住的“东西”。那已很难称之为猫了。它悬浮离地三尺,身躯膨胀得如同小牛犊子,原本油光水滑的黑毛此刻根根倒竖,如同刺猬,又像是被无形的手狠狠揪了一把,炸得离谱。毛色不再是纯黑,而是浸染了一种不祥的、仿佛沉淀了千百年的暗红污渍,尤其在它额间那撮标志性的白毛处,那暗红最为浓重,竟隐隐形成一个扭曲的、仿佛饱含无尽怨恨的鬼脸图案。它的碧眼大如铜铃,里面早已没了平日的慵懒或狡黠,只剩下纯粹的、沸腾的恶毒,红光吞吐,扫视众人,如同打量着盘中之餐。最骇人的是它的叫声。不再是“喵呜”,而是某种刮擦朽木混合着冤魂嘶嚎的怪异声响,断断续续,却直接钻入脑髓,搅得人心烦意乱,暴戾丛生。“格老子的…”一个膀大腰圆的村民李屠户,平日杀猪眼都不眨,此刻却觉得手心冒汗,往地上啐了一口,“这瘟猫…瞅得老子心里直发毛,想抡起棍子给它一下狠的!”他旁边的张婶,平日里最爱嚼舌根,此刻脸色发白,嘴唇哆嗦着低声道:“它…它是不是在瞪我?是不是知道我前天偷骂了穆家小姐狐媚子?…不对,我没骂!是王婆子先说的!”人群开始骚动,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内容逐渐从恐惧转向了莫名的猜忌和指责。赵清真立于阵前,青衫无风自动,归尘剑虽未出鞘,但剑格处“天权文曲”与“玉衡廉贞”两颗宝石已交相辉映,湛蓝与赤红流光暗自运转,在他周身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那猫妖散发的邪异气息大半隔绝在外。但他眉头紧锁,神色比面对庆福庵千面守宫妖时更为凝重。“此獠已非寻常精怪,”他沉声道,声音清晰地压过现场的嘈杂,“它借穆翁冤情吸食怨愤,又得月华阴气滋养,更引动了此地沉积的古怨。如今怨毒攻心,嗔火炽盛,已成‘嗔煞猫魔’。诸位务必守住心神,勿被其勾起自身恶念!”陈松老爷子被孙儿搀着,闻言重重一顿拐杖:“都听见真人吩咐了!守住本心!别胡思乱想!抄家伙,准备…”话未说完,那嗔煞猫魔似乎被赵清真的话语激怒,猛地发出一声尖锐至极的嘶嚎!那声音并非通过耳朵传入,而是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直接捅进了每个人的识海深处!“嗔!!!”无形的精神风暴瞬间席卷全场!刹那间,祠堂前的空地上,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随即——“李屠户!你他娘的去年卖给我的瘟猪肉!赔钱!”平日里唯唯诺诺的佃户老王第一个红了眼,抡起锄头就砸向旁边的李屠户!“放你娘的屁!那是你自己家婆娘没煮透!”李屠户下意识挥起杀猪刀格挡,铛啷一声,火星四溅!“张瘸子!你偷看我媳妇洗澡!老子弄死你!”“赵老六!你家的秧苗过界了!占我家地!”“十年前借的半碗米现在都没还!”“你家娃偷了我家枣!”陈芝麻烂谷子的旧怨,鸡毛蒜皮的摩擦,甚至一些纯属臆想的猜忌,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轰然爆发!父子相向,兄弟阋墙,邻里互殴!刚才还同仇敌忾的村民,瞬间陷入了毫无理智的自相残杀之中!锄头、扁担、镰刀胡乱挥舞,哭喊声、咒骂声、惨叫声响成一片,好好的祠堂广场,眨眼成了修罗场。陈松老爷子气得浑身发抖,连声喝止,却被一个陷入狂乱的后生撞倒在地,拐杖都飞了出去。“反了!都反了!”他捶地痛呼,老泪纵横。穆太公看着这混乱景象,想起自家冤屈,亦是悲从中来,喃喃道:“人心…人心何以至此…”赵清真暗叹一声“劫数”。他深知此魔根植于人心私欲嗔念,外力强攻,若不能瞬间灭杀,反而会使其吸收更多负面情绪,愈战愈强。唯有从根源上化解,方有一线生机。“扫除心意地,名为净土因…”他默诵道号,眼神陡然变得澄澈而坚定。下一个瞬间,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只见他猛地将归尘剑往身前的青石板上一插!“噗”的一声轻响,剑身直没至柄!“天璇巨门!”明黄色土系真罡爆发,以剑为中心,形成一个方圆丈许的稳定区域,将穆家主仆护在其中,隔绝了外界的混乱厮杀与精神污染。然后,他竟一撩道袍下摆,就在这刀光剑影、鬼哭狼嚎的混乱中心,盘膝坐了下来!双手结了一个玄奥的“莲花安心印”,置于丹田处,竟缓缓闭上了眼睛!赵清真深吸一口气,口唇轻启,一段庄严肃穆而又平和悠长的《清净经》文,如同山间清泉,流淌而出:“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他的声音并不洪亮,却奇异地压过了所有的喧嚣与嘶吼,清晰地传入每一个陷入疯狂的村民耳中,甚至直接响彻他们的心田。同时,他头顶百会穴处,隐隐有白色氤氲之气升腾,如同蒸笼开盖。那是他修炼至炼气化神巅峰的先天丹元,此刻毫无保留地散发开来。他的神念不再收敛,而是如同温暖的潮水,温柔地向四周扩散,不是去攻击,也不是去防御,而是去拥抱,去容纳那充斥天地的狂暴嗔怨之气!这是一种极其凶险的“舍身饲虎”之举!那磅礴混乱、充满了恶毒、嫉妒、贪婪、暴戾的负面能量,瞬间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如同黄河决堤,疯狂地涌入赵清真的识海!“呃!”赵清真身体剧烈一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嘴角一缕金色的血液缓缓溢出。他的眉头紧紧皱起,仿佛承受着千刀万剐般的痛苦。肌肤之下,隐约可见一道道黑色的气流如小蛇般窜动,那是被他强行引入体内的嗔怨毒素!在他的识海中,此刻正上演着比外界更恐怖的景象:他仿佛同时变成了穆太公,感受着蒙冤入狱的屈辱与绝望;变成了王癞子,体验着那扭曲的嫉妒与贪婪;变成了每一个互相厮打的村民,体会着他们积压的愤怒与不满;甚至触摸到了此地更深层的、源自久远过去的征战之苦、离乱之悲…无数极端情绪如同亿万根钢针,疯狂穿刺着他的道心!归尘剑感应到主人的危机,剑格上七星疯狂闪烁,发出焦急的嗡鸣,竭力分担着那恐怖的精神冲击。“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赵清真的诵经声出现了一丝颤抖,却依旧顽强地持续着,声音甚至更加宏大,更加空灵,“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奇迹般地,随着那蕴含着无上清净智慧的经文扩散,随着赵清真以自身为容器硬生生承受、净化那滔天怨念,广场上的混乱开始出现变化。一个正举着扁担要砸向昔日好友的村民,动作忽然僵住,眼中赤红稍退,闪过一丝茫然:“我…我这是做啥?二狗子…俺俩光腚玩到大的…”另一个正撕扯邻居头发的中年妇人,听到经文,猛地松手,看着对方脸上的血痕,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三姐…对不起…我不该疑心你…”李屠户格开老王的锄头,却没有追击,反而喘着粗气骂道:“滚蛋!老子明天赔你半扇好肉!别再提那瘟猪事了!”疯狂的厮杀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喘息声、哭泣声、以及相互搀扶、检视伤口时的羞愧眼神。人们陆续从那股莫名的狂躁中清醒过来,看着周围的惨状,皆露出难以置信和后怕的神情。空中的嗔煞猫魔感受到了力量源泉的迅速流失,它发出了愤怒与惊恐交织的尖啸!那团混沌的阴影剧烈翻滚收缩,不再试图影响所有人,而是将剩余的所有能量——融合了穆家冤屈、皇家戾气、古村沉积怨念的最恶毒的核心——凝聚成一支漆黑如墨、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怨毒之爪,撕裂空气,带着令人灵魂战栗的尖啸,直扑下方盘坐的、看似毫无防备的赵清真!它要彻底毁灭这个阻碍它、净化它的源头!“真人小心!”刚刚清醒过来的陈松老爷子大声惊呼!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嗡——嗡——嗡——”祠堂周围,那七口按北斗方位排列的星塘,毫无征兆地同时震动起来!塘水如同沸腾般翻滚,却不是冒泡,而是从中迸发出璀璨夺目的银色光辉!七道粗大无比、凝练如实质的银色光柱冲天而起,如同七根擎天巨柱,瞬间刺破了俞源村上空的阴霾与怨气!光柱于半空中交汇,磅礴浩瀚的星辰之力与一股中正平和、匡扶社稷的浩然意志(源自刘伯温的布置)融为一体,化作一柄顶天立地的星光巨剑!剑身之上,七星流转,符文生灭,仿佛蕴含着宇宙至理!此剑一出,万邪辟易,群魔俯首!那巨剑似有灵性,感应到那至邪至恶的怨毒之爪,发出一声清越震耳的剑鸣!随即,毫不迟疑地对着那抓向赵清真的黑爪,疾斩而下!没有预想中的惊天爆炸,只有一种奇特的、仿佛热刀切牛油的“嗤啦”声。星光与怨毒激烈碰撞,银芒所至,那凝聚了万千嗔恨的黑爪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溃散!剩余的星辰剑光势如破竹,狠狠劈入了那团混沌阴影的最核心!“唳——!!!”一声超越了听觉极限、直接作用于万物灵魂本源的凄厉惨嚎,从阴影深处爆发出来!那猫魔的残存意识发出了最后的、充满不甘与绝望的尖叫!混沌阴影如同被刺破的气球,剧烈扭曲、膨胀,最终猛地爆炸开来!强烈的冲击波混合着残留的怨气向四周扩散,将刚刚站起来的村民们再次掀翻在地。但这一次,爆炸的余波却被那七口星塘残存的银辉与赵清真周身散发出的清净道韵迅速中和、净化,并未造成更多伤害。漫天飞散的漆黑怨气中,一点极其微弱、扭曲不定、仿佛由最纯粹恶意构成的黑色猫形残魂,挣扎着浮现,发出细微却怨毒无比的嘶鸣,便要趁乱遁入地下,企图苟延残喘。就在这时,赵清真猛地睁开了双眼!他眼中虽充满了疲惫,甚至金色的血液已染红了胸前青衫,但那眸光却清澈璀璨如星辰,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与道威!“痴念嗔怨,尽归尘土!一点真灵,犹可超生!敕!”他并指如剑,对着那欲逃的残魂凌空一点!归尘剑“玉衡廉贞”宝石赤芒大放,一缕精纯无比、蕴含着焚邪破妄意志的纯阳真火飞射而出,后发先至,精准地将那点黑色残魂包裹其中!那残魂在真火中发出最后一声绝望的哀鸣,疯狂扭动,却如露如电,瞬息间便被炼化殆尽,所有戾气怨毒尽数化为青烟消散。最终,只剩下一粒比米粒还要微小的、纯净柔和的白色光点,在空中微微一闪,仿佛对着赵清真的方向轻轻摇曳了一下,便悄然消散于天地之间,重入轮回往生去了。至此,融合万古嗔怨、戾气而生的嗔煞猫魔,彻底烟消云散,不复存在。空中,星光巨剑缓缓消散,重新化为点点银辉,洒落回七口星塘之中。塘水恢复了平静,但仔细看去,水面似乎比之前黯淡了几分,仿佛耗去了不少积累的灵性。祠堂前,一片狼藉。火把熄灭了大半,伤员躺了一地,呻.吟声四起。但不再是疯狂的嘶吼,而是劫后余生的痛楚与茫然。村民们互相搀扶着站起来,看着彼此脸上的血迹和伤口,看着周围被破坏的器物,皆面露羞愧,默默无语。陈松老爷子在孙儿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到赵清真面前,老眼含泪,推开孙儿,便要躬身下拜:“真人…救了我俞源全村…老朽…老朽代全村父老,谢真人再造之恩!”赵清真此刻已是强弩之末,勉强抬手虚扶:“老爷子…不必多礼。降魔卫道,份所当为…快快请起。”他声音虚弱,身形晃了一晃,险些栽倒。穆忠连忙和陈松的孙子一起扶住他。穆太公也挣扎着上前,老泪纵横:“真人…为我穆家之事,累及真人身受重创,累及贵村遭此大难…穆耘…穆耘百死难赎其罪啊!”说着也要跪下。赵清真摇摇头,勉力道:“穆翁言重了…根源不在你,而在人心私欲,嗔念难平…此魔不过是借此显现罢了…”他目光扫过那些面带愧色的村民,“今日之劫,诸位皆亲身经历。当知嗔恨之心,于人于己,遗祸无穷。若能借此勘破人我之执,常怀恕道,便是此番劫难最大的善果了。”他的话,如同暮鼓晨钟,敲在每个村民的心头。众人回想方才自己的疯狂模样,皆冷汗涔涔,低头不语。这时,一个村民忽然指着天空喊道:“快看!乌云散了!”众人抬头,果然见遮蔽月亮的乌云不知何时已悄然散开,一弯清冷的弦月高悬天际,洒下皎洁银辉。虽然星塘之光黯淡了些,但整个俞源村却仿佛被月光洗涤过一般,那股萦绕不散的阴沉怨气已然消失无踪,连空气都变得清新了许多。只是…村中那口著名的气象井,井水却变得一片浑浊,仿佛预示着某种余波未平。赵清真缓缓走到归尘剑旁,将其拔出。剑身光华内敛,但灵性依旧。他看着劫后余生的村庄和村民,又望向兰溪县方向,轻轻叹了口气。“嗔魔虽除,人心之嗔难灭。人我之见不消,律法公道不彰,此等孽障,终有再生之日。”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深深的疲惫,却也有着不容动摇的坚定,“穆翁,此间事了,贫道需助你们了结那桩‘公案’了。”天边,已微微透出了一丝鱼肚白。漫长而惊心动魄的一夜,终于过去。 第一百零四章 天火薄棺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六月十二)永乐十四年,仲夏六月。东海之滨的台州府,仿佛被搁在了一个巨大的蒸笼之上,海风裹挟着灼人的湿气,吹过城墙垛口,掠过街巷屋檐,却带不来半分凉意,只将那股子咸腥与闷热,更深刻地烙进每一寸砖石、每一个行人的毛孔里。天色很是蹊跷,方才还是碧空如洗,烈日灼灼,晒得青石板路面腾起扭曲的热浪,转眼间却又不知从何处涌来大团大团的铅云,低低地压着城头,沉甸甸的,透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远海的天际线上,闷雷如同困兽的咆哮,隆隆滚动,时断时续,搅得人心神不宁。这鬼天气,恰似台州府眼下的人心,表面看似如常,内里却躁动不安,酝酿着难以言说的惶恐。倭寇的阴影如同跗骨之蛆,去岁才遭了一次不大不小的侵扰,虽被击退,却伤了元气,折了兵勇,毁了渔村,至今沿海一带还能闻到未散尽的焦糊味和血腥气。市井间流言蜚语不断,有说倭寇大将得了妖法,能呼风唤雨驱使海怪的;有说沿海卫所军备废弛,官老爷只顾捞钱不管百姓死活的;更有隐秘的传言,说某些豪商巨贾,暗地里与那伙杀才有着不清不楚的勾当,发着那昧心的国难财。就在这般背景下,府城西北隅,那处新掘的坟茔,以及坟茔前那场极尽奢靡的葬礼,便显得格外扎眼,甚至…诡异。死者上官飞,台州府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物。名字起得挺飘逸,为人却与“飞”字毫不沾边,反倒像极了海礁上最顽固的藤壶,死死扒着这乱世的船舷,吸足了血肥了自家。他是靠着海运发的家,早年据说只是个跑船的小伙计,后来不知走了什么鸿运,竟短短十几年间攒下泼天家财,成了台州府数一数二的巨富。码头上有他家的仓栈,街市里有他家的铺面,连城外最好的水田,也大多姓了上官。然而,这发家史却颇多为人诟病之处。老辈人依稀记得,上官飞当年曾得一位姓陈的老船工倾囊相助,甚至变卖了祖传的宝船“福远号”给他做本钱,方才得了第一桶金,跑通了南洋那条险恶却利润惊人的航线。可后来呢?陈老船工一家莫名遭了海难,尸骨无存,而那“福远号”及其名下的航线、客户,转眼就都成了他上官飞的产业。此事当年闹过一阵,却死无对证,最终不了了之。此外,近些年倭患愈烈,上官家的船队却总能逢凶化吉,甚至传言其暗中向倭寇出售铁料、药材、乃至粮食等禁运物资,换取金银和劫掠来的赃物,以此牟取暴利。其为人更是刻薄寡恩,锱铢必较,对佃户盘剥极狠,对同行打压无情,虽家财万贯,却吝于施舍,修桥补路之类善事从不沾边。乡邻百姓对其多是敢怒不敢言,畏而远之。如今,这上官飞死了。死因对外只说是急症,可私下里传言版本众多,有说是分赃不均被倭寇做了的,有说是坏事做多遭了冤魂索命的。无论如何,人死灯灭,上官家却要借着这葬礼,最后显摆一回豪富。那口棺椁,便是焦点中的焦点。我的老天爷!那竟是整根罕见无比的金丝楠木所制!长逾一丈,宽高皆惊人,木质金黄,纹理细腻如云霞,离着老远便能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奇异幽香,据说此木能千年不腐,虫蚁不近,历来是帝王家专用之物,等闲人家莫说用,见都难得一见!棺椁外壁更是了得,镶嵌着各色宝石、美玉、珊瑚、蜜蜡,在晦暗的天光下依旧流光溢彩,晃得人睁不开眼。阳光偶尔穿透云隙,打在那些珠宝上,反射出令人心悸的璀璨光芒,仿佛不是葬死人,而是要埋进去一座移动的宝库。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排出里许地去。和尚道士各念各的经,铙钹木鱼唢呐笙箫吹打得倒是卖力,纸钱抛洒得如同漫天飞雪,却盖不住围观人群那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啧啧啧…瞧瞧!瞧瞧!这得值多少银子?埋进土里,不怕招贼挖了祖坟?”一个干瘦老汉咂着嘴,眼神复杂。“哼!招贼?我看招雷劈还差不多!”旁边一个黑脸汉子抱着胳膊,冷笑连连,“缺德事做尽,死了还要糟践这么多好东西,老天爷能看得过去?”“嘘!小声点!让上官家的人听见了,有你好果子吃!”一个妇人紧张地拉扯汉子的衣袖。“怕什么?他上官家还能把我们都抓起来不成?你们听说了没?前几日给这棺椁描金彩绘的那个老漆匠,完工回家就莫名其妙瞎了一只眼!邪性得很!”“快看那天色…乌云又上来了…这雷声闷得人心慌…怕不是真要出什么事?”人群之中,一位青衫道士悄然独立,与周遭或艳羡、或恐惧、或愤懑的芸芸众生显得格格不入。这道人看年纪不过三十上下,面容清俊,肤色莹润,一双眸子澄澈如秋日寒潭,深不见底,却又透着一种洞悉世情的平和。他身姿挺拔如松,穿着一袭青色道袍,纤尘不染,背后负着一柄连鞘宝剑,剑鞘样式古朴,看不出材质,唯剑格处镶嵌着七颗异色宝石,按北斗七星方位排列,此刻虽内敛无华,却隐隐有玄妙气息流转。正是云游至此的全真龙门派羽士,赵清真。他修为已至炼气化神之巅峰,只差一步便可孕育阳神,超脱凡俗,灵觉敏锐无比,远超常人。他并未像其他人那般盯着那奢华棺椁啧啧称奇,目光反而落在送葬队伍前列,那群披麻戴孝的上官家族亲眷身上。尤其是那位哭得“悲痛欲绝”、被家仆搀扶着才能行走的长子上官宏。此人面色白皙,眼袋浮肿,看似哀毁骨立,但赵清真却敏锐地捕捉到,其眼角眉梢非但没有多少真切的悲戚,反而隐隐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如释重负,甚至是一丝火热的贪婪。在其印堂之间,更有一丝极淡极隐晦的黑气缠绕,那是心术不正、孽障缠身之兆,寻常人看不出,却难逃赵清真的法眼。“金玉其外,怨孽其中。”赵清真心中暗叹,微微摇头。如此暴殄天物,炫耀豪富,激惹人心贪念,已是大犯忌讳。更遑论这上官家业背后,恐怕还纠缠着无数见不得光的罪孽与怨愤。这般招摇,岂是吉兆?他神念微动,背后归尘剑在鞘中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颤,剑格处“天权文曲”宝石似有若无地流转过一丝湛蓝微光,无声无息地涤荡开周身因人心浮动而生的污浊之气。他以灵觉感知此地气场,只觉无比驳杂混乱:铜臭之气、怨憎之气、贪婪之气、恐惧之气…种种负面情绪交织弥漫,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而在这漩涡之上,高空之中,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来自天地自然的肃杀威压正在不断汇聚、酝酿,与那铅云闷雷呼应,锁定了下方那口过于招摇的棺椁。时辰已到,主持葬礼的阴阳先生拖着长腔喊了一声:“吉时已到——落棺——”数十名精选的壮汉吆喝着号子,肩扛手抬,将那沉重无比、价值连城的金丝楠木棺椁,缓缓吊入那砌得方正正的墓穴之中。上官宏作为长子,接过旁人递来的铁锹,铲起第一抔黄土,涕泪交加(至少表面如此),便要向坑中的棺椁撒下,完成这“掩土”之礼。就在那抔土即将离锹的刹那——“喀喇喇——!!!”一道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惨白电光,如同九天之上神祇震怒挥出的裁决之鞭,毫无任何征兆地、精准无比地撕裂了阴沉厚重的天幕!其亮度远超寻常闪电,瞬间将天地照耀得一片惨白,刺得所有人眼睛剧痛,忍不住惊呼闭目!那闪电的目标,清晰得令人窒息!它并非击打附近的山石树木,也非落在空旷处,而是不偏不倚,正正地、结结实实地劈中了那尚未覆土的、镶嵌着无数珠宝的、奢华无比的金丝楠木棺椁!轰!!!!!!几乎在电光闪耀的同时,震耳欲聋、足以撕裂耳膜的霹雳巨响猛然炸开!声音之大,仿佛天穹都被炸开了一个窟窿!坚实的大地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靠近墓穴的人甚至被震得东倒西歪!紧接着,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发生了!那刀斧难伤、号称千年不腐的金丝楠木棺椁,在这天地之威面前,竟脆弱得如同纸糊的玩具!瞬间被炸得四分五裂!木屑混合着珠宝碎片向四周激.射!镶嵌其上的宝石美玉,或被巨大的能量震飞不知射向何方,或在瞬间产生的高温中熔化、变形,失去所有光彩,与焦黑的木料残骸混在一起!棺中陪葬的那些金银器皿、精美绸缎、冥器珍玩,更是在雷火之下焦黑破碎,不成形状,与泥土混杂,散发出一股难以形容的焦糊恶臭!雷火过后,青烟袅袅,刺鼻的硫磺味和东西烧焦的味道弥漫开来,呛得人咳嗽连连。待那些被震懵了、吓傻了的众人惊魂稍定,战战兢兢、哆哆嗦嗦地望向那墓穴时——只见偌大的墓穴中,哪还有什么奢华棺椁?什么金丝楠木,什么珠宝翡翠,什么绫罗绸缎,全都消失了!只剩下一具被雷火灼烧得焦黑不堪、缩水了将近大半的薄皮棺材,歪歪斜斜、凄凄惨惨地杵在坑底,如同一个巨大的讽刺,无声地嘲笑着死者生前的奢靡与狂妄!寂静,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足足数息。随即,如同冷水滴入滚油,现场瞬间炸开了锅!“天罚!这是天罚啊!”不知是谁先撕心裂肺地喊出了这一句,顿时引发了山呼海啸般的附和与更大的恐慌!“老天爷发怒了!降雷劈了这缺德棺椁!”“上官飞肯定做了滔天的恶事!连老天都看不过眼了!”“快跑啊!离远点!别沾了晦气!”人群彻底乱了套,哭爹喊娘,推搡踩踏,拼命想要远离那一片狼藉的墓穴,仿佛那里有着什么极致的恐怖。上官宏直接瘫软在地,面无人色,裤裆处迅速湿了一大片,散发出骚臭之气。他指着坑里那具焦黑的薄棺,嘴唇哆嗦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有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他身边的家族成员、丫鬟仆役,亦是目瞪口呆,有的尖叫,有的瘫倒,有的甚至直接吓晕过去。方才那点伪装出的悲伤和贪婪,此刻全被最原始的恐惧所取代。赵清真立于慌乱溃散的人群中,身形却稳如磐石,青衫道袍在因人群奔跑而带起的风中微微拂动,眼神沉静地注视着那具焦黑的薄棺。他看得分明,那一道雷霆绝非寻常的自然天象,其中蕴含着一丝凛然的、属于天地法则的裁决意志!此乃天道对于逾越本分、积聚滔天怨孽之人的一种具象化惩罚。然而,更令他心生警惕的是,在雷霆劈落的那一刹那,他那炼气化神巅峰的敏锐灵觉,隐约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一闪而逝的、阴冷诡异的能量波动!那波动并非源自上天,反而更像是从地底深处渗透出来,极其巧妙地、不着痕迹地“引导”或者说“利用”了这场天罚!仿佛有一个隐藏极深的意识,在暗中推波助澜,确保了这道雷罚的精准与酷烈。“外其身而身存…求生而不生,未死先学死…”赵清真心中默念道经。上官飞执着于厚葬其身,妄想以金玉求得身后不朽,却不知早已怨孽缠身,终招致形神俱损,连一副像样的棺椁都留不下。这岂非对“吾之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的最佳注解?而那暗中窥伺、能引动甚至利用天罚的阴冷能量,又是何物?他目光扫过狼藉的墓穴、那具讽刺的薄棺、以及惊慌失措的上官族人,又望向远处海面上愈发浓重、仿佛酝酿着更大风暴的乌云,心中了然。台州府的风云,绝不会因一场天罚薄棺而平息,恰恰相反,这或许仅仅是一个开始,一场更大动荡的序幕。这场奢华而诡异的葬礼,最终以一场惊天动地的天罚和彻底的混乱收场。人群惶惶如丧家之犬般散去,只留下那具焦黑的薄棺,孤零零地、歪斜地躺在墓穴中,无言地诉说着天威之难测与世事之无常。上官家当夜也曾试图派人偷偷重新收敛,却怪事频发——那薄棺竟沉重异常,如同生了根一般,七八个壮汉都无法移动分毫,最终只得暂时用几张破草席胡乱覆盖,仓皇离去,容日后再做打算。是夜,台州府果然雷雨交加,狂风呼啸。凄风苦雨之中,隐约有更离奇的传闻在暗巷里流淌:有人说看到上官飞墓地附近,有朦胧的、绿油油的鬼火闪烁不定,似有无数模糊的黑影在暴雨中无声地徘徊;又有人说,在震耳欲聋的雷声间隙,似乎听到了低低的、压抑的、仿佛蕴含着无尽冤屈的啜泣声,却被风雨声撕扯得断断续续,难以听真…赵清真于城中一处香火寥落、颇为破旧的道观借宿。夜雨中,他于静室盘膝打坐,归尘剑悬于身前,剑格七星在内敛中缓缓流转。他的神念如同一张无形巨网,悄然蔓延,覆盖了偌大的台州府城。在他的感知中,此时的台州城,气息纷乱如麻。百姓的惶恐、上官家的惊惧、各种幸灾乐祸与流言蜚语交织成的浊气升腾弥漫。而在这股人造的浊气之下,更深处,则弥漫着来自海域的腥咸、以及一种若有若无、却挥之不去的鬼气与怨气。然而,在这片混乱之中,于城市中心的城隍庙方向,却有一股虽然微弱、却异常坚韧纯正的神道气息,仍在努力地闪耀着,如同风中之烛,顽强地维系着此地阴阳秩序的最后一道底线,与那地底隐伏的阴冷能量形成了一种脆弱的对抗与平衡。“冬御风而不寒,夏御火而不热…冷热不过皮相,心魔方是大敌。”赵清真缓缓睁开双眼,看向窗外被闪电瞬间照亮的凄迷雨夜,眸光深邃如星。“台州之劫,恐非单纯天灾,实乃人欲横流、内忧外患引来邪祟窥伺。贫道既适逢其会,便不能置身事外了。”他知道,自己这趟台州之行,绝不会平静了。那深藏地下的阴冷存在,那海上的威胁,以及这城中浮动的人心,都需要他去一一面对。 第一百零五章 观音迁像 (六月十三) 暴雨肆虐了一整夜,直至寅卯之交,方才意犹未尽地渐次收势。天色灰蒙,铅云低垂,依旧是一副憋闷欲哭的晦暗模样。台州府城内,积水成洼,四处泥泞,街巷间弥漫着雨水冲刷出的土腥气、垃圾腐臭味,以及那无处不在的、令人心头沉甸甸的海藻咸腥。昨日上官飞葬礼上那惊天动地的天火薄棺,已如同插上了翅膀,裹挟着无数添油加醋的惊恐细节,疯传于大街小巷、茶楼酒肆。人心惶惶,皆窃窃私语,谓此乃上天震怒,降罚于台州,恐有更大的灾殃祸事接踵而至。 赵清真于借宿的简陋道观中睁开双眼,一夜打坐调息,虽未沉睡,却神清气爽,眸中精光内蕴,周身气息圆融无碍,与外界那污浊沉闷的气息格格不入。炼气化神巅峰之境,已使他能于纷扰混沌中保持灵台一点清明,如莲出淤泥而不染。 他信步走出道观,青衫拂动,步履从容,积水污泥竟不能近其身周尺许,仿佛有一层无形的气墙将其与这浊世隔开。街道上行人面色多带惶惑,或步履匆匆,或聚堆低语,所言不外乎“天罚”、“报应”、“倭寇”、“海龙王发怒”之类。种种焦虑、恐惧、猜疑的念头如同无形的烟瘴,弥漫在潮湿的空气里,寻常人虽不可见,但在赵清真敏锐的神念感知中,却如同翻滚的浊浪,不断侵蚀着这座城池的生机与和气。 “人心自乱,则外邪易侵。”他心中暗叹,全真修行,重在降伏心魔,红尘俗世诸多烦恼灾劫,多半起于内心无明,贪嗔痴慢疑炽盛,方才感召外邪。上官飞之事,可谓典型。 他并无特定目的,只是随心而行,以脚步丈量这座被恐慌笼罩的城池,同时神念如细腻的蛛网,悄然铺散开去,捕捉着空气中任何一丝不寻常的波动。行至城西时,忽见前方一处坍塌的院落前围了不少人,对着里面指指点点,议论声比别处更显惊异。 走近一看,却是一座名为“白塔观音院”的小庙。只见院墙倾颓,屋舍尽数垮塌,椽梁折断,瓦砾堆积如山,显是昨夜暴雨雷击所致,一片狼藉。然而,诡异的是,在这片废墟之中,院中央一座砖石结构的白塔虽显残破,却顽强地屹立未倒。更令人称奇的是,在那断壁残垣之间,一尊檀木雕刻的观音菩萨圣像,竟完好无损地伫立着! 那观音像高约五尺,雕工精湛,宝相庄严慈悲,衣袂飘飘似有流动之感。经此大劫,它非但未曾损毁,反而通体润泽,纤尘不染,甚至在灰暗的天光下,隐隐有一层温润微光自行流转,与周遭的破败凄惨景象形成极其鲜明、乃至令人心悸的对比。仿佛这场毁灭性的灾难,独独绕开了它。 一位浑身湿透、沾满泥污的老僧,正跪在观音像前,不住地叩首悲泣,声音沙哑哽咽:“菩萨显灵…菩萨显灵啊…弟子无能,护持不周,罪过罪过…” 周围百姓亦是议论纷纷,脸上交织着敬畏、好奇与恐惧。 “这白塔观音院可是有些年头了,听说灵验得很!”一个提着菜篮的老妪煞有介事地说道,“早年是有位行脚僧,在灵江边上看见一段乌沉木随水漂来,香气扑鼻,觉得有缘,便费力捞起。劈开一看,你们猜怎么着?那木头里面的纹理,天然就像一尊观音菩萨的影子!这才请了最好的师傅,顺着那纹理雕成了这尊菩萨像!自从建院供奉,可是保佑了一方平安呢!” 旁边一个中年汉子接口道:“可不是嘛!昨夜那雷暴,吓死个人!电闪雷鸣的,我就瞧见这边天上白光一闪,轰隆一声巨响,地皮都颤!早上过来一看,果然…唉,全塌了!可您们瞧瞧,这菩萨像,嘿,连点儿灰都没沾!” 又有一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小弟昨日还听寺里这位老师父提起,说他前几晚做了个怪梦,梦见菩萨对他言说,嫌这院子里平日太过嘈杂,香客喧哗,心不虔诚,欲要徙居到那白塔顶上,图个清净自在…当时只当是梦呓,未曾想…竟应验在此处!莫非真是菩萨自行迁居,故而显圣毁院?” “嘶…还有这等事?”众人闻言,更是啧啧称奇,看向那观音像的目光愈发敬畏。 “怕是…菩萨嫌这庙小,配不上祂了?”有人猜测。“还是说…这是菩萨给的警示?像上官家那样,咱台州府要有大难了?”另一人忧心忡忡。 赵清真静立人群之外,目光沉静,仔细感知。那尊观音像上,确实萦绕着一股浩大、温和、纯正、慈悲的灵性力量,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绝非邪祟妖物所能伪装。这力量中正平和,带有佛门特有的愿力与净化特质,令人见之心生宁静。 然而,他的眉头却微微蹙起。神念向下延伸,穿透废墟瓦砾,触及寺院地基深处时,却感知到了一丝极其隐晦、却与昨日天罚薄棺时感应到的同源气息——一股阴冷、诡异、仿佛沉淀了无数负面情绪与暗黑念力的能量!这股能量如同潜伏在黑暗中的毒蛇,被观音像的磅礴灵光死死压制在地基之下,难以逸出,却也未曾被彻底净化驱散,仍在顽强地、极其缓慢地试图侵蚀渗透。 “观音托梦,寺院自毁,圣像独存…”赵清真心念电转,思维如电光石火,“表面看来,确是菩萨显圣,弃旧居而择清净之地。但…这地底阴寒之气从何而来?是早已存在,昨夜雷击恰巧将其激发,引动地气变动导致寺院坍塌?还是…有某种邪异力量,借昨夜天雷暴雨之威,暗中发力,故意摧毁这处供奉正神的所在,企图削弱台州府的守护力量?其目的,甚至可能巧妙地利用了菩萨灵验迁居的传说,来掩盖自身破坏的行迹?” 他倾向于后者。那地底阴气出现得太过巧合,且与上官飞墓地的异常隐隐呼应。 思忖间,赵清真排众而出,走到那跪地哭泣的老僧面前,单掌竖于胸前,稽首一礼,声音清越平和,自带一股令人心安的力量:“无量天尊。老师父,贫道有礼了。” 老僧正自悲恸,闻声抬头,见是一位青衫道士,气度超凡脱俗,眼神澄澈如古井寒潭,心知绝非寻常游方之人,忙止住悲声,挣扎着起身还礼:“道长…贫僧失礼了…不知道长有何见教?” 赵清真温言道:“老师父不必过于悲伤。观此异象,菩萨法身无恙,毫发无伤,且宝光流转,更显圣德威仪。或许,此非灾劫,反是机缘。旧院虽毁,正预示著新局将开。眼下当务之急,非沉湎伤怀,乃是为菩萨金身寻一稳妥安奉之处,免其受风雨侵扰,再徐图重建之事。” 老僧闻言,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但随即又被巨大的茫然和无助取代:“道长所言甚是…只是…只是贫僧无能,这寺院倾颓,重建谈何容易…香火钱早已…唉…”他望着那片废墟,又是一声长叹,显得无比萧索。 赵清真目光扫过那巍然屹立的白色砖塔,缓声道:“老师父请看,此塔历经风雨雷劫而岿然不动,根基稳固,砖石坚凝,且自成格局,正气沛然,寻常邪祟难以近身。岂非正是菩萨于梦中所示之清净暂居之所?何不先将菩萨法身请入塔中底层,设一简单香案供奉,既可免风雨之虞,亦可让四方信众不致失了礼拜之所。待日后机缘凑泊,信众感念菩萨灵验,自有善缘汇聚,重建宝刹亦非难事。” 老僧一听,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拍了一下自己光溜溜的脑门:“哎呀!贫僧真是急糊涂了!多谢道长指点!多谢道长指点!这白塔确是稳固所在!正是暂时安置菩萨的绝佳之地!”他顿时来了精神,连忙向周围围观的乡邻作揖求助。几位热心肠的壮汉和被菩萨显灵震撼的信徒,立刻上前帮忙。众人小心翼翼,怀着无比的虔诚,合力将那尊沉重的檀木观音像抬起,一步步挪向白塔底层的入口。赵清真在一旁静静看着,暗中默运玄功,一缕极细微却精纯无比的全真丹元悄然送出,托举在观音像底座之下,既减轻了众人的负担,更以其纯阳清气进一步隔绝了那地底可能存在的阴寒气息。 就在观音像被稳稳抬入塔内,安放妥当的那一瞬间,赵清真清晰地感知到,那从地基深处渗出的阴寒气息,仿佛被彻底斩断了与上方的联系,完全被隔绝镇压了下去,再难兴风作浪。白塔本身似乎也具有某种镇邪安宅的古老力量,与观音像的灵光相辅相成。 然而,几乎是同时,他背后鞘中的归尘剑,那代表“开阳武曲”锋锐金气的银白宝石,竟毫无征兆地轻轻震颤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微弱的、唯有他能听见的清鸣!一股极其细微却尖锐的警示意味,如同冰针刺入他的灵觉,指向非常明确——城东方向! 那里,是台州府城隍庙的所在。 赵清真目光微微一凝,心中了然。此事果然还未完结。他安抚了老僧几句,承诺日后若有余力必来相助,便辞别众人,步履看似从容不迫,实则迅疾异常,径直朝着城隍庙的方向行去。 越是靠近城隍庙,那股异样的感觉便越发明显。城隍庙乃一地阴司主宰之所,掌籍亡灵,监察善恶,本该是香火鼎盛,庄严肃穆之气笼罩,寻常游魂野鬼绝不敢轻易靠近。但今日,这庙宇周遭却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冷清与萧条。并非无人烟,也有三三两两的香客进出,但那股源自神道本身的、应有的煌煌威严与勃勃生机,却仿佛被什么东西遮蔽压抑了,显得有气无力。 庙宇主体建筑似乎并无大碍,但赵清真的神念却敏锐地捕捉到,位于后殿一侧的一处偏院——当地人口中颇为灵验的“王总管祠”——气息格外紊乱。 这位王总管,据传是前朝一位极得民心的本地父母官,清正廉明,兴修水利,造福一方,死后被百姓感念,自发立祠祭祀,就附在城隍庙旁,百年來香火不绝,颇为灵验,求子、求财、求平安者多有应验。但此刻,赵清真目之所及,那祠庙矮小简陋,门庭油漆剥落,显然久未修缮,祠内光线昏暗,蛛网尘封,供桌上空空如也,冷灶凉灰,显然香火已断绝很久了,与前方城隍主殿的境况截然不同,更迥异的是供桌前方靠近墙壁的地方没有神像!整个祠庙里一尊神像也没有! 但这并非关键。关键在于,这废弃祠庙的周围空间中,残留着一种极其强烈的、新近产生的空间扭曲感与淡淡的、却品质极高的鬼气!仿佛不久前,这里发生过一场剧烈的能量冲突,或者有什么东西被强行从此处剥离了出去!这种残留的波动,与他之前感应到的阴冷能量并非同源,却更显诡异。 赵清真拦住一位在庙前慢悠悠扫地、面色愁苦的老庙祝,稽首问道:“福生无量天尊。老居士请了,贫道想打听一下,这王总管祠…为何如此冷清破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那老庙祝吓了一跳,抬头见是一位气质出尘的道长,叹了口气,左右张望一下,才压低声音,心有余悸地说道:“哎呦,道长您可别提了!这王总管祠…唉,邪门,邪门得很呐!早就没什么香火喽!” 他顿了顿,继续低声道:“不过说来也怪,就在前些日子,有个从温州来的大木材商,运了满满几船的上好杉木,本想出海贩到南洋去赚大钱,结果您猜怎么着?刚出海就遇上大风浪,差点船毁人亡,只好灰溜溜折回咱们台州港避风。那木材泡了海水,急着脱手,可一时半会儿哪找得到买主?正急得跳脚呢!” “结果就在前天夜里,那商人做了个怪梦!梦见一个穿着旧官袍、看着就很威严正派的老者,自称姓王,对他说:‘台州府衙仓库年久失修,近日连雨,库藏危急,府尊正暗中焦急寻购良木,汝速将木材运至府衙后门,自有管事接应,必不致亏本。’那商人将信将疑,但想着死马当活马医,便依梦中所言,天不亮就把木材运去了。嘿!您猜怎么着?那府库的官儿正为此事急得上火,一见这么多现成的好木材,喜出望外,立马高价全部买下了!那商人可是因祸得福,发了一笔不小的横财!” 老庙祝说得口沫横飞:“那商人觉得是神明保佑,赶紧来城隍庙烧香还愿。四下打听,才知这旁边还有个王总管祠,进来一看那塑像,嚯!竟跟他梦里那老者一模一样!他以为是王总管显灵指点他,感激得不得了,当场就许下大愿,要出资把这破祠修葺一新,再塑金身!” “这不是天大好事吗?”赵清真适时问道。 “好事?唉,祸事这才开头呢!”老庙祝一拍大腿,脸上恐惧之色更浓,“就在昨天…对,就是上官老爷下葬被雷劈的那天下午!工匠们都请来了,家伙事都备好了,刚把旧祠的破门烂窗拆掉,准备清理地基动工…突然!就毫无征兆地,平地刮起一股子邪风!那风啊,阴冷刺骨,吹得飞沙走石,天昏地暗,人都站不稳,眼睛都睁不开!怪的是,就围着这祠庙巴掌大地方刮,别处一点儿事没有!” “等那阵邪风过去,大家伙惊魂未定地一看…您猜怎么着?刚运来的青砖木料乱七八糟滚了一地,而那尊…那尊王总管的旧塑像…它…它不见了!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干干净净,连点儿渣都没留下!” 老庙祝声音发颤:“大家都吓傻了!有人说这是王总管显灵,不乐意让人动他的老地方…可更多人私下说,怕是惹恼了什么东西…或是…或是被什么更凶的‘东西’给…给借走了?!现在谁还敢沾这地方?都躲着走呢!那温州商人钱都没敢要回去,当天就吓得跑回温州去了!” 赵清真听罢,眉头彻底锁紧。此事听起来似是一桩带着些温馨色彩的神异轶事,但那最后的“阴风”、“塑像失踪”,却透着一股浓浓的鬼祟邪异之气!这与白塔观音院的倒塌、上官飞墓地的异常,在时间上紧密衔接,背后似乎有一条若隐若现的线在串联! 那“王总管”托梦指引商人,其目的当真只是为了重修祠庙,享受香火?还是另有所图?比如…需要那批木材?或者需要商人“重修祠庙”这个行为本身来达成某种条件?而塑像的失踪,是王总管神念自行离去,还是…被另一股强大的、能够驾驭“阴风”的邪异力量强行“借”走,乃至…“吞噬”了? 他运转神念,仔细探查那废弃的祠基残砖断瓦。果然!在那些破碎的砖石和泥土中,再次捕捉到了那一丝极其微弱、却本质阴冷诡异的能量残留!虽然这丝能量被一股淡淡的、新近产生的香火愿力(来自那商人的感激和还愿)努力掩盖着,但又怎能逃过他炼气化神巅峰境的敏锐感知? “天火薄棺…观音迁像…王祠灵异…”赵清真将这些散碎的线索在脑中飞快地拼接、推演,“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彼此孤立,实则背后似有一张无形的黑手在暗中拨弄,巧妙地借助天灾人怨,一步步试探、削弱、乃至窃取台州府本地的各种守护力量!其目的,绝非简单作祟吓人,所图必然极大!” 他猛地想起沿海愈演愈烈的倭寇威胁,心中警兆骤升,如擂战鼓!邪祟妖鬼,往往与兵灾人祸相伴而生,彼此滋养!莫非… 当下,他不再迟疑。夜探城隍庙,仔细搜寻那“王总管”塑像下落,查明那“阴风”来源,已成为解开这一切谜团的关键步骤。或许,这一切诡异事件的最终答案,就隐藏在这台州府地下的幽暗之处,与那些被遗忘的角落和蠢蠢欲动的野心交织在一起。 他辞别老庙祝,目光再次投向那破败的王总管祠,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夜幕,即将成为最好的掩护。 第一百零六章 鬼市蜃楼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六月十三夜)台州府的夏夜,在海雾的浸润下,总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粘腻与阴冷。白日的喧嚣与恐慌,如同沉入水底的泥沙,暂时隐匿,却将更为深沉的不安留给了黑暗。赵清真于城隍庙旁一处废弃钟楼的飞檐上静坐,身形仿佛与古旧的瓦砾融为一体。归尘剑横于膝前,剑鞘古朴,唯有剑格处七颗异色宝石在夜色中内蕴光华,如同沉睡的星眸。他呼吸绵长深远,一呼一吸间,仿佛并非吞吐空气,而是与周遭天地进行着某种玄妙的能量交换。炼气化神巅峰之境,神念已可离体,如蛛网般细致地感知着方圆数里内的气息流动。城中百姓的梦呓、鼾声、忧思、惊惧;野狗在巷尾的争食;老鼠在梁间的窸窣;乃至地底虫豸的蠕动…万千声息,皆如涓涓细流,汇入他浩瀚的识海,却又被他强大的心神不动声色地过滤、归纳,不染尘埃。这便是“外其身而身存”的微妙境界,肉身虽在此处,心神却已廓然大公,物我同观。冷热不过是皮相之感,早已不能动摇其心志分毫。忽然,他膝上的归尘剑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天权文曲”宝石上,那代表智慧与洞察的湛蓝色光华如同水滴入静湖,荡开一圈几乎肉眼难辨的涟漪。并非警示危险的剧烈震动,而是一种敏锐的捕捉——东南方向,约十里外的沙埠山区,空间的“质感”正在发生某种奇异的、违背常理的“褶皱”。就像是平静的水面下,突然涌入了一股不同温度和水质的暗流。赵清真睁开双眼,眸中清光一闪,宛如划破夜空的流星,瞬间又归于深潭般的平静。他长身而起,青衫微拂,竟不借任何外力,身形便如一片毫无重量的羽毛,悄无声息地从数丈高的钟楼飘然而下,落地时点尘不惊。无需辨认路径,神念所感,便是方向。他并未走官道,而是如鬼魅般穿行于屋舍之间的阴影、无人小巷的幽暗。速度看似不快,每一步迈出却似缩地成寸,身形几个闪烁,便已掠过小半个城区。沿海城市特有的咸腥气息渐渐被一种更荒芜、更原始的草木泥土之气取代。越靠近沙埠山区,那种异常的“寂静感”便越发明显。并非绝对的无声,而是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一层无形的、厚厚的绒布包裹住了,变得沉闷、模糊,失去了鲜活的生命力。虫不鸣,蛙不叫,连风掠过树梢的沙沙声都显得有气无力,带着一种迟滞的死寂。空气中的温度也似乎失去了常态,时而一阵莫名的阴寒刺骨,时而又是一股令人烦躁的闷热,变化毫无规律,全然不似初夏之夜应有的模样。寻常人至此,只怕早已心慌意乱,莫名恐惧。赵清真神色不变,体内浑厚的全真丹元自然流转,一股温润平和的真气遍布周身百骸,无论外间冷热如何变幻,他自岿然不动。“冬御风而不寒,夏御火而不热”,并非抗拒寒暑,而是心志凝定,肉身与天地气息交融无间,寒暑不侵于心,自然不显于外。他循着那空间扭曲最核心的方位,悄无声息地攀上一处陡峭的山崖,伏身于一块巨石之后,向下望去。眼前的景象,饶是赵清真心境修为已至波澜不惊之境,亦不由得微微一动。下方那处原本荒凉偏僻、乱石嶙峋的山谷,此刻竟彻底变了模样!一座规模不小的集市,如同从地底冒出,又像是被无形的画笔凭空渲染而出,赫然呈现在山谷之中!这集市绝非人间景象。数以百计的“人”影在其中摩肩接踵,来回走动。他们衣着各异,有宽袍大袖的前朝古士,有短衣褐裳的田间老农,有绫罗绸缎的富商员外,甚至还有几个穿着前元服饰的色目人,以及一些服饰与当下大明百姓略有差异、似是更早年代的樵夫猎户。他们或摆摊叫卖,或驻足观看,或讨价还价,动作姿态栩栩如生,每一个表情、每一次抬手、每一个转身都细腻真实,仿佛被定格了时空的活人。集市上摊位林立,悬挂着各式灯笼。有的灯笼发出幽白的光芒,如同冷月凝霜,照亮着摊位上的瓷器古玩,那些器皿光泽流转,却冰冷得不带一丝烟火气;有的灯笼冒着惨绿的鬼火,映照着摊位上色泽鲜艳、形状奇异的瓜果,晶莹剔透得近乎虚假,仿佛一触即碎;还有的灯笼昏黄如豆,灯下摆放着一些金银珠宝,流光溢彩,却隐隐散发出吸噬心神的诱惑与不祥。这一切,构成了一个光怪陆离、繁华喧嚣却又无比诡异的画面。然而,绝对的死寂是这幅画面的底色。没有叫卖声,没有讨价还价的嘈杂,没有脚步声,没有车轮滚动声,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到。所有的动作都在无声地进行着,像一幕盛大而荒诞的哑剧,又像是一幅精心描绘却失了声的《清明上河图》。这片死寂与那鲜活的动作形成了令人头皮发炸的强烈反差,比任何鬼哭狼嚎都更能攫取人心深处的恐惧。“鬼市蜃楼…”赵清真心中了然。此非幻术,而是此地阴阳界限因某种外力干扰变得模糊薄弱,导致游离于阳间之外的残魂执念、阴性能量短暂地投射显化而出,形成了一个介于阴阳之间的扭曲空间。这些“市集”中的“人”,大多只是浑浑噩噩,凭借生前本能重复着某些行为,并无太大危害。但赵清真的目光很快变得锐利起来。他注意到,在这看似无序的鬼市之中,存在着某种隐性的“秩序”。有几个身影格外凝实,不像其他魂灵那般虚幻模糊。它们分散在鬼市的几个关键路口,如同市吏般巡视着,目光扫过那些懵懂游荡的魂灵时,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与贪婪。尤其是一个身形格外高大、穿着破旧不堪的暗红色官袍(那款式依稀能辨出是前元甚至更早的低阶官服)、头戴歪斜襆头、面容笼罩在一团灰蒙蒙雾气中的“存在”。它徘徊在鬼市最中心的一个石台旁,那石台上歪歪扭扭刻着一些难以辨认的符文,隐隐形成一个简陋的“市令”桌案的模样。赵清真从其身上,清晰地感受到了一股混杂的气息——既有常年受香火供奉而残留的一丝微弱神道之力,又有更为浓郁的、与此地阴冷能量同源的邪异之气,还有一种…属于“王总管”祠塑像的独特材质感!果然!那尊失踪的塑像,并非简单的被盗,而是其内蕴含的那一点因百姓祭祀而产生的微弱神念与灵性,被这鬼市中的强大恶灵发现、侵蚀、同化,成为了它的一部分,甚至成了它在此地作威作福、伪装身份的“虎皮”!就在赵清真观察之际,鬼市边缘一阵微弱的能量涟漪吸引了他的注意。只见一个身形略显透明、穿着当下渔民常穿的短褂、面色惶恐茫然的新魂,跌跌撞撞地出现在集市入口。它似乎刚死不久,魂体还不稳定,带着浓郁的海水腥气和一股未散的惊惧执念,与周围那些年代久远、略显呆滞的魂灵格格不入。它茫然四顾,看着这无声而怪异的世界,不知所措。一名穿着皂隶服、面色青白的“鬼市管理者”立刻飘了过去,伸出枯瘦虚幻的手,就要按向那渔民新魂的头顶。指尖黑气缭绕,显然是要强行抽取其本就微弱的魂力精气——这在这些恶灵看来,或许是进入鬼市必须缴纳的“税赋”,或是它们维持自身存在的“食粮”!赵清真眼神一凝,正欲出手。他虽知阴阳有别,但见此等弱魂甫一离体便遭盘剥,道心微恻,更欲借此窥探这鬼市更深层的秘密。然而,就在他真气微提,即将动作的刹那——“呜——呜——呜——”一阵极其哀婉、凄切、仿佛凝聚了亘古悲伤与无尽绝望的女子哭泣声,毫无征兆地,从极遥远的海边方向,穿透了重重山峦与迷雾,清晰地响彻在每一个拥有“灵识”存在的感知之中!这哭声并非通过空气振动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本源!其声悲切,如杜鹃啼血,如鲛人夜泣,蕴含着对生命的无尽留恋、对灾难的深沉恐惧、以及对生者勿重蹈覆辙的殷切警告!鬼市之中,刹那间,万籁俱寂——虽然本就无声,但那种所有动作瞬间凝固的“死寂感”达到了顶点!所有的魂灵,无论是懵懂的游魂还是那些凶狠的管理者,动作都猛地一滞,齐齐转向海边哭声传来的方向。它们空洞或怨毒的眼眶中,竟似乎流露出一种本能的敬畏、恐惧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渴望?就连那中心石台旁的“王总管”恶灵,也猛地抬起头,周身灰雾翻涌,显露出其下模糊而狰狞的面孔轮廓,望向海边,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充满忌惮的嘶鸣(精神层面)。赵清真亦是心神微震。这“渔女泣声”竟有如此威力?能直接穿透阴阳界限,震慑鬼市群魂?其根源究竟是何等强大的执念聚合?良机稍纵即逝!就在所有鬼市存在的注意力都被那悲泣哭声吸引的千钧一发之际,赵清真心念如电,身形已如一道淡不可见的青烟,自崖顶飘然而下!速度之快,宛如瞬移,却又带着一种契合自然的道韵,未激起半分能量涟漪。“摇光破军,玄水涵光!”他心中默念法诀,归尘剑甚至未曾出鞘,但剑格处代表阴水之力的“摇光”宝石已幽蓝微闪。一股柔和却沛莫能御的水元真罡透体而出,并非攻击,而是如同无形的大手,瞬间跨越数十丈距离,轻轻裹住那个茫然无措的渔民新魂,将其从那鬼市管理者即将落下的黑爪之下拉开,并形成一个淡蓝色的水晕光球,将其护在其中,隔绝了鬼市阴气的侵蚀与窥探。这一下动作如行云流水,快得超乎想象,更是将炼气化神巅峰对能量精妙入微的操控展现得淋漓尽致。但即便如此,那为首的“王总管”恶灵还是瞬间反应了过来!“何方道徒!安敢扰我鬼市清净,夺我资粮?!”一声尖锐、愤怒、直接撕裂灵魂寂静的精神咆哮,如同平地惊雷,在赵清真和所有魂灵的识海中炸响!那“王总管”恶灵猛地转身,灰雾下的猩红目光死死锁定赵清真!它似乎因被打断、被挑衅而暴怒异常!整个鬼市的能量瞬间沸腾起来!方才那死寂的“热闹”景象骤然扭曲,所有魂灵的面孔都变得狰狞可怖,无数双空洞、怨毒、贪婪的眼睛齐刷刷地聚焦于赵清真这个“不速之客”身上!无形的怨念与阴煞之气如同潮水般向他汹涌扑来!若是寻常修士,哪怕修为不弱,在这般万鬼盯视、阴气冲天的环境中,只怕也会心神摇曳,法力滞涩。但赵清真乃全真高道,道心坚如磐石。面对这滔天怨念与精神压迫,他面色如常,只是冷哼一声:“清净?盘剥新魂,亵渎神像,勾结邪祟,也配谈清净?此等污浊之地,合该消散!”话音未落,他并未立刻与这恶灵纠缠,而是右手屈指一弹!一点赤金色的、蕴含着精纯“玉衡廉贞”阳火真元的火星激.射而出,并非射向恶灵,而是直射鬼市上空!“离火焚邪,净!”那点火星升至鬼市顶端,骤然爆开!化作无数细密如雨的金色光点,飘飘洒洒而下!这些阳火金针并非为了毁灭那些普通游魂(它们大多无辜),而是精准地刺入鬼市空间中那些维系其存在的、不稳定的阴性能量节点,以及那几个“管理者”周身缭绕的邪气之中!滋啦——!鬼市那本就扭曲不稳的能量场被这纯阳之力一激,顿时剧烈地震荡、紊乱起来!那些依靠阴气显化的幻影集市开始如同水中的倒影般剧烈晃动、扭曲、变淡!几个鬼市管理者被阳火金针灼伤,发出无声的惨嚎,周身黑气逸散!那“王总管”恶灵似乎对这等纯阳之力极为忌惮,发出一声又惊又怒的尖啸:“纯阳道火?!撤!快撤!”它率先化作一股浓稠的黑烟,猛地钻入脚下地面,消失不见——显然此地有通往更深层阴域的缝隙或通道。其他鬼市管理者和那些尚有几分灵智的凶魂也纷纷惊慌失措,或遁地,或化作阴风四散逃窜。整个鬼市景象如同被打碎的镜花水月,在剧烈的晃动和明灭不定中,迅速变得透明、模糊,最终如同被一只无形大手抹去一般,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山谷恢复了原有的荒凉与死寂,只剩下嶙峋的怪石和稀疏的草木在微风中摇曳。仿佛刚才那光怪陆离、万鬼云集的恐怖集市,从来都只是一场幻觉。唯有空气中残留的、尚未完全散尽的淡淡阴气与怨念,以及被赵清真以水晕光球护住、仍在瑟瑟发抖的那个渔民新魂,证明着方才发生的一切并非虚妄。赵清真并未立刻去探查那恶灵遁走的地缝。他深知鬼市虽散,其根源未除,贸然深入阴域缝隙,并非明智之举。当务之急,是处理这个新魂。他带着那团包裹着渔民魂体的水晕光球,身形几个起落,迅速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寻了一处距离海边不远、阳气相对旺盛的隐蔽岩洞。洞内干燥,有月光从缝隙透入。赵清真散去水晕光球,那渔民新魂显现出来,依旧是一副惊魂未定、茫然失措的模样。魂体淡薄,仿佛随时都会消散。赵清真并指如剑,指尖凝聚起一丝温和醇厚的“天权文曲”真元,缓缓点向新魂眉心。湛蓝色的光华如涓涓细流,融入其魂体之中,助其稳定形态,抚平惊惧。“莫怕,贫道乃修行之人,非是恶类。你已身死,此处非阳间久留之地。你可能告知,发生了何事?贫道或可助你解脱执念,前往该去之处。”赵清真声音平和舒缓,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道韵。那渔民新魂在真元的滋养下,逐渐安定下来。它无法言语,但残存的意念却如同破碎的画面,断断续续地传递给赵清真:巨大的、墨黑色的浪墙如同山岳般压来…熟悉的渔船像玩具般被轻易撕裂…冰冷刺骨的海水涌入肺叶的窒息感…同伴们在怒涛中绝望的惨叫与挣扎…而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的一刹那,模糊的视线看到远方的海面上,有几艘快船诡异的三角帆影在风雨中若隐若现,船首似乎挂着…狰狞的鬼头或某种奇特的鸟兽图案?它们并未施救,反而像是在…冷眼旁观?甚至…有意驱使浪涛?“倭寇?!”赵清真眼中寒光一闪。果然是这些肆虐海疆的豺狼!而且,从其行事看,似乎并非简单的劫掠,反而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残忍与邪异!而那“渔女泣声”…赵清真仔细感知渔民魂体中残留的那丝来自海边哭声的印记。那哭声并非针对这新魂,也非索命之音,其中蕴含的情绪更多的是悲伤、警告、以及一种…仿佛母亲呼唤孩子莫近险境的急切!这更像是一种凝聚了无数海难者冤屈与执念的、对后来者的悲悯提醒!鬼市盘剥魂力、倭寇肆虐海疆、祠神像被窃利用、渔女泣声预警…这些散乱的线索,在这一刻似乎被一条无形的线串了起来。倭寇之中,必有精通邪术之辈,其目的恐怕远不止财物那么简单!就在赵清真试图从这新魂残念中获取更多关于倭船细节时,异变再生!那渔民新魂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脸上浮现出极度惊恐的神色,仿佛看到了什么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它猛地抬起虚幻的手,指向岩洞之外那波涛汹涌的大海方向,嘴巴无声地张合着,似乎想发出警告,但最终,魂体如同被戳破的气泡,剧烈波动了一下,便化作点点晶莹的流光,彻底消散在了空气之中——它本就脆弱,执念得泄,又受惊过度,终于魂飞魄散了。赵清真眉头紧锁,猛地转头望向洞外。只见原本还算清晰的海面,不知何时,已被浓得化不开的灰白色雾气所笼罩!那雾气翻滚涌动,却诡异地不随海风飘散,反而如同有生命般向着海岸方向缓缓推进。雾霭深处,隐约有几点幽绿、惨白的光芒闪烁明灭,绝非渔火,那光色冰冷死寂,透着一股摄人心魄的邪气。更有一阵阵若有若无、缥缈诡异、用异域语言吟唱的歌谣,断断续续地随着海风飘来,腔调古怪,旋律阴森,听得人头皮发麻,心神不宁。“东瀛邪歌…”赵清真目光彻底冷了下来。看来,这台州之乱,终究还是要着落在这伙与邪术脱不了干系的倭寇身上了。他站起身,走出岩洞,立于海边礁石之上,任由带着浓雾的海风拂动他的青衫。归尘剑在鞘中发出低沉的嗡鸣,似是感应到了主人的战意与前方那浓雾中隐藏的邪恶气息。 第一百零七章 倭影魔踪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为什么那么说?”林洛溪好奇的看着话语肯定,但又有点犹豫的白芷若。随着我愤怒而充满威慑力的口令从口中放出,十七名男子的身形猛然僵立,凶恶而充满杀意的目光猛然变得温顺而服从,原本提着狙击步枪,朝我扣动扳机的手,也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扭转一般,反过来转向了自己人。当一件事物变得无比稀有的时候,哪怕那只是一砣屎,也会吸引到所有人前仆后继的争抢和艳羡。使出了神圣之右,右方之火再次冷静下来,就像是又回到了胜券在握的样子。大概是这份力量赋予了他绝对的信心,让他不再慌张。此时借着山崩的机会,向着外界传递这样一个信息,还是有着极大的可信度的。看到帕秋莉难过的样子,帝督发现他居然让帕秋莉见到这等惨绝人寰的事情,早点想到的话就应该将茧设置成隔绝声音和光线的模式。这是一位中年强者,浑身散发着尊贵无比的气息,同时还有缕缕圣光从他眼眸中释放而出,气息十分强大。车辕上左侧坐了个三十多岁的车夫,灰黑色的破棉袄,光着头没戴帽子,脸色冻得紫红,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握着摩挲得锃亮的马鞭在甩动,生恐太过颠簸,惹得车里的主人不高兴。迭戈在心里忍不住苦笑了两声,你也好意说别人不遵守火焰城的规矩?在排位年里这么当街杀人……你又把火焰城的规矩放在哪里了?如今他身化九千丈高,七寸的金蛇在他眼中犹如微尘一般他似乎没有注意到。周围的人越来越奇怪,有人骑着大鸟的,在地上跳来跳去,有人身上缠绕着射,不停地吐着蛇信子。“妖与人的结合,十分难以存活,你既愿用这样的方式来为你的骨肉续命,足以证明你还算是一只有情感的妖精。李大凤懒得理会尹老爷子,只狠狠地瞪了顾倾之一眼,然后愤然的坐到了沙发上。顾倾之收回视线,看向角落的东方宸,插着裤兜走了过去,坐在了沙发上。葫芦仙童的仙器很强大,只要喊对方名字,对方应一下,就会被吸进去。龙谨却吞不下这口气,受了玉锦绣一巴掌,他歪着脖子倒抽凉气,一个火冲上头,直接抽出匕首朝着玉锦绣冲来。云溪国的武者,没有想到刚刚还威风凛凛的朱从武,竟然被人一掌打死,纷纷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但是幽都传来消息,龙墨两家派出大量子弟绞杀魔教中人,而这一切都是由龙家的龙泽牵头,未免那个不速之客将自己父亲的身体给毁损,玉锦绣只好先行赶回幽都。许府的大门冷冰冰地敞开着,除了许安领了一行侍卫在门口迎接,府中无人出门相迎。“那就在这府中,我陪你散散步,别的地方,我哪也不去,别的事情,我们什么也不干!”扶苏提前与她做了约定。而此时此刻,带着满满的收获刚刚离开洛莉丝夫人的舞会的卡尔,正沉浸一举成名的喜悦之中,完全没有意思到一个天大麻烦正要落到他的身上。说起来新军的伙食绝对没得挑,能够顿顿吃肉,难怪士兵们搏杀起来那么拼命。看到师大的教授推的自行车上放了一大盆子的豆腐渣丸子,还在后座的两边都挂了两个桶,项老婆子就咋呼上了。所谓的天榜指的就是科举中的一甲前三,也就是通常意义上的状元、榜眼、探花。再说那些军堡要塞,对坚固性要求很高。水泥的强度硬度可以完美契合。“你好,我是京大的学生,想找你们公司于经理。”邱叶上前礼貌的说道。这样的事情,一般的程序都是调查打架的原因,然后批评教育,如果教育不成功就要找家长解决问题。总而言之,提携后进于张居正不过是用了吹灰之力,但收到的回报却是不可估量的。众人的瞩目,直接将卡尔暴露了出来。年轻骑士的目光,一下子落到了卡尔身上。貂蝉轻轻的推开洗手间的门走了进去,然后又轻轻的关上了洗手间的门。算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若是自己被一个傻子给骗了,那他林峰可以找个豆腐撞死。花世子向来自恋,想明白其中关键后,冷不防哈哈大笑起来,笑的一桌三人莫名其妙。只要杨月如遭到了攻击,这些光圈就会瞬间变成一堵堵防御之墙,保她安全。先不说她并非心甘情愿的以身犯险,就算真有出手相助,也不是为了领什么赏赐。听这高高在上的语气,像是要给她多大的恩惠一样,那她是不是还要谢恩领赏?至于这跑车,林峰压根看不上,三四十万的低端跑车,他要真想开跑车,东湖湾里一堆兰博基尼法拉利等着他去开。徐阳身旁的鬼谷瓒没有说话,将拢在胸前的双手拿了出来,啪啪地鼓掌。趴在他背后的白骨骷髅人也学着鼓掌,两只骨爪拍地咔咔作响,火星之冒。对于普通人来说,高成俊和青龙会的关系,可以说是无比隐秘的事情,但是对于真正上层的圈子里的人来说,这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当然,叶修没有破译出那些功法之前,方婷婷肯定也没有办法修炼,但是好在,方婷婷暂时也并不需要武道修炼的功法,现在的她要开始修炼,还必须要打磨筋骨,这也是叶修让方婷婷去武道馆的原因。‘便从水里游出来了’,一句话说的简单轻巧,其中凶险却是别人无法体会的。且不说水里令人无法承受的气压,光是闭气的时长,就不是普通人所能做到的。“刘明在流云宗,我们不如解决眼前的战斗,晚上去找他喝酒”张天说道,此刻已经完全恢复了,魔力与灵力在体内交织,有一种用不完的力量,两种力量的相辅相成,在达到相同程度的境界之后竟然有种融为一体的感觉。 第一百零八章 涤荡妖氛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三叉小说] (六月十四夜至十五晨)海湾之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胶质。式神“黑坊主”的咆哮声浪混合着滔天的怨毒气息,如同实质的海啸,拍击着赵清真的护体真罡。这怪物甫一诞生,便展现出了远超寻常妖邪的凶戾与混乱。它并非修炼有成的精怪,而是强行糅合了天罚怨气、亵渎神像的邪力、众生魂力以及东瀛邪法催生出的畸形产物,其存在本身,就是对天地秩序的亵渎。那阴阳师军师躲在黑坊主庞大的身影之后,苍白的脸上交织着狂热与恐惧,嘶声用倭语催促着:“黑坊主!撕碎他!将他的魂魄也融入您的身躯!”黑坊主回应以更加狂暴的咆哮,它那由焦木与黑气构成的巨爪再次抬起,这一次,爪风未至,那浓郁的、混杂着无数负面情绪的怨念冲击便已先一步袭来。寻常修士若心志稍有不坚,只怕瞬间便会心神失守,被各种贪婪、恐惧、憎恨的幻象所吞噬,未战先溃。然而赵清真道心澄澈,历经炼气化神巅峰的淬炼,早已达到“外其身而身存”之境。对于这直攻心神的邪力,他体内金丹自然流转,一股中正平和的丹元之力透体而出,如春风化雨,将那些怨毒杂念悄然化解于无形。他面色无波,眼神清冷如寒潭映月,归尘剑斜指地面,剑身微颤,发出低沉的嗡鸣,似是兴奋,又似是警惕。“孽障,空有蛮力怨念,不过是一盘散沙。”赵清真冷哂一声,面对那撕天裂地般拍下的巨爪,竟不闪不避,口中清喝:“天璇巨门,坤元镇岳,起!”话音未落,归尘剑剑格处那颗代表“天璇巨门”的明黄色宝石骤然亮起,浑厚磅礴的大地精气被引动,自他脚下礁石、乃至更深的海床之中奔涌而出,瞬间在他身前凝聚成一面巨大无比、厚实凝练、上有山岳符文流转的明黄色光盾!轰隆——!!!黑色巨爪狠狠砸在光盾之上,爆发出远比之前更加沉闷骇人的巨响!整个海湾都为之剧烈一震,海面炸起数丈高的浪涛!光盾表面符文疯狂闪烁,明暗不定,显然承受了难以想象的巨力,但却如同海中礁石,岿然不动,将那毁灭性的一击稳稳接下!黑坊主似乎被激怒了,另一只爪子紧跟着呼啸而来,双爪齐出,疯狂撕扯捶打着光盾,同时巨口张开,喷吐出如同墨汁瀑布般的污秽黑气,劈头盖脸地浇在光盾之上,发出“嗤嗤嗤”的剧烈腐蚀声响,光盾表面的明黄光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玉衡廉贞,离火真炎,焚!”赵清真剑诀再变,意念引动归尘剑上那颗赤红如火的“玉衡廉贞”宝石。霎时间,那面看似即将被污秽黑气侵蚀瓦解的明黄光盾之上,“轰”的一声腾起滔天烈焰!这火焰并非凡火,而是至阳至刚的道家离火真炎,色泽赤金,纯净无比,专克天下一切阴邪污秽!污黑之气遇上这赤金真炎,简直如同滚汤泼雪,发出凄厉绝望的尖啸,迅速被蒸发、净化,化为缕缕青烟消散。光盾不仅瞬间恢复光亮,反而火焰熊熊,反将黑坊主的双爪灼烧得“滋滋”作响,冒出大量黑烟!黑坊主吃痛,发出一声混杂着痛苦与暴怒的嚎叫,猛地收回双爪。就在其旧力刚去、新力未生的电光石火间,赵清真动了!他身形如鬼魅,又如庖丁解牛,于间不容发之际寻隙而入,绕至黑坊主侧翼。归尘剑上,“开阳武曲”银白宝石光芒大放,凌厉无匹的庚金锋锐之气高度凝聚于剑尖一点,化作一道细微却无比刺目的银线,直刺黑坊主肋下——那里是各种怨力交织最庞杂、也是最混乱脆弱之处,更是原本“王总管”那一点残存神念被污染禁锢的核心所在!“破障!”赵清真低喝一声,剑尖精准命中!嗤啦!剑锋轻易撕裂了外围翻滚的黑气,深深刺入那焦木般的躯体!然而,就在剑尖即将触及最核心那一点时,赵清真感到了一股庞大无比、混乱不堪的阻力!那并非坚硬的防御,而是如同陷入了最深最粘稠的淤泥沼泽,无数扭曲的怨念、残破的魂力、暴戾的邪气疯狂涌来,纠缠、腐蚀、冲击着剑身与他的心神!更有无数充满了恶毒、嫉妒、贪婪、恐惧的负面情绪,如同无数根冰冷的毒针,顺着剑身试图钻入他的识海!同时,周围那些残存的倭寇浪人,在阴阳师的嘶吼催促下,也悍不畏死地再次扑上,刀光闪烁,邪符乱飞,试图干扰赵清真的攻势。赵清真闷哼一声,手腕一震,归尘剑爆发出璀璨星芒,强行震开那些污秽能量的纠缠,借力向后飘退,轻巧地落于另一块礁石之上,衣袂飘飞,看似从容,但持剑的右臂微微发麻,体内气血也一阵翻涌。方才那一下交锋,虽试探出了对方弱点,却也感受到了这聚合体式神的难缠。“咯咯咯…支那道士…滋味如何?”阴阳师见赵清真后退,以为得计,发出夜枭般的尖笑,“黑坊主乃集尔等明人怨孽之大成!尔等内心之丑恶,便是它力量的源泉!你如何能破?如何敢破?!”黑坊主肋下的伤口在黑气翻滚中迅速“愈合”,它似乎被彻底激怒了,双臂疯狂挥舞,砸得周遭礁石纷纷崩裂坍塌,海水汹涌激荡,声势骇人。它腹部的无数张痛苦面孔齐齐发出无声的尖啸,更加猛烈的精神冲击混合着物理攻击,如同狂风暴雨般向赵清真倾泻而去!赵清真身形在有限的礁石间挪移闪动,归尘剑或格或挡,或引或化,将大部分攻击卸开。剑光时而厚重如山,时而爆裂如火,时而锋锐如金,将扑上来的浪人再次逼退击伤,将那些邪法幻象一一斩灭。但他眉头却微微蹙起。如此缠斗下去,虽自保无虞,但这怪物能源源不断吸收周遭逸散的怨气(包括那些死去浪人的残魂怨念),恐会越战越强。而且此地距离海岸不远,若拖延太久,动静太大,引来倭寇大队人马或是惊扰普通百姓,皆非善局。必须速战速决,并以雷霆手段,将其核心怨力一举净化,否则后患无穷。心念既定,赵清真眼中精光一闪,不再犹豫。他深吸一口气,这口气悠长深远,仿佛将周围天地间的清灵之气尽数纳入胸腹之中。体内那枚炼气化神巅峰所结的龙眼大小、圆坨坨、光灼灼的金丹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旋转起来,精纯浩瀚的全真丹元如同决堤江河,毫无保留地涌向归尘剑!“北斗七星,听吾号令!涤荡妖氛,重塑清明!”赵清真声如龙吟,穿透海浪与咆哮,直上九霄!他脚踏玄奥步法,身形如穿花蝴蝶,又似星丸跳掷,在海湾礁石间急速移动,每一步踏下,方位都精准对应天上北斗一星,同时并指如剑,将一道相应的本命星辰真元打入脚下方位!天枢位!贪狼星力——灵动破邪!天璇位!巨门星力——厚重镇封!天玑位!禄存星力——化厄生吉!天权位!文曲星力——智慧净化!玉衡位!廉贞星力——火正焚邪!开阳位!武曲星力——金锐斩破!摇光位!破军星力——水柔涤荡!每一步,每一指,都引得归尘剑上相应宝石爆发出璀璨夺目的光华!七步踏完,七道性质迥异却又同根同源、磅礴浩瀚的星辰真元已深深烙印于此地虚空,构成一个隐含天地至理的北斗伏魔大阵的雏形!最后,赵清其身立于阵眼方位,归尘剑高高举起,剑尖指向苍穹!剑格处七颗宝石同时光芒大放,七色光柱冲天而起,于半空中交汇融合,虽被海雾遮挡,却成功引动了冥冥之中高悬于九天之上的北斗本命星力!刹那间,风云变色!原本被海雾与怨气笼罩的海湾上空,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撕开了一道口子,七道粗细不一、却同样凝练如实质、蕴含着天道肃杀与生机的星辰光柱,无视空间距离,骤然穿透一切阻碍,从天而降!嗡——!星辰光柱精准无比地笼罩了黑坊主周身七大关窍要害!如同七根无形的擎天巨柱,将其死死钉在原地!光柱之上,符文生灭流转,对应着生、死、晦、明、幻、灭、镇七种天地法则之力!“吼嗷嗷!!!”黑坊主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充满了惊恐与痛苦的咆哮!它庞大的身躯被星辰光柱笼罩,如同被投入了熔炉的冰块,周身那浓郁粘稠的怨毒黑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消融、蒸发!它拼命挣扎,挥舞巨爪轰击光柱,却只是让光柱泛起些许涟漪,根本无法挣脱!星辰之力,乃是天地正气所钟,最是克制这等阴邪怨力的聚合体!嗤嗤嗤…滋滋滋…令人心悸的净化声响彻海湾。黑坊主体内,那强行融合的各种怨力被星辰之力强行剥离、分解!上官飞棺椁的贪婪怨念、白塔观音院地基下的阴寒气息、鬼市中掠夺的驳杂魂力、倭寇的残忍暴戾之意…如同被抽丝剥茧般,从它体内被逼出,然后在星光照耀下化为青烟消散!它的躯体剧烈地扭曲、收缩、变得虚幻透明!无数张痛苦的面孔在它腹部浮现、哀嚎、然后破碎消散!那阴阳师军师看得魂飞魄散,拼命施展各种邪术咒法,打出无数符箓轰击星光牢笼,甚至不惜割腕洒血,试图增强黑坊主的力量,却都被北斗阵法的宏大力量轻易弹开或净化,徒劳无功!赵清真立于阵眼,面色肃穆,全力维持着阵法运转,引导着星辰之力进行这精细而宏大的净化过程。他额头微微见汗,体内丹元消耗巨大,但眼神却越发清澈明亮。终于,在黑坊主体型缩小了将近一半,变得近乎透明之时,其最核心处,一点极度浓缩、漆黑如墨、却又缠绕着一丝微弱金红神光的残片暴露了出来——那是被污染到极致、几乎彻底湮灭的“王总管”神念核心,也是这式神最后的力量源泉与弱点!“尘归尘,土归土!邪念散尽,灵性归真!”赵清真声如洪钟大吕,蕴含无上道威,“王总管,尔曾护佑一方,有功于民,今日贫道助尔解脱邪缚,重归天地!敕令!北斗合一,破邪终焉!”他双手握紧归尘剑,剑尖引动七道星辰光柱的所有力量,骤然合一!化作一道无比恢宏、无比纯粹、仿佛蕴含着宇宙生灭至理的混沌星虹,如同天罚,亦如救赎,瞬间跨越空间,精准无比地击中了那一点核心!没有爆炸,没有惨叫。只有一声仿佛跨越了漫长岁月、充满了无尽疲惫、又最终得以解脱的悠长叹息,轻轻回荡在每个人(包括那些幸存的倭寇)的心底。那一点漆黑的核心,在混沌星虹的冲击下,如同阳光下的露珠,瞬间蒸发消散。随之,黑坊主那庞大的、扭曲的残余躯体,彻底失去了所有支撑,无声无息地崩溃开来,化为无数最精纯的天地元气与一点微弱却纯净的、带着淡淡神性的金色光点,如同萤火虫般,缓缓上升,最终消散于天地之间,重归轮回大道。那尊作为凭依的王总管塑像,也早已化为齑粉,随风而散。式神被破,那阴阳师军师如遭雷击,猛地喷出一大口黑血,其中似乎还夹杂着内脏碎片,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软倒在地,气息瞬间萎靡到了极点,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绝望与恐惧。剩余的倭寇浪人早已被这神威如狱般的景象吓破了胆,见最大的依仗已失,军师重伤,发一声喊,彻底崩溃,有的跳海逃生,有的像无头苍蝇般乱窜,还有的甚至丢下刀跪地磕头求饶。赵清真岂会放过这些荼毒生灵的倭寇?他眼中寒光一闪,身形动如雷霆,归尘剑化作道道死亡之光,精准而高效地掠过那些试图逃窜或负隅顽抗的浪人。剑光过处,非死即重伤。随即他挥动袍袖,鼓动真元,掀起巨大海浪,将那三艘倭船狠狠拍击在礁石之上,船体破裂,迅速沉入海中,断绝了他们的退路。最后,他一步步走到那瘫软在地、只剩一口气的阴阳师军师面前。居高临下,目光冰冷如万载寒冰。“邪不胜正,天道煌煌。尔等倭奴,侵我疆土,戮我百姓,亵渎神明,修炼邪法,妄图以魑魅魍魉之术乱我华夏,罪孽滔天,万死难赎其咎!”那阴阳师艰难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怨毒与不甘,嘶声道:“…支…支那道士…你…你毁了…大神的分身…坏了我…我九菊一脉的…百年大计…大神…绝不会…放过你…你的宗门…你的…”“聒噪。”赵清真不等他说完,并指如剑,一缕精纯至极的“玉衡廉贞”阳火真元射出,瞬间将其眉心洞穿,连同其神魂一并彻底焚化,化为飞灰!其余邪法器物、符箓等,也皆被纯阳真火扫过,尽数化为乌有,不留半点后患。海湾终于彻底恢复了平静。只剩下海浪轻轻拍打礁石的声音,以及一些沉船残骸漂浮在水面上。月光穿透渐渐淡去的海雾,洒下清冷的光辉,照亮了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超凡之战的海域。赵清真独立于最高的礁石之上,青衫在海风中微微飘动,归尘剑已悄然归鞘。他面色微微有些苍白,方才引动北斗星力,净化式神,诛杀倭寇,消耗着实不小。但他眼神依旧清澈而深邃,望着逐渐平息的海面,心中并无多少胜利的喜悦,反而掠过一丝淡淡的沉重。“冬御风而不寒,夏御火而不热…皮肉之冷热易御,人心之贪嗔痴慢疑,方是真正劫火。”他低声轻叹,“倭寇之祸,虽为外魔,实亦由内因而生。上官飞之贪婪,人心之怨怼,方给了邪祟可乘之机。扫除外魔易,涤荡心魔难。”此番台州之行,天火薄棺示天威,观音迁像显圣迹,鬼市幻影惑人心,王祠灵异藏诡谲,直至这倭影魔踪,式神现世…种种光怪陆离,其根源,皆离不开“人欲”二字。如今虽暂平风波,然东海倭患未绝,人心私欲难除,台州之地,乃至整个大明海疆,恐难有长久安宁。他目光转向台州府城的方向,城中那惶恐不安的气息似乎因倭寇阴谋的挫败而减弱了几分,但更深层的隐忧仍在。那“渔女泣声”中的悲悯与警告,依旧萦绕在海岸线附近。天色渐明,东方海天相接处已露出一线鱼肚白。晨曦微露,驱散着最后的黑暗与迷雾。赵清真深吸一口带着咸腥与清新气息的海风,身形一动,如青鹤掠空,悄然离开了这片海湾。他需尽快返回台州府城,将倭寇利用邪术扰乱的阴谋告知官府,警示沿海卫所,并设法超度那些因海难与邪法而死的亡魂,安抚一地人心。身后的海湾,渐渐沐浴在初升的朝阳之下,波涛粼粼,仿佛一切罪恶与争斗都已随夜褪去。但赵清真知道,这看似平静的海面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他的修行之路,护道之责,仍漫长而艰巨。 第一百零九章 梦银得祸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梁羽生小说] 六月十六,浙南温州,永嘉坊内,卢家大宅朱门高耸,石狮威严,彰显着主人卢弘盛的富庶。卢家世代经营海运,家资巨万,是温州城数一数二的富户。然而,近日这深宅大院之内,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焦躁与不安。六月十一夜,卢弘盛于书房中小憩,忽得一梦。梦中霞光万道,一位金甲神人巍然矗立,声如洪钟,言其宅邸正堂东首第三根楠木柱下,埋有先祖所藏“十二瓮白金”,乃卢家六世前之巨富卢承业所埋,嘱其取出,可助家业再上一层楼。梦醒之后,卢弘盛只觉历历在目,那金甲神人的威仪与“十二瓮白金”的字眼,如同烙铁般印在他心头。卢弘盛虽富,然近年来海上生意屡遭风浪倭患,损耗颇大,正感银钱吃紧。得此吉梦,岂能不喜?翌日一早,他便唤来心腹家仆,屏退闲人,亲自督工,于那正堂东首第三根巨柱之下开挖。工匠们小心翼翼,掘地三尺,果然触到硬物。清理浮土,现出一口硕大的、以油泥密封得严严实实的黑陶大瓮。瓮身古朴,刻有模糊的瑞兽花纹,看上去确有些年头。卢弘盛大喜过望,心跳如鼓,催促道:“快!快打开!小心些,莫伤了瓮中之物!”家仆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撬开那密封的瓮盖。然而,瓮中并无预期的耀眼白银,反而冒出一股阴寒刺骨、带着陈腐泥土腥气的白烟!白烟散去,众人凑近一看,无不骇得魂飞魄散!只见那瓮中,竟蜷缩着一个活物!此物高约二尺,形似侏儒,却生得须眉皆白,满面皱纹堆垒,身穿一件破烂不堪、依稀能看出是前朝款式的绸缎寿衣。它缓缓抬起头,睁开一双浑浊却闪烁着诡异精光的眼睛,竟口吐人言,声音苍老嘶哑,如同摩擦破旧的门轴:“不肖子孙!惊扰老夫安眠,该当何罪?!”卢弘盛与一众家仆吓得连连后退,险些瘫软在地。挖宝挖出个活祖宗?这简直是旷古奇闻!“你…你是何人?”卢弘盛壮着胆子,颤声问道。那瓮中老翁冷哼一声,慢悠悠地从瓮中站起,活动了一下筋骨,虽身材矮小,却自有一股古怪的威严:“老夫卢承业,乃尔等六世祖!当年富甲浙东,因预感世道将乱,特将大部分家财转化为本命‘精元’,藏于此瓮,陷入沉睡,以待后世有缘子孙开启,助家族度过难关。尔等既掘瓮而出,便是机缘到了,还不上前叩拜!”卢承业?六世祖?卢弘盛依稀记得族谱上似乎确有此人,乃是卢家发迹的关键人物之一。但眼前这诡异景象,实在让他难以相信。可若不是祖宗,何以能道出名讳,又在这埋了不知多少年的瓮中存活?“怎…何以证明?”卢弘盛仍是疑虑重重。老翁似有不悦,屈指一弹,一缕阴风掠过,旁边一个多嘴的家仆顿时如遭重击,惨叫一声倒地,双手捂腹,面色瞬间青黑,竟似中了剧毒!老翁冷冷道:“此乃小惩大诫。老夫沉睡多年,需珍馐美味恢复元气,更要尔等广请高僧大道,连做七七四十九日水陆大法会,超度老夫沉睡期间积聚的阴滞之气。另需百年老参、雪山灵芝、东海珍珠粉…速去备来,不得有误!稍有延迟,休怪老夫不念血脉之情,降下灾殃!”眼见这老翁手段诡异狠辣,一言不合便伤人,卢弘盛心中恐惧更甚。但转念一想,若真是六世祖显灵,得其相助,家族岂不更盛?即便不是,这妖物如此厉害,也得罪不起。贪念与惧意交织之下,他竟真的信了七八分,连忙喝令下人将那受伤家仆抬去救治,自己则战战兢兢地吩咐下去,按照老翁的要求,准备极品宴席、延请僧道、搜罗珍稀药材。自此,卢家便陷入了无底洞般的消耗之中。那“卢承业”老翁食量惊人,且口味极刁,非山珍海味、灵药仙芝不食,每日耗费不下百金。所作法事排场极大,请的都是温州乃至周边府县最有名的和尚道士,日夜诵经,钟鼓铙钹之声不绝于耳,香烛纸钱焚烧的烟雾笼罩了半个卢府。稍有供应不周,或是所备食物、药材稍不如意,卢家必有人莫名病倒,症状古怪,医药无效,唯有老翁“开恩”,赐下一点所谓的“丹药”(实则是它身上搓下的泥丸),方能好转。不过四五日,卢家已是库银流水般花出,下人人心惶惶,卢弘盛更是焦头烂额,形销骨立。他渐渐开始怀疑,这哪里是祖宗显灵,分明是招来了一个索债的魔星!但此时已是骑虎难下,那老翁手段诡异,他根本无力反抗。消息渐渐传开,温州城内议论纷纷,大多认为是卢家挖出了什么厉害的“瓮精”或“墓妖”,绝非善类。也有曾受卢家欺压者,暗中称快,谓其为富不仁,合该有此报应。这一日,六月十五,卢家又重金从雁荡山请来一队道士做法。法坛高筑,旌旗招展,为首的老道披发仗剑,步罡踏斗,念咒焚符,看上去煞有介事。那瓮中老翁被请至堂上受香火,它端坐太师椅(下面垫了七八个软垫),眯着眼,享受着供奉,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讥诮。就在老道将一道“镇煞符”拍向那老翁时,异变陡生!那符箓尚未触及老翁身体,便无火自燃,瞬间化为灰烬!老翁猛地睁开眼,眼中绿光一闪,屈指一弹,那做法事的老道如被重锤击中,倒飞出去,口喷鲜血,昏迷不醒!其余道士吓得魂不附体,法器掉了一地,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卢府。“哼!区区微末伎俩,也敢在老夫面前卖弄!”老翁冷哼一声,声音中充满了不屑与威严,“再去寻些有真本事的来!这些酒囊饭袋,只会浪费老夫的香火!”卢弘盛面如死灰,看着扬长而去、重新缩回瓮中的老翁,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这绝不是先祖!这分明是妖孽!正当卢家上下愁云惨淡,绝望之际,门房来报,门外有一游方道士求见,自称或许能解卢家之困。卢弘盛此刻已是病急乱投医,连忙道:“快请!快请进来!”只见一位年约三旬、面容清俊、眼神澄澈的青衫道士,飘然而入。他背负一剑,剑格处镶嵌七色宝石,暗合北斗,气度从容淡定,仿佛不是走入一座被妖氛笼罩的宅邸,而是闲庭信步于山野之间。正是云游至此的全真龙门派羽士——赵清真。赵清真一踏入卢府,眉头便微微蹙起。府内气息驳杂混乱,浓郁的香火愿力、僧道诵经残留的微弱法力和各种珍稀药材的灵气、以及…一股极其隐晦却异常强大的阴腐、贪婪、带着岁月沉淀之感的妖气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极不舒服的场域。尤其是正堂方向,那股妖气最为鼎盛,如同一个无形的漩涡,不断吞噬着周围的能量与生机。“无量天尊。”赵清真稽首,“贫道赵清真,云游途经宝地,见贵府上空隐有妖氛盘旋,怨气纠缠,故特来一问。可是府上近日遇到了什么不同寻常之事?”卢弘盛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也顾不得什么家丑了,连忙将如何得梦、如何掘瓮、如何请出那“六世祖”以及其后种种匪夷所思的折磨,一五一十,和盘托出,说到最后,已是声泪俱下:“…仙长!您定要救救我们卢家啊!那绝不是什么先祖,定是妖孽!我卢家虽非大善之家,也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何以招此横祸啊!”赵清真静静听完,神色不变,心中已然明了。他神念微动,已感知到正堂那口瓮中之物,其气息之古怪,绝非寻常精怪。似妖非妖,似鬼非鬼,更似一种…长期附着于特定器物、吸收地气与执念而生的物魅,且年代极其久远,已成了气候。“不恒其德,或承之羞。”赵清真淡淡开口,声音清越,却如警钟敲在卢弘盛心头,“卢居士,梦兆掘银,本是横财。贪念一起,便易招邪祟。世间岂有沉睡数百年、索求无度、稍不如意便降灾祸之先祖?此非佑护,实乃魔考。”卢弘盛闻言,满面羞愧,讷讷不能言。赵清真继续道:“香从臭里出,甜向苦中来。欲解此厄,需先断其贪惧之念。贫道可否一见那瓮中之物?”卢弘盛连忙引赵清真前往正堂。堂内香烟缭绕,那口黑陶大瓮赫然摆在中央,瓮盖虚掩,里面寂静无声,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阴寒气息。赵清真示意卢弘盛退后,自己缓步上前,立于瓮前丈许之处,朗声道:“瓮中之灵,何必藏头露尾?尔借人贪念,显化形质,索求无度,扰乱纲常,已犯天条。还不现形,更待何时?”瓮中沉默片刻,随即传来那苍老嘶哑、却隐含怒意的声音:“何方野道,在此喧哗?老夫乃卢氏六世祖卢承业,正在静修,惊扰老夫,尔担待得起吗?”赵清真目光如电,仿佛能穿透瓮壁:“卢承业?贫道看来,不过是一缕苟延残喘、依附古瓮、窃取地脉灵气与后人香火愿力的陈年残念罢了!借尸还魂,妄称先祖,尔这‘瓮中老翁’,还要欺瞒到几时?”“放肆!”瓮中老翁似被戳中痛处,猛地一声厉喝,瓮盖砰的一声掀开,那二尺老翁再次现身,站在瓮口,须发皆张,眼中绿光大盛,一股强大的、混合着腐朽与贪婪的精神威压猛地冲向赵清真!“无知小道,找死!”若是寻常人,甚至修为稍浅的修士,被这股凝聚了数百年执念的邪异精神力量冲击,只怕立刻就会心神崩溃,或癫狂,或昏厥。然而赵清真已是炼气化神巅峰之境,道心坚定如磐石。面对这精神冲击,他神色不变,只是轻轻哼了一声,周身自然流转出一股清静无为、中正平和的丹元之气,如同春风化雨,将那邪异威压悄然化解于无形。“冥顽不灵。”赵清真摇头,并指如剑,并未攻击那老翁,而是凌空划出一道玄奥的符文,点向那口黑陶大瓮本身!“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彻见邪精,元始安镇!敕!”符文没入瓮身,那古瓮猛地一震,表面那些模糊的瑞兽花纹竟骤然亮起,发出低沉的嗡鸣声!这瓮本是镇压之物,却被邪念窃据,赵清真此符,正是暂时激发这瓮体本身残留的一丝微弱正道法印,反客为主,暂时禁锢其中的物魅!瓮中老翁顿时发出一声惊怒的尖叫,它感到自身与瓮体(它的根基所在)的联系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干扰、隔绝,身形一阵晃动,竟有些维持不住的迹象!“你…你竟能触动‘镇元瓮’?!”老翁又惊又怒,它没想到这道士一眼就看穿了它的根脚,而且手段如此刁钻!“不止如此。”赵清真语气平淡,归尘剑虽未出鞘,但剑格处“天权文曲”宝石已泛起湛蓝微光,一股清凉、净化、蕴含智慧道韵的力量弥漫开来,开始冲刷堂内污浊的妖氛,“尔之所恃,无非是漫长岁月积累的一点阴腐之炁与操纵人心的邪术。今日贫道便断了你的根基!”话音未落,赵清真脚踏罡步,手掐诀印,口诵《净天地神咒》:“洞中玄虚,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咒语声声,如同天籁,蕴含无上净化之力,配合着“天权文曲”的智慧蓝光,如同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地渗透进瓮体之内,洗涤着其中积攒了数百年的阴秽执念!“啊——!”瓮中老翁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它的身体如同被泼了强酸,开始冒出嗤嗤白烟,身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虚幻起来!它最本源的力量正在被快速净化消融!“住手!快住手!”老翁惊恐万状,再无之前的嚣张气焰,“道长饶命!饶命!老夫…不,小的愿降!愿降!小的并非有意为恶,实是卢家子孙贪念召我…我愿将这些年积聚的‘精元’分出一半…不,全部献给道长!只求道长饶小的一命!”赵清真却丝毫不为所动,诵咒之声更加宏大:“灵宝符命,普告九天…乾罗答那,洞罡太玄…斩妖缚邪,杀鬼万千!”归尘剑“玉衡廉贞”宝石赤芒一闪,一缕纯阳真火顺着咒力注入瓮中!纯阳真火乃是天下阴邪之物的克星,那老翁的残念被真火一灼,顿时发出绝望至极的哀嚎,身体彻底消散,只剩下一颗约莫鸽卵大小、浑浊不堪、不断扭曲变幻的暗灰色气丹留在瓮底,这便是它所谓的“精元”,实则是数百年来窃取的地气、香火以及它害人时抽取的生命精气混合而成的邪物!赵清真并指一引,将那邪丹取出,以真火包裹封印,纳入一玉瓶之中。此物污秽,却也不能随意丢弃,需以三昧真火彻底炼化。随着老翁被收,那口黑陶大瓮也失去了所有邪异光泽,变得古朴无华,瓮体内壁,隐约可见一些模糊的古老镇邪符文痕迹。堂内弥漫的阴寒妖氛顷刻间消散一空,原本压抑的气氛一扫而空,变得清爽起来。那些因老翁作祟而病倒的卢家人,也瞬间觉得身上一轻,病痛竟去了大半。卢弘盛亲眼目睹这如同神迹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随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赵清真连连叩首:“多谢仙长救命之恩!多谢仙长降妖除魔!我卢家上下,永感大恩!”赵清真拂袖一股柔力将他托起,淡淡道:“卢居士请起。妖物虽除,然祸根实乃贪念所种。望居士日后能恒其德,行善积德,持正守心,方可保家宅长久安宁。否则,今日驱一瓮中老翁,他日未必不会招来其他邪祟。”卢弘盛满面羞惭,连连称是:“仙长教诲,振聋发聩!卢某定当铭记于心,日后必定广行善事,约束家人,再不敢起贪妄之念!”赵清真点点头,不再多言。他看了一眼那口恢复正常的古瓮,道:“此瓮年代久远,曾为镇物,亦有灵性,虽被邪念窃据,本身却无大过。可寻一清净之地深埋,或送入有道观的香积厨用作盛放斋米之器,以其残存灵性滋养善物,也算一场功德。”说罢,赵清真收起玉瓶,稽首一礼,便欲转身离去。“仙长留步!”卢弘盛急忙拦住,命人取来一盘金银,恳切道:“仙长救我全家,区区谢礼,不成敬意,万望笑纳!”赵清真瞥了一眼那黄白之物,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一丝超然:“贫道云游四方,非为财货。居士若真有心,便将此财物用于修缮本地道路、资助贫苦学子或施药济民,其所积功德,远胜供奉贫道。告辞。”言毕,不顾卢弘盛再三挽留,青衫飘动,已飘然出了卢府大门,身影很快消失在温州城喧嚣的街巷之中。卢弘盛手持那盘金银,望着赵清真离去的方向,怔怔出神,良久,方对家人叹道:“真乃得道高人也!吾辈碌碌,终日为利奔波,几曾见过如此风范?仙长之言,如当头棒喝啊!”此后,卢弘盛果然收敛心性,谨记教训,拿出大量家财行善积德,卢家口碑渐佳。而那口古瓮,则被送入城外一座道观,用于盛放斋米,说来也怪,自此之后,那道观的斋饭似乎格外香甜养人,香火也愈发鼎盛起来。至于赵清真,则继续他的云游之路,怀揣那枚需炼化的邪丹,心中思索的却是更深层的问题:这“瓮中老翁”看似单一事件,但其形成所需的长久岁月与特定条件,以及那丝被窃取的、微弱却纯正的“镇元”法印气息,是否预示着这片土地上,还有更多类似因人心贪嗔、岁月积淀而生的邪祟,在悄然滋生呢?他的脚步,再次迈向未知的远方。 第一百一十章 独角惊魂 (六月十八) 永乐十四年,仲夏之末。浙西衢州府城,笼罩在闷热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惶恐之中。时近黄昏,暑气未消,天色却阴沉得可怕,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城头,仿佛酝酿着一场暴雨,又似某种不祥的预兆。 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行人稀疏,且大多行色匆匆,面带忧惧,不时有人紧张地抬头望向城中心那座高耸的钟楼,又迅速低下头,加快脚步。茶棚酒肆之中,往日里的喧闹被一种压抑的窃窃私语所取代。 “听说了吗?昨晚打更的老刘…又没了!” “嘶…是钟楼那位?” “可不是嘛!就剩一只鞋落在钟楼底下…人…哎!” “这都第几个了?官府贴了告示,宵禁后又加派了兵丁巡逻,根本没用!” “说是头生独角,青面獠牙,闻着人味儿就扑下来…吓也吓死了!” “可不止呢!西城县学塘那边也不安生,前儿个夜里,张屠户家的傻儿子非说看见一匹白布漂在塘边,想去捡,差点被拖下水!要不是巡夜的兵丁恰好经过,吼了一嗓子,怕是…” “还有那鸭叫声!夜里静悄悄的,突然就来那么几声,听得人心里发毛,第二天准闹肚子疼,药石无效!” “唉…这衢州城是遭了什么孽哦…三怪齐出,这日子可怎么过…” 衢州三怪的传闻,早在民间悄悄流传,但近几日却骤然加剧,几乎到了夜夜惊魂的地步。钟楼独角鬼、县学塘白布怪、蛟池塘鸭鬼,成了悬在衢州百姓心头的三把利刃。 人群之中,一位青衫道士缓步而行,对周围的惶恐气氛恍若未闻。他面容年轻,眼神却深邃如古井,仿佛历尽沧桑。身负一剑,剑鞘古朴,暗金色的剑柄上缠绕着异兽筋络,剑格处镶嵌七颗异色宝石,暗合北斗,隐隐流转动人光华。正是云游至此的全真龙门派羽士,赵清真。 他甫一入城,灵觉便是一动。此地上空,弥漫着一股极其怪异的气息——并非单纯的阴邪鬼气,也非妖物腥臊,而是三种截然不同却又隐隐交织的怨念、贪婪与诡诈之力,如同三股扭曲的毒藤,缠绕在衢州府的地脉人气之上,不断汲取着恐惧与负面情绪作为养料。 “劳谦,君子有终,吉…然此地怨念交织,人心惶惶,骄吝之气丛生,非吉兆也。”赵清真心中默念,神念如丝般铺展开来,细细感知那三股力量的源头。 最强的一股,冰冷、暴戾、充满了一种居高临下的狩猎欲望,源自城中心那座高大的钟楼。另一股,阴柔、粘腻、带着诱人堕落的贪婪,潜藏于城西的县学塘。最后一股,则显得较为飘忽、诡谲,其力不强,却善于钻营人心弱点,引发生理不适,盘踞在城南的蛟池塘。 “三怪…看来并非空穴来风。”赵清真眸光微凝。此等邪祟,非寻常游魂野鬼,乃是因地势、人心、岁月积淀而生的特殊精怪,各有诡异能力,危害甚巨。 他不再迟疑,迈步走向那巍峨却令人望而生畏的钟楼。越靠近,那股暴戾冰冷的邪气就越发清晰。钟楼大门紧锁,贴有官府的封条,周围空无一人,连鸟雀都远远避开,显得死寂而压抑。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被吞没,天色迅速暗沉下来。夜风渐起,吹得钟楼檐角的风铃发出零丁当啷的脆响,在这寂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刺耳。 赵清真并未强行闯入,而是绕至钟楼后方一处僻静角落,身形微动,已如一片落叶般悄无声息地掠上附近一座较低的屋顶,寻了个视野开阔又便于隐匿的位置,盘膝坐下。归尘剑横于膝前,剑格处“天权文曲”宝石泛起湛蓝微光,助他宁心静气,灵觉如同无形的雷达,牢牢锁定钟楼顶部。 他要亲眼看一看,这所谓的“独角怪”,究竟是何方神圣。 时间一点点流逝,夜色彻底笼罩衢州城。城内灯火零星,更夫颤抖着敲响初更的梆子,声音远远传来,透着无边的恐惧。 子时将至,阴气最盛之时。 突然——呜! 一阵极其轻微、却尖锐异常的破空声,自钟楼顶层的阴影中响起!若非赵清真灵觉敏锐,几乎难以察觉! 他骤然睁开双眼,只见钟楼顶层的飞檐翘角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模糊的黑影!那黑影体型似人,却略微佝偻,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扭曲空气的黑雾。最为醒目的是,在其头颅的位置,赫然生着一根长约尺半、弯曲如虬枝、闪烁着幽冷金属光泽的独角! 它似乎正在…嗅探?那颗生着独角的头颅微微转动,对着下方街道的方向,不断抽动着,仿佛在搜寻着什么气味。 “闻人声便下…原来如此。”赵清真心中明了。此物并非依靠视觉,而是依靠一种极其敏锐的、对活人阳气与恐惧气息的感知来定位猎物! 恰在此时,一队负责夜间巡逻的兵丁,战战兢兢地拐过街角,走向钟楼附近的街道。他们显然也听闻了恐怖传说,走得极慢,彼此靠得很近,呼吸粗重,心跳如鼓,浓郁的恐惧气息几乎凝成实质。 “来了!”赵清真眼神一厉! 钟楼顶上的独角怪黑影猛地停止了嗅探,独角对准了下方的兵丁队伍,发出一声极其低沉、却直透灵魂的兴奋嘶鸣!下一刻,它身形猛地一纵,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悄无声息却又快得不可思议,直扑而下!目标直指队伍最后方那个吓得几乎腿软的年轻兵丁! 那年轻兵丁只觉得头顶一暗,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恶臭扑面而来,抬头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只见一张青面獠牙、扭曲狰狞到极点的鬼脸已近在咫尺!那颗硕大的独角几乎要戳到他的天灵盖!他甚至连惨叫都发不出来,只觉得浑身血液都要冻结了! 千钧一发之际! “咄!妖孽敢尔!” 一声清叱如同平地惊雷,骤然炸响!赵清真身形已如鬼魅般出现在街道中央,挡在了那年轻兵丁身前!归尘剑并未完全出鞘,只是弹出三寸暗金色的剑锋,但一股凌厉无匹、蕴含破邪镇煞之意的剑气已勃然爆发! “天璇巨门,镇!” 明黄色的厚重剑罡瞬间勃发,化作一面无形的气墙,挡在前方! 砰! 那独角怪猝不及防,一头狠狠撞在剑罡气墙之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它那无往不利的扑击竟被硬生生挡住!剑罡之上符文流转,反震之力将它震得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痛吼,倒翻回去,落在数丈之外的地上,四肢着地,姿态如同野兽,那双猩红的眼睛死死盯住了突然出现的赵清真! 直到此时,那些兵丁才反应过来,发出惊恐的尖叫,连滚带爬地向后逃窜,武器丢了一地。 赵清真这才看清这独角怪的全貌。它身高约七尺,通体覆盖着暗青色的、如同老旧青铜般的粗糙皮肤,肌肉虬结,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那颗头颅异常硕大,面孔扭曲如同揉皱的皮革,獠牙外翻,滴落着腥臭的涎液。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根独角,黑沉沉的,布满螺旋纹路,尖端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光。它周身散发着冰冷、暴戾、嗜血的气息,更有一股浓郁的、属于古战场凶器的金铁煞气! “原来是一缕古战场凶刃的残煞之气,融合了钟楼积聚的枉死者的怨念与恐惧,天长日久,竟化形成了这般精怪!”赵清真瞬间看穿了它的根脚。此类精怪,最是凶戾,嗜杀成性,以生灵精气与恐惧为食。 “吼!”独角怪被赵清真阻挡,又被道破根脚,彻底暴怒。它猛地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那根独角骤然亮起幽黑的光芒,一股凝聚到极点的破煞冲击波如同无形的巨矛,猛地刺向赵清真!同时,它庞大的身躯再次扑上,利爪撕扯空气,带起道道凄厉的恶风! 这冲击波专破各种护体罡气,对付寻常修士乃至神祇都有着奇效! 然而,赵清真并非寻常修士。他乃全真龙门正宗,炼气化神巅峰,丹元浑厚,道心坚定。 “玉衡廉贞,离火焚邪,御!” 归尘剑终于完全出鞘!暗金色的薄刃在夜色中划出一道冷冽弧线,剑格处赤红宝石光芒大放,炽热的离火真元瞬间包裹剑身,迎着那破煞冲击波一剑斩去! 嗤啦! 如同热刀切牛油,那无形的破煞冲击波竟被离火剑罡从中斩开,溃散于无形!紧接着,赵清真剑势不停,手腕翻转,归尘剑化作一道赤金色的闪电,精准无比地点在独角怪撕来的利爪之上! “嗷!”独角怪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它的利爪竟被剑尖点中,一股灼热剧痛的纯阳道火顺着手臂瞬间蔓延而上!它疯狂甩动胳膊,试图扑灭道火,但那火焰不灭不暗,灼烧得它皮开肉绽,黑烟直冒! 只是一个照面,这凶名赫赫的独角怪便吃了大亏!它猩红的眼中首次露出了惊惧之色,意识到眼前这个道士绝非以往那些可以随意猎杀的对象。 它猛地向后一跃,四肢着地,警惕地盯着赵清真,喉咙里发出威胁性的低吼,却不敢再轻易上前。那根独角幽光闪烁,似乎在酝酿更强大的攻击,又似乎在寻找逃跑的机会。 赵清真持剑而立,衣袂无风自动,神色平静地看着它:“孽畜,尔本无灵智,乃怨煞所聚,为祸一方,天理难容。若肯伏诛,散去戾气,尚有重归天地之机。若负隅顽抗,休怪贫道剑下无情,令尔形神俱灭!” 独角怪似乎听懂了威胁,愈发焦躁不安。它猛地抬头,独角对准钟楼方向,发出一声尖锐悠长的嘶鸣! 嗡——! 钟楼顶端,那口巨大的铜钟竟无人自鸣,发出一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钟声!钟声浩荡,却并非清心净神,反而蕴含着一股扰乱心神、放大恐惧的诡异力量,如同涟漪般迅速扩散开来! 整个衢州城,无数在睡梦中或被先前打斗惊醒的百姓,听到这钟声,顿时感到心慌意乱,莫名的恐惧感被无限放大,孩童啼哭,大人瑟瑟发抖,城中怨恐之气骤然提升了数倍! 而这股庞大的负面情绪,如同受到了吸引,竟化作肉眼可见的淡灰色气流,源源不断地涌入那独角怪的体内!它被离火烧伤的爪子迅速愈合,周身气息不降反升,变得更加暴戾凶悍! “竟能借钟声汲取全城恐惧之力?”赵清真眉头一拧,“此獠竟与钟楼融为一体,难怪难以根除!” 独角怪得到力量补充,凶性大发,再次咆哮着扑了上来,这一次,它的速度和力量明显提升了一个档次,独角上的幽光凝聚如实质,狠狠撞向赵清真! “冥顽不灵!”赵清真眼神一冷,不再留手。归尘剑上七星流转,剑势陡然变得缥缈莫测。 “摇光破军,玄水幻身!” 他的身影瞬间变得模糊,仿佛化入了夜色之中,原地留下数个真假难辨的残影。独角怪势在必得的一撞,竟然落空,狠狠撞在青石板地上,砸出一个大坑! 不待它反应过来,赵清真真身已如鬼魅般出现在它侧后方,归尘剑无声无息地刺向它后心要害! 然而,就在剑尖即将及体的瞬间,那独角怪竟似背后生眼,猛地一个翻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要害,但同时,它那条如同钢鞭般的尾巴却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狠狠抽向赵清真的下盘! 攻守转换,狠辣异常! 赵清真轻咦一声,似有些意外此怪的战斗本能如此之强。他足尖轻点,身形如柳絮般飘起,巧妙避开尾击,同时剑尖下压,在怪物的脊背上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焦黑剑痕! “吼!”独角怪再次受创,痛吼一声,却不再恋战,借着翻滚之势,四肢发力,猛地窜向旁边的巷道,速度快如疾风,显然是想逃回钟楼老巢! “哪里走!”赵清真岂容它逃脱,身形一动,正欲追击—— 忽然! “嘎——!” 一声突兀的、沙哑难听的、如同老鸭嘶鸣的怪叫声,毫无征兆地从城南蛟池塘的方向传来,穿透夜色,直接钻入赵清真的耳中! 这叫声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人的脏腑!赵清真只觉得丹田气海微微一荡,一股阴寒诡谲的力量试图侵入,引动他气血微微逆行,虽瞬间便被他浑厚的丹元化解,却也让他的身形不由得微微一滞! 就是这刹那的阻滞,那独角怪已然化作一道黑烟,窜入错综复杂的巷道之中,消失不见!只有它怨毒的咆哮声远远传来,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与此同时,城西县学塘方向,似乎也有一道微弱的白影一闪而逝,一股阴柔的吸力若有若无地传来。 赵清真停下脚步,望向独角怪消失的方向,又侧耳倾听那已消失的鸭叫声,最后看向县学塘,眉头深深皱起。 “三怪…竟懂得相互呼应,牵制于人?” 他感受到,这三股力量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极其隐晦的联系,并非各自为战。方才那鸭鬼的叫声,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绝非巧合。 看来,这衢州三怪之祸,远比表面看上去的更加复杂棘手。欲除一怪,必先弄清三者之间的联系,否则难免顾此失彼,甚至可能堕入陷阱。 夜色更深,衢州城再次陷入死寂,唯有那令人心悸的钟声余韵,似乎还在空气中隐隐回荡。 赵清真收剑归鞘,目光扫过狼藉的街道和远处黑暗中瑟瑟发抖的兵丁,并未立刻追击。他需要更周全的准备。 “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巧若拙…”他低声自语,眼神恢复清明,“也罢,便让尔等多逞一时之凶。待贫道查明根由,再一并了结。” 身影一闪,他已消失在原地,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满地战斗的痕迹,以及那些惊魂未定、几乎以为自己刚刚集体做了场噩梦的巡逻兵丁。 而衢州城的这个夜晚,注定还有许多人在恐惧中辗转难眠。三怪的阴影,并未因一位道长的出现而立刻散去,反而显得更加扑朔迷离。 第一百一十一章 白布惑心 (六月十九) 晨曦微露,驱散了衢州城夜的阴霾,却驱不散弥漫在街巷间的恐惧与疑虑。昨日夜间钟楼附近的异响、兵丁的惊逃、以及那隐约可见的打斗痕迹,虽被官府迅速清理遮掩,但各种离奇的版本早已在坊间私语中传得沸沸扬扬。 有说是一位游侠剑客路见不平,与独角怪大战三百回合,两败俱伤;有说是京城来的钦差大臣,身怀异宝,惊走了妖物;更有甚者,信誓旦旦地说亲眼目睹了一位青衣仙人,御剑而来,挥手间雷霆万钧,将那独角怪打得抱头鼠窜…无论如何,有一点是共识:昨夜,有人(或非人)干预了,而且似乎让那凶物吃了亏。 这给饱受惊吓的衢州百姓带来了一丝微弱的希望,却也加深了某种不安——连独角怪都能击退的存在,若是友非敌,为何不趁胜追击?若是敌非友…那岂不是更可怕? 赵清真于城中一家临街的早点铺子角落坐下,要了一碗清淡的豆花,两根油条,看似悠闲,实则灵觉如水银泻地,细细倾听着周遭的每一句交谈,捕捉着空气中残留的每一丝气息。 经过昨夜一战,他对那独角怪的实力与特性已有初步了解。硬碰硬的斩杀,并非难事,难在如何阻止它借钟声与全城恐惧恢复,更难在如何应对另外两怪的诡异牵制。 “三怪呼应,绝非偶然。”赵清真心念电转,“独角怪主杀伐,戾气最重,盘踞钟楼,借钟声扩撒恐惧,汲取养分。那鸭鬼叫声诡异,直攻脏腑,扰人气血运行,虽不致命,却能令人虚弱恐慌,其作用…更像是为独角怪制造更多‘食物’?而县学塘的白布怪…” 他目光转向西城方向。根据传闻,白布怪显现时如匹练横地,诱人拾取,继而拖人下水。这更像是一种主动的捕猎,带着强烈的贪婪与蛊惑意味。 “蛟池塘鸭鬼助独角怪制造恐慌,县学塘白布怪则直接猎食生人…三者分工明确,互有补益。其背后,是否有一个共同的源头在操纵?或者,它们因某种特殊的‘地利’而形成了共生关系?” 欲破局,需先断其纽带。赵清真决定,今日先行探查那最为诡异的县学塘,会一会那能幻化白布、诱人溺水的精怪。 付过饭钱,赵清真起身,不疾不徐地向西城走去。越靠近县学塘,空气中的湿度似乎有所增加,隐隐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水腥气,但这水腥之中,又夹杂着一股极淡的、类似于陈旧丝帛与荷花腐败混合的怪异甜香,闻之令人莫名心生恍惚,产生一种想要靠近水源一探究竟的冲动。 县学塘并非荒郊野外的水潭,而是位于衢州府学宫之旁的一方大塘,面积颇广,塘边垂柳依依,建有石栏亭台,本是文人学子散步读书的清雅之所。但如今,这里却行人绝迹,柳条无力低垂,石栏上布满青苔,亭台积灰,显得分外萧条落寞。塘水呈现出一种不透光的、沉沉的墨绿色,水面上漂浮着一些零落的残荷败叶,静止得没有一丝涟漪,仿佛一口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墨绿色棺材。 赵清真于塘边二十步外站定,并未立刻靠近。他双目微闭,神念缓缓探向塘水。甫一接触水面,便感到一股阴柔却粘稠无比的吸力传来,试图将他的神念拖入那深沉的墨绿之中!更有一股迷惑人心的意念,如同无数细丝,沿着神念缠绕而上,轻声呢喃着“水下有珍宝”、“拾取富贵”、“快来…”之类的诱惑之语。 “哼,惑心之术。”赵清真心神稳如磐石,轻易斩断那丝丝缕缕的诱惑意念,神念如受惊的游鱼般迅速收回。他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原来如此。此怪并非单纯水鬼,其本体恐怕是沉于塘底、年代久远的某种阴性灵物,经年累月吸收水中阴气、以及落水者的怨念与贪念,更兼得了府学文气(虽已衰败)的一点异变,故能幻化白帛,专诱那些心志不坚、贪念炽盛之人。” 他仔细观察塘边地形与水流走向(虽然表面静止,地下应有暗流),又抬头望了望日头方位,心中渐渐有了计较。此怪借地利之势,强攻入水,恐非上策,需以巧破之。 赵清真并未在塘边过多停留,以免打草惊蛇。他转身离开,在城中寻了一处香烛店,购买了些朱砂、黄纸、新笔,又到杂货铺买了一大捆最普通的、未染色的粗麻布,以及数根长长的竹竿。最后,他去药铺配了些雄黄、艾草、菖蒲等物。 他的举动寻常无奇,就像个准备法事的普通道士,并未引起太多注意。 午后,赵清真于借宿的客栈房间内,闭门不出。他以雄黄、艾草、菖蒲粉末混合朱砂,研磨成特制的法墨,辅以自身真元,精心绘制了十数张“清明辟邪符”与“定水安澜符”。随后,他取出那捆粗麻布,以手代刀,嗤啦几声,将其撕成数十条宽窄一致的长条。 他并非要制作法器,而是要制作“诱饵”。 只见他手持新笔,蘸取那特制法墨,并非在布条上画符,而是以极其精细的手法,在每一条麻布上勾勒出扭曲的、如同水波漩涡般的纹路,这些纹路看似杂乱,实则暗含奇门遁甲中的“惑乱”与“复制”之象。随后,他小心翼翼地将一张“清明辟邪符”折成极小颗粒,藏于每条麻布一端的褶皱深处。此符并非为了杀伤,而是为了在关键时刻稳定被诱惑者的心神,留出一线生机。 做完这一切,他已额头微微见汗。此法看似简单,却极耗心神,需对符文能量有着精妙的控制力。 夜幕再次降临,衢州城比往日更早地陷入了死寂,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唯有更夫那带着哭腔的梆子声,绝望地敲打着夜的深沉。 子时前后,赵清真再次出现在县学塘附近。他并未隐藏身形,而是故意显露出自身的气息——一股精纯平和、却又充满生机的道家真元气息。对于那嗜好吞噬生灵精气、尤其是带有修为者精气的白布怪来说,这无疑是黑夜中最诱人的灯塔。 他选择了一处较为开阔的岸边,将那些特制的麻布条,以奇特的方位,间隔一定距离,分散铺在靠近水边的地面上,远远望去,如同散落了一地的白色带子。而他本人,则手持那几根长竹竿,隐身后方一座亭台的阴影之中,屏息凝神,归尘剑斜倚身旁,剑格处“天权文曲”宝石湛蓝微光内蕴,助他保持灵台空明,抵御那无孔不入的诱惑之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塘边死寂一片,唯有风吹柳条的细微沙沙声。那墨绿色的塘水,依旧平静得可怕。 然而,赵清真的灵觉却捕捉到,水面之下,一股阴冷、贪婪的意识正在缓缓苏醒,如同潜伏的猎食者,锁定了岸边那散发着“诱人”气息的麻布条(在它的感知中,这些布条散发着与它同源却更“美味”的波动)以及后方那更具诱惑力的“修士精气”。 来了! 毫无征兆地,塘水中央,无声无息地泛起一圈涟漪。一道匹练似的白影从水底缓缓升起!它并非实体,而是由精纯的水阴之气与怨念凝聚而成,形如一匹质地上乘的洁白绸缎,光滑柔软,散发着淡淡的微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醒目诱人。 这匹“白布”如同拥有生命般,在水面微微漂浮扭动,然后缓缓地、如同美人的玉臂般,向着岸边“游”来。它所过之处,水面不起波澜,却散发出一股更加强烈的、令人心智迷乱的甜腻香气。 白布的目标,首先是那些铺在地上的麻布条。它似乎有些疑惑,为何这些“同类”会散发出如此诱人又熟悉的气息?它本能地靠近,分出一缕缕白色的触须般的雾气,缠绕向那些麻布条,试图将其吞噬同化。 就在它的雾气触须接触到麻布条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些粗麻布条上,赵清真预先勾勒的扭曲纹路骤然亮起!散发出与水怪同源却更加混乱、更具侵略性的波动!同时,藏于布条中的“清明辟邪符”微微发热,却隐而不发! 白布怪猛地一颤,仿佛被烫了一下,又像是被激怒了!它感觉这些“同类”似乎在挑衅它,又像是在诱惑它!它那简单的灵智无法理解这种复杂的状况,贪婪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它不再小心翼翼,整匹“白布”猛地从水中跃起,如同一条扑食的白色巨蟒,张开无形的“巨口”,向着那数十条麻布条笼罩而下,要将它们彻底吞噬! 就是现在! 亭台阴影中,赵清真双目精光暴涨!他等的就是对方全力出击、灵体完全显现的这一刻! 他猛地抓起身边早已准备好的长竹竿,其中两根竹竿顶端,赫然绑着两幅他精心绘制、以真元激发的“定水安澜符”! “天地水灵,听吾号令!定!” 他吐气开声,双臂运足真力,猛地将两根竹竿如同投矛般掷出!竹竿破空飞向县学塘的东西两侧岸边,“噗”地一声深深插入泥中!顶端的“定水安澜符”瞬间爆发出明亮的蓝色光华,两道无形的力量如同巨钉,瞬间锚定了塘水的气场,短暂地干扰甚至切断了白布怪与整个县学塘水阴之力的联系! 那正扑向麻布条的白布怪身形猛地一滞,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它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源泉被骤然削弱,身形都变得虚幻了几分! 而与此同时,赵清真抓起另外几根普通竹竿,身形如电射出,手腕抖动,竹竿尖端点向那些铺在地上的麻布条,巧妙地将它们挑起,如同钓鱼甩线般,将其纷纷甩向远离塘水的空旷地带! 白布怪见状,惊怒交加!它虽本能地感到一丝不安,但到嘴的“美食”岂容飞走?更何况这些“美食”还散发着让它极度渴望又愤怒的气息!它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凭借着残留的力量,猛地调转方向,如同离弦之箭,追着那些被挑飞的麻布条,扑向了岸边空地! 它这一扑,彻底离开了县学塘的范围!失去了塘水本体的支撑,它的形体明显变得更加不稳定,光芒闪烁,如同风中残烛! “孽障!尔之死期至矣!” 赵清真等的就是这一刻!他弃了竹竿,归尘剑铿然出鞘!剑身暗金流光,薄如蝉翼的剑锋在夜色中划出一道冷电! “玉衡廉贞,离火真炎,锁邪!” 他并未直接攻击那扑向麻布条的白布本体,而是剑尖疾点,数道赤金色的离火剑丝电射而出,精准无比地射向那些散落在地上的麻布条! 轰!轰轰轰! 那些麻布条一接触到离火剑丝,瞬间猛烈燃烧起来!它们上面勾勒的扭曲纹路如同最好的燃料,而赵清真藏于其中的那一丝同源波动,更是成为了最好的引信! 火焰并非凡火,而是至阳至刚的离火真炎!瞬间形成一个小型的火焰阵势,将扑到近前的白布怪困在了中央! 白布怪发出凄厉无比的、直刺灵魂的尖啸!它本是至阴之物,最惧纯阳真火!此刻被离火阵困住,周身白气如同沸汤般翻滚蒸发,形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扭曲!它疯狂地左冲右突,却每次都被灼热的火墙逼回,每一次碰撞都让它痛苦不堪,气息急剧衰弱! 它试图幻化变形,或散开逃逸,但周围火焰中蕴含的“定水安澜”余威与离火焚邪之力,死死克制着它的变化之能! 赵清真持剑立于火阵之外,面色冷峻。他知道,这白布怪核心仍在塘中,此间只是其显化之体,但重创此体,亦能伤其根本,更可逼出其核心奥秘。 果然,在离火灼烧下,那白布怪的形体越来越淡,渐渐显露出核心的一点东西——那并非实体,而是一团不断扭曲变幻的、浓郁到化不开的墨绿色水精,其中包裹着无数细小的、痛苦挣扎的人脸虚影!皆是昔日被其诱惑溺死之人的残魂执念! “原来是以水精为核,聚怨念为形!害人无数,留你不得!”赵清真眼中厉色一闪,归尘剑高举,便要引动更强雷火,将此邪核一举焚灭! 然而,就在此时—— “嘎——!!!” 那熟悉而令人厌烦的、沙哑老鸭般的怪叫声,再次极其突兀地从城南蛟池塘方向传来!这一次,叫声更加尖锐,更加急促,并非针对赵清真的脏腑,而是直接作用在那团墨绿色水精之上! 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与加持,那团本已被离火烧得萎靡不堪的水精猛地一亮!其中那些痛苦的人脸虚影齐声发出绝望的哀嚎,它们的魂力被强行抽取、燃烧!一股强大的、带着绝望与诅咒的阴寒力量猛地爆发开来,竟然暂时抵住了离火真炎的灼烧! 同时,城中心钟楼方向,那口铜钟竟也无人自鸣! “咚——!” 钟声沉闷,却不再是扩散恐惧,而是凝聚成一股无形的、尖锐的音波,跨越半座城池,精准地轰向赵清真背后的灵台穴!竟是围魏救赵,攻其必救! 赵清真面色一凝!鸭鬼助阵,独角怪远程音攻!这三怪配合,竟默契至此! 他若不回防,必被这凝聚的钟声音波所伤。若回防,则势必给那白布怪核心喘息之机,甚至可能让其逃回塘中! 电光石火间,赵清真做出了决断。他身形微侧,归尘剑“天璇巨门”之力瞬间流转,在身后布下一层厚重的土黄色光盾! “铛!” 钟声音波狠狠撞在光盾之上,发出金铁交鸣般的巨响!光盾剧烈晃动,赵清真身形微微一颤,却硬生生扛住了这一击! 而就在这瞬息之间,那团墨绿色水精借着鸭鬼叫声的加持与钟声音波的掩护,猛地收缩,化作一道细小的墨绿流光,如同箭矢般射向县学塘!速度极快! “想走?”赵清真虽被牵制,却早有防备。他左手早已掐好的法诀猛地打出! “摇光破军,玄水缚灵!” 塘边那两根钉着的、闪烁着蓝光的竹竿猛地一震,两道幽蓝色的水灵锁链凭空出现,交叉拦向那道墨绿流光! 然而,那水精毕竟是塘中本源之物,对水灵之力有着天然的亲和与掌控。只见那墨绿流光猛地一扭,竟如同游鱼般,险之又险地从两道水灵锁链的缝隙中钻了过去! 噗通一声,没入了墨绿色的塘水之中,消失不见。 塘水剧烈翻腾了一下,随即迅速恢复了死寂,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有岸边那渐渐熄灭的离火阵,以及空气中残留的焦糊味与阴冷气息,证明着方才激烈的交锋。 赵清真收回归尘剑,望着恢复平静的县学塘,眉头微蹙。虽未能竟全功,但目的已达到。那白布怪核心受离火重创,更被迫燃烧了大量储存的怨魂之力,短时间内绝难再出来作恶。更重要的是,他进一步确认了三怪之间的联动关系,并窥见了其部分核心奥秘。 “鸭鬼之声,竟能加持怨力,短暂提升同类力量?独角怪之钟声,亦可凝聚远程击敌?”赵清真沉吟道,“这三怪能力竟能互补至此…绝非简单共生,倒像是…一套残缺的合击阵法?” 他感觉到,自己似乎正一步步接近衢州三怪背后更深的真相。 夜色中,他再次悄然离去。而县学塘畔,只留下一地灰烬,以及两根深深插入地下的竹竿,默默诉说着方才不为人知的斗法。 城南蛟池塘方向,那老鸭般的怪叫也早已停止,仿佛从未出现过。 这一夜,衢州城意外地平静。钟楼未再传出扑击伤人的消息,县学塘边也无人失踪。唯有少数敏感之人,隐约觉得那一直笼罩全城的压抑感,似乎减轻了微不足道的一丝。 但对于赵清真而言,真正的挑战,或许才刚刚开始。蛟池塘那看似最弱、却最为诡谲、能远程干扰加持的鸭鬼,以及三怪背后可能存在的联系,将成为他下一步需要重点探究的目标。 黎明前的黑暗中,他的身影如青烟般掠过屋檐,向着城南方向潜行而去。 第一百一十二章 鸭鸣破妄 (六月二十) 经钟楼独角恶战、县学塘智斗白布,赵清真对衢州三怪之能已窥得五六分真貌。此三怪绝非寻常精怪各自为政,其呼应之默契、能力之互补,俨然一套阴邪诡异的合击之法。独角主攻伐慑魂,白布擅惑心捕猎,而那藏身蛟池塘的鸭鬼,虽看似仅能扰人脏腑、令人不安,实则两次关键时刻的远程干扰,已显其诡谲辅助之能,既可短暂强化同类,亦能精准攻敌之必救。 “三怪之力,根植于衢州城之地利人心。独角借钟楼扩恐惧,白布凭水塘聚贪怨,那鸭鬼…蛟池塘又有何特异?”赵清真于晨雾中踱步,心神沉浸于推演。“鸭声攻腑,乱人气血,非致命却烦厌,更兼助长邪力之能…此怪恐非以力见长,而其性最狡,藏匿最深,或为三怪联动之枢纽,亦未可知。” 蛟池塘位于衢州城南,相较于位于城心的钟楼与学宫旁的县学塘,此地更显偏僻。池塘面积不大,却传说水深莫测,连通地下暗河,早年常有渔人于此捕捞,然近年鱼虾渐稀,且屡有捕鱼者归后莫名腹痛难忍,药石罔效,故人迹渐罕。 赵清真并未直接前往池塘,而是先于城南市集行走,看似随意,实则以神念细细感知此地居民气息。他发现,此间百姓面色多显一种莫名的萎黄,并非饥饿所致,而是气血隐隐亏虚之兆,尤其肝肾部位,阴气偏重,显是长期受那鸭鬼怪声侵扰之后果。虽不立毙,却如慢火煎鱼,消磨人之根本。 更令他注意的是,此间药铺的几味平肝熄风、安神定志的药材,如白芍、钩藤、茯神、龙骨等,销量似乎格外好些。他踱入一间老药铺,掌柜的是个面带愁容的老者。 “掌柜的,请抓一副安神汤。”赵清真开口道。 老掌柜抬头,见是位气度不凡的道长,叹了口气:“道长也是被那夜里的怪声闹得睡不安稳吧?近来城中多有此症,老夫这安神汤的药材都快见底了…只是,此汤也只能缓解一时,根源不除,唉…”他一边配药,一边摇头叹息。 赵清真心中一动,状若无意问道:“哦?是何怪声,竟有如此威力?贫道云游至此,昨夜似听得几声鸭叫,并不响亮,竟有这般影响?” “鸭叫?”老掌柜配药的手一顿,面露惊惧之色,压低声音,“道长可慎言!那…那可不是寻常鸭叫!静夜时分,突兀响起,直往人骨头缝里钻,听得人心慌意乱,肚腹隐隐作痛!第二日必精神萎靡,食欲不振!大家都说…是蛟池塘里那老鸭鬼又作祟了!请了多少和尚道士做法事,半点用没有!” “竟有此事?”赵清真皱眉,“那为何不填了那池塘,绝了根源?” “填不得,填不得啊!”老掌柜连连摆手,声音更低,“早年有人提议过,可但凡动了这念头,或是派人去丈量勘察,当晚必遭噩梦缠身,腹痛如绞,上吐下泻,好几天下不了床!邪门得很!久而久之,就没人敢提了。官府也贴了告示,让人远离那塘子…” “原来如此…”赵清真心下了然。此怪不仅能力诡异,更懂得示警与惩戒,以维持其领地,心智显然不低。 他取了药,谢过掌柜,又看似随意地在蛟池塘周围转了一圈。此塘果然阴气森森,水面漂浮着些许烂草枯叶,水色深暗,岸边土壤湿润粘脚,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水腥与一种腐朽水草的特殊气味。塘边有一棵半枯的老柳树,枝条无力地垂入水中。 赵清真远远驻足,神念微凝,探向池塘。与县学塘那主动诱惑拉扯的阴柔吸力不同,此塘给他的感觉更像一个深沉的、布满无形尖刺的陷阱。神念稍一靠近水面,便感到无数细碎、尖锐、如同鸭蹼拨动水流般的诡异波动袭来,并不试图吞噬,而是专找神念运转的节点进行干扰、穿刺,令人心神烦躁,气血翻涌。 “果然诡谲。”赵清真迅速收回神念,心中已有定计。“此怪之力,在于‘破稳’、‘乱序’。善察人气机运转之薄弱处,以音攻之,以能乱之。对付它,强攻硬守恐非上策,需以‘定’克‘乱’,以‘谐’破‘诡’。” 他并未在塘边久留,以免打草惊蛇。转身回到城中,此次,他并未购买朱砂黄纸,而是寻了一处乐器作坊。 这作坊不大,老师傅正埋头打磨一把胡琴琴杆。赵清真入内,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各式乐器,最后落在一套蒙尘的、以紫竹制成的洞箫之上。此箫共八管,长短不一,并排而列,是为排箫。 “老师傅,贫道欲请此排箫。”赵清真开口道。 老师傅抬头,推了推老花镜,讶异道:“道长好眼力,这是小老儿早年仿古制的‘八音紫竹箫’,音色清越,只是如今少有人吹这排箫了…道长是用于做法事?” “亦可如此说。”赵清真微微一笑,“烦请老师傅代为调试,音准务必极精。另,需向老师傅讨些东西。” “道长请说。” “上好的陈年松香,研磨成极细之粉。再要些许弹性极佳的薄钢片,以及…一壶滚沸的桐油。” 老师傅虽觉奇怪,但见赵清真气度不凡,出手阔绰,便也依言照办。赵清真于作坊内静候,亲自监督调试每一根箫管的音准,又以真元暗自温养紫竹,使其更具灵性。 待一切备齐,他携排箫与所得之物,回到客栈。闭门之后,他并未绘制符箓,而是取出了那包极细的松香粉,又拿出那些薄钢片,以指为刃,小心翼翼地将钢片切割成数十片细如牛毛、长短不一的簧.片。随后,他将这些微型簧.片,以自身真元为引,一点点嵌入那八根紫竹箫管的特定音孔内侧边缘,手法精妙绝伦,不露痕迹。 接着,他提起那壶滚烫的桐油,以指蘸取,在每一根箫管的外壁,勾勒出细密繁复的云雷纹路。桐油遇冷渐凝,形成一层极薄却坚韧的透明保护层,并将那些云雷纹路固化于上。 做完这一切,他已额角见汗,神情却专注无比。此法并非正统炼器,而是他结合音律之道、机关之术与自身雷法真元的一次尝试。那些微型钢片簧.片,可在特定频率音波激发下产生极细微的共振,增幅音攻威力并改变其性质;而桐油云雷纹,则能更好地传导与凝聚他的雷元真气,使吹奏出的音律蕴含破邪雷力。 最后,他取出一张黄纸,并未画符,而是以指代笔,凝聚神念,在上面书写了一篇简短的《清净经》核心段落,字字蕴含宁神定志之力。他将此纸折好,收入怀中。 夜幕,如约而至。衢州城在连续两夜的异动后,显得更加死寂,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笼罩全城。 子时将至,赵清真再次出现在蛟池塘附近。他并未隐藏气息,反而刻意将自身平和而蓬勃的生机之力散发开来,如同黑夜中的暖玉,吸引着那嗜好扰乱秩序、破坏稳定的邪物。 他选择在那棵半枯的老柳树下盘膝坐下,将那架改造过的八音紫竹排箫横于膝前,闭目调息,静心凝神,仿佛入定。 塘水,依旧死寂。但赵清真的灵觉却感知到,水面之下,一股阴冷、敏锐、充满恶意的意识早已苏醒,如同潜伏的毒蛇,正冰冷地“注视”着他这个不速之客。它在观察,在评估,在寻找最佳的干扰时机。 时间流逝,月过中天。 忽然—— “嘎!!!” 一声尖锐、沙哑、充满了恶意与挑衅的鸭叫声,毫无征兆地从池塘中央炸响!这叫声比前两次更加直接、更加凌厉,不再是范围性的干扰,而是凝聚成一股无形的、高速旋转的音波钻头,直刺赵清真丹田气海!显然,这鸭鬼也察觉到来者不善,一出手便是杀招! 音波及体,赵清真周身道袍无风自动!但他并未运功硬抗,亦未闪避。就在那音波钻头即将刺入气海的瞬间,他猛地睁开双眼,双手抬起八音排箫,置于唇边。 “嗡——阿——吽——” 他没有吹奏任何乐曲,而是直接以真元鼓动,吹出了三个最简单、最古老、却蕴含无上降魔力量的道家真言! 这三个真言通过特制的排箫放大、转化,发出的不再是寻常音律,而是三种截然不同的能量波动! “嗡”声低沉厚重,如大地轰鸣,蕴含“天璇巨门”镇封之力,瞬间在赵清真身前布下一层不断震动的音波壁垒! 那鸭鬼的音波钻头撞在壁垒之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竟被那高频震动层层削弱、偏转! “阿”声平和舒展,却中正宏大,蕴含“天权文曲”净化之力,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中和着鸭叫声中蕴含的阴寒诡谲意念! “吽”声短促有力,蕴含“开阳武曲”破煞之威,如同无形重锤,反向朝着池塘中央的声音源头轰击而去! “嘎?!!” 池塘下的鸭鬼显然没料到对方竟能以音克音,而且反击如此迅捷凌厉!它发出一声惊愕的怪叫,那反击的“吽”字音波已撞入水中! 嘭!水面炸开一团小小的浪花,隐约传来一声吃痛的闷响。 首回合交锋,赵清真略占上风! 池塘下的鸭鬼被激怒了!它不再试图单一攻击,而是发出一连串急促、杂乱、毫无规律的怪叫声!嘎嘎!咕!呃啊!这些声音高低起伏,尖锐刺耳,如同无数钢针,从四面八方、上下左右同时袭向赵清真,攻击范围涵盖其周身大穴、奇经八脉,专找其气机运转的细微间隙进行破坏!更有一股无形的力量试图扰乱他吹奏出的音律,使其走调、失效! 这便是鸭鬼的难缠之处,它的攻击并非以力压人,而是以巧破巧,以乱打乱,专攻修行者最忌惮的气机紊乱! 若换做旁人,此刻早已手忙脚乱,气血逆行。然而赵清真心志何等坚定,对自身气机的掌控已臻化境。他屏息凝神,无视那纷乱嘈杂的怪叫干扰,十指如飞,按动箫管,唇间真元流转,吹奏的却并非杀伐之音,而是一曲古老苍茫的《碧涧流泉》! 此曲描绘的是山涧清泉,于幽谷中潺潺流淌,不畏险阻,不染尘埃,最终汇入大江,东流入海的意境。音色清澈空灵,节奏舒缓自然,充满了生机与秩序的力量。 箫声透过特制的簧.片与云雷纹,化作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淡蓝色的和谐音波,如同涟漪般以赵清真为中心向外扩散。这些音波并不与鸭鬼的杂乱怪叫硬碰硬,而是如同流水般,包裹、渗透、疏导着那些充满恶意的音波,将其中的混乱之力悄然化解、引入和谐的韵律之中。 任你万般诡谲,我自一溪清流! 嘎嘎声越是急促杂乱,那箫声反而越是舒缓平和。一时间,池塘边仿佛出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场域:一种是充满恶意、令人心烦意乱的噪音地狱;另一种则是清心涤虑、让人心神宁静的天籁之音。两者相互纠缠、抵消、渗透! 池塘下的鸭鬼似乎愈发焦躁,它的怪叫声变得更加尖利,甚至带上了几分气急败坏的味道。它感觉到自己的攻击如同打在了空处,所有的混乱都被对方那看似柔弱却韧性十足的箫声引导、化解了! 它猛地改变了策略,所有杂乱怪叫骤然停止!池塘陷入一瞬间的死寂! 赵清真箫声未停,心中却警兆突生! 下一刻,一种极其低沉、仿佛来自九幽之下、能引动人体最深处浊气的次声波,无声无息地从塘底弥漫开来!这次声波并非通过耳朵接收,而是直接引起脏腑骨骼的共振!目标是破坏赵清真吹奏时稳定的呼吸与真元流转! 与此同时,城中心钟楼方向,那口铜钟竟再次被引动! “咚——!” 这一次,钟声不再是尖锐音攻,而是化作一股沉重、粘稠、如同泥沼般的精神压制,跨越空间,笼罩向赵清真,试图加重他的心神负担,迟缓他的动作! 独角怪与鸭鬼,再次联动!一者干扰其形,一者压制其神! 赵清真顿感压力倍增!吹奏箫声所需的精妙真元控制,受到次声波与精神压制的双重影响,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滞涩!箫声出现了一个极细微的破音! 就是现在! 池塘下的鸭鬼捕捉到了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它凝聚起所有力量,发出一声凝聚了至极怨毒与诡诈的、前所未有的尖鸣! “呱呃——!!!” 这一声,不再是范围攻击,而是将所有次声波与诡谲音攻之力,凝聚成一根无形无质、却足以瞬间震散修士魂魄的音毒之刺,沿着赵清真箫声中出现的那一丝微瑕,精准无比地刺向他的眉心祖窍!歹毒狠辣至极! 这一击,蕴含了鸭鬼吞噬此地不知多少年月积累的阴毒之气,乃是其搏命一击! 眼看那音毒之刺就要刺入眉心,赵清真眼中却猛地闪过一抹了然与决断!他等的就是对方全力一击、再无余力的这一刻! 他猛然停止了吹奏!将那八音排箫向空中一抛! 同时,一直藏于怀中的那张书写着《清净经》的黄纸自动飞出,无火自燃,化作一团温暖祥和、蕴含着坚定道心的金色光晕,瞬间护住他的识海! 那音毒之刺狠狠撞在金色光晕之上,发出“嗤”的一声轻响,虽未能穿透,却也让光晕剧烈摇晃,赵清真眉心一阵刺痛! 但他毫不在意,双手早已结成一个玄奥的雷印,口中暴喝:“邪魔外道,也敢班门弄斧!真以为贫道只会吹箫不成?!九天应元,雷声普化,敕!” 那被抛向空中的八音排箫,其上桐油云雷纹骤然亮起刺目银光!内嵌的无数微型钢片簧.片在高频雷元激发下疯狂共振! “轰咔——!!!” 并非真正的雷霆,却是一声比雷霆更加凝聚、更加霸道、专门针对阴邪音波能量的辟邪神雷之音,自那排箫之中爆发出来! 这雷音无形无质,却至刚至阳,专破一切邪音诡波!它以排箫为中心,如同一个不断膨胀的银色光环,瞬间横扫整个蛟池塘区域! 池塘水面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按压下去,形成一个巨大的凹陷,然后又猛地反弹起来,激起滔天浪花! “呱啊啊啊——!!!” 池塘深处,传来一声凄厉痛苦到极点的、绝非鸭叫所能形容的惨嚎!那鸭鬼凝聚的音毒之刺被雷音瞬间震得粉碎,其本体更是被这专克音邪的雷音结结实实击中! 藏于水下的,并非什么鸭子形态的精怪,而是一团不断扭曲变幻的、由浓郁污秽的水藻淤泥与无数病气、怨毒念头凝聚而成的墨绿色胶质状物体,其上浮现出无数张痛苦扭曲的、如同溺水者般的面孔虚影!此刻,这团胶质物被雷音炸得四分五裂,墨绿色的汁液疯狂喷涌,其中蕴含的阴毒邪气被至阳雷力急速净化消融! 它发出了最后一声充满不甘与绝望的哀鸣,残存的意识拼命想要向池塘更深处潜逃,但雷音之力已深入水体,将其根基重创! 赵清真岂容它再逃?并指如剑,隔空一点:“尘归尘,土归土!病瘴消散,还尔清净!收!” 归尘剑并未出鞘,但剑格处“玉衡廉贞”宝石射出一缕纯阳真火,投入水中,精准地包裹住那团试图逃窜的残存胶质核心,轻轻一炼,便将其最后一丝邪气炼化,只剩一小撮灰白色的、再无邪气的淤泥沉淀物,缓缓沉入塘底。 那令人厌烦的鸭叫声,彻底消失了。 空中那架八音排箫,完成了使命,其上光华尽失,咔嚓一声,出现道道裂纹,跌落在地,显然已废。 城中心钟楼方向,传来一声充满惊怒的咆哮,钟声嗡嗡作响,却再无之前的精准联动之意,显然独角怪因鸭鬼被灭而陷入了暴怒与…一丝慌乱? 赵清真微微喘息,收起雷印,眉心处的刺痛缓缓消退。刚才看似凶险,实则一切皆在他算计之中。以箫声示弱诱敌,以《清净经》护住识海硬接一击,最终以精心准备的“雷音箫”反戈一击,一举功成。 他看向恢复平静,却似乎比以往清澈了几分的蛟池塘,知道此怪虽除,但其长期散播的病气怨念已深入此地水土与居民身体,非一朝一夕能彻底净化。 “根源虽断,余毒犹存。”他轻叹一声,自怀中取出一个小玉瓶,将一些粉末撒入池塘周围,那是他白日配药时暗自准备的化毒散,虽不能立竿见影,却能缓缓中和此地淤积的病瘴之气。 做完这一切,他并未停留,身形悄然隐入夜色。 这一夜,衢州城南的百姓,在经历短暂的雷音震撼后,意外地睡了一个许久未曾有过的安稳觉。翌日起身,虽仍觉虚弱,却莫名地感到身上轻松了不少,那纠缠多日的隐隐腹痛,似乎也减轻了许多。 而赵清真,则已将目光再次投向城中心那座高耸的钟楼。 三怪已除其二,最后的、也是最强的独角怪,失去了白布的诱饵与鸭鬼的辅助,已成孤军。接下来,便是直捣黄龙,彻底了结这衢州妖患之时。 黎明前的黑暗中,他的气息愈发沉凝,与归尘剑的感应也愈发清晰。最终之战,即将来临。 第一百一十三章 钟楼镇煞 (六月二十夜至二十一晨) 蛟池塘鸭鬼伏诛,县学塘白布怪遭重创隐匿,衢州城持续多日的阴霾似乎被撕开了一道口子。翌日天明,城南的百姓罕见地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宁,那纠缠脏腑的隐痛与无端心悸减轻了许多,街头巷尾的私语中,希望与猜测悄然滋生。 然而,城中心的压抑感却并未消散,反而愈发浓重。钟楼如同一个沉默的黑色巨人,矗立在愈发阴沉的天空下,其散发的暴戾与冰冷气息有增无减。失去了白布的诱饵与鸭鬼的辅助,那独角怪似乎变得更加焦躁不安,却又因孤立而透出一股困兽犹斗的疯狂。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死寂,连夏日的蝉鸣都彻底消失了。 赵清真于客栈静室中调息,昨日炼制“雷音箫”与催发辟邪神雷,耗损不小,更硬接了鸭鬼临死反扑的音毒之刺,虽以《清净经》护住识海,眉心祖窍仍隐隐作痛,丹元运转也微有涩滞。 “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他默念道经,并未强行冲击关窍,而是引导丹元如溪流般缓缓冲刷经脉,修复细微损伤。他知道,面对那盘踞钟楼、能与地利结合的独角怪,任何一丝状态不佳都可能被无限放大。 他细细复盘前三次交锋:独角怪力大凶悍,破煞独角威力无匹,更能借钟声汲取全城恐惧强化自身;白布怪惑心捕猎,阴柔诡诈;鸭鬼乱序干扰,专攻破绽。三怪联手,几近完美。如今虽只剩其一,但其根基最深,背靠钟楼,强攻绝非上策。 “劳谦,君子有终,吉。”赵清真沉吟,“欲除此獠,需先断其根,破其势,方能一击功成。” 断其根,便是要破解它借钟声与恐惧恢复强化的能力。破其势,则是要找到克制那破煞独角与金铁煞气的方法。 他取出归尘剑,指尖轻抚过暗金色的剑身,感受着其下蕴含的七星之力与玄奥雷纹。此剑非凡铁,乃绝世神剑,然那独角怪本质是古战场凶刃煞气所化,对金属锐器有着天然的亲和与抗性,更擅破罡,硬拼之下,归尘剑虽不致受损,却难发挥十成威力。 “需以木克金,以柔克刚,以正克煞。”思路渐明。他起身,再次出门。 此次,他并未前往市集,而是径直出了衢州城,直奔城郊山林。他需要寻找特定的材料:一棵树龄足够长、木质紧密且蕴含阳刚生机的雷击桃木之心,以及数根坚韧无比、自带辟邪属性的百年黑狗脊藤。 费了一番功夫,于午后时分,他在一处向阳山坡找到了目标。一棵曾被天雷击中却顽强存活下来的老桃树,树干焦黑处木质致密如铁,内蕴一丝微弱的纯阳雷息。他又于幽谷中采得数根乌黑发亮、韧性极强的老藤。 返回城中,他闭门不出,开始炼制。以真元催动“玉衡廉贞”阳火,小心翼翼地将桃木心煅烧塑形,并非炼制法器,而是制作成七根长短不一、顶端削尖的木钉,每一根木钉上都以自身精血混合朱砂,刻下不同的北斗镇煞符文。又以“摇光破军”之水元淬炼黑狗脊藤,使其更加坚韧且能导引真元,编织成一条墨色长索。 随后,他取出所有黄纸朱砂,凝心静气,绘制了七七四十九道“禁声断念符”与一道强大的“北斗镇煞敕令”。前者用于暂时隔绝钟楼与外界恐惧念头的联系,后者则是最终镇压的核心。 当最后一道符箓绘制完成,窗外天色已再次暗沉下来。夜,如期而至。 这一次,赵清真没有等待子时。亥时刚过,他便起身,将桃木钉、墨索、符箓收入袖中,背负归尘剑,径直走向那如同凶兽蛰伏的钟楼。 越靠近钟楼,那股冰冷的煞气与无形的压力就越发沉重,空气粘稠得如同水银,寻常人至此,只怕早已心智被夺,瘫软在地。钟楼周围街道空无一人,连虫蚁都绝迹,唯有风穿过街巷发出的呜咽声,如同鬼哭。 赵清真于钟楼百步外站定,仰望那黑黢黢的楼体。他能感觉到,楼顶那双猩红的眼睛早已锁定了他,充满了暴戾与仇恨,更有一丝…被逼入绝境的疯狂。 他没有废话,直接动手。双手一挥,四十九道“禁声断念符”如同得到号令的黄蝶,翩然飞起,精准地贴在钟楼底层所有的门窗、缝隙、乃至地基周围!符箓亮起微光,瞬间形成一个无形的结界,并非为了防御物理攻击,而是为了阻断楼内邪物与楼外天地间弥漫的恐惧情绪的连接! “吼!!!” 顶楼立刻传来一声惊怒交加的咆哮!那独角怪显然感觉到了力量的源泉被骤然切断!它无法再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地汲取全城恐惧了! “妖孽,你的末日到了!”赵清真声如寒冰,身形一动,如大鹏展翅,竟直接掠向钟楼顶层!他要在其最熟悉、也是最强的地方,彻底击败它! “嘭!”他直接撞破了顶层的木窗,落入钟楼之内! 楼内空间宽敞,却充斥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铁锈混合的恶臭。那口巨大的铜钟静静悬挂中央,表面布满暗红色的斑驳锈迹,仿佛浸透了无数鲜血。独角怪就站在铜钟之下,它比前两次见到时似乎更加高大狰狞,周身的暗青色皮肤下仿佛有黑红色的岩浆在流动,那根独角闪烁着危险的幽光,显然已将力量提升到了极致!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独角怪没有任何迟疑,发出一声震得整座钟楼都在摇晃的咆哮,低头,独角对准赵清真,如同一头发狂的蛮牛,猛地冲撞过来!速度与力量,远超之前! 赵清真不敢怠慢,归尘剑瞬间出鞘,“天璇巨门”之力灌注,横剑于前! “铛——!!!” 独角与剑身猛烈碰撞!发出洪钟大吕般的巨响!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传来,赵清真身形剧震,竟被撞得向后滑出数步,脚下木板寸寸碎裂!那独角上蕴含的破煞之力疯狂冲击着剑身,试图瓦解他的护体真元! 好强的力量!失去外援,反而逼得它将积攒的力量彻底爆发了出来! 不待赵清真回气,独角怪另一只利爪已带着撕裂空气的恶风当头抓下!同时,它那条钢鞭似的尾巴悄无声息地扫向赵清真的下盘! 赵清真眼神一凝,身形如游鱼般扭动,间不容发地避开爪击,同时足尖一点,腾空而起,避开尾扫。归尘剑顺势下劈,“玉衡廉贞”阳火爆发,斩向怪物脖颈! 然而那怪物战斗本能极强,竟猛地一偏头,以坚硬的独角侧面格开剑锋,溅起一溜火星!同时巨口一张,一股浓郁得如同实质的、带着无数冤魂哀嚎的血腥煞气喷涌而出,劈头盖脸地罩向赵清真! 这煞气不仅能污秽法器,更能直接侵蚀修士神魂! 赵清真不敢硬接,身形急退,同时左手捏诀,“呼”地吹出一口精纯的先天丹元之气,如同狂风扫过,暂时吹散那血腥煞气。但就这么一耽搁,独角怪又已咆哮着扑至近前,攻势如同狂风暴雨,丝毫不给他喘息之机! 钟楼之内空间相对狭小,不利于游斗,反而更适合独角怪这种力量型、攻击范围大的怪物发挥。赵清真一时间竟被逼得只能闪转腾挪,偶尔以归尘剑格挡招架,显得有些被动。剑锋与独角、利爪碰撞,发出连绵不绝的金铁交鸣之声,火星四溅,整座钟楼都在剧烈的打斗中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坍塌。 独角怪越战越勇,猩红的眼中闪烁着嗜血与快意,似乎认为已经压制住了这个可恶的道士。它不断发出咆哮,攻势越来越猛烈,恨不得立刻将赵清真撕成碎片! 然而,它没有注意到,赵清真虽然在闪避,但每一步都踏着玄奥的方位,看似被动,实则正一点点地将它引向铜钟正下方的某个特定位置。他的眼神始终冷静如冰,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终于,在又一次险之又险地避开独角怪的凶猛扑击后,赵清真的后背靠近了那口巨大的铜钟。独角怪见状,以为他已退无可退,眼中凶光大盛,凝聚全身力量,低头挺角,发动了最强的一记冲撞!誓要将他连人带钟一起撞碎! 就是现在! 赵清真眼中精光爆射!他并未再退,而是猛地将归尘剑往地上一插!“天璇巨门,镇!”明黄光盾再次出现,但这一次并非完全防御,而是形成一个向上的斜面! 嘭!独角怪的巨角狠狠撞在光盾斜面上,巨大的冲击力被巧妙引导,大部分向上传递,狠狠撞在了它头顶那口巨大的铜钟之上! “咚——————!!!” 一声前所未有的、震耳欲聋到极致的钟声,猛然爆发! 这一次的钟声,并非独角怪主动控制散发恐惧,而是被赵清真借力引导出的、毫无花假的、物理层面的极致巨响!声波在密闭的钟楼内疯狂回荡、叠加,形成了恐怖的无差别音爆! 首当其冲的,正是撞钟的独角怪自己!它那对音波极其敏感的听觉器官(虽非耳朵形态)被这近在咫尺的、远超承受极限的巨响瞬间摧毁!它发出一声痛苦到扭曲的惨嚎,庞大的身躯剧烈摇晃,陷入了短暂的眩晕与失神之中!周身的煞气都为之溃散! 而赵清真,早已在撞钟的瞬间,以归尘剑为支点,身形如同没有重量般飘起,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音爆的核心冲击! 机不可失! 他身形尚未落地,袖中七根桃木钉已激.射而出!如同七道闪电,精准无比地分别钉入了独角怪双肩、双膝、胸口、丹田以及其后脑七大关窍!桃木钉上的北斗镇煞符文瞬间亮起,爆发出纯阳雷息与强大的禁锢之力! “嗷嗷嗷——!”独角怪从眩晕中惊醒,发出绝望而疯狂的咆哮,拼命挣扎,但那七根看似不起眼的桃木钉却如同钉死了它的灵魂,纯阳雷力更是疯狂灼烧着它的煞体,让它力量急速流失,动作变得僵硬迟缓! 赵清真落地,毫不停歇,袖中墨色长索飞出,如同灵蛇般,绕着怪物庞大的身躯飞速缠绕,将其牢牢捆缚!黑狗脊藤坚韧无比,且能吸收邪力,越收越紧! 最后,他腾空而起,右手并指如剑,指尖凝聚了全部精气神,以及归尘剑七星之力,对着那兀自闪烁、试图凝聚最后力量的破煞独角,狠狠点下! “北斗注死,邪煞归墟!敕!” 指尖未至,一股融合了七星伟力与破邪意志的磅礴能量已透指而出,正中独角尖端! 咔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起!那根无坚不摧、专破罡气的独角,竟从顶端开始,裂开无数道缝隙,随即轰然崩碎!化为无数黑色粉末! “吼!!!”独角怪发出了最终极的、充满了无尽痛苦与不甘的哀嚎,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轰然跪倒在地,周身煞气如同决堤般溃散,身形迅速变得虚幻透明。 赵清真飘然落地,面色微微苍白,气息却沉静如水。他并末松懈,取出那道最强的“北斗镇煞敕令”,凌空一拍,将其印入怪物几乎消散的胸膛。 光芒一闪,残余的煞气与怨念被彻底打散,化为缕缕青烟。一点最为精纯的、暗金色的、带着无尽锋芒与杀伐气息的古兵残魄浮现而出,这便是独角怪最本源的核心。 赵清真并指一引,将其收入一早备好的玉盒中,贴上符箓封印。此物虽邪,却也是极难得的炼器材料,若以正道法门炼化,或可化害为宝。 随着独角怪被彻底消灭,笼罩钟楼乃至整个衢州城的冰冷煞气与压抑感,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那口巨大的铜钟上的暗红色锈迹,似乎也黯淡了许多。 赵清真长长舒了一口气。连续激战,计策频出,终于将这最后的祸首铲除。 他走到窗边,望向窗外。东方天际,已露出了鱼肚白。晨曦微光洒入楼内,驱散了最后的黑暗。 经此一夜,衢州三怪,彻底成为历史。 天,终于亮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宝地暗谋 大明建文四年,仲夏六月,福建建宁府。 时值梅雨季节,湿热的空气裹挟着泥土与草木的混合气息,沉甸甸地压在山峦叠翠的丘陵地带。连日阴雨初歇,阳光勉力穿透云层,在林间投下斑驳光影。山路泥泞难行,偶有樵夫或农人踩着草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裤脚溅满泥点。 杨家村便坐落在这片山水环绕之中。村中约莫百来户人家,白墙灰瓦的屋舍依着地势错落分布,多数略显陈旧,却收拾得整洁。村民多以种茶、伐竹、采药为生,日子清贫,却也安宁。村东头有座颇为气派的宅院,青砖高墙,黑漆大门,门楣上悬着“杨府”匾额,这便是村中大户杨承宗的宅邸。 时近黄昏,杨承宗独坐书房,眉头紧锁。他年近五旬,面容清癯,下颌留着修剪整齐的灰白短须,穿着靛蓝色直裰,头戴方巾,一副乡绅打扮。手中虽捧着本《朱子语类》,目光却久久未翻一页。 窗外,雨声淅沥,敲打着芭蕉叶,更添烦闷。 父亲杨老太公去世已三载,灵柩仍厝于宗祠偏厢,未能入土为安。并非杨家无力操办丧事,而是作为孝子的杨承宗,执意要寻一处上佳吉穴安葬父亲,以保佑杨家子孙昌盛,福泽绵长。 三年来,他请过不下十位风水先生,踏遍了周边山岭,却始终未能找到令各方先生一致称道、也令他自家心安的好地。有的先生指了地,却被旁人批得一无是处;有的地看似不错,却与他家生辰八字有所冲克。此事一拖再拖,已成他心头一块沉甸甸的病,夜不能寐,食不知味。 “唉……”杨承宗长叹一声,放下书卷,揉了揉眉心。窗外天色愈发阴沉,一场夜雨似乎又在酝酿。 与此同时,村口那棵百年大榕树下,来了个外乡人。 此人约莫四十上下年纪,身形瘦高,像根晾衣竿子套了件半旧不新的靛蓝道袍。面皮焦黄,颧骨高耸,一双眼睛不大,却滴溜溜透着一股精明与市侩。几根稀疏的山羊须在下巴上勉强维系着,随着他说话一翘一翘。背上搭着个鼓鼓囊囊的褡裢,手里晃着一面布幡,上书两行墨迹淋漓的大字:“铁口直断鲁地理,堪天舆地定乾坤”。 这便是游方风水先生,鲁地理。 他显然是赶了不少路,道袍下摆沾满泥浆,鞋袜湿透,但精神头却足。见榕树下有几个躲雨的村妇正在闲聊,便抖擞精神,将布幡往树旁一插,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各位大娘、大嫂,贫道鲁地理,云游至此。观贵地山环水抱,隐隐有灵光透出,想必是块风水宝地,人才辈出啊!” 村妇们被他的嗓门吸引,好奇地望过来。一个胆大的妇人笑道:“这位道长,你说我们这儿是宝地?我们怎么只晓得种茶砍竹,日子过得紧巴巴哩!” 鲁地理捻着那几根山羊须,摇头晃脑:“诶~此言差矣。风水之道,玄之又玄,岂是肉眼凡胎所能尽观?贫道师承龙虎山,得授寻龙点穴秘术,一双慧眼,能观地气,能辨吉凶。”他目光在几个妇人脸上扫过,忽地指向其中一位面色略显憔悴的中年妇人,“这位大嫂,可是家中有久病之人?且是阴症,白日稍安,入夜则重?” 那妇人一愣,脱口而出:“你咋晓得?我家男人咳嗽大半年了,夜里尤其厉害!” 鲁地理面露高深莫测之色:“此乃地气偏阴,侵扰家门之兆。想必家宅东南方有积水或杂物堆积,阻塞气脉。” 妇人仔细一想,拍腿道:“哎呀!可不是嘛!东南角有个破水缸,漏了,一直没顾上收拾!” 鲁地理从褡裢里摸出一张黄符,递过去:“将此符焚化,灰烬撒于积水处。三日内清理干净,再于院中东方种上一棵向阳花木,令夫君之症或有转机。切记,要心诚。” 妇人半信半疑地接过符,旁边有人催促:“快谢谢道长啊!鲁道长真是活神仙!” 鲁地理摆摆手,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举手之劳,结个善缘。”眼睛却瞟着那妇人。妇人会意,连忙从怀里摸出几枚铜钱,塞到他手里。 开了张,接下来的生意便顺了些。鲁地理又模棱两可地说了几桩家长里短,唬得几个村妇连连称奇,各自给了些谢礼。但他志不在此,这点小钱不过是投石问路。他一边应付着村妇,一双眼睛却滴溜溜乱转,暗自观瞧起杨家村周遭的山形水势。 远处群山起伏,如龙蛇奔走;近处溪流蜿蜒,环绕村落。他的目光掠过田野,扫过屋舍,最后定格在村后那一片名为“卧牛岗”的山坡上。 那卧牛岗形势看似寻常,不高不陡,草木葱茏,与周边山岭并无二致。但在鲁地理这等精通形峦理气的人眼中,细看之下,却隐隐察觉一丝异样。此时雨势暂歇,夕阳余晖艰难地穿透云隙,洒落山间。就在那光暗交替的刹那,鲁地理瞳孔猛地一缩! 他隐约看到,那卧牛岗上空,竟有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紫气氤氲不散,如灵蛇吐信,潜藏于地脉之下,与周遭寻常地气迥然不同!那紫气虽微弱,却纯正祥和,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灵韵。 鲁地理心头剧震,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故意转向别处,与村妇又扯了几句闲篇,以免被人瞧出端倪。但宽大道袍下的手,却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他深吸几口气,强压下心中翻腾的惊涛骇浪。 “眠牛望月,紫气南来…这、这难道是古籍中记载的‘潜龙吐珠’之穴?!”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 此等吉穴,据传乃天地灵气所钟,藏风聚气,形势完美。若点中正穴安葬先人,主后代官运亨通,文星辈出,富贵不可限量,乃可遇不可求的大地!福泽可绵延数代而不衰! 一个念头如同毒藤般在他心中迅速滋生、蔓延。此等宝地,若能被自己所用…那便是翻天覆地的机缘! 他迅速收敛心神,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与决绝。此地,必须拿下!但绝不能以“潜龙吐珠”的真实价值示人。 他匆匆结束与村妇的交谈,收起那点微薄的铜钱谢礼,看似随意地打听道:“多谢各位大嫂。贫道云游四方,欲寻一处善地结庐清修数日,不知村中可有清净院落可租?另外,贫道观村中气象,似有积善之家,不知可否拜会一番,结个善缘?” 村妇们热情地指点了村西头一处无人居住的僻静小院,主人去了外地,可找里长租用。又七嘴八舌地说起村东头杨府杨承宗杨老爷如何乐善好施,如何为父寻吉穴多年未果。 鲁地理仔细听着,心中暗喜,真是天助我也!他打听到足够信息,便拱手告辞,背着褡裢,晃着布幡,朝着杨府方向不紧不慢地走去。一路上,他看似目不斜视,实则已将村中道路、水流、屋舍布局暗暗记在心中,与那卧牛岗的方位相互印证,越发肯定自己的判断。 来到杨府门前,只见黑漆大门紧闭,门楣上的“杨府”二字略显沧桑,门前石狮镇守,虽非豪门巨富,却也自有一股乡间士绅的气度。 鲁地理整了整道袍,清了清嗓子,上前叩动门环。 片刻,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老门房探出头来,打量着鲁地理这身打扮:“这位道长,有何贵干?” 鲁地理打了个稽首,朗声道:“福生无量天尊。贫道鲁地理,云游途经宝地,见贵府上空隐有祥瑞之气盘旋,想必是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特来拜会家主,结个善缘。” 老门房见多了各种上门打秋风、卖手艺的,本有些不耐,但听他说得玄乎,又提到“祥瑞之气”,想到老爷正为老太公坟地之事烦心,或许……他迟疑一下,道:“道长请稍候,容小的通禀一声。” 不多时,老门房回来,侧身请道:“老爷请道长花厅用茶。” 鲁地理心中一定,迈步进入杨府。穿过天井,来到花厅。只见厅中布置雅洁,正中坐着一位年近五旬、面带愁容、衣着体面的乡绅,正是杨承宗。 杨承宗起身拱手,语气平淡中带着一丝疏离:“在下杨承宗,不知道长驾临,有失远迎。请坐。”他这些年见多了风水先生,心中早已疲沓,若非心中那点执念未消,几乎不想再见任何术士。 鲁地理不慌不忙,从容落座,目光快速扫过花厅布置,心中又多了几分计较。丫鬟奉上茶来,他轻轻呷了一口,赞了声“好茶”,却不急于开口。 杨承宗见他沉得住气,反倒先开了口:“听闻道长云游至此,不知在何处仙山修行?” 鲁地理放下茶盏,微微一笑:“贫道乃龙虎山外姓弟子,资质愚钝,未得真传,只得些微末小术,游走江湖,混口饭吃罢了。让杨翁见笑了。”他故意自谦,却点出“龙虎山”的名头。 杨承宗果然神色稍动:“哦?龙虎山张天师门下?失敬。”语气缓和了些。 “不敢。”鲁地理捻须,“贫道方才途经贵村,见此地山清水秀,地灵人杰,尤其贵府所在,隐隐有吉气汇聚,想必杨翁家世渊源,诗书传家。” 这话说得笼统,却搔到了杨承宗的痒处。他杨家确是村里唯一的读书人家,祖上出过秀才,他自己也读过书,只是未能进学,一直引以为憾。他面色稍霁:“道长过奖了。寒舍只是粗安罢了。” 鲁地理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有些深远,似是观察着什么,缓缓道:“然则……贫道观此吉气之中,似有一丝滞涩不畅之处,如美玉微瑕。且府中隐隐有股未安之气盘旋不去……恕贫道直言,杨翁家中,可是有先人灵柩未曾安葬?或是安葬之处,有所疑虑?” 杨承宗心中猛地一震!此事在村中并非秘密,但一个外乡人初来乍到,竟能一口道破,却也不凡。他不由得坐直了身子,脸上的疏离之色褪去大半,叹道:“道长真乃高人!不瞒道长,先父辞世已三载,只因在下愚钝,一直未能寻得安稳吉壤,以致灵柩暂厝,不得入土为安。此事实乃杨某心中一大憾事,日夜难安啊!”说到动情处,语带哽咽。 鲁地理心中暗笑,面上却露出同情与了然之色:“原来如此。贫道就说,观杨翁面相,乃仁孝之人,为何府中却有此未安之气,原来是机缘未至。” “机缘未至?”杨承宗忙问,“请道长明示。” 鲁地理捻须沉吟,故作高深:“非是吉穴难寻,而是良穴自有其主,时辰未到,强求反而不美。杨翁孝心感天动地,然老太公迟迟不得安寝,非但于阴灵不安,更于阳世子孙有碍啊。”他顿了顿,观察着杨承宗急切的神色,才慢悠悠道,“贫道方才观望贵村气象,见村后那一片山岗……似是叫作卧牛岗?那里地气颇为活跃,似有灵光隐现。若杨翁信得过贫道这微末之术,明日可否引贫道前往一观?或有所得,亦未可知。” 杨承宗此刻已对鲁地理信了七八分,尤其是那句“于阳世子孙有碍”,更是戳中他的心窝。他连忙道:“有劳道长!有劳道长!明日一早,杨某便亲自陪道长前往卧牛岗!” 当晚,杨承宗留鲁地理在府中用膳,安排的虽是家常菜肴,却也比寻常饭食.精致许多。席间,杨承宗又请教了些风水常识,鲁地理侃侃而谈,引经据典,听得杨承宗连连点头,心中希望重燃。 鲁地理却婉拒了留宿杨府的邀请,只说自己习惯清静,已租下村西小院。杨承宗不便强留,只好吩咐下人明日一早备好车马。 是夜,鲁地理回到那处僻静小院。院中久无人居,略显荒凉,但他毫不在意。关上门,他点燃油灯,从褡裢里取出罗盘、线坠等物,仔细擦拭,脸上再无白日的淡然,而是充满了兴奋与算计。 “潜龙吐珠……竟是潜龙吐珠……”他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杨承宗啊杨承宗,你空守宝山而不自知,合该便宜了我鲁地理!此等大地,岂是你一乡绅所能消受?待我略施小计,窃了这天地造化,我鲁家后人,亦可位列朝堂,光宗耀祖!” 他仔细回想着卧牛岗的形势,谋划着明日如何说辞,如何测量,如何将那“潜龙吐珠”的吉穴,说成次一等的“金牛卧云”,又如何巧妙偏移穴口,既让杨家得些好处,不致很快败落引人怀疑,又能留下后门,方便自己日后“借运”。 想到妙处,他忍不住嘿嘿低笑起来,油灯昏黄的光线将他晃动的影子投在墙壁上,形如鬼魅。 翌日,天色微明,杨承宗便亲自带着两名健仆,赶着马车来到小院前等候。 鲁地理早已起身,换了一身略显正式的道袍,手持罗盘,一派高人风范。见杨承宗如此殷勤,心中更是笃定。 一行人出了村子,直奔后山卧牛岗。清晨的山间雾气氤氲,露水打湿了衣襟。山路崎岖,马车难行,到了岗下,便需步行而上。 杨承宗年纪不小,爬得有些气喘。鲁地理却步履轻快,一边走,一边看似随意地指点山水:“杨翁请看,此地来龙悠远,起伏有力;左右砂山环抱,如忠臣护主;前方溪流环抱,玉带缠腰。虽非大富大贵之局,却也是藏风聚气之所。” 杨承宗听得连连点头,虽不甚明了,却觉得很有道理。 登上卧牛岗,鲁地理神色变得郑重起来。他取出罗盘,仔细校对方位,口中念念有词,时而抓一把泥土在手中捻搓,甚至凑近鼻尖轻嗅;时而登高远眺,观察四周山势走向;时而又用线坠测量坡度角度。 杨承宗和仆从不敢打扰,屏息跟在后面。只见鲁地理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似乎在苦苦思索着什么。 其实,鲁地理心中早已锁定那“潜龙吐珠”的穴心所在。但他故意东量西测,折腾了大半日,将整个卧牛岗几乎走了个遍,显得极为认真负责,吊足了杨承宗的胃口。 日头渐高,山间湿热难当。杨承宗汗流浃背,却不敢催促。 终于,鲁地理在一片看似平平无奇、长着几棵歪脖子松树的地方停了下来。这里地势略显平缓,并非最高处,也非最显眼处。他反复用罗盘定位,抓土查看,又登上一块大石眺望良久,最终面露惊喜之色,以手杖顿地,朗声道:“就是此处!找到了!” 杨承宗精神一振,连忙上前:“道长,找到了?” “不错!”鲁地理指着脚下,语气肯定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兴奋,“杨翁请看,此地后有靠山如屏,前有案山如几,左右护卫周全,明堂开阔,水口收紧。此乃‘金牛卧云’之穴!虽不及那些可出王侯将相的‘潜龙吐珠’之类的大地,却也是百里挑一的上佳吉壤!葬先人于此,必主家宅安宁,人丁兴旺,子孙康泰,福寿绵长!虽未必能大富大贵,但保一家平安顺遂,书香绵延,足矣!” 他刻意点出了“金牛卧云”这个次一等的名目,却绝口不提脚下实则是万金难求的“潜龙吐珠”真穴,更在测量时,暗中将穴口朝向偏移了数尺。如此一来,吉穴的灵气仍会部分滋养杨家,使其家道不至立刻衰落,甚至小有兴旺,足以掩人耳目,却无法达到“潜龙吐珠”应有的极致效果。更关键的是,这数尺的偏移,正如在完美的堤坝上凿开了一个细微的缝隙,留下了可供他人日后“借运”的通道! 杨承宗大喜过望!他对风水半懂不懂,只见鲁地理说得头头是道,引经据典,而且勘察过程如此认真耗时,地点又就在本村后山,方便省事,心中已是深信不疑。他仿佛看到父亲得以安葬,杨家子孙从此平安顺遂的美好未来,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多谢道长!多谢道长指点迷津!此恩此德,杨某没齿难忘!” 当下,杨承宗便重金酬谢了鲁地理,并立刻下山安排,选定吉日,要将父亲灵柩风光大葬于此。 鲁地理收了厚礼,脸上却一派云淡风轻,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他并未立刻离开杨家村,反而对杨承宗道:“杨翁,贫道观此地气虽吉,然安葬之事关乎重大,一丝马虎不得。贫道需在此盘桓数日,观察穴气流转,确保下葬无误,方可放心离去。” 杨承宗正在兴头上,自然满口答应,还觉得这位鲁道长真是认真负责,品德高尚。他却不知,鲁地理留下,正是为了开始下一步更为阴险的谋划。 数日后,杨老太公安全下葬。 鲁地理依旧住在村西小院,深居简出。但他早已借机打听清楚了杨承宗的家底:杨承宗有一结发妻子,体弱多病,常年吃斋念佛,不大管事。有一独子,名唤杨文瑾,年方十六,继承了母亲的体质,自幼多病,性子也有些怯懦,正在家中埋头苦读,准备科考,指望其光耀门楣。 而鲁地理自己,家中有一远房表妹柳氏。柳氏早年嫁与一商户,不料婚后不久丈夫便意外身亡,留下她和一个年幼的孩儿,生活甚是困顿。族中人多嫌其克夫,不肯相助。柳氏无奈,曾来信向这位据说“有些本事”的表哥鲁地理求助。 当时鲁地理并未十分上心,只随意回了封信安慰几句。此刻,一个恶毒的计划在他心中迅速成形。他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当即修书一封,言辞恳切,以自己近日将在杨家村久居、需要人“照料起居”为名,邀请柳氏前来暂住,并暗示此地富庶,或可为其寻个依靠。 柳氏正走投无路,接到信后,如同抓到救命稻草,连忙收拾简单行李,带着幼子,千里迢迢从老家赶来建宁府杨家村。 数日后,柳氏风尘仆仆地赶到。她年约三十,虽荆钗布裙,不施粉黛,却难掩秀丽容颜,眉宇间带着一股丧夫后的凄楚与柔弱,更添几分惹人怜惜的风韵。 鲁地理亲自到村口迎接,表现得十分热情周到,安排她住下,口中说着:“表妹一路辛苦,先安心住下,凡事有表哥在。”却绝口不提如何为其“寻个依靠”的具体事宜。 起初,鲁地理对柳氏并无僭越之举,反而礼数周全,只让她负责洗衣做饭,料理些简单家务。他自己则常常借着讨论风水和安葬事宜的由头,邀请杨承宗过府饮茶闲坐。 每次杨承宗来时,鲁地理必会让柳氏出来奉茶。那柳氏本是商户之妻,见识过些场面,并非全然无知村妇,加之命运多舛,深知寄人篱下需小心谨慎的道理,因此每次奉茶都是低眉顺眼,举止温婉,言语轻柔。 杨承宗家中正妻体弱寡言,何曾见过这般成熟温婉、又带几分柔弱风情的女子?一来二去,他竟对这柳氏起了些微妙心思。每次来鲁地理处,总忍不住多看她几眼,喝茶的时间也无形中延长了。 鲁地理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暗喜于心,却故作不知,只与杨承宗谈天说地,论说风水。 一日,鲁地理找到杨承宗,声称在邻县发现一处疑似古墓的遗迹,需前往勘察印证一些风水要诀,需数日方归,托杨承宗得空时代为照看一下家中表妹,以免她孤儿寡母受人欺侮。 杨承宗正愁没有机会多接近柳氏,闻言自是满口应允,觉得鲁地理真是信任自己。 当夜,鲁地理却并未远行,而是悄然潜回村西,于自家小院的院墙外一处极为隐蔽的角落,小心翼翼地埋下了一枚他早已准备好的、用特殊药水浸泡过的桃花符。此符邪异,能潜移默化地影响人的心绪,放大其内心的欲望。 是夜,杨承宗在府中书房读书,却莫名觉得心神不宁,眼前总晃动着柳氏那温婉的身影和低眉顺眼的模样。鬼使神差地,他找了个借口,说是忽然想起鲁地理临走前交代的一件小事需询问柳氏,便只身一人来到了村西小院。 一踏入院门,他便觉心中那股躁动愈发强烈,仿佛有股无形的力量在推着他。院内,柳氏正在灯下缝补衣物,昏黄的灯光映照着她侧脸,显得格外柔美。 见到杨承宗深夜前来,柳氏有些惊讶,连忙起身相迎。杨承宗支吾着问了句无关紧要的话,眼睛却离不开柳氏。柳氏何等聪慧,见杨承宗神色有异,心中顿时忐忑起来,却又不敢得罪这位家主,只得小心翼翼地应答着。 那桃花符的效力,杨承宗内心的妄念,柳氏的柔弱无依,在这寂静的夜晚交织在一起。杨承宗终究未能把持住,上前拉住了柳氏的手。柳氏又惊又怕,挣扎了几下,却怎敌得过男子的力气?加之她孤儿寡母无所依靠,潜意识里或许也觉得这或许是一条出路,半推半就之下…… 数日后,鲁地理“风尘仆仆”地归来。他一进院子,便敏锐地察觉到气氛有异,再见柳氏神色躲闪,眼圈泛红,心中便明白了八九分。他当即勃然作色,拍案而起,厉声质问柳氏。 柳氏羞愧难当,泣不成声,只得将那夜之事和盘托出。 鲁地理听罢,表现得怒发冲冠,痛心疾首:“岂有此理!我好心请托,他竟做出如此禽兽之行!辱我表妹,毁她名节!此事断不能罢休!我这就去衙门告官,请县尊老爷主持公道!”说罢作势便要往外冲。 柳氏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跪地抱住他的腿,哭求道:“表哥不可!不可啊!他是一家之主,有功名在身,我们如何告得倒他?若是闹将开来,我…我还有何颜面活在世上?我那孩儿又该如何是好?求表哥息怒!” 鲁地理等的就是她这句话。他长叹一声,仿佛极度无奈与痛心,搀起柳氏,颓然道:“罢了罢了…你说得也有理。事已至此,闹将开来,于你名节有损,杨翁声名扫地,于我…唉!贫道日后也无颜再行走此地了。” 他沉吟良久,才似下了极大决心般说道:“那杨承宗虽是…但观其平日言行,也非大奸大恶之人,或许是一时糊涂。若是…若是他尚有几分良心,肯负起责任…表妹,你命苦,若杨翁不弃,便…便跟了他,纳做一房妾室,也好全你名节,给孩子找个依靠。只是此事万万不可声张,需得悄悄进行,以免惹人非议。你看如何?” 柳氏早已六神无主,听表哥如此安排,似乎也是眼下唯一的出路,只得含泪点头。 于是,鲁地理立刻去找杨承宗。杨承宗这几日正自悔恨交加,生怕鲁地理回来无法交代,见鲁地理果然怒气冲冲而来,顿时吓得面色如土,连连作揖道歉,苦苦哀求。 鲁地理先是义正辞严地斥责了一番,见杨承宗确实怕了,才话锋一转,将“纳为妾室,秘密安置”的方案提了出来,并叹道:“杨翁,贫道此举,并非贪图你什么,实是为了保全我表妹那一点微末名节和她幼子的前程,也是保全你杨翁的声誉!此事若传扬出去,于你杨家颜面何存?于你日后乡评如何?还望杨翁好自为之!” 杨承宗正愧悔交加,无地自容,闻言如同溺水之人抓到浮木,简直是恩同再造,哪有不允之理?当即指天誓日,保证一定好生对待柳氏,绝不让她受委屈。 于是,柳氏便被悄悄接入了杨府后宅一处僻静小院安置,对外只说是杨承宗一门远房亲戚,前来投靠。杨府上下虽觉突然,但主人家的私事,也不敢多问。 杨承宗对柳氏倒也确有几分怜惜之情,加之内心有愧,各种用度供给都是最好的,时常前去探望安抚。那柳氏本是无奈顺从,见杨承宗如此对待,也逐渐安下心来。 数月后,惊人的消息传来——柳氏竟被诊出有了身孕! 杨承宗老年得子,虽不敢声张,内心却欣喜若狂,对柳氏更是呵护备至,各种补品源源不断地送去小院,几乎有求必应。 鲁地理见计划一步步得逞,心中狂喜,知道那“借胎转运”的关键一步已然实现。那“潜龙吐珠”的吉穴之气,已通过他暗中布下的手段,开始潜移默化地滋养柳氏腹中的胎儿——他鲁地理的血脉! 他不再久留,以免节外生枝。便以“云游四海,寻龙点穴”为名,向杨承宗告辞离去。 临行前,他特意对杨承宗叮嘱道:“杨翁,老太公所葬之穴,地气非凡,然需时日融合。切记,此穴之气,需得三年后方能稳固见效。期间切不可妄动土石,亦不可对外人详言穴情。杨翁只需静待佳音即可。”这番话看似叮嘱,实则是为将来杨家可能出现的“兴旺”埋下伏笔,并给自己日后的回归留下借口。 实则,他是要避开众人视线,让那“借运”的果实安然成熟。他需要等待,等待那孩子长大,等待那被窃取的吉穴气运完全显现。 杨承宗此刻对鲁地理已是感恩戴德,深信不疑,连忙应下,又奉上一笔丰厚的程仪。 鲁地理飘然离去,仿佛真是一位功成身退的世外高人。 而他种下的因果,才刚刚开始萌芽。卧牛岗上,杨老太公的坟茔静静矗立,下方的地气却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因那一道偏移的穴口和悄然注入的异种血脉,而发生着微妙而危险的变化。 一场由贪婪引发的劫难,已然悄然注定。 第一百一十五章 僵变惊情 大明永乐十四年,六月廿五。 距离杨老太公下葬卧牛岗“金牛卧云”之穴,已过去十五个寒暑。昔日稚嫩的树苗已亭亭如盖,岗上草木愈发葱茏,只是那几棵歪脖子松树,不知为何,反倒显出几分枯败之相。 杨家村在这十五年间,确如鲁地理所言,家道日渐兴旺。杨府翻修扩建,添置了良田山林,仆从也多了不少。村中人多以为这是杨老太公葬得吉穴,福泽后代,对杨承宗更是敬重几分。 然而,这“兴旺”之下,却暗流涌动。 一个月前,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由驿马快传,送至杨府:柳氏所出的两位公子——杨文琪、杨文琏,竟在京城的殿试中双双高中进士!一门双进士,这即便在文风鼎盛的建宁府,也是了不得的殊荣!消息传开,整个杨家村乃至建宁府都轰动了。 杨府门前车水马龙,贺喜的宾客、巴结的乡绅、看热闹的民众络绎不绝,门槛几乎被踏破。杨承宗志得意满,老怀大慰,连日大摆筵席,接待八方来客,脸上每一条皱纹都舒展开来,洋溢着难以言表的喜悦与自豪。在他看来,这无疑是父亲坟茔风水灵验的铁证,更是他杨家百年兴旺的开端!他全然沉浸在光宗耀祖的荣光之中,丝毫未觉府中暗流涌动,更未察觉村后卧牛岗上,那日益明显的异变。 欢庆的喧嚣持续了整整一月。府中张灯结彩,觥筹交错,笙歌不绝。然而,在这极致的喧闹之下,却有两人始终心怀忐忑,与这喜庆氛围格格不入。 其一便是柳氏。她如今虽母凭子贵,在府中地位超然,吃穿用度堪比正室夫人,杨承宗对她更是几乎言听计从。但荣华富贵并未给她带来丝毫心安,反而那股深藏心底的不安,随着儿子们的金榜题名而愈发强烈。尤其在夜深人静、宴席散尽之时,她常莫名心悸,冷汗涔涔,仿佛被什么冰冷黏腻的东西在暗中窥视着,那感觉挥之不去。她时常独自坐在灯下,摩挲着两个儿子寄回的家书,那字里行间的意气风发却让她感到阵阵寒意。她总会想起那个看似热心肠、实则眼神闪烁的表哥鲁地理,想起他当年那些诡异的行为和埋藏符咒的夜晚,心中总是不安地悸动。这份荣宠,如同筑于流沙之上的华屋,令她寝食难安。 其二便是嫡子杨文瑾。他已过而立之年,相貌清秀,却带着几分孱弱之气,眉宇间总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忧郁。他虽也中了秀才,在寻常人家已算光耀门楣,但与两位“弟弟”杨文琪、杨文琏那如同彗星般崛起的科举之路相比,简直黯淡无光。父亲杨承宗虽从未明言,但那无形的比较、下意识的叹息、以及对两位弟弟毫不掩饰的激赏,都像一根根细针,刺在他心上。他愈发沉默寡言,终日埋首书卷,却心烦意乱,进展寥寥,在这喧闹的府中,更像一个格格不入的影子。 六月廿五,傍晚。最后一批远道而来的贺客终于告辞离去,持续月余的喧嚣骤然停歇。杨府仿佛一个喧闹过后的戏台,陡然冷清下来,只留下满地狼藉和疲惫不堪的仆役。 天色阴沉得可怕。午后的闷雷滚动了几声,却迟迟未落下雨点,空气湿热黏腻,压得人喘不过气。成群的蚊蚋在低空盘旋,发出令人烦躁的嗡嗡声。府中的灯笼早早点亮,昏黄的光晕在浓重的夜色中艰难地撑开一小片模糊的区域,更衬得四周阴影幢幢,仿佛潜藏着无数不可名状之物。 杨承宗连日操劳,送走客人后便觉头重脚轻,早早回房歇息了。柳氏推说身子不适,未曾出席晚宴,只在自己僻静的小院里用了些清淡粥菜,便心神不宁地坐在窗前,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夜色发愣。那被窥视的感觉今晚尤为强烈,让她坐立难安。 杨文瑾在自己书房中,对着一卷《孟子》枯坐了半晚,却一个字也读不进去。窗外异常的寂静和窒息的闷热让他心浮气躁,他索性吹熄了灯,和衣躺在榻上,辗转反侧。 夜渐深,府中灯火次第熄灭,只剩下廊下几盏守夜的风灯,在微风中摇曳,投下晃动不安的光影。负责巡夜的家仆杨老五一瘸一拐地提着灯笼,他年纪大了,腿脚又不便,本已不该干这守夜的辛苦活儿,但这几日府中大喜,人手紧张,他便又被安排了上来。另一个年轻些的家仆杨小七,则负责巡视后园一带。 子时刚过,万籁俱寂。连夏虫都似乎被这异常的闷热压抑得停止了鸣叫。 突然—— 后园假山附近,一片阴影笼罩的土地,微微拱动了一下。 紧接着,又是一下。泥土簌簌滑落。 一只干枯、布满黑紫色尸斑、指甲尖长锐利如钩的手,猛地破开板结的泥土,从地底伸了出来!那手指扭曲变形,皮肤紧贴骨骼,散发着浓郁的泥土腥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腐朽恶臭! 然后是另一只同样恐怖的手! 两只手扒住地面,猛地用力!泥土纷飞中,一个穿着早已破烂不堪、沾满泥泞寿衣的躯体,僵硬地、极其缓慢地,从地底挣扎着爬了出来! 它身形干瘪佝偻,仿佛所有的血肉都已干枯,只剩下一层黑紫色的皮紧紧包裹着骨架。头上稀疏的白发黏在头皮上,脸上五官腐烂模糊,难以辨认,唯有一双眼睛的位置,只剩下两个空洞洞的窟窿,里面却闪烁着两点幽绿诡异的鬼火!周身上下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朽尸气与阴冷到极致的煞气,仿佛能将周围的空气都冻结! 正是那埋于“潜龙吐珠”吉穴、却因穴口被偏、地气被窃、吉穴异变而发生恐怖尸变的杨老太公——如今已成了一具戾气极重的黑僵!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潜伏在了后园的泥土里。 它僵直地立在原地,似乎还在适应着脱离禁锢的感觉。那两点幽绿的鬼火缓缓转动,机械地扫视着周围熟悉又陌生的环境。它似乎被府中那旺盛的阳气与活人生气所吸引,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它僵硬地转动着脖颈,骨骼发出“咔咔”的脆响,那双绿油油的鬼眼,猛地盯向了柳氏所居住的僻静小院方向! 它本能地感觉到,那里有它极度渴望的、与它同源却又被窃取、被玷污的力量!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暴戾与怨恨被彻底激发! “咚……咚……”它开始移动,步伐沉重而僵硬,每一步落下,都仿佛重锤砸在地面,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响声,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骇人。 与此同时,老仆杨老五正迷迷糊糊地敲着梆子,转过月亮门,嘴里嘟囔着抱怨这鬼天气和腿疼。他揉了揉昏花的老眼,似乎看到前方假山旁有个黑影。 “谁……谁在那儿?是小七吗?”他含糊地喊了一声,提着灯笼往前凑了凑。 昏黄的灯光勉强照亮了前方景象——那根本不是什么小七!而是一个穿着破烂寿衣、干瘪恐怖、眼冒绿光的怪物!那怪物身上沾满泥土,正散发着浓烈的恶臭! 杨老五的睡意瞬间被吓得魂飞魄散!他张大了嘴,喉咙里却像被堵住了一般,发出“咯咯”的怪响,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极致的恐惧攫住了他全身,让他四肢冰凉,动弹不得! 那黑僵被灯光和活人气息刺激,猛地转过身,那双幽绿的鬼眼瞬间锁定了杨老五! “嗬!”它发出一声低沉的、毫无人性的嘶吼,猛地伸出手臂,十指如钩,快如闪电般掐向了杨老五的脖子! 杨老五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只听得“咔嚓”一声脆响,他的脖颈便被那恐怖的力量轻易扭断!脑袋以一个极不自然的角度歪向一边,眼睛瞪得滚圆,里面充满了临死前的极致惊恐。手中的灯笼“啪”地掉在地上,瞬间熄灭。 黑僵低下头,凑近杨老五颈部的伤口,猛地一吸。一股微弱但精纯的生命精气便被它吸入体内。它身上那浓郁的尸气似乎因此而壮大了一分,眼中的绿芒也更盛了些。 它将杨老五软瘫的尸体随手扔在一旁,如同丢弃一件垃圾,继续僵硬地、一步一顿地朝着柳氏小院的方向走去。那沉重的脚步声,“咚…咚…咚…”,如同催命的鼓点,敲击在死寂的夜里。 另一名巡夜的家仆杨小七,此时正巡视到后园的另一侧。他似乎听到了些许异响,像是有什么重物落地,又隐约听到杨老五似乎含糊地喊了句什么。 “五叔?是你吗?咋了?”杨小七提高声音喊道,提着灯笼循声走了过来。他年轻胆大,倒也没想太多。 刚绕过一丛茂密的杜鹃花,他便看到月光下,一个恐怖的黑影正一步一顿地向前移动!而就在那黑影脚边,赫然躺着一个人!看那衣着身形,正是杨老五! 杨小七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将灯笼往前一举—— 灯光照亮了那恐怖黑影的侧面,那干瘪黑紫的面容,那空洞眼中闪烁的绿火,那尖长漆黑的指甲,以及杨老五那扭曲断裂的脖颈! “啊——!!!”杨小七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极致的恐惧瞬间冲破了他的喉咙,发出一声凄厉至极、完全不似人声的尖叫:“鬼啊!老太爷……老太爷变僵尸啦!!救命啊!!!” 这一声尖叫,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炸碎了杨府夜晚的寂静! 整个杨府顿时如同炸开了锅!各房各院瞬间亮起灯火,惊慌失措的惊呼声、女人和孩子的哭喊声、桌椅碰撞声、仓皇的奔跑声、杂乱的询问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乱成一团!人们惊慌地从房中逃出,却又如同无头苍蝇般不知该往哪里逃,只知道那可怕的叫声来自后园! 那黑僵被这骤然爆发的生人气息与尖叫声强烈刺激,凶性彻底大发!它发出一声低沉沙哑、却蕴含着无尽暴戾的咆哮,不再缓慢移动,而是猛地加快速度,步伐依旧僵硬,却奇快无比,目标明确,直冲柳氏的小院! 小院内,柳氏早已被外面的惨叫和那恐怖的咆哮声惊醒!她吓得浑身发抖,瘫软在地,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她听到那沉重的、快速逼近的脚步声,以及那非人的咆哮,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她绝望地看着那扇单薄的房门,仿佛下一刻就会被什么东西撕裂! 眼看那黑僵就要破门而入!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却踉踉跄跄地冲了过来,竟是那平日怯懦体弱的杨文瑾!他显然也吓得面无人色,嘴唇哆嗦,手中却紧紧握着一根顶门用的粗木杠,颤抖着拦在柳氏房门前,对着那逼近的黑僵嘶声喊道:“滚开!不许伤我…我姨娘!” 或许是出于读书人的一丝正气,或许是长期压抑下对弱者的同情与保护欲,此刻的他,竟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血性! 那黑僵根本无视他的存在,仿佛他只是挡在路上的一只虫豸。它手臂随意地一挥,带起一股腥臭的恶风! “咔嚓!”那根结实的顶门杠便如同枯枝般被轻易扫断!杨文瑾只觉得一股难以抗拒的巨力传来,胸口如遭重击,整个人离地飞起,重重撞在院墙之上,喉头一甜,“哇”地喷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便彻底昏死过去。 黑僵甚至没有看他第二眼,伸出利爪,便要撕碎那扇单薄的房门! 千钧一发之际! “孽障!安敢作祟!” 一声焦急又惊怒的厉喝,如同炸雷般从院外传来!只见一人身影如风,飞奔而至,正是那本该云游在外、却心有所感日夜兼程赶回的鲁地理! 他此刻道袍凌乱,沾满尘土草屑,满面风尘疲惫,眼中却充满了惊惶与狠厉。他手中握着一把暗红色的桃木剑,腰间挂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符袋。他远远便感知到杨府方向冲天的尸气与怨气,心知大事不妙,定是自己那“借运”之法引来了难以预料的恶果,紧赶慢赶,总算在这最危急的关头赶到!眼见黑僵欲害柳氏——他计划的关键载体、他鲁家血脉的母亲——他岂能坐视不管? 鲁地理疾奔中已咬破右手中指,将殷红的鲜血迅速抹在桃木剑身之上,口中急速念念有词:“五星镇彩,光照玄冥。千神万圣,护我真灵……急急如律令!” 咒语念毕,桃木剑上泛起一层微弱的红光。他疾冲而至,奋起全力,一剑狠狠刺向黑僵的后心! “噗!” 桃木剑刺入黑僵躯体,却如同刺入了坚韧无比的老牛皮,阻力极大!剑尖仅入寸许,便再难深入!那黑僵受此一击,虽未受重创,却感剧痛! “嗷!!!”它发出一声愤怒至极的咆哮,猛地转过身,那双幽绿的鬼眼死死锁定鲁地理,挥手便是一爪,带着腥臭恶风,直抓鲁地理面门!速度之快,远超想象! 鲁地理大惊失色,急忙后撤,同时左手迅速从符袋中抓出一把事先准备好的糯米,劈头盖脸地撒向黑僵! “噼里啪啦!”糯米打在黑僵身上,竟爆起一连串细小的火花,如同烧红的铁珠溅入冰水!那黑僵身上被糯米打中的地方,顿时冒出缕缕黑烟,散发出焦臭的气味,烫得它浑身剧颤,发出痛苦而又暴怒的嚎叫,攻势为之一滞。 鲁地理趁机喘息,冷汗已湿透衣背。他心中骇然,这僵尸好生厉害!远比他以往对付过的任何白僵、黑僵都要凶猛!想必是那“潜龙吐珠”吉穴的异变地气所造就,已然成了气候! 他不敢怠慢,又从符袋中掏出墨斗,迅速弹出浸染了黑狗血和朱砂的墨线,试图缠绕捆缚黑僵。墨线至阳,对阴邪之物确有克制之效。 然而这黑僵吸了变异吉穴的地气,又刚吸食了活人精气,凶戾异常!它猛地发力挣扎,那紧绷的墨线竟发出“嘣嘣”几声脆响,应声而断!墨汁溅了鲁地理一身! 同时,黑僵张开腐烂的大口,猛地喷出一股浓郁如墨、腥臭扑鼻的黑色尸气,如同箭矢般直扑鲁地理面门! 鲁地理躲闪不及,虽下意识闭气偏头,仍吸入少许那冰冷腥臭的尸气!顿觉一股阴寒恶毒之气直冲肺腑,头晕目眩,恶心欲呕,五脏六腑都仿佛搅在一起,脚步顿时虚浮踉跄起来! “不好!”鲁地理心中大骇,这尸气竟如此歹毒!自己这点对付寻常僵尸的手段,在这变异黑僵面前,竟显得如此捉襟见肘,力不从心! “快!快撒黑狗血!泼童子尿!”鲁地理一边狼狈不堪地躲闪着黑僵愈发疯狂的扑击,一边对着远处那些闻声赶来、却只敢远远围观、吓得魂不附体的家仆们声嘶力竭地喊道,“快啊!不想死的就快拿来!” 家仆们这才从极致的恐惧中稍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跑去寻找黑狗血和童子尿。然而府中一时之间,哪那么容易凑齐这些物件?即便有人慌乱中找来一小桶预备辟邪用的黑狗血,看着那凶悍无比、连鲁道长都难以抵挡的黑僵,也是双腿发软,牙齿打颤,根本不敢靠近! 眼看鲁地理就要被黑僵逼入绝境!桃木剑在与黑僵利爪的磕碰中已然开裂折断,符袋中的符箓也快用尽!他呼吸急促,面色发青,尸毒正在体内蔓延,动作越来越迟缓! 那黑僵似乎也看出鲁地理已是强弩之末,发出一声得意的低沉嘶吼,猛地一跃,双爪齐出,直取鲁地理咽喉!那腥臭的尸气几乎扑面而来! 鲁地理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心中悔恨交加——贪念害人,终遭此报!他下意识地闭目待死…… 就在这生死一线间! 一道清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平静的声音,如同拂晓破开黑暗的第一缕晨钟,清晰地传入混乱的场中,压过了一切嘈杂: “无量天尊!诸位勿慌,贫道来也!” 声音未落,只见一道青影如同惊鸿般掠过院墙,衣袂飘飞,竟不带丝毫烟火气,轻飘飘地落在院中,正好不偏不倚地挡在了岌岌可危的鲁地理与那凶戾黑僵之间! 来人身姿挺拔如松,面容年轻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超然,目若朗星,鼻梁高挺,剑眉入鬓,下颌三寸胡须飘然。一身青灰色道袍,却纤尘不染,在海边特有的夜风中微微飘动,背负一把连鞘长剑,剑格上北斗七星宝石星芒闪烁。正是云游四方、途经此地的全真龙门派羽士——赵清真! 他本是夜宿附近一座山头,静坐练气时,忽感山下村中尸气怨气冲天而起,其中更夹杂着一股异常熟悉却又被扭曲亵渎的吉穴灵气,知有邪物作祟,且根源非同寻常,特来查看,恰逢此景。 赵清真目光如电,只一扫,便已看清场中形势。那黑僵尸气之浓郁、变异之奇特,远超寻常,颇为凶悍;那持桃木剑的道士手段平平,已露败象,且身中尸毒;屋内有一生人气息微弱,似有伤者;远处还有众多惊惧欲绝的百姓。 “执着一念,酿此大祸。强求非分,反遭其噬。”赵清真心中暗叹,已隐约猜到此地变故必与风水人欲、逆天而行有关。但眼下并非深究因果之时,降服尸怪、解救生灵为第一要务。 那黑僵感应到赵清真身上散发出的精纯浩然的道门先天之气,本能地感到了一种极大的威胁与厌恶,立刻舍弃了已是强弩之末的鲁地理,发出一声充满暴戾的咆哮,猛地扑向赵清真,枯瘦尖长的利爪直掏其心窝!速度快得带出残影! “米粒之珠,也放光华?”赵清真神色不变,平静如水,甚至未见他有任何拔剑的动作,只是右手抬起,并指如剑,凌空朝着那扑来的黑僵轻轻一点! 指尖并无实物,却仿佛引动了冥冥中的星辰之力! “天枢贪狼,镇邪伏魔!定!” 一声清叱,如同法令!一道璀璨的、凝练如实的银色星光自其指尖迸发而出,瞬间于空中化作一个约莫脸盆大小、结构繁复玄奥的北斗星纹(尤以天枢贪狼星为核心),带着无匹的镇压与净化之力,印在了黑僵的胸膛之上! “嘭!” 一声闷响,那前冲之势凶猛无比的黑僵,如同迎面撞上了一堵无形却坚不可摧的铁壁,庞大的身躯猛地一滞!浑身那浓郁翻腾的尸气如同沸水般剧烈震荡,发出“嗤嗤”的消融之声!它发出一声痛苦而又难以置信的嘶嚎,那迅捷凶戾的动作瞬间变得迟缓无比,仿佛陷入了无形的泥沼之中,举手投足都需耗费巨力! 刚刚死里逃生、瘫倒在地的鲁地理看到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他拼死拼活、手段尽出也难以对付的恐怖黑僵,在这位看似年轻的青衫道士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这是何等神通?! 赵清真并未因一击得手而有丝毫停顿。他脚踏七星罡步,身形飘忽如风,手掐玄奥诀印,口中朗声诵念《太上洞玄灵宝天尊说救苦妙经》,声音清越平和,却字字清晰,蕴含着无上的慈悲愿力与净化邪祟的威能,如同温暖而浩大的阳光,开始驱散着院中阴冷粘稠的尸煞之气: “尔时,救苦天尊,遍满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诸众生……” 那黑僵在经文之力与北斗镇邪星纹的双重压制下,浑身黑烟滚滚,如同被置于烈焰之上炙烤,发出凄厉至极、却又隐含一丝解脱之意的哀嚎,拼命挣扎扭动,却如同被钉在原地,难以动弹分毫!那两点幽绿的鬼火在空洞的眼眶中疯狂闪烁,充满了痛苦与不甘。 赵清真步罡踏斗完毕,立于方位之上。只听“铿”的一声清越剑鸣,他背后那把连鞘长剑竟自行弹出三寸,寒光乍现!他反手拔剑,剑身完全出鞘! 此剑长约三尺三寸,剑身呈现一种暗金色泽,流动着淡淡光华,薄如蝉翼的锋刃在夜色下闪烁着冷冽而纯粹的寒芒,剑格处镶嵌异色北斗七星宝石,隐隐与天上星力呼应。正是赵清真性命交修的法剑——归尘剑。 剑指黑僵,赵清真目光中带着一丝怜悯,声音恢宏而慈悲: “尘归尘,土归土。生死有界,阴阳有序。执念已消,何必再滞留人间,为祸生灵?敕令,散!” 他并未用剑直接去劈砍那黑僵,而是以剑尖引动周遭天地浩然正气,混合自身精纯无比的先天丹元,化作一道柔和却宏大无比、蕴含着净化与超度之力的乳白色光柱,如同接引仙光,从天而降,精准无误地将那挣扎哀嚎的黑僵彻底笼罩! “嗬——!!!” 黑僵发出一声最后充满无尽复杂情绪的、悠长而扭曲的叹息,那庞大的、刀枪难入的身躯在这蕴含着天地正道的净化光柱中,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般迅速消融瓦解!那浓郁的、污秽的尸气怨气被涤荡一空,化作缕缕青烟消散。 不过眨眼功夫,光柱散去,原地只剩下一小撮灰白色的灰烬,散落在地,再无丝毫邪气。 夜风吹过,那点灰烬也随风而散,飘入泥土,仿佛从未存在过。院中那令人窒息的尸臭与阴冷也迅速消退,只剩下夏夜本该有的温热,以及空气中残留的淡淡檀香般的清气。 整个院落,乃至整个杨府,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如同神仙降世般的雷霆手段惊呆了!无论是劫后余生的鲁地理,还是远远躲着、瑟瑟发抖的家仆们,都怔怔地看着那位卓然而立、青衫飘洒、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年轻道士,久久无法回神。 方才那恐怖绝伦、差点让杨府遭遇灭顶之灾的黑僵,就……就这么没了?如此轻描淡写,如此干脆利落? 最终还是鲁地理最先反应过来。他连滚带爬地挣扎起身,也顾不得体内尸毒翻腾和浑身疼痛,踉跄着扑到赵清真面前,纳头便拜,声音因激动和后怕而剧烈颤抖:“多…多谢仙长救命之恩!仙长神通广大,降妖除魔,功德无量!若非仙长及时降临,我等…我等今日皆成僵尸口中亡魂矣!” 赵清真收剑归鞘,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目光平静地看向跪地叩拜的鲁地理,又扫过不远处昏迷不醒、嘴角溢血的杨文瑾、那扇紧闭的、后面藏着惊恐柳氏的房门,以及闻讯赶来、被家仆搀扶着、站在远处月洞门下惊魂未定、面色惨白的杨承宗等人。 他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直指人心的力量:“福地非福,人欲为灾。邪祟虽除,根由未绝。诸位,可否告知贫道,此间究竟发生了何事?此僵怨气之重,尸变之异,绝非寻常,必有其源。”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汗流浃背、头都不敢抬的鲁地理身上,那双深邃清澈的眼睛仿佛能洞彻幽冥,看透一切人心鬼蜮。 鲁地理顿时如坠冰窟,浑身冷汗涔涔而下,将道袍都浸湿了。他知道,在这位真修面前,任何隐瞒都已是徒劳。 第一百一十六章 因果还真 之后又问了问李芷晴和纤纤,她们也收到了请帖,一脸的期待,明显是极为想去的。 西南王叛乱一事已经彻底解决,胡族一事想必用不了多久也能听到好消息,边疆似乎成为了一片净土。 他迅速念起降妖伏魔咒,然而金光打在宋楚熙身上却如泥牛入海,半点作用都没有。 看着三竿火尖枪直直地刺来,秦奋右手蓦然抖动,地狱烈焰放射出更加灿烂的光芒。 步骘闻言顿时语塞,只觉杨清得思绪言语就如天马行空,委实不好把握,心想:「我从哪里听说,这明明是你自己说的,好么? 为她而死的王大姐,城外那数以万计的尸体一具接一具的堆积,到最后,她竟然分不清那个是伤患,哪个是死去的人。 解石师傅操作切割机将其中一半毛料剖开,周围又是一片嘘声,原来露出的切口依然是石茬。 神仙大军也是一样,也有他的灵魂法则,执行是他们永远不可动摇的第一准则。 岳梓豪已经使出了十分力道,然而看到对方没啥反应的表情后,最终还是松开了手。 卫子夕推开办公室的门,站在办公桌前背对着她的背影让她一怔。 六清和尚急不耐烦的说了句,就转身自顾自的先走,后面李梦凯没好气的踹了三爷一脚,也一块跟着走了。 姜老管的双目忽而血红暴凸,口中獠牙穿刺而出。清欢、宁颢见得不妙,双剑一左一右,分刺姜老管肋下。 一直到九点,金思羽借口困了,和弥静兮离席进了卧室,这顿晚饭才算结束。 “很好,你们俩分别对付毛大球和毛二球,我给你们掠阵。”无量老祖说道。 大魔只说了这么一句,便不再说话,而是加速向着毒蛟追去,其余五魔对视一眼,紧紧跟上,模糊的脸庞让人看不出他们的表情。 估计高一西走远了,张天赐这才一转身,用镜光将身后的怨灵消灭。 冷七突然打破了沉默,他狠狠地一脚踹向身边的木门,木门应声哐当一下差点散了架,在这夜间的荒村要多突兀有多突兀。 作为皇子,宫曜总是能有办法弄到他们所需要的各种物件,包括一艘建制巨大的精美华船。据说即使是再大的风浪,也不可能让船身倾覆。 清欢忙起来也就没工夫解释了,何况解释了也没人听。算了,大家喊得开心就好。清欢决定听之任之。 “居然躲在这里。”叶青青红眸寒戾,瞳孔中映射出了她寻找已久的卡罗。但是她却没有急着报仇。 贝基林奇站在右边,她走到擂台边去要麦克风,被现场一万多名观众围观,她心里其实非常紧张。 听得林轩的话,逍遥至尊沉默了,这一瞬间,林轩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一抹伤痛,压抑得极深,却是让林轩察觉到了,神色微微一凝。 “我们走人烟稀少的地方。”上过人类一次当,彼岸也变聪明了。 “放心吧,蔡青那批货就是宁宇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翻不起什么浪的。”倪乒道。 片刻之后,林轩睁开了眼睛,目光中精光一闪,看向了凉石四人,四人点头,一起随着林轩走上了传送石台,他们知道,离开荒府的时候到了。 这时候,所有散人看向白点点的眼神都变了,明知道队里有间谍,也明知道间谍的身份,却隐瞒不报,这不是居心叵测是什么? 观众们闻言后瞬间都震惊了,没想到那看似平凡的“一掌”,里面的门道竟然这么多,他们这些浩海境初级、中级甚至高级的修原,连里面的奥秘都看不出来,仿佛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上的。 手中拿着厚厚的两叠钞票,艾布纳满脸微笑的返回了屋子当中,就待叫过来瑟姆拉,然后返回学校当中。 链子纵横交错的在别墅之中,来回的相交,犹如蜘蛛网一般,冲进地面之中,再从地下直接穿梭出来交叉。 第一次帝国和联军,爆发的大规模战役中,联军用的多路“I”字阵形突击,运用的也是同样的战术。 对于这个比试结果,百花宫主很不爽,心里有些愤怒,一个臭男人竟然连续打败百花宫的天才弟子,让她这个宫主感觉有点丢脸,毕竟这些天才弟子都是她培养出来。 离开警局后,他先是回到了农场,果然与他想的一样,那五只独角山羊果真被带走了,真心是怕什么来什么。 金光裂天的空间剑气只能把人固定一秒,虽然黑煞已经清醒过来,但还是晚了,李清风手中的长剑距离她只有几毫米,黑煞想要躲避也来不及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福州有鬼 大明永乐十四年,六月廿七,福州府。 热浪裹挟着咸湿的海风,把福州城捂成了一个巨大的蒸笼。知了在榕树上声嘶力竭地抗议,连街边的土狗都懒得吠叫,吐着舌头瘫在阴凉处装死。 城西学使署后院书房内,新上任的福建提学佥事马乐大人,正对着一面铜镜挤眉弄眼。他年约四十,面皮白净,三缕长须梳得一丝不苟,此刻却愁眉苦脸得像颗腌渍梅子。 “不像,一点都不像……”他对着镜子喃喃自语,手里举着一份从京城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公文。 公文是礼部发的,措辞严谨客气,核心意思就一句:马乐同志,你这名字冲撞了永乐爷的年号,实在是大不敬。皇上仁慈,不治你的罪,还赐你新名“马铎”,赶紧叩谢隆恩,把公章名帖全改过来! “马乐变马铎,快乐变夺快乐?”马大人——现在该叫马铎了——长叹一声,“我这名字用了四十年,咋就突然冲撞年号了?皇上咋不早说?我这‘乐’是快活的乐,又不是锣鼓的锣……” 师爷赵德柱在一旁赔笑:“大人,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皇上赐名,这是天大的荣耀啊!说明皇上惦记着您呢!您想啊,铎者,大铃也,金口木舌,宣教化于天下,正合您提学大人的身份!” 马铎翻了个白眼:“是啊,以后你们就叫我‘马铃铛大人’得了。”他越想越憋屈,“我寒窗苦读二十年,好不容易中了状元,还没风光几天,先丢了名字。这叫什么事儿!” 赵师爷干咳两声,压低声音:“大人,慎言,慎言啊!隔墙有耳。而且……这学使署,它、它不太平啊!” 马铎一愣:“不太平?什么意思?” 赵师爷神秘兮兮地凑近:“大人您不知道?这学使署前朝是税监太监的衙门!那帮没卵子的家伙,心黑手狠,‘多潜杀不辜’!据说冤死的人海了去了!所以这地方……‘往往见变怪’!晚上经常闹鬼!前任王大人就是被吓病的,这才急着致仕,让您顶了这个缺……” 马铎听得汗毛倒竖,强作镇定:“子不语怪力乱神!我辈读书人,浩然正气……” 话没说完,窗外突然“哐当”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被打翻了。 马铎吓得一蹦三尺高,差点钻到桌子底下。 赵师爷也脸色发白,颤声道:“您、您看……来了吧?这才申时末,天还没黑呢!” 两人战战兢兢推开门,只见廊下一个小厮正手忙脚乱地扶着一个花盆,满脸惶恐:“大人恕罪!小的脚滑了……” 马铎长舒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板起脸:“毛毛躁躁!成何体统!”心里却把赵师爷骂了个狗血淋头,人吓人吓死人知不知道! 是夜,月黑风高。 马铎躺在宽大的梨花木床上,翻来覆去烙烧饼。一是为名字的事憋屈,二是被赵师爷那番鬼话闹得心里发毛。窗外树影摇曳,风声呜咽,怎么听怎么像冤鬼哀嚎。 “子曰:敬鬼神而远之……子曰:君子坦荡荡……”他默默背诵圣人教诲,给自己壮胆。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迷迷糊糊即将睡着时,忽然听到一阵若有若无的哭声。 呜呜咽咽,时断时续,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好像就在窗外。 马铎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竖起耳朵仔细听。 哭声又没了。只有风声。 “幻觉,一定是幻觉。”他安慰自己。 刚闭上眼,那哭声又来了!这次更清晰了些,是个女子的声音,悲悲切切,听得人心里发毛。 马铎汗毛倒竖,猛地坐起身,颤声问:“谁?谁在外面?” 哭声戛然而止。 夜静得可怕。只有他的心跳声如擂鼓。 他屏息等了好一会儿,再无动静,这才稍稍安心,重新躺下。 “肯定是风吹过缝隙的声音,自己吓自己……”他嘟囔着,努力酝酿睡意。 就在他意识再次模糊之际,突然—— “砰!砰!砰!” 重重的敲击声猛地响起!不是敲院门,也不是敲房门,而是直接敲他卧室的窗户!那力道大得吓人,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窗而入! 马铎“嗷”一嗓子从床上弹起来,魂飞魄散! “谁?!谁在那儿!”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敲击声停了。一个阴恻恻、慢悠悠的声音在窗外响起,带着说不出的寒意: “大~人~……开~门~啊~……奴~家~好~冷~啊~……” 马铎头皮发麻,差点尿裤子。他连滚带爬地点亮油灯,抄起桌上的一方砚台当武器,缩在墙角,牙齿咯咯作响:“你、你是人是鬼?!我、我告诉你,我乃朝廷命官,浩然正气……” “浩~然~正~气~?”窗外的声音发出一阵咯咯的冷笑,“那~你~开~门~让~我~瞧~瞧~有~多~正~啊~” 马铎都快哭了:“壮士!不,大姐!冤有头债有主!谁害的你你找谁去!我是新来的,我叫马铎……不不,我叫马乐……也不对,皇上刚给我改名……总之我是好人啊!” “好~人~?”声音陡然变得尖厉,“这~衙~门~里~就~没~有~好~人~!官~官~相~护~!都~该~死~!” 话音刚落,窗户纸“噗”地被捅破一个洞!一只干枯惨白、指甲尖长的手猛地伸了进来,胡乱抓挠! 马铎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惨叫一声:“妈呀!”把手里的砚台狠狠砸了过去! 砰!砚台砸在那手上,却穿手而过,直接砸在窗棂上,碎成几瓣。那手居然是个虚影! 虚影之手停顿了一下,似乎被激怒了,猛地膨胀变大,五指如钩,带着一股阴风抓向马铎面门! 马铎吓得闭目等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早知道还不如叫马铃铛呢! 千钧一发之际,他胸前忽然泛起一层微弱的白光!那白光形成一个模糊的太极图案,堪堪挡住了鬼爪一击! “嗡”的一声轻响,鬼爪被弹开,白光也瞬间黯淡消失。 马铎一愣,猛地想起自己白天心烦意乱,无意间把皇上赐下的、刻有“马铎”名字的玉牌塞进了怀里!难道是这御赐之物护主? 窗外的鬼物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了一下,发出一声愤怒的尖啸。 马铎趁机连滚带爬地冲出卧室,一边跑一边鬼哭狼嚎:“救命啊!有鬼啊!赵师爷!快来人啊!” 他鞋都跑丢了一只,发髻散乱,狼狈不堪地冲到前院,把值夜的家丁护卫全吵醒了。 众人提着灯笼拿着棍棒赶来,只见马大人面色惨白,衣衫不整,指着后院语无伦次:“手!窗户!女人!要抓我!” 大家面面相觑,壮着胆子去后院查看,却见卧室窗外空空如也,只有一地碎砚台,窗户纸破了个洞,除此之外,毫无异常。 “大人,您是……做噩梦了吧?”一个胆大的护卫小心翼翼地问。 “放屁!”马铎惊魂未定,“你看我这像是做梦吗?那手!那么长!那么白!还冷笑!说要抓我!” 赵师爷闻讯赶来,脸色比马铎还白:“大人……您、您真遇上了?我就说这衙门不干净!” 这一夜,马铎再也没敢回后院卧室,就在前院书房哆哆嗦嗦地熬到天亮。只要一闭眼,就是那只惨白的鬼手和阴恻恻的笑声。 第二天,马铎顶着一对硕大的黑眼圈升堂办公,精神萎靡不振。来拜见的各县教谕、生员们见了,纷纷暗自嘀咕:这位新提学大人怕是旅途劳顿,要不就是……嗯,肾虚。 好容易熬到散衙,马铎立刻把赵师爷叫到跟前,有气无力地说:“老赵,赶紧的,去找几个和尚道士来,做做法事!多少钱都行!再这么下去,本官没被皇上改名改死,先被鬼吓死了!” 赵师爷苦着脸:“大人,福州府有点名号的法师,听说咱这衙门的事,给多少钱都不来啊!都说这儿的鬼太凶,道行深,惹不起!” 马铎傻眼了:“那、那怎么办?总不能让我天天睡书房吧?” 正在主仆二人相对发愁之际,门房来报:“大人,门外有个游方道士求见,说能解大人烦忧。” 马铎眼睛一亮:“快请!快请进来!” 不一会儿,一个年轻道士飘然而入。只见他身穿一袭青灰色道袍,面容俊朗,目光清澈,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显得颇为玩世不恭。背后斜背着一把连鞘长剑,剑格处镶嵌的几颗宝石隐隐生光。 “贫道赵清真,云游途经宝地,见贵衙上空阴煞之气汇聚,恐有妖邪作祟,特来叨扰。”道士打了个稽首,声音清朗,自带一股令人心静的气场。 马铎如同见了救命稻草,也顾不得官威了,差点扑上去抱住道士的大腿:“仙长!救命啊!有鬼!真有鬼!昨晚差点把我魂儿勾了去!” 赵师爷却有些怀疑地看着这过于年轻俊朗的道士,低声道:“大人,小心江湖骗子……” 赵清真也不生气,微微一笑,目光扫过马铎的脸,又看了看四周,淡淡道:“大人印堂发黑,阴气缠身,昨夜子时想必受了极大惊吓。那鬼物非寻常游魂,乃积年怨煞所化,形似女体,善幻听幻视,尤喜侵扰心神不宁之人。昨夜是否先闻哭声,后遭重击?且大人怀中应有辟邪之物,替大人挡了一劫。” 马铎听得目瞪口呆,连连点头:“对对对!全对!仙长你真是活神仙啊!”他赶紧掏出那块御赐玉牌,“就是这个!皇上赐的!” 赵清真看了一眼玉牌,点点头:“原来有一丝龙气护佑,难怪能挡一下。不过此物治标不治本,那怨煞既已盯上大人,必不会善罢甘休。” 马铎腿都软了:“仙长!那怎么办?您可得救救我!” 赵清真掐指算了算,眉头微挑:“有趣。大人命中似有奇遇,官星虽有小挫,却暗藏‘代天巡狩’之机。不过眼下嘛……嗯,今夜贫道便留在衙中,会一会那作祟的怨煞。” 是夜,月明星稀……好吧,其实又是月黑风高。 学使署后院戒备森严,马铎躲在重重护卫中间,紧张得手心冒汗。赵清真却悠然自得地坐在院中石凳上,煮着一壶清茶,归尘剑随意靠在石桌边。 “仙长……您、您不准备点符咒法器?黑狗血公鸡血什么的?”马铎忍不住问。 赵清真啜了口茶,笑道:“大人,《道德经》有云:‘自见者不明,自是者不彰。’降妖除魔,在心不在物。执着于形式,反而落了下乘。” 马铎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这位仙长说话比翰林院的学士还难懂。 子时将至,阴风骤起,吹得灯笼忽明忽灭。 那熟悉的、呜呜咽咽的女子哭声,再次幽幽响起,由远及近。 护卫们顿时骚动起来,个个脸色发白,紧握手中棍棒。 马铎更是吓得缩成一团,牙齿打颤:“来、来了!” 赵清真却放下茶杯,叹了口气:“唉,又是这套。哭了几十年,也不嫌累得慌。” 哭声一滞,似乎被这话噎了一下。随即变得尖锐起来,充满了愤怒! 阴风大作,吹得人睁不开眼!一道白影凭空出现在院中,披头散发,面目模糊,周身黑气缭绕! “狗~官~纳~命~来~!”白影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直扑马铎! 护卫们发一声喊,四散逃窜,哪还顾得上保护大人。 马铎吓得闭眼尖叫:“仙长救命!” 赵清真不慌不忙,拿起桌边的归尘剑,连鞘都没拔,随手一挥。 “啪!”一声轻响,仿佛赶苍蝇一般,那扑来的白影竟被一股无形之力抽得倒飞出去,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尖叫。 “好好说话不会吗?非要张牙舞爪。”赵清真摇摇头,对着那白影道,“我说,你是前朝被冤杀在此的宫人吧?冤有头债有主,害你的人早死光了,你盯着后朝的官员撒气,算怎么回事?还讲不讲点鬼德了?” 那白影在空中稳住身形,黑气翻滚,似乎气得不轻:“你~是~何~人~?敢~管~老~娘~的~闲~事~!这~衙~门~里~的~官~没~一~个~好~东~西~!” “贫道赵清真,路见不平,专管闲事。”赵清真笑道,“再说了,你怎么知道没好东西?你看这位马大人,虽然胆子小了点,名字衰了点,运气背了点,但好歹是个老实读书人,还没开始贪呢你就喊打喊杀,也太心急了点吧?” 马铎在一旁听得哭笑不得,仙长您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 白影厉声道:“哼!天~下~乌~鸦~一~般~黑~!做~了~这~衙~门~的~官~,早~晚~也~是~个~贪~官~污~吏~!” “你看你,这就是偏见了不是?”赵清真一本正经地开始说教,“《孟子》曰:‘反身而诚,乐莫大焉;强恕而行,求仁莫近焉。’你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官啊!总得给人个改过自新……哦不,是表现的机会嘛!你看这样行不行,我让马大人给你在此立个牌位,超度一番,助你往生。你也别闹了,大家和和气气,岂不是好?” 那白影似乎愣了一下,估计几十年没见过这么跟她讲道理还讨价还价的道士。她周身黑气波动,沉默了片刻,声音依旧冰冷,却少了几分暴戾:“超~度~?哼!老~娘~在~这~待~惯~了~!才~不~稀~罕~!除~非~……” “除非什么?”赵清真挑眉。 “除~非~他~敢~去~后~院~枯~井~边~上~那~棵~老~槐~树~下~,把~老~娘~当~年~被~抢~走~的~一~支~金~簪~挖~出~来~!”白影尖声道,“那~是~我~娘~留~给~我~的~唯~一~念~想~!被~那~杀~千~刀~的~太~监~抢~去~埋~在~那~里~!挖~不~出~来~,谁~也~别~想~安~生~!” 马铎一听,差点晕过去。那棵老槐树他知道,正在后院最阴森的角落,据说就是前朝太监埋人的地方!晚上根本没人敢去! 赵清真却笑了:“早说嘛!不就是挖个簪子?多大点事。马大人,听见没?表现你诚意的时候到了!” 马铎:“……仙长,我、我现在辞官还来得及吗?” 最终,在赵清真“鼓励”的眼神和女鬼虎视眈眈的注视下,马大人带着几个胆战心惊的家丁,打着灯笼,哆哆嗦嗦地来到老槐树下。果然挖出了一支锈迹斑斑的金簪。 说也奇怪,金簪出土的瞬间,那女鬼身上的戾气似乎消散了大半,身影也变得清晰了些,依稀能看出是个清秀女子的模样。她望着金簪,默默垂泪,不再吓人。 赵清真履行承诺,为她念经超度。一道白光闪过,女鬼的身影渐渐变淡,最终消失不见。院中的阴冷之气也随之散去。 马铎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虚脱,仿佛打了一场大仗。 赵清真将金簪递给他:“找个工匠清洗修复,供在衙内僻静处,四时祭奠,保你无事。” 马铎千恩万谢,紧紧攥着金簪,如同攥着救命符。 “仙长真乃神人也!不知仙长欲往何处?若无事,不如在敝衙多住几日,让下官好好招待……”马铎现在是真心想把这位活神仙供起来。 赵清真抬头望了望东南方向,眉头微蹙:“贫道尚有要事,需往乌龙江方向一行。此地妖氛虽暂平,然东南水煞之气涌动,恐有更大祸端将生。” 说罢,不等马铎再挽留,青衫一拂,飘然而去,转眼便消失在夜色中。 马铎望着仙长远去的方向,又看看手里的金簪,喃喃自语:“乌龙江?水煞?这福州府……怎么比话本还热闹?” 他决定明天就去打听打听,乌龙江那边又出什么幺蛾子了。顺便……赶紧找工匠把这簪子弄好看点!这可是能保命的东西! 第一百一十八章 石龟戏官 翌日,六月廿八。 马铎马大人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这恐怕是他到任福州以来睡得最踏实的一觉。没有女鬼哭嚎,没有惨白鬼手,只有窗外叽叽喳喳的麻雀和……嗯?怎么好像有海浪声? 他猛地坐起,环顾四周,确认自己还在学使署书房的美人榻上,这才松了口气。看来昨晚不是梦,那位叫赵清真的仙长是真神仙!女鬼也是真被超度了! 他心情大好,甚至哼起了小调,揣着那支锈迹斑斑的金簪,打算去找福州城里最好的金银匠好好修复供奉起来。至于仙长临走前提到的什么“东南水煞”、“乌龙江祸端”……马大人决定选择性失聪。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他一个管教育的提学佥事,难道还要去降妖除魔不成? 然而,老天爷似乎就爱跟马铎开玩笑。 他刚迈出衙门大门,就被眼前景象吓了一跳。只见街上人流如织,却个个行色匆匆,面带忧色,许多摊贩甚至都没出摊。不少百姓拖家带口,背着包袱,似乎要往城外去。 “这是怎么了?鞑子打过来了?”马铎拉住一个慌里慌张跑过的老汉问道。 老汉一看是官老爷,连忙行礼:“哎呦,大人您还不知道?乌龙江……乌龙江又闹妖怪了!比往年都凶!渡船翻了好几条,淹死了不少人!都说江里的石龟精发怒了,要水淹福州城呢!大家这不是赶紧逃难去嘛!” 马铎心里“咯噔”一下。仙长说的……居然是真的?! 他强作镇定:“荒谬!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哪来的妖怪!定是尔等以讹传讹!” 老汉急道:“大人!千真万确啊!昨天下午开始,江上就无风起浪,黑云压顶!有胆大的船夫看见,江心漩涡里有个比房子还大的黑影,像是个大乌龟,还会发光哩!张屠夫他小舅子的连襟就在渡口当差,亲眼看见一道浪把一条渡船拍成了碎片!惨呐!” 正说着,一阵急促的锣声由远及近,几个衙役边跑边喊:“府尊大人有令!所有青壮即刻上江堤抢险加固!妇孺老弱暂避城内高处!不得慌乱!违令者抓!” 街面顿时更乱了。 马铎头皮发麻,下意识就想缩回衙门里关门避祸。但转念一想,自己好歹是个四品官,遇事就躲,实在有失体统。再说,万一福州城真被淹了,他这学使署也跑不了啊! “赵师爷!赵师爷!”他急忙喊道。 赵师爷连滚带爬地跑出来:“大人,有何吩咐?” “快!备轿!去知府衙门!”马铎决定先去打听打听情况。实在不行……是不是得写个遗折什么的? 福州知府衙门此刻已是乱成一锅粥。知府周大人是个胖乎乎的老头,此刻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见到马铎进来,如同见了亲人(或者说,见了能一起背锅的人)。 “马大人!你来得正好!哎呀呀,出大事了!乌龙江石龟精作祟,水患骤起,民心惶惶!这、这可如何是好!”周知府抓着马铎的袖子,汗如雨下。 马铎小心翼翼地问:“府尊大人,此事……是否已奏报朝廷?可否请巡抚衙门调兵……” “调兵?调兵打王八吗?”周知府都快哭了,“奏报?怎么奏?说福州府闹乌龟精,请朝廷派天师来?你我这顶乌纱还要不要了?” 旁边一个师爷低声道:“大人,其实……民间倒是有个说法。说这石龟精每甲子一发怒,需得有道高僧或法师做法安抚,或……或以童男童女祭祀……”他说到最后,声音细若蚊蚋。 “胡说八道!”周知府和马铎同时喝道。周知府是怕担责任,马铎则是纯粹觉得这主意太缺德。 “那……那该如何是好?”周知府没了主意。 这时,又一个衙役飞奔来报:“大人!不好了!江堤快顶不住了!浪头越来越高,还、还他娘的会拐弯!专门冲我们垒沙袋的地方!” 马铎听得心惊肉跳,鬼使神差地,他突然想起赵清真仙长昨夜所言“东南水煞”,又想起仙长那神鬼莫测的手段,脱口而出:“府尊大人!下官或认识一位高人,或许能解此危局!” 周知府眼睛一亮,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哦?是何方高人?现在何处?” “是位游方道长,道号赵清真。昨夜……呃,下官有幸得见,确有神通。他昨夜离去时,曾言欲往乌龙江方向而去,想必正是为此事而去!”马铎赶紧把知道的都说了。 周知府大喜:“哎呀!马大人你怎么不早说!快!快派人去请!不!本官亲自去请!” 于是,一队仪仗慌乱地簇拥着周知府和马铎的轿子,浩浩荡荡又跌跌撞撞地赶往乌龙江方向。沿途只见江水汹涌,浊浪滔天,远远就能听到如雷般的波涛声和民夫的号子声、哭喊声。 等他们赶到江边时,更是被眼前景象震撼得说不出话。 只见平日里宽阔平缓的乌龙江,此刻如同沸腾的巨锅!黑色的江水咆哮着,掀起数丈高的巨浪,疯狂拍打着脆弱的堤岸。天空中乌云密布,电蛇乱窜,却偏偏不下雨,气氛诡异至极。江心处,隐约可见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中仿佛真有一个黝黑的、如同小岛般的巨大背甲时隐时现! 成千上万的民夫和兵丁正在官员们的指挥下拼命加固堤坝,但往往一个巨浪打来,刚垒好的沙袋就被冲得七零八落,不少人被卷走,惨叫声不绝于耳。 “仙长!赵仙长!你在哪里啊!”周知府也顾不得官威了,扯着嗓子大喊,声音却瞬间被风浪吞没。 马铎也心急如焚,四处张望,却哪里找得到赵清真那飘逸的青衫身影?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江心那巨大漩涡猛地加速旋转,一道比之前所有浪头都高的黑色水墙,如同城墙般轰然立起,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直扑堤岸而来!水墙之中,仿佛有无数狰狞的水鬼在尖啸! “完了!”所有人都面如死灰,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周知府腿一软,瘫倒在地。马铎则下意识抱住了旁边一根旗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皇上啊!臣叫马铎!是您亲口赐的名!您得记得给我追封啊!”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青影如同流星般从远处山崖上疾射而下,稳稳落在堤岸最前方,直面那滔天巨浪! 正是赵清真! 只见他青衫猎猎,面对排山倒海般的巨浪,神色依旧从容,甚至还有闲工夫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发带。 “呔!那老乌龟!睡醒了就撒泼,还有没有点公德心了?”赵清真笑骂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扰人清梦,毁人家园,吓坏小朋友怎么办?” 那滔天巨浪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搅局者激怒了,轰鸣着加速压下! 岸上众人看得心胆俱裂! 却见赵清真不慌不忙,并指如剑,在空中虚划。指尖过处,留下道道金色流光,瞬间形成一个复杂玄奥的符箓!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定!” 他一声清叱,那金色符箓猛地放大,如同一面巨大的金色光盾,挡在堤岸之前! “轰!!!” 黑色水墙狠狠砸在金色光盾之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地动山摇! 然而,那看似薄弱的金色光盾却岿然不动!任由巨浪如何冲击,自巍然屹立!无数水花溅射开来,如同下了一场暴雨,却无一滴能越过光盾落到岸上。 岸上死里逃生的人们都看傻了,目瞪口呆。 周知府猛地爬起来,激动得浑身发抖:“神、神仙!真是活神仙啊!” 马铎也松开了旗杆,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不知是江水还是冷汗),喃喃道:“仙长……威武!” 江心漩涡中的黑影似乎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自己的全力一击居然被这么轻易挡下。它发出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远古的咆哮,搅动得江水更加沸腾。 赵清真挡下巨浪,却微微蹙眉:“好家伙,怨气不小啊。看来不是简单睡醒了撒癔症。” 他身影一闪,如同鬼魅般沿着堤岸疾行,避开几道从江中射来的水箭,同时朗声道:“府尊大人!马大人!劳烦准备三牲祭礼,要上好的!再找些嗓门大的老汉,到江边唱几段本地安抚水神的渔歌号子!” 周知府和马铎如梦初醒,连忙嘶哑着嗓子下令:“快!快按仙长说的办!要上好的三牲!找会唱号子的老汉!快啊!” 官府机器一旦开动,效率倒是极高。很快,猪头、羊头、牛头就被摆上了临时搭起的祭台。几个被找来的老渔夫战战兢兢地站在江边,扯着嗓子唱起了苍凉古老的乌龙江渔歌。 说也奇怪,那苍凉的歌声一起,江中的风浪似乎真的稍稍平息了一些,那巨大的黑影也不再那么躁动。 赵清真点点头:“嗯,礼数到了,先礼后兵。现在该问问这老乌龟到底闹哪样了。” 他纵身一跃,竟如蜻蜓点水般,踩着汹涌的波浪,几个起落就逼近了江心漩涡! 岸上众人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这简直是神仙下凡! 赵清真立于波涛之上,归尘剑并未出鞘,只是提在手中。他对着漩涡中心喝道:“兀那石龟!贫道赵清真!你既已通灵,当知天道!为何无故兴风作浪,荼毒生灵?有何冤屈,不妨道来!若再冥顽不灵,休怪贫道剑下无情!” 漩涡中沉默了片刻,随即一个沉闷、苍老、又带着浓浓怨气的声音,如同滚雷般从水底传出: “哼!小道士!休要多管闲事!不是尔等凡人先欺辱于吾?竟敢用污秽丝绦捆缚吾之元神!此等奇耻大辱,焉能不报?!” 赵清真一愣:“丝绦?什么丝绦?”他掐指一算,恍然大悟,“哦……你说的是六十年前,龙虎山张天师路过此地,见你灵气外泄恐酿灾祸,用以约束你的那道‘缚灵绦’?” “正!是!”石龟精怒吼道,声浪激起千层浪,“那牛鼻子老道!仗着几分道行,欺吾太甚!将吾镇压于此一甲子!今日禁制稍松,吾定要水淹福州,以消吾恨!” 赵清真听得哭笑不得:“我说老乌龟,你讲点道理好不好?张天师那是为你好,也是为两岸百姓好!你当时灵气失控,差点引发地震,天师只是约束你,又没伤你性命。你倒好,不思收敛修为,反而积怨报复?你这心眼比针眼还小啊!” “放屁!”石龟精破口大骂(如果乌龟能骂人的话),“被捆的不是你!你试试被一根破带子捆六十年动弹不得是什么滋味!今日别说你个小道士,就是张老道亲至,吾也要与他分个高下!” 赵清真叹了口气:“唉,所以说,‘执着之者,不明道德’。你这老龟,修行千年,却连这点嗔念都放不下,难怪道行寸进。既然好言相劝你不听……” 他手腕一翻,归尘剑铿然出鞘! 剑身暗金,剑锋薄如蝉翼,在昏暗的天光下流淌着奇异的光泽,剑脊上玄奥的雷纹仿佛活了过来,隐隐有电光闪烁。剑格处七颗异色宝石按北斗方位排列,熠熠生辉。 一股凌厉无匹、却又中正平和的剑意瞬间笼罩了整个江面,连汹涌的波涛都为之一滞! “……那就只好活动活动筋骨了。”赵清真挽了个剑花,笑眯眯地说,“正好拿你试试贫道新悟的‘北斗削龟壳剑法’。” 那石龟精显然感受到了归尘剑上蕴含的可怕力量,又惊又怒:“小辈安敢欺吾!” 它猛地催动妖力,江心漩涡骤然扩大,无数由江水组成的、狰狞可怖的水鬼夜叉,嘶吼着扑向赵清真!同时,两道巨大的、由淤泥和水草凝聚而成的触手,如同巨蟒般从左右夹击! 岸上众人看得惊呼连连,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马铎更是死死攥着拳头,手心全是汗:“仙长小心啊!” 赵清真却不闪不避,长笑一声:“来得好!” 归尘剑光华大盛,他身形如游龙,剑光如匹练!只见暗金色的剑光在场中纵横交错,那些扑来的水鬼夜叉一触即溃,重新化为江水。那两条巨大的淤泥触手,更是被剑光轻易绞碎! “只有这点本事吗?老乌龟?那你这甲子真是睡过头了!”赵清真一边打还一边调侃。 石龟精被彻底激怒,咆哮道:“小辈找死!” 它那巨大的本体猛地从漩涡中抬起一部分!那果真是一个庞大无比的石头龟壳,上面布满了青苔和水草,却闪烁着诡异的土黄色光芒!一股沉重如山岳般的妖力压向赵清真! “哟,终于舍得露头了?”赵清真眼睛一亮,“看剑!” 他剑诀一引,归尘剑上北斗七星宝石依次亮起!天空中,对应的北斗七星竟也在白日显现出淡淡星辉! “北斗敕令!天雷召来!” 赵清真一声大喝,剑尖直指苍穹! 咔嚓——!!! 一道粗如儿臂的银色天雷,撕裂乌云,如同九天雷神的怒火,精准无比地劈在了那刚刚露头的石龟背甲之上! “嗷呜!!!” 石龟精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被劈得浑身电光乱窜,庞大的身躯剧烈颤抖,差点被重新砸回江底!背甲上甚至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纹! 它彻底怕了!这道士不仅能召天雷,还能引动星辰之力!这根本不是它能抗衡的! “仙长饶命!仙长饶命啊!”石龟精瞬间怂了,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哀求,“是小龟错了!小龟再也不敢了!求仙长收了神通吧!” 赵清真悬浮于空,衣袂飘飘,归尘剑斜指下方,雷光在剑尖吞吐不定,宛如雷神降世。他慢悠悠地问:“哦?现在知道错了?不水淹福州了?不找张天师报仇了?” “不敢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石龟精把脑袋缩在壳里(虽然本来也看不太见),声音发颤,“小龟愿受仙长管教!只求仙长饶小龟一命!” 岸上众人见方才还凶威滔天的石龟精此刻竟如此卑躬屈膝,无不目瞪口呆,对赵清真的敬畏之情更是无以复加。 周知府激动得老脸通红:“降住了!降住了!仙长威武!快!快记下来!本官要上表为仙长请功!” 马铎则喃喃道:“原来……仙长昨晚对我那真是客气到家了啊……” 赵清真沉吟片刻,道:“念你修行不易,亦是事出有因,贫道便饶你此次。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罚你守护乌龙江两岸百年,保风调雨顺,航道平安,将功折罪!你可能做到?” “能能能!小龟一定做到!多谢仙长不杀之恩!”石龟精忙不迭地答应。 “至于张天师那道缚灵绦……”赵清真想了想,“此物于你已成心魔,贫道便替你解了罢!” 他剑尖再次一点,一道细微却锋锐无匹的剑气射入漩涡深处。只听“嘣”的一声轻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断裂了。 石龟精浑身一震,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妖力运转顿时顺畅了许多,却又被赵清真的天雷之力所震慑,不敢有丝毫异动,反而更加恭敬:“多谢仙长!” 赵清真点点头,归剑入鞘,飘然落回岸上。 随着石龟精收敛妖力,江上风浪迅速平息,乌云散去,阳光重新洒落江面,仿佛刚才那毁天灭地的景象只是一场噩梦。 岸上顿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百姓们纷纷跪倒在地,叩谢仙长救命之恩。 周知府和马铎赶紧上前,一左一右拉住赵清真,感激涕零,语无伦次。 “仙长真乃福州再生父母!” “仙长请务必随下官回府,让下官略尽地主之谊!” 赵清真却摆摆手,目光望向福州城方向,眉头微蹙:“府尊大人,马大人,此事虽了,然贫道观福州城内,似仍有阴晦之气萦绕,恐非仅石龟作乱一事。尤其是……水边。” 马铎心里又是一咯噔:“仙长,您是说……” 赵清真点点头:“恐有水鬼作祟,寻替身之事。而且,似乎还与城中某位贵人有关。” 周知府和马铎面面相觑,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马铎更是暗自叫苦:这福州府到底是什么风水宝地?怎么妖魔鬼怪没完没了啊!还能不能让人安心搞教育了! 赵清真看着两人苦瓜般的脸色,不由莞尔:“二位大人不必过于忧虑。贫道既已插手,便会管到底。且随贫道回城,看看究竟是何方水鬼,如此不长眼,专挑贵人下手。” 说罢,他青衫一拂,率先向福州城走去。 周知府和马铎连忙屁颠屁颠地跟上,如同跟着老母鸡的小鸡崽。 身后,乌龙江波光粼粼,一片平静。只有江心深处,那只挨了雷劈的老乌龟,正小心翼翼地舔舐着背甲上的裂纹,心里默默发誓:以后睡觉一定盖严实点,再也不敢随便踢被子了……哦不,是再也不敢随便发脾气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水鬼挑婿 福州城隍庙口的知者来茶馆,此刻人声鼎沸。说书先生惊堂木一拍,唾沫横飞,正讲到昨日乌龙江上赵仙长剑引天雷、降服石龟精的精彩段落。听众们嗑着瓜子,听得如痴如醉,不时爆发出阵阵喝彩。 而故事里的两位“配角”——知府周大人和提学马铎马大人,却蔫头耷脑地坐在二楼雅间,对着满桌精致的茶点毫无胃口。 周知府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唉声叹气:“马大人啊,你说这赵仙长……他是不是对‘略尽地主之谊’有什么误解?”他从昨天下午被赵清真“借”走去清理江边残留妖气、安抚受惊百姓,一直忙到后半夜,老腰都快累断了。 马铎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他负责带人重修被浪头冲垮的河堤,此刻官袍下摆还沾着泥点子,闻言苦着脸道:“府尊,下官觉得,仙长可能只是……比较务实。”务实到让两位四品大员干起了里长和工头的活儿。 “关键是!”周知府压低声音,一脸后怕,“仙长昨天临走前说,城里还有水鬼作祟!还专挑贵人下手!这、这说的不就是你我这样的‘贵人’吗?”他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很是忧心,“本官这体型,掉水里沉得最快啊!” 马铎也是心里发毛。他可是亲身经历过女鬼索命的,对这类水陆两栖的灵异生物有着极强的心理阴影。“府尊,要不……咱们最近就别靠近水边了?洗澡都用木盆凑合一下?” 正当两位大人互相传递着恐惧的眼神时,雅间门被推开,赵清真实那一袭青衫飘然而入。 “二位大人好雅兴。”他笑眯眯地自顾自坐下,拈起一块芋泥糕咬了一口,“嗯,甜而不腻,好手艺。” 周知府和马铎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弹起来:“仙长!您可来了!” 赵清真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又给自己倒了杯茉莉花茶,慢悠悠品着,仿佛只是来喝茶闲聊的。 周知府憋不住了,小心翼翼地问:“仙长,您昨日所言,那水鬼……” “哦,那个啊。”赵清真放下茶杯,像是才想起来,“贫道昨夜静坐,神游物外,发现城中水煞之气,尤以西门永福溪一带最为浓郁。且有新丧之魂的怨气缠绕,似有溺死之人,怨念未消,正徘徊水畔,寻觅替身。” 马铎脸色一白:“永福溪?那、那不是连通西湖(福州府内的西湖)和闽江的河道吗?平日里画舫游船不少,确实偶有落水之事……” “非是偶落。”赵清真摇摇头,“贫道观那怨气,带着极强的诱惑与迷惑之力,并非寻常失足。乃是积年的水鬼,道行不浅,懂得幻化迷惑,引人入彀。而且……” 他顿了顿,目光略带玩味地扫过周知府和马铎:“这水鬼似乎还挺挑食,专找些气运尚可、但又心神不宁、容易着道的……嗯,‘贵人’下手。” 周知府和马铎同时咽了口唾沫,不约而同地缩了缩脖子。 “不过二位大人也不必过于担忧。”赵清真笑道,“寻常水鬼,惧阳气,畏官威。只要心神坚定,不为幻象所迷,它也难以近身。怕就怕……” “怕什么?”两人异口同声,紧张万分。 “怕它不按常理出牌,或者……执念太深,演化出些特别的手段。”赵清真意味深长地说,“《道德经》有云:‘执着之者,不明道德。’这鬼物一旦执念成狂,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比如……强招女婿什么的。” “女……女婿?!”周知府和马铎目瞪口呆。水鬼招婿?这又是什么操作? 赵清真点点头,掐指算了算,眉头微挑:“有趣。这水鬼生前似是位待嫁女子,因姻缘不顺,投水自尽。死后执念不散,化为水鬼,却仍惦念着寻一如意郎君……嗯,或者说,找一个能配得上她的‘替身’夫君。这眼光还挺高,寻常贩夫走卒它还看不上。” 马铎听得后背发凉,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周知府则暗自庆幸自己早已发福秃顶,安全系数大增。 “仙长!此事绝不能放任不管啊!”周知府急道,“若真是专挑……呃,青年才俊下手,那我福州府的生员士子岂不危矣?!” 马铎也反应过来,这可是他的职责范围!连忙道:“仙长!务必出手收了此獠!需要下官做什么,尽管吩咐!” 赵清真微微一笑:“简单。今夜子时,贫道需一位‘诱饵’,至永福溪畔走一遭。此人需得是读书人,年纪轻轻,相貌周正,最好还带点官身气运,方能引那挑剔的水鬼上钩。” 周知府和马铎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马铎身上。 马铎:“……???”不是,你们看我干嘛?! 周知府一拍大腿:“哎呀!马大人!您可是新科状元!皇上赐名!年轻有为!相貌堂堂!官运亨通!这‘诱饵’非您莫属啊!” 马铎脸都绿了:“府尊!下官、下官昨日劳累过度,感染风寒,头重脚轻,实在难当此任啊!”他恨不得当场表演一个昏厥。 赵清真摸着下巴,上下打量马铎,点点头:“嗯,马大人确是上佳之选。状元及第,文气沛然;御赐之名,带一丝龙威;且近日受惊,心神确有缝隙,正合水鬼趁虚而入之机。妙,妙啊!” 马铎快哭了:“仙长!您不能这样啊!下官胆子小!经不起吓啊!万一、万一那水鬼小姐真看上我了,把我拖下水拜堂怎么办?!我还没娶亲呢!”他可是连姑娘的手都没摸过! 赵清真哈哈大笑:“马大人放心,贫道岂会真让你涉险?届时我自会在暗中护你周全。况且,若真能成全一段……呃,人鬼姻缘,也未尝不是一桩佳话嘛!” 马铎:“……”这佳话谁爱要谁要去! 最终,在马铎的拼死反抗和周知府的“循循善诱”(主要是以年底考绩相威胁)下,诱饵计划还是定了下来。 是夜,子时。永福溪畔。 月明星稀,夜风习习,吹动岸边垂柳,影影绰绰。溪水在月光下泛着粼粼波光,偶尔有鱼儿跃出水面,发出“噗通”轻响,更衬得四周寂静幽深。 马铎马大人,穿着一身崭新的湖蓝色儒衫(周知府说这样看起来更可口),手里装模作样地拿着一卷书,在溪边来回踱步,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月下苦读。 但他微微发抖的双腿和四处乱瞟的眼神,彻底出卖了他内心的惊恐。 “子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他声音发颤,“水鬼大姐……不不,水鬼姑娘……您行行好,看不上我就走吧……我学问不好,人品一般,还有脚气……实在不是良配啊……” 躲在不远处柳树丛后的周知府压低声音问:“仙长,这样能行吗?马大人这模样,不像才子,倒像是犯了癔症。” 赵清真倚着树干,悠然道:“府尊放心,越是这样心神不宁、气息紊乱的,对那等惑人心智的水鬼来说,越是美味可口,如同黑夜里的明灯。” 周知府:“……”仙长您这比喻怎么听着这么吓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溪边除了风声虫鸣,并无异状。 马铎踱得腿都酸了,胆子也稍稍大了点,心里嘀咕:莫非那水鬼姑娘今晚放假?或者眼光太高,真没看上我? 他稍稍放松警惕,走到溪边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捶了捶发酸的小腿。 就在这时,一阵若有若无的歌声,顺着溪风飘了过来。 那歌声婉转柔媚,如泣如诉,唱的似乎是本地缠绵悱恻的情歌小调,带着说不出的哀怨与诱惑。 马铎一个激灵,汗毛倒竖,猛地站起来四处张望:“谁?谁在唱歌?” 歌声袅袅,似远似近,却无人应答。 只有溪面之上,不知何时,弥漫起一层薄薄的、如烟似雾的水汽。 水汽之中,隐约可见一个窈窕的女子身影,穿着藕荷色的衣裙,背对着他,坐在水边一方青石上,正在梳理着一头如瀑长发。身姿曼妙,我见犹怜。 马铎心跳骤然加速,一半是吓的,一半……嗯,那背影确实好看。 “姑、姑娘?夜深露重,为何独自在此?”马铎壮着胆子问了一句,下意识地朝那边挪了两步。 那女子似乎这才发现有人,缓缓回过头来。 柳树后的周知府倒吸一口凉气:“嘶……好俊的姑娘!” 月光下,那女子约莫二八年华,眉目如画,肤光胜雪,一双含情目带着些许羞涩与哀愁,当真是楚楚动人。她看见马铎,似乎吃了一惊,慌忙起身,怯生生道:“公子恕罪……奴家、奴家只是心中烦闷,在此散心……” 声音娇柔婉转,听得人骨头都酥了半边。 马铎也是看得一呆,下意识整了整衣冠:“原、原来如此。是在下唐突了。不知姑娘有何烦心事?或许……小生可代为分忧?”他不知不觉间,连自称都从“我”变成了“小生”。 女子闻言,眼圈一红,更显娇弱:“多谢公子关怀。只是……只是家中逼婚,欲将奴家许配给一粗鄙商贾……奴家心中不愿,故而在此伤心……” 美人垂泪,英雄气短。马铎那点可怜的警惕心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同情心与表现欲油然而生:“岂有此理!婚姻大事,岂能儿戏!姑娘冰清玉洁,怎能嫁与那等铜臭之人!” 女子抬起泪眼,感激地看着马铎:“公子真乃知音人……若天下男子都如公子这般通情达理,该多好……”她说着,轻轻向前走了两步,离水边更近了些,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似兰似麝的幽香。 马铎被夸得飘飘然,也向前凑近:“姑娘过奖了。小生虽不才,亦知……” 话未说完,那女子忽然脚下一滑,“哎呀”一声娇呼,竟向溪水中倒去! “姑娘小心!”马铎不及多想,一个箭步冲上前,伸手便去拉她! 就在他抓住女子柔荑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女子原本柔弱无骨的手突然变得冰冷刺骨,力道奇大!她脸上那楚楚可怜的表情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计谋得逞的诡异笑容,眼中闪烁着幽绿色的光芒! “嘻嘻……好郎君……下来陪我吧……” 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力量猛地传来,马铎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被拽得离地飞起,朝着冰冷的溪水直坠下去! “妈呀!救命!仙长救我!”马铎吓得魂飞魄散,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孽障!敢尔!” 一声清叱如同惊雷炸响!赵清真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溪边! 他并指如剑,隔空一点!一道无形气劲精准地打在女鬼的手腕上! 女鬼吃痛,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叫,下意识松开了手。 马铎“噗通”一声摔在岸边,啃了一嘴泥,吓得手脚并用往后爬。 那女鬼见好事被搅,勃然大怒,身形猛地从水中拔高!藕荷色衣裙褪去,露出青面獠牙、浑身湿漉漉、长满水草的恐怖本相!十指指甲变得尖长漆黑,带着腥风抓向赵清真! “多管闲事的臭道士!坏我好事!拿命来!” 赵清真不闪不避,甚至还有闲工夫对趴在地上的马铎说:“马大人,看看,这就是你刚才想‘代为分忧’的知音人。口味挺独特啊?” 马铎看着那狰狞的女鬼,差点吐出来,心里把那幻象骂了千百遍。 女鬼利爪已到眼前,赵清真这才懒洋洋地一抬手,归尘剑甚至都没出鞘,只是用剑鞘随意一拨。 “啪!”女鬼如同被巨锤击中,惨叫着倒飞出去,重重砸在水面上,溅起老高水花。 “就这点道行,也学人强抢民男?”赵清真摇摇头,踏步上前,剑鞘指向女鬼,“说吧,是想被贫道打得魂飞魄散,还是乖乖自己去该去的地方?” 女鬼挣扎着浮在水面,眼中充满怨毒:“臭道士!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阻我找替身!我苦等六十年,才等到这么一个合心意的!你可知我等得有多苦!” 赵清真挑眉:“合心意?就他?”他指了指惊魂未定的马铎,“你是看上他胆小?还是看上他倒霉?或者说……你就好这口?” 马铎:“……”仙长,人身攻击就过分了啊! 女鬼咬牙切齿:“他是状元!有文气!有官运!若能替了我,我下辈子定能投个好胎,享尽荣华富贵!” “哦,搞半天是看上人家的命格了。”赵清真恍然大悟,“可惜啊,强扭的瓜不甜。况且,你这属于非法集资……呃,非法窃取他人气运。按《阴律》得下油锅的。” 女鬼似乎被“下油锅”吓到了,瑟缩了一下,但依旧嘴硬:“我不管!我就要他替!” “冥顽不灵。”赵清真叹了口气,“那就没办法了。” 他手腕一抖,归尘剑铿然出鞘半寸!一股凛冽的剑意瞬间锁定女鬼! 女鬼感受到那可怕的毁灭气息,吓得尖叫起来:“等等!道长饶命!我、我知错了!我愿意去投胎!” 赵清真动作一顿:“哦?这么快就改主意了?不再坚持一下?” 女鬼哭丧着脸(虽然鬼脸也看不出表情):“不坚持了不坚持了……道长您剑下留情……”她算是看出来了,这道士看着年轻,手段却狠得很,根本不吃她卖惨那一套。 赵清真点点头:“早这样不就好了?浪费大家时间。说说吧,姓甚名谁,何方人士,有何冤屈?若情有可原,贫道或可超度你一番,让你投胎不必那么费劲。” 女鬼这才老老实实交代。原来她生前是元朝末年一富商之女,与一家境贫寒的书生相恋,遭家族强烈反对,被强行许配给一老年官员做妾。她心灰意冷,于出嫁前夜在此投水自尽。因执念太深,化为水鬼,一直滞留此地,总想找一个才貌双全、有官运的年轻男子做替身,以求来世能得个好出身,婚姻自主。 马铎在一旁听得唏嘘不已,倒是生出几分同情来。 赵清真沉吟片刻,道:“也是个可怜人。然害人终害己。罢了,贫道便助你一程。” 他让周知府派人取来香烛纸码,于溪边设下简易法坛。只见他脚踏罡步,口诵《太上救苦经》,归尘剑上泛起柔和清光,笼罩住那女鬼。 女鬼在清光中身影渐渐变得纯净透明,脸上的戾气与怨毒消散,恢复了生前清秀的模样。她对着赵清真盈盈一拜,又复杂地看了马铎一眼,身影最终化作点点流光,消散于天地之间。 超度完毕,溪畔那股阴冷之气彻底消散,连空气都清新了许多。 马铎长舒一口气,感觉像是去地府走了一遭。 周知府也从树丛后钻出来,拍着马铎的肩膀:“马大人,辛苦了!本官一定上表朝廷,为你请功!就说你勇斗水鬼,护卫地方……” 马铎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府尊,功劳就免了……下官只求接下来能过几天安生日子……”他现在看哪条河都像藏着女鬼。 赵清真收剑归鞘,笑道:“马大人经此一役,心神受砺,日后胆气当壮硕几分。也是好事。” 马铎苦笑:“仙长,您就别取笑下官了。”他现在只想回家蒙头大睡。 就在这时,一个衙役气喘吁吁地跑来:“府尊大人!马大人!不好了!城外雷打石那边……又、又出怪事了!” 周知府和马铎同时一个趔趄,差点栽进溪里。 “又怎么了?!”两人异口同声,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衙役一脸惊恐:“今天清晨,有樵夫看到雷打石那边……天上不停掉石头!不是普通的落石!是、是闪着绿光的石头!还砸伤了好几个人!现在没人敢过去了!” “闪着绿光的石头?”赵清真闻言,非但没有担忧,反而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哦?这倒是稀奇。看来这福州府,真是块风水宝地啊。” 周知府和马铎面面相觑,欲哭无泪。 仙长,您管这叫风水宝地?这分明是妖魔窝啊! 赵清真却已迈开步子:“走,去看看。说不定是那石龟精的邻居憋不住,也想来打个招呼呢。” 周知府和马铎看着仙长远去的背影,咬了咬牙,最终还是哭丧着脸跟了上去。 能怎么办?跟着神仙走,或许还能活。留在城里……天知道下一个被女鬼看上的或者被天降绿石砸中的会不会是自己! 马铎一边走一边暗自祈祷:满天神佛保佑,下次千万别再是找替身的女鬼了……来个男鬼也行啊,至少不会逼婚…... 第一百二十章 天降绿宝 福州城外的官道上,一轿、两驴,正以一种极其不协调的组合方式,吭哧吭哧地往峡南方向行进。 轿子里坐的是愁眉苦脸的周知府,他倒是想骑马彰显一下官威,可惜试了几次,那匹温顺的母马一感受到趴在他身后驴背上的赵清真那若有若无的气息,就吓得直撂蹶子,只好作罢。 马铎马大人则苦哈哈地骑在一匹瘦驴上——这已经是临时能找到的、唯一一匹不惧怕赵仙长气息的坐骑了。他紧紧抱着驴脖子,感觉自己这四品大官的体面已经随着驴蹄声碎了一地。更让他郁闷的是,赵仙长居然也选了头毛驴代步,还优哉游哉地侧坐在驴背上,拿着一卷闲书看得津津有味,那毛驴竟走得异常平稳,仿佛背上空无一物。 “仙长……”马铎忍不住开口,声音随着驴步颠簸而颤抖,“咱们……真要去那雷打石啊?下官听说……那地方邪门得很!六十年前张天师在此引天雷劈过妖精!石头里至今还藏着妖气呢!这天上掉绿石头……不会是那石龟精的七大姑八大姨来报仇了吧?” 赵清真眼皮都没抬,翻过一页书:“马大人,《道德经》有云:‘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是妖是宝,去看看便知。再说了,那老乌龟现在老实得很,正在江底舔壳呢,没空招呼亲戚。” 周知府从轿窗探出脑袋,忧心忡忡:“仙长,不是下官多嘴。只是这雷打石地处偏僻,山路难行,万一真是妖物作祟,惊了圣驾……呃,惊了仙驾,如何是好?”他主要是怕自己这身老骨头经不起折腾。 赵清真终于放下书,伸了个懒腰,笑眯眯地说:“府尊大人放心,贫道观那绿光虽异,却无血腥暴戾之气,反倒有几分……嗯,活泼跳脱?说不定是场机缘呢。” “机缘?”马铎和周知府面面相觑,心里同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仙长口中的“机缘”,通常都意味着他们得倒大霉。 又行了一个多时辰,日头渐高,山路愈发崎岖。终于,在前面带路的衙役停了下来,指着前方一片狼藉的山谷,声音发颤:“大人!仙长!就、就是那里!雷打石!” 众人望去,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那山谷之中,遍地都是大大小小的碎石,许多树木被砸得东倒西歪。而最为诡异的是,不少石头竟然真的散发着幽幽的绿光!不是反射阳光的那种绿,而是从石头内部透出的、如同鬼火般的荧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说不清是硫磺还是薄荷的奇怪气味。 几个受伤的樵夫和农人正被亲属搀扶着,远远躲着,不敢靠近,脸上写满了恐惧。 “仙、仙长……您看这……”周知府声音发干。 赵清真跳下驴背,走到一片绿石散落区,捡起一块拳头大小、散发着柔和绿光的石头,在手里掂了掂,又凑到鼻尖闻了闻,甚至还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哎哟!仙长!使不得!有毒怎么办!”马铎惊呼。 赵清真却眼睛一亮,啧啧称奇:“有趣!当真有趣!此石非金非玉,内蕴一股奇特生机,却又夹杂着丝丝雷霆余威……嗯,还有点甜。” 马铎、周知府:“???”甜?仙长您味觉没问题吧?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天空毫无征兆地暗了下来,并非乌云遮日,而是仿佛有一片巨大的阴影迅速掠过!紧接着,一阵尖锐的破空声由远及近! “又、又来了!快躲开!”远处的村民发出惊恐的喊叫。 只见数十颗大小不一、闪烁着耀眼绿光的石头,如同流星般从天而降,噼里啪啦地砸落在山谷之中!烟尘弥漫,地动山摇! “来人!护卫!”周知府吓得魂飞魄散,差点钻到轿子底下。衙役们也是抱头鼠窜,阵型大乱。 马铎更是直接从瘦驴上滚了下来,摔得七荤八素。 唯有赵清真,站在原地,衣袂飘飘,那些落石竟仿佛长了眼睛般,纷纷避开了他周围丈许范围。他抬头望天,目光似乎穿透了云层,锁定了某个极高极远的存在。 “原来是你这小东西在捣鬼。”他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 烟尘渐渐散去,幸好无人被直接击中,但场面更加混乱,绿光石头又多了不少。 马铎灰头土脸地爬起来,带着哭腔:“仙长!这、这到底是什么妖法啊?!天上下石头雨还带冒绿光的!” 赵清真却不答,反而弯腰又捡起几块新落下的绿石,比较着它们的色泽和光芒强弱,若有所思。 周知府惊魂未定地凑过来:“仙长,莫非……真是天上破了窟窿?还是哪路妖仙在打架,随手扔下来的垃圾?” “非也非也。”赵清真摇摇头,指着手中一块特别莹润的绿石道,“府尊大人,马大人,你们仔细感应,这石头可有何特别之处?” 马铎和周知府大着胆子,小心翼翼各拿起一块小点的绿石。入手微温,并无冰冷之感,那绿光柔和并不刺眼。仔细感应之下,似乎……似乎真有一股微弱却充满生机的气息萦绕其上,让人握着竟觉得心神宁静了些许。 “咦?好像……没那么吓人了?”马铎惊讶道。 “确实,握着还挺舒服。”周知府也啧啧称奇。 赵清真笑道:“此物蕴含的并非妖气,而是一种极精纯的乙木生机之气,兼有一丝天雷淬炼后的纯阳之意。若是修行木系功法或疗伤续命之人得之,不啻于宝贝。只是……” “只是什么?”两人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只是这气息太过浓郁活泼,又经天外某种力量催动,故而躁动不安,破空坠落。”赵清真解释道,“至于为何是绿色……贫道猜测,或许与它途经的某种天域或本身材质有关。” 马铎眼睛顿时亮了:“宝贝?仙长您是说……这些绿石头是宝贝?”他瞬间觉得满山谷的绿光不再诡异,而是充满了金钱的光芒! 周知府也激动起来,胖手一挥:“快!快让人把这些……这些绿宝都收集起来!封锁山谷!不准任何人靠近!”这可是政绩啊!天降祥瑞!就在他福州地界! “府尊且慢。”赵清真拦住他,“宝物有灵,亦有其主。如此大规模的天降异宝,绝非无因。强取恐生祸端。需得先找到那‘因’。” “因?”马铎好奇地问,“仙长,您刚才说‘原来是你这小东西’,莫非您知道这绿石头是谁扔下来的?” 赵清真点点头,又摇摇头:“贫道只是隐约感应到极高处的云层之后,有一活物,气息与此石同源,似乎是它……呃,消化不良或者蜕壳时,不小心把这些蕴含过多精气、无法吸收的‘结石’给排出来了。” 马铎、周知府:“!!!” 消化不良?蜕壳?排结石?还从天上一路排到福州?! 两位大人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精彩。所以他们刚才捡的、还觉得是宝贝的石头,其实是某种未知生物的……排泄物或者废弃物?! 马铎差点把手里的绿石扔出去,胃里一阵翻腾。 周知府也是脸色发绿,讪讪地放下了石头,偷偷在官袍上擦了擦手。 赵清真被他们的反应逗乐了:“二位大人何必如此?牛溲马勃,尚可入药。此物确是精华凝聚,只是对那‘天兽’而言过于冗余罢了。好比蚌壳里的珍珠,对蚌是病,对人却是宝。” 这么一说,两人心里才稍微好受点。但再看满山谷的绿光,总觉得有点膈应。 “那……仙长,咱们现在怎么办?等着那天兽……继续……排?”马铎艰难地问道。 “等?”赵清真挑眉,“那多被动。而且任由这些蕴含灵力的石头散落,若被心术不正之辈或懵懂妖物得去,也是麻烦。得去找那正主聊聊,让它注意点……环保。” “聊、聊聊?”周知府结巴了,“仙长,您要上天去找它聊?” 赵清真微微一笑:“上天未必,但它总得低头喝水的。” 他不再多言,走到山谷中央一处较高的平地,示意众人退远些。然后从怀中取出几张空白的黄符纸,以指代笔,灌注真元,迅速画下几道玄奥的符箓。符成之时,隐隐有风雷之声。 只见他将其中一道符箓望空一抛,那符箓无火自燃,化作一道青烟,笔直冲上云霄! 接着,他又将另外几道符箓分别打向山谷四周的巽位、震位、离位。符箓没入地面,整个山谷的气场似乎微微一震,那些散落的绿石光芒仿佛受到了牵引,明暗节奏变得一致起来。 “贫道以此‘引灵符’通告那云中天兽,又以‘归元阵’暂时稳定此地灵气,避免躁动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赵清真解释道,“接下来,便是等它回应了。” 众人屏息凝神,仰头望天。 时间一点点过去,天空蔚蓝,白云悠悠,并无异状。 周知府和马铎脖子都酸了,心里嘀咕:仙长这符……是不是信号不太好? 就在马铎忍不住想建议仙长要不要再发个“加急符”时,异变突生! 极高极高的天际,那片蔚蓝的背景之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黑点迅速放大,伴随着一阵奇异的、如同无数风铃同时摇响的清脆鸣叫声! 下一刻,一个庞然大物穿透云层,出现在众人视野中! 那是一只……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巨鸟! 其形似鹤,却庞大无比,双翼展开遮天蔽日,怕是比乌龙江里那石龟精还要大上几分!通体羽毛呈现出一种极其高贵的青碧色,在阳光下流淌着琉璃般的光泽。长长的尾羽飘逸如带,闪烁着点点星辉。最奇特的是它的喙和双足,竟是温润的白玉颜色,而一双眼睛,则如同两颗巨大的、燃烧着青色火焰的宝石! 它优雅地在高空盘旋,那清脆的鸣叫声仿佛直接响在人的灵魂深处,让人心生敬畏却又奇异地感到宁静。 “这、这是……凤凰?!”周知府扑通一声跪下了,激动得老泪纵横,“祥瑞!天大的祥瑞啊!福州有福了!” 马铎也是目瞪口呆,腿肚子发软,勉强扶着驴才没跪下。这神鸟的卖相,可比那石龟精和水鬼高端大气上档次多了! 赵清真却皱起了眉头,喃喃自语:“青碧羽、白玉喙、琉璃睛、风铃鸣……这模样,似乎是《山海异兽录》里提到的‘碧霄青鸾’的后裔?不对,青鸾性高洁,非甘露不饮,非梧桐不栖,怎会跑到这东南沿海来?还随地大小……呃,排石?” 那巨大的青鸾在高空盘旋了几圈,似乎注意到了下方山谷中的归元阵和那些被阵法引动、规律闪烁的绿石。它发出一声带着疑惑的清鸣,缓缓降低了高度。 随着它的降低,一股难以言喻的威压笼罩下来,并非恶意,而是那种生命层次上的绝对差距带来的自然压迫感。周知府和衙役们早已跪伏在地,头都不敢抬。马铎也终于撑不住,软倒在地。只有赵清真依旧傲然而立,青衫在青鸾扇动的气流中猎猎作响。 青鸾那双燃烧着青焰的巨眼,好奇地打量着下方这个唯一敢与它对视的“小不点”。它似乎从赵清真身上感受到了某种同等级甚至更高层次的力量,并没有表现出敌意。 赵清真微微一笑,运起真元,声音清越如凤鸣(虽然他学的是龙吟),直接传入青鸾的意识之中:“鸾君请了。下方乃凡人聚居之地,阁下排遗之物虽好,然天降如雨,恐伤及无辜,亦扰红尘清静。可否高抬贵……翼,移驾他处?” 那青鸾歪了歪巨大的脑袋,似乎在理解赵清真的话。片刻后,它发出一阵略显委屈和尴尬的鸣叫,仿佛在说:“我也不想啊!最近换毛期,内分泌有点失调,控制不住嘛!而且下面那些亮晶晶的小石头对我没用,排出来舒服多了!” 赵清真听得哑然失笑,只好继续沟通:“原来如此。鸾君蜕羽之期,灵气躁动,情有可原。然此地非善地,不如贫道为鸾君指一无人海岛,既可安心蜕羽,其所遗之物亦不致惊世骇俗,如何?” 青鸾闻言,眼中露出欣喜之色,连连点头,发出欢快的鸣叫。它似乎早就想找个清静地方了,只是茫茫大海,一时找不到合适的。 赵清真当即以神念将东南方向一处远离航线的无人岛屿位置传给了青鸾。 青鸾感激地看了赵清真一眼,发出一声悠长悦耳的鸣叫,算是道谢。它双翼一振,庞大的身躯轻盈拔高,在空中盘旋三周,洒下漫天青色的、蕴含着浓郁生机的光点,如同下了一场光雨。 光雨落入山谷,那些被砸坏的草木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抽枝发芽,变得更加青翠欲滴!几个受伤的樵夫也感觉伤口发痒,疼痛大减! “神迹!真是神迹啊!”周知府激动得无以复加。 青鸾最后长鸣一声,化作一道青虹,向着东南海域飞去,转眼消失在天际。 威压散去,众人这才敢慢慢爬起来,个个如同做了一场梦。 马铎看着满山谷更加莹润的绿石和焕发生机的草木,喃喃道:“仙长……这些石头……现在算……鸾粪……还是鸾宝?” 赵清真笑道:“《孟子》曰:‘反身而诚,乐莫大焉。’何必执着于其来源?其性温良,蕴涵生机,于凡人而言,确是宝物。可称之为‘碧霄石’或‘青鸾髓’。妥善用之,有益无害。” 周知府立刻来了精神:“对!碧霄石!天降祥瑞碧霄石!马大人,快!组织人手,仔细收集!一颗都不能少!本官要即刻上表,奏明皇上此次天降祥瑞、仙长降鸾之盛事!”他已经想象到龙颜大悦、升官进爵的美好未来了。 赵清真却给他泼了盆冷水:“府尊大人,上报可以,但切记如实禀告,不可夸大其词,更不可妄言祥瑞邀功。需知‘强恕而行,求仁莫近焉’。若是引得龙心大动,派人四处搜寻那青鸾,反而会惊扰神鸟,酿成祸端。只需言明此石特性,建议由朝廷酌情开采,用于医药或赏赐有功之士即可。” 周知府如同被浇了一头冷水,但细想仙长所言极是,只好讪讪答应。 马铎却看着满山谷的绿光,心思活络起来。这东西既然能安心神、益生机,那……能不能治失眠多梦、心悸胆怯?他觉得自己非常需要来上一大块! 就在众人各怀心思,开始指挥人手小心翼翼收集“碧霄石”时,赵清真却独自走到山谷边缘一处被落石砸出的深坑旁,弯腰捡起了一块与众不同的石头。 这块石头只有指甲盖大小,却并非绿色,而是深紫色,表面光滑如玉,内部仿佛有星云流转,触手冰凉,却又隐隐吸引人的神魂。 赵清真眉头微蹙,指尖泛起微光,仔细感应着这块紫色小石。 “奇怪……此物并非那青鸾所遗……气息迥异,阴寒晦暗,却又能引动人心深处欲望……像是……魔道之物?”他抬头望了望青鸾远去的方向,又看了看手中的紫石,“是巧合落入此地,还是……有人故意借此机会,混水摸鱼?” 他目光扫过正在兴高采烈指挥收宝的周知府和琢磨着怎么私藏几块绿石的马铎,轻轻摇了摇头。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这福州府,看来是被人盯上了。” 他将那枚诡异的紫色小石收入袖中,决定先不声张。 而此时此刻,远在福州城内,一间阴暗的密室里,一个穿着黑袍、看不清面容的身影,正对着一个水盆做法。水盆中显现的,正是雷打石山谷模糊的景象,尤其是赵清真捡起那枚紫色小石的动作,被看得一清二楚。 黑袍人发出一声沙哑的轻笑:“呵呵……归尘剑主……赵清真……你果然来了。这枚‘魔种’,便算是本座送你的见面礼吧……看看你这自诩正道的龙门高徒,要如何应对这人心之魔……哈哈……哈哈哈……” 阴冷的笑声在密室中回荡,充满恶意。 第一百二十一章 魔种惑心 雷打石山谷的“碧霄石”收集工作,在周知府和马铎两位大人的亲自督导(主要是在旁边指手画脚)下,热火朝天地进行着。衙役和民夫们小心翼翼地将那些散发着柔和绿光的石头装入铺着软布的箩筐,仿佛那不是天兽的排泄物,而是价值连城的翡翠。 周知府搓着手,胖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红光,已经开始在心里起草那份注定要名留青史的《福州府天降祥瑞奏表》,盘算着该用多少辞藻来渲染自己的英明领导(以及恰到好处的谦虚)。 马铎则偷偷往自己袖袋里塞了好几块成色最好的碧霄石,美其名曰“深入研究其安神定惊之药效”,实则打算一块枕着睡觉,一块磨粉泡水,剩下的留着压箱底——经过女鬼和水鬼的连番惊吓,他觉得自己非常需要加强防护。 赵清真站在一旁,看似悠闲地监督着现场,神识却早已笼罩整个山谷,仔细筛查着每一寸土地。袖中那枚深紫色的诡异小石,如同冰针般刺激着他的感官。 “魔种……”他心中沉吟,“以极高明的魔道手法炼制,能引动人心深处潜藏的贪、嗔、痴、慢、疑,潜移默化,惑人心智,最终使人沉沦魔道,或成为施术者的傀儡。竟能瞒过碧霄青鸾的灵觉,混入其蜕羽排出的精气石中……出手之人,修为和算计都非同小可。” 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忙碌的人群。果然,一些民夫和衙役在接触或长时间靠近碧霄石后,眼神开始变得有些不同。有的变得更加亢奋,干活格外卖力,甚至到了不知疲倦的地步;有的则变得焦躁易怒,为了一点小事便与同伴争执;还有的眼神闪烁,偷偷将小块碧霄石藏入更隐秘的地方,脸上露出贪婪之色。 魔种的气息虽被碧霄石浓郁的生机之气掩盖,但其潜移默化的影响已然开始。 “仙长,”马铎凑了过来,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低声道,“您说……这碧霄石若是进献给皇上,龙心大悦,下官这名字……有没有可能改回去?”他还是对“马铎”这个御赐之名耿耿于怀。 赵清真瞥了他一眼,发现马铎眼底深处有一丝极淡的、不正常的紫气闪过,虽瞬间便被其体内微薄的官气和御赐玉牌的灵光压下,但确是被魔种气息引动了心中对“名字”的执念。 “马大人,”赵清真淡淡一笑,“《道德经》有云:‘自见者不明,自是者不彰。’名字不过是个代号,马乐也好,马铎也罢,你还是你。执着于此,反生烦恼,易被外魔所乘。” 马铎闻言,如醍醐灌顶,心底那点不甘瞬间消散了不少,眼神恢复清明,讪讪道:“仙长教训的是,是下官着相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御赐玉牌,一阵后怕。 赵清真点点头,不再多言,心中却提高了警惕。马铎心有挂碍,官气又不算雄厚,极易被魔气侵蚀。需得尽快找出幕后黑手,清除魔种。 是夜,福州府衙后院被改造成了临时仓库,重重兵丁把守,里面堆满了装有碧霄石的箩筐。周知府和马铎激动得睡不着觉,索性搬了椅子坐在院外亲自看守,仿佛看着的是金山银山。 赵清真则独自一人在居所内,布下简单的隔绝禁制,取出了那枚深紫色魔种。 他指尖凝聚一丝精纯的先天真元,小心翼翼地向魔种探去。真元触及魔种表面,那光滑的紫色石面顿时泛起涟漪,一股冰冷、粘稠、充满诱惑与混乱的精神力量试图沿着真元反向侵蚀他的神识! “哼,米粒之珠,也放光华?”赵清真冷哼一声,神识如剑,瞬间斩断那丝联系,真元化为纯阳之火,将魔种包裹起来煅烧。 魔种在真火中剧烈震颤,发出细微却尖锐的嘶鸣,表面浮现出无数扭曲痛苦的面孔虚影,试图抵抗。但赵清真的纯阳真火何其精纯,正是这类阴邪魔物的克星。不过片刻,魔种外围的魔气便被炼化殆尽,露出核心一点极其凝练、深邃的紫色光点。 那光点虽小,却蕴含着更为精纯可怕的魔意,并且带着一股独特的个人印记。 “找到你了!”赵清真目光一凝,神识瞬间锁定了那股印记的来源——就在福州城内,东南方向,距离府衙并不太远! 他毫不犹豫,身影一闪,如同融入夜色,悄无声息地出了府衙,朝着印记源头疾驰而去。 福州城东南角,有一片废弃的宅院,据说曾是前朝某位获罪王爷的别院,荒废已久,阴气森森,平日人迹罕至。 此刻,最深处的某间地下密室内,黑袍人猛地睁开双眼,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魔种被触动了?还被人强行炼化了一层?好纯的纯阳真火!是那赵清真?!”他没想到对方如此快就发现了魔种,并且手段如此霸道。 他立刻手掐魔诀,口中念念有词,密室内墙壁上刻画的诡异魔纹逐一亮起,散发出浓郁的黑雾,试图隔绝自身气息,干扰追踪。 “现在才想躲?晚了!”一声清冷的喝声如同惊雷,直接在密室外响起! 轰! 密室那厚重的石门如同纸糊般炸裂开来!赵清真青衫飘飘,手持已然出鞘的归尘剑,立于门口。剑身暗金流光,雷纹游走,七星宝石熠熠生辉,将满室魔气逼得节节后退。 “藏头露尾的鼠辈!竟敢以魔种惑乱人心,罪无可赦!”赵清真剑指黑袍人,目光如电。 黑袍人心中大骇,对方来得太快了!他强作镇定,发出沙哑的笑声:“嘿嘿……归尘剑主,果然名不虚传。可惜,你发现的太晚了!魔种已散入那些碧霄石中,此刻怕是已引动不少人心中的恶念!你这般大动干戈,就不怕打草惊蛇,逼得那些被魔种感染的人立刻发狂吗?” 他想用话术牵制赵清真,为自己争取时间。 赵清真却嗤之以鼻:“雕虫小技,也敢卖弄?区区魔种,贫道翻手可除。倒是你,一身魔功驳杂不纯,靠吞噬生灵血气强提修为,根基浮夸,隐患无穷。真是‘执着之者,不明道德’,误入歧途,可怜可叹。” 黑袍人被一语道破根脚,又惊又怒:“狂妄!就算你境界高深,今日进了本座的魔煞阵,也休想轻易脱身!” 他猛地催动魔元,密室四周魔纹黑光大盛,无数扭曲的魔影从黑雾中扑出,嘶吼着冲向赵清真!同时,他本人则化作一道黑烟,欲从暗门遁走! “北斗星璇,荡魔诛邪!敕!” 赵清真根本不理会那些扑来的魔影,归尘剑挽了个剑花,剑尖北斗七星宝石光芒大放,引动周天星力!一道璀璨的银色星河虚影凭空出现,环绕其身周轻轻一旋! 那些狰狞魔影一触即星河,如同雪遇骄阳,瞬间消融溃散,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而赵清真的人早已如同瞬移般,挡在了黑袍人欲逃的暗门前! “怎么可能?!”黑袍人亡魂大冒,对方破阵的速度远超他的想象! “留下吧!”赵清真并指如剑,隔空点向黑袍人胸口!指尖纯阳剑气勃发,锐不可当! 黑袍人避无可避,狂吼一声,祭出一面用人骨炼制的惨白盾牌挡在身前! 咔嚓! 纯阳剑气轻易洞穿骨盾,去势不减,直接点中黑袍人胸口! “噗——!”黑袍人如遭重击,鲜血狂喷,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墙壁上,黑袍破碎,露出一张苍白瘦削、布满黑色魔纹的中年人脸庞,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恐惧。 “你……你已是炼神返虚……”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终于明白自己与对方的差距有多大。 赵清真缓步上前,归尘剑斜指地面,剑锋轻吟,锁定黑袍人:“说!你是何来历?散布魔种,意欲何为?福州之事,是否还有其他同党?” 黑袍人惨笑一声,眼神却陡然变得疯狂决绝:“嘿嘿……赵清真……你休想从我这得到任何消息!魔主即将降临……这世间……终将……” 他猛地一咬舌尖,就要催动体内最后的魔元自爆! “冥顽不灵!”赵清真岂会给他机会?归尘剑化作一道暗金流光,后发先至,瞬间刺穿其丹田气海,凌厉的剑气瞬间绞碎其所有魔元! 黑袍人身体剧震,眼中神采迅速黯淡下去,如同被戳破的气囊,瘫软在地,只剩下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赵清真蹙眉,上前检查,发现其元神中已被种下极强的禁制,一旦被擒或搜魂,便会自行湮灭。此刻禁制已触发,回天乏术。 “倒是果决。”赵清真摇摇头,不再理会这魔道傀儡。当务之急是清除那些散播出去的魔种。 他返回府衙时,天色已微亮。周知府和马铎居然还守在仓库外,只是两人都顶着一对黑眼圈,精神却异常亢奋,正为如何分配这些“祥瑞”争得面红耳赤。 “府尊!下官以为当以七成进献陛下,三成留于府库,以备不时之需!” “马大人此言差矣!陛下富有四海,岂在意这点数量?当以五成进献,五成由我福州府支配,用于奖励有功之士,造福乡梓!” 两人争得投入,甚至没注意到赵清真回来。 赵清真目光一扫,便看到仓库内弥漫的、寻常人看不见的淡紫色魔气,正丝丝缕缕地渗入周、马二人以及周围守卫的体内,引动着他们内心深处对权力、财富、名声的渴望。 他叹了口气,归尘剑并未归鞘,而是凌空划出一道玄奥的轨迹,口中朗声诵念《净天地神咒》:“洞中玄虚,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 剑随咒走,一道道纯净祥和、蕴含着北斗破邪之力的清辉从归尘剑上洒落,如同甘霖般笼罩整个仓库以及周、马等人。 清辉过处,那些淡紫色的魔气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细微的“滋滋”声,迅速消散瓦解。藏在碧霄石中的魔种也被这股力量逼出、净化。 周知府和马铎正争得起劲,忽然同时打了个寒颤,只觉得一股清流从天灵盖灌入,瞬间浇灭了心头那股莫名的燥热和贪念,脑子一下子清醒了许多。 “呃……本官刚才……”周知府看着自己几乎要戳到马铎鼻子上的手指,老脸一红,讪讪地放下。 马铎也愣了愣,回想起自己刚才锱铢必较的样子,颇觉尴尬:“下官……似乎也有些失态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感到一阵后怕和羞愧。为官多年,竟如此轻易地被外物迷了心窍? 赵清真收剑而立,淡淡道:“二位大人,魔障已除,可安心了。” 两人这才发现赵清真回来了,连忙上前行礼:“多谢仙长再次出手相助!”他们虽不明就里,但也猜到刚才的失态定然与那“祥瑞”有关。 赵清真将昨夜之事简要说了一遍(略去魔种细节,只言有妖人暗中施法污染祥瑞,已被诛除),叮嘱道:“此石虽好,然蕴含灵力,常人久接触之,易心浮气躁,反受其害。需置于净地,由专人看管,少量取用即可。进献之事,更需慎之又慎,切记如实禀报,万不可夸大其词,引来觊觎或妄念。” 周知府和马铎此刻心有余悸,哪还敢有半点贪念,连连称是,保证严格按照仙长指示办理。 经此一事,两人看着满仓库的碧霄石,心情复杂无比,既觉宝贝烫手,又舍不得丢弃。 数日后,福州府之事渐了。 周知府和马铎联名上奏,将乌龙江镇龟、永福溪收鬼、雷打石降鸾(省略了魔种一节)之事,以及天降碧霄石的处理建议,如实禀报朝廷。奏表中大大赞扬了赵仙长的功德,也稍稍提了提自己的“微末”功劳。 赵清真婉拒了所有的酬谢和挽留。 离开那日,周知府和马铎一直送到码头,感激涕零,依依不舍。 “仙长日后若经过福州,定要再来盘桓!”周知府拉着赵清真的袖子,眼圈发红。 马铎更是深深一揖:“仙长点拨之恩,下官永世难忘!必当时刻谨记‘反身而诚’,恪尽职守,不负圣恩,亦不负仙长教诲!”经过连番惊吓与仙长点拨,他觉得自己心胸开阔了不少,连对“马铎”这个名字也没那么排斥了。 赵清真笑着还礼:“二位大人保重。宦海浮沉,守住本心便是。告辞。” 说罢,他青衫一拂,踏上小舟。舟子无需划桨,小舟便自行破开水面,向着江心驶去,很快消失在烟波浩渺之中。 周知府和马铎站在码头,望了许久。 周知府忽然叹了口气:“马大人,你说……这赵仙长,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马铎望着江水,悠然神往:“或许……真是神仙下凡吧。” 他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一位专门收拾烂摊子、还喜欢让官员干苦力的神仙。 小舟之上,赵清真负手而立,江风拂面。 他取出那枚已被彻底净化、变得晶莹剔透、再无丝毫魔气的紫色晶石,在指尖把玩。 “魔种……碧霄青鸾……黑袍人……”他目光深邃,“看似巧合,实则背后似有推手。那黑袍人临死前所言‘魔主’……到底是谁?” 江天一色,孤帆远影。 江湖路远,道心长存。 第一百二十二章 延平疑云 大明永乐十四年,七月初二。 闽北山城延平府,被笼罩在一片湿闷的热浪与隐隐的不安之中。剑溪与沙溪在此交汇为闽江,水汽氤氲,却驱不散盘桓在街巷间的压抑气息。 一袭青衫的赵清真,沿着蜿蜒的官道,不疾不徐地步入城中。他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背后的归尘剑敛于青灰剑鞘内,古朴无华。只是若有道行高深之辈细察,便会发现他周身气息愈发圆融内敛,眸中神光温润,已臻炼神还虚之妙境,与天地交感更为深切。 延平府乃闽中重镇,本应商贾云集,市井喧嚣。但今日街面上却显得有些冷清,行人步履匆匆,面带忧色,许多店铺甚至早早关了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莫名的恐慌,以及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草药苦涩之气。 赵清真微微蹙眉,这苦涩之气并非寻常药铺味道,倒像是某种毒性剧烈的草植,且夹杂着怨愤与死寂。 他信步走入一间尚且开着的茶肆。堂内客人寥寥,掌柜的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算盘,唉声叹气。 “福生无量天尊。”赵清真打了个稽首,“掌柜的,叨扰一碗清茶。” 掌柜的抬头,见是一位气度不凡的年轻道长,连忙招呼:“道长请坐。小二,上茶!” 赵清真落座,状似随意地问道:“贫道初到贵宝地,见市面似乎有些冷清,百姓面带忧色,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掌柜的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道长是外乡人,有所不知啊。我们延平府……近来不太平啊!” “哦?如何不太平?” “是……是闹妖怪啊!”掌柜的脸上露出恐惧,“尤其是晚上,城西和码头那边,常有黑影出没,伴有凄厉怪叫!已经有好几个人晚上出门,莫名其妙就受了重伤,胡言乱语,说是被厉鬼所害!更邪门的是……”他声音压得更低,“最近用‘断肠草’寻短见的人,格外多!” “断肠草?”赵清真目光微凝。 “唉,就是一种本地山里的毒草,毒性剧烈,人吃了肠穿肚烂,死得极惨。”掌柜的叹道,“往年也有活不下去的穷苦人或者欠了阎王债的,想不开就找这草吃了。可今年……特别多!隔三差五就听说谁家又出事了。官府查来查去,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有的说是被妖怪吓的,有的说是中了邪……弄得人心惶惶,天一黑就没人敢出门了!” 赵清真若有所思。寻常妖物作祟,多以血食或精气为目标,甚少会诱人自尽。这断肠草之祸与夜间怪影,看似相关,气息却迥然不同。 “官府就没什么举措?” “举措?”掌柜的撇撇嘴,“冯知府倒是抓了几个游方的和尚道士,说他们妖言惑众,打了一顿板子撵出城了。又贴出告示,严禁百姓夜间出行,违者重罚。可这……这能顶什么用?该出事的还是出事!” 正说着,街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和哭喊声。 掌柜的脸色一变:“哎呦,听这动静,怕是又出事了!” 赵清真起身走到门口,只见一队衙役押着几个用铁链锁着的僧人道士,推搡着往府衙方向去。那些僧道满脸冤情,大声叫屈。周围百姓围观,指指点点,神色惶恐。 “看看,又抓人了。”掌柜的在一旁摇头,“冯知府就知道来这套!能平得了事才怪!” 赵清真目光扫过那些被押解的僧道,又望向城西方向,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那冯知府并非愚蠢,而是典型的“素患难,行乎患难”——只不过他行的不是君子之道,而是官场保身之道。以高压手段寻找替罪羊,平息物议,至于真相如何,并不重要。 忽然,他心念微动,感应到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纯正平和的水灵之气,从东南方向的码头区域一闪而过,试图抚平城中躁动的怨气与恐慌,却如杯水车薪,瞬间便被淹没。 “有趣。”赵清真嘴角微扬。这延平府,水神不安于位,官府昏聩塞责,妖影幢幢,毒草横行,怨气与恐慌交织,竟形成了一处独特的“困”局。 《易》曰:困而不失其所,亨。其惟君子乎? 此地百姓,困于谣言与恐惧;官府,困于权术与怠政;甚至那暗中的妖物与施毒者,亦困于自身的执念与欲望。 而破局之机,或许就在那一道微弱的水灵之气,以及这满城“困”相之中。 他放下茶钱,对掌柜的笑道:“多谢掌柜的茶水解惑。贫道既来此地,或可见识一番这延平府的‘不太平’。” 掌柜的忙道:“道长,您可别去招惹那些东西!晚上千万别出门!那黑影厉害得很!” 赵清真不置可否,青衫一拂,飘然出了茶肆,径直向着那水灵之气闪现的码头方向行去。 越靠近码头,那股草药苦涩味和怨死之气愈发浓郁,几乎令人窒息。而寻常人难以察觉的,是弥漫在空气中的、一种更深沉的、如同无数冤魂哭泣的的精神怨念,正不断挑动着人们内心深处的绝望与恐惧。 许多贫民窟般的窝棚依着码头搭建,里面不时传出压抑的哭声和争吵声。几个面黄肌瘦的孩童蹲在路边玩耍,眼神麻木。 赵清真在一个窝棚外停下脚步。里面传来老妇人的哀泣:“儿啊……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啊……吃了那断肠草……留下娘可怎么活啊……” 一个中年汉子蹲在门口,抱着头,闷声道:“娘……别哭了……阿牛他也是欠了王大户的印子钱,利滚利这辈子都还不清……一时想不开……” 赵清真站立片刻,指尖悄然弹出一缕微不可察的清心咒力,融入那窝棚,稍稍安抚那悲痛欲绝的老妇人神魂。 他继续前行,来到码头边。闽江水浑浊湍急,停泊着不少船只。工人们无精打采地搬运着货物,气氛沉闷。 那股纯正的水灵之气,方才就是从此处江水中透出。 赵清真目光扫过江面,最终落在码头旁一座小小的、毫不起眼的拿公祠上。 祠庙极小,甚至有些破败,但门前香炉里却插着不少新烧的香,显示出其在部分百姓心中的地位。 “拿公……”赵清真想起关于这位本土神祇的传说。邵武拿口人卜福,舍身吞毒丸救百姓,后被尊为井神、水神、海神,甚至传说曾助明将汤和改字救福州。其神职理应包含祛毒、庇佑水运、守护百姓。 但此刻,这祠庙散发出的神力却十分微弱,且充满了一种无力与焦灼之感,仿佛被什么强大的力量压制或污染了。 赵清真步入拿公祠。祠内昏暗,供奉着一尊泥塑神像,面目已有些模糊,但依稀能看出是一位面容慈祥坚毅的老者。神像前的供桌上,除了香烛,竟还摆着几株新鲜的、开着淡黄色小花的植物——正是那断肠草! 一个看守祠庙的老庙祝,正佝偻着腰,小心翼翼地将一株断肠草供在神像前,口中喃喃祈祷:“拿公爷爷显灵……保佑别再有人想不开吃这毒草了……赶走那害人的妖怪吧……” 赵清真上前,打了个稽首:“老丈请了。贫道有礼。不知为何要将这毒草供于神前?” 老庙祝吓了一跳,见是一位道士,忙还礼道:“道长有所不知。这是近来乡民们自发供的……大家说,拿公爷爷当年是吞毒救人的,供上这断肠草,是求他老人家发发神威,收了这草里的毒性和邪气,别再害人了……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啊!” 赵清真默然。百姓无助之下,只能以最朴素甚至迷信的方式,向他们信仰的神灵祈求庇护。而这微弱的信仰之力,或许正是方才那股水灵之气的来源。 他仔细感应那供桌上的断肠草,除了本身的剧毒,果然还缠绕着一丝极其隐晦的、外来的精神蛊惑之力!这力量阴冷狡诈,能放大人们心中的绝望与恐惧,诱使其走向极端! 这与夜间那躁动暴戾的“妖影”气息截然不同,是更为阴险的“魔”的手段! 看来这延平府,竟是妖魔并行,各有图谋。 就在他凝神探查之际,心中忽然警兆微生! 归尘剑在鞘中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鸣! 几乎在同一时间,小祠角落的阴影里,一股浓烈的、混合着血腥、暴戾、贪婪的妖气猛地爆发开来!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扑出,直取那正在祷告的老庙祝!速度快得只留下一片残影,带起一股腥臭的恶风! 那黑影并非实体,而是由浓郁妖气凝聚而成,形似夜叉,赤目獠牙,利爪闪烁着幽光! 老庙祝吓得魂飞魄散,呆立当场! “孽障!敢尔!” 赵清真早有防备,冷哼一声,并未拔剑,只是并指如剑,凌空一点! 一道凝练如实的纯阳剑气自指尖迸发,后发先至,精准地击中那妖气黑影的胸口! 噗! 黑影发出一声尖锐痛苦的嘶叫,胸口瞬间被洞穿,整个身躯剧烈扭曲波动,险些溃散!它显然没料到这看似普通的道士竟有如此神通,眼中闪过一丝惊惧,不敢再纠缠,猛地化作一道黑烟,遁入地下,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从暴起发难到被击退遁走,不过电光火石之间。 老庙祝半晌才回过神来,“扑通”一声瘫坐在地,浑身冷汗淋漓,牙齿咯咯作响:“妖、妖怪……它它它……它竟然敢闯拿公祠!” 赵清真上前扶起老庙祝,渡过去一丝真元稳住其心神,面色却略显凝重。 这妖物煞气浓重,显然害过不少性命,但其行动模式却有些奇怪。方才它扑向老庙祝,似乎并非为了吞噬血食,更像是……想阻止什么?或者,是感应到了老庙祝身上某种东西? 他目光落在老庙祝腰间挂着的一个小布袋上,里面似乎装着几株干枯的草药。 “老丈,你这袋中所装何物?” 老庙祝惊魂未定,哆哆嗦嗦地解下布袋:“是、是一些晒干的断肠草……小老儿想着……供在神前不如烧了干净……就、就收集了一些准备拿去烧掉……” 赵清真接过布袋,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几株干枯的断肠草。而那一丝隐晦的精神蛊惑之力,正从这几株干草上散发出来,比新鲜草药上的更为集中! 那妖物,是被这集中的蛊惑之力吸引而来的?但它为何要攻击持有者?是厌恶这股力量,还是……想夺取? 事情越发扑朔迷离了。 赵清真将布袋还给老庙祝,温言道:“老丈,此物不祥,还是尽早焚毁为好。近日切勿独自一人来此祠庙。” 老庙祝连连点头,哪还敢多待,揣起布袋,千恩万谢地跑了。 赵清真独自站在拿公祠中,望着那泥塑的神像,缓缓道:“拿公……你若还有灵,当知此地百姓之苦。贫道赵清真,途经此地,愿助你一臂之力,扫清妖氛,还此地安宁。若有线索,还望示下。” 神像寂然无声,并无回应。但那原本微弱的神力波动,似乎稍稍活跃了一丝。 赵清真并不在意,转身走出祠庙。 夕阳西下,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延平府华灯初上,却依旧笼罩在恐慌的暮色中。 夜间妖影,蛊惑魔念,断肠草祸,无能官府,衰弱神明…… 这盘棋,有点意思。 赵清真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身影融入渐浓的夜色,向着那怨气与妖气最浓烈的城西方向行去。 他知道,今晚,那“妖影”定然还会出现。 而这一次,它不会再有机会遁走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夜巡遇妖 夜幕下的延平府,如同一锅被文火慢炖的、加入了恐慌和谣言作为调料的浓粥,咕嘟咕嘟地冒着压抑的泡泡。 更夫敲着梆子,声音有气无力,与其说是在报时,不如说是在给自己壮胆。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野狗偶尔窜过,发出几声不安的吠叫。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偶尔有灯光从缝隙漏出,也很快被掐灭,仿佛光亮会吸引来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赵清真行走在空旷的街道上,青衫仿佛能吸收月色,步履轻盈,悄无声息。他看似随意漫步,实则神识早已如同蛛网般铺开,仔细感知着城中每一丝异常的气息波动。 城西区域,怨气、死气、还有那诡异的妖气最为浓郁。尤其是那妖气,暴戾躁动,却又带着一种……嗯,怎么说呢,一种没头没脑的横冲直撞感,仿佛并非出于某种明确目的,更像是被什么东西激怒或驱赶着四处撒野。 “有趣。”赵清真摸了摸下巴,“这妖怪业务水平不太行啊,吓唬人都吓不到点子上,差评。” 他拐进一条狭窄的巷子,腐臭味和草药苦涩味扑面而来。这里是贫民聚居区,也是断肠草事件的重灾区。低矮的窝棚里隐约传出压抑的哭泣和梦呓。 忽然,他停下脚步。前方巷子深处,一股浓郁的妖气猛地爆发开来! 伴随着一声压抑的、充满恐惧的尖叫! “来了!”赵清真身影一晃,如同青烟般飘向事发地点。 只见巷底一个破烂的窝棚外,一个黑影正人立而起,约莫一人多高,形似人猿,却又覆盖着粗糙的、如同岩石般的鳞甲,一双眼睛赤红如血,散发着暴戾的光芒。它正挥舞着利爪,狠狠拍向窝棚那摇摇欲坠的木门! 窝棚里传来女人和孩子的哭喊声。 “救命啊!妖怪又来了!” “娘!我怕!” 那妖物发出低沉的咆哮,更加用力地撞击木门! 眼看那破门就要支撑不住,一道青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妖物身后。 “喂,大家伙。”赵清真的声音带着一丝懒洋洋的调侃,“大晚上不睡觉,跑这儿拆房子,城管……呃,衙役不管吗?” 那妖物猛地回头,赤红双眼死死盯住赵清真,似乎被这突然出现的、还敢调侃它的“食物”激怒了。它放弃了对窝棚的攻击,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四肢着地,猛地扑了过来!带起的腥风足以让普通人晕厥! “速度还行,就是姿势丑了点。”赵清真点评道,不闪不避,只是轻轻抬起右手,五指微张。 一道无形的、柔韧却坚不可摧的气墙瞬间出现在他面前。 砰! 妖物结结实实地撞在气墙上,发出一声闷响,如同撞上了一座山!它被撞得头晕眼花,踉跄后退,眼中的暴戾更盛,还夹杂着一丝困惑——这玩意儿怎么撞不动? “力气也不小,可惜没脑子。”赵清真摇摇头,并指如剑,凌空一点,“定!” 一道细微却凝练的剑气瞬间射出,精准地命中妖物额头正中! 妖物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保持着扑击的姿势,动弹不得,只有那双赤红眼珠还能滴溜溜乱转,充满了惊骇和难以置信。 窝棚里的哭喊声停了,似乎被外面的动静搞懵了。 赵清真这才好整以暇地走上前,绕着被定住的妖物转了两圈,仔细打量。 “啧啧,山魈变异?还是石精附体?这鳞甲长得跟癞蛤蟆背似的,也太不讲究了。”他捏着鼻子,嫌弃地挥了挥手,“多少年没洗澡了?这味儿……辟谷丹都压不住。” 妖物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似乎想抗议,却发不出完整声音。 赵清真伸出手指,指尖泛起微光,轻轻点在那粗糙的鳞甲上,神识探入其妖核。 “嗯……妖力浑浊,怨气缠身,煞气倒是不轻,害过不少性命……但核心意识混乱不堪,像是被什么东西……污染了?或者……逼疯了?”他蹙起眉头,“还有一股淡淡的……香火味?这玩意儿还偷吃贡品不成?” 他正在探查,忽然眉头一挑,感应到另一股微弱却熟悉的气息——正是白天在拿公祠感应到的那丝纯正水灵之气,正从远处迅速靠近! “哦?正主来了?”赵清真收回手指,好整以暇地等着。 片刻后,一道略显虚幻、穿着古朴皂隶服饰、手持水火棍的老者身影,气喘吁吁地飘进巷子。正是那拿公祠中泥塑神像的模样——拿公卜福的微弱神念显化! 老拿公一眼看到被定住的妖物和站在旁边的赵清真,先是吓了一跳,待看清赵清真一身纯正道门气息,这才松了口气,连忙拱手作揖,声音带着焦急和虚弱:“小神拿公,见过仙长!多谢仙长出手拿下此獠!唉,小神神力微薄,追了它半夜,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赵清真回了一礼:“拿公不必多礼。贫道赵清真,云游至此。此妖肆虐,惑乱百姓,贫道既然遇上,自然不能坐视。只是观此妖状态诡异,似是而非,拿公可知其来历?” 老拿公叹了口气,满脸愁容:“仙长明鉴!此物本非如此凶恶!它原是剑溪深处一块受了香火愿力的顽石,年深日久,生了灵性,虽有些愚钝蛮横,却也安分,偶尔还会帮渔民推推船,吓唬一下不敬水神的宵小。小神念其不易,平日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可就在月余前,不知为何,它突然变得暴躁异常,妖力暴涨,却灵智大减,开始上岸伤人!小神试图制止,却反被其所伤,神力愈发衰弱……这才让它愈发猖獗!至于那断肠草之祸……”老拿公脸上露出愤懑与无奈,“绝非此獠所为!它没那脑子!那是另有邪魔作祟,以诡异魔念蛊惑人心,诱人自尽!其气息……与小神当年所吞之毒丸的怨念竟有几分相似,却更为阴毒!小神试图以神力化解,却收效甚微,反而……” 他说到此处,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赵清真接口道:“反而那邪魔之力,似乎能污染甚至吞噬你的神力?” 老拿公羞愧点头:“仙长法眼如炬……正是如此。小神无能,愧对百姓香火……”身影都黯淡了几分。 赵清真明白了。这根本就是一场针对拿公神域的阴谋!那幕后黑手(很可能是魔道)先是污染或逼疯了本地的“地头蛇”石妖,让它打头阵制造恐慌,削弱拿公神力;同时散布魔念,诱人使用断肠草自尽,制造大量怨死之气,进一步污染环境,并吞噬拿公试图化解怨念的神力。一石二鸟,歹毒至极! “好算计。”赵清真冷笑一声,“这是要鸠占鹊巢,将这延平府水神之位及其信仰根基,彻底转化为魔窟啊!” 老拿公闻言,更是吓得身影摇曳:“魔、魔窟?仙长,这可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巷口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火把的光芒! “就在前面!快!围起来!别让那妖道跑了!”一个尖利的嗓音喊道。 只见延平府冯知府,顶着一对硕大的黑眼圈,在一群如狼似虎的衙役簇拥下,气势汹汹地冲进了巷子!他官袍皱巴巴,帽子都戴歪了,显然是从被窝里被紧急喊起来的。 原来,方才那石妖撞击窝棚和赵清真与之动手的动静,虽然不大,却还是惊动了附近胆战心惊的居民。有人偷偷报官,冯知府正愁抓不到“妖言惑众”的元凶呢,一听有“妖道”在城西作法,立刻点齐人马杀了过来,准备再抓个替罪羊,好好审一审,说不定就能结案了! 冯知府冲进巷子,火把一照,首先看到的便是那被定住、形貌狰狞的石妖! “妈呀!”冯知府吓得怪叫一声,差点瘫倒在地,幸亏旁边师爷扶住。 “妖、妖怪!真、真有妖怪!”他牙齿打颤,指着石妖,话都说不利索了。 然后他才看到站在石妖旁边、气定神闲的赵清真,以及旁边那个若隐若现、穿着古怪的老头虚影(拿公神念)。 冯知府定了定神,强行压下恐惧,官威又回来了(主要是看妖怪不动了),指着赵清真厉声道:“好你个妖道!果然是你在此装神弄鬼,驱使妖物,惊扰百姓!来人啊!给我拿下!” 衙役们看着那狰狞的石妖,都有些腿软,不敢上前。 赵清真差点气乐了。这冯知府,抓不到真凶,逮着个降妖的倒是挺积极。 拿公神念在一旁急得直跺脚(虽然鬼魂跺脚没声音):“冯大人!误会了!这位是降妖的仙长!是小神请来的帮手啊!” 可惜他的神念太弱,除了赵清真,普通人根本听不见也看不见。 赵清真懒得跟这糊涂官废话,直接对冯知府道:“冯大人,此妖已被贫道制服。城中妖患与断肠草之祸,皆另有元凶,非此蠢物所能为。大人还是速速派人安抚百姓,并详查近日大量流通断肠草的源头才是正理。” 冯知府哪里肯信?他认定了这是道士们惯用的伎俩,先放妖吓人,再出来降妖骗钱骗名!他指着拿公神念的方向(虽然他看不清具体,但能感觉到那里有团模糊的阴气):“那、那又是什么东西?是不是你的同党?装神弄鬼!本官一眼就看穿了!尔等休想狡辩!给我一并拿下!” 衙役们硬着头皮,挥舞铁尺锁链就要上前。 赵清真叹了口气:“真是‘执着之者,不明道德’。冯大人,你困于官场权术,不见真实,可悲可叹。” 他轻轻一跺脚。 一股无形的波动瞬间扩散开来! 所有冲上来的衙役顿时觉得浑身一软,仿佛陷入了无形的泥沼,动作变得迟缓无比,举步维艰! 冯知府更是觉得一股沉重的压力当头罩下,让他呼吸困难,头晕眼花,差点当场跪下! “你、你使的什么妖法?!”冯知府惊恐大叫。 赵清真不理他,转身对那被定住的石妖道:“大家伙,你虽罪孽不少,但也是遭人利用,灵智被蒙。贫道今日便给你个痛快,也让你死个明白。” 他并指如剑,指尖纯阳真火吞吐,就要点向石妖妖核,将其彻底净化。 就在此时,异变再生! 那石妖赤红的双眼深处,猛地闪过一道极其隐晦的紫色魔光! 紧接着,它体内那股被赵清真压制下去的狂暴妖力,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般,轰然爆发!竟瞬间冲破了赵清真的定身术! “吼!!!” 石妖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充满痛苦与毁灭欲望的咆哮,庞大的身躯猛地膨胀了一圈,鳞甲缝隙中渗出暗红色的血光!它完全失去了最后一丝理智,变成了只知道毁灭的疯狂怪物! 它第一个目标,竟是离它最近的、吓傻了的冯知府! 血盆大口张开,带着腥臭的狂风,猛地咬下! “救——”冯知府魂飞魄散,裤裆瞬间湿了一片! 千钧一发之际! “北斗注死,邪祟伏诛!” 赵清真一声冷喝,归尘剑铿然出鞘! 暗金色的剑身流淌着雷霆之光,七星宝石骤然亮起!他没有丝毫犹豫,一剑刺出!并非刺向石妖身躯,而是直指其额头那刚刚闪过紫芒的核心! 剑光如惊鸿,快得超越了时间! 噗嗤! 归尘剑精准无比地刺入石妖额头!纯阳雷霆剑气瞬间爆发! 石妖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膨胀的妖力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般急速消退。眼中的赤红和那丝紫芒迅速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解脱般的茫然。 它张开的巨口停在冯知府头顶寸许之地,最终无力地垂下。 轰隆一声,庞大的身躯重重倒地,震起一片尘土,然后迅速风化,化作一堆普通的碎石,只有额头处留下一点焦黑的痕迹。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从石妖暴起,到赵清真出剑将其诛杀,不过眨眼功夫!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尿裤子的冯知府和那些动作迟缓的衙役。 巷子里死一般寂静。 只有赵清真,缓缓归剑入鞘,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他看了一眼地上那堆碎石,淡淡道:“魔种深种,救无可救。尘归尘,土归土罢。” 然后,他才将目光投向目瞪口呆、如同雕塑般的冯知府,微微一笑,露出两排白牙: “冯大人,现在……相信贫道不是妖道了吧?” “还需要拿下贫道吗?” 冯知府看着赵清真那和煦的笑容,又看了看地上那堆还在冒烟的碎石,最后感受了一下自己湿漉漉的裤裆,“呃”了一声,眼睛一翻,很干脆地晕了过去。 “大人!大人!”师爷和衙役们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上去搀扶。 拿公神念在一旁长舒一口气,对着赵清真深深一揖:“多谢仙长雷霆手段,诛此妖物,更救了这糊涂官一命。” 赵清真摆摆手:“举手之劳。只是没想到那幕后黑手如此谨慎,竟在石妖核心还藏了一记后手,感应到贫道要彻底探查,便立刻引爆,欲借刀杀人,顺便灭口。” 他目光变得深邃:“看来,这延平府的水,比想象中更深。那魔头,恐怕就藏在城中某处,冷眼看着这一切呢。” 这时,那个窝棚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一个妇人抱着孩子,战战兢兢地探出头。 赵清真温言道:“大嫂不必害怕,妖物已除,安全了。” 妇人看着地上那堆碎石,又看看仙风道骨的赵清真和一群慌乱的官差,犹豫了一下,忽然拉着孩子跪了下来,磕头道:“多谢仙长救命之恩!多谢青天大老爷!” 其他窝棚里也陆续有人出来,看到现场情形,纷纷跪地叩谢。 赵清真示意众人起身,对刚刚被掐人中醒过来的冯知府道:“冯大人,安抚百姓,清理现场,就交给你了。至于真凶……贫道自有计较。” 冯知府此刻哪还有半点官威,脸白得像纸,连连点头:“仙、仙长吩咐的是!下官、下官一定照办!一定照办!”他现在看赵清真如同看活神仙,生怕对方一个不高兴,也给自己来一剑。 赵清真不再多言,对拿公神念传音道:“拿公,随贫道来。我们需要谈谈那‘魔种’和断肠草的事了。” 青衫一闪,赵清真已飘然远去。 拿公神念连忙跟上。 留下冯知府和一众衙役,对着那堆碎石和感恩戴德的百姓,面面相觑,恍如梦中。 今夜过后,延平府关于“青衣剑仙”的传说,恐怕要盖过那“夜间妖影”了。 而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第一百二十四章 断肠草源 延平府的清晨,是在冯知府大人洗了第N遍裤子、以及城西百姓口耳相传“青衣剑仙”降妖事迹的热闹中度过的。 府衙后堂,冯知府顶着两个比昨日更硕大的黑眼圈,哆哆嗦嗦地捧着参茶,对面坐着气定神闲的赵清真。 “仙、仙长……”冯知府的声音还带着后怕的颤音,“昨夜多亏仙长出手,救了下官……救了一城百姓啊!下官有眼无珠,冲撞仙长,实在罪该万死!”他差点又想跪下。 赵清真摆摆手,抿了口茶:“冯大人不必如此。身为地方父母官,遇事先求稳定,也是常情。”只是你这稳定的方式有点费和尚道士——这话他没说出口。 “只是,”他话锋一转,“妖物虽除,根源未绝。那诱人服用断肠草的魔念仍在,若不找出源头,恐有更多百姓遭殃。” 冯知府一个激灵,连忙道:“仙长所言极是!下官这就加派人手,全城搜捕……呃,全城排查!定要找到那散布魔念的妖人!”他现在对“妖人”二字格外敏感。 赵清真放下茶盏:“排查自然要查,但需得换个思路。那魔念并非凭空而生,需有媒介。贫道怀疑,问题或许出在断肠草本身,或者其流通环节上。” “断肠草本身?”冯知府愣了愣,“那就是山里的野草啊,往年也有人采食……” “往年可有如此频繁?且集中发生在近期?”赵清真问。 冯知府沉吟片刻,脸色微变:“仙长这么一说……确实!以往一年也难得有一两例,且多是走投无路之人。可近一个月来,几乎隔天就有!而且……死者似乎并不都是穷困潦倒之辈,甚至有几位还是小有家产的商户……” 这就蹊跷了。若只是生活所迫,不该如此密集且波及不同阶层。 “冯大人,即刻派人去查:一、近期城内药铺、草市,甚至走街串巷的货郎,是否有大量收购或售卖断肠草的行为?二、那些服用断肠草身亡者,生前可有何共同点?比如,是否都从某些特定商铺买过东西?或者接触过某些特定的人?” 冯知府此刻对赵清真已是言听计从,立刻唤来师爷和捕头,如此这般吩咐下去。官府机器一旦真正开动,效率还是可观的。 等待消息的间隙,赵清真神识微动,感应到拿公那微弱的神念正在府衙外徘徊,似乎不敢进来——府衙有官气笼罩,对他这种衰弱小神颇有压制。 赵清真对冯知府道:“大人稍坐,贫道去院中透透气。” 来到院中,拿公的神念立刻凑了上来,显得比昨夜凝实了些许,显然百姓间流传的“剑仙降妖”事迹也给他带来了一点微弱的信仰加成。 “仙长!小神依您昨夜吩咐,巡游了城中几处水井和河道。”拿公急切地道,“果然发现了一些端倪!那魔念似乎……似乎特别喜欢依附在水源附近,尤其是那些靠近采买点、人来人往的井口!但奇怪的是,它并非污染水源,而是……而是像在等待什么?” “等待?”赵清真若有所思,“等待有人取水?然后附著其上?不对……若是附著水上,为何独独诱发断肠草之祸?这二者有何关联?” 他沉吟片刻,忽然问道:“拿公,你可知本地断肠草,通常如何服用?” 拿公想了想:“回仙长,那断肠草毒性剧烈,寻常都是采摘新鲜草叶,捣碎或咀嚼吞服……也有晒干研磨成粉的,但较少见,因为毒性稍减却更难控制剂量,死得更痛苦。” “新鲜草叶……”赵清真目光一闪,“采摘之后,若要保持新鲜,是否需要时常洒水?” 拿公猛地一拍大腿(虽然鬼魂拍腿没声音):“仙长明鉴!正是如此!尤其是近来天气炎热,那些采来售卖的断肠草,若想保持青翠卖相,必得时常泼水保湿!您的意思是……那魔念是附在水上,然后通过泼水,沾染到断肠草上?人接触或服用了被魔念沾染的毒草,便会被引动心魔?!” “极有可能!”赵清真点头,“好精巧又歹毒的手段!如此一来,魔念的传播便有了依托,且极其隐蔽!寻常人只会以为是自己想不开,谁会想到是那保持毒草‘新鲜’的水有问题?” 幕后之人,不仅精通魔道惑心之术,对人心和市井手段也极为了解! 就在这时,之前派出去的捕头匆匆回来禀报。 “大人!仙长!有发现了!”捕头一脸兴奋,“我们查了城里所有药铺和草市,近期并无人大量收购断肠草。但是!有几个货郎承认,近一个月来,确实有一个外地口音的老者,时不时向他们收购少量新鲜断肠草,价格给得还挺高!但他们都说那老者面目普通,记不清具体模样了。” “另外,我们仔细核对了那些轻生者的遗物和家属口供,发现他们之中,竟有超过半数的人,生前最后几天都曾从一个来自邵武的流动茶商那里买过茶叶!” “邵武?茶叶?”冯知府疑惑道,“这跟断肠草有何关系?” 捕头道:“卑职也觉得奇怪。但那茶商卖的武夷岩茶价格低廉,很受欢迎。家属们都说,亲人喝了那茶后,并未见异常,有的甚至还说睡眠好了些……只是情绪似乎更容易低落悲观。” 赵清真与拿公神念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了然。 邵武!拿公的故乡!也是断肠草陋习曾颇为盛行之地!更有传说张三丰曾在邵武天成岩移山倒水,复制“武夷小九曲”! 茶叶……水……魔念…… 一条线索逐渐清晰起来! “那邵武茶商现在何处?”赵清真立刻问。 捕头面露难色:“回仙长,那茶商行踪不定,并非常年在此。据货郎们说,他大约每隔十天半月来一次延平府,卖完茶叶就走。上次来,已是五六天前了。算算日子,恐怕就这两日会再来。” 赵清真沉吟片刻,对冯知府道:“冯大人,立刻派人守住各处城门和市场,一旦发现那邵武茶商,立刻……请来府衙问话,切勿打草惊蛇。” 他特意强调了“请”字。 冯知府现在对赵清真奉若神明,立刻下令:“快!按仙长说的办!所有城门、市集都给本官盯紧了!发现可疑茶商,客气点‘请’回来!” 吩咐完毕,冯知府又堆起笑脸对赵清真道:“仙长,那接下来……我们是不是该设个埋伏,等那妖人自投罗网?” 赵清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冯大人似乎对抓人很有心得?” 冯知府老脸一红,讪讪道:“下官……下官也是想为民除害嘛……” “守株待兔固然可行,但未免被动。”赵清真道,“贫道倒想先去会会那‘茶商’的落脚点。拿公,你可能感应到城中何处的水源,魔念残留最为浓郁特殊?尤其是……带有茶香味的?” 拿公精神一振:“仙长这么一说……小神想起来了!城西老码头的‘望江茶寮’后院那口古井!那里的水汽中,除了魔念,确实总带着一股极淡的、与众不同的茶腥气!小神之前还以为是自己嗅觉出问题了!” “望江茶寮?好,就去那里!”赵清真起身。 “仙长!下官陪您一起去!”冯知府连忙站起来,一副“我要将功折罪”的架势。 赵清真看了他一眼,点点头:“也好。冯大人正好可以体察一下民情。” 冯知府:“……”他其实更想坐在衙门里指挥。 于是,延平府的父母官冯大人,带着几个精干衙役,陪着赵仙长,浩浩荡荡又鬼鬼祟祟地奔赴城西望江茶寮。 望江茶寮临江而建,生意本来应该不错,但近来城里不太平,客人稀少,老板正趴在柜台上打瞌睡。 见到知府大人突然驾到,老板吓得差点从柜台后面翻出去,连滚带爬地出来迎接:“大大大人!您怎么来了?小的……小的可是良民啊!” 冯知府板起脸,官威十足:“休得惊慌!本官例行巡查!问你,近日可有什么可疑人物在你这里落脚?尤其是邵武来的茶商?” 老板一脸茫然:“邵武茶商?有倒是有几个……但都是熟客了,没什么可疑的啊……” 赵清真打断他:“带我们去后院看看那口井。” 老板不敢多问,连忙引着众人来到后院。后院颇为宽敞,堆着些柴火和杂物,一角果然有一口老井,井口石栏被磨得光滑。 赵清真走到井边,神识探入。井水清澈,但在他的感知中,水汽里果然缠绕着一丝极其隐晦的紫色魔念,比城中其他地方更为凝练,而且……确实带着一股极淡的、被刻意掩盖过的武夷岩茶的气味! 这魔念并非均匀分布,而是如同活物般,盘踞在井底某处。 “井里有东西。”赵清真淡淡道。 “啊?”老板和冯知府都吓了一跳。 “捞上来。”赵清真对衙役吩咐。 衙役们面面相觑,硬着头皮找来井绳和钩爪,折腾了好一会儿,还真从井底捞上来一个用油布紧紧包裹、用丝线捆扎严实的物件! 油布包湿漉漉的,散发着水腥气和一丝淡淡的茶香。 “打开。”赵清真道。 衙役小心翼翼地解开丝线,掀开油布。里面赫然是几块黑乎乎、像是茶砖一样的东西,但质地诡异,表面似乎还刻着极其细微的紫色纹路! “这、这是什么?”冯知府好奇地凑过去。 赵清真目光一凝:“果然如此!以武夷岩茶混合特殊魔土炼制,刻入惑心魔纹,置于水脉节点。井水浸泡,魔念便徐徐渗出,污染水汽。但凡用此水泼洒保持断肠草‘新鲜’者,便会在不知不觉中将魔念沾染其上!” 好阴毒!好巧妙!将魔种藏在茶砖里,置于水中,通过日常用水来传播!若非对水道和人心极为了解,绝想不出此法! 那邵武茶商,以卖茶为掩护,暗中在城中各处水源投放这种“魔茶砖”! “立刻全城搜查所有公共水井和供水点!”赵清真当即下令,“重点查找近期是否有被投入类似异物!” 冯知府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冷汗直冒,连连下令。 然而,衙役和老板围着那几块魔茶砖看了又看,忽然,老板迟疑道:“大人……仙长……这、这茶砖……小的看着有点眼熟……” “嗯?你见过?”冯知府急问。 老板挠挠头:“像是……像是前几天,隔壁巷子张瞎子说他家祖传的‘安神茶砖’,能泡水喝治失眠,还硬塞给我一块,说让我试试……我嫌来历不明,没敢喝,就……就顺手扔井里了……” 所有人:“???” 赵清真也愣了一下:“张瞎子?他是何人?” 老板道:“就是巷口那个算命的瞎眼老头,平时也倒腾些草药符水什么的……人挺孤僻,但好像也是邵武那边过来的……” 搞了半天!让他们如临大敌、严阵以待的“魔头”,可能就是个走街串巷、推销偏方的瞎眼老头?!还把这么重要的“魔砖”随手送人甚至被扔井里了?! 冯知府顿时觉得刚才的紧张有点浪费感情,恼羞成怒:“岂有此理!竟敢妖言惑众!来人!去把那张瞎子给我抓来!” “且慢!”赵清真阻止道,“若真是此人,他目不能视,如何能精准找到水脉节点投放魔砖?又如何能炼制此物?背后定然还有人!切莫打草惊蛇!” 他仔细感应那茶砖上的魔纹,其手法精妙,蕴含的魔功境界不低,绝非一个寻常瞎眼术士所能为。这张瞎子,顶多是个被利用的棋子,甚至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这“茶砖”的真正用途。 “那……现在怎么办?”冯知府没主意了。 赵清真沉吟片刻,心生一计。他对老板低声吩咐了几句。 老板听得目瞪口呆,连连点头。 午后,望江茶寮后院。 张瞎子被茶寮老板“请”了过来,说是井里捞到了宝贝,请大师来看看。老板谎称那茶砖泡水后井水变甜了,还想多要几块。 张瞎子拄着竹杖,摸索着来到井边,嘴里还嘟囔:“早就跟你说过是祖传宝贝,能聚财纳福,泡水延年……你还不信,竟扔井里!暴殄天物啊!” 赵清真和冯知府躲在厢房内,透过窗缝观察。 只见那张瞎子确实目盲,行动迟缓,身上只有微弱的、驳杂的草药气和一点点低劣的骗术灵力,根本毫无魔气。 赵清真神识仔细扫过,最终在其腰间一个破旧的符袋里,感应到了一丝与魔茶砖同源、但更为隐晦的魔念印记——那是一个标记,用于远程监控和激发魔砖效果的! 果然有鬼! 赵清真不动声色,指尖微弹,一缕细微的追踪符印悄无声息地附在了那张瞎子身上。 张瞎子对井口念叨了一番“井水出宝”的吉利话,又从符袋里摸出两块类似的“安神茶砖”,卖给(其实是半卖半送给)了感恩戴德的老板,然后便拄着杖,心满意足地走了。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刚刚差点被当成灭世魔头给抓起来。 “仙长,为何不拿下他?”冯知府急道。 “拿下他,他背后的人立刻就会知道,再想找就难了。”赵清真道,“贫道已在他身上种下追踪符印。他接下来必然会去接触真正的幕后之人,或者去取新的‘货’。我们只需耐心等待,放长线,钓大鱼。” 冯知府恍然大悟,佩服得五体投地:“仙长神机妙算!下官佩服!” 于是,接下来的半天,赵清真便留在府衙,一边打坐调息,一边通过追踪符印监控张瞎子的动向。 冯知府则坐立不安,一会儿担心跟丢了,一会儿又幻想抓住真凶后如何向朝廷请功。 直到日落时分,赵清真忽然睁开眼:“有动静了。张瞎子出了城,往东南方向的山区去了。” “东南山区?那是去邵武的方向!”冯知府道,“仙长,我们是否立刻派人追击?” 赵清真起身:“寻常衙役跟不上,反而误事。贫道亲自去一趟。冯大人,你留守府衙,继续排查水井,安抚百姓。若有消息,贫道自会传讯于你。” 说罢,不等冯知府回应,青衫一闪,人已消失在原地。 冯知府张了张嘴,最终化作一声长叹:“唉……本官还是……继续洗裤子吧……” 夜色中,赵清真如同融入风中的青烟,沿着追踪符印的指引,向着东南山区疾驰而去。 他倒要看看,究竟是何方魔头,在这邵武延平之地,布下如此歹毒之局! 而此刻,远在山区深处的某个隐秘山洞内,一个阴冷的声音正在回荡: “废物!那块‘茶母’竟然被凡人扔进了井里!差点坏了主上大事!” “尊者息怒……那张瞎子只是个瞎子……属下也没想到……” “哼!好在‘茶母’已激活了水脉节点,魔种已然播撒……接下来,只要等到‘月晦之日’,便可……” 声音陡然停顿,似乎感应到了什么。 “嗯?有苍蝇跟来了?速度不慢……正好,拿来血祭,助长魔功!” 山洞内,魔气骤然升腾! 第一百二十五章 邵武魔窟 夜色如墨,山林寂静。 赵清真如同一抹淡青色的幽灵,在崎岖的山径上疾行,脚尖偶尔轻点枝叶,便掠出数丈之远,未惊起丝毫尘埃。他神识锁定着前方那道微弱的追踪符印——张瞎子正被人携着,以一种远超其本身能力的速度向深山移动。 “果然有同伙接应,而且修为不低。”赵清真心中了然,并不急于追上,只是远远吊着,如同最耐心的猎手。 约莫一炷香后,前方那两道气息在一片陡峭的山崖前停了下来。山崖下藤蔓缠绕,看似并无路径。 赵清真隐匿身形,悄然靠近。只见一个穿着黑衣、面目阴鸷的汉子,正提着瑟瑟发抖的张瞎子,左右张望一番后,伸手在一块不起眼的岩石上按了几下。 咔哒哒…… 一阵轻微的机括声响,那布满藤蔓的山壁,竟无声无息地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一股浓郁的药草苦涩味,夹杂着更令人作呕的血腥与魔气,从中扑面而出! 黑衣汉子提着张瞎子,迅速闪入其中,山壁随即合拢,恢复原状,仿佛从未开启过。 “好精巧的机关,好浓郁的魔气!”赵清真目光微凝。这绝非张瞎子那种半吊子能弄出来的手笔,此地必是那幕后魔头的一个重要据点,甚至可能就是炼制那些“魔茶砖”的工坊! 他并未立刻强行破开机关,而是绕到山崖另一侧,寻了一处地势较高、视野隐蔽的所在,收敛全部气息,如同磐石般静立,神识则如同水银泻地,缓缓向那山壁之后探去。 山壁之后,别有洞天。 竟是一个巨大的、经过人工开凿的天然石窟!石窟内灯火通明(并非凡火,而是某种惨绿色的磷火),景象却宛如地狱! 石窟中央,挖着十几个大小不一的池子。有的池子里浸泡着大量新鲜采摘的断肠草,墨绿色的汁液翻滚,散发着浓郁的苦涩和死气;有的池子里则翻滚着暗红色的、粘稠如血的液体,里面似乎还浸泡着某些动物的骨骼甚至……人的残肢!腥臭扑鼻! 数十个目光呆滞、动作僵硬的“人”(或许已不能称之为人)如同行尸走肉般,在池子间忙碌着。他们将浸泡好的断肠草捞出,沥干,又投入到那些血池中进行某种腌渍。另一边,则有人将一些已经处理好的、颜色变得暗紫发黑的断肠草,与捣碎的武夷岩茶、某种黑色的泥土混合,填入模具,压制成一块块茶砖的模样。 而在石窟的尽头,是一个巨大的祭坛。祭坛上刻满了狰狞扭曲的魔纹,中央供奉着一尊三头六臂、面目模糊却散发着滔天魔气的诡异神像。神像前,摆放着数十块已然成型、魔光流转的“魔茶砖”,显然比张瞎子兜售的那些次级品要精良得多! 方才那黑衣汉子,正将张瞎子扔在祭坛前,对着一个背对着洞口、身穿暗紫色长袍的身影跪下禀报:“尊者,人带来了。但‘丙字柒号茶母’出了点意外,被愚民误投入井中,已被官府发现并起出。” 那紫袍尊者缓缓转过身,露出一张苍白瘦削、眼窝深陷的中年人脸庞,他手中正把玩着一块紫光氤氲的魔茶砖,闻言眉头一皱,声音沙哑冰冷:“废物!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那张瞎子呢?处理干净没有?” 黑衣汉子连忙道:“属下已检查过,张瞎子身上并无追踪印记,只是个一无所知的瞎子。属下觉得……或许还可再利用一番……” “哼,愚昧!”紫袍尊者冷哼一声,“官府既已起出茶母,顺藤摸瓜是迟早的事!这瞎子留不得了!”他眼中凶光一闪,屈指一弹,一道紫黑色的魔火便射向瘫软在地、吓得说不出话的张瞎子! 眼看张瞎子就要被魔火焚身,洞外隐匿的赵清真知道不能再等! “北斗玄枢,破邪显正!敕!” 一声清叱如同九天惊雷,穿透山壁,直接在石窟内炸响! 与此同时,一道璀璨的银色星芒自虚空浮现,后发先至,精准地击中了那道魔火! 轰! 魔火与星芒同时爆散,强烈的能量冲击波震得整个石窟嗡嗡作响,那些忙碌的“行尸”一阵东倒西歪! “谁?!”紫袍尊者又惊又怒,猛地看向洞口方向! 轰隆!! 那扇精心伪装的石门,连同周围大片山壁,如同被无形巨锤击中,轰然炸裂开来!碎石纷飞中,一袭青衫飘然而入,不是赵清真又是谁? 他手持已然出鞘的归尘剑,剑身暗金流光,雷纹游走,七星宝石光芒灼灼,将洞内惨绿的磷火都压了下去。磅礴浩然的道门威压瞬间充斥整个石窟,那些魔气、死气、血腥气如同遇到了克星,剧烈翻腾消退! “无量天尊。”赵清真目光扫过洞内宛如炼狱的景象,最后落在紫袍尊者身上,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阁下在此炼制如此阴毒之物,惑乱人心,荼毒生灵,就不怕天谴吗?” 紫袍尊者瞳孔骤缩,死死盯着赵清真和他手中的归尘剑,脸上闪过一丝忌惮,但随即被狰狞取代:“归尘剑?!你是全真龙门派的牛鼻子!怪不得能找到这里!坏我主上大事,在福州杀死黑袍尊者,你才该遭天谴!” 他嘴上放着狠话,脚下却悄然后退半步,暗暗打了个手势。那名黑衣汉子和其他几个看似头目的魔修,立刻悄无声息地散开,隐隐将赵清真包围起来。那些呆滞的“工人”也停止了动作,麻木地转向赵清真,眼中开始泛起诡异的红光。 赵清真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却浑不在意,反而笑了笑:“主上?看来阁下也只是个跑腿打杂的。说说吧,你们搞这么多断肠草魔茶,究竟想做什么?总不会真是为了帮人治疗失眠吧?” “找死!”紫袍尊者被他的调侃激怒,厉喝一声,“杀了他!用他的精血神魂,来祭炼最强的‘罗刹茶母’!” 命令一下,那名黑衣汉子率先发难!他怒吼一声,身上肌肉贲张,皮肤浮现出黑色鳞片,双手化作利爪,带着腥风扑向赵清真!竟是个修炼魔功的体修! 与此同时,另外几个魔修也纷纷祭出法器,有的是惨白的骨幡,摇动间飞出无数厉鬼虚影;有的是污血淋漓的飞剑,带着腐蚀性的魔气刺来;还有的直接喷出毒火毒烟! 而那些被魔功控制的“工人”,则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吼,如同潮水般悍不畏死地涌了上来!他们虽无甚法力,但数量众多,且浑身沾染魔毒,抓咬之下也足以令人烦不胜烦! 面对这铺天盖地的围攻,赵清真却只是摇了摇头:“乌合之众。” 他甚至没有动用归尘剑,只是左手掐了个诀,口中轻诵:“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金光速现,覆护真人!” 嗡——! 一道璀璨夺目的金色光罩瞬间以其为中心扩张开来,如同倒扣的金钟,将其护在其中! 黑衣汉子的利爪、魔修的骨幡鬼影、污血飞剑、毒火毒烟,以及那些疯狂扑上的魔化工人,一触碰到这金色光罩,顿时如同撞上了铜墙铁壁! 砰砰砰砰! 闷响声不绝于耳! 厉鬼虚影发出凄厉惨叫,瞬间消散;污血飞剑倒卷而回,灵光黯淡;毒火毒烟被金光一照,滋滋作响,化为青烟;那些魔化工人更是如同下饺子般被弹飞出去,摔得骨断筋折! 唯有那黑衣体修,仗着皮糙肉厚,硬抗着金光灼烧,利爪狠狠抓在光罩之上,竟抓得金光一阵荡漾! “有点意思。”赵清真挑眉,终于动了。 他右手归尘剑依旧倒提,左手却并指如剑,快如闪电般点出! 指尖并非攻向黑衣汉子,而是凌空划出一道玄奥的符箓,印在了金光罩之上! “乾坤借法,雷来!” 轰咔——! 金色光罩之上,骤然迸发出无数道细密的银色电蛇!如同活物般,瞬间缠绕上黑衣汉子的双臂! “啊!!!”黑衣汉子发出杀猪般的惨嚎,他那堪比精铁的魔化双臂,在至阳雷霆之下,竟如同枯枝般被电得焦黑断裂!整个人被雷霆之力狠狠炸飞出去,撞在石壁上,生死不知! 这一切说来话长,实则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从围攻到反击,不过眨眼功夫! 紫袍尊者甚至还没来得及施展第二个法术,他手下最强的体修就已经报废了! 其他魔修吓得魂飞魄散,攻势顿时一滞。 赵清真却不会给他们喘息之机。他一步踏出金光罩,归尘剑终于扬起! 剑光并不绚烂,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与锋芒! 唰!唰!唰! 如同热刀切黄油,剑光过处,那惨白的骨幡被一分为二,幡中主魂哀嚎着湮灭;污血飞剑被斩成数截,灵性尽失;喷吐毒火的魔修捂着脖子倒下,伤口并无血迹,只有焦黑的雷纹…… 不过三五剑,那几个魔修便已非死即伤,倒地不起! 而那些魔化工人,失去了指挥,又感受到归尘剑上那凛然不可侵犯的纯阳道威,纷纷畏缩后退,眼中红光消退,重新变回麻木呆滞的模样。 石窟内,瞬间只剩下赵清真和那紫袍尊者还站着。 紫袍尊者脸色煞白,额头冷汗涔涔。他没想到这年轻道士竟强悍至此!这分明已是炼神还虚的境界!远非他这靠丹药和邪法堆上去的修为所能抗衡!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他声音干涩,下意识地后退,靠在了那狰狞的魔像祭坛上。 赵清真挽了个剑花,归尘剑斜指地面,步步逼近:“贫道赵清真。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你们炼制这些魔茶,意欲何为?你口中的‘主上’,又是谁?” 紫袍尊者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疯狂,他猛地一把抓起祭坛上那块紫光最盛的魔茶砖,嘶吼道:“你想知道?那就尝尝这‘罗刹茶母’的滋味吧!” 他竟不是将茶砖掷向赵清真,而是猛地将其拍向自己的胸口! 噗! 魔茶砖竟如同活物般,瞬间融入他的体内! “呃啊啊啊——!”紫袍尊者发出痛苦至极的嚎叫,身体剧烈抽搐膨胀!皮肤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紫色魔纹,双眼变得漆黑一片,口中长出獠牙,指甲变得尖长锐利!一股远比之前狂暴凶戾数倍的魔气,如同风暴般从他体内爆发出来! “以身为祭……恭请罗刹魔尊降临!!!”他发出最后一声非人的咆哮,彻底失去了理智,变成了一只只知杀戮的魔物!其气息,竟瞬间突破了原有境界,达到了接近炼神还虚的边缘! “吼!!!”魔化的紫袍尊者——或者说罗刹魔傀,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猛地扑向赵清真!速度力量远超之前那体修,利爪挥出,带起道道撕裂空间的黑色魔刃! “邪魔外道,终究是邪魔外道。”赵清真面对这骇人变化,却依旧平静,只是眼中多了一丝凝重,“强行吞噬魔种,透支生命本源,换取短暂力量,可笑又可悲。” 他不再留手,归尘剑发出一声清越剑鸣,剑身雷纹彻底激活! “北斗七元,神气统天。天罡所指,摧破万邪!斩!” 归尘剑化作一道暗金色的雷霆匹练,迎向那扑来的罗刹魔傀! 剑光与魔爪***撞在一起! 轰——!!! 巨大的爆炸声几乎掀翻了整个石窟!碎石如雨般落下!那些池子被震得粉碎,毒液四溅! 光芒散尽,只见赵清真持剑而立,衣袂飘飘,毫发无伤。 而那罗刹魔傀,则僵立在原地,保持着扑击的姿势。它的眉心、胸口、丹田处,各出现了一个细小的焦黑剑孔,纯阳雷霆剑气正在其体内疯狂破坏! “不……可……能……”魔傀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眼中的漆黑迅速褪去,变回绝望与不甘,随即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轰然倒地,迅速干瘪风化,最终只剩下一套空荡荡的紫袍和些许灰烬。 尘埃落定。 赵清真归剑入鞘,看着满目狼藉的石窟,轻轻叹了口气。 他走到那吓晕过去的张瞎子身边,渡过去一丝真元将其救醒。 张瞎子醒来,茫然四顾,感受到周围残留的恐怖气息,吓得又要晕过去。 “不必害怕,妖人已伏诛。”赵清真温言道,声音中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你也是被利用的。将你知道的,关于那茶商和这些人的事情,都说出来。” 在赵清真的道术安抚下,张瞎子断断续续地交代了。原来那紫袍尊者等人,确实是以邵武茶商的身份作掩护。他们利用张瞎子等本地眼线,低价售卖掺有微量安神(实为麻痹心智)药物的茶叶,培养“客户”,同时暗中收集断肠草,在此地炼制魔茶砖。其目的,似乎是为了在某个特定时间(“月晦之日”),将大量魔茶投入延平府乃至整个闽北的水源系统,造成大规模的心智混乱和自残事件,以此献祭,召唤更恐怖的魔物,或者进行某种可怕的仪式…… 赵清真越听,眉头皱得越紧。这阴谋波及范围之广、用心之歹毒,远超想象!这绝不是一个紫袍尊者能策划的,背后必然有一个庞大的魔道组织! 必须尽快通知冯知府,彻底清查水源,并上报朝廷! 他制住张瞎子,又仔细搜查了整个石窟,找到了一些记载着魔茶配方和投放计划的残卷,以及那尊魔像——这魔像本身也是一件沟通魔域的邪器,被他以真火彻底焚毁。 做完这一切,天已蒙蒙亮。 赵清真提着张瞎子,走出这片魔窟,一道传讯符化作金光射向延平府方向。 他站在山巅,望着延平府的方向,目光深邃。 月晦之日……看来要抓紧时间了。 只是不知,那背后的“主上”,此刻又藏在何处,窥伺着呢? 第一百二十六章 月晦除魔 延平府的天空,在永乐十四年七月初五这一天,显得格外阴沉。并非乌云密布,而是一种无形的、粘稠的压抑感笼罩全城,连平日里最聒噪的知了都闭上了嘴。 百姓们缩在家里,门窗紧闭,尽管府衙派人挨家挨户通知,声称“妖道已除,水源已净”,但那种发自心底的惶惑不安,却驱之不散。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死寂。 府衙内,冯知府坐立难安,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面前摊着赵清真以传讯符送来的简讯和几页从魔窟搜出的残卷,上面记录的魔茶投放计划和“月晦献祭”的字眼,看得他头皮发麻,裤裆隐隐又有湿润的冲动。 “仙、仙长怎么说?他什么时候回来?”冯知府抓着师爷的袖子,声音发颤。他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那位青衣剑仙了。 师爷苦着脸:“大人,仙长传讯只说魔窟已毁,主犯伏诛,令我等严密监控全城水源,尤其是子时前后……他、他说会尽快赶回……” “子时……月晦……”冯知府看着窗外昏沉的天色,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快赶上更夫的梆子了。 而此时,赵清真正提着半死不活的张瞎子,如同拎着一只鸡崽,在返回延平府的山路上疾驰。他眉头微蹙,并非因为手中这累赘,而是心中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警兆。 那紫袍尊者临死前的话,石窟中那尊被毁的魔像,还有残卷上语焉不详的“主上”……这一切都指向一个更深沉、更狡猾的存在。它真的会坐视自己苦心经营的据点被毁,计划流产吗? 月晦之夜,阴气最盛,魔念最活跃。若是那幕后主使想要最后一搏,今晚便是最佳时机! 他必须尽快赶回延平府,坐镇中枢,以防不测。 然而,就在他距离延平府城墙不足十里之时,怀中一枚用于感应城中水汽异常的玉符,突然发出急促的、几乎烫手的热量! “不好!”赵清真脸色微变,“魔念提前爆发了?!不对……是诱饵!” 他瞬间明白,那幕后主使恐怕早已料到或察觉了他的行动,这是调虎离山!用某种方式提前引动了部分魔念,制造混乱,逼他急于回城,而在回城的路上…… 轰隆!!! 前方道路两侧的山林间,突然爆发出冲天的魔气!足足八道穿着各色服饰、却同样魔气森森的身影飞掠而出,占据八方方位,瞬间结成一个诡异的魔阵! 阴风怒号,草木凋零!强大的魔域力场将方圆百丈彻底封锁,隔绝内外! 这八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打扮各异,甚至有的还穿着僧袍道服,显然都是魔道安插在延平府乃至邵武一带、长期潜伏的棋子!此刻为了阻拦他,全部暴露了出来! 他们的个体修为远不如那紫袍尊者,但八人合力,借助阵法,爆发出的魔威竟也达到了炼神还虚的门槛! “归尘剑主!此路不通!”为首一个伪装成樵夫的老魔桀桀怪笑,“主上算无遗策,早知道你这牛鼻子会多管闲事!今日便让你葬身于此,用你的精血为‘罗刹魔尊’的降临祭旗!” 赵清真停下脚步,将吓晕过去的张瞎子随手丢在路边树下。他扫了一眼这八魔锁空的阵势,叹了口气:“真是……一点新意都没有。你们魔道除了结阵拦路和喊口号,就不会点别的了吗?” 他拍了拍青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慢悠悠地拔出了归尘剑。暗金色的剑身在晦暗的天光下,流淌着令人心悸的寒芒。 “一起上吧,贫道赶时间。” 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可置疑的傲慢。 八魔被他的态度激怒,齐声厉啸,催动魔阵!无数漆黑的魔刃、毒火、怨魂、污血,如同狂风暴雨般从四面八方轰向赵清真!魔气滔天,足以瞬间湮灭任何炼气化神境的修士! 赵清真却只是摇了摇头:“花里胡哨。” 他并未施展任何华丽剑招,只是将归尘剑竖于身前,左手掐诀,轻喝一声:“北斗镇魔,万邪辟易!” 归尘剑格上的七颗异色宝石骤然爆发出璀璨星芒,对应天上北斗七星!七道凝练如实质的星辰光柱从天而降,无视魔阵封锁,直接灌注于剑身之上! 嗡——! 归尘剑发出一声愉悦的嗡鸣,剑身雷纹彻底激活,化作一道环绕周身的暗金色雷霆剑轮! 那铺天盖地而来的魔道攻击,一触碰到这雷霆剑轮,便如同冰雪遇阳春,纷纷消融、崩碎、湮灭!连那看似坚固的魔阵壁垒,都被星辰之力冲击得剧烈摇晃,光芒明灭不定! “不可能!”八魔齐齐变色,难以置信!他们合力布下的魔阵,竟连对方一招都挡不住?! “井底之蛙,安知天河之广?”赵清真淡淡一句,手中剑诀一变,“北斗伏魔,破!” 雷霆剑轮猛然扩张,化作七道巨大的、蕴含着不同星辰属性的剑气(贪狼破邪、巨门镇封、禄存化煞、文曲涤心、廉贞焚恶、武曲诛妖、破军斩魔),如同七条咆哮的星河,向着八方魔徒悍然冲去! 轰!轰!轰!轰…… 连续七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八魔苦心布下的魔阵,如同纸糊般被轻易撕裂! 那八名魔徒,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被各自对应的北斗剑气穿胸而过!无论是护身魔器还是遁法,在绝对的境界和力量差距面前,皆不堪一击! 剑气过后,八具焦黑的尸体倒地,迅速化为飞灰。魔阵消散,山林恢复寂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赵清真归剑入鞘,看都没看那些灰烬一眼,提起树下的张瞎子,继续赶路。从被拦到破阵杀人,前后不过十息时间。 “希望延平府那边,还来得及。” 当赵清真提着张瞎子出现在延平府衙时,冯知府差点激动得哭出来,恨不得扑上去抱住他的大腿。 “仙长!您可回来了!吓死下官了!” “情况如何?”赵清真直接问道。 “按、按仙长吩咐,所有水井都派了重兵把守,城中青壮也组织了巡夜……但、但刚才日落后,城里还是有好几处地方突然出现骚乱!有人像是发了癔症,哭喊着要去找断肠草,力大无穷,伤了好几个人!都被衙役们勉强压制下去了……但人心惶惶啊!”冯知府语无伦次地汇报。 赵清真神识一扫全城,果然感受到好几处魔气躁动的焦点,虽然不强,却如同星星之火,正在引燃人们心中的恐惧。而那幕后黑手,依旧隐藏得极深。 “它是在试探,也是在消耗。”赵清真冷声道,“真正的杀招,恐怕还在后面。冯大人,立刻带人去城隍庙!” “城隍庙?”冯知府一愣,“去那里做什么?” “水脉节点已被贫道清理,它若想最大范围地扩散魔念,操控全城,必然要找一个能汇聚全城信仰与情绪的地方!城隍庙,香火鼎盛,又是阴司代表,正是最佳选择!而且……”赵清真眼中寒光一闪,“它恐怕还想染指此地仅存的正神——拿公的最后神力!” 冯知府虽然不太明白,但听仙长语气严重,不敢怠慢,立刻点齐所有能动的衙役捕快,浩浩荡荡又战战兢兢地冲向城隍庙。 此刻,城隍庙内,却是一片诡异的寂静。 原本守庙的庙祝和几个伙计,早已昏倒在地。庙中烛火摇曳,却泛着诡异的绿色。 一个身影,正站在拿公那可怜巴巴的小神龛前。此人穿着普通的市民衣服,面貌寻常,丢人堆里都找不出来,正是那日与张瞎子接头的“邵武茶商”之一,也是魔教在此地的另一颗重要棋子! 他手中捧着一个漆黑的陶罐,罐口贴满了符纸,里面似乎有什么活物在疯狂冲撞。 “嘿嘿……拿公卜福……你这废物正神!香火稀薄,神力衰弱,连自己的地盘都看不住!”假茶商对着拿公神像狞笑,“主上仁慈,给你个机会!乖乖献出你的神核,融入这‘万怨蛊’中,助我们成就大事,否则……今夜就叫你神形俱灭!” 那拿公神像微微颤抖着,散发出微弱的抵抗神光,却根本无法驱散对方身上那浓郁的魔气。 假茶商见状,哈哈大笑,就要揭开那陶罐的封印! 就在这时,庙外传来一声中气不足的呐喊:“里、里面的妖人听着!你已经被包围了!立刻放下武器投降!”——是冯知府到了,躲在衙役后面喊话。 假茶商动作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戾气:“不知死活的蝼蚁!” 他随手一挥,一股魔风卷出庙门,将最前面几个衙役吹得人仰马翻! 冯知府吓得差点又趴下。 就在这时,一道青影如同鬼魅般掠过众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庙内假茶商身后。 “哦?你要叫谁神形俱灭?” 假茶商浑身汗毛倒竖,猛地回头,看到赵清真那平静无波的脸庞,吓得魂飞魄散!他想也不想,直接将手中陶罐砸向拿公神像,同时自身化作一道黑烟向地下遁去! “冥顽不灵。”赵清真并指如剑,后发先至,一道剑气精准点中那陶罐! 啪! 陶罐凌空炸裂!里面哪是什么蛊虫,分明是一团浓缩到极致的、由无数怨念和魔气组成的黑色秽物,如同活物般尖叫着扑向拿公神像! 若被其沾染,拿公这点微弱神性必然被污染吞噬! 与此同时,那假茶商也已半截身子遁入地下! 眼看拿公就要遭殃,魔徒就要遁走! 赵清真却似乎早有预料,左手虚空一抓,并非抓向那秽物,也不是抓向魔徒,而是直接抓向那瑟瑟发抖的拿公神像! “拿公!借你神火一用!放心,死不了!” 一股温和却磅礴的力量瞬间注入拿公神像!拿公那微弱的神力如同被投入滚油的火星,轰地一下被点燃、放大!他感觉自己从未如此强大过!(虽然只是暂时的) “啊——!”拿公下意识地发出一声呐喊(神念的),原本微弱的神光瞬间爆发,如同一个小太阳,照亮了整个城隍庙! 那扑来的怨念秽物被这突如其来的纯正神光一照,顿时如同遇到克星,发出凄厉惨叫,嗤嗤作响,迅速消融蒸发! 而赵清真的右手归尘剑,则早已插入地面! “地脉封禁,邪魔难遁!起!” 轰隆! 地面一阵剧烈波动,那半截身子遁入地下的假茶商,竟被一股无形巨力硬生生从地里“挤”了出来!他满脸惊骇,仿佛看到了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你……你怎能操控地脉?!这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赵清真一步踏出,已至其面前,归尘剑尖轻飘飘地点在其眉心,“比起你们那点操控水脉的微末伎俩,贫道这点手段,还算过得去吧?” 假茶商面如死灰,彻底绝望。 赵清真却并未立刻杀他,剑尖微吐真元,瞬间封锁其全身魔功,然后对庙外喊道:“冯大人,进来抓人吧!活的!” 冯知府和衙役们这才敢探头探脑地进来,看到被制服的魔徒和安然无恙的拿公神像(光芒已经缩回去了),顿时松了口气,七手八脚地上前锁人。 拿公的神念虚弱地传递过来:“多、多谢仙长……再造之恩……小神……小神快被您抽干了……”刚才那一下,差点把他这点老家底全烧光。 赵清真笑道:“放心,破而后立。经此一遭,你神火重燃,信仰有望,日后香火只会更旺。”他顺手将一丝精纯的先天元气渡入神像,算是补偿。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那被锁住的假茶商,眼中突然闪过一抹极其诡异狡黠的紫芒,他猛地抬头,对着赵清真做出一个极其扭曲的笑容,声音变得尖锐怪异,不再是本人的声音: “归尘剑主……果然名不虚传……可惜……你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魔种早已种下……不在水中……不在草中……而在……人心之中!” “月晦已至……仪式……已经开始!哈哈……哈哈哈……” 他狂笑着,身体如同充气般急剧膨胀! “小心!他要自爆!”赵清真脸色一变,瞬间撑开护体金光,将冯知府等人护在身后! 然而,预期中的自爆并未发生。那假茶商的身体膨胀到极致后,却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般迅速干瘪下去,最终只剩下一张人皮和衣物落地!而一道极其凝练的紫色魔魂,却趁机冲天而起,就要逃之夭夭! “想走?”赵清真早有防备,归尘剑一指,“北斗锁魂!” 七道星辰锁链自剑尖飞出,瞬间追上那魔魂,将其层层捆绑,拖了回来! 但那魔魂依旧在疯狂尖笑:“没用的!锁住我这缕分魂又如何?仪式的关键不在我!而在……你猜猜,此刻全城百姓,在极致的恐惧和绝望下,他们的念头会汇聚向何处?会滋养何物?!” 赵清真神识猛地扫向全城! 只见随着子时(月晦最盛时)临近,城中各处被压抑的恐惧、绝望、猜疑情绪,在残余魔念的引导下,竟如同百川归海般,向着某个方向汇聚! 而那方向,赫然是——府衙大牢! 更准确地说,是府衙大牢深处,那个被冯知府关押了无数冤屈罪犯、积累了数十年怨愤煞气的……死牢! 那幕后主使的真正目的,从来就不是用水或者断肠草!那只是掩人耳目的前奏!它真正的目标,是借助月晦之夜,引动全城的负面情绪,注入那早已怨气冲天的死牢,以其为熔炉,孕育出一尊至阴至邪的——罗刹鬼王! “好一招瞒天过海!声东击西!”即便是赵清真,此刻也不得不佩服这幕后黑手的算计之深! 他再也顾不上其他,对冯知府扔下一句:“看好这里!”青衫一闪,人已化为一道惊鸿,直扑府衙大牢! 冯知府还没从人皮恐惧中回过神来,又听到“罗刹鬼王”四个字,腿一软,再次很没出息地晕了过去。师爷和衙役们面面相觑,只好先把知府大人和那张人皮一起抬回去…… 赵清真速度极快,瞬息间便已至府衙大牢外。 此刻的大牢,已被浓郁如墨的阴煞怨气笼罩!鬼哭狼嚎之声不绝于耳!牢墙之上凝结出厚厚的黑色冰霜!寻常衙役早已吓跑,方圆百丈内生灵避易! “吼——!!!” 一声低沉、恐怖、蕴含着无尽怨毒与饥饿的咆哮,从牢狱深处传来!整个大地都在微微颤抖! 轰隆!! 牢狱厚重的铁门连同大片墙壁,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从内部轰然撞碎! 烟尘弥漫中,一个庞大、扭曲、丑陋到极点的身影,缓缓踏出! 它高约三丈,青面獠牙,头上长着弯曲的犄角,浑身覆盖着如同焦炭般的硬壳,硬壳缝隙中流淌着熔岩般的血光。一双巨眼如同两个血潭,燃烧着毁灭的火焰。十指利爪如同弯曲的镰刀,散发着撕裂灵魂的寒意! 正是借助死牢怨气和全城恐惧孕育而生的——罗刹鬼王! 其气息,赫然已达到了炼神还虚的巅峰!甚至隐隐触摸到一丝炼虚合道的边缘!远超之前那紫袍尊者强行变化的魔傀! “麻烦了……”赵清真面色凝重起来。这玩意儿刚诞生,力量还不稳定,但潜力极其可怕,若让其彻底稳固境界,吞噬生灵,后果不堪设想! 罗刹鬼王血红的双眼瞬间锁定了拦在它面前的赵清真——这个唯一还敢站在它面前、散发着令它厌恶的纯阳气息的“小虫子”! “吼!!!”它发出一声震天咆哮,巨大的利爪带着撕裂空间的威势,当头拍下!速度快得超乎想象! 赵清真不敢怠慢,归尘剑全力斩出! 铛——!!! 剑爪相交,发出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之声!恐怖的气浪呈环形扩散,将周围房屋的瓦片瞬间掀飞! 赵清真身形微微一晃,竟被震退半步!虎口微微发麻! 而那罗刹鬼王的爪子上,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 “好硬的外壳!好强的力量!”赵清真暗惊。这孽畜的物理防御和力量,简直变态! 罗刹鬼王见一击未能拍死这小虫子,更加暴怒!它双爪齐出,如同狂风暴雨般攻来!同时张开巨口,喷出滔天的黑色魔火,那火焰不仅灼烧肉体,更能焚烧神魂! 一时间,府衙门前如同化作了修罗场!剑光纵横,魔爪翻飞,魔火滔天!巨大的轰鸣声传遍全城! 赵清真将身法施展到极致,归尘剑化作团团光影,或挡或卸,或刺或削,北斗雷霆剑气不断落在鬼王身上,炸起团团火光,却难以造成致命伤害!这鬼王乃怨气聚合而生,只要城中恐惧不散,地脉怨气不绝,它便几乎能量无限! “不能拖延!必须一击破其核心!”赵清真心念电转,一边周旋,一边以神识疯狂扫描鬼王全身,寻找其怨气汇聚的核心所在! 然而那核心被重重怨气保护,极难锁定! 就在战斗陷入胶着之际,一个微弱却坚定的神念,突然传入赵清真实脑海:“仙长……攻其脐下三寸……那是……那是小神当年镇压的一处古战场怨气泄漏点……也是它力量转化的枢纽……” 是拿公!他燃烧着刚刚恢复的微弱神力,勉强穿透魔域,指出了关键! 赵清真眼睛一亮:“多谢!” 他猛地荡开鬼王利爪,身形借力冲天而起,居高临下,归尘剑发出前所未有的嗡鸣!剑格上七星宝石光芒大放,引动周天星力!剑身雷纹彻底激活,化作一道缠绕着亿万电蛇的暗金雷霆! “北斗归一,万雷朝宗!诛邪!” 他以身合剑,人剑合一,化作一道开天辟地般的暗金雷柱,如同九天罚世之矛,以无可阻挡、无可闪避之势,直刺罗刹鬼王脐下三寸! 那罗刹鬼王也感受到了致命威胁,疯狂咆哮,将所有怨气魔火汇聚于脐下,形成一面厚厚的黑色盾牌! 然而,在凝聚了赵清真全部修为、引动北斗星力与雷霆之威的归尘剑面前,这一切抵抗都是徒劳! 嗤——!!! 如同烧红的铁钎刺入牛油,暗金雷柱轻易洞穿了怨气盾牌,精准无比地刺入了鬼王脐下三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罗刹鬼王庞大的身躯猛地僵住,血红的双眼瞪得滚圆,充满了难以置信。 下一刻—— 轰隆隆隆——!!! 无法形容的恐怖能量从它体内爆发开来!无尽的怨气、魔火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疯狂向外喷射!它的身体如同吹爆的气球,寸寸裂解,化作最精纯的阴气能量,四散冲击! 赵清真早已抽剑后退,撑起最强护罩,抵挡着这毁灭性的能量冲击波。 爆炸持续了足足十息才渐渐平息。 烟尘散尽,原地只留下一个巨大的深坑,以及弥漫在空气中、迅速消散的精纯阴气。那不可一世的罗刹鬼王,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全城那浓郁的恐惧怨气,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消散。月光艰难地穿透云层,洒下清辉。 结束了。 赵清真微微喘息,收剑归鞘。刚才那一击,几乎抽空了他大半真元。 这时,冯知府终于在一众衙役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赶了过来(主要是看没动静了),看着眼前那个大坑,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 “仙、仙长……那、那怪物……” “解决了。”赵清真淡淡道,“通知百姓,没事了。彻底清理死牢,超度亡魂,以杜后患。” 冯知府如同在梦里,连连点头。 第二天,延平府恢复了往日的喧嚣。妖魔鬼怪的阴影散去,百姓们走出家门,脸上重新有了笑容。 冯知府一边忙着写那份注定又要惊动朝廷的《延平府降妖除魔详表》(重点描述了自己的英明领导和微末功劳),一边按照赵清真的指示,清理死牢,请和尚道士做法事,又大力修缮拿公祠,宣传拿公显灵事迹。 拿公的香火果然旺盛了不少,神像脸上的泥彩好像都鲜艳了许多。 赵清真婉拒了所有的酬谢和挽留,在次日清晨,悄然离开了延平府。 城门外,冯知府带着大小官员相送,感激涕零。 “仙长一路保重!延平百姓永感仙长大恩!” 赵清真笑了笑,目光扫过恢复生机的城市,最后落在冯知府身上:“冯大人,《道德经》有云:‘自见者不明,自是者不彰。’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日后遇事,多思民心,少念官帽,或许更能‘亨通’。” 冯知府老脸一红,若有所思,深深一揖:“下官……谨记仙长教诲!” 赵清真点点头,青衫一拂,踏着晨露,飘然远去。 江湖依旧,道心长青。 只是不知下一个需要“降妖除魔”的地方,又会有什么样的“糊涂官”和“有趣”的妖怪在等着他呢? 第一百二十七章 泉州龙谣 大明永乐十四年,七月初七。 泉州港,万帆云集,桅杆如林。作为当之无愧的“东方第一大港”,这里汇聚着来自四海八方的商贾、水手、使臣,以及形形色.色.的奇人异士。空气里混杂着咸腥的海风、浓郁的香料、还有各种听不懂的异域语言,喧嚣而富有生机。 一袭青衫的赵清真,行走在熙熙攘攘的码头区,与周遭的热闹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面容年轻,目光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沧桑,仿佛看透了数百年的光阴流转。没错,他确实看过——他的灵魂和肉体,都来自公元1987年,一个距离此刻足足有五百多年的未来世界。 “七夕了啊……”赵清真看着港口一些商铺门前挂起的巧果和彩线,有些恍惚。在他的时代,七夕是情人节,而在这里,是乞巧节。时空的错位感,时常会这样不期而至。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背后用青灰布套包裹的归尘剑,剑鞘传来熟悉的冰凉触感,让他稍稍安心。这把剑是他穿越后打造的神剑,剑身暗金,剑锋薄如蝉翼,蕴藏着连他也未能完全参透的力量。 刚踏入泉州地界,他就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不是妖气,也不是魔气,而是一种……躁动不安的水汽,以及弥漫在港口水手和渔民中间,一种压抑的恐惧。 “听说了吗?郑和郑大人的宝船队,前些日子在澎湖那边出大事了!”一个茶摊上,几个皮肤黝黑的水手正在低声交谈,声音带着后怕。 “可不是嘛!说是遇上了‘怪鱼’,比山还大!兴风作浪,好几条大船都受损了!幸亏郑大人船坚炮利,才勉强击退,这不,赶紧开到咱们泉州港来修整了!” “什么怪鱼!我三舅姥爷的二闺女的女婿就在一条补给船上当伙夫,他偷偷跟我说,那根本不是鱼!是龙!一条浑身漆黑、口吐毒雾的黑龙!”一个水手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 “黑龙?我的娘诶!这、这怎么可能?” “千真万确!听说那黑龙凶得很,专挑大船下手,已经祸害了不少过往商船了!郑大人船队那是运气好,换了别的船队,早就全军覆没了!” 赵清真端着刚买的一碗清茶,不动声色地坐在旁边桌子上,耳朵却竖了起来。 黑龙?浑身是毒?专在海上祸害船只? 他眉头微蹙,想起一个多月前,他在杭州钱塘江边,确实击伤了一条借助钱塘大潮兴风作浪、快要化龙的黑色巨蛟。那巨蛟已初具龙形,毒性猛烈,被他以归尘剑重创后遁入东海。难道……是它?不仅没死,还因祸得福,彻底化龙了?并且跑到这南海上继续为恶? 若真是那条黑蛟所化,那这孽畜的成长速度也太惊人了!而且其毒性恐怕更胜往昔! 就在这时,码头方向传来一阵喧哗和骚动。只见一队盔明甲亮、军容整肃的官兵护送着几位官员模样的人,匆匆向港内最大的船厂方向走去。为首一人,面白无须,气度沉稳,虽面带倦色,却目光锐利,不怒自威。周围百姓纷纷避让行礼,口称“郑公公”。 正是大名鼎鼎的三宝太监,钦差总兵官,郑和! 赵清真目光一凝,注意到郑和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极淡的黑气,并非病气,而是沾染了某种阴毒邪秽的迹象。他身后的几位副将,也或多或少有此症状。 “看来传言非虚,郑和船队确实遇到了棘手的东西,而且人员还中了毒。”赵清真心中暗道。于公于私,他似乎都不能袖手旁观了。于公,郑和下西洋是旷世壮举,维系海疆安宁,造福诸国;于私,那黑龙若真是他打伤的那条黑蛟,此番为恶,他也有一份因果。 打定主意,赵清真放下茶钱,起身远远跟上了郑和一行的队伍。 泉州船厂戒备森严,但赵清真身法玄妙,如同闲庭信步般,便避开了哨卡,悄无声息地潜入厂区内部。 只见港湾内,停泊着数艘体量巨大的宝船,宛如海上宫殿。其中几艘明显受损严重,船体上有巨大的爪痕和腐蚀痕迹,工匠们正在紧张地抢修。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甜腥中带着腐朽的气味,正是那黑龙之毒! 赵清真隐匿身形,靠近其中一艘受损最重的宝船。他神识扫过,能清晰地感受到船体上残留的浓郁妖气和剧毒。那毒性不仅腐蚀木材铁器,更能侵蚀生灵精气,难怪连郑和那样的高手都面露疲态。 他正仔细观察,忽然心有所感,猛地抬头望向船桅高处! 只见一道极其淡薄、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黑色烟气,正如同有生命般,缠绕在主桅杆的瞭望台上,似乎在窥探着什么! “妖气分身?”赵清真眼中寒光一闪。这孽畜果然狡猾,竟然留下了一丝妖念在此监视船队修整情况! 他并指如剑,指尖一缕纯阳真火便要弹出,将那妖念焚毁。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何方高人,驾临敝处?” 声音平和,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赵清真心中微惊,他自认隐匿功夫不错,竟被人悄无声息地摸到身后!他缓缓转身,只见郑和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数丈之外,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郑和身边,还跟着两个太阳穴高高鼓起、眼神精光内敛的护卫,显然是顶尖高手。 郑和虽然面色疲惫,但气息悠长,目光如电,显然修为不俗。他打量着赵清真,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眼前这年轻道士,气度非凡,周身气息圆融内敛,竟让他有些看不透深浅。尤其是背后那被布套包裹的长物,隐隐散发着一股令他心悸的锋锐之气。 赵清真见已被发现,便也不再隐藏,打了个稽首,坦然道:“福生无量天尊。贫道赵清真,云游至此。见贵船队煞气缠身,隐有妖毒之患,特来查看。惊扰郑公公,还望海涵。” 郑和闻言,眼中精光更盛。船队遇袭之事,虽未刻意隐瞒,但具体细节和中毒之事,却是严格保密。这道士竟能一眼看穿?而且直呼自己“郑公公”,显然认出了自己。 “原来是赵道长。”郑和拱手还礼,语气缓和了些,“道长法眼如炬。不错,本官船队月前在澎湖海域确遭妖物袭击,乃一黑色恶龙,毒性猛烈,将士们多受其害。道长既言查看,不知可有良策?” 郑和也是病急乱投医。船队受损尚可修复,但将士们所中之毒极为古怪,随船太医束手无策,只能勉强压制。若不能尽快解毒,莫说继续前行,能否安全返回都是问题。这道士气度不凡,或真有本事。 赵清真道:“贫道可否先为中毒的将士诊视一番?” 郑和略一沉吟,便点头应允:“道长请随我来。” 郑和将赵清真引至船厂内一处临时设立的医帐。帐内躺着数十名中毒的军士,个个面色青黑,气息微弱,伤口处溃烂流脓,散发着恶臭。几位太医愁眉不展,正在尝试各种药石,却收效甚微。 赵清真上前,仔细查看了一名重病军士的脉象和伤口,又用手指沾了点脓液,在鼻尖轻轻一嗅,眉头紧锁。 “好烈的阴寒之毒!兼有腐蚀魂魄之效!”他沉声道,“此毒非寻常草木金石可解,乃那妖龙本源毒息所化,已深入膏肓。若不能祛除根源毒煞,纵有灵丹妙药,亦难挽回了。” 郑和闻言,脸色更加沉重:“道长所言,与太医判断一致。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赵清真沉吟片刻,道:“办法倒是有两个。其一,找到那妖龙,取其龙元或胆液,以毒攻毒,方可化解。其二……”他看了一眼郑和,“若郑公公信得过贫道,贫道可尝试以自身真元,辅以针灸符咒之法,强行拔毒。但此法耗力甚巨,且只能救治少数人。” 郑和看着帐内痛苦呻.吟的将士,又看看气度沉稳的赵清真,心中迅速权衡。取龙元胆液,谈何容易?船队新败,士气低落,短期内根本无法再战妖龙。而这道士看起来不像奸恶之徒…… “那就劳烦道长,先尽力救治几位重伤的弟兄!”郑和当机立断,对着赵清真深深一揖,“若能救得他们性命,郑和感激不尽,必有重谢!” 赵清真扶住郑和:“郑公公不必多礼。降妖除魔,济世救人,本是我辈份内之事。重谢不必,只望船队早日康复,再扬国威于四海。” 当下,赵清真便让太医准备银针、烈酒和艾草。他先以归尘剑(未出鞘)在帐内划下一道驱邪净秽的符圈,隔绝外界干扰。然后取出随身携带的玉瓶,倒出几颗自己炼制的“清灵丹”,化入水中,让病情最重的几名军士服下,暂时护住心脉。 接着,他凝神静气,指尖泛起微光,以银针蘸取烈酒,施展出精妙绝伦的针灸之术,刺入军士周身要穴。每一针刺下,都带着一缕精纯平和的先天真元,如同涓涓细流,涌入患者体内,疏导淤滞的气血,逼退侵蚀的毒煞。 同时,他口中念念有词,右手并指如剑,凌空绘制一道道散发着清光的符箓,印在军士的额顶、胸口和伤口处。符光没入体内,与真元相辅相成,开始净化那顽固的龙毒。 整个过程持续了约莫一个时辰。赵清真额头微微见汗,显然消耗不小。而那名被救治的军士,脸上的青黑之气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伤口流出的脓血也由黑转红,呼吸变得平稳有力! “有效!真的有效!”一旁的太医看得目瞪口呆,激动得声音发颤。 郑和也是又惊又喜,看向赵清真的目光充满了敬佩和感激。 赵清真稍作调息,又如法炮制,救治了另外两名重病军士,效果同样显著。 “贫道功力有限,今日只能先救这三人。余者毒性稍浅,可按此药方煎服,辅以艾灸,当可遏制毒性蔓延,再徐徐图之。”赵清真写下一個药方交给太医,药方上的药材虽有些珍贵,但以郑和船队的财力,不难凑齐。 郑和接过药方,郑重收好,再次深深行礼:“道长真乃神人也!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还请道长移步帅帐,容郑某略备薄酒,聊表谢意!” 盛情难却,赵清真便随郑和来到了宝船上的帅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郑和屏退左右,神色凝重地对赵清真道:“赵道长,实不相瞒,那妖龙不除,终是心腹大患。不仅我船队无法西行,东南海疆亦永无宁日。道长神通广大,不知……可否助郑某一臂之力,除此恶龙?” 赵清真放下酒杯,淡淡道:“郑公公,即便你不说,贫道既遇此事,亦不会袖手旁观。那妖龙,与贫道亦有一段因果。”他便将月前在杭州击伤黑蛟之事简要说了一遍。 郑和听完,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赵清真点点头:“所以,于公于私,贫道都需去了结这番因果。只是那妖龙如今已成气候,盘踞深海,狡猾无比,需得从长计议。” 郑和道:“道长需要什么,尽管开口!船只、人手、物资,郑某全力支持!” 赵清真沉吟道:“寻常船只和兵卒,对付不了那妖龙,反而徒增伤亡。贫道需一艘快船,数名精通水性、胆大心细的向导即可。至于如何引那妖龙出来……”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或许,可以用贫道为饵。” 计议已定,郑和立刻去安排船只人手。赵清真则独自来到船头,望着波涛汹涌的大海,心中默默推演着与那黑龙交锋的可能。 归尘剑在鞘中轻轻鸣颤,似乎也感应到了即将到来的大战。 “老朋友,这次可能要辛苦你了。”赵清真抚摸着剑鞘,低语道。 他知道,这将是一场硬仗。那黑龙的实力,恐怕比他预想的还要强。但身为修道之人,有些事,明知不可为,亦当为之。 不过,当务之急,是先好好休息,恢复真元。 夜色渐深,海港灯火阑珊。而一场关乎无数人生死和海疆安宁的较量,即将在这片浩瀚的星海之下拉开序幕。 第一百二十八章 蹈海寻龙 翌日,七月初八。 泉州港的晨曦被一层薄雾笼罩,海面平静得有些诡异,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一艘中型海沧船“大福号”已经准备就绪,静静地泊在专用码头。这船比宝船小巧灵活,吃水浅,速度快,正是执行此次特殊任务的最佳选择。 郑和亲自为赵清真送行,身后跟着几名精悍的军官和那位昨日被救治、如今已能勉强站立的军士代表。 “赵道长,一切就拜托你了!”郑和将一个沉甸甸的皮囊递给赵清真,“这里面是一些海上可能用到的物资,还有一面令旗,若遇我大明船只,可凭此求援。”他又指向身旁一位面色黝黑、眼神锐利的中年汉子,“这位是林百户,水性极佳,熟知澎湖至外洋一带的水文海情,曾多次随船队远航,由他带领五名最好的水手听候道长差遣。” 林百户上前一步,抱拳行礼,声音洪亮:“末将林啸,参见仙长!愿听仙长调遣,万死不辞!”他身后五名精壮水手也齐刷刷行礼,眼神中既有对赵清真的敬畏,也有即将面对恶龙的紧张与决绝。 赵清真还了一礼:“有劳林百户和各位兄弟了。此行凶险,贫道不敢保证万全,但必当尽力而为。”他接过皮囊,入手颇沉,里面除了金银、清水干粮,竟还有几瓶上好的金疮药和一小坛御酒,郑和考虑得甚是周到。 没有过多的仪式,赵清真便带着林百户等人登上了“大福号”。船帆升起,缆绳解开,这艘承载着特殊使命的快船,缓缓驶离了喧嚣的港口,向着雾霭深沉的外海而去。 站在船头,海风拂面,赵清真青衫微动。他闭上双眼,神识如同无形的触角,向四周海域扩散开去。海水之下的暗流、鱼群的游动、甚至极远处模糊的生命气息,都渐渐映入他的感知之中。他在仔细搜寻着那股独特而暴戾的妖气——属于那条黑龙的印记。 林百户指挥着水手们操帆掌舵,动作娴熟默契。他见赵清真凝立船头,不言不动,如同雕塑,心中更是敬佩,不敢打扰,只是吩咐手下保持安静,全力配合。 船行半日,已过澎湖海域。根据郑和提供的遇袭坐标,赵清真让林百户将船驶向一片水深浪急、暗礁密布的区域。 “仙长,这一带叫做‘黑水沟’,水深莫测,暗流汹涌,平时船家都绕着走。”林百户提醒道,“那妖龙……真的会藏在这里?” 赵清真睁开眼,目光锐利地扫过墨蓝色的海面:“水愈深,阴气愈重,愈是此类孽畜喜欢的藏身之所。而且此地暗流复杂,易于隐匿偷袭。”他指向远处一片看似平静,实则水下暗流湍急的海域,“去那边看看。” “大福号”小心翼翼地驶近那片海域。越是靠近,赵清真越是能感受到一股若有若无、却令人心悸的阴寒气息从海底深处弥漫上来。水手们也开始感到莫名的不安,仿佛被什么可怕的东西盯上了。 赵清真从怀中取出那枚在船厂收集到的、残留着黑龙妖念的碎片(昨日他暗中已将其收起),指尖逼出一缕真火,灼烧碎片。 嗤嗤…… 碎片在真火灼烧下,化作一缕极细的黑烟,扭曲着,试图向海底某个方向钻去! “果然在此!跟上去!”赵清真低喝。 林百户立刻下令调整方向,跟着那缕指引性的黑烟。 又行驶了约莫一个时辰,前方海面出现了一座孤零零的、怪石嶙峋的小岛。小岛不大,却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雾气,岛上寸草不生,死气沉沉。那缕黑烟到了岛附近,便盘旋不定,最终消散。 “就是这里了。”赵清真神色凝重。他能感觉到,整座小岛就是一个巨大的毒巢,岛下的海水都蕴含着剧毒,寻常鱼类根本不敢靠近。那黑龙,定然将巢穴安置在岛下的深海岩洞之中。 “停船,下锚。你们在此等候,没有我的信号,切勿靠近小岛十里之内。”赵清真吩咐道。 林百户大惊:“仙长!您要独自上岛?太危险了!” 赵清真摇摇头:“不是上岛,是下海。那孽畜藏在海底。你们在此接应即可,若见海面有异动,或是我发出信号,便立刻撤离,不必管我。” 说罢,他不等林百户再劝,深吸一口气,体内真元运转,周身泛起一层淡淡的青光,形成一个避水气罩。然后纵身一跃,如同一条游鱼般,悄无声息地没入了墨蓝色的海水之中,转眼便消失不见。 林百户和水手们看得目瞪口呆,心中对这位“仙长”的本事更是信服,同时也揪紧了心。 海水之下,是另一个世界。 光线迅速变暗,压力增大。赵清真催动避水诀,如同利箭般向深海潜去。越往下,水温越低,那股阴寒毒戾的气息也越发浓郁。四周一片死寂,看不到任何海洋生物,只有一些扭曲怪异的深海植物,如同鬼爪般在礁石间摇曳。 下潜了约百丈深度,眼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海底峡谷。峡谷入口处,散落着许多船只的残骸,有木质的,也有破损的铁器,显然都是那黑龙的“战利品”。峡谷深处,隐隐传来一种低沉的、如同闷雷般的呼吸声,带着令人作呕的腥气。 赵清真收敛全部气息,将自身融入周围的水流,小心翼翼地潜入峡谷。 峡谷内部空间极大,光线几乎完全消失,全靠神识感知。在峡谷最深处,一个巨大的海底洞穴入口赫然在目!洞穴周围堆积着如山般的白骨,有人类的,也有大型海兽的。那恐怖的呼吸声和浓郁的妖气,正是从洞穴中传出! 找到了! 赵清真屏息凝神,正思考如何将黑龙引出来,是直接强攻巢穴,还是在外设伏? 就在这时,洞穴内的呼吸声陡然停止! 紧接着,一股狂暴无比的意念如同潮水般从洞中扫出! “吼——!!!” 一声愤怒到极点的龙吟,猛地从洞穴深处炸响!整个海底峡谷都剧烈震动起来!海水被搅动成狂暴的漩涡! 被发现了! 赵清真心中一凛,没想到这孽畜灵觉如此敏锐!他不再隐藏,身形暴退,同时归尘剑铿然出鞘! 暗金色的剑身在幽暗的海底划出一道耀眼的光弧,剑格上的北斗七星宝石次第亮起,驱散了周围的黑暗与阴寒! “龙虽为妖兽,但潜心修行,不作恶,也有存在的价值,身为毒龙,作孽害人,贫道岂能留你!孽畜!还不现身受死!”赵清真声如雷霆,在海水中震荡传播! 回应他的,是洞穴中猛然探出的一个巨大、狰狞、覆盖着黑色骨刺的龙首! 那龙首大如房屋,双眼如同两个燃烧着幽绿色鬼火的深潭,充满了暴戾、怨毒与……一丝熟悉的惊惧!它死死盯住赵清真,尤其是他手中的归尘剑,发出低沉的、威胁性的咆哮! 正是杭州那条黑蛟!它果然化龙了,而且体型和力量都暴涨了数倍不止! “是你!该死的道士!你竟敢追到这里来!”黑龙认出了赵清真,口吐人言(以神念波动传递),声音沙哑扭曲,充满了刻骨的仇恨,“正好!吞了你,吸干你的修为,以报当年一剑之仇!” 它庞大的身躯猛地从洞穴中完全冲出!长达数十丈的龙躯如同一条黑色的山脉,搅动得海底天翻地覆!龙爪挥出,带着撕裂海水的厉啸,抓向赵清真!同时巨口一张,喷出一道粗如柱子的黑色毒液,所过之处,海水都被腐蚀得滋滋作响! 赵清真不敢硬接,身形如电,在海水中灵活闪避。归尘剑挥洒出道道剑气,与龙爪和毒液碰撞,发出沉闷的巨响和刺耳的腐蚀声。 这海底环境对他极为不利,水压、阻力都大大影响了他的身法和剑速。而黑龙却是如鱼得水,力量速度都发挥到极致! 一时间,海底乱流汹涌,剑气纵横,龙影翻飞!赵清真仗着归尘剑的锋锐和北斗剑气的破邪之力,勉强与黑龙周旋,但明显处于下风,只能被动防御,险象环生! “哈哈哈!牛鼻子!在这深海之中,本王就是主宰!看你还能撑多久!”黑龙狂笑着,攻击越发猛烈。它似乎打定主意要凭借地利,活活耗死赵清真。 赵清真心念电转,知道不能久战。他瞅准一个机会,硬接了黑龙一记尾扫,借力向后飘退数十丈,同时手中剑诀一变! “北斗玄枢,引雷诛邪!敕!” 归尘剑上雷纹爆发出刺目光芒!尽管在深海,无法直接引动九天之雷,但剑身本身蕴含的雷霆之力被彻底激发!一道粗大的暗金色电蛇缠绕剑身,发出噼啪巨响! 赵清真将全身真元灌注剑中,人剑合一,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雷霆剑光,逆着汹涌的海流,直刺黑龙逆鳞所在之处!这是龙族共同的弱点! 感受到这一剑蕴含的恐怖威力,黑龙眼中终于闪过一丝骇然!它猛摆龙躯,试图躲开,同时喷出更浓稠的毒液试图阻挡! 然而,赵清真这一剑蓄势已久,又快又狠! 噗嗤——! 雷霆剑光终究还是刺穿了毒液屏障,狠狠扎在了黑龙脖颈上方,虽未正中逆鳞,却也深入数尺!暗金色的雷霆之力瞬间灌入黑龙体内! “嗷呜——!!!” 黑龙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嚎,庞大的身躯疯狂扭动,伤口处黑血喷涌,将周围海水都染黑了大片!它吃痛之下,凶性彻底爆发,不再纠缠,猛地一头向海面窜去!它要回到更熟悉的海上环境! 赵清真岂容它逃脱?剑还插在龙颈上未及拔出,他双脚在龙背上猛地一蹬,竟稳稳立于剑柄之上,如同踏浪而行的仙人,随着疯狂上冲的黑龙,一起破开重重海水,冲向海面! “大福号”上,林百户和水手们正焦急地等待着。突然,他们看到远处那小岛附近的海面如同沸腾般剧烈翻滚起来!紧接着,一道巨大的黑色水柱冲天而起,水柱中,隐约可见一条恐怖的黑影和一道屹立其上的青影! “是仙长!仙长和那妖龙打出来了!”水手惊呼。 林百户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紧紧握住刀柄,死死盯着那片海域。 轰隆!!! 黑龙带着赵清真彻底冲出了海面,带起漫天水花!它疯狂地扭动、翻滚、甩动,试图将背上的“钉子”甩掉。天空中顿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狂风大作,海面掀起巨浪! 赵清真双脚如同生根般钉在剑柄上,任凭黑龙如何挣扎,归尘剑却越插越深!他不断将纯阳真元透过剑身注入黑龙体内,灼烧其经脉,净化其妖元! 黑龙痛苦不堪,又无法摆脱,只能拼命向着远海逃窜!它速度极快,如同黑色闪电,划破惊涛骇浪! “大福号”根本无法追上,林百户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龙一人消失在远方的海平线下,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 “快!升满帆!沿着他们消失的方向追!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仙长!”林百户嘶声下令。 而此刻的赵清真,正经历着一场前所未有的颠簸之旅。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龙吼,脚下是疯狂逃窜的巨龙,四周是滔天巨浪和狂暴的雷霆。他必须全力运转真元,才能稳住身形,同时持续以剑气折磨黑龙,不给它喘息之机。 这是一场意志与耐力的较量!看谁先撑不住! 一天一夜,就在这疯狂的追逐中过去。黑龙血流不止,气息渐渐衰弱,但求生本能支撑着它不断向前。赵清真也是真元消耗巨大,脸色苍白,但眼神依旧坚定。 他不知道黑龙要逃向何方,但他知道,绝不能放手!否则让这孽畜缓过气来,后患无穷! 当黎明再次降临,遥远的海平线上,出现了一片陌生的、连绵的海岸线。那是一片从未见过的土地,植被茂密,充满原始气息。 黑龙似乎也到了强弩之末,速度慢了下来,发出一声不甘的悲鸣,用尽最后力气冲向那片海岸。 赵清真心中一紧,握紧了剑柄。 新的陆地,意味着未知的危险,也可能……是终结这一切的地方。 第一百二十九章 异域逢生 黑龙终究是力竭了。 它庞大的身躯如同山岳倾颓,带着最后的惯性,狠狠撞上了那片陌生海岸的沙滩。巨大的冲击力掀起漫天沙尘,龙血浸染了金色的沙粒,散发出刺鼻的腥臭。归尘剑在撞击的瞬间,被赵清真顺势拔出,带出一溜乌黑的血箭。 赵清真借力一个空翻,稳稳落在不远处,青衫猎猎,虽面色苍白,气息微乱,但持剑而立的身姿依旧挺拔如松。他警惕地注视着那条奄奄一息的巨龙,直到确认其生命气息如同风中残烛般迅速熄灭,那双燃烧着怨毒的龙目彻底失去光彩,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一天一夜的生死追逐,真元消耗巨大,即便是炼神还虚的境界,也感到了深深的疲惫。他立刻盘膝坐下,取出一颗丹药服下,运功调息,同时神识如同水波般向四周扩散开去,探查着这片未知的土地。 空气湿润而清新,带着浓烈的草木气息和淡淡的海腥。植被茂密而陌生,高大的树木形态奇特,许多花草是他从未见过的品种。远处传来不知名鸟兽的啼鸣,充满了原始的生机,也潜藏着未知的危险。 “这里……绝非中土,亦非南洋诸国。”赵清真心中暗忖。作为穿越者,他虽无精确的世界地图概念,但也知郑和船队所至,大抵在东南亚、印度洋乃至东非沿岸。而此地的生态风貌,与他所知迥异,更像是传说中的“新大陆”。 就在他调息探查之际,一阵细微的、充满警惕和惊惧的骚动从侧方的丛林边缘传来。赵清真神识一扫,发现了一群皮肤呈古铜色、脸上涂抹着彩色颜料、穿着简陋皮裙或草裙的土人。他们手持长矛、弓箭,正小心翼翼地窥视着沙滩上的庞然大物(黑龙尸体)和那个奇装异服、从天而降的“怪人”(赵清真)。 这些土人的面貌特征……赵清真瞳孔微缩。高颧骨,黑直发,身形精悍——这分明是他在初中历史书上见过的印第安人的形象! “北美……我真的到了美洲?”纵然早有心理准备,此刻确认,赵清真心中仍是掀起波澜。这距离大明,何止万里之遥!归途漫漫,恐怕不易。 那些印第安战士见赵清真目光扫来,顿时一阵紧张,纷纷举起武器,口中发出嗬嗬的威慑声,但眼神中更多的却是对黑龙尸体的恐惧和对赵清真的好奇。能杀死如此恐怖巨兽的人,在他们看来,无疑是神灵或者恶魔般的存在。 赵清真缓缓起身,将归尘剑归鞘,以示无害。他尝试用官话、闽南语甚至几个简单的南洋土语词汇打招呼,但对方显然完全听不懂,反而更加警惕。 沟通成了首要难题。赵清真无奈,只好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平和,指了指地上的黑龙尸体,又指了指自己,然后摊开双手,表示没有恶意。 就在这时,人群中一阵骚动,分开一条路。一位头上插着鲜艳羽毛、脖子上挂着兽骨和贝壳项链、手持一根镶嵌着彩色石头权杖的老者,在一名年轻女子的搀扶下,缓缓走了出来。老者面容沧桑,眼神却异常深邃睿智,他仔细打量着赵清真,又看了看那巨大的龙尸,脸上露出极度震惊和敬畏的神色。 老者示意战士们放下武器,然后独自上前几步,对着赵清真行了一个奇怪的礼节,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微微躬身。接着,他用一种低沉而富有韵律的语言,说了一段话,目光恳切地望着赵清真。 赵清真虽听不懂,但能从其神态和语气中感受到一种祈求、绝望,以及一丝微弱的希望。他注意到,不仅是这老者,后面那些印第安人,无论男女老少,大多面带病容,气息虚弱,不少人身上还有明显的痘疮脓包,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腐臭和草药味。 “瘟疫……天花?”赵清真眉头紧锁。作为现代人,他自然知道天花对缺乏免疫力的美洲原住民意味着什么。看这情形,这个部落正在遭受一场可怕的瘟疫袭击,死亡恐怕已是常态。 那老者见赵清真若有所思,似乎看到了希望,激动地又说了些什么,然后指向丛林深处,做出请的手势。 赵清真明白了。他们是希望自己这个“屠龙者”,能够帮助他们对抗这场瘟疫。 医者仁心,何况是面对如此惨状。赵清真点了点头,指了指龙尸,又指了指部落方向,示意需要先处理一下这具庞大的尸体,以免腐烂或引来其他猛兽。 老者立刻明白了,招呼来几十个强壮的战士,在赵清真的指导下(主要靠比划),用石斧、骨刀等工具,艰难地将龙尸分解。龙鳞、龙骨、龙筋、龙血、龙肉……这些都是难得的材料,尤其龙血龙肉蕴含剧毒,需妥善处理,但龙鳞龙骨等却是炼器或入药的上佳之物。赵清真只取了部分最精华的龙元(类似内丹)和一些鳞片筋骨,其余大部分都让部落自行处理——对他们而言,这或许是度过饥荒的食物来源,尽管需要极其小心的祛毒处理。 处理完龙尸,赵清真随着这群印第安人,深入丛林。约莫走了半个时辰,眼前出现了一个规模不小的部落聚居地。简陋的茅草屋舍依水而建,但此刻部落中却弥漫着死寂和哀伤。随处可见病倒的人,痛苦的呻.吟和绝望的哭泣声不绝于耳。一些身着类似巫师长袍、脸上涂满油彩的人,正围着篝火跳舞、念咒,将各种草药粉末撒向病人,但效果似乎微乎其微。 那位头戴羽毛的老者,正是这个部落的酋长兼大祭司,名叫“雄鹰之眼”。他直接将赵清真请到了自己那座相对宽敞、挂满各种兽骨和草药的大茅屋中。 通过艰难的、连比划带猜的沟通,以及赵清真强大的神识对病人身体的探查,他很快确认了这就是天花无疑。病毒凶猛,部落原始的草药巫术根本无力对抗,死亡率极高。 赵清真心中沉重。他虽通医术道法,但对病毒性瘟疫,尤其是在缺乏现代医药的条件下,也感棘手。他能以真元强行祛毒,救活个别人,但面对成百上千的病人,根本是杯水车薪。而且,他自身的真元也尚未完全恢复。 雄鹰之眼酋长满怀期待地看着他,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充满了最后的希望。 赵清真沉吟良久,最终决定尝试。他先让酋长找来部落里所有的草药,仔细辨认。得益于穿越后多年的游历和修行,他对本草药性颇有研究,很快从中挑选出几种具有清热解毒、扶正祛邪功效的草药,如一种类似金银花的藤蔓、一种气味清凉的阔叶草等。 然后,他让族人架起大锅,熬煮汤药。同时,他亲自出手,以银针(他随身携带的)辅以真元,为几名病情最重的孩童祛毒散热,稳定病情。他那神乎其技的针法和输入体内那暖流般的力量,让围观的印第安人看得目瞪口呆,惊呼为神迹。 然而,就在赵清真全力救治之际,部落里另一位颇有威望的巫医——“毒蛇之息”,站了出来表示反对。毒蛇之息是个干瘦阴沉的中年人,脸上涂着诡异的黑色条纹,他一直对酋长如此信任一个外来者感到不满,尤其这个外来者还挑战了他作为部落最高医者的权威。 毒蛇之息指着赵清真熬煮的草药,激动地对酋长和族人说着什么,大意是:这些草药组合前所未见,违背了祖传的医理!这个外来者用的是邪术!他的治疗会触怒带来瘟疫的恶灵,给部落带来更大的灾难!应该用传统的放血、烟熏和向神灵献祭的方法! 不少被传统观念束缚的族人开始动摇,看向赵清真的目光充满了怀疑。 赵清真虽然听不懂,但从毒蛇之息的情绪和肢体语言,以及周围人的反应,也猜到了七八分。他心中苦笑,这种蒙昧时代的观念冲突,实在难以理喻。 他并未争辩,只是继续专注地救治病人。行动胜于雄辩。当那几个被银针救治、服下汤药的孩童,高烧逐渐退去,脓疮开始收敛,甚至能微弱地喝水时,事实摆在了眼前。 雄鹰之眼酋长看着这一切,眼中希望之火重燃,他严厉地斥责了毒蛇之息,要求全体族人必须配合赵清真的治疗。 毒蛇之息脸色铁青,怨毒地瞪了赵清真一眼,悻悻退下,但眼神中的不甘和阴谋之色却未消退。 赵清真心中暗叹,知道麻烦并未结束。但眼下救人要紧,他也顾不得许多了。 他让康复中的病人单独隔离,避免交叉感染;指导族人用沸水消毒衣物器具;将熬煮汤药的方法教给几个聪明的年轻人……他尽力将一些基本的防疫理念,用最朴素的方式传达出去。 忙碌了整整一天一夜,赵清真几乎未曾合眼。真元与心力双重消耗,让他疲惫不堪。但看到一些生命被从死亡线上拉回,看到那些印第安人眼中重新燃起的光彩,他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夜深人静,他独自坐在酋长为他安排的干净草屋中,调息恢复。窗外是陌生的星空和丛林的低语,远处隐约传来海浪声。 身处万里之外的蛮荒大陆,面对可怕的瘟疫和潜在的敌意,赵清真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与压力。但他道心坚定,并未彷徨。 “既然来了,总要尽力而为。”他望着窗外的星辰,喃喃自语,“只是不知林百户他们如何了?能否找到回泉州的路?而我又该如何返回中土?” 还有那个怨毒的巫医毒蛇之息,恐怕不会善罢甘休。这片看似原始的土地上,似乎也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 第一百三十章 星夜归航 赵清真的草药与针灸之法,虽不能根治天花,却如同在无尽黑暗的瘟疫深渊中,投下了一根坚实的救命绳索。数日过去,部落中那些病情较轻、或得到及时救治的人,病情竟真的稳定下来,甚至开始缓慢康复。尤其是那几个被赵清真亲自以真元疏导的孩童,已然能蹒跚行走,虽然瘦弱,但眼中已有了生机。 希望,如同星星之火,在这个被死亡阴影笼罩的部落里悄然蔓延。越来越多的族人开始信服这位从天而降的“青衣神人”,看向他的目光充满了感激与敬畏。雄鹰之眼酋长更是将赵清真奉若上宾,几乎言听计从。 然而,这却深深刺痛了一个人——巫医“毒蛇之息”。 他感觉自己世代相传的权威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那些曾经对他毕恭毕敬的族人,如今却更相信一个外来者的“邪术”。他精心调配的草药、他虔诚的祭祀舞蹈、他声称能与神灵沟通的咒语,在实实在在的生死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嫉妒、怨恨、恐惧,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内心。 这一夜,月黑风高,丛林深处传来猫头鹰凄厉的啼叫。 毒蛇之息并未待在自己的草屋,而是悄悄潜入了部落边缘一处最为阴暗潮湿的角落。这里有一座低矮、几乎被藤蔓完全覆盖的古老石龛,龛中供奉着一尊面目模糊、散发着阴冷气息的石头偶像,那是部落传说中一位执掌疾病与死亡的古老邪灵——“腐朽之父”。 平日里,即便是部落最勇敢的战士,也不敢轻易靠近此地。但毒蛇之息却熟门熟路地拨开藤蔓,跪倒在石龛前。他脸上早已没有了平日里的阴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狂热与扭曲的虔诚。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用黑布包裹的小罐子,里面是他偷偷收集的、死于瘟疫族人身上最恶毒的脓血和痂皮。又取出几株颜色艳丽却形态诡异的蘑菇和毒草,这些都是他秘藏的、蕴含着诡异力量的巫药。 “腐朽之父……您卑微的仆人向您献上最污秽的祭品……”毒蛇之息用古老晦涩的部落语言低声吟诵,声音沙哑而癫狂,“请赐予我力量……惩罚那个亵渎您权柄的外来者!让瘟疫再次降临,让族人重新匍匐在您的脚下,承认唯有您的意志,才能决定生死!” 他将脓血毒草混合,涂抹在石像上,然后开始跳起一种诡异而痉挛的舞蹈,口中念念有词,仿佛在与某种不可名状的存在沟通。随着他的舞动,石龛周围的空气变得粘稠冰冷,隐约有窸窸窣窣的低语声响起,仿佛无数冤魂在回应。 他正在进行一种极其恶毒的诅咒仪式,目标直指赵清真,甚至不惜以加剧部落瘟疫为代价,也要重新夺回控制权! 与此同时,正在自己草屋中静坐调息、恢复真元的赵清真,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敏锐的神识捕捉到了一股极其隐晦、却充满恶意的能量波动,正从部落边缘某个方向传来!那波动阴冷、污秽,带着疾病与死亡的气息,与他这些天感受到的瘟疫本源隐隐相似,却又更加活跃和……具有指向性! “有人在施法!而且是极其恶毒的诅咒之术!”赵清真心中一凛。他立刻意识到,这绝非自然现象,定是有人——很可能是那个一直对他怀有敌意的毒蛇之息——在暗中搞鬼! “真是冥顽不灵!”赵清真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他本不愿介入部落内部的权力争斗,但若有人为了一己私欲,不惜以全族人的性命为赌注,施展如此恶毒之术,那他绝不能坐视不理! 他悄然起身,如同鬼魅般掠出草屋,循着那恶意波动的来源,无声无息地潜行过去。 很快,他便看到了石龛前那疯狂舞动、状若癫狂的毒蛇之息,以及那尊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邪灵石像。 “以生灵为祭,沟通邪灵,散布疫病……此等行径,与魔道何异!”赵清真心中杀意顿起。他原本以为毒蛇之息只是观念守旧,争权夺利,没想到竟如此丧心病狂! 他不再隐藏身形,一步踏出阴影,青衫在夜风中微拂,目光如电,锁定毒蛇之息! “毒蛇之息!住手!” 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在毒蛇之息耳边炸响! 毒蛇之息猛地回头,看到月光下卓然而立的赵清真,吓得魂飞魄散,舞蹈戛然而止!他没想到自己的秘密仪式竟然会被发现!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毒蛇之息惊骇交加,下意识地将手中剩余的毒药藏在身后。 “你在做什么?”赵清真冷冷问道,虽听不懂对方语言,但那股质问的意味清晰无比。 毒蛇之息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被疯狂的狰狞取代。他知道事情败露,绝无善了,索性破罐子破摔!他猛地将藏在身后的毒药向赵清真撒去,同时口中发出尖锐的呼啸,竟是催动了石龛中那尊邪灵偶像! 嗡! 石像双眼猛地亮起两点血红的光芒!一股浓郁如有实质的黑色疫病之气,如同毒蛇出洞,迅疾无比地射向赵清真!所过之处,草木瞬间枯萎发黑! “雕虫小技!”赵清真冷哼一声,甚至未曾拔剑。只是并指如剑,凌空一点!指尖纯阳真火迸发,化作一道至刚至阳的金色火焰,迎向那黑色疫气! 嗤——! 如同沸汤泼雪,那看似凶戾的黑色疫气,遇到纯阳真火,瞬间被蒸发净化,发出凄厉的尖啸,消散于无形!连那石像眼中的血光也黯淡了下去,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毒蛇之息看得目瞪口呆,他赖以成名的邪灵之力,在这青衣人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赵清真不再给他机会,身形一晃,已至毒蛇之息面前,出手如电,瞬间封住了他周身大穴!毒蛇之息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软软瘫倒在地,眼中充满了绝望和难以置信。 这边的动静早已惊动了部落守夜的战士。当他们举着火把赶来,看到石龛前的景象——瘫倒的毒蛇之息、碎裂的邪灵石像、以及傲然而立的赵清真时,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 雄鹰之眼酋长也被惊醒,匆匆赶来。当他从赵清真的比划和战士们的描述中,得知毒蛇之息竟然暗中祭祀邪灵、试图加剧瘟疫来陷害神人时,勃然大怒! “绑起来!关进禁闭洞!等待部落会议审判!”酋长愤怒地下令。族人看向毒蛇之息的目光也充满了鄙夷和愤怒,他们终于看清了这个巫医的真面目。 一场潜在的内部危机,被赵清真以雷霆手段化解。 经此一事,赵清真的威望在部落中达到了顶点。然而,他却并未感到轻松。处理完毒蛇之息后,他独自站在海边,望着波涛汹涌的太平洋,心中思绪万千。 瘟疫的根源尚未解除,仅靠他的草药和有限的真元,只能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这个部落,乃至整个大陆的土著民,未来注定还要面对更多来自旧大陆疾病的冲击,那是历史的洪流,非他一人之力所能逆转。 而更重要的是,他心系中土。郑和船队的情况如何?林百户他们是否安全返回?那黑龙虽除,但海疆是否还有其他隐患?自己莫名其妙流落这万里之外的陌生大陆,归期何在? 他尝试过以神识感应方向,但距离实在太远,只能模糊确定西方是大海,东方是茫茫未知的陆地。凭借普通船只,想要横渡这浩瀚太平洋,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或许……只有一个办法了。”赵清真目光投向了无边无际的大海,一个大胆甚至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 他如今修为已至炼神还虚,对天地之力的运用远非寻常修士可比。归尘剑亦非凡品,能引动星辰之力,斩破虚妄。若他全力施为,能否凭借自身修为和归尘剑之利,踏海而行,横渡这万里汪洋? 这无疑是一次巨大的冒险。真元能否支撑?海中是否有未知危险?方向能否准确把握?皆是未知数。 但留在此地,亦非长久之计。 权衡再三,赵清真下定了决心。 翌日清晨,他向雄鹰之眼酋长表明去意。酋长虽万分不舍,苦苦挽留,但见赵清真去意已决,也知道这等神人绝非池中之物,终究叹息着答应了。部落举行了隆重的送别仪式,赠予了赵清真许多当地的珍贵特产(如色彩斑斓的羽毛、奇特的宝石等),虽然赵清真只收下了一小袋据说能宁心静气的干草药。 在全体族人依依不舍的目光中,赵清真再次来到了海边,那个他降临和屠龙的地方。 他深吸一口气,体内炼神还虚初期的真元如同江河般奔腾起来。归尘剑感受到主人的心意,在鞘中发出轻微的嗡鸣,剑格上的北斗七星宝石隐隐生光。 下一刻,他一步踏出,并非踩在沙滩上,而是稳稳地踏在了汹涌的海浪之上! 真气在脚下凝聚,如同无形的踏板。他并未施展什么华丽的法术,只是将自身与天地间的“水”之法则进行着极其精微的协调,借助海水的浮力和流动,使自己能够立足其上。 起初几步还有些生涩,但随着真元运转愈发流畅,他的速度越来越快!到最后,整个人化作一道青色的流光,贴着海面疾驰而去!身影过处,海面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随即被波涛抚平。 踏浪而行,一日数千里! 这已非轻功,而是近乎神通! 赵清真将神识全力展开,一方面感应着星辰方位,调整着前进方向(大致向西偏南),另一方面警惕着海中可能存在的巨大海兽或其他危险。同时,他必须精确控制真元的消耗,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这对他心神和修为都是极大的考验。 饿了,便捕食掠过海面的飞鱼;渴了,便以真元凝聚空气中的水汽,或偶尔遇到降雨补充。日夜兼程,不敢有丝毫停歇。 茫茫大海,天地孤影。 四个昼夜后,当他的真元消耗过半,身心俱疲之时,终于,在遥远的海平线上,出现了一片熟悉的、连绵的山峦轮廓!以及那隐约可见的、繁忙的港口帆影! 泉州!他回来了! 纵然以赵清真的心性,此刻也不禁心潮澎湃。他加速催动真元,如同一支离弦之箭,射向那片熟悉的土地! 半个时辰后,泉州港的守军和渔民们,看到了他们终生难忘的一幕:一位青衫道人,脚踏波涛,衣袂飘飘,如同传说中的仙人般,自浩瀚大海远处飞掠而至,稳稳地落在了码头上! 顿时,整个港口轰动了!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飞向府衙和郑和所在的船厂。 当郑和与林百户等人闻讯赶来,看到虽然面带倦色、却安然无恙的赵清真时,皆是惊喜交加,恍如隔世! “赵道长!您……您真的回来了!”林百户激动得热泪盈眶,“末将无能,未能寻到道长,日日自责……” 郑和亦是长舒一口气,感慨万千:“道长真乃神人也!竟能踏海而归!郑某佩服得五体投地!” 赵清真笑了笑,简单将追杀黑龙、流落异域、相助土人之事略述一遍,称在极东之地斩灭妖龙,后寻机返回。 众人听得啧啧称奇,对赵清真的神通更是敬畏不已。 郑和立刻设宴为赵清真接风洗尘,并告知船队伤员在按方服药后,大多情况稳定,毒性渐消,修复工作也进展顺利,不日便可再度启航。他对赵清真的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宴席之上,宾主尽欢。但赵清真心中却清楚,此番美洲之行,虽告一段落,但见识了更广阔的天地,也让他深感自身渺小与道途无穷。 而就在他回到泉州的第二天,一个来自闽西汀州府的求援消息,被快马送到了郑和手中,又辗转到了赵清真面前。 消息称,汀州府近来怪事频发,山鬼(七姑子)作祟、巫蛊(金蚕蛊)害人之事骤增,百姓恐慌,官府束手,特请省府派遣能人异士前往相助。 郑和看向赵清真,苦笑道:“道长刚历艰辛归来,本不该再劳烦。然汀州之事,听起来亦非寻常,恐又涉及妖邪……不知道长……” 赵清真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地望向西方汀州方向。 “无妨。贫道既为修道之人,遇此等事,岂能坐视?待我休整一日,便前往汀州一看究竟。” 新的征程,似乎又要开始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七姑迷踪 在泉州府衙休整了一日,打坐调息,将踏海归来消耗的真元恢复了七七八八,赵清真便婉拒了郑和的再三挽留和丰厚酬谢,只收下一些便于携带的干粮和清水,再次踏上了云游之路。目标直指西北方向的汀州府。 郑和亲自送至城外,赠予他一匹脚力稳健的青骢马代步,又出具了加盖钦差关防的文书,言明若遇地方官为难,可凭此文书寻求便利。赵清真谢过,翻身上马,沿着驿道,不疾不徐地向西而行。 离了沿海的湿润,越往内陆,山势渐起,气候也略显干燥。汀州府地处闽西,是客家民系聚居之地,山高林密,风俗与沿海迥异。一路行来,赵清真明显感觉到,越是靠近汀州地界,空气中弥漫的那种若有若无的“异样”气息便越是明显。 并非浓烈的妖气或魔气,而是一种更偏向于“阴”、“杂”、“惑”的气息。像是无数细碎的信仰、古老的禁忌、迷茫的鬼魂、以及某些隐秘的巫术力量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张无形而粘稠的网,笼罩着这片土地。这与泉州那种开阔的、带着海腥与商业活力的气息截然不同。 “俗尚鬼、信巫……果然名不虚传。”赵清真想起关于汀州的记载,心中了然。这样的环境,最易滋生精怪,也最易被邪术所趁。 数日后,永乐十四年七月二十五,赵清真抵达了汀州府治所长汀县。县城依山傍水而建,城墙斑驳,透着岁月的沧桑。城门口盘查的兵丁无精打采,进出百姓大多面色凝重,行色匆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不安的气氛。 赵清真亮出郑和文书,守城军官验看后,态度立刻恭敬起来,连忙派人引他去府衙。 汀州知府姓王,是个身材微胖、面相看起来颇为和气的中年人,但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驱不散的愁云。听闻是钦差郑公公推介来的高人,王知府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将赵清真请入后堂,屏退左右,大倒苦水。 “仙长!您可来了!下官这汀州府,近来可是邪门得紧啊!”王知府擦着额头的虚汗,压低声音道,“先是城外的‘七姑子祠’香火突然旺得反常,夜半常有妇人哭声,附近村民都说见到七个白衣妇人的影子在山间游荡,搞得人心惶惶!” “七姑子?”赵清真挑眉,他依稀记得这是一种源于汀州的山鬼或地祇信仰。 “正是!”王知府道,“本是本地一种古老祭祀,说是七个山中女鬼,能兴祸也能治病,尤其是痘症(天花)。往年也就偶尔有人去上上香,求个心安。可近来不知怎的,拜祭的人越来越多,而且……怪事就跟着来了!” 他凑近了些,声音更低:“但凡去虔诚祭拜过的,家里若是有人出水痘天花,有些确实好转了,但更多的……却是病情反而加重,甚至暴毙!更邪门的是,那些好转的人家,过后往往会遭遇其他不幸,不是失火就是破财!民间都传言,是七姑子嫌供奉不够,或是祭祀不当,降下惩罚了!” 赵清真沉吟道:“听起来,不似正经香火神灵所为,倒像是邪祟借名敛祀,甚至……以邪法窃取生人精气寿元。” 王知府一拍大腿:“仙长明鉴!下官也是这么怀疑!可苦无证据啊!而且,这还只是其一!”他脸上露出更深的恐惧,“其二,便是那‘金蚕蛊’的传闻!” “金蚕蛊?” “对!这是本地一种流传已久的可怕巫术,据说养蛊之人能以金蚕害人于无形,中蛊者起初无异样,但会日渐消瘦,最终五脏六腑被啃噬殆尽而亡!”王知府声音发颤,“近来,城里城外已经莫名其妙死了好几人了!症状都像是传说中的中蛊!官府查了半天,毫无头绪,现在弄得人人自危,互相猜忌,连邻居给碗水喝都不敢轻易接!” 山鬼作祟,巫蛊害人。这两件事看似独立,但赵清真敏锐地感觉到,它们之间或许存在某种联系。都是在利用人们的恐惧和迷信,都是在破坏乡里的安宁。 “府尊大人可曾请过僧道法师前来查看?”赵清真问。 “请了!怎么没请!”王知府苦笑,“本地的、外地的,请了好几位!可结果呢?有的装模作样做了场法事,拿了钱就走,屁用没有!有的倒是真有点本事,去了七姑子祠或调查蛊案,可不是回来后大病一场,就是干脆失踪了!现在,给再多钱,也没人敢接这活儿了!” 赵清真点点头,这愈发印证了他的猜测,背后作祟的东西,道行不浅,而且心狠手辣。 “此外……”王知府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城里倒是有一位奇人,名叫黄升,人称黄先生。传说他有点石成金、呼钱唤鬼之能,也能治病救人。近来怪事频发,有不少百姓去求他,他似乎也看出些端倪,但……此人脾气古怪,不愿与官府打交道,下官几次相请,他都避而不见。” 黄升?赵清真记下了这个名字。听起来像是个民间法教的高手,或许能从他那里得到一些线索。 “贫道明白了。”赵清真起身,“请府尊大人将七姑子祠的位置,以及那些中蛊身亡者的案卷资料借我一观。贫道先去那祠堂查看一番。” 王知府连忙应允,亲自去取资料。 翻阅着简单的案卷,赵清真注意到,那些所谓“中蛊”身亡的人,死亡时间大多集中在朔望之夜(初一、十五),且尸体被发现时,周围往往有一种极淡的、甜腻中带着腐朽的气味。而七姑子祠的异常,也是近一两个月才开始的。 “朔望之夜,阴气最盛,是邪法修炼和害人的好时机……”赵清真心中渐渐有了计较。 当下,他问明七姑子祠的方位,便婉拒了王知府派兵护送的好意,只身一人,出了长汀县城,向城外的山区行去。 七姑子祠位于一座名为“望妇崖”的山腰上,位置颇为偏僻。山路崎岖,林木幽深,越往上走,那种阴森的感觉便越重。沿途能看到一些新近焚烧的纸钱香烛痕迹,显然前来祭拜的人不少。 快到祠堂时,赵清真遇到几个下山的村民,个个面色惶恐,低声议论着祠堂里的怪事。 “吓死人了……刚才好像又听到里面有女人在哭……” “供桌上的果子好像被什么东西啃过……” “快走吧,天快黑了,七姑子要出来了……” 赵清真不动声色,继续前行。终于,在山腰一处略微平坦的背阴之地,看到了一座小小的、颇为破旧的祠庙。庙门敞开着,里面黑漆漆的,隐约可见供奉着几尊模糊的、色彩剥落的女性神像,应该就是所谓的“七姑子”了。 此时夕阳西下,余晖透过林木缝隙,斑驳地洒在祠堂前,更添几分诡异。 赵清真并未立刻进去,而是站在庙外,神识仔细扫过整个祠堂及其周边。 果然有古怪! 祠堂内部弥漫着一种混杂的气息。有寻常百姓烧香祈福留下的微弱愿力,但更多的,却是一种阴冷、怨毒、又带着一丝诱惑性的邪异能量!这能量如同蛛网般,附着在神像、供桌、甚至墙壁上,似乎在不断吸收、扭曲着那些前来祭拜者的信仰和情绪! 而在祠堂后方陡峭的崖壁下,赵清真感应到了一丝极其隐蔽的、与祠内邪气同源,却更为精纯凝练的波动!那里似乎有一个隐秘的洞穴或缝隙! “借壳生蛋?还是鸠占鹊巢?”赵清真冷笑。这七姑子祠,恐怕早已不是原本的山鬼信仰之地,而是被某个邪物占据,利用其名头来收集信仰和生灵之气! 他迈步走入祠堂。内部光线昏暗,空气中有股浓郁的香火味,混合着一种淡淡的、甜腻的霉味。那七尊女神像面容模糊,但在赵清真的神识感知下,却能“看”到它们身上缠绕着丝丝缕缕的黑气,仿佛活物般在缓缓蠕动。 供桌上的祭品果然有被啃食的痕迹,留下的是细密的、非人齿的印痕。 就在这时,一阵若有若无的、悲悲切切的女子哭声,果然从祠堂深处、或者说从后方的崖壁方向隐隐传来,听得人头皮发麻。 若是寻常人,只怕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但赵清真却听得分明,这哭声并非真声,而是一种以邪术制造出的、惑乱人心的音波! “装神弄鬼!”赵清真并指如剑,凌空划出一道清心咒符,金光一闪,那哭声戛然而止,仿佛被掐住了脖子。 几乎在哭声停止的瞬间,祠堂内的温度骤然下降!那七尊神像身上的黑气猛地浓郁起来,如同触手般向赵清真缠绕而来!同时,庙门外阴风大作,飞沙走石,仿佛有无数身影在林木间晃动! “哼!终于忍不住了?”赵清真早有准备,归尘剑并未出鞘,只是以剑鞘顿地,轻喝一声:“北斗镇邪,百鬼避易!” 一股浩然纯阳的道家真元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如同春风化雪,那些缠绕而来的黑气触手一遇到真元,立刻发出“嗤嗤”的灼烧声,尖叫着缩了回去!庙门外的阴风也瞬间平息! 赵清真一步踏出祠堂,目光锐利如刀,直射向后方的崖壁! “贫道在此,邪祟还不现形!” 他声音不大,却蕴含着雷霆之威,震得整个山崖嗡嗡作响! 崖壁下那片看似毫无缝隙的石壁,突然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紧接着,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赫然出现!洞口黑漆漆的,散发着浓郁的妖邪之气! 而与此同时,赵清真身后远处的长汀县城方向,隐隐传来一阵骚动和惊呼声,似乎城里也发生了什么变故! 赵清真眉头一皱,心念电转。这洞中的邪物恐怕不好对付,需要费些手脚。而城里此时生乱,是调虎离山,还是另有阴谋? 略一沉吟,他做出了决定。他并指如剑,迅速在洞口布下了一道简易的北斗封印符,暂时封住洞口,防止里面的东西出来或继续作恶。 “暂且留你片刻。”赵清真冷冷看了一眼那幽深的洞口,旋即身形一闪,化作一道青影,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向着长汀县城方向疾掠而去! 他倒要看看,这汀州府城之内,又在上演怎样的一出好戏!而那神秘的黄先生,在这场风波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夜色,悄然笼罩了山野,而汀州城的危机,似乎才刚刚开始。 第一百三十二章 夜探蛊踪 赵清真身化青影,去势如电,数十里山路不过盏茶工夫便已掠过。越是靠近长汀县城,空气中那股骚动不安的气息便越是明显,隐约还夹杂着哭喊、惊呼与兵刃交击之声! 他心中微沉,看来城中变故不小,绝非寻常治安事件。莫非那七姑子祠的邪物还有同党在城内作乱?抑或是那金蚕蛊案背后之人,趁自己前往祠堂调查之机,突然发难? 几个起落间,长汀县城墙已映入眼帘。此刻城门紧闭,城头火把通明,守军数量明显增多,如临大敌。城内多处火光闪烁,人声鼎沸,显然乱象已生。 赵清真不欲惊动守军,寻了一处僻静城墙角落,身形如壁虎游墙般悄无声息地翻越而上,避过巡逻兵丁,落入城内街巷之中。 刚落地,便闻到一股淡淡的、甜腻中带着腥臭的气味,与案卷中记载的“中蛊”者尸体周围的气味极为相似!他神识立刻扫向气味来源——是旁边一条阴暗小巷! 巷内,两名衙役正手持铁尺,紧张地对着一个蜷缩在墙角、不断抽搐的人影。那人影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力大无穷,竟将地面抓出道道深痕!旁边还躺着一名衙役,面色青黑,生死不知。 “拦住他!别让他跑了!”为首的捕快声音发颤,显然恐惧至极。 赵清真一步踏入巷中,沉声道:“退开!” 那捕快见突然出现一个青衫道士,先是一惊,待看清对方面容清俊、气度不凡,尤其是那双平静却深邃的眼睛,莫名让人心安,下意识地便让开了位置。 赵清真并指如剑,隔空点向那抽搐的人。指尖一缕清辉射出,没入其眉心。那人浑身剧震,抽搐停止,眼中的狂乱之色稍褪,露出痛苦迷茫的神情,软软倒地。 “他中了邪术,心神被控。你们将他绑好,抬回府衙,切勿再刺激他。”赵清真快速吩咐道,又看了一眼地上那名衙役,蹲下身探了探脉息,发现是中了某种剧毒,但尚未侵入心脉。他取出一颗解毒丹塞入其口中,并以真元助其化开药力。 “多、多谢仙长救命之恩!”捕快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道谢,“仙长是……” “贫道赵清真,受王知府所托,前来查案。”赵清真起身,“城里现在情况如何?为何突然大乱?” 捕快如同找到了主心骨,急忙汇报:“回仙长!就在半个时辰前,城里突然有十几个人像发了疯一样,见人就咬,力大无穷!而且他们身上都带着一股怪味,跟之前那些中蛊死掉的人很像!现在城里好几处地方都乱了套了!府尊大人正在调集人手镇压,但……但这些人打不死一样,受伤越重越疯狂!” 果然!是蛊毒爆发!而且是大规模的!赵清真心中一凛。这绝非偶然,定是有人操控! “可知这些发狂之人,之前有何共同之处?比如,是否都去过某些地方?接触过某些人?或者,都曾是七姑子祠的香客?”赵清真追问。 捕快努力回想,忽然道:“对了!张老三!就是第一个发狂的那个更夫!他前几天好像跟人吹牛,说他在城西‘老鸦巷’的一个废弃宅子里捡到了宝贝!还说他马上就要发财了!” 老鸦巷?废弃宅子?赵清真目光一凝:“带我去老鸦巷!快!” 捕快不敢怠慢,留下两人照顾伤员,自己带着赵清真快步向城西赶去。沿途可见混乱景象,发狂者与官兵、壮丁搏斗,百姓惊恐逃窜,哭喊声不绝于耳。赵清真出手如电,以精妙手法制伏了几个发狂者,皆是同样症状,心神被控,体内潜伏着诡异的毒素。 很快,他们来到了一条偏僻、肮脏、散发着霉味的小巷——老鸦巷。巷子深处,果然有一处宅院,门墙破败,蛛网密布,一看就久无人居。 尚未靠近,赵清真便感应到一股浓郁的、与发狂者同源的邪异气息从宅院内散发出来!其中还夹杂着细微的、如同无数小虫蠕动啃噬的窸窣声! “就是这里了!你在外面守着,任何人不得靠近!”赵清真吩咐一声,身形一闪,已越过残破的院墙,落入院内。 院内杂草丛生,阴气森森。正屋的门虚掩着,那股邪异气息和窸窣声正是从里面传出。 赵清真艺高人胆大,直接推门而入! 屋内的景象,饶是赵清真心志坚定,也不禁眉头紧锁! 只见堂屋中央,摆放着一个半人高的黑色瓦瓮,瓮口被红布封着,但此刻红布已被掀开一角。瓮中密密麻麻爬满了无数米粒大小、通体金黄、却散发着金属光泽的怪异小虫!正是这些金虫在不停蠕动,发出令人牙酸的窸窣声! 瓦瓮周围的地面上,刻画着一个复杂的、用鲜血绘制的邪阵!阵眼处,还插着几根缠绕着头发、写着生辰八字的木偶!丝丝缕缕的黑气正从瓦瓮中溢出,通过邪阵,连接到那些木偶之上! 而在墙角,还蜷缩着一个穿着破烂、面色惨白、眼神空洞的干瘦老者,他手中握着一把沾血的小刀,手腕上有明显的割伤,显然是用自己的血在维持着这个邪阵! “以自身精血饲蛊,以邪阵远程操控蛊虫害人……好恶毒的金蚕蛊术!”赵清真瞬间明白了原委。这老者就是养蛊人!他通过这个邪阵,可以遥控那些被下了子蛊的人心神,令其发狂!而那个更夫张老三,想必是无意中闯入此地,沾染了蛊虫气息,或者干脆就被下了蛊,成了第一个受害者! 那养蛊老者见有人闯入,尤其是感受到赵清真身上那纯正浩然的道气,如同见到了克星,眼中闪过极致的恐惧,怪叫一声,猛地将手中小刀掷向瓦瓮,似乎想将蛊虫彻底释放出来,同归于尽! “冥顽不灵!”赵清真岂能让他得逞?归尘剑甚至未出鞘,只是剑鞘隔空一点,一股无形气劲后发先至,精准地击飞了那小刀!同时他身形如风,瞬间来到老者面前,出手封住了其周身穴道! 老者瘫软在地,眼中只剩下绝望。 赵清真不再看他,目光落在那个诡异的瓦瓮和邪阵上。这金蚕蛊母虫必须除掉,邪阵必须破去,否则后患无穷。但此物至邪至毒,处理起来需万分小心。 他深吸一口气,归尘剑终于铿然出鞘!暗金色的剑身在这阴暗的屋内,仿佛一轮小太阳,驱散了邪氛! “北斗注死,万毒归虚!破!” 剑尖指向那瓦瓮,北斗七星宝石光芒大放,至阳至刚的星辰之力混合着纯阳真火,化作一道净化光柱,笼罩而下! “吱吱——!” 瓮中的金蚕蛊母虫感受到灭顶之灾,发出尖锐刺耳的嘶鸣,疯狂涌动,试图抵抗!但那净化光柱正是其克星!金光过处,邪毒如同冰雪消融,无数金蚕蛊虫在光芒中化为缕缕青烟,连同那邪阵和木偶,一起被彻底净化! 几个呼吸间,屋内邪气一扫而空,只剩下些许焦糊味。 赵清真归剑入鞘,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养蛊老者,提起他,走出了这间邪恶的宅院。 外面的捕快见赵清真这么快就出来,还提着一个古怪老者,又惊又喜。 “仙长,这……” “此人便是炼制金蚕蛊、操控百姓作乱的元凶之一。带回府衙,严加看管!”赵清真将老者交给捕快,“城中的骚乱,源头已除,那些发狂之人失去操控,应会逐渐平息。速去通知王知府,派人安抚百姓,救治伤者。” 捕快领命而去。 赵清真却并未感到轻松。这养蛊老者虽然擒获,但其修为平平,不像是有能力策划如此大局、还能与七姑子祠邪物勾结的主谋。背后定然还有人! 他想起了王知府提到的那个奇人——黄升。 处理完金蚕蛊的首尾,天边已泛起鱼肚白。城中的骚乱果然渐渐平息下来。 赵清真回到府衙,王知府早已得到消息,激动万分地迎了出来,对着赵清真千恩万谢。 “仙长真乃神人也!一夜之间,便擒获妖人,平息祸乱!下官代全城百姓,谢过仙长大恩!” 赵清真摆摆手:“府尊大人不必多礼。此獠虽擒,但并非主谋。贫道想见一见那位黄升黄先生,不知大人可否安排?” 王知府面露难色:“这个……黄先生性情孤僻,住所不定,下官几次相请都……不过,下官知道他在城西河边有一处常去的钓鱼台,仙长或可去那里碰碰运气。” 赵清真点点头,问明具体位置,便告辞出了府衙,信步向城西河边走去。 长汀县城西有一条清澈的河流穿过,河边绿柳成荫,景色颇佳。在一处突出的石台上,果然看到一个戴着斗笠、穿着粗布麻衣、正在垂钓的身影。 此时朝阳初升,河面波光粼粼。那钓者似乎心无旁骛,一动不动,仿佛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 赵清真走近,并未立刻打扰,只是静静站在一旁观察。此人气息内敛,看似寻常,但神识扫过,却能感觉到其体内蕴藏着一股不弱的、偏向阴柔水性的灵力波动,而且根基颇为扎实,并非邪道。 “先生钓的可是这汀江之鱼?”赵清真开口,声音平和。 那钓者缓缓收起鱼竿,斗笠下露出一张清瘦矍铄、目光清澈的脸庞,约莫五十上下年纪。他看了一眼赵清真,尤其是目光在赵清真背后的归尘剑上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道:“鱼在水中,亦在心中。道长气度非凡,背后宝剑更非俗物,想必不是来找老夫钓鱼的吧?” “贫道赵清真,见过黄先生。”赵清真打了个稽首,“听闻先生乃本地奇人,能呼钱役鬼,前知祸福。近来汀州怪事频发,七姑作祟,金蚕害人,不知先生可有以教贫道?” 黄升闻言,收起笑容,叹了口气:“老夫不过是些许微末伎俩,混口饭吃罢了,当不起‘奇人’二字。至于汀州之事……”他目光变得深邃,望向河面,“祸根深种,非止一端。七姑祠下,藏有妖邪,借香火修炼,窃取生灵精气;金蚕蛊术,乃人心贪婪所引,背后恐有更大图谋。两者看似无关,实则……或许皆系于一人之手。” 赵清真心中一动:“先生可知此人是谁?” 黄升摇摇头:“此人隐藏极深,手段高明,老夫亦只是隐隐有所感应,难以确定。不过……”他顿了顿,看向赵清真,“道长昨夜雷霆手段,破蛊巢,擒妖人,想必已惊动了那幕后之人。他接下来,恐怕会有更激烈的反扑。尤其是那七姑祠下的东西,被道长封印,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贫道正欲再去会会那祠中妖邪。”赵清真道,“只是对此地巫蛊之术了解不深,恐有疏漏。不知先生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黄升沉吟片刻,道:“降妖除魔,本是功德。老夫虽力薄,但也愿尽绵力。只是那祠中邪物非同小可,兼有操控人心之能,需得小心应对。道长若信得过,老夫可先行卜算一卦,探其虚实,再作计较。” 说罢,黄升从怀中取出三枚磨得光滑的古铜钱,置于掌心,闭目凝神,口中念念有词,随后将铜钱掷于地上,仔细观看卦象。 片刻后,他眉头紧锁,面色凝重:“大凶之兆!卦象显示‘泽火革’,变卦‘雷火丰’,主大变故、虚妄之象!那祠中恐非寻常妖物,而是……已与地脉怨气结合,成了气候的‘邪灵’!且其背后,确有高人操控,意在……祭祀!以全城生灵之恐惧与精气,举行某种邪恶仪式!” 祭祀?以全城生灵为祭品?赵清真眼中寒光一闪!这比单纯的作祟害人性质要严重百倍! “看来,必须尽快铲除此獠!”赵清真决然道。 黄升收起铜钱,正色道:“老夫愿与道长同往。虽不敢言必胜,但于阵法卜算、规避邪祟方面,或可略尽绵薄。只是,需做些准备。” “好!那便有劳先生了。”赵清真拱手。有黄升这等熟悉本地情况、又身负异术的奇人相助,胜算无疑大增。 当下,两人约定,各自准备一番,午后在城门口汇合,再共赴七姑祠,彻底解决这个祸根! 朝阳越升越高,照亮了汀州城,也照亮了即将到来的、更为凶险的除魔之路。而赵清真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与黄升交谈之际,七姑祠那被封印的洞口深处,一双充满怨毒与贪婪的眼睛,正透过层层岩石,遥遥“望”向了长汀县城的方向…… 第一百三十三章 邪灵真身 午后,长汀县城门口。 赵清真与黄升准时汇合。黄升换上了一件略显陈旧的杏黄色道袍,背上多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里面似乎装着罗盘、符纸、铜钱剑等物事,倒是有了几分游方术士的派头。他手中还拿着一根看似普通的竹杖,但赵清真能感觉到竹杖内蕴一丝灵性,并非凡品。 “黄先生准备颇为充分。”赵清真微笑道。 黄升叹了口气,拍了拍布袋:“糊口的手艺,不敢怠慢。倒是赵道长气定神闲,宝剑在侧,令老夫心安不少。”他看了看天色,又掐指算了算,眉头微蹙,“时辰将至,阴气渐升,正是那邪灵活跃之时。我们这就动身吧,路上老夫再将卜算所得细节与道长分说。” 两人不再耽搁,离开县城,再次向城外的望妇崖七姑子祠行去。与昨日孤身前往不同,此次有黄升同行,路上便多了几分交流。 “黄先生此前卜得‘祭祀’之象,不知具体何解?”赵清真一边赶路,一边问道。 黄升面色凝重:“根据卦象结合此地传闻,那邪灵恐非单纯吞噬香火精气的精怪。它盘踞七姑祠,借助古老地祇之名,吸纳愿力与恐惧,其真正目的,很可能是想以这积累的力量,结合特定时辰的地脉阴气,举行一场‘血食大祭’。” “血食大祭?”赵清真目光一寒,“以何为祭品?” “最上等的祭品,自然是蕴含灵气或气运的生灵。”黄升沉声道,“修道者、身负官运者、乃至一城之气运,皆可。昨日城中蛊乱,看似是那养蛊人作恶,但未尝不是一种‘筛选’和‘预热’,制造极致的恐慌,滋养邪灵,同时将城中注意力吸引过去,方便它在祠堂那边进行最后的准备。” 赵清真恍然:“调虎离山,声东击西!好狡猾的算计!那先生可知,这祭祀何时会发动?” “若老夫所料不差,应在今夜子时,月隐星晦,阴气最盛之时!”黄升肯定道,“所以我们必须在此之前,将其彻底铲除!” 说话间,两人已再次来到七姑子祠。此时虽是白天,但山林间依旧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灰霾,气氛压抑。昨日下午尚能看到零星香客,今日却是一个也无,显然城中的骚乱和祠堂的诡异传闻已彻底吓退了百姓。 来到悬崖边,崖壁上赵清真布下的那道北斗封印依旧完好,散发着淡淡的金光,将洞口封住。但封印光幕之外,阴邪之气却比昨日更加浓郁,如同实质的黑雾般翻滚着,不断冲击着光幕,发出滋滋的侵蚀声。祠堂内的七尊神像,黑气几乎凝成了实质,面目扭曲,仿佛随时会活过来扑出! “好强的怨气!这邪灵比老夫预想的还要凶戾!”黄升脸色微变,迅速从布袋中取出罗盘。只见罗盘指针疯狂转动,最终颤抖着指向祠堂后方崖壁被封印的洞口,显示出大凶之兆! “洞口封印尚在,但它似乎正在调动地脉阴气,试图强行冲开!”赵清真感应到脚下大地传来细微却持续的震动,那是地底阴气被引动的迹象。 “不能让它得逞!必须主动进去,在其巢穴内将其消灭!”黄升果断道,“老夫在外布下‘八门锁灵阵’,封锁此地气机,防止它逃脱或祭祀之力外泄!道长入内诛邪,老夫以阵法相助!” “好!有劳先生!”赵清真点头。黄升的方案是目前最佳选择。 当下,黄升不再犹豫,从布袋中取出八面绘制着不同卦象的小旗,口中念念有词,脚踏罡步,将小旗按照八卦方位迅速插在祠堂周围。旗子落位,顿时生出感应,无形的气场连接起来,将祠堂及其后山崖区域笼罩其中,空气中的邪气为之一滞。 “阵法已成!道长可以进去了!切记,邪灵擅惑人心,谨守灵台清明!”黄升手持竹杖,立于阵眼之处,神情肃穆。 赵清真对黄升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并指如剑,凌空一点! “开!” 北斗封印应声而开,露出那个幽深的洞口。一股比外面浓郁十倍、冰冷刺骨、带着强烈腐朽和诱惑气息的邪风猛地从洞中吹出! 赵清真青衫鼓荡,归尘剑铿然出鞘,剑身暗金流光,将邪风逼开。他毫不犹豫,一步跃入了洞中! 洞口初入狭窄,仅容一人通过,但前行不过数丈,便豁然开朗,竟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溶洞!洞顶垂下无数钟乳石,但大多呈现诡异的黑紫色,滴落的水珠也散发着腥甜之气。洞壁之上,刻画着无数扭曲的、如同血管经络般的暗红色纹路,微微搏动着,仿佛活物。整个洞穴弥漫着令人作呕的邪异氛围。 而在洞穴中央,有一个由累累白骨堆砌而成的祭坛!祭坛上方,悬浮着一团不断扭曲变幻的、由浓郁黑气和无数痛苦人脸组成的巨大黑影!那便是邪灵的本体! 与昨日感知到的模糊气息不同,此刻这邪灵似乎因为祭祀临近,力量达到了顶峰,形态清晰了许多。它没有固定形状,时而化作七个纠缠在一起的妖娆妇人虚影,发出靡靡之音;时而化作狰狞鬼面,发出恐吓咆哮;核心处,隐约可见一点暗红色的、如同心脏般跳动的光芒,那是它的本源核心! “咯咯咯……又来了一个不知死活的修士……”邪灵发出重叠诡异的笑声,声音直透神魂,“你的精气……比那些凡人纯净百倍……正是最好的祭品!吞了你,本座便能彻底凝聚真形,完成祭祀,成为这汀州之主!” 话音未落,洞内邪气暴涨!那些壁上的暗红纹路骤然亮起,如同血管般将一股股阴寒能量注入邪灵体内!同时,无数由怨念和邪气凝聚成的触手、鬼影、毒虫,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扑向赵清真! “北斗玄罡,护我真形!” 赵清真早有准备,归尘剑舞动,暗金色剑光化作一道密不透风的光球,将自身护住!那些邪气攻击撞在剑光之上,纷纷溃散!但邪灵借助地脉阴气,力量几乎无穷无尽,攻击一波强过一波! “没用的!在这地脉节点,本座力量源源不绝!看你能撑到几时!”邪灵狂笑着,攻击越发猛烈。 赵清真且战且退,心中冷静观察。这邪灵确实棘手,不仅能操控人心幻象,还能调动地脉阴气,几乎立于不败之地。必须切断它与地脉的联系! 他一边抵挡攻击,一边神识仔细扫过洞穴,很快发现了关键——那些壁上的暗红纹路,以及祭坛下方与地脉连接的核心点! “找到你了!”赵清真眼中精光一闪,猛地将大量真元灌入归尘剑! “北斗敕令,雷火诛邪!斩!” 他不再防守,人剑合一,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雷霆剑光,无视周围蜂拥而来的邪气攻击,直刺祭坛下方那处地脉连接点! “你敢!”邪灵发出惊恐的尖叫,全力催动邪气阻挡! 轰隆!!! 雷霆剑光与浓郁邪气***撞!整个洞穴剧烈摇晃,碎石纷落! 剑光虽未能完全突破,却也使得那地脉连接点光芒黯淡了一瞬!邪灵的气息随之波动了一下! 就在这刹那间,洞外传来黄升的朗喝:“乾天坤地,巽风离火!八门逆转,锁灵断脉!疾!” 笼罩洞穴的八门锁灵阵骤然发动!八面卦旗光芒大放,形成一股强大的镇压之力,强行干扰了地脉阴气的流向!洞穴壁上的暗红纹路瞬间黯淡下去! “啊!!!”邪灵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力量骤然衰减!它与地脉的联系被暂时切断了! “好机会!”赵清真岂会错过?归尘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北斗七星宝石如同七颗小太阳! “一切虚妄,皆归尘土!灭!” 终极杀招——归尘剑意,爆发! 没有华丽的招式,只有一道看似缓慢、却蕴含着湮灭一切虚妄、回归本源意境的剑光,轻轻划过那团扭曲的邪灵本体! 邪灵所有的幻象、所有的防御、所有的怨念,在这道剑光面前,如同阳光下的泡沫,无声无息地破灭、消散! 最终,剑光点中了那点暗红色的核心!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紧接着—— 嘭!!! 邪灵核心猛地爆炸开来!狂暴的能量冲击席卷整个洞穴!但在八门锁灵阵的压制下,并未扩散出去。 光芒散尽,祭坛崩塌,邪灵本体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缕精纯的、被净化后的地脉阴气缓缓沉降。洞壁上的邪异纹路也尽数剥落消失。 结束了。 赵清真微微喘息,收剑归鞘。刚才那一剑,消耗不小。 洞外阵法撤去,黄升快步走了进来,看到洞内景象,长长舒了口气:“恭喜道长,诛灭此獠!汀州一害,总算除了!” 然而,赵清真却盯着那缕沉降的、被净化的地脉阴气,眉头微蹙:“先生,你是否觉得,这邪灵……败亡得似乎太容易了些?它最后似乎并未拼命抵抗。” 黄升闻言,也是面色一凝,再次取出罗盘推算,脸色渐渐变得难看:“不对!卦象显示……‘剥’而复‘复’……这邪灵……可能只是一具分身!或者……是某个更庞大存在的触角!它的核心意识,或许早已转移!真正的祭祀……可能并未停止!”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长汀县城方向,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如同地鸣般的巨响!紧接着,一股远比七姑祠邪灵强大、古老、恐怖的邪恶气息,如同沉睡的巨兽苏醒般,从地底深处弥漫开来,笼罩了整个汀州府城! 赵清真与黄升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 中计了!七姑祠只是幌子!真正的祭祀核心,一直都在长汀县城之下! “快回城!”两人异口同声,再也顾不上调息,身形如电,向着县城方向疾驰而去! 真正的决战,此刻才刚刚开始!而他们要面对的,恐怕是远超想象的恐怖存在! 第一百三十四章 巫觋遗秘 赵清真与黄升二人,身化流光,将轻功或遁术催至极致,耳边风声呼啸,两旁景物飞速倒退。心中那份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紧紧缠绕。长汀县城方向传来的那声地鸣以及随之弥漫开的恐怖气息,远超七姑祠邪灵,那是一种沉淀了无数岁月、与大地本身纠缠在一起的古老恶意! “快!再快一点!”黄升平日里的从容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焦灼与惊惧,“这气息……绝非寻常妖邪!竟能引动整个汀州府城的地脉阴煞!若祭祀完成,后果不堪设想!” 赵清真面色沉凝,体内炼神还虚初期的真元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腾流转,归尘剑在鞘中发出低沉的嗡鸣,剑格上的北斗七星宝石明灭不定,显然也感应到了那滔天的邪煞。他沉声道:“看来我们之前对付的,不过是弃子。真正的黑手,一直隐藏在城中,或者说……城下!” 两人不再言语,将速度提升到极限,数里路程转瞬即过。当长汀县城那熟悉的城墙轮廓再次映入眼帘时,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们心头一沉。 此刻已近黄昏,但整个县城却被一层诡异的暗红色光芒所笼罩,那光芒并非来自天空,而是源自地底!仿佛整座城市都被架在了一座巨大的、即将喷发的火山口上!城内哭喊声、尖叫声、房屋倒塌声不绝于耳,地面在持续不断地轻微震动,街道上裂开道道缝隙,丝丝缕缕的黑红色煞气从中逸散而出,一些靠近裂缝的百姓吸入煞气,立刻双眼赤红,状若疯魔,开始攻击身边的人! 更令人心悸的是,城中心府衙所在的方向,一道粗大的、由浓郁地脉煞气和怨念凝聚而成的暗红光柱,正冲天而起,直插云霄,将天边的晚霞都染成了不祥的血色!光柱周围,隐约可见无数扭曲的魂影环绕飞舞,发出无声的哀嚎。 “祭祀已经开始了!”黄升失声惊呼,指着那道光柱,“那是地脉核心被强行引动的迹象!有人在以全城生灵的恐惧和精气为引,沟通地底深处的阴煞之源!他要的不是成为一城之主,而是要……炼化这片土地的地脉灵枢,成就自身邪道!” 炼化地脉灵枢?赵清真闻言,眼中寒光爆射!此等行径,已非寻常妖魔害人,而是逆天而行,一旦成功,不仅汀州府城将化为死地,整个闽西乃至更广大区域的地气都会受到影响,生灵涂炭! “必须阻止他!核心就在府衙下方!”赵清真瞬间判断出关键所在。 两人毫不犹豫,径直冲向府衙。沿途所见,触目惊心。街道上混乱不堪,发狂者与逃亡者挤作一团,官兵试图维持秩序,却收效甚微。地面裂缝中涌出的煞气越来越浓,甚至开始凝聚成各种扭曲的鬼影、毒虫,攻击活人。 赵清真与黄升出手如电,剑气与符箓齐飞,将拦路的煞气鬼影纷纷击散,清出一条道路。但煞气源源不绝,仿佛整个城市的地底都变成了邪气的温床。 终于赶到府衙,只见原本庄严肃穆的府衙大门已然倒塌,院墙多处破损。院内更是狼藉一片,假山倾倒,树木枯萎,地面上裂开了一道足有数尺宽、深不见底的巨大裂缝,那冲天的暗红光柱正是从这裂缝中喷涌而出!浓郁如实质的邪煞之气扑面而来,带着令人灵魂战栗的威压! 王知府和一群衙役正惊恐万状地躲在远处残存的廊柱后,面无人色。见到赵清真和黄升赶来,王知府如同见到了救星,连滚带爬地冲过来,抓住赵清真的衣袖,声音颤抖得几乎说不出话:“仙……仙长!黄先生!你们可算回来了!地……地龙翻身了!不,是妖魔!妖魔从地底出来了!” “府尊大人稍安勿躁!”赵清真扶住王知府,目光死死盯着那道裂缝,“此地已成魔窟核心,请速速组织人手,尽量疏散城中百姓,远离府衙区域!这里交给我们!” 王知府此刻已是六神无主,闻言如同抓到救命稻草,连连点头,在衙役的搀扶下,仓皇离去组织疏散。 “黄先生,此地煞气冲天,已非寻常手段能镇压。我需深入地下,直捣黄龙。烦请先生在外设法布置,尽可能封锁煞气外泄,接应于我。”赵清真对黄升说道。地下情况未知,凶险万分,他不能让黄升一同涉险。 黄升看着那深不见底、喷涌着邪煞之气的裂缝,脸色发白,但他深知此刻绝非退缩之时。他重重点头,从布袋中掏出所有家当——各种符箓、阵旗、法器,沉声道:“道长放心!老夫拼了这条性命,也要在此布下‘九宫封魔大阵’,尽力压制煞气,为道长争取时间!道长……万事小心!” 赵清真拍了拍黄升的肩膀,不再多言。他深吸一口气,体内真元全力运转,归尘剑铿然出鞘,暗金色剑光将他周身护住,形成一道坚实的屏障。随后,他纵身一跃,毫不犹豫地跳入了那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巨大地缝之中! 下坠,无止境的下坠。 周围是浓郁得化不开的黑暗与邪煞之气,耳边是无数怨魂的尖啸和地脉流动的轰鸣。归尘剑散发的光芒如同暴风雨中的孤灯,顽强地驱散着靠近的邪气。赵清真将神识凝聚到极致,感知着下方的情况。 这地缝极深,仿佛直通九幽。越往下,邪煞之气越重,压力也越大。四周的岩壁上,开始出现与七姑祠洞穴中类似的、但更加复杂和古老的暗红色纹路,如同巨大的血管网络,搏动着,将地脉深处的阴煞能量源源不断地输送到上方。 下坠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脚下终于传来了实地的触感。赵清真稳住身形,举目四望。 这里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地下空间,远比七姑祠下的溶洞还要广阔千百倍!穹顶高悬,看不到顶,只有暗红色的煞气如同云雾般翻滚。脚下是漆黑坚硬、布满诡异纹路的岩石。而在空间的中央,赫然矗立着一座庞大无比的、由无数骸骨、黑色岩石和扭曲金属构建而成的祭坛! 这座祭坛的规模超乎想象,几乎占据了整个地下空间的一半!祭坛分九层,每一层都刻画着密密麻麻、散发着邪恶波动的古老符文。祭坛的八个方位,各矗立着一根巨大的、缠绕着锁链的石柱,锁链的另一头,连接着祭坛顶端的一个平台。 而此刻,祭坛正在全功率运转!暗红色的光芒从祭坛基底升起,沿着符纹层层向上汇聚,最终注入顶端平台。平台之上,悬浮着一颗足有房屋大小、不断搏动着的、由纯粹地脉煞气和生灵怨念凝聚而成的“邪煞之心”!那道冲出地面的光柱,正是源自于此! 在祭坛下方,环绕着一条汹涌的地下暗河,河水漆黑如墨,散发着浓郁的腐朽气息,其中沉浮着无数白骨。 而在祭坛顶端,平台边缘,站立着一个身影! 那人身披一件极其古老的、用某种黑色羽毛和兽皮缝制的巫觋长袍,脸上覆盖着一张雕刻着扭曲鬼面的木质面具,只露出一双燃烧着幽绿色火焰的眼睛。他手中持着一根顶端镶嵌着骷髅头、悬挂着各种细小骨饰的法杖,正对着那“邪煞之心”挥舞、吟唱着古老而晦涩的咒文。 随着他的吟唱,整个祭坛的符文光芒愈发炽盛,地脉煞气的抽取速度更快,那“邪煞之心”的搏动也越发有力,仿佛一个即将孕育完成的恐怖魔胎! “终于现身了……幕后主使!”赵清真目光如电,锁定了那个巫觋身影。从此人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古老、晦涩、强大,远超之前的养蛊人和七姑祠邪灵,甚至给他带来了一丝危险的感觉!这绝非明代修士,更像是从某个古老时代沉睡中苏醒的遗留者! “嘎嘎嘎……又来了一个送死的虫子……”那巫觋似乎早就察觉到了赵清真的到来,停下了吟唱,转过身,面具下的目光透过空间,落在赵清真身上,发出沙哑刺耳的笑声,“能闯到这里,毁我分神,破我蛊奴,小子,你有点本事。可惜,到此为止了。” 他的官话带着一种极其古老的口音,听起来十分别扭。 “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要行此逆天之事,炼化地脉,荼毒生灵?”赵清真持剑而立,声音冰冷。 “吾乃‘黑煞尊主’,此地脉之真正主宰!”巫觋傲然道,声音中带着一种狂热的虔诚,“尔等后世之人,早已忘却上古巫觋之荣光,玷污天地!吾沉睡千年,今日苏醒,便要重聚地脉煞气,再开巫道纪元!以此城生灵为祭,正是他们回归本源之荣耀!” 果然是上古遗留的邪巫!赵清真心中凛然。这类存在往往掌握着一些早已失传的诡异巫术,极难对付。 “歪理邪说!以杀戮成就之道,终将自取灭亡!”赵清真不再废话,归尘剑遥指巫觋,“今日,贫道便替天行道,斩妖除魔!” “狂妄!”黑煞尊主厉喝一声,手中骷髅法杖重重一顿! 嗡! 整个地下空间剧烈一震!祭坛周围那八根石柱上的锁链如同活物般猛地扬起,带着凄厉的破空声,从四面八方抽向赵清真!锁链之上黑气缭绕,浮现出无数痛苦扭曲的人脸,发出摄魂魔音! 同时,下方那条黑色暗河如同沸腾般涌动起来,无数由煞气和水液凝聚成的黑色触手,如同怪蟒出洞,缠绕向赵清真的双脚! 上下夹击,攻势凌厉无比! “北斗剑阵,起!” 赵清真临危不乱,归尘剑脱手飞出,悬于头顶,瞬间分化出七道凝实的剑光虚影,按照北斗七星方位排列,将他护在中央!剑光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剑气力场! 砰砰砰!!! 锁链与触手狠狠撞在剑气力场之上,发出震耳欲聋的爆响!剑气与邪气疯狂湮灭,整个地下空间能量激荡! 赵清真身处剑阵中心,双手剑诀引动,七道剑光如同七条游龙,主动迎向那些锁链和触手,展开激烈绞杀!暗金色的北斗剑气至刚至阳,正是这些阴煞之物的克星,所过之处,锁链崩断,触手溃散! 然而,那八根石柱和黑色暗河似乎与整个地脉相连,邪气源源不绝,锁链和触手被斩断后立刻重新凝聚,仿佛无穷无尽! “没用的!在此地脉核心,吾之力无穷无尽!看你区区凡人,能撑到几时!”黑煞尊主站在祭坛上,发出嘲讽的怪笑,继续挥舞法杖,催动更强大的攻击。他甚至分心二用,引导一部分地脉煞气,化作无数狰狞的鬼兵鬼将,如同潮水般向赵清真涌来! 一时间,赵清真陷入了重重包围之中!剑光虽利,但敌人的数量实在太多,而且能量近乎无限!他就像怒海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被淹没。 “不能这样下去!”赵清真心念电转,“必须破坏祭坛,或者打断他与地脉的连接!” 他一边操控北斗剑阵抵御攻击,一边仔细观察祭坛的结构和那八根石柱的布局。他发现,那八根石柱的排列,暗合八卦方位,但又有所扭曲,形成了一种极其邪门的聚煞阵势。而祭坛基座与地下暗河以及更深处的地脉紧密相连。 “八卦……若能逆转其阵势,或可暂时切断地脉供应!”一个念头闪过赵清真的脑海。但他对八卦阵法的理解,远不如精于此道的黄升。 就在他思索破局之法时,上方地缝入口处,突然传来黄升焦急的、以真元灌注的传音:“赵道长!坚持住!老夫已布下九宫封魔阵,暂时稳住了地表煞气!我观下方气机,那邪巫依仗的是‘逆乱八卦聚煞阵’!其生门在坎位(北),死门在离位(南)!若能以强力击破离位石柱,可引动阵势反噬!” 黄升的指点如同暗夜明灯!赵清真精神一振! 他目光瞬间锁定南方那根缠绕着最粗锁链、邪气最为浓郁的石柱! “就是那里!” 赵清真长啸一声,体内真元毫无保留地爆发!归尘剑本体光芒万丈,七道剑光虚影骤然合一,融入剑身! “人剑合一,归尘破妄!斩!” 他以身合剑,化作一道撕裂虚空、仿佛能斩断因果的绝世剑芒,无视周围蜂拥而来的鬼兵鬼将和锁链触手,将所有力量集中于一点,以超越雷霆的速度,直刺南方离位石柱! 这一剑,蕴含了他炼神还虚初期的全部修为,更融入了归尘剑那“万法归尘”的一丝真意! “什么?!你敢!”黑煞尊主显然没料到赵清真竟能看破阵眼,更爆发出如此恐怖的一剑!他惊怒交加,全力催动法杖,试图拦截! 但,晚了! 剑芒过处,万物归寂!无论是鬼兵、锁链还是浓郁的煞气,都在剑意下无声无息地瓦解、消散! 轰!!!!!! 惊天动地的巨响传来! 那道凝聚了赵清真全部力量的剑芒,精准无比地轰击在离位石柱之上! 石柱剧烈震动,表面出现无数裂痕!其上缠绕的锁链寸寸断裂!整个“逆乱八卦聚煞阵”的运行骤然一滞! 阵法反噬之力瞬间爆发!其余七根石柱光芒乱闪,祭坛上的符文明灭不定,那搏动着的“邪煞之心”也猛地一缩,光芒黯淡了许多! “噗——!”阵法被强行破开一角,主持阵法的黑煞尊主受到反噬,猛地喷出一口黑色的血液,气息瞬间萎靡了不少! “好机会!”赵清真岂会放过这千载良机?他强提一口真元,不顾经脉传来的刺痛感,归尘剑再次扬起,就要趁势追击,彻底摧毁祭坛! 然而,那黑煞尊主也是狠角色,眼见事不可为,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与决绝! “坏我大道!那就一起毁灭吧!”他嘶吼着,猛地将手中的骷髅法杖插向祭坛中心,同时咬破舌尖,一口蕴含着本命精元的黑血喷在法杖之上! “以吾之魂,引地脉爆!同归于尽吧!” 他竟是要自爆神魂,引动整个地脉核心的煞气彻底爆发!若让其得逞,莫说这地下空间,整个长汀县城乃至方圆百里,都将被彻底从地图上抹去! “不好!”赵清真脸色剧变!他没想到这邪巫如此决绝! 此刻阻止已然来不及!那法杖吸收了黑煞尊主的本命精元,瞬间变得通红,如同烧红的烙铁,一股毁灭性的、无法形容的恐怖能量正在以其为中心疯狂汇聚!整个地下空间开始崩溃,巨石如雨般落下,黑色暗河倒卷而上! 危急关头,赵清真脑海中灵光一闪,想起了归尘剑的另一重妙用——并非攻击,而是……承载与转化! 他来不及细想,几乎是本能地,将归尘剑猛地掷向那即将爆炸的法杖和黑煞尊主!同时,他双手以最快的速度结出一个复杂无比的印诀,口中念诵着玄奥的咒文: “尘归尘,土归土!万般煞气,尽归吾剑!纳!” 归尘剑如同有了生命般,剑格上的北斗七星宝石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吸力!不再是散发剑气,而是形成一个巨大的、旋转的漩涡,如同无底洞般,疯狂地吞噬着那即将爆发的恐怖煞气能量!以及黑煞尊主燃烧神魂释放出的本源邪力! 这是一种极其冒险的行为!归尘剑虽非凡品,但如此海量且狂暴的煞气涌入,一个控制不好,剑体本身都可能被撑爆,甚至反噬其主! 但此刻,赵清真别无选择! 轰隆隆隆!!! 毁灭性能量被强行拉扯、吞噬,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归尘剑剧烈震颤,剑身变得忽明忽暗,仿佛随时会解体!赵清真与剑心神相连,也感到神魂如同被撕裂般剧痛,七窍中都渗出了鲜血! 但他咬牙坚持,印诀不变,全力引导着这股狂暴的能量流入归尘剑内部某个玄妙的空间! 这个过程仿佛持续了万年,又仿佛只是一瞬。 当最后一丝毁灭性能量被归尘剑吞噬殆尽时,那插在祭坛上的骷髅法杖“咔嚓”一声,化为齑粉。黑煞尊主的身影早已在能量冲击下灰飞湮灭,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 祭坛停止了运转,暗红色的光芒彻底熄灭。那庞大的“邪煞之心”失去了能量支撑,如同风干的泥块般,寸寸碎裂,化为虚无。 轰…… 地下空间终于承受不住之前的能量冲击,开始大面积坍塌。 赵清真强忍着神魂和身体的虚弱,召回光芒黯淡的归尘剑,全力向上方飞去,躲避着坠落的巨石。 当他终于冲出地缝,重返地面时,外面的天色已然全黑。但笼罩县城的暗红色光芒已经消失,地面的震动也已停止,只有满城的狼藉和惊魂未定的哭喊声,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噩梦。 黄升脸色苍白,道袍破损,显然维持九宫封魔阵也消耗巨大。他看到赵清真安然归来,虽然气息萎靡,但眼中神光未失,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瘫坐在地。 “结……结束了?”王知府在衙役的搀扶下,战战兢兢地凑过来问道。 赵清真点了点头,看着手中光华内敛、甚至显得有些朴素的归尘剑,感受着剑身内那被强行封印、尚需时日慢慢炼化的磅礴煞气,心中并无太多喜悦,只有一丝疲惫和后怕。 “暂时……结束了。” 经此一役,汀州府的妖异事件,似乎暂时画上了一个**。七姑子祠邪灵覆灭,金蚕蛊之祸根源被斩,隐藏最深的远古邪巫也魂飞魄散。 然而,赵清真知道,修行之路漫漫,妖邪之辈如同野草,烧之不尽。这片古老的土地上,还不知隐藏着多少类似的秘密。 他在汀州府又停留了数日,协助黄升和王知府安抚百姓,处理灾后事宜,并以自身真元帮助归尘剑慢慢消化那庞大的煞气能量。黄升对赵清真敬佩不已,两人交流道法巫术,倒是各有收获。 待到城中秩序大致恢复,赵清真便再次辞行。王知府千恩万谢,赠予盘缠,黄升亦亲自相送。 “道长日后若再经汀州,定要来寻老夫把酒言欢。”黄升拱手道。 “一定。”赵清真还礼,青衫白马,再次踏上了云游之路。 前路何方?或许是更广阔的天地,或许是更深邃的秘境,也或许是……那渺茫的,归家之途。 第一百三十五章 潮汕风云 大明永乐十四年,秋。 岭南潮州府,地处闽粤交界,韩江流域,山川秀美,物阜民丰。然而,此地虽远离中原政治中心,却因其独特的地理位置和深厚的百越、畲族、客家与汉族交融的文化背景,孕育出无数奇闻异事,民间尤信风水鬼神之说。 赵清真自汀州府事了,一路南下,过漳州,入潮州地界。他依旧是一袭青衫,背负以灰布包裹的归尘剑,胯下青骢马步伐稳健。与北方和内陆山区的干燥凛冽不同,潮州的空气湿润而温热,带着海洋的咸腥与稻田的禾香,还有一种……若有若无、弥漫在山水城郭间的特殊“气韵”。 这种气韵,非灵气,非妖气,也非单纯的世俗烟火气,更像是一种根植于大地脉络、与人文信仰紧密交织的“风水之气”。有的地方祥和安稳,有的地方则隐有滞涩、扭曲,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邪异。 “好一个风水灵秀,却也暗藏玄机之地。”赵清真心中暗忖。他作为一名修道之人,尤其精研全真内丹、兼通符箓阵法的道士,对风水地气自有感应。此地风水格局之复杂,气机之活跃,远超他此前所历之处。 这日,他行至潮州府治所海阳县(今潮州湘桥区)城外,但见韩江如带,蜿蜒而过,江面宽阔,水流平缓。江上有一座气势恢宏的石桥,桥墩巨大,桥亭相连,宛如长龙卧波,正是闻名遐迩的广济桥(又名湘子桥)。此桥集梁桥、浮桥、拱桥于一体,构造精巧,堪称建筑奇观。 然而,赵清真立于桥头,神识扫过,却微微蹙眉。这桥本身凝聚了无数能工巧匠的心血,与韩江水势相合,本该是沟通两岸、汇聚生气的祥瑞之物。但此刻,他却感应到桥基深处,隐隐传来一丝不协调的“怨怼”与“挣扎”之气,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强行镇压于此,心有不甘,其气上冲,虽被桥梁本身的宏大祥和之气大部分压制,但日积月累,恐成隐患。 “奇怪,如此巨构,为何会……”他正思索间,忽闻桥上市集(广济桥亦是“一里长桥一里市”的繁华所在)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惊恐的叫声。 “快看!西湖山那边!又冒黑气了!” “天爷!这次好像更浓了!是不是那‘蟾蜍老爷’又发怒了?” “还有那‘骷髅石’!听说前几天夜里有人看到它在动!” “完了完了,今年收成怕不是又要遭殃……” 赵清真循声望去,只见城西方向,一座并不算高但林木葱郁的山峦之上,果然有一股淡薄却凝而不散的黑灰色气柱,缓缓升腾,与周围清朗的山色格格不入。那黑气中,透着一种贪婪、阴湿、又带着死寂的邪异感。 西湖山?蟾蜍石?骷髅石?赵清真心中一动,牵马向人群走去。 “诸位乡亲,贫道有礼了。”赵清真打了个稽首,询问道,“方才听闻诸位谈及西湖山异象,不知那‘蟾蜍老爷’与‘骷髅石’是何典故?为何大家如此惊慌?” 众人见问话的是个气度不凡的道长,纷纷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原来,这西湖山是海阳县城外一处名胜,山上有奇石无数,其中有两块最为出名。一块形似巨大蟾蜍,蹲伏山腰,面向韩江,被称为“蟾蜍石”;另一块则酷似一具无头人形骷髅,倚在蟾蜍石不远处,被称为“骷髅石”。自古以来,当地便有传说,这蟾蜍石乃修炼成精的妖物,能吞吸韩江水汽与地脉灵气,而那骷髅石则是被其害死的冤魂所化。 平日里倒也相安无事,但每逢天象有变,或地气动荡,那蟾蜍石便会“作祟”,散发黑气,导致附近农田歉收、牲畜病死,甚至传闻有夜行之人靠近西湖山会莫名失踪。而那骷髅石也会随之“活动”,发出如同骨骼摩擦的怪响。 “近几个月来,这怪事越发频繁了!”一个老农愁容满面地说,“府衙也请过法师做法,但都没用!反而有几个法师回来后大病一场!都说那蟾蜍精道行深了,镇不住了!” “是啊是啊!再这样下去,咱们这日子可怎么过啊!”众人唉声叹气。 赵清真若有所思。若真是石精作祟,倒也不难解决。但他隐隐觉得,事情并非如此简单。那蟾蜍石与骷髅石的气息,与广济桥下的那丝怨怼之气,似乎有着某种微妙的联系。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沙哑、却充满戏谑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嘿嘿,一群愚夫愚妇,只知求神拜佛,却不识真龙何在。” 众人闻言怒目而视,赵清真也转头看去。只见说话者是个邋遢不堪的老者,头发胡须乱如蓬草,衣衫褴褛,上面甚至能看到爬动的小生物(虱子),浑身散发着一股混合着汗臭和泥土的气息。他斜靠在一个卖凉茶的摊子旁,手里拿着个破葫芦,正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众人。 “何野云!你这老疯子胡说什么!”有人认得他,出声呵斥。 何野云?赵清真心中一动,想起途中听闻的潮汕奇人——“虱母仙”,据说曾是陈友谅的军师,兵败后流落至此,精通风水之术,行为怪诞不羁。 何野云对呵斥毫不在意,咕咚灌了一口凉茶,用脏兮兮的袖子擦了擦嘴,目光却落在了赵清真身上,尤其是他背后的归尘剑上停留了片刻,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小道士,看你根骨不凡,背着把好剑,不是来看热闹的吧?”何野云歪着头问道。 赵清真微微一笑,打了个稽首:“贫道赵清真,云游至此。听闻此地有异,特来查看。前辈便是人称‘虱母仙’的何先生?失敬。” “嘿嘿,什么仙不仙的,就是个老不死的。”何野云摆摆手,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凑近赵清真,压低声音道,“那癞蛤蟆和骨头架子是麻烦,但真正的症结,可不全在它们身上。” “哦?请前辈指教。”赵清真神色不变。 何野云指了指远处的广济桥,又指了指西湖山的方向:“你看这韩江,如龙蜿蜒。广济桥是锁住龙身的关键一扣。西湖山,本是龙头饮水之位。那蟾蜍石,恰在龙喉要害;骷髅石,则如卡在龙颈的一根毒刺。你说,这是巧合吗?” 赵清真闻言,心中豁然开朗!以风水大局观之,何野云所言极是!韩江是水龙,广济桥是镇龙(亦是通龙)之关键,西湖山乃龙头地势,蟾蜍石堵喉,骷髅石刺颈,这分明是人为布下的一个极其恶毒的“锁龙伤龙”之局!目的便是要遏制、甚至损伤潮州府的地脉灵气,使其难以滋养生灵,反而滋生邪祟! “好毒辣的风水局!”赵清真沉声道,“是何人所为?意欲何为?” 何野云嘿嘿一笑,露出几颗黄牙:“陈年旧事了。或许是当年敌对势力所为,或许是某个心术不正的风水师想借此修炼邪法……谁知道呢?年头久了,布局之人恐怕骨头都烂了,但这局却留了下来,而且随着时间推移,吸收地底阴煞怨气,那两块石头越来越‘活’,危害也越来越大。” 他顿了顿,看着赵清真:“寻常法师,只当是石精作怪,上去就打打杀杀,或者念经超度,岂不知是隔靴搔痒,甚至可能激起风水局的反噬!那几个大病一场的法师,就是前车之鉴。” “原来如此。”赵清真点头,“那依前辈之见,该如何破解?” 何野云抠了抠乱发,弹出几只虱子,神秘兮兮地说:“破局?简单也难。简单在于,只要挪开那两块碍眼的石头,或者毁掉它们,这‘锁喉刺颈’之势自解。难在于,其一,那两块石头历经风水局滋养,已非普通顽石,坚逾精钢,且内蕴邪煞,等闲手段难以损毁。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毁掉之后,那石头中积攒的庞大阴煞邪气如何处置?若任其爆发散逸,足以让方圆数十里沦为死地!若强行镇压,又该镇于何处?寻常法器可承受不住。”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广济桥:“那桥底下,以前倒是镇压过些东西,但如今也已不堪重负喽。” 赵清真明白了何野云的暗示。广济桥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风水法器,但其承载能力有限。若将蟾蜍石和骷髅石中的邪煞之气引出,需要一个更强大、更合适的“容器”来容纳或转化。而广济桥,或许可以成为这个“容器”的一部分,但需要巧妙利用,而非简单粗暴地堆积。 “多谢前辈指点。”赵清真诚恳道谢。何野云虽然行为怪异,但于风水一道,确实有其独到之处,一眼便看穿了问题的本质。 “指点谈不上,看你顺眼,多说了两句。”何野云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晃着破葫芦,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摇摇晃晃地走了,留下一句话飘在风里,“要动手就快点,那癞蛤蟆最近躁动得厉害,再不解决,怕是要出大乱子……” 赵清真望着何野云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西湖山方向那愈发浓郁的黑气,心中已有了决断。 此事,他管定了。 不仅要除妖,更要破局,理顺此地风水。 他牵着马,并未立刻前往西湖山,而是先入城,寻了一处僻静的道观挂单。他需要做些准备,并仔细勘察一下广济桥的具体情况,思考如何利用这座巨桥来妥善处理那两块邪石中的煞气。 潮州府的这场风波,显然比预想的更加复杂。它不仅关乎妖邪,更牵涉到深远的风水布局和潜在的人心算计。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赵清真站在道观庭院中,遥望西湖山方向,只见那黑气在夜色中更显狰狞,仿佛一只巨大的、贪婪的蟾蜍,正对着海阳县城张开无形的巨口。 归尘剑在房中轻声鸣颤,似乎也感应到了即将到来的挑战。 第一百三十六章 破石安澜 翌日,赵清真并未急于前往西湖山,而是先在城中仔细走访,特别是广济桥附近。他假扮香客游人,登桥细观,以神识探查桥墩、桥基,印证何野云所言。 果然,在几个关键桥墩之下,他感应到了不止一股被镇压的阴邪气息,年代远近不一,有些已然微弱,有些却仍在挣扎。这些气息与西湖山方向的邪煞同源,显然历年来的法师试图处理西湖山怪石时,曾将部分逸散的邪气或关联物引导至此镇压。广济桥凭借其宏大的结构和与韩江水势的契合,勉强承受了下来,但正如虱母仙所言,已近饱和,桥基深处那丝怨怼挣扎之气,便是明证。 “此桥沟通两岸,汇聚人气,本是祥和之物,若因镇压邪气过多而损了灵性,甚至最终崩溃,实乃大憾。”赵清真心中叹息。必须寻一个两全之法。 他又打听到,府衙近年来为西湖山怪事焦头烂额,悬赏颇丰,但已无人敢应。现任潮州知府姓刘,是个务实却苦无良策的官员。 了解清楚情况后,赵清真这才径直前往府衙,表明身份与来意。刘知府闻听又有道士前来,本不抱希望,但见赵清真气度沉凝,言谈有条不紊,尤其是出示了盖有郑和钦差关防的文书(虽已有些时日,但威势犹在),态度立刻恭敬起来。 “赵仙长若能解决此患,实乃我潮州百姓之福!需要下官如何配合,但凭吩咐!”刘知府激动道。 赵清真也不客气,提出要求:第一,在他处理西湖山怪石期间,封锁西湖山周边区域,禁止任何人靠近,以免被邪煞波及。第二,准备一批上好的青石料,以及技艺精湛的石匠,随时听候调遣。第三,在他发出信号时,组织人手在广济桥特定位置待命,协助进行一些布置。 刘知府虽不明所以,但一一应允,立刻下去安排。 午后,赵清真独自一人,来到了西湖山脚下。官府的人早已拉起栅栏绳索,清空了闲杂人等。山间林木幽深,因那黑气笼罩,显得格外阴森,鸟兽绝迹。 他并未掩饰气息,一步步向山腰走去。越靠近那蟾蜍石与骷髅石,周围的邪煞之气越浓,如同粘稠的泥沼,试图侵蚀他的护体真元。寻常人至此,恐怕早已心智迷失,甚至肉身溃烂。 那蟾蜍石高约丈余,形神兼备,蹲伏在地,表面布满疙瘩,颜色青黑,一张巨口对着韩江方向,仿佛在无声地吞噬着什么。而那骷髅石则倚在一旁,约一人高,骨架形态逼真,尤其是那空洞的眼窝,似乎有幽光闪烁,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死寂与怨毒。 赵清真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两块石头内部,凝聚了数百年来“锁龙伤龙”风水局所吸纳的地脉阴煞、水底沉怨以及枉死者的残魂戾气,已然成了两个极其危险的邪煞核心。 “孽障,盘踞灵山,荼毒生灵,今日贫道便替天行道,还此地清净!”赵清真声如清磬,在山间回荡。 似乎被他的话语激怒,那蟾蜍石猛地一震,周身黑气大盛,化作一条条黑色触手,带着刺骨的阴寒与腐蚀之力,向赵清真缠绕而来!同时,骷髅石的眼窝中幽光大放,发出“嘎嘎”的怪响,一股无形的精神冲击,直刺赵清真的识海! “米粒之珠,也放光华?” 赵清真冷哼一声,归尘剑甚至未曾出鞘,只是以剑鞘顿地,口中诵咒: “北斗玄罡,护我真形!邪祟退散!” 嗡! 一道清濛濛的北斗光华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如同水波荡漾。那些黑色触手一接触光华,立刻如冰雪遇阳,纷纷消融!而那精神冲击撞在赵清真稳固如磐石的神魂之上,更是泥牛入海,未能掀起半点波澜! 两块邪石似乎意识到遇到了硬茬子,攻击变得更加狂暴!蟾蜍石巨口张开,喷吐出浓郁如墨的毒煞黑雾,所过之处,草木瞬间枯萎石化!骷髅石则剧烈震动,引得周围地面开裂,无数苍白骨手从裂缝中伸出,抓向赵清真的双脚! 更有无数由邪煞之气凝聚的幻象涌现——溺死的冤魂、惨死的妖兽、扭曲的魔影……发出凄厉的嚎叫,试图扰乱赵清真心神。 “雕虫小技,也敢班门弄斧!” 赵清真终于动了。他并指如剑,凌空虚划,一道闪烁着雷光的符箓瞬间成型——五雷符!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五雷猛将,火车将军,腾天倒地,驱雷奔云,队仗百万,搜捉邪精!急急如律令!” 轰咔!! 晴朗的天空骤然响起霹雳!五道色泽各异、蕴含着浩然正气的神雷,撕裂空间,精准无比地劈在蟾蜍石和骷髅石之上! 至阳至刚的雷霆,正是阴邪煞气的克星! “嗷——!” 两块邪石同时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嚎(并非声音,而是精神层面的剧烈波动)!雷光在石体上炸开,黑气如同被点燃般剧烈蒸发,石屑纷飞!那蟾蜍石表面被劈出数道焦黑的裂痕,骷髅石更是被劈得摇摇欲坠,一条手臂状的突起直接被炸断! 这一击,显然重创了它们! 但赵清真并未继续强攻。他知道,若不能妥善处理其中蕴含的庞大煞气,即便将石头彻底击碎,煞气爆发,依旧是一场灾难。 他早已成竹在胸。 只见他身形一晃,避开再次袭来的骨手和毒雾,来到两块邪石中间。归尘剑铿然出鞘!暗金色的剑身在这阴煞之地,如同太阳般耀眼! 但他并未用剑攻击石头,而是以剑尖蘸取自身精血,结合真元,迅速在两块邪石周围的地面上,刻画下一个复杂玄奥的阵法——“九转导引归元阵”! 此阵并非杀阵,也非困阵,而是专门用于引导、转化庞杂能量的高级阵法!是他结合全真内丹术与龙门派符箓传承所悟。 阵法一成,立刻产生一股强大的吸力,开始主动抽取蟾蜍石和骷髅石内部的邪煞之气!那浓郁的黑气如同百川归海,被强行从石体中抽出,汇入阵法之中! 两块邪石疯狂挣扎,黑气翻涌,试图抵抗,但在五雷创伤之后,又面对这专门克制它们的导引阵法,反抗显得徒劳无功。黑气源源不断地被抽出,石体的颜色开始逐渐变淡,从青黑向灰白转变,那股邪异的气息也在迅速衰减。 然而,被导引出的海量邪煞之气在阵法中汇聚,如同一条黑色的怒龙,左冲右突,试图挣脱束缚!阵法光幕剧烈摇晃,似乎随时可能崩溃! 赵清真心神与阵法相连,脸色微微发白,但他眼神依旧坚定。他双手结印,不断将精纯的真元注入阵法核心,维持其稳定,并引导着这股被初步净化和梳理过的煞气(去除了其中最暴戾的怨念残魂,保留了相对纯粹的地脉阴煞能量),沿着他事先勘察好的、连接西湖山与广济桥的几处隐晦地脉节点,缓缓输送过去!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和真元,需要对能量有着精微到极致的操控力,稍有不慎,便是煞气反噬、阵法崩溃的下场! 时间一点点过去。夕阳西下,明月东升。 西湖山上的黑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最终彻底消失。而那两块巨大的石头,蟾蜍石和骷髅石,已然失去了所有邪异的光泽,变成了两块看起来普普通通、甚至有些残破的巨大青石。内部的邪煞本源,已被赵清真以“九转导引归元阵”尽数抽离、转化、输送了出去。 赵清真长舒一口气,收起归尘剑,擦了擦额角的汗水。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总算完成了。 他立刻向空中发射了一道早已准备好的符箓信号。 早已在广济桥待命的刘知府和石匠们,看到信号,立刻行动起来。 在赵清真事先指定的几个桥墩位置,石匠们按照他留下的图样,开始小心翼翼地凿开原有石料,准备将赵清真输送过来的、经过初步净化和转化的地脉阴煞能量,以特殊符文引导,封存于新雕刻的、具有“容纳”与“转化”特性的石构件之中。 这些石构件,并非简单镇压,而是巧妙地融入了广济桥的整体风水格局,如同在巨龙身上添加了几个能消化、转化浊气的“穴位”。这些被转化的阴煞能量,虽然失去了害人的邪性,但其本质仍是地脉能量的一部分,缓慢释放出来,反而能滋养桥体,使其更加稳固,并与韩江水势形成更好的互动,长远来看,对潮州风水有益无害! 这便是赵清真想到的两全其美之法——化害为宝,变废为功! 蟾蜍石和骷髅石,被沉到了韩江深处。 数日之后,所有工作完成。 新的石构件被严丝合缝地嵌入广济桥中,与旧桥体完美融合,看不出丝毫异样。只有赵清真和少数知情者能感觉到,整座广济桥的气韵变得更加沉凝、浑厚,之前那丝怨怼挣扎之气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圆融、充满生机的流动感。 西湖山恢复了清朗,草木似乎都变得更加翠绿。困扰潮州府多年的怪事,就此彻底平息。 刘知府和潮州百姓对赵清真感恩戴德,奉若神明,要重金酬谢。赵清真依旧婉拒,只收下了一些干粮和清水。 在离开潮州府的前夜,赵清真再次于城中遇到了虱母仙何野云。 何野云依旧是那副邋遢模样,但看着赵清真的眼神,却多了几分欣赏和复杂。 “小子,手段可以啊。”何野云咂咂嘴,“不仅除了邪祟,还顺手调理了风水,把那点破烂玩意儿化成了桥的养分。这份对天地气机的理解和运用,老夫很多年没见过了。全真龙门派……出了个人物。” “前辈过奖了。若非前辈先前指点,贫道也难以窥破此局关键。”赵清真谦逊道。 何野云摆摆手:“少来这套虚的。老夫只是动动嘴皮子,活是你干的。”他凑近些,低声道,“不过,你小子也要小心。潮汕之地,水浑得很。你这次露了本事,又动了某些人可能布下的暗棋,难免不会被人盯上。” 赵清真神色不变:“多谢前辈提醒。贫道行事,但求问心无愧。若有宵小之辈,手中之剑亦非摆设。” 何野云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嘿嘿一笑,将破葫芦扔给赵清真:“看你顺眼,这葫芦里还剩点老夫自酿的‘百草醪’,虽不是什么仙酿,却能驱瘴避秽,送你喝了赶路吧!” 赵清真接过葫芦,入手沉甸甸,闻到一股混合着药香和酒气的奇异味道。他知道这是何野云表达善意的方式,也不推辞,道谢收下。 “走了走了,这潮州府,怕是又要清净一阵子了。”何野云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摇摇晃晃地消失在夜色中。 赵清真看着他的背影,拔开葫芦塞,仰头喝了一口。酒液辛辣,却带着一股暖流直透四肢百骸,精神为之一振。 “果然奇人。”他笑了笑,将葫芦挂在腰间。 翌日,赵清真再次辞别挽留,青衫白马,离开了潮州府,继续他南下的云游之路。 第一百三十七章 梅关古道 大明永乐十四年,八月初七。 时近仲秋,岭南暑气未消,然自潮州府北上,入南雄府地界,山势渐高,林木愈深,空气中便少了几分潮.热,多了几分山野的清冽与……不易察觉的阴翳。 南雄府,地处大庾岭南麓,控扼梅关古道,乃中原通往岭南的咽喉要冲,商旅络绎,本应是一派繁忙景象。但赵清真自踏入南雄府境,便觉此地气机有异。并非如潮州那般风水格局的明显扭曲,也非汀州那般巫蛊邪灵的躁动,而是一种更沉郁、更隐晦的“滞涩”之感,仿佛整片天地都被一层无形的薄纱笼罩,阳光不显明媚,山风不带清爽,连鸟鸣兽吼都显得有些压抑。 他依旧是一袭蓝色道袍,背负以灰布紧裹的归尘剑,胯下青骢马步伐稳健。但行至南雄府治所保昌县城外一处贫瘠山村时,他勒住了马缰。 村口,几个面黄肌瘦的孩童正眼巴巴地望着他……更准确地说,是望着他胯下膘肥体壮的青骢马。一旁茅屋前,一位老妪正佝偻着身子捡拾柴火,衣衫褴褛,步履蹒跚。 赵清真心中微动。他云游四方,并非不食人间烟火,深知民生多艰。此马虽是郑和所赠,脚力甚健,但于他而言,更多是代步之物。炼神还虚之境,虽未至朝游北海暮苍梧的神通,但全力施为之下,短程跋涉已不逊骏马。而此马留在此地,或能助这贫苦人家耕田载物,换取些许生机。 他翻身下马,走到老妪面前,打了个稽首:“福生无量天尊。老人家,贫道云游至此,见此马与贵地有缘,愿将其赠予村中,助乡邻耕作运输,聊表心意。” 老妪和孩童们都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赵清真。直到赵清真将缰绳塞到老妪手中,又取出些许散碎银两一并赠与,他们才如梦初醒,千恩万谢,几乎要跪拜下去。 赵清真扶住他们,淡然一笑,问了问前往保昌县城的路途,便不再停留,背负行囊与归尘剑,迈开步伐,身影很快消失在山路拐角。失去了马匹,他的速度似乎并未减慢多少,一步踏出,便是常人数步之遥,蓝色道袍在山风中微微飘动,更显出尘。 徒步而行,更能贴近这片土地的气息。赵清真神识微展,仔细感知着周遭。那“滞涩”之感的源头,似乎并非单一,而是弥漫在山水之间,尤其以西北方向梅关古道所在、以及东南方向保昌县城所在,最为明显。 “梅岭……白猿……府学……圣姑……”他回想起途中听闻的关于南雄府的零散传说,心中若有所思。 行至傍晚,保昌县城那略显斑驳的城墙已然在望。县城规模不大,但凭借梅关古道的便利,城外商铺客栈林立,倒也热闹。只是这热闹之中,总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闷。往来行商脚夫,大多行色匆匆,面带忧色;街边茶肆酒馆中的议论,也多是压低声音,透着几分神秘与惶恐。 赵清真寻了一间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客栈住下。稍作安顿,他便来到大堂,要了一壶清茶,看似随意地听着周遭的议论。 “听说了吗?府学那边……昨晚又不太平了!”邻桌一个商人模样的汉子低声道。 “又来了?不是说彭教授把那什么祠给烧了吗?怎么还……”他的同伴疑惑道。 “烧是烧了,可……唉,邪门啊!”商人叹了口气,“我有个远房侄子在府学读书,他说最近夜里,总能听到若有若无的女人哭声,还有人说看到白影在废弃的祠址附近飘荡……好几个学生都病倒了,说是噩梦连连,胡言乱语。” “彭教授呢?他没事吧?” “彭教授倒是没事,还严厉训斥了那些说见鬼的学生,说是心魔作祟。可……这接连出事,人心惶惶啊!” “可不是嘛!这南雄府,近来真是多事之秋。府学闹鬼,梅岭那边也不安生……” “梅岭?又出什么事了?” “你不知道?前几天有个采药的老汉,在梅岭白猿洞附近失踪了!找到的时候,人已经疯了,嘴里只会念叨‘白毛……大眼睛……抓走了……’,然后就彻底痴傻了!” “我的天!难道是……那位的子孙又出来作祟了?”说话者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恐惧。 “嘘!慎言!慎言!那可是‘申阳君’的地盘,莫要招惹……” 听着这些议论,赵清真慢慢啜着茶,心中脉络逐渐清晰。南雄府目前主要的两大异状:一是府学“圣姑祠”旧址闹鬼,影响生员;二是梅岭白猿洞附近出现疑似精怪害人事件。两者看似独立,但那股弥漫全府的“滞涩”之气,似乎将这两处隐隐联系在了一起。 而那位不信鬼神的府学教授彭朂,则成了破除府学迷障的关键人物,只是其方法似乎过于刚直,未能触及根源。 正思索间,客栈门口一阵骚动,只见几名衙役护着一位身着青色官袍、面容清癯、目光锐利的中年官员走了进来。官员神色严肃,不怒自威,正是南雄知府。 知府并未停留,径直上了二楼雅间,似乎有要事商谈。但赵清真注意到,这位知府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驱不散的忧色,印堂之处隐隐发暗,显然是忧思过甚,且可能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 “看来,这位知府大人也深受其扰啊。”赵清真心中暗道。 他没有立刻上前接触官府,而是决定先自行探查。府学与梅岭,他需要选择一个切入点。 略一权衡,他决定先去府学看看。府学乃文气汇聚之地,若有邪祟能在此地作乱,其性质可能更为特殊,或许能更快窥见此地异状的根源。 是夜,月明星稀,但保昌县城上空仿佛蒙着一层薄雾,月光显得有些朦胧。 赵清真悄然离开客栈,身形如同鬼魅,避开更夫和巡逻兵丁,来到了位于城东南的南雄府学。 府学建筑规整,棂星门、大成殿、明伦堂等一应俱全,本该是肃穆庄严、文气沛然之所。但此刻,在赵清真的神识感知下,整个府学却被一股若有若无的、阴柔而怨怼的气息所笼罩。尤其是学宫后方一处略显荒废的角落,那里残留着焚烧过的痕迹,应该就是原“圣姑祠”所在。那里的气息最为浓郁,丝丝缕缕的黑灰色怨气如同活物般从地底渗出,缠绕在残垣断壁之上,并不断向整个府学扩散。 赵清真隐匿气息,悄无声息地潜入府学,靠近那片废墟。 果然,尚未完全靠近,一阵若有若无、悲悲切切的女子哭声便传入耳中。那哭声并非实体声音,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神魂的波动,带着强烈的迷惑与哀怨之意,若是心志不坚者,很容易被其影响,陷入幻境。 同时,他看到一个淡淡的、穿着古代仕女服装的白色虚影,在废墟间飘荡,时隐时现,散发出诱人靠近又令人心悸的气息。 “并非实体鬼物,而是……残留的强烈怨念与部分香火愿力结合,形成的‘念灵’?”赵清真仔细观察,做出了判断。这“圣姑”本身或许并非多么强大的妖邪,但其形成的“念灵”因彭朂强行焚祠之举,怨气大增,又依托府学之地残留的些许愿力根基,变得难以彻底消散,并能影响生员心神。 这种“念灵”,寻常物理攻击或低阶法术效果不大,需以特殊手段化解其怨念,或强行以更高层次的力量净化。 就在赵清真观察之际,那白色虚影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存在,猛地转过头,“看”向赵清真所在的方向!那是一张模糊却充满怨毒的脸庞,眼中没有瞳孔,只有两团跳跃的幽火! “嗡!” 一股更强的精神冲击如同尖针般刺向赵清真的识海! 赵清真神色不变,识海中观想北斗七星,稳守灵台,那股精神冲击如同撞上铜墙铁壁,瞬间消散。他并指如剑,指尖一缕纯阳真火凝聚,便要出手将这“念灵”净化。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低沉而充满正气的声音骤然响起: “何方妖孽,还敢在此作祟!朗朗乾坤,岂容尔等魑魅魍魉横行!” 话音未落,一道炽烈的、带着浩然刚正之气的白色才气光芒,如同利剑般从侧方射来,直击那白色虚影! 那“念灵”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嚎,在白光中剧烈扭曲,变得稀薄了许多,慌忙遁入地底,消失不见。 赵清真转头望去,只见一位身着儒服、头戴方巾、面容刚毅、约莫四十岁上下的中年文士,手持一卷书册,正站在不远处,目光如电,扫视着废墟。其人身周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白色光华,正是精纯的儒家才气,诸邪避易。 此人,定然就是那位不信鬼神、焚烧圣姑祠的府学教授——彭朂了。 彭朂也看到了赵清真,见他一身蓝色道袍,气度不凡,尤其刚才面对“念灵”冲击时那分毫未动的沉稳,让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随即眉头微皱,显然对僧道之流并无太多好感。 “这位道长,夜深人静,为何在此偏僻之地?”彭朂语气还算客气,但带着明显的审视意味。 赵清真打了个稽首,不卑不亢:“福生无量天尊。贫道赵清真,云游途经贵地,听闻府学近来不甚安宁,特来查看。方才见那怨念聚集之物欲害人,正欲出手,不料先生已然先行驱散。先生浩然正气,令人佩服。” 彭朂听到赵清真称赞他的浩然正气,脸色稍霁,但依旧坚持己见:“不过是些阴秽残念,借助人心恐惧而显化罢了。只要心正意诚,胸存浩然气,何惧这些虚妄之物?焚其祠,破其依凭,时日一久,其念自散。”他顿了顿,看着赵清真,“道长有心了。不过府学之事,自有官府与吾等儒生处置,不劳方外之人费心。” 话语中透着明显的疏离和“划清界限”之意。 赵清真也不在意,微微一笑:“贫道只是随心而行,既见不妥,便来看看。先生之法,刚正不阿,能破邪显正,然则……”他目光扫过那片重归寂静、却怨气并未完全散去的废墟,“堵不如疏,强压其形,恐难断其根,甚至可能积郁更深,他日再生变故。先生还需留意,府学生员心神受损,亦需调理。” 彭朂闻言,眉头再次皱起,显然对赵清真的说法并不完全认同,但对方言辞恳切,又确实点出了目前学生病倒的问题,他也不好直接反驳,只是淡淡道:“不劳道长挂心,彭某自有分寸。夜已深,道长还是请回吧。” 赵清真知道多说无益,打了个稽首,便转身离去。彭朂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目光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离开府学,赵清真并未回客栈,而是站在街上,望向西北方向梅岭的轮廓。 府学之事,有彭朂这等刚正儒生在,暂时不会出大乱子,但根源未除,终是隐患。而梅岭白猿洞的传闻,似乎更加凶险,直接关乎人命。 “看来,明日需往梅岭一行了。”赵清真心中定计。他感觉,南雄府的“滞涩”之气的核心,或许就在那梅岭深处,白猿洞中。 夜色更深,保昌县城一片寂静,唯有那无形的薄纱,依旧笼罩着这片土地,等待着被揭开的那一刻。 第一百三十八章 猿洞妖踪 八月初八,晨光熹微。 赵清真并未在保昌县城多做停留,早早起身,问明梅岭方向,便离城而去。依旧是蓝色道袍,背负归尘剑,徒步而行,速度却远超常人。 梅岭,又称大庾岭,乃五岭之一,山势险峻,林木蓊郁,梅关古道蜿蜒其上,是连接南北的交通要道。然而,近年来关于“白猿精”作祟的传闻愈演愈烈,尤其是“白猿洞”附近,更是被视为禁地,连最胆大的猎户和采药人也不敢轻易靠近。 越是靠近梅岭,空气中那股“滞涩”之感便越是明显,甚至开始带着一种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妖气。这妖气并非十分暴戾,却透着一种古老、幽深、带着山林野性的味道。 行至山脚,但见古木参天,藤萝密布,雾气在山林间缭绕不散,使得前路显得有些迷蒙。山道上往来的商旅明显稀少了许多,且大多结伴而行,神色紧张。 赵清真并未沿着主道行走,而是根据妖气的指引,选择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径,向着白猿洞所在的大致方向深入。 山林间寂静得可怕,连虫鸣鸟叫都几乎听不到,只有脚踩在落叶上发出的沙沙声,以及远处偶尔传来的、不知名野兽的低吼。空气中弥漫着腐烂树叶和湿土的气息,混合着那淡淡的妖气,形成一种令人不安的氛围。 赵清真神识全开,如同无形的雷达,扫描着四周。他能感觉到,这梅岭深处,潜藏着不少精怪,但大多灵智不高,气息微弱,感受到他身上那炼神还虚修士的隐晦威压,都远远避开。 然而,随着他不断深入,那股源自白猿洞方向的妖气也越来越清晰、浓郁。那妖气中,除了野性,更夹杂着一丝……暴戾与混乱,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失控。 前行约莫一个时辰,翻过一道山梁,前方出现一处地势险要的峡谷。峡谷两侧峭壁如削,谷中云雾弥漫,看不清底细。而那股浓郁的妖气,正是从这峡谷深处传来! 根据方位判断,那传说中的“白猿洞”,应该就在这峡谷之中。 赵清真正欲寻路下谷,忽闻前方传来一阵激烈的打斗声和金铁交鸣之声,其间还夹杂着野兽的咆哮和人类的怒喝! 有人在与精怪搏斗? 他身形一动,悄无声息地潜行过去,藏身于一块巨岩之后,向下望去。 只见谷底一片相对平坦的空地上,七八名手持钢刀、猎叉的壮汉,正围着一头体型硕大、双目赤红、獠牙外露的黑色野猪精激烈厮杀!那野猪精皮糙肉厚,力量惊人,獠牙每一次冲撞都能将合抱粗的大树拦腰撞断!那些壮汉显然身手不俗,配合默契,刀光闪烁,不断在野猪精身上留下伤口,但一时间也难以将其拿下。 在旁边,还站着一位身穿锦袍、手持宝剑、约莫二十出头的年轻公子,他并未直接参与围攻,而是紧张地注视着战局,脸色有些发白,但眼神中却透着一股倔强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少爷小心!”一名护卫猛地将年轻公子推开,险险避过野猪精甩来的一块巨石。 “这畜生好生厉害!大家加把劲,它快不行了!”护卫头领大声鼓舞士气。 赵清真观察片刻,发现这些护卫虽然勇武,但那野猪精似乎被谷中某种气息影响,越发狂躁,力量也在缓慢增长,久战下去,恐怕会有伤亡。 他并非见死不救之人,当下便欲出手。 然而,就在他准备现身之际,异变陡生! “嗷呜——!!” 一声更加高亢、充满了威严与怒意的咆哮,如同惊雷般从峡谷深处炸响!这咆哮声中蕴含的妖力,远超那野猪精十倍不止! 随着这声咆哮,一股强大的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谷底!那正在激斗的野猪精如同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浑身一颤,竟不顾伤势,猛地撞开一名护卫,仓皇逃入密林深处。而那些护卫和那年轻公子,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咆哮震得气血翻涌,耳中嗡鸣,几乎站立不稳,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 “什……什么东西?!”年轻公子声音发颤,紧紧握住宝剑。 护卫头领经验丰富,脸色剧变,急声道:“不好!是那洞里的老妖怪被惊动了!少爷快走!” 话音未落,只见峡谷深处的浓雾剧烈翻涌,一个庞大的、白色的身影,如同闪电般从中窜出,落在空地中央! 那是一头通体雪白、体型比成年水牛还要大上一圈的巨猿!它双目如同燃烧的金色火焰,开阖之间精光四射,獠牙外露,散发着洪荒凶兽般的恐怖气息!最奇特的是,它手中竟然握着一根不知从何处得来的、锈迹斑斑却隐泛乌光的熟铁棍! 这白猿一出现,那双金色的眸子便死死盯住了场中的年轻公子一行人,充满了暴戾与……一种被惊扰巢穴的愤怒! “是……是它!白猿精!申阳君!”一名护卫牙齿打颤,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刀。 那年轻公子更是吓得面无人色,之前的兴奋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无边的恐惧。 白猿低吼一声,似乎懒得废话,手中铁棍一挥,带起一阵恶风,便朝着离它最近的一名护卫当头砸下!速度之快,力道之猛,远超那野猪精! 那护卫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铁棍在眼前放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孽畜!休得伤人!” 一声清叱如同九天鹤唳,响彻峡谷!一道蓝色身影后发先至,如同瞬移般出现在那护卫身前! 正是赵清真! 他并未拔剑,只是并指如剑,指尖凝聚着精纯无比的先天真元,迎着那势大力沉的铁棍,轻轻一点! 叮——!!! 一声清脆却异常响亮的金铁交鸣之声响起! 仿佛那不是手指与铁棍的碰撞,而是两件神兵利器的交锋! 一股无形的气浪以碰撞点为中心轰然扩散,吹得地面飞沙走石! 那白猿只觉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从铁棍上传来,震得它手臂发麻,庞大的身躯竟不由自主地“蹬蹬蹬”连退三步,方才稳住!它那双金色的猿目中,首次露出了惊疑不定之色! 而赵清真,身形只是微微一晃,便稳如山岳般站在原地,蓝色道袍在气浪中猎猎作响,神色平静如常。 这一幕,让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那年轻公子和护卫们如同看神仙一般看着赵清真的背影,难以置信这看似文弱的道士,竟能以一指之力,逼退那恐怖的白猿精! 白猿死死盯着赵清真,尤其是他背后那被灰布包裹的长物,从中它感受到了一股令它心悸的锋锐之气。它低吼着,似乎在权衡利弊。 赵清真也打量着这头白猿。他能感觉到,这白猿体内妖力磅礴,远超寻常精怪,已臻结丹化形边缘,灵智定然不低。但其妖力之中,那股暴戾混乱的气息也十分明显,似乎心神受到了某种影响或侵蚀。 “你便是此地猿群之首?为何纵容手下精怪袭扰过往行人,甚至掳掠害人?”赵清真声音平和,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直接以神念传递意思。 白猿(申阳君)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烦躁与暴戾,同样以神念回应,声音沙哑凄厉:“人类!侵我山林,扰我清静!杀我族类!该死!” 它的神念波动充满了愤怒与偏执,似乎与人类有着极深的仇怨。 赵清真皱眉:“贫道观你修行不易,已近化形,当知天道好生,何必徒造杀孽,自毁道途?若有人类冒犯,或可交涉,何必迁怒无辜?” “交涉?哈哈哈!”白猿发出嘲讽的神念波动,“人类狡诈,言而无信!唯有力量,才是真理!尔等闯入此地,惊扰‘圣物’,罪该万死!” 圣物?赵清真心中一动,捕捉到了关键信息。这白猿如此暴戾,似乎与它口中的“圣物”有关? 他还欲再问,那白猿却似乎不愿多言,被赵清真刚才那一指激起了凶性,加之本身心神就不太稳定,怒吼一声,周身妖气暴涨,手中铁棍乌光大盛,再次朝着赵清真猛扑过来!这一次,它的攻势更加凌厉,棍影重重,仿佛要将整个空间都砸碎! “冥顽不灵!”赵清真眼神一冷。既然道理讲不通,那便只能手底下见真章了! 他身形飘忽,如同鬼魅,在漫天棍影中穿梭自如,每每于间不容发之际避开致命攻击。同时,他并指如剑,或点或划,一道道凝练的剑气破空而出,与那铁棍碰撞,发出连绵不绝的爆响! 他并未立刻动用归尘剑,一方面是试探这白猿的虚实和手段,另一方面也是不想轻易造成杀戮。这白猿修行至今不易,若能擒下弄清缘由,化解其心中戾气,或能避免一场浩劫。 一时间,谷底剑气纵横,棍影翻飞,两大高手(一人一妖)战作一团,劲气四溢,飞沙走石,看得那年轻公子和护卫们目眩神驰,心胆俱裂,连连后退,生怕被波及。 那白猿越战越惊,它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力量和速度,在这蓝袍道士面前竟然占不到丝毫便宜!对方的身法如同泥鳅般滑溜,剑指锋利无比,每每能击中它妖力运转的薄弱之处,让它难受得想要吐血! 而且,对方似乎并未尽全力! 久战不下,白猿心中焦躁更甚,眼中金色火焰跳动得越发剧烈,那股暴戾混乱的气息也越发浓郁。它猛地虚晃一棍,逼开赵清真少许,然后仰天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 随着它的长啸,峡谷四周的密林中,响起了无数猿猴的呼应之声!紧接着,成百上千、大小不一、种类各异的猿猴,如同潮水般从林中涌出,将整个谷底团团围住!它们龇牙咧嘴,发出威胁的嘶叫,眼中闪烁着凶光,显然都受到了白猿的召唤和控制! 这些猿猴虽然单体实力远不如白猿,但数量众多,蚁多咬死象! “不好!这妖猿召唤了猴群!”护卫头领脸色惨白。 年轻公子更是吓得几乎瘫软在地。 赵清真眉头微蹙,面对这铺天盖地的猴群,即便他修为高深,也会被缠住,难以专心对付白猿。 然而,就在猴群即将蜂拥而上之际,赵清真背后的归尘剑,突然发出一声清越的剑鸣! 嗡——! 剑鸣声不高,却仿佛蕴含着某种无上的威严与法则之力,瞬间传遍整个峡谷! 那些原本躁动不安、凶相毕露的猿猴,在听到这声剑鸣的刹那,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动作猛地一僵!紧接着,它们眼中露出了源自血脉深处的恐惧,纷纷发出惊恐的尖叫,如同潮水般向后退去,无论白猿如何怒吼催促,都不敢再上前一步! 归尘剑,乃绝世神剑,蕴含北斗诛邪、镇压万灵之威,其剑意对于这些灵智未开的精怪,有着天然的克制与威慑! 白猿看到这一幕,又惊又怒,它死死盯着赵清真背后那再次沉寂下去的归尘剑,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深深的忌惮,甚至……是一丝恐惧。 它知道,今天踢到铁板了。这个蓝袍道士,远非它所能敌。 趁着白猿心神震动、猴群溃散的间隙,赵清真身形一闪,如同瞬移般出现在白猿身前,并指如剑,快如闪电般点向它的眉心祖窍!指尖凝聚着强大的镇魂定神之力! 白猿大惊,想要闪避已然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根手指在眼前放大…… 第一百三十九章 洞幽镜明 赵清真那凝聚了镇魂定神之力的一指,终是点在了白猿(申阳君)的眉心祖窍之上。 指尖触及的刹那,并非硬碰硬的冲击,而是一股清凉醇和、却又带着无上威严的意念之力,如同涓涓细流,却又势不可挡地涌入白猿那狂暴混乱的识海之中。 “嗡——!” 白猿庞大的身躯剧烈一震,双目之中燃烧的金色火焰如同被冷水泼洒,骤然黯淡、摇曳,它发出一声混合着痛苦与迷茫的低吼,高举的铁棍僵在半空,再也砸不下来。其周身那沸腾的妖气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抚平,开始缓缓收敛,那股令人不安的暴戾与混乱气息,也随之减弱。 赵清真并未强行摧毁它的意识,而是以自身精纯的神魂之力,辅以全真道门静心宁神的秘法,如同一位高明的医者,在梳理、安抚着白猿那近乎走火入魔的心神。 这个过程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 白猿眼中的金色火焰终于彻底平息,恢复了原本应是清澈的琥珀色,只是其中充满了疲惫、迷茫,以及一丝残留的惊惧。它庞大的身躯摇晃了一下,缓缓放下铁棍,拄在地上支撑身体,看向赵清真的目光,不再是暴戾的敌意,而是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敬畏,有疑惑,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 旁边那年轻公子和护卫们早已看得目瞪口呆,见白猿似乎被制服,这才长长松了口气,但依旧不敢靠近,远远望着。 赵清真收回手指,负手而立,看着白猿,再次以神念传递信息,语气平和了许多:“现在,可以好好谈谈了吗?你口中的‘圣物’,究竟是何物?你又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 白猿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整理混乱的思绪和记忆。它的神念波动不再像之前那般尖锐狂躁,而是变得低沉、缓慢,带着一种沧桑与悲凉。 “人类……强大的修士……”它看向赵清真的目光带着敬畏,“你……与其他人类不同。” 它顿了顿,似乎在回忆:“吾名‘元’,乃此山猿族之长,守护此地……已不知多少岁月,你们人类称呼我为申阳君。” 随着白猿“元”的叙述,一段尘封的往事,以及南雄府近期异状的根源,缓缓在赵清真面前展开。 原来,这梅岭白猿一族,自古便在此栖息,虽为精怪,但大多性情温和,与山中其他生灵乃至偶尔迷路的樵夫猎户,也多是井水不犯河水。其族长“元”,天资聪颖,机缘巧合下得了些许上古妖修残法,苦心修炼,历经数百年,终于妖丹将成,灵智大开,已能初步化去横骨,以神念交流。 一切的变故,始于一年多前。 梅岭深处,靠近白猿洞府的一处地脉节点,因一场罕见的地动而裂开了一道缝隙。从那缝隙之中,泄露出一股极其古老、精纯,却又带着一丝诡异魅惑气息的灵机。白猿元循迹而去,在裂缝深处,发现了一面残破的、非金非玉、背面刻满难以辨识的蝌蚪符文、镜面却光滑如水的古老青铜镜。 此镜不知是何年代、何人遗留,镜中似乎封存着一股强大的力量,那泄露出的灵机正是源自于此。白猿元本能地觉得此镜非同小可,或许是它突破瓶颈、甚至窥得更高境界的机缘。它便将此镜视为“圣物”,移入自己的洞府深处,借助其散发的灵机修炼。 起初,效果显著。它的妖力增长迅速,对天地灵气的感应也变得更加敏锐。它甚至能通过镜面,模糊地看到一些遥远的景象,或是感知到一些强烈的情绪波动。 然而,好景不长。随着它借助古镜修炼日深,它渐渐发现,自己的心神开始受到影响。那古镜散发出的灵机,在精纯之中,隐藏着一丝极难察觉的、扭曲心智的力量。它会放大修炼者内心的欲望、执念,尤其是……负面情绪。 白猿元作为猿族之长,内心深处最大的执念,便是守护族群,以及对曾经伤害过它们族群的人类的戒备与一丝怨恨。这面古镜,便不断地放大这种执念和怨恨。 它开始变得焦躁、多疑、易怒。它觉得所有靠近梅岭的人类都图谋不轨,都想抢夺它的“圣物”,伤害它的族类。它开始驱赶、甚至攻击进入梅岭深处的人类。它麾下的猿群,也因它心性的变化而变得躁动不安,更具攻击性。 近期,随着它妖丹将成未成、处于最关键也最不稳定的时刻,古镜对其心神的影响达到了顶峰。它几乎陷入了半疯狂的状态,认为唯有杀光所有闯入者,才能保住圣物,守护族群。那名采药老汉,便是因此遭殃,虽未被杀,却被它狂暴的妖力冲击,吓疯了心智。 而它之所以离开洞府,攻击那年轻公子一行人,也是因为感应到那年轻公子身上带着一件蕴含灵气的玉佩,误以为他们是冲着“圣物”而来的修行者。 “……便是如此。”白猿元的神念充满了苦涩与后怕,“那‘圣物’……不,那魔镜!它蛊惑了吾之心神,若非道长方才以无上法力点醒,吾恐已彻底沉沦,化身只知杀戮的魔物,届时,不仅害人害己,吾之族群亦将万劫不复!” 赵清真听完,心中了然。果然如此!那弥漫南雄府的“滞涩”之气,以及白猿的异常,根源都在这面诡异的古镜之上!此镜能放大心魔,扭曲心智,其气息甚至能透过地脉和灵机扩散,间接影响了府学那边本就存在的怨念“念灵”,使其更加活跃。 “那古镜现在何处?”赵清真沉声问道。 “就在吾之洞府最深处。”白猿元连忙道,“道长,此物邪异,留之必成大患!恳请道长出手,将其毁去或封印!” 它现在对赵清真是心悦诚服,更是后怕不已,只想尽快摆脱那魔镜的影响。 赵清真点了点头:“带路。” 白猿元不敢怠慢,拖着疲惫却轻松了不少的身躯,引着赵清真向峡谷深处的白猿洞走去。至于那年轻公子一行人,赵清真只是淡淡瞥了他们一眼,道:“此地凶险,非尔等久留之地,速速离去吧。” 那年轻公子此刻对赵清真敬若神明,连连称是,在护卫的簇拥下,仓皇沿着原路返回,想必经此一遭,再也不敢来这梅岭深处冒险了。 跟随白猿元进入其洞府,初入时颇为宽敞,可容巨猿行走,沿途可见一些猿猴生活的痕迹,以及一些它们收集的、在人类看来稀奇古怪的“宝贝”——如闪亮的矿石、奇特的兽骨、甚至一些残缺的瓷器等。洞内灵气确实比外界浓郁不少,但也混杂着那股令人不适的、源自古镜的诡异气息。 越往深处,通道变得狭窄曲折,但那股诡异气息也越发浓郁。七拐八绕之后,前方豁然开朗,是一个巨大的天然石窟。 石窟中央,有一个小小的水潭,潭水清澈,却散发着寒意。而在水潭正上方,一块凸出的钟乳石上,正静静摆放着那面古镜。 正如白猿元所描述,古镜约莫脸盆大小,造型古朴,边缘有蟠螭纹饰,但多有残破。镜背是深沉的青黑色,刻满了密密麻麻、如同蝌蚪游动般的暗金色符文,那些符文似乎在缓缓流动,看久了让人头晕目眩。镜面则光滑异常,映照着洞顶垂下的钟乳石和下方水潭,但镜中的影像却仿佛隔着一层水雾,显得有些扭曲、不真实。 丝丝缕缕肉眼难见、却能被神识清晰感知的诡异灵机,正从镜中不断散发出来,如同无形的触手,试图缠绕、渗透进入此地的生灵心神。 白猿元一进入此地,眼中便闪过一丝悸动,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显然心有余悸。 赵清真神色凝重,示意白猿元退后,自己则缓步上前,仔细打量着这面古镜。他并未贸然用神识直接探入镜中,以免打草惊蛇或被其反噬。 “此物……绝非寻常妖魔法宝。”赵清真心中暗忖,“其气息古老苍茫,符文亦非明代所有,倒像是上古巫道或某种未知文明的遗物。其核心并非至邪,但那种放大心魔、扭曲心智的特性,极为诡异难防。” 他尝试运转体内真元,凝聚一道纯阳剑气,隔空射向古镜。 嗤! 剑气临近古镜,那镜面忽然泛起一圈涟漪,如同水面被投入石子,剑气竟如同泥牛入海,被无声无息地吞噬了!镜背的蝌蚪符文流转速度加快了一丝。 “果然有古怪。”赵清真并不意外。他沉吟片刻,决定动用归尘剑。 此剑蕴含北斗星辰之力,至正至刚,专克邪祟,更有一丝“万法归尘”的意境,或可克制此镜。 他缓缓拔出归尘剑。暗金色的剑身在这幽暗的石窟中,仿佛自行发光,驱散了周围的阴翳与诡异。剑格上的北斗七星宝石感应到邪异气息,次第亮起微光。 似乎感受到了威胁,那古镜猛地一震!镜背的蝌蚪符文如同活了过来般急速游动,镜面不再平静,而是如同沸水般翻滚起来!一股更强、更直接的魅惑、扭曲之力,如同潮水般向赵清真涌来! 这一次,不再是潜移默化的影响,而是赤裸裸的精神攻击!无数幻象在赵清真眼前生成——有金山银海、权势美色诱惑其沉迷;有心魔幻化出他穿越前的景象,诱惑他寻找归途;更有扭曲的魔影、凄厉的哀嚎试图摧毁他的道心! “心魔幻象,也敢撼我道心?”赵清真冷哼一声,识海中北斗七星大放光明,道心澄澈如镜,坚如磐石,所有幻象如同冰雪遇阳,纷纷溃散!归尘剑感受到主人的意志,发出一声清越激昂的剑鸣! “北斗诛邪,万法归尘!破妄!” 赵清真人剑合一,化作一道撕裂一切虚妄的暗金流光,直刺那翻滚的镜面! 这一次,古镜的防御未能完全生效! 剑尖与镜面接触的刹那,爆发出一圈刺目的白光与乌光交织的能量涟漪!整个石窟剧烈震动,顶部碎石簌簌落下! 咔嚓……一声细微却清晰的碎裂声响起! 只见那光滑的镜面上,以剑尖为中心,出现了一道细细的裂纹! 与此同时,镜中传出一声尖锐无比、充满了怨毒与不甘的嘶鸣(并非实体声音,而是精神层面的冲击)!一股更加浓郁、精纯,却也更加混乱狂暴的古老气息,从裂纹中逸散出来! 但这股气息失去了古镜本体的凝聚和引导,变得如同无根之萍。归尘剑的“归尘”剑意发动,暗金色光芒大盛,如同磨盘般,开始缓缓磨灭、净化这股逸散出的古老气息! 镜背上的蝌蚪符文光芒急速闪烁,然后迅速黯淡下去,最终彻底熄灭,变得如同死物。镜面的裂纹不断扩大,最终“嘭”的一声轻响,整面古镜彻底碎裂成数十片,散落在钟乳石上和水潭边。 镜中那股诡异的灵机和扭曲心智的力量,也随之烟消云散。 石窟内恢复了平静,只剩下那清澈水潭的潺潺声,以及……一股精纯无比、失去了所有邪异属性的古老灵气,缓缓弥漫开来。这灵气,似乎是古镜被毁后,其本源力量被净化后的残留。 白猿元感受到那股让它心悸的扭曲力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精纯平和的灵气,顿时喜出望外,对着赵清真连连叩拜(猿族的礼节):“多谢道长!多谢道长毁去魔镜,解救吾与族群!此恩如同再造!” 赵清真收剑归鞘,看着碎裂的古镜,微微松了口气,但心中却并未完全放松。这古镜来历神秘,其背后是否还有牵扯?它为何会出现在梅岭地脉之中? 他俯身拾起一块较大的镜片碎片,仔细感知。碎片入手冰凉,上面的蝌蚪符文已然失效,但依旧能感受到其材质的非凡和一股沉淀的岁月气息。 “此间事了,但此物来历蹊跷,贫道需带走几片碎片,日后或可探究其根源。”赵清真对白猿元道。 白猿元自然无不应允。 赵清真又看了一眼那弥漫的精纯灵气,对白猿元道:“此间灵气乃古镜本源所化,已被净化,于你修行有益。你好生吸纳,稳固境界,祛除此前魔镜影响之残余。日后当谨守本心,莫再生妄念,带领族群与此地生灵和睦相处。” 白猿元恭声应诺:“谨遵道长教诲!吾定当约束族类,不再主动侵犯人类。” 赵清真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将几块重要的镜片碎片收起,便在白猿元感恩戴德的目光中,离开了白猿洞。 走出峡谷,重见天日,赵清真感觉笼罩梅岭的那股“滞涩”之气已然消散大半,山风也变得清爽起来。 梅岭之患,算是暂时解决了。但南雄府之事,还未完全结束。府学那边的“圣姑”念灵,虽无古镜直接影响,但其本身怨念未消,仍需处理。 而且,他隐隐觉得,府学“圣姑”与这梅岭古镜,虽然一者属阴魂怨念,一者属上古异物,但两者同时在南雄府显现异常,或许并非纯粹的巧合。 这南雄府的水,似乎比想象中还要深一些。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日头已然偏西。 “该回保昌县城了。”赵清真迈开步伐,蓝色道袍在山风中拂动,身影渐行渐远。 而在他身后,白猿洞深处,那面碎裂的古镜残片上,某个极其隐蔽的、微不可查的符文,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彻底沉寂,仿佛从未发生过。 第一百四十章 文脉涤荡 离开梅岭,赵清真并未急于赶路,而是缓步而行,一边调息恢复先前与白猿、古镜交锋消耗的真元,一边仔细梳理着南雄府这看似独立、却又隐隐关联的两处异状。 梅岭古镜,放大心魔,扭曲心智,其气息透过地脉扩散,间接滋养了府学“圣姑”的怨念。如今古镜已毁,梅岭源头已清,但府学那边的“念灵”乃是基于自身怨念与残留愿力形成,并非无根之木,仍需专门处理。而且,彭朂教授那刚直不阿、只破不立的方法,显然无法根除问题。 “堵不如疏,需化解其怨,导引其气。”赵清真心中已有定计。这“圣姑”念灵,成因特殊,强行打散,有伤天和,且可能残留更麻烦的隐患。若能化解其心中执念,引导那汇聚的怨气与残余愿力归于正道,方是上策。 傍晚时分,赵清真回到了保昌县城。城内的气氛似乎比昨日稍好一些,那无处不在的“滞涩”感因梅岭源头的清除而减弱,但府学方向传来的隐晦怨气依旧存在。 他没有回客栈,而是径直前往府学。这一次,他并未隐匿行踪。 府学大门依旧有衙役看守,但显然得到了吩咐,见是赵清真,并未阻拦,反而恭敬地让开道路。想必是昨日彭朂回去后,或许与知府通了气,亦或是赵清真昨日展现的手段,已悄然传开。 步入府学,夕阳余晖给这片文气之地镀上了一层金色,但那份源自后方的阴冷怨气,依旧如同墨滴入水,破坏着整体的和谐。明伦堂内,隐约传来彭朂训导学生的声音,中气十足,带着不容置疑的刚正。 赵清真没有去打扰,而是直接走向学宫后方那片废墟。 夜色渐临,废墟周围愈发阴森。那白色的虚影再次出现,比昨夜更加凝实了几分,哭声也越发凄厉刺耳,显然因古镜影响的消失,它失去了外部“滋养”,反而更加依托本身的核心怨念,变得有些躁动不安。 赵清真立于废墟边缘,并未立刻出手,而是朗声开口,声音平和却清晰地传入那怨念核心: “圣姑也罢,孤魂也罢,贫道知你心有执念,含怨难消。然则,盘踞文枢之地,侵扰生员心神,非但无助于化解恩怨,反而徒增罪业,有违天道好生之德。何不现身一叙,陈明缘由?若有冤屈,贫道或可助你化解,导你入正道轮回,强过在此做个害人害己的孤魂野鬼。” 那白色虚影的哭声戛然而止,它猛地转向赵清真,模糊的脸上幽火跳动,散发出强烈的敌意和抗拒。一股更加冰冷的精神冲击如同潮水般涌来! “滚开!伪善的道士!与那彭朂一般,皆是欺世盗名之辈!毁我祠宇,断我香火,此仇不共戴天!” 神念波动中充满了刻骨的怨毒,其核心执念,果然集中在祠宇被毁、香火断绝之上。 赵清真神色不变,周身清光微漾,将那精神冲击化解于无形。他继续以神念传递信息,语气依旧平和:“祠宇被毁,乃因尔凭依邪力,惑乱人心,非正道所为。彭教授行事刚直,或有不当之处,然其心在维护学宫清净,亦非为私利。你口口声声香火,可知真正香火,源于人心虔诚敬畏,而非恐惧胁迫。你以此等手段强留世间,与邪魔何异?纵有万般缘由,亦已走入歧途。” 这番话,如同利剑,直指“圣姑”念灵行为的本质。那白色虚影剧烈晃动,似乎被说中了痛处,怨气翻腾,却一时语塞。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 “道长所言,字字珠玑。” 赵清真回头,只见彭朂不知何时已来到附近,他依旧身着儒服,手持书卷,面色严肃,但看向那白色虚影的眼神,少了几分之前的纯粹厌弃,多了几分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彭教授。”赵清真微微颔首。 彭朂走到赵清真身侧,目光锐利地盯着那白色虚影,沉声道:“吾焚尔祠,非为私怨,乃因尔凭邪异之力,蛊惑师生,玷污学宫文华正气!吾辈读书人,敬鬼神而远之,更当明辨是非,岂能屈从于淫.邪之祭?尔若真有灵,当知‘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之理!以此怨念盘踞,害及无辜生员,岂是正道?” 他的声音带着儒家浩然之气,如同洪钟大吕,震得那白色虚影又是一阵晃动。彭朂的刚正之气,对这类阴邪之物有着天然的克制。 那“圣姑”念灵似乎对彭朂极为忌惮和怨恨,发出尖锐的嘶鸣:“迂腐儒生!你懂什么!吾受此地香火数十年,庇佑学子,祛除疫病,虽有借力之处,亦曾行善!你一言不合,便焚祠毁像,断我根基,此等行径,与暴徒何异?!” 彭朂眉头紧锁,正要反驳,赵清真却抬手制止了他。 “彭教授,且慢。”赵清真看向那“圣姑”念灵,“你言曾行善,庇佑学子,祛除疫病。此善举,贫道信其有。然,你借香火修行,吸纳愿力,此本无不可。但你后来是否发觉,需以学子恐惧、噩梦乃至病气为引,方能维持自身,甚至提升力量?此便是走入邪道之始!你初时或非本意,但力量诱惑之下,渐失本心,终成害人之物。彭教授焚祠,是断了你继续为恶之途,从长远看,未必不是救了你,免你彻底沉沦,万劫不复。” 赵清真这番话,既点明了“圣姑”从善到恶的转变过程,又给了它一个台阶,暗示彭朂之举在某种意义上是“当头棒喝”。 那白色虚影沉默了下去,周身的怨气似乎不再那么沸腾,幽火跳动的频率也慢了下来。它似乎在回忆,在挣扎。 彭朂看了赵清真一眼,目光中闪过一丝讶异和思索。他没想到这道士不仅法力高强,言辞也如此犀利且善于攻心。 赵清真趁热打铁,继续以神念道:“世间万物,有始有终。你既曾受香火,亦有善举,说明本性非恶。如今祠已毁,依凭已失,滞留此地,不过徒增痛苦,亦害他人。何不放下执念,将你所余纯净愿力与自身灵性,回归天地,或转注于真正需要庇护之人?贫道可助你梳理怨气,导引残灵,或入轮回,或散于文脉,滋养后学,也算全了你昔日‘圣姑’之名,得一个善终。强过在此,做个怨天尤人、最终必被天地正气所诛的孤魂野鬼。” “善终……回归天地……滋养后学……”那白色虚影喃喃重复着,模糊的脸上似乎露出了迷茫与一丝……向往?它盘踞于此,最大的执念便是存在与被认可。赵清真的提议,给了它一个体面且更有意义的“归宿”。 彭朂此时也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肃容道:“若你肯就此散去,不再为祸学宫,彭某可向知府陈情,于此地立一石碑,不书你名号,只刻‘涤荡妖氛,文运昌隆’八字,以纪此事,警示后人,亦算全你一丝体面。吾辈儒生,并非不通情理,但绝不容邪祟玷污圣贤之地!” 一个给予超脱的希望和更有意义的归宿,一个给予现实的台阶和一丝尊严的保留。 那“圣姑”念灵周身的怨气,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白色的虚影也逐渐变得透明。它最后“看”了赵清真和彭朂一眼,神念波动中已无怨毒,只剩下一种释然与淡淡的悲凉。 “或许……你们是对的……是吾……执迷了……”它的声音变得飘忽,“便依……道长之言……” 话音落下,那白色的虚影彻底消散,化作点点微光,其中大部分阴郁怨气被赵清真以真元引导,缓缓沉入地底,被大地净化;而那一丝相对纯净的、源自早年真诚供奉的愿力灵光,则如同萤火,飘飘荡荡,融入了府学的文华之气中。刹那间,整个府学那残留的阴冷气息一扫而空,连空气都仿佛变得清新了许多,那一直存在的“滞涩”感,在此地彻底消失。 彭朂感受着这明显的变化,长长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他转向赵清真,郑重地拱手一揖:“彭某此前对道长多有怠慢,见识浅薄,今日方知道长不仅法力通玄,更兼悲天悯人之心,因势利导之智。若非道长,此间祸患,恐难善了。彭某……受教了!” 这一揖,发自内心。这位刚直的儒生,终于认可了赵清真这位“方外之人”的智慧与胸怀。 赵清真侧身避过,还了一礼:“彭教授过谦了。教授浩然正气,乃破邪之基。贫道不过顺势而为,略尽绵力。如今府学隐患已除,但需谨记,文气贵养,非仅靠刚直。日后当引导生员,正心诚意,以浩然养文华,则邪祟自难侵入。” 彭朂肃然点头:“道长金玉良言,彭某谨记。” 两人相视一笑,此前那点隔阂,已然冰释。一个是秉持正道的儒门教授,一个是云游济世的龙门羽士,虽道路不同,但在“除邪扶正”这一点上,却达成了共识。 处理完府学之事,赵清真便向彭朂告辞。彭朂再三挽留,欲设宴款待,但赵清真婉言谢绝,只言云游之身,不便久留。 离开府学,走在保昌县城的街道上,赵清真能感觉到,笼罩全城的“滞涩”之气已然消散殆尽,连寻常百姓的脸上,似乎都多了几分轻松之色。 他回到客栈,简单用了些斋饭,便回房打坐调息。 南雄府两处主要的异状,梅岭古镜与府学圣姑,皆已解决。看似一切尘埃落定,但赵清真心中,却仍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疑虑未能完全放下。 那古镜的来历太过蹊跷,其上的蝌蚪符文,以及那种放大心魔的诡异特性,绝非寻常之物。它为何会恰好出现在梅岭地脉节点?是偶然,还是谁有意为之? 还有,古镜被毁前,镜中传出的那声充满怨毒与不甘的嘶鸣,以及最后时刻,他仿佛感觉到一丝极其隐晦的、类似“标记”的气息一闪而逝……虽然归尘剑的“归尘”之意已将其绝大部分痕迹磨灭,但那种感觉,依旧让他有些在意。 “莫非……这古镜并非无主之物?或其背后,还牵扯到更深的因果?”赵清真沉吟着,从行囊中取出那几块收集来的古镜碎片,在灯下仔细端详。 碎片上的蝌蚪符文已然失效,如同死去的蝌蚪,再无灵光。材质非金非玉,触手冰凉坚硬,以赵清真的见识,竟也认不出具体是何物所铸。只能判断其年代极其久远,远超唐宋,甚至可能上溯至秦汉乃至更早的先秦时期。 “上古遗物……巫道?或是某种早已失传的方士之术?”赵清真推测着。这类古物,往往牵扯极大,福祸难料。 他尝试将一丝极其细微的神识探入碎片内部,希望能发现更多线索。 起初,碎片内部一片沉寂,如同顽石。但当他那蕴含着一丝炼神还虚意境的神识,触及碎片最核心的某一点时,异变突生! 嗡! 那块碎片猛地一震,表面残留的、几乎不可见的细微纹路上,骤然亮起一丝极其黯淡、转瞬即逝的乌光!同时,一股微弱却无比精纯古老的意念碎片,如同针尖般,顺着赵清真那丝神识,反向刺入他的识海! 那并非攻击,而是一段残缺不全、混乱模糊的信息流! 景象支离破碎——无尽的黑暗、燃烧的星辰、巨大的、难以名状的阴影在蠕动、无数身穿奇异古老服饰的身影在跪拜、祭祀……最后,定格在一双巨大、冷漠、如同深渊般的眼睛上!那双眼睛,仿佛穿透了万古时空,冷冷地“瞥”了赵清真一眼! 紧接着,是一段断续、沙哑、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古老音节,强行烙印进他的感知: “…… 守…… 印…… 归…… 墟……” 仅仅是感知到这些音节和那双眼睛的虚影,赵清真就感到神魂一阵剧烈刺痛,仿佛要被冻结、撕裂!他闷哼一声,猛地切断了与碎片的神识联系,额头瞬间渗出冷汗! 那碎片上的乌光迅速熄灭,恢复死寂。 赵清真脸色微白,心有余悸。刚才那一瞬间的接触,虽然短暂,但其中蕴含的信息量和那种来自远古的恐怖威压,远超他与白猿、古镜本体交锋之时! “守印?归墟?”他回忆着那断断续续的音节,眉头紧锁。这两个词,在道藏典籍中并非没有记载,但往往指向一些极其古老、甚至带有神话色彩的秘辛。 “印”可能指封印、法印、权柄。“归墟”则传说为众水汇聚之处,天地归宿,亦暗指万物终结与起源的神秘之地。 这古镜,难道与守护某种“印”,或与“归墟”有关? 还有那双巨大的、冷漠的眼睛……那是什么存在?是古镜原本的主人?还是被封印在镜中的东西?亦或是……炼制此镜的存在? 线索太少,信息过于破碎,根本无法得出确切结论。但赵清真可以肯定,这古镜的来历,绝对非同小可,其背后牵扯的因果,可能远超他目前的境界所能触及。 他将碎片小心收起,不敢再轻易探查。这东西,如今如同烫手山芋,带在身边,福祸难料。但若随意丢弃,又恐被心术不正之人得到,或引发其他不可预知的后果。 “看来,需寻找机会,查阅更多古老典籍,或拜访一些隐世的前辈高人,或许能弄清此物的根脚。”赵清真心中暗道。 经此一事,他原本打算稍作休整便离开南雄府的计划,可能需要稍作调整。至少,要确保这碎片不会在此地留下隐患。 他盘膝坐好,凝神内视,仔细检查识海,确认刚才那短暂的接触没有留下什么隐藏的暗伤或印记。所幸,他神魂稳固,归尘剑意亦有一丝护主之能,那外来意念虽强,却只是惊鸿一瞥,并未造成实质损害,只是让他更加警惕。 窗外,月色清冷,保昌县城一片安宁。 但赵清真知道,这安宁之下,或许隐藏着更深的、来自远古的暗流。他的云游之路,在解决了眼前的妖邪之后,似乎又指向了更加遥远而神秘的方向。 第一百四十一章 南雄对决 赵清真静坐调息了一夜,仔细祛除了那古镜碎片残留意念带来的些许心神涟漪。翌日清晨,他决定在离开南雄府前,再做一些查探,以确保古镜碎片不会留下隐患,同时也想看看能否找到更多关于其来历的线索。 他首先去了保昌县城的几家最大书肆,试图寻找一些记载本地古老传说、风物志异或是涉及上古符文、巫觋方术的典籍。然而,这类书籍本就稀少,即便有,也多是些志怪小说杂谈,对于那蝌蚪符文的记载更是寥寥无几,仅有些许模糊的提及,说是与岭南古越族某些失传的祭祀文字有些形似,但难以确认。 线索似乎就此中断。 正当赵清真准备放弃,考虑是否去拜访一下本地年岁最长的乡绅耆老时,他途经城隍庙,心念微动,走了进去。 城隍庙香火鼎盛,往来信众络绎不绝。赵清真并非来祈福,而是以神识悄然扫过庙宇内外,尤其是神像和那些年代久远的碑刻、法器。他希望借助此地汇聚的香火愿力和历史沉淀,看能否感应到与古镜同源的气息,或者发现一些被寻常人忽略的细节。 就在他的神识掠过庙宇偏殿一角,一座供奉着不知名地方小神、香火相对冷清的神龛时,他忽然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但本质却与那古镜碎片同源的阴冷波动! 那波动并非来自神像本身,而是源自神龛下方,一块看似普通、用来垫稳龛脚的青黑色石头!那石头表面粗糙,毫不起眼,若非赵清真神识敏锐,且刚刚接触过古镜碎片,绝难发现其异常。 赵清真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靠近,假意瞻仰神像,实则仔细感应。那石头内部的波动极其隐晦,更像是一个……坐标标记,或者一个极其微弱的能量接收点? “果然有同党!或者说,有某种监控或联络的手段残留!”赵清真心中一凛。这证实了他的猜测,古镜并非孤立存在,其背后很可能有一个组织或传承在关注,甚至操控。 他没有立刻动那块石头,以免打草惊蛇。而是悄然退出城隍庙,在附近寻了一处僻静茶楼,要了个雅间,一边饮茶,一边将神识如同蛛网般缓缓铺开,笼罩住城隍庙及其周边区域,耐心守候。他要看看,是否有谁会来接触这个“标记”,或者这个“标记”是否会主动传递什么信息。 这一等,便是大半日。 直到日头偏西,暮色渐临,城隍庙的信众逐渐稀少。就在赵清真以为今日不会有收获之时,一个身影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是一个穿着普通粗布衣裙、头上包着蓝色头巾、挎着个竹篮的妇人,看起来与寻常进城拜神祈福的村妇无异。她低着头,脚步匆匆地进入城隍庙,并未在正殿停留,而是径直走向那个偏僻的偏殿神龛。 来到神龛前,她并未上香跪拜,而是左右张望了一下,见四下无人,迅速蹲下身,看似在整理鞋袜,右手却极其隐秘地在那个垫脚石上轻轻拂过,指尖似乎有微不可查的乌光一闪而逝。 做完这一切,她立刻起身,低着头,快步向外走去。 “找到了!”赵清真眼中精光一闪。此女行动鬼祟,手法隐秘,且刚才那一瞬间,赵清真清晰地感应到,她身上散发出的能量波动,与那古镜碎片、垫脚石标记同出一源!虽然她极力掩饰,但那份源自古老巫觋体系的阴冷、诡谲气息,瞒不过他的感知。 赵清真立刻起身,留下茶钱,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那妇人出了城隍庙,并未在城中逗留,而是直接出了保昌县城北门,向着梅岭方向走去。她脚步极快,看似寻常步伐,却隐含某种缩地成寸的术法痕迹,显然并非普通人。 赵清真隐匿气息,远远吊在后面。他倒要看看,这妇人的老巢在何处,背后究竟是何方神圣。 妇人并未进入梅岭主峰白猿洞所在的区域,而是绕行至梅岭东北麓一处更为荒僻、人迹罕至的山谷。山谷入口被浓密的藤蔓和乱石遮掩,极其隐蔽。 妇人拨开藤蔓,身形一闪,便没入其中。 赵清真紧随其后,潜入山谷。 谷内别有洞天,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草药味和一种淡淡的、带着腥甜的奇异香气。谷底散落着几座简陋的茅屋,中央则是一个用黑色石头垒砌的、约莫丈许方圆的祭坛。祭坛上刻画着与古镜背面类似的蝌蚪符文,中央摆放着几个陶罐,里面似乎浸泡着某些药材或是……活物?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从祭坛上袅袅升起,与山谷中的阴翳之气融为一体。 这里,显然是一处隐秘的巫教据点! 那妇人进入山谷后,径直走向最大的一间茅屋。屋门无风自开,她走了进去。 赵清真隐匿在谷口附近的阴影中,神识小心翼翼地探向那间茅屋。他感觉到茅屋内有一股比那妇人强大得多、也更加精纯古老的巫力波动,其气息之深邃,竟让他也感到一丝压力! “看来,正主在此。”赵清真神色凝重。此人修为,恐怕不在他之下,而且其力量属性诡异,擅长精神操控与诅咒之术,需得小心应对。 茅屋内,传来对话声,用的是某种晦涩的古越族方言,但赵清真神识强大,略一解析,便明白了大意。 那妇人恭敬地说道:“圣女,城隍庙的‘耳目’确认,梅岭那边的‘镜渊’气息……彻底消失了。昨夜府学那边的‘念傀’也失去了联系。恐怕……计划有变。” 一个冰冷、带着磁性,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女声响起,说的却是官话,似乎不屑于使用方言:“本座已知晓。有外力介入,毁了‘镜渊之眼’,超度了那怨念集合体。能同时做到这两点,绝非寻常修士。你可探知到是何人所为?” “属下无能,未能探知具体身份。但感应到残留气息,似是道门正宗路数,且……其力至阳至刚,对吾等巫法克制极大。” “道门正宗?全真?正一?”那被称为“圣女”的女子声音中带着一丝玩味与冷意,“不管是谁,坏我‘巫神教’大事,都要付出代价。‘镜渊之眼’乃接引‘归墟之力’,唤醒‘守印巫尊’的关键之一,如今被毁,计划至少推迟十年!此仇,不可不报!” “圣女息怒!那我们现在该如何?” “启动‘万秽噬心阵’,以这山谷积累的秽气与药人为引,逼他现身!本座倒要看看,是哪路神仙,敢与我巫神教为敌!”圣女的声音充满了杀意。 赵清真听到这里,心中豁然开朗!果然!这古镜名为“镜渊之眼”,是这所谓的“巫神教”用来接引所谓“归墟之力”、唤醒某个“守印巫尊”的工具!而府学的“圣姑”念灵,恐怕也是他们暗中影响,用来收集负面情绪、扰乱一地气运的棋子之一!其图谋甚大! 绝不能让他们启动那什么“万秽噬心阵”!听名字就知是极其恶毒的阵法,一旦发动,恐怕这山谷周边生灵涂炭! 就在茅屋内巫力开始剧烈波动,显然那圣女要开始施法启动阵法之际,赵清真不再隐藏,一步踏出阴影,朗声道: “福生无量天尊!邪魔外道,安敢在此布设恶阵,荼毒生灵!” 声如雷霆,蕴含纯阳道音,瞬间震得山谷中弥漫的秽气为之一清,那茅屋内汹涌的巫力也微微一滞! 茅屋门轰然打开! 首先冲出来的是那个布衣妇人,她此刻双眼泛着诡异的绿光,双手指甲暴涨,如同利爪,周身黑气缭绕,厉啸着向赵清真扑来!速度奇快,带起阵阵腥风! “魑魅魍魉,也敢放肆!” 赵清真甚至未曾拔剑,只是袖袍一拂,一股磅礴浩然的先天真元如同无形巨浪般拍出! “嘭!” 那妇人如同被狂奔的巨象撞中,惨叫一声,周身黑气瞬间溃散,整个人倒飞出去,狠狠撞在山壁上,筋骨尽碎,当场毙命!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这些邪术显得不堪一击。 就在这时,茅屋内的存在终于现身了。 那是一个身穿繁复黑色巫女长袍、脸上覆盖着一张雕刻着扭曲蛇纹的木质面具、只露出一双深邃如同寒潭、却又燃烧着幽紫色火焰眸子的女子。她身姿高挑,长发如墨,垂至腰际,手持一根顶端镶嵌着黑色水晶的骨杖。其周身散发出的巫力如同深不见底的幽潭,冰冷、诡谲、充满了侵蚀与堕落的力量。 她,便是巫神教圣女! “好精纯的纯阳道力……看来,毁我‘镜渊之眼’的,便是你了。”圣女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冰冷刺骨,带着一丝审视,“报上名来,本座不杀无名之辈。” “贫道赵清真,全真龙门派修士。”赵清真持剑而立,蓝色道袍在谷风中拂动,神色平静,“尔等巫教,行事歹毒,以邪物蛊惑人心,布设恶阵,意图不轨,天理难容。今日贫道便代天行罚,铲除尔等邪佞!” “代天行罚?好大的口气!”圣女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区区炼神还虚初期,也敢在我面前妄言天罚?我巫神教传承自上古,尊奉巫神,执掌归墟之秘,岂是尔等后世小道所能揣度?既然你自寻死路,本座便成全你,用你的神魂,来祭奠我的‘镜渊之眼’!” 话音未落,她手中骨杖猛地顿地! “嗡——!” 整个山谷剧烈震动!那座黑色祭坛上的蝌蚪符文骤然亮起刺目的乌光!祭坛周围的几个陶罐轰然炸裂,从中爬出数个浑身漆黑、散发着浓郁秽气与死气的“药人”!这些药人眼神空洞,动作僵硬,却力大无穷,口中发出嗬嗬怪响,如同提线木偶般,向着赵清真扑来! 同时,山谷四周的地面裂开无数缝隙,浓郁如有实质的黑色秽气如同喷泉般涌出,在空中交织,形成一个巨大的、覆盖整个山谷的黑色法阵——万秽噬心阵!阵法之中,无数扭曲的怨魂、毒虫幻影浮现,发出摄魂魔音,更有无形的秽气如同无数细针,试图穿透护体真元,侵蚀肉身与神魂! 这阵法不仅攻击肉身,更直接针对心灵魂魄,歹毒无比! 面对这铺天盖地的攻势,赵清真终于拔出了归尘剑! “铿——!” 暗金色的剑身出鞘,如同暗夜中升起的骄阳!剑格北斗七星宝石光芒大放,驱散黑暗与秽气!玄奥雷纹在剑脊上流转,发出低沉的雷鸣! “北斗玄罡,辟易万邪!雷火诛魔,剑荡乾坤!” 赵清真人剑合一,身形化作一道游龙般的暗金剑光,主动冲入那万秽噬心阵中! 剑光过处,如同热刀切牛油!那些扑上来的“药人”被剑气扫中,瞬间如同被投入炼狱之火,在凄厉的惨嚎中化为飞灰!漫天秽气与怨魂幻影,在北斗剑气和纯阳雷火的交织下,如同冰雪消融,纷纷溃散! 他径直朝着那巫教圣女杀去,所谓擒贼先擒王! 圣女见赵清真如此悍勇,阵法竟不能阻其分毫,眼中紫焰一跳,不敢怠慢,口中念诵起古老晦涩的咒文,手中骨杖挥舞! “巫神赦令,九幽噬魂!” 她身前虚空扭曲,九道漆黑如墨、散发着极致阴寒与腐蚀之力的锁链凭空出现,如同九条毒蛇,从不同角度缠向赵清真!这锁链并非实体,而是由精纯的九幽秽气与诅咒之力凝聚而成,专伤神魂,污秽法宝! 与此同时,她面具下的双眸紫光大盛,一股强大无比的精神冲击,混合着魅惑、恐惧、绝望等各种负面情绪,如同惊涛骇浪般涌向赵清真的识海!这是巫教秘传的“摄魂巫瞳”! 物理与神魂,双重绝杀! “米粒之珠,也放光华?心魔幻象,也敢撼我道心?” 赵清真长啸一声,识海中北斗七星稳如磐石,道心澄澈,万邪不侵!那摄魂巫瞳的精神冲击,撞在他坚不可摧的神魂壁垒上,轰然溃散!而归尘剑感受到那九幽锁链的威胁,剑身嗡鸣,北斗星辰之力与纯阳雷火催发到极致! “归尘——破法!” 一道仿佛能斩断因果、湮灭万法的暗金剑弧,以赵清真为中心,向着四周扩散开来!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绝对的“净化”与“归无”之意! 那九道歹毒的九幽锁链,在接触到剑弧的刹那,如同被投入虚无的雪花,无声无息地消散、湮灭!连带着周围浓郁的秽气阵法,也被这一剑强行撕裂、净化了大半! 整个山谷为之一清! “什么?!!”巫教圣女终于脸色大变,面具下的瞳孔剧烈收缩!她赖以成名的两大杀招,竟然被对方如此轻易地破去!这道士的法力、剑意,以及对“道”的理解,远超她的预估! “你……你这是什么剑法?!”她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 “斩妖除魔之剑。”赵清真语气平淡,归尘剑遥指圣女,“邪不胜正,此乃天道。尔等巫教,逆天而行,今日合该覆灭!” 他不再给圣女喘息之机,身形一动,人随剑走,化作一道贯穿天地的暗金长虹,直刺圣女心口!这一剑,凝聚了他炼神还虚初期的全部修为,更融入了对“归尘”意境的领悟,快、准、狠,锁定了圣女周身气机,避无可避! 圣女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她尖叫一声,将手中骨杖横在身前,全力催动巫力,试图抵挡!同时,她脸上那张木质面具爆发出刺目的乌光,一个巨大的、模糊的、带着无尽怨毒与古老气息的虚影在她身后一闪而逝,似乎是她供奉的所谓“巫神”投影! 然而,在归尘剑那“万法归尘”的终极意境面前,一切抵抗都显得苍白无力! “咔嚓!” 骨杖应声而断! “噗嗤!” 暗金剑虹毫无阻碍地穿透了乌光防御,刺入了圣女的心口!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圣女身体猛地一僵,低头看着透胸而过的剑体,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不甘、以及一丝……解脱?她周身的巫力如同泄气的皮球般迅速消散,脸上那张木质面具“咔嚓”一声,从中裂开,掉落在地,露出一张苍白却依旧美艳,但此刻写满了绝望的脸庞。 “归……墟……守印……”她看着赵清真,嘴唇翕动,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眼中最后一丝神采消散,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气息全无。 随着她的死亡,山谷中残存的秽气彻底消散,那座黑色祭坛也失去了所有光泽,上面的蝌蚪符文变得黯淡无光。万秽噬心阵,不攻自破。 赵清真收剑归鞘,看着圣女的尸体,轻轻叹了口气。虽是邪教妖人,但修行至此亦属不易,可惜走错了路。 他在山谷中仔细搜查了一番,找到了一些巫神教的典籍、法器和药材,大多邪异,被他以真火一并焚毁,以免遗祸人间。 做完这一切,确保没有遗漏后,赵清真才离开了这座充满污秽与死亡的山谷。 当他回到保昌县城时,已是深夜。城内外一片宁静祥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翌日,赵清真去向彭朂辞行,并未详说昨夜之事,只言邪祟已清,南雄可安。彭朂见他去意已决,也不再强留,只是郑重道谢,并言日后若有所需,南雄府学乃至他个人,定当尽力。 赵清真又去了一趟梅岭外围,以神念告知白猿元,巫教隐患已除,让它安心修行,守护山林。白猿元感激涕零,远远叩拜。 至此,南雄府之事,才算真正了结。古镜之患,巫教之谋,皆已斩断。 赵清真背着行囊与归尘剑,再次踏上了孤独的云游之路。蓝色道袍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保昌县城外的官道尽头。 第一百四十二章 雷鼓惊涛 大明永乐十四年,八月十三。 岭南的初秋,依旧暑气蒸腾。赵清真自南雄府一路南下,过罗浮,穿高凉,踏入雷州府地界时,只觉天地之气为之一变。与内陆山城的清冽或潮汕水乡的温润不同,雷州之地,仿佛被无形的大火煅烧过一般,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燥热、暴烈而又充满生机的独特气息。那是雷霆过后,焦土与新芽并存的味道。 雷州府,三面环海,土多赤壤,自古便是雷暴频发之地。此地民风彪悍,信仰亦如其气候般炽烈而直接,尤以供奉雷神为甚。无论是官祀的雷祖陈文玉,还是道教的邓天君,亦或是民间不知名的雷神化身,皆受香火。 赵清真依旧是一袭略显风尘的蓝色道袍,背负以灰布紧裹的归尘剑。他并未骑马,青骢马早已赠予南雄贫苦之家。炼神还虚之境,使他步履轻盈,缩地成寸,速度并不逊于骏马,更能贴近这片饱含雷霆意志的土地。 他此来雷州,并无明确目的,只是遵循云游之念,感应天地气机而行。然而,甫一进入雷州府治所海康县境内,他便察觉到此地气息有异。 那弥漫天地间的雷霆之气,本应至阳至刚,涤荡妖邪,此刻却显得有些……驳杂不纯。在浩荡阳刚的主调之下,隐隐掺杂了两股极其隐晦,却异常坚韧的阴邪之气。一股带着山林猛虎的腥煞与霸道,另一股则透着水泽蛇虫的阴冷与诡谲。这两股邪气并非弥漫四散,而是如同寄生之藤,巧妙地缠绕在雷州本地的信仰气脉之上,借助那庞大的香火愿力与雷霆余威,隐匿自身,甚至……窃取转化着部分力量。 “借正神之壳,行邪祟之实?”赵清真眉头微蹙,心中了然。这并非寻常妖魔作乱,而是更为狡猾的“伪神”窃取信仰,其危害往往更深,因其难以被寻常百姓甚至低级修士察觉。 他信步走入海康县城。县城规模不算很大,但街道宽阔,商铺林立,往来行人肤色大多黝黑,说话声音洪亮,带着浓重的俚语口音。空气中除了海腥与热带果蔬的气味,便是浓郁的香火气息,尤其是供奉雷祖的庙宇,更是香客如织。 赵清真在一处茶摊稍作歇息,耳中便传来了不少本地轶闻。 “听说了吗?城东张老汉家的闺女,前些日子去祭拜了‘北虎元帅’,回来就病倒了,浑身发冷,胡言乱语,说是冲撞了元帅,要三牲祭品才能好!” “唉,城西李家的媳妇不也是?去求了‘青卫娘娘’,本想求子,结果回来就上吐下泻,浑身起红疹,说是娘娘嫌供奉不诚,降下惩罚了!” “这两个‘大仙’近来灵验得很,但也……邪性得很啊!稍有不慎,非但不能如愿,反而招灾惹祸!” “可不是嘛!还是雷祖庙和邓天君祠稳妥,虽然不一定事事灵验,但至少心诚则灵,不会无端降祸。” “但架不住有些人觉得那两位‘大仙’见效快啊……” “再过几天就是‘雷州换鼓’的大日子了,希望到时候雷祖显灵,能压压这些邪祟的气焰……” 北虎元帅?青卫娘娘?赵清真目光微凝。这正是他感应到的那两股阴邪之气的源头!听百姓议论,此二者俨然已成气候,能附身致病,索取祭品,行事风格与正统神灵的“赏善罚恶”截然不同,更近乎邪神的“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而“雷州换鼓”,乃是此地极为隆重的祭雷大典,据说能沟通天地,祈求风调雨顺,亦是雷霆之力最为彰显之时。在此关键时刻,这两尊邪神却异常活跃,其目的恐怕不单纯。 正思索间,街道尽头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与惊恐的叫声。只见一个汉子如同疯魔般在街上狂奔,他双目赤红,口吐白沫,力大无穷,掀翻了好几个摊子,口中发出不似人声的虎吼! “是王五!他前几天好像去拜了北虎元帅求财!” “天爷!他被虎元帅附身了!” “快躲开!被他抓到就完了!” 人群惊慌四散。那被称为王五的汉子,目光锁定了茶摊这边,或者说,锁定了气息与常人不同的赵清真!他低吼一声,四肢着地,如同猛虎扑食般,带着腥风直冲过来! “妖邪附体,也敢逞凶?” 赵清真端坐不动,甚至未曾起身。待到那王五扑至近前,他方才抬起右手,并指如剑,隔空一点!指尖一缕无形无质,却蕴含着精纯道家定神安魂之力的真元,如同清风拂过,没入王五眉心祖窍。 王五前冲之势戛然而止,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他眼中的赤红迅速消退,口中白沫也不再溢出,取而代之的是一脸茫然与虚脱,晃了两下,软软瘫倒在地,昏迷过去。 周围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赵清真,仿佛在看神仙下凡。 “他暂无大碍,只是精气耗损,休息片刻便好。”赵清真对惊魂未定的茶摊老板和周围百姓说道,“此乃邪气侵体,非是正统神灵所为。诸位日后祈福,当去雷祖庙、天君祠等正祀之所,莫要轻信这些来历不明的淫祀,以免引火烧身。” 众人闻言,纷纷称是,看向赵清真的目光充满了敬畏。有人大着胆子问道:“仙长……您是从哪里来的?能治这邪病?” 赵清真微微一笑,并未回答,只是放下茶钱,起身离去。他需要亲自去会一会那所谓的“北虎元帅”与“青卫娘娘”。 根据气息指引和路人隐约的指向,赵清真先来到了海康县城北郊一片荒僻的山林。此地树木葱郁,却透着一股阴森,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虎腥味和一种令人心悸的煞气。在山林深处,果然有一座简陋却香火不断的小庙,庙门匾额上歪歪扭扭写着“北虎元帅府”几个字。 庙内供奉着一尊泥塑神像,虎首人身,披着粗糙的甲胄,面目狰狞,獠牙外露,神像周身缠绕着浓郁的血煞之气与怨念,显然吞噬了不少活祭与精魂。 赵清真刚踏入庙门范围,那神像眼中便骤然亮起两点血红的光芒!一股强大的精神威压混合着猛虎煞气,如同山岳般向赵清真压来!同时,庙宇周围的阴影中,响起低沉的虎啸,数道由煞气凝聚而成的黑虎虚影,龇牙咧嘴地扑出! “雕虫小技,也敢班门弄斧?” 赵清真甚至未曾动用归尘剑,只是冷哼一声,周身纯阳道炁自然勃发,如同骄阳融雪!那些扑来的黑虎虚影在靠近他周身三尺之时,便发出凄厉的哀嚎,如同泡沫般消散!那神像的精神威压,撞在他如同汪洋般深不可测的神魂之上,更是泥牛入海! 他并指如剑,凌空绘制一道“斩妖破煞符”,金光一闪,如同利刃般斩向那虎首神像! “嗷——!” 神像发出一声痛苦而暴怒的咆哮(并非声音,而是精神层面的剧烈波动),血光大盛,试图抵抗!但在赵清真那精纯无比、蕴含一丝“归尘”意境的符箓之力面前,它的抵抗如同纸糊般脆弱! “咔嚓!” 神像从中裂开,腥臭的黑血从中涌出,随即被纯阳道炁蒸发净化!庙内弥漫的煞气与怨念,也随之烟消云散。那所谓的“北虎元帅”,不过是一头修炼有些年头的虎妖残魂,借助民间愚昧的祭祀和窃取的些许雷州香火愿力,凝聚的伪神罢了,在真正的道门高真面前,不堪一击。 解决了北虎元帅,赵清真毫不停留,立刻转向城南方向。那里有一片水泽洼地,弥漫着水汽与一种甜腻中带着腐朽的异香。 在水泽深处,一座以芦苇和青石搭建的小祠若隐若现,祠前挂着“青卫娘娘庙”的牌匾。尚未靠近,便闻到那股异香更浓,还夹杂着细微的、令人头晕目眩的鳞片摩擦声。 祠内供奉的是一尊身着青衣、面容模糊、下半身却如同蛇尾般盘绕的女子神像。其气息阴冷、湿滑,带着强烈的魅惑与毒素。 赵清真刚至水泽边缘,那青卫娘娘庙便有了反应。水中泛起涟漪,无数色彩斑斓、一看便知有剧毒的水蛇浮出水面,昂首吐信。空气中那甜腻的异香陡然变得浓郁,化作无形的毒素,试图侵蚀赵清真的肉身与神识。更有靡靡之音响起,幻化出妖娆美女的幻象,搔首弄.姿,试图引动他的心魔。 “哼!区区蛇魅,也敢玩弄这等惑心之术?” 赵清真道心坚如磐石,万邪不侵。他并指如剑,指尖纯阳真火跳跃,凌空划出一个火焰符咒! “离火焚天,邪秽净化!敕!” 火焰符咒瞬间扩大,化作一片熊熊燃烧的纯阳火海,向那水泽与小祠席卷而去!火海过处,毒蛇化为焦炭,异香被焚烧殆尽,所有幻象如同泡影般破灭! 那青卫娘娘的神像发出尖锐的嘶鸣,试图遁入水泽深处,但纯阳真火乃天下阴邪之克星,岂容它逃脱?火焰如同有灵性般,将其重重包裹! “滋滋滋……” 神像在火焰中扭曲、融化,最终化为一缕青烟,连同其盘踞的巢穴一起,被彻底净化! 短短半日之内,困扰海康县民多时的两尊邪神,便被赵清真以雷霆手段连根拔起! 然而,就在青卫娘娘庙被焚毁的刹那,赵清真敏锐地感觉到,雷州天地间那原本驳杂不纯的气息,虽然清朗了不少,但并未完全恢复正常。那两股邪神之气虽被斩除,但它们之前窃取、依附的那部分雷州信仰气脉,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空洞与不稳。 “看来,这两尊邪神,或许并非自主诞生,而是被人为‘种植’于此,目的便是为了污染甚至……撬动雷州的信仰根基?”赵清真心中升起一个念头,“而目标,很可能就是即将到来的‘雷州换鼓’大典!” 能够布下如此局面,其背后之人的图谋与实力,恐怕远超那两尊伪神。 他抬头望向海康县城中心方向,那里是雷祖庙与官府所在,亦是“雷州换鼓”大典的核心区域。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感,隐隐笼罩心头。 第一百四十三章 暗流涌动 清除掉北虎元帅与青卫娘娘这两处显眼的毒瘤后,赵清真并未感到轻松,反而更加警惕。他隐隐觉得,这两尊伪神不过是摆在明面上的棋子,真正的威胁,还潜藏在更深的水下。 他没有立刻前往雷祖庙或官府,而是选择在海康县城内看似随意地漫步,实则以其强大的神识,如同织网般,细细感知着城中每一处气机的流动,尤其是与信仰、祭祀相关的节点。 雷州府城虽不大,但信仰氛围极其浓厚,除了规模宏大的雷祖庙、香火鼎盛的邓天君祠,还有大大小小数十座各类神祇的祠庙、土地坛。这些信仰节点如同星辰,共同构成了雷州独特的“信仰星空”,而即将举行的“雷州换鼓”大典,便是引动这片星空力量的关键仪式。 赵清真能感觉到,在这片看似祥和的信仰网络之下,有几处气息显得格外“沉滞”或“扭曲”。它们并非如北虎元帅庙那般邪气冲天,而是更加隐蔽,如同水底暗礁,不易察觉,却可能在不经意间颠覆整艘大船。 他首先来到城西一处供奉本地“土地公”的小庙。此庙香火寻常,庙祝是个看起来昏昏欲睡的老头。但在赵清真神识感知下,这庙宇的地基深处,似乎被埋设了某种汲取地脉阴气的邪门器物,正悄无声息地污染着此地地气,并试图将一丝阴秽之力,混入即将汇聚的祭雷大典的庞大气运之中。 赵清真并未声张,只是悄无声息地潜入庙后,以土遁之法深入地下数丈,果然找到一个刻画着诡异符文的黑色陶罐,罐中盛满了污血与骨灰。他随手一道真火将其焚毁,那沉滞之气顿时消散。 接着,他又在城南一处看似普通的井口旁,发现井壁被刻画了引聚水煞的隐秘符文;在城北一棵被百姓奉为“神树”的古榕树下,找到藏于树洞中的诅咒人偶…… 这些布置手段各异,但目的相同——都是在潜移默化地污染雷州府的局部地气、水脉或灵枢,如同在一张锦绣上暗中撒上污点,平时不显,但在“雷州换鼓”这种汇聚全城乃至全府信仰与天地之力的重大仪式上,这些污点便可能被无限放大,甚至成为敌人发动致命一击的跳板! “好精密的布局!好阴毒的手段!”赵清真心中凛然。布下此局者,不仅道行高深,对风水、巫蛊、诅咒乃至人心信仰的运作都极为了解,绝非寻常妖魔,更像是一个传承有序、谋划深远的邪教组织所为。这让他不由得想起了在南雄府遭遇的“巫神教”。 难道是他们?其触角竟已延伸至这南海之滨的雷州? 随着他悄无声息地清除掉这些暗桩,雷州府城的气机明显变得更加纯净、顺畅。然而,赵清真知道,这些只是“枝叶”,真正的“主干”尚未浮现。对方耗费如此心力布局,目标直指“雷州换鼓”,绝不会因外围暗桩被拔除而放弃。 八月十五,中秋之夜,亦是“雷州换鼓”大典前最重要的准备日之一。按照习俗,今夜要在雷祖庙举行“净坛”与“请雷”仪式,以纯洁的仪轨和虔诚的信仰,沟通雷霆,为三日后的正式换鼓做准备。 夜幕降临,圆月高悬。雷祖庙内外灯火通明,人山人海。海康知县亲自率领僚属、乡绅,在庙祝和一众道士的引导下,举行庄严的仪式。诵经声、钟鼓声、百姓的祈祷声汇成一片,庞大的信仰愿力与仪式引动的天地灵机,开始在雷祖庙上空汇聚,隐隐与冥冥中的雷霆之力产生共鸣。 赵清真并未出现在人群前列,他换了一身更不起眼的灰色道袍,混杂在围观百姓之中,神识却如同最警惕的猎鹰,笼罩着整个仪式现场以及周边区域。 仪式顺利进行,气氛庄重而祥和。然而,就在主祭官诵读完祭文,准备将象征着雷祖符诏的玉版投入祭坛火焰中,完成“请雷”最关键一步时,异变陡生! “轰隆——!!!” 一声并非来自九天,而是源自地底深处的沉闷巨响,猛地炸开!整个雷祖庙广场剧烈摇晃,仿佛地龙翻身!祭坛上的火焰猛地蹿高,颜色却由赤红转为诡异的幽蓝色! 与此同时,广场四周的阴影处,毫无征兆地冒出滚滚黑烟!黑烟之中,传出无数凄厉的鬼哭狼嚎之声,更有影影绰绰的魔影张牙舞爪地扑向祭坛和人群! “地煞爆发!阴魔袭坛!” 主持仪式的老道士脸色剧变,嘶声高呼! 现场顿时大乱!百姓惊恐尖叫,四散奔逃,维持秩序的衙役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手足无措。那幽蓝色的火焰不仅没有温度,反而散发出刺骨的阴寒,试图侵蚀祭坛上汇聚的纯净愿力!而那些阴魔更是直接攻击仪式核心,试图打断“请雷”! “果然来了!”赵清真眼中寒光一闪。对方选择在仪式最关键、气机最凝聚的时刻发动,时机拿捏得极准!这地煞爆发和阴魔,绝非自然形成,而是早有预谋的邪法催动! 他不再隐藏,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穿过混乱的人群,瞬间出现在祭坛之前!蓝色道袍(他虽外罩灰袍,内里仍是蓝袍)在幽蓝火光和魔影幢幢中无风自动! “北斗星辉,涤荡妖氛!真火焚魔,佑我正道!” 赵清真声如雷霆,蕴含着安定人心的道音!他并指如剑,凌空疾书!一道巨大无比、金光闪耀的“北斗破邪神符”瞬间成型,如同金色天幕,笼罩住整个祭坛区域! 金光普照之下,那幽蓝色的阴火如同遇到克星,迅速黯淡、熄灭!那些扑来的阴魔被金光扫中,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叫,如同冰雪遇阳,纷纷溃散成缕缕黑烟,随即被金光净化! 与此同时,赵清真脚踏罡步,手掐印诀,归尘剑虽未出鞘,但其蕴含的磅礴剑意已冲天而起,锁定地煞爆发的源头——那是位于广场边缘,一口早已废弃的古井! “地脉安宁,煞气归墟!镇!” 他隔空一掌拍向那口古井!一股浑厚磅礴、蕴含大地厚重意境的真元,如同无形的巨印,轰入井中!井底传来一声沉闷的咆哮,随即地动山摇之感迅速平息,那喷涌的黑烟也戛然而止! 从异变发生到被平息,不过短短十数息时间! 混乱的场面逐渐得到控制,惊魂未定的人们看着祭坛前那道卓然而立的蓝色身影,如同看着救世主。海康知县和那位主持仪式的老道士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连忙上前道谢。 “多谢仙长出手相助!若非仙长,今日仪式必毁,后果不堪设想!”知县深深一揖。 老道士也感慨道:“道友法力高深,应变神速,贫道惭愧!不知道友仙乡何处,法号为何?” 赵清真还了一礼,淡然道:“贫道赵清真,云游之人,偶经此地。邪祟作乱,贫道既然遇上,自不能袖手旁观。方才之事,绝非偶然,乃是有人蓄意破坏‘雷州换鼓’大典。幕后黑手尚未现身,诸位还需提高警惕。” 知县和老道士闻言,脸色更加凝重。 赵清真没有再多说,他的目光投向远处黑暗中某个方向。刚才镇压地煞时,他清晰地感觉到,在那边有一股冰冷、怨毒而又充满嘲弄的神识,一闪而逝。 “终于……忍不住露出马脚了吗?”赵清真心中冷笑。他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接下来的“雷州换鼓”大典,必将风波再起。 第一百四十四章 跨海追凶 雷祖庙前的风波虽暂告平息,但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感却并未消散。赵清真能清晰地感知到,那股隐藏在暗处的恶意并未远离,反而如同受伤的毒蛇,在阴影中舔舐伤口,酝酿着更猛烈的反击。 海康知县与雷祖庙的庙祝、道士对赵清真感激涕零,奉若上宾,将他请入庙后净室详谈。 “赵仙长,今日若非您出手,我雷州府颜面尽失是小,若因此触怒雷祖,导致今年风雨不调,百姓遭殃,下官万死难赎其罪啊!”海康知县心有余悸,连连作揖。 主持仪式的老道士,道号玄霆,是雷祖庙的监院,此刻也面色凝重:“道友,方才那地煞爆发与阴魔袭坛,绝非寻常妖邪所能为。其手法阴狠毒辣,直指我祭雷仪式的核心,分明是要断绝我雷州与雷霆之天的沟通!此等行径,已非简单扰民,而是逆天之举!” 赵清真颔首道:“玄霆道长所言极是。此非孤例,贫道入城之前,已清除北虎元帅、青卫娘娘两处伪神淫祀,并在城中多处发现暗桩。种种迹象表明,有一势力庞大的邪教组织,正系统性地破坏雷州信仰根基,其最终目标,恐怕便是三日后的‘雷州换鼓’大典。” 他顿了顿,将自己在南雄府遭遇“巫神教”及其图谋“归墟守印”之事简要说了一遍,沉声道:“观其手法与目的,与此次雷州之事颇有相似之处,恐系同一势力所为。” 玄霆道长闻言倒吸一口凉气:“巫神教?竟是此等上古邪教余孽?难怪有如此能耐!他们觊觎‘雷州换鼓’,莫非是想借此仪式汇聚的庞大雷霆之力,行某种逆天之事?” “极有可能。”赵清真目光锐利,“雷霆乃至阳至刚之力,亦是天地间最强大的净化与毁灭之力。若能以邪法窃取或扭曲这股力量,其后果不堪设想。或许,与他们试图唤醒的‘守印巫尊’有关。” 海康知县听得脸色发白:“这……这该如何是好?‘雷州换鼓’乃祖制,万民期盼,绝不能取消啊!” “自然不能取消。”赵清真断然道,“非但不能取消,还需如期举行,而且要办得更加隆重!唯有借助大典汇聚的煌煌天威与万民信念,方能引蛇出洞,将那幕后黑手彻底揪出,一举铲除!否则,敌暗我明,防不胜防。” 玄霆道长眼中精光一闪:“道友之意是……将计就计?” “正是。”赵清真点头,“贫道需要官府与雷祖庙全力配合,对外宣称今日之事乃意外,仪式虽有惊无险,仍需加强戒备。同时,暗中调整大典部分仪轨与护卫,布下天罗地网,静待其自投罗网。” 知县与玄霆道长相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中的决绝。此事关乎雷州安危,已容不得丝毫退缩。 “好!便依仙长之言!”知县拍板,“下官这就去安排,封锁消息,暗中调集可靠人手!” “贫道亦会整顿庙务,排查内奸,并暗中布置‘九霄引雷阵’辅助。”玄霆道长肃然道。 计议已定,众人分头行动。赵清真则留在雷祖庙净室,一方面调息恢复,另一方面以其强大的神识,如同最精密的罗盘,持续感应着城中残留的邪气痕迹,试图追踪那幕后黑手的藏身之处。 然而,对方极其狡猾,气息隐藏得极深,且似乎有某种宝物或秘法遮蔽天机,一时间竟难以锁定其准确位置。 时间在紧张的筹备与等待中流逝,转眼到了八月十七,距离“雷州换鼓”大典仅剩一日。 这天傍晚,赵清真正在静坐,忽然心有所感,猛地睁开双眼!他感应到,一股极其微弱、但本质却与之前地煞、阴魔同源的邪异气息,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向着东南方向的海上遁去! “想逃?还是……调虎离山?”赵清真眉头一皱。这股气息虽然微弱,但极其精纯,很可能是幕后主使之一,或其重要分身。 他立刻起身,与玄霆道长和知县打了个招呼,言明发现重要线索需即刻追踪,让他们按原计划准备大典,务必小心。随后,他身形化作一道淡不可见的青烟,出了海康县城,直追那道向海上遁去的邪气! 炼神还虚之境,已初步具备御风蹈海之能。赵清真将真元催动至极限,身形贴着海面疾驰,速度快如离弦之箭,在海面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归尘剑在背后轻鸣,剑格上的北斗宝石在夜色初临的海面上,映照着星光,熠熠生辉。 那道邪气遁速极快,且似乎对海路极为熟悉,专挑洋流与风向有利的路线。赵清真全力追赶,足足追了半夜,跨越了不知多少海里,前方黑暗的海平面上,终于出现了一片巨大的、轮廓模糊的陆地阴影。 “琼州府(海南岛)?”赵清真目光一凝。没想到对方竟然跨海逃到了这里! 就在他逼近琼州府海岸线时,前方那道邪气猛地一折,并非逃向岸上人口稠密的府县,而是转向了岛屿东北角一处更加荒僻、礁石林立的海域! 赵清真毫不犹豫,紧随其后。 一踏入这片海域,他便感觉到一股与雷州截然不同的气息。这里海水更加湛蓝深邃,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未经驯化的海洋野性气息,以及一种……古老而悲壮的英灵之气?同时,那股邪异的气息也变得更加活跃,仿佛回到了某种“主场”。 前方出现了一座怪石嶙峋的小岛,或者说是一片巨大的礁盘。礁盘之上,隐约可见一座简陋低矮的石砌小庙,庙前似乎还有篝火闪烁。 而那道邪气,正径直投向那小庙之中! 赵清真收敛全部气息,如同融入夜色海风,悄无声息地落在礁盘边缘,隐匿于一块巨岩之后,向内望去。 只见那小庙极其简陋,以珊瑚石和海蛎壳垒成,无匾无额,但庙前却插着一些已经褪色的简陋木牌,上面似乎刻着名字。庙前空地上,燃着一堆篝火,几个皮肤黝黑、身材精悍、穿着渔民短褂的汉子,正围坐在火堆旁,神色悲戚而又愤怒。他们身边放着渔叉、绳索,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一种类似海龟与章鱼混合的怪异腥气? 而在篝火照耀不到的庙宇阴影中,赵清真清晰地看到了他的目标——一个笼罩在黑色斗篷中、身形矮小佝偻的身影!其身上散发出的,正是那股精纯的邪异气息,与雷州作乱的根源同出一脉!此刻,那斗篷人正对着小庙,手中掐动着诡异的法诀,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进行某种邪恶的仪式!丝丝缕缕的黑气,正从庙宇中被他抽取出来,融入自身! 而随着他的举动,庙宇周围的海水开始不正常的翻涌,隐隐传来某种低沉的、如同诵经又如同呜咽的怪异声响,令人毛骨悚然。 “海和尚?”赵清真瞬间想起了关于琼州府的传说。再看那些渔民的神情和空气中的腥气,以及这座透着英灵之气的小庙,心中顿时明白了七八分。 这邪教妖人,不仅是在雷州搞破坏,竟然还将魔爪伸到了琼州,在此地利用“海和尚”的传说兴风作浪,甚至可能亵渎了保佑渔民的海神英灵! “孽障!安敢在此亵渎英灵,荼毒生灵!” 赵清真不再隐藏,一步踏出岩石,声如惊雷,在这寂静的海夜里炸响! 那斗篷人猛地回头,兜帽下露出一张干瘦如同骷髅、布满诡异蓝色纹路的脸庞,一双眼睛闪烁着幽绿色的鬼火!他显然没料到赵清真竟然能一路追到这里,眼中闪过一丝惊骇,但随即被狠戾所取代! “又是你!坏我圣教大事的道士!”他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说的是官话,却带着浓重的异族口音,“既然你找死,此地便是你的葬身之所!” 他猛地将手中凝聚的黑气拍向那座小庙!同时,口中发出尖锐刺耳的呼啸! “呜——哇——!” 随着他的呼啸,礁盘周围的海水轰然炸开!数个庞大的、形态怪异的身影从海中猛地窜出! 那是一种极其丑陋可怖的生物!它们有着近似人类的头颅,光秃无毛,皮肤呈灰绿色,布满褶皱;眼睛大而圆,如同死鱼,毫无生气;嘴巴裂开,露出细密的尖牙。而它们的身体,却如同巨大的鳖身,覆盖着不是鳞甲而是滑腻粘稠的皮肤,四肢长短不一,如同畸形的桨鳍,散发着浓郁的海腥与腐臭气息! 正是传说中的海怪——“海和尚”! 这些海和尚发出如同幼儿啼哭又似老僧诵经的怪异叫声,挥舞着畸形的肢体,带着滔天的浪花与令人作呕的腥风,从四面八方扑向赵清真!它们力大无穷,爪牙锋利,更带着一种能侵蚀心神的海中邪煞之气! 与此同时,那斗篷妖人自身也化作一道黑烟,融入最大的那头海和尚体内!那海和尚体型骤然膨胀一圈,眼中幽绿鬼火大盛,气息暴涨,显然是被妖人附体操控,成为了更可怕的怪物! “邪魔外道,人怪合一,当真是不知死活!” 面对这骇人的攻势,赵清真面色冷峻,归尘剑终于铿然出鞘!暗金色的剑光如同暗夜中升起的旭日,瞬间照亮了整个礁盘! “北斗注死,雷火诛邪!四海清平,剑荡妖氛!” 他长啸一声,人剑合一,主动迎上那被附体的巨大海和尚!剑光如龙,雷纹闪耀,至阳至刚的北斗剑气与纯阳雷火交织,形成一片毁灭性的剑网! 而那些普通的渔民,早已被这神仙打架般的场面吓得瘫软在地,目瞪口呆。 剑光与海和尚的利爪、邪煞之气猛烈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爆响与“滋滋”的腐蚀声!寻常海和尚的邪煞之气,在归尘剑面前如同纸糊,触之即溃!但那只被妖人附体的海和尚,实力远超同类,它喷吐出墨绿色的毒液,挥舞着覆盖粘液的巨爪,竟能与赵清真的剑光硬撼数记,发出金铁交鸣之声! “有点意思!但终究是邪不胜正!” 赵清真剑势一变,不再与之硬拼,身形如同游鱼般穿梭在浪涛与攻击之间,归尘剑化作万千剑影,专攻其妖力运转的节点与那附体妖人神识连接之处! 同时,他左手并指如剑,凌空绘制一道道“玄冰镇海符”与“净垢清光咒”,符光闪耀间,周围的海水瞬间凝结出冰棱,限制其他海和尚的行动,清光则如同水波般扩散,净化着弥漫的邪煞之气与腥臭毒雾。 那附体海和尚发出愤怒而焦躁的咆哮,攻击越发疯狂,但破绽也越来越多。赵清真瞅准一个机会,归尘剑如同天外飞仙,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刺穿了它挥舞而来的巨爪,剑尖去势不减,直刺其眉心——那里正是妖人神识依附的核心! “不——!”妖人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 噗嗤! 剑尖精准地刺入眉心!暗金色的剑气瞬间爆发! “轰!” 那巨大的海和尚头颅如同西瓜般炸裂开来!墨绿色的血液与脑浆四溅,但尚未落地,便被纯阳雷火蒸发净化!一道黑色的虚影惨叫着从无头的尸身中遁出,想要逃窜,却被赵清真早有准备的一道“离火封印”当头罩住,在烈焰中化为灰烬! 主脑伏诛,剩下的那些海和尚如同失去了指挥,发出混乱的嘶鸣,纷纷潜入海中,仓皇逃窜,不敢再战。 礁盘上恢复了平静,只剩下篝火噼啪作响,以及那些惊魂未定的渔民粗重的喘息声。 赵清真收剑归鞘,走到那座小庙前,恭敬地行了一礼。他能感觉到,庙中那股悲壮的英灵之气,在妖人被诛后,似乎平和了许多。 他转身看向那些渔民,和声道:“诸位莫怕,妖人已除。此地供奉的,可是‘108兄弟公’?” 渔民们见赵清真诛杀妖人,又对兄弟公庙如此恭敬,顿时放下了戒备,纷纷跪地叩拜:“多谢仙长救命之恩!多谢仙长为我等除此大害!这里正是兄弟公庙!那妖人前几日来到此地,不知用了什么邪法,竟能驱使海和尚袭击渔船,还……还玷污庙宇,说是要收取什么‘海魂’……我们已经有好几个兄弟遇害了!” 赵清真扶起他们,心中明了。这巫神教,当真是无孔不入,在雷州图谋雷霆之力,在琼州则觊觎海洋英灵与生灵之魂,其手段残忍,目的叵测。 “妖人已伏诛,海和尚暂时不敢再来。你们可将遇害兄弟好生安葬,日后出海,多加小心。”赵清真安慰道,又取出几张自己绘制的“避邪护身符”赠予他们,“此符可驱邪避秽,贴身携带,或可保一时平安。” 渔民们千恩万谢地接过。 处理完琼州这边的手尾,赵清真不敢久留。雷州那边的“雷州换鼓”大典明日就要举行,真正的风暴中心,仍在雷州府! 他辞别渔民,身形再次化作青虹,踏海而归,向着雷州方向疾驰而去。 夜色深沉,海天茫茫。赵清真知道,明日,必将是一场决定雷州命运,甚至可能影响更广的决战! 第一百四十五章 鼓震妖除 八月十八,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赵清真自琼州海域踏浪而归,身形如电,将速度提升至极致。海风猎猎,吹动他蓝色的道袍,衣袂翻飞间,仿佛与这苍茫夜色融为一体。他心中清楚,琼州之行虽诛一妖,断了对方一臂,但真正的决战,必在今日雷州府的“雷州换鼓”大典之上。那幕后主使,绝不会因一具分身的陨落而放弃筹谋已久的计划。 当他远远望见雷州府海岸线时,东方的天际已泛起一丝鱼肚白。海康县城轮廓在晨曦微光中逐渐清晰,然而,一股远比昨日更加凝重、压抑的气息,已如同实质般笼罩着整座城市。 那不是寻常的乌云压城,而是一种混合了躁动雷霆、虔诚愿力、以及深沉邪异的复杂气机。仿佛有无数无形的力量,正在这座城市的上空激烈地碰撞、交织、酝酿。 赵清真收敛气息,悄然潜入城中。街道上已有不少早起准备参与大典的百姓,人人脸上带着既兴奋又隐隐不安的神情。昨夜雷祖庙的异动虽被官府尽力压制,但些许风声依旧在民间悄然流传,更添了几分山雨欲来的紧张感。 他径直回到雷祖庙。玄霆道长早已在净室等候,见他归来,连忙迎上,神色凝重中带着一丝疲惫:“道友,你回来了!琼州那边……” “一具分身,已诛。”赵清真言简意赅,“城内情况如何?” 玄霆道长松了口气,随即眉头紧锁:“不容乐观。自昨夜起,城中多处地气隐有躁动,虽不似前日那般猛烈爆发,却如暗流汹涌,更难以防备。贫道与知县大人已按计划布置,九霄引雷阵基已暗中埋设,护卫人手也已就位。但……贫道心中总觉不安,那邪徒既然敢在‘请雷’仪式上动手,今日大典,必有雷霆万钧之势的反扑!” 赵清真点头,目光穿透窗棂,望向渐渐亮起的天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等已尽力筹备,唯今之计,便是以静制动,见招拆招。关键在于,绝不能让邪祟之力,污染或中断‘换鼓’仪式的核心——那面传承古老的‘雷鼓’与接引雷霆的瞬间。” 辰时初刻(约早晨七点),海康县城已是人山人海。从雷祖庙到城南专门用于祭雷的“雷坛”,长达数里的街道两旁,挤满了来自雷州府各地的百姓,甚至还有不少跨海而来的琼州、高州等地香客。万头攒动,喧声震天,浓郁的信仰愿力如同无形的潮水,汇聚在城池上空。 雷祖庙内,庄严肃穆的“出巡”仪式开始。供奉着雷祖陈文玉神像的八抬大轿,在官绅、道士、衙役的簇拥下,缓缓起驾。仪仗队高举旗幡牌匾,鸣锣开道,鼓乐齐鸣。神轿所过之处,百姓纷纷跪拜祈祷,香火缭绕,气氛热烈而虔诚。 赵清真与玄霆道长并未出现在仪仗队中,而是隐匿在雷祖庙一座较高的阁楼之上,俯瞰全城,神识全力展开,监控着每一丝气机的变化。 一切似乎井然有序,顺利得出奇。 然而,赵清真心中的警兆却越来越强烈。他感觉到,那股潜藏的邪异气息,并非消失,而是如同毒液般,更深地渗透到了这片沸腾的愿力海洋之中,正在耐心等待着某个临界点的到来。 巳时正刻(约上午九点),神轿抵达城南雷坛。 雷坛建于一座矮丘之上,视野开阔,中央矗立着一根高达数丈的青铜“引雷柱”,柱身刻满雷纹符箓。坛前摆放着那面需要更换的、已使用一年、蕴含了无数雷霆气息的旧雷鼓,以及一面崭新的、蒙着上好犀牛皮的新鼓。此雷鼓视为天鼓,天鼓寿命只有一年。 海康知县作为主祭,身着朝服,率领众官绅肃立坛前。玄霆道长不知何时出现在坛前,作为司仪,手持法剑,朗声诵读祭文,声震四野。成千上万的百姓围在雷坛四周,屏息凝神,等待着最关键的时刻——“换鼓引雷”! 按照古礼,需在祭文达到高潮,万民信念与天地灵机共鸣至巅峰时,敲响旧鼓最后一通,随即撤下旧鼓,换上新鼓,并由道行高深之士,以秘法引动天雷,击打新鼓,完成“新旧交替,雷霆新生”的仪式,象征着涤荡旧秽,迎来新一年的风调雨顺。 祭文声越来越高亢,天空中的云层开始莫名汇聚,隐隐有雷光在其中闪烁。庞大的愿力与天地灵机在雷坛上空形成一个巨大的、无形的漩涡。 就是此刻! 玄霆道长祭文声戛然而止,举起法剑,指向引雷柱! “旧鼓息声,新鼓承雷!换——!” 早已准备好的力士上前,就要撤下旧鼓,换上新鼓! “桀桀桀……时候到了!以万民之愿为祭,唤吾巫神降临!雷州之地,今日易主!” 一个尖锐、扭曲、充满了无尽怨毒与狂喜的声音,如同无数根钢针,猛地刺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脑海!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 声音响起的刹那,异变骤生! 轰!轰!轰! 雷坛周围,事先被赵清真和玄霆道长清理过暗桩的几处地点,猛地冲起数道粗大的、漆黑如墨的光柱!光柱之中,浮现出北虎元帅、青卫娘娘以及其他几个形态各异、但同样邪气森森的伪神虚影!它们疯狂地吞噬着周围百姓因恐惧而散发的负面情绪与逸散的愿力,身形急速膨胀! 与此同时,那面即将被撤下的旧雷鼓,竟然无人自鸣,发出沉闷如濒死野兽哀嚎的“咚”的一声!鼓皮之上,浮现出无数扭曲的蝌蚪符文,与那白猿洞古镜背后的符文如出一辙!一股精纯而古老的邪异力量,猛地从旧鼓中爆发出来,化作一个巨大的、覆盖了整个雷坛的黑色结界! 结界之内,阴风怒号,鬼影幢幢,将知县、玄霆道长、力士以及那两面雷鼓,全部笼罩其中!与外界的万民愿力瞬间隔绝! “不好!那旧鼓早已被做了手脚!是陷阱的核心!”玄霆道长大惊失色! 而结界之外,那些被伪神虚影惊吓的百姓,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混乱的人群相互践踏,哭喊声、惨叫声响成一片!原本纯净浩大的万民愿力,此刻被恐惧、绝望、愤怒等负面情绪污染,变得浑浊不堪,反而成了那些伪神虚影的养料,让它们变得更加凝实、强大! “保护百姓!稳住阵脚!”赵清真对玄霆道长传音喝道,同时,他身形如同陨星般从阁楼坠落,直扑雷坛上方的黑色结界! “北斗玄枢,剑破万法!归尘——开!” 归尘剑再次出鞘!这一次,赵清真毫无保留,炼神还虚初期的全部修为灌注剑身!暗金色的剑光不再是流萤,而是化作了撕裂天地的煌煌光柱!剑格北斗七星宝石光芒爆射,与天空隐隐轰鸣的雷霆相互呼应! 嗤——啦——! 仿佛布帛被强行撕裂的刺耳声响!那坚固无比的黑色结界,在归尘剑那蕴含“万法归尘”意境的至强一击下,被硬生生劈开了一道巨大的缺口! 赵清真身形一闪,已闯入结界内部! 只见结界内,知县和众官绅被阴风束缚,动弹不得,面露痛苦。那些力士更是被鬼影缠绕,精气不断流失。玄霆道长手持法剑,勉力支撑着一个金光护罩,护住自身和那两面雷鼓,但在结界邪力和外面伪神虚影的夹击下,护罩已是摇摇欲坠。 而那股从旧鼓中涌出的邪异力量,正试图污染那面新鼓,并干扰引雷柱与天上雷霆的感应! “你的对手是我!”赵清真目光如电,锁定了一个方向。 在结界的核心,旧雷鼓旁边,一个身影缓缓凝聚成形。不再是斗篷遮面,而是一个身着繁复黑色巫袍、面容妖艳却苍白、双眸完全被幽紫色火焰充斥的女子!其气息之强大,远超琼州那个分身,甚至比南雄府的巫教圣女还要强上一筹!她手中握着一柄白骨权杖,杖顶镶嵌着一颗不断搏动的、仿佛由纯粹邪力凝聚的黑色心脏! “巫神教,雷州司祭,幽嬗。”女子开口,声音冰冷而空洞,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能追至琼州,破我分身,逼得本座提前发动,你确实有几分本事。但,也到此为止了。此地已成‘巫神降临’之基,万民恐惧为祭品,旧鼓邪纹为坐标,雷霆之力为钥匙!待我污染新鼓,接引天雷,逆转阴阳,便是巫神意志降临,执掌此方雷霆权柄之时!你,挡不住!” “痴心妄想!”赵清真懒得多言,归尘剑一震,人随剑走,化作一道洞穿虚空的暗金雷霆,直刺幽嬗! “巫神庇佑,万秽加身!”幽嬗挥舞白骨权杖,那权杖顶端的黑色心脏猛地搏动,喷涌出滔天的污秽黑气,化作无数狰狞的怨魂、毒虫、诅咒符文,如同黑色的海啸,迎向赵清真的剑光! 同时,她口中念诵起古老而邪异的咒文,雷坛上那旧鼓的鼓声变得越发急促、诡异,试图强行引动天上的雷霆! 轰隆——! 天空中的雷霆似乎受到了干扰,一道扭曲的、带着一丝黑气的闪电,歪歪斜斜地劈落在引雷柱附近,未能击中核心! “不能让她得逞!”玄霆道长大急,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在法剑上,强行催动九霄引雷阵!雷坛四周埋设的阵基亮起微光,试图稳定和引导雷霆之力! 赵清真与幽嬗的战斗已进入白热化。剑光与黑气疯狂碰撞、湮灭!归尘剑至正至刚,克制邪祟,但幽嬗借助结界、旧鼓邪纹以及权杖之力,巫力近乎无穷无尽,更不断引动外界被污染的愿力加持己身,一时间竟与赵清真斗得旗鼓相当! 结界内外,混乱与厮杀并存。玄霆道长勉力支撑阵法,与旧鼓邪力抗衡;衙役与侥幸冲入结界的修士,则与那些渗透进来的鬼影、被邪力操控的力士搏斗;结界外,官军与庙祝正在极力安抚、疏导混乱的百姓,并与那些吞噬负面情绪壮大的伪神虚影交战…… 整个雷坛,仿佛化作了正邪交锋的惨烈战场! 赵清真心知久战不利,必须速战速决,破坏旧鼓邪纹,断绝对方引雷的根基!他猛地将归尘剑抛向空中,双手以肉眼难辨的速度结出无数玄奥印诀! “北斗七元,斡运雷霆!九皇缠络,日月枢机!归尘剑意,化吾神通!北斗归尘神雷——降!” 随着他一声暴喝,归尘剑悬停空中,剑格北斗七星宝石光芒前所未有的炽烈,竟引动了冥冥中北斗星辰之力!同时,他体内纯阳真元与对雷霆的感悟疯狂涌出,与星辰之力、归尘剑意融合! 霎时间,风云变色!并非天空的乌云,而是赵清真周身迸发出的、由星辰、纯阳、归尘意境凝聚而成的暗金色雷霆!这雷霆不再仅仅是至阳至刚,更带着一种裁决万物、终结因果、使万法归于沉寂的恐怖意志! “不可能!你怎能……”幽嬗感受到那暗金神雷中蕴含的、远超寻常雷霆的毁灭意境,首次露出了惊骇欲绝的神色! “邪魔,受诛!” 赵清真并指如剑,引动那煌煌暗金神雷,如同执掌天罚的雷神,朝着幽嬗与她身后的旧雷鼓,狠狠劈下! 神雷过处,万法归无!那滔天的污秽黑气、怨魂诅咒,如同阳光下的冰雪,瞬间消融!幽嬗尖叫着将白骨权杖挡在身前,那黑色心脏疯狂搏动,但在暗金神雷面前,仅仅支撑了一瞬,便连同权杖一起,轰然炸裂! “不——!巫神不会放过……”幽嬗的惨叫戛然而止,她的身躯在暗金神雷中直接气化,神魂俱灭! 轰!!! 暗金神雷余势不减,狠狠劈在那面刻画着邪异蝌蚪符文的旧雷鼓之上! 旧鼓连哀鸣都未能发出,便在雷光中化为齑粉!上面附着的所有邪纹、诅咒、巫神印记,被彻底抹除! 随着旧鼓被毁,幽嬗伏诛,那笼罩雷坛的黑色结界剧烈晃动,随即如同玻璃般寸寸碎裂,消散无踪! 天空之中,那原本被干扰、带着邪气的乌云,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巨力涤荡,瞬间变得纯粹、厚重!煌煌天威弥漫开来! 玄霆道长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将全部法力注入九霄引雷阵,法剑指向引雷柱,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恭请雷祖!降下天罚!涤荡妖氛!佑我雷州!”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 咔嚓——!!!! 一道纯粹、炽亮、粗大无比、蕴含着无尽毁灭与新生之意的纯白色九天雷霆,如同天神掷出的利剑,精准无比地劈在了那根引雷柱上! 庞大的雷霆之力被引雷柱引导,并未扩散伤人,而是化作一道刺目的电光,分流而出,一部分注入那面崭新的雷鼓! 咚——!!!! 新雷鼓被天雷击中,发出了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这声响,不再沉闷,而是充满了清越、昂扬、磅礴的生命力与威严!声浪如同实质的波纹,瞬间席卷整个天地! 鼓声所至,那些还在肆虐的伪神虚影,如同被投入烈火的枯草,发出最后的哀嚎,瞬间飞灰湮灭!弥漫在空气中的邪气、怨念、恐惧,被这蕴含天威与新生之力的鼓声一扫而空! 混乱的人群停下了骚动,被这神圣而威严的一幕震撼,纷纷不由自主地跪拜下来。 阳光刺破了纯净的乌云,洒落在雷坛之上,照耀着那面仿佛蕴含着雷电、微微震颤的新鼓,照耀着劫后余生、面露虔诚与希望的人们,也照耀着持剑而立、蓝袍飘飘的赵清真。 “雷州换鼓,礼成——!”玄霆道长激动得老泪纵横,用尽最后力气高呼。 万民欢呼,声震四野。 雷州之劫,至此,终告平定。 第一百四十六章 桂岭迷雾 大明永乐十四年,八月二十。 雷州府那场惊心动魄的“雷州换鼓”大典,已过去两日。赵清真婉拒了海康知县与玄霆道长的再三挽留与丰厚酬谢,只补充了些许干粮清水,便再次踏上了云游之路。此番雷琼之行,虽险象环生,但亦有所得。与巫神教司祭幽嬗的生死搏杀,以及对雷霆之力的更深层次感悟,让他在道途上又有所精进,修为稳固在了炼神还虚中期,对归尘剑的运用,尤其是新领悟的“北斗归尘神雷”,也更为纯熟。 他并未选择北上回归中原,而是遵循冥冥中的一丝感应,折而向西,进入了广西布政使司地界。 广西,古称粤西,岭南山脉盘踞,江河纵横,地形复杂,民族杂居,汉、壮、瑶、苗、侗等族在此生息繁衍,形成了与中原迥异的风俗与文化,亦孕育了无数光怪陆离的传说与秘闻。 一踏入广西地界,赵清真便感觉到与雷州截然不同的气息。这里的山,更加险峻奇崛,林木也更加茂密幽深,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草木清香与湿腐泥土的气息,更夹杂着一种古老、蛮荒、甚至带着一丝野性未驯的“巫傩”之气。这是一种源自百越故地,根植于山野自然,与中原礼乐文明迥异的原始信仰力量。 他首先抵达的是广西东北部的桂林府。桂林山水甲天下,奇峰罗列,碧水萦回,景色确乎秀美绝伦。然而,在赵清真这等修道之人眼中,这秀美之下,却潜藏着难以言喻的“异质”。那些拔地而起的孤峰,形态奇特,仿佛并非完全天成,其上多有天然形成的孔窍,风过之时,发出呜咽之声,如同山鬼低语。漓江水清澈见底,但在某些深潭漩涡之处,却隐隐有阴寒水煞之气盘踞。 他并未在桂林府城多做停留,只是稍作休整,感受此方水土气息,便继续南下,进入柳州府地界。 柳州,又称龙城,地处桂中,柳江如带,环绕城池。此地汉夷杂处,风气更显彪悍诡谲。赵清真刚入柳州境,便听闻了数起令人心悸的传闻。 有山民言之凿凿,称在融县深山之中,夜半时分曾见“山魈”叩门,其形如猿,独足反踵,目光如炬,力大无穷,能徒手撕裂虎豹。 又有客商惊惧诉说,在往庆远府的官道上,有“虎鬼”作祟,非是寻常猛虎,而是被巫师魂魄附体的妖虎,能通人言,善使幻术,专于夜间潜入村寨,不仅叼走牲畜,更有孩童莫名失踪,现场只留下巨大的虎爪印与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鬼气。 更有甚者,城中私下流传,近来到处都有“五通鬼”的踪迹。这源自江南的淫祀邪神,不知何时已传入广西,在梧州、浔州等地悄然建起了“五通庙”。据说它能令人一夜暴富,亦能淫人妻女,夺人精气,行事亦正亦邪,难以揣度,引得一些心术不正或贪图捷径之人暗中祭拜,祸端隐现。 这些传闻虚虚实实,混杂着当地土著民族的古老信仰、汉人移民带来的鬼神观念,以及种种难以解释的自然现象,共同编织成一张笼罩在桂岭上空的迷雾之网。 赵清真行走在柳州府城的街道上,能明显感觉到城中气氛的压抑。虽市井依旧喧嚣,但往来行人眉宇间大多带着一丝警惕与不安,尤其是提及深山、夜路、或是某些特定场所时,更是讳莫如深。空气中弥漫的“巫傩”之气,也比桂林府更为浓郁,其中更夹杂了几分躁动与不安。 他寻了一处临河的茶馆坐下,要了一壶本地土茶,看似凭栏观景,实则神识已如同无形的蛛丝,悄然蔓延开去,捕捉着空气中流转的种种信息碎片。 “……听说了吗?城西李员外家,前几日请了鬼师做法事,说是家里不太平,夜夜有女子哭声……” “唉,这年头,不太平啊!前几天进山砍柴的王老二,回来就疯了,整天嚷嚷着看见了‘木客’,说它们在造会自己走路的箱子!” “还有那庆远府那边的‘虎鬼’,听说越来越猖獗了,连官府贴了悬赏,都没人敢去招惹……” “嘘!小声点!莫要妄议鬼神,小心惹祸上身!” “怕什么,中元节都过了,‘躲鬼’也躲完了……不过说起来,今年中元节,感觉比往年更阴森些……” 听着这些零碎的议论,赵清真心中渐渐有了轮廓。广西之地,妖异频发,并非单一源头,而是多种因素交织所致:有本地山精水怪、巫蛊遗风,有外来淫祀邪神渗透,更有一些可能是人为利用邪术制造祸端。其背后,是否又有“巫神教”的影子?他们在雷州图谋雷霆之力,在琼州觊觎海魂英灵,在这巫傩文化盛行的广西,又会觊觎什么? 正当他沉思之际,茶馆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争吵声和哭喊声。 “滚开!你们这些灾星!都是你们招来的祸事!”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啊!阿爹!” “还敢狡辩!自从你偷偷拜了那劳什子‘五通老爷’,家里就没安宁过!钱财是来了,可你娘一病不起,你弟弟前天晚上出去就再也没回来!定是那邪神索命来了!” 赵清真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衣着华贵却面色惊恐、眼袋深重的中年男子,正对着一个年纪约莫十七八岁、面色苍白、眼神躲闪的锦袍少年厉声斥骂,旁边还有一个妇人哭得几乎晕厥。周围围了一圈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是城东的张员外和他家小子张文翰。” “啧啧,听说这张文翰不好好读书,跑去拜什么五通神,想走偏门发财,这下好了吧……” “五通神?那可是邪性的很!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赵清真目光落在那个少年张文翰身上,神识微微一扫,便察觉到他身上缠绕着一股极其隐晦,却带着淫.邪、贪婪与怨念的异样气息,其眉心之处,更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黑线,正是被邪神标记,精气不断被汲取的征兆。而其家中,也确实弥漫着一股类似的阴邪之气,并夹杂着病气与一丝……血腥味? “五通鬼……果然开始害人了。”赵清真心道。此等淫祀邪神,最是败坏风气,侵蚀人心,若不及时铲除,危害只会越来越大。 他并未立刻上前,而是继续观察。那张员外骂了一阵,似乎气急攻心,加上家中连遭变故,竟眼前一黑,向后倒去,幸亏被家丁扶住。现场一片混乱。 张文翰见父亲晕倒,更是吓得六神无主,瘫坐在地,口中喃喃:“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只是想赚点钱,让家里过得更好……我不知道会这样……”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怪异、头插羽毛、脸上涂着油彩的干瘦老者,分开人群,走了过来。他手持一个挂着铃铛和骨片的木杖,眼神锐利如同鹰隼,扫过张文翰和他身后的宅邸。 “是鬼师巴莫!”有人低呼。 那被称为巴莫的鬼师,蹲下身,仔细看了看张文翰的脸色,又用鼻子在空中嗅了嗅,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是‘五通’的怨咒,还有……虎煞的气息?”他沙哑着嗓子,对刚刚缓过气来的张员外说道,“张员外,令郎招惹的,不止一个麻烦。五通邪神标记了他,汲取他的精气财运,更麻烦的是,似乎还有别的脏东西,被这邪神气息引来了,盯上了你们家。令郎的弟弟失踪,恐怕与此有关。” 张员外闻言,更是面如死灰:“鬼师……巴莫大师,求您救命啊!只要能救回我儿,驱除邪祟,多少钱我都愿意出!” 巴莫鬼师摇了摇头,神色严肃:“钱财无用。五通邪神,非我族类,其诅咒诡异难缠。至于那引来之物……气息凶戾,似与山中‘虎鬼’有关,更非易与之辈。此事,老夫恐怕力有未逮。” 连本地颇有声名的鬼师都束手无策,张员外一家顿时陷入绝望,哭声更甚。 周围人群也一片哗然,恐惧的气氛蔓延开来。五通邪神与虎鬼同时盯上一家,这简直是灭顶之灾! 就在这绝望之际,一个平和的声音响起: “福生无量天尊。贫道或可一试。”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蓝色道袍、背负长剑、气度沉静出尘的年轻道士,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正是赵清真。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张员外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滚带爬地过来:“仙长!求仙长救救我全家!” 鬼师巴莫也警惕地打量着赵清真,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从这个年轻道士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深不可测、却又中正平和的强大气息,与他所熟悉的巫傩之力截然不同。 赵清真对张员外微微颔首,目光却看向鬼师巴莫,打了个稽首:“这位道友请了。贫道赵清真,云游至此。方才听闻此事涉及邪神诅咒与精怪作祟,贫道忝为道门弟子,遇此等事,不能坐视。或可联手,一探究竟?” 巴莫鬼师浑浊的眼睛盯着赵清真看了片刻,又看了看绝望的张家人,最终缓缓点头:“也好。老夫巴莫,乃此地鬼师。道长气度不凡,或真有降魔手段。此事蹊跷,五通与虎煞同时出现,恐非巧合。便依道长之言,联手查探。不过,需得尽快,迟则生变!” 赵清真点头:“正该如此。” 当下,赵清真与鬼师巴莫,在张员外一家千恩万谢与众人好奇敬畏的目光中,一同走向那座被不祥笼罩的张家宅邸。 广西之行的第一缕迷雾,似乎就从这柳州府城,这座被邪神与精怪同时盯上的宅邸开始,缓缓揭开。 第一百四十七章 邪宅探秘 张家宅邸位于柳州府城东,算是一处富裕人家的院落,青砖灰瓦,门楼齐整。然而,此刻站在大门外,便能感到一股与周遭格格不入的阴森气息。时值午后,阳光却仿佛刻意避开了这片区域,宅院上空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灰霾,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混合了香烛、草药、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腐败与腥臊的气味。 张员外哆哆嗦嗦地掏出钥匙,却半天对不准锁孔,显然恐惧已极。鬼师巴莫冷哼一声,上前一步,并未用钥匙,而是伸出枯瘦的手指,在门板上以某种特定的节奏轻叩了三下,口中念念有词,用的是赵清真听不懂的本地土语。 吱呀—— 那沉重的木门,竟自行缓缓向内打开了一条缝隙,仿佛有无形之手在内部拉动。一股更浓郁的阴寒之气,夹杂着隐约的女子啜泣声,从门缝中扑面而来。 “雕虫小技,障眼法罢了。”巴莫鬼师沙哑道,率先迈入宅中。赵清真神色不变,紧随其后。张员外和几个胆大的家丁,则战战兢兢地跟在最后。 宅院内,景象更是诡异。明明是大白天,院内却光线昏暗,如同黄昏。花草树木大多萎靡不振,呈现一种病态的灰绿色。空气中那股腐败与腥臊的气味更加明显,尤其是后者,带着一种野兽巢穴特有的味道,令人生理不适。 赵清真神识扫过,瞬间捕捉到了两股截然不同,却又在此地诡异交织的邪异能量。 一股,淫.靡而诡诈,如同无形的蛛网,遍布宅院的各个角落,尤其是那少年张文翰的卧房以及后院的角落。这股能量带着强烈的诱惑与贪婪属性,不断汲取着活人的精气神,尤其是与“财”、“色”相关的欲望之气。这无疑是五通邪神的残留诅咒与力量场。 另一股,则暴戾而凶煞,如同潜伏在阴影中的猛兽,气息主要集中在后院墙根、以及宅邸后方靠近山林的方向。这股能量充满了野性的杀戮欲望与血腥气,带着山林霸主的威严与……一丝不属于活物的死寂。这正是鬼师巴莫所言的“虎煞”,与传闻中的“虎鬼”一般无二! “两股邪气在此纠缠,五通之咒如诱饵,引来了这嗜血的虎煞。”赵清真心中明了,“那张文翰弟弟的失踪,恐怕与这虎煞脱不了干系。” 巴莫鬼师显然也感知到了,他脸色凝重,手中的骨杖铃铛无风自响,发出清脆却带着驱邪意味的声响。“五通盘踞内宅,虎煞窥伺于外。道长,你我需分头行事,还是合力一处?” 赵清真略一沉吟,道:“五通诅咒根植于人心欲望,需从根源化解,并清除其依凭之物。虎煞凶戾,需以强力镇之,并寻其踪迹,或可找到失踪之人线索。贫道以为,可先合力清除宅内五通邪气,稳住阵脚,再寻踪追击虎煞。” “有理。”巴莫点头,“那便先清理内宅!这张家小子是祸引,需先断其与五通之联系!” 众人径直来到张文翰的卧房。房门一开,一股浓烈的、混合了劣质香料与某种体液腥气的味道涌出。房间内陈设华丽,却杂乱无章,到处散落着金银器物、绫罗绸缎,墙壁上甚至还贴着一张模糊不清、色彩艳俗的诡异神像,画中神祇形态扭曲,面容模糊,透着一股邪.淫之气。 张文翰一进入这房间,脸色就变得更加苍白,眼神迷离,呼吸急促,似乎既恐惧又带着一丝病态的迷恋。 “孽障!还不醒来!”巴莫鬼师厉喝一声,手中骨杖猛地顿地!铃铛急响,一股无形的冲击波扫向那张文翰和房间内的邪异气场! 张文翰浑身一颤,眼中迷离稍减,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恐惧。房间内那股淫.靡邪气也被冲散了些许。 赵清真则并指如剑,凌空划出一道“清心净秽符”,金光符箓印入张文翰眉心,助他稳定心神,隔绝邪气侵蚀。同时,他目光如电,扫视房间,很快锁定了一个藏在床底阴暗处的、以黑布包裹的物事。 他隔空一抓,那物事便飞入手中。揭开黑布,里面是一个粗糙的木雕人偶,人偶身上缠绕着张文翰的头发和生辰八字,心口位置还插着一根细小的银针,人偶表面用朱砂绘制着与墙上神像类似的扭曲符文,散发着浓郁的邪咒之力。 “这便是与五通邪神建立联系的‘信物’。”赵清真冷声道,指尖纯阳真火吞吐,瞬间将那木偶烧成灰烬。 随着木偶被毁,房间内残余的五通邪气如同无根之木,迅速消散。张文翰猛地吐出一口黑血,整个人如同虚脱般瘫软下去,但眼神却恢复了清明,看着房间内的奢华之物,流露出悔恨与后怕的神情。 “内宅五通之根已除,但其残留诅咒尚需时日净化。”赵清真对张员外道,“令郎需静养,多行善事,以自身正气驱散残余邪念。这些不义之财,最好散于穷苦,以消业障。” 张员外连连称是。 就在此时,后院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家丁凄厉的惨叫! “啊——!老……老虎!!” 众人脸色一变,立刻冲出卧房,奔向后院。 后院比前院更加荒凉,杂草丛生,靠墙的位置堆放着一些杂物。此刻,一名家丁瘫坐在地,面无人色,指着后墙方向,牙齿打颤。只见那坚实的后墙上,赫然出现了几道深深的、如同猛虎利爪划过的痕迹!痕迹边缘焦黑,散发着浓郁的虎煞腥气与一丝鬼物的阴冷!地上还有一些散落的、沾着泥土的破碎衣物,正是张家失踪幼子平日所穿! “虎鬼来过了!它盯上了这里!”巴莫鬼师脸色难看,“还留下张家幼子标记示威!” 赵清真走到墙边,仔细感知那爪痕上的气息。除了猛虎的凶煞,还有一种更加阴邪、充满怨念与不甘的精神印记,正是“虎鬼”的特征——被强大巫师或厉鬼魂魄附体的妖虎! “它还没走远。”赵清真目光锐利,望向宅邸后方那片连绵起伏、雾气缭绕的山林,“这爪痕上的煞气尚未完全消散,而且……它似乎受了点伤?”他敏锐地察觉到,那煞气中夹杂着一丝不稳定的波动。 巴莫鬼师闻言,也仔细感应了一下,点头道:“不错!这虎煞气息虽凶,却有些紊乱,定是在别处遇到了抵抗或受了伤!道长,此乃追踪良机!” “追!”赵清真毫不犹豫。他对张员外道:“府上暂时安全,紧闭门户,勿让外人进入。贫道与巴莫道友去追那虎鬼,或能救回令郎!” 张员外此刻已将赵清真视为唯一希望,跪地叩拜:“全凭仙长做主!” 赵清真与巴莫鬼师对视一眼,不再耽搁。巴莫鬼师从随身布袋中抓出一把不知名的药粉,撒在空中,口中念咒,那药粉竟无火自燃,化作一道绿色的磷火,如同引路明灯,向着山林方向飘去! “追魂磷火,可追踪煞气!”巴莫低喝一声,身形如猿猴般敏捷,紧随磷火而去。 赵清真则更显从容,一步踏出,便似缩地成寸,紧紧跟在巴莫身侧。两人一前一后,迅速离开张家宅邸,没入了柳州城外的茫茫山林之中。 山林之内,古木参天,藤萝密布,光线晦暗。那追魂磷火在密林中穿梭,指引着方向。越往深处,道路越是难行,虎煞之气也越发浓郁,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沿途,他们看到了一些被暴力撕碎的野兽残骸,以及一些散落的、带着符文的破碎布料,似乎是某种法袍的碎片。 “看来之前有修士或法师与这虎鬼交过手,未能将其拿下,反而可能激怒了它。”赵清真判断道。 巴莫鬼师脸色阴沉:“这虎鬼比传闻中更凶,恐怕已吞噬了不少生灵,道行大涨。” 追踪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传来潺潺水声,一条山涧横亘眼前。追魂磷火在涧边盘旋不定,似乎失去了明确方向。 “气息在这里变得混杂了。”巴莫皱眉道,“有水汽干扰,还有……另一种味道?” 赵清真立于涧边,神识如同水银泻地,仔细探查。果然,除了虎煞之气,他还感应到一股极其微弱的、带着神圣与野性.交织的奇异气息,仿佛某种古老的山林图腾之力,曾在此地与虎煞发生过冲突。 他目光扫过涧边泥地,在一处不起眼的石块下,发现了一小片被撕裂的、绘制着奇异朱砂符文的黄色布条,上面还沾着几点已经干涸的、暗金色的血液——并非凡人血液,而是蕴含着灵力的修士之血! “看来,受伤的不止是虎鬼。”赵清真拾起布条,感受着上面残留的纯阳气息与一种独特的请神之力,“之前与虎鬼交手之人,应是擅长请神驭鬼的法师,而且……其请来的‘神’,似乎颇为特殊。” 巴莫鬼师接过布条一看,脸色微变:“这是……‘三界庙’的符布!是冯三界的传承者!” “冯三界?”赵清真想起资料中提及的,明代浔州那位遇仙得道,能召雷雨、驱虎豹,后被奉为“猎神”、“三界神”的奇人。 “不错!冯三界乃我广西本地尊奉的大神,其传承者多为猎户或法师,擅长请‘三界爷’神力附体,驱邪缚魅,对付山精野怪最是拿手。”巴莫解释道,“看来有‘三界爷’的弟子也在追捕这虎鬼,并且在此地与它遭遇,两败俱伤!” 线索愈发清晰,也愈发复杂。虎鬼、五通、现在又出现了冯三界的传承者……这柳州之地,果然是一潭深水。 “先找到虎鬼巢穴要紧。”赵清真收敛心神,归尘剑微微出鞘三寸,剑身暗金光芒流转,以其无上灵觉,强行锁定那在涧水干扰下变得微弱的虎煞核心,指向山林更深处的一个方向。 “这边!” 两人再次展开身法,沿着山涧向上游追踪。越是深入,地势越是险峻,瘴气也开始出现。寻常人至此,恐怕早已迷失方向或中毒倒地。 又前行了数里,穿过一片浓密的竹林,前方豁然开朗,是一个背靠悬崖的隐蔽山谷。谷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与虎煞,而在山谷尽头,一个黑黢黢的洞口赫然在目!洞口周围散落着大量白骨,有人类的,也有各种野兽的,洞内深处,隐约传来低沉的虎啸与……孩童微弱的哭泣声! “找到了!虎穴!”巴莫鬼师精神一振,但眼神也更加警惕。 赵清真感知着洞内传来的气息,除了那狂暴的虎鬼煞气,还有一丝极其微弱,但顽强存在的纯阳请神之力,似乎在洞内与虎鬼形成了某种对峙。 “洞内还有活人,可能是那位三界传承者,他拖住了虎鬼!”赵清真沉声道,“事不宜迟,我们进去!” 两人不再犹豫,身形如电,直冲那凶险万分的虎鬼洞穴!一场人与邪鬼、正法与巫傩的碰撞,即将在这幽深的山谷洞窟中爆发! 第一百四十八章 虎穴戮魔 虎穴.洞口,腥风扑面,煞气如实质般粘稠。孩童微弱的哭泣与低沉的虎啸交织,更添几分阴森恐怖。 赵清真与巴莫鬼师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与决绝。洞内情况不明,既有凶戾的虎鬼,又有可能被困的三界传承者,必须速战速决。 “我以傩面开路,震慑邪灵!道长伺机破敌!”巴莫鬼师低喝一声,从怀中取出一张刻画着狰狞鬼首、色彩斑斓的木制面具,迅速戴在脸上。面具覆脸的刹那,他周身气息陡然一变,原本干瘦的身躯似乎膨胀了几分,散发出一种古老、蛮荒、带着驱逐意味的威严气势,仿佛远古的巫觋降临。他手中的骨杖铃铛急响,发出刺耳摄魂的魔音。 “好!”赵清真点头,归尘剑彻底出鞘,暗金色剑光在昏暗的洞口映出一片清辉,剑格北斗七星流转,蓄势待发。 巴莫鬼师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率先冲入洞中!赵清真紧随其后! 洞穴初入狭窄,仅容数人并行,但深入十余丈后,便豁然开朗,形成一个巨大的天然石窟。石窟内光线极其黯淡,只有一些散发着磷光的苔藓提供微弱照明。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浓郁血腥、腐臭以及那股特有的虎煞腥臊。 借着微弱的光线,可以看到石窟中央伏着一头庞然大物!那赫然是一头体型远超寻常猛虎的巨虎!它毛皮斑斓,却多处破损,露出下面漆黑如墨、仿佛由怨气凝聚的血肉骨架,一双虎目燃烧着幽绿色的鬼火,口中獠牙外露,滴落着腥臭的涎液。最诡异的是,它周身缠绕着浓郁的黑气,那黑气之中,隐约可见一张扭曲、痛苦、充满了无尽怨毒的人脸在咆哮——正是附身于虎的巫师残魂!这便是虎鬼! 在虎鬼的身后角落,一个衣衫褴褛、浑身是血、约莫八九岁的男童蜷缩在那里,瑟瑟发抖,正是张家失踪的幼子!他脖子上挂着一个已经破裂的护身符,散发着微弱的灵光,似乎正是这符箓暂时保住了他的性命。 而在虎鬼的正前方,一个身影正勉力支撑!那是一个身材魁梧、面容刚毅、古铜色皮肤的中年汉子。他上身赤.裸,露出精壮的肌肉,上面用某种暗红色的颜料绘制着繁复的图腾纹路,此刻那些纹路正散发着灼热的红光。他手中握着一柄血迹斑斑的猎叉,猎叉之上也缠绕着红光,与虎鬼喷吐的黑气激烈对抗。但他显然已是强弩之末,嘴角溢血,左臂不自然地扭曲着,身上有多处深可见骨的爪痕,气息紊乱。 正是那位冯三界的传承者,一位猎师! “吼——!”虎鬼见又有生人闯入,尤其是感受到巴莫鬼师那充满驱逐意味的傩面气息和赵清真手中归尘剑的威胁,发出一声暴怒的咆哮,舍弃了那猎师,猛地向冲在前面的巴莫扑来!速度快如黑色闪电,带起腥风阵阵! “敕令!百鬼退散!”巴莫鬼师毫不畏惧,傩面下的双眼精光爆射,骨杖向前一指!那狰狞的傩面仿佛活了过来,张口喷出一道无形的音波冲击,混合着铃铛的摄魂魔音,狠狠撞向虎鬼! 嗡! 虎鬼前冲之势微微一滞,周身的黑气与那怨魂人脸都波动了一下,显然这专克阴邪鬼物的傩术对它造成了不小的干扰! 但虎鬼凶戾异常,仅仅一顿,便再次扑上,利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抓向巴莫!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北斗伏魔,剑斩妖邪!” 赵清真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虎鬼侧方!归尘剑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暗金长虹,带着沛然莫御的纯阳剑气与一丝“归尘”意境,直刺虎鬼肋下要害——那里正是其妖力与怨魂结合的核心节点之一! 感受到致命的威胁,虎鬼猛地扭身,燃烧着鬼火的巨目死死盯住赵清真,另一只前爪裹挟着浓郁的黑气,悍然拍向归尘剑! 铛——!!! 剑爪相交,竟爆发出金铁交鸣般的巨响!火星四溅! 归尘剑的锋锐与纯阳剑气,瞬间撕裂了虎爪上的黑气,在其坚逾精钢的骨爪上留下了一道深痕,纯阳之力更是灼烧得那怨魂人脸发出凄厉惨叫!但虎鬼的力量实在太大,赵清真也被震得气血翻涌,后退半步! “好孽畜!”赵清真眼中战意更盛,剑势一转,如狂风暴雨般展开攻势!暗金剑光纵横交错,将虎鬼周身要害笼罩! 巴莫鬼师也缓过气来,傩面舞动,口中念诵着古老咒文,骨杖不断点出,一道道驱邪破煞的巫力如同无形箭矢,干扰、削弱着虎鬼的怨魂核心。 那受伤的猎师见状,也强提一口气,怒吼一声:“三界爷助我!”他身上的图腾纹路红光再盛,手中猎叉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从另一侧攻向虎鬼! 一时间,三位来自不同传承的高手,竟在这狭窄的山洞中形成了默契的合围之势!道门飞剑、巫傩驱邪、猎神附体,三种力量交织,与那凶戾的虎鬼展开了一场惊天动地的搏杀! 虎鬼虽强,但面对三位高手的围攻,尤其是赵清真那柄专门克制邪祟、蕴含“归尘”意境的归尘剑,顿时左支右绌。它周身的黑气不断被剑气、巫力、猎叉红光消磨,那怨魂人脸发出的惨叫也越来越凄厉。 “攻它眉心!那是巫师残魂与本体的最终连接点!”激战中,巴莫鬼师猛地大喝提醒! 赵清真闻言,剑势陡然一变,不再追求杀伤,而是化作一道凝练到极致的暗金细线,如同庖丁解牛,寻隙而入,直刺虎鬼燃烧着幽绿鬼火的眉心! 那猎师也同时暴起,猎叉带着全身力量,红光凝聚于叉尖,直捣虎鬼心口,逼其硬接! 虎鬼发出狂怒而绝望的咆哮,不得不分心抵挡猎叉的致命一击! 就是现在! 噗嗤——! 归尘剑精准无比地刺入了虎鬼的眉心!暗金色的纯阳剑气与“归尘”意境,如同洪流般瞬间涌入! “啊——!!!”那怨魂人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凄厉惨嚎,猛地从虎躯中挣扎着想要脱离!但归尘剑意紧紧缠绕、净化、湮灭着它! “尘归尘,土归土!邪魂怨念,散!”赵清真冷喝一声,剑尖轻颤! 嘭! 那怨魂人脸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猛地炸开,化作缕缕黑烟,随即在纯阳剑气中被彻底净化、消散! 随着巫师残魂的湮灭,那庞大的虎躯猛地一僵,眼中鬼火熄灭,周身黑气迅速溃散。它发出一声低沉无力的呜咽,庞大的身躯推金山倒玉.柱般轰然倒地,抽搐了几下,便再无声息。真正的猛虎早已死亡,此刻不过是躯壳彻底失去支撑。 洞内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几人粗重的喘息声,以及那角落孩童压抑的啜泣。 巴莫鬼师取下傩面,脸色有些苍白,显然消耗不小。那猎师更是直接瘫坐在地,大口咳血,但看向赵清真的目光充满了感激。 赵清真收剑归鞘,走到那孩童身边,检查了一下,发现他只是受了惊吓,有些皮外伤,并无大碍。他温和地输入一丝真元,安抚其心神,孩童很快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多谢……二位……相助……”那猎师挣扎着想要起身道谢。 “道友不必多礼,先疗伤要紧。”赵清真上前,取出疗伤丹药给他服下,并以真元助其化开药力,稳定伤势。 经过交谈得知,这猎师名叫韦昆,是浔州府一带的猎户,也是冯三界的忠实信徒,懂得一些请“三界爷”神力附体的法门。他追踪这头虎鬼已有数日,之前在其他村庄也发现过其踪迹,交手数次,互有损伤。此次发现它潜入柳州城作恶,便一路追来,在此洞中激战,险些丧命。 “这虎鬼……非同一般。”韦昆喘着气说道,“附身的巫师残魂,怨气极重,而且……其手法,不像是我们本地的路数。倒像是……像是西北那边传来的邪术!” “西北?”赵清真目光一凝,“可能具体些?” 韦昆努力回忆:“我曾在与它交手时,听那残魂嘶吼过几个模糊的音节,像是……‘黑山……老祖……’?还说什么……‘圣教大业’……” 黑山老祖?圣教大业? 赵清真与巴莫鬼师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与了然。 巫神教! 又是他们!而且,这次出现的名号是“黑山老祖”,听起来像是巫神教中一个地位更高的存在!他们在南雄图谋古镜,在雷州觊觎雷霆,在琼州收取海魂,如今在这广西,竟然开始直接制造和控制“虎鬼”这等凶物!其目的究竟是什么?这“黑山老祖”又在何处? 线索再次指向了这个神秘而邪恶的教派! “此事背后,恐有更大阴谋。”赵清真沉声道,“韦昆道友,你可知晓这‘黑山老祖’或其党羽的其他踪迹?” 韦昆摇了摇头:“我只知这虎鬼最初出现在庆远府与柳州交界的深山,那里人迹罕至,传闻有古巫祭坛……或许,可以去那里查探一番。” 庆远府深山,古巫祭坛……这无疑是一条重要的线索。 当下,赵清真与巴莫鬼师协助韦昆稍作调息,稳定伤势,然后带着沉睡的孩童,离开了这充满血腥与死亡的虎穴。 回到柳州城张家,将孩童交还,张员外一家自是千恩万谢,几乎要将赵清真奉若神明。赵清真依旧淡然处之,只嘱咐他们日后行善积德,莫再沾染邪祟。 经此一事,柳州城关于“虎鬼”的恐慌暂时平息,赵清真与鬼师巴莫、猎师韦昆的名字,也开始在民间悄然流传。 然而,赵清真心中并无轻松。巫神教的阴影,如同无形的巨网,已然笼罩了广西。“黑山老祖”的名号,以及那可能存在的古巫祭坛,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桂西的深山老林中酝酿。 他决定,下一步,便是前往庆远府,一探那古巫祭坛的究竟,会一会那所谓的“黑山老祖”! 第一百四十九章 山林秘踪 柳州府事了,赵清真婉拒了张家丰厚的酬谢与鬼师巴莫、猎师韦昆的挽留。韦昆伤势未愈,需静养一段时日,无法同行。巴莫鬼师则需处理柳州本地因虎鬼、五通等事件引发的后续骚动,并暗中查访巫神教其他可能存在的据点。 临别前,巴莫鬼师将一枚刻画着简化傩面、蕴含其一丝巫力的骨片交给赵清真,沉声道:“赵道长,此去庆远,山高林密,瘴疠横行,更有生熟俍獠(指当地少数民族),性情难测。这骨片或可在危急时,凭其气息,寻得附近懂得巫傩之法的族人相助。庆远府境内,尤其西北深山,自古便是巫蛊盛行之地,传闻有上古巫咸国遗民隐居,那‘黑山老祖’若真存在,其巢穴必在彼处,千万小心!” 赵清真谢过,收下骨片。他深知广西之地,尤其是桂西土司辖区,情况复杂,绝非单凭武力便能通行无阻。与巴莫、韦昆的短暂合作,让他对此地巫傩文化与猎神信仰有了更直观的了解,这些本土力量,在某些时候或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八月二十五,赵清真离开柳州,一路向西,进入庆远府地界。 庆远府(今广西河池地区),地处云贵高原边缘,万山环绕,地势更为险峻,堪称岭西南户。此地多为壮族、瑶族等少数民族聚居区,实行土司制度,朝廷影响力相对薄弱,民风更加彪悍淳朴,亦更加封闭神秘。 一入庆远府,赵清真便感觉到与柳州、桂林截然不同的氛围。这里的山,不再是秀美的奇峰,而是连绵不绝、厚重压抑的墨绿色山峦,仿佛亘古以来便沉睡于此,蕴含着无尽的神秘与危险。空气中弥漫的“巫傩”之气更加原始、浓烈,甚至带着一丝蛮荒的血腥味。山林间隐约传来的,不再是清脆鸟鸣,而是各种不知名的兽吼与虫豸嘶鸣,交织成一曲原始的丛林交响。 根据韦昆提供的模糊线索和自身对那股邪异气息的感应,赵清真并未前往庆远府治所宜山县,而是直接向着府境西北部,那传说中有着古巫祭坛的深山老林行去。 越往西北,人烟越是稀少,官道早已消失,只剩下崎岖难行的山间小径,时而需攀援绝壁,时而需涉过湍急的溪流。毒蛇猛兽潜伏,瘴气疠疫弥漫,若非赵清真修为高深,百毒不侵,寻常人根本无法在此生存。 沿途,他也遇到了一些零星散布的山寨村落。这些村寨多依山傍险而建,以竹木为楼,称为“干栏”。村民大多穿着自织的土布衣服,男子精悍,女子则佩戴着繁重的银饰。他们对于赵清真这个外来者的出现,普遍带着警惕与疏离,若非必要,绝不轻易交谈。从他们零星的土语和生硬的官话中,赵清真隐约听到了一些词汇:“鬼师”、“盘王”、“躲鬼”、“狼兵”……以及,对深山更深处,那个被称为“黑山”区域的深深恐惧。 “黑山……”赵清真心中默念,这与他从虎鬼残魂处听到的“黑山老祖”名号吻合。看来,方向没错。 这一日,他行至一处位于半山腰的瑶族寨子。寨子规模不大,约莫数十户人家,此刻却笼罩在一片悲戚与惶恐的气氛之中。寨门口,几个精壮的瑶族汉子手持猎叉、柴刀,神色紧张地巡逻着。寨内隐约传来妇孺的哭泣声。 赵清真刚靠近寨子,便被那些巡逻的汉子拦住。他们眼神警惕,带着敌意,用生硬的官话喝道:“外面来的道人!这里不欢迎你!快走!” 赵清真停下脚步,打了个稽首,平和地说道:“福生无量天尊。贫道赵清真,云游途经此地,见贵寨似有忧患,不知可否告知一二?贫道或能略尽绵薄之力。” 为首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打量了赵清真片刻,尤其是看到他背后那柄虽包裹着灰布却隐露不凡的归尘剑,以及感受到其身上那股中正平和却又深不可测的气息,眼中的敌意稍减,但依旧摇头:“道长的好意心领了。但我们寨子的事,外人帮不了。是山神发怒,是‘那些东西’回来了……你快点离开吧,免得惹祸上身。” “山神发怒?那些东西?”赵清真心中一动,追问道,“可否说得具体些?贫道于降妖除魔一道,略有涉猎。” 那刀疤汉子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寨内悲戚的景象,又看了看气度沉静的赵清真,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低声道:“道长,不是我们不信你。只是这事……太邪门了。前几天,我们寨子里几个最好的猎手进山打猎,一去不回。后来我们组织人去找,只在一处山谷里找到了他们的……残骸!像是被什么巨大的野兽撕碎的,但现场留下的爪印,却不像老虎,也不像熊罴,倒像是……像是人的手,却又巨大无比!而且,山谷里还弥漫着一股黑色的雾气,闻之让人头晕眼花,有几个兄弟不小心吸多了,回来就浑身长满脓疮,现在还在寨子里躺着等死!” 他脸上露出恐惧之色:“寨子里的鬼师说,那是被诅咒的黑煞,是沉睡在黑山里的古老邪灵苏醒了,它需要血食和灵魂!我们……我们打算明天就举行‘盘王祭’,祈求盘王保佑,然后……可能就要放弃这个寨子,迁徙到别处去了。” 巨大的类人爪印?黑色煞气?古老邪灵? 赵清真目光一凝,这描述,与巫神教制造“虎鬼”的手法有相似之处,但似乎更加诡异、强大。难道这就是“黑山老祖”的手段? “那处山谷在何处?可否带贫道前去一看?”赵清真沉声道。 刀疤汉子连连摆手:“不行不行!那地方现在就是死地!鬼师说了,任何人不能再靠近!道长,你还是快走吧!” 就在这时,寨子内走出一个身着繁复黑色巫袍、脸上涂抹着白色油彩、手持鹰头法杖的老者。他身形佝偻,眼神却异常锐利,如同鹰隼般盯住了赵清真。他便是这个寨子的鬼师。 “阿猛,在和外人说什么?”鬼师声音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刀疤汉子阿猛连忙躬身,将赵清真的来意说了一遍。 鬼师听完,浑浊的眼睛仔细打量着赵清真,半晌,才缓缓开口,说的竟是颇为流利的官话:“外来的道士?你能解决黑山的诅咒?” “贫道不敢妄言,但愿尽力一试。”赵清真不卑不亢,“邪祟害人,天地不容。贫道既遇此事,便不能袖手旁观。” 鬼师沉默片刻,似乎在权衡利弊。最终,他叹了口气:“也罢。既然你执意要去,或许……这也是盘王的指引。那处山谷,就在黑山边缘,被称为‘噬人谷’。老夫可以告诉你方位,但绝不会派人带你去。能否找到,能否活着回来,就看你的造化了。”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赵清真:“不过,老夫要提醒你。黑山里的东西,非同小可。它可能不仅仅是邪灵……更可能与很久以前,一些消失在历史中的‘狼兵’有关……” 狼兵?赵清真心中再次一动。广西狼兵骁勇善战,传说中更有能“夜能视物”、“刀枪不入”甚至“化身黑虎”的异闻。难道巫神教不仅制造了“虎鬼”,还开始打这些古代强悍士兵遗骸或英灵(怨灵)的主意? “多谢告知。”赵清真拱手谢过鬼师,记下了“噬人谷”的大致方位。 他没有再进寨子,转身便向着鬼师所指的方向,再次没入茫茫林海。 根据鬼师的描述和自身感应,赵清真在崎岖的山林中穿行了近一日,终于在天色将晚时,接近了那片被称为“噬人谷”的区域。 尚未抵达谷口,一股浓烈的、混合了血腥、腐臭以及一种独特阴煞的气息便扑面而来。周围的植被开始变得稀疏、枯黄,仿佛被某种力量剥夺了生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黑色雾气,正是那瑶族汉子所说的“黑煞”,其中蕴含着侵蚀肉身与神魂的诡异力量。 赵清真运转真元,周身泛起淡淡清光,将黑煞隔绝在外。他小心翼翼地向谷内走去。 谷内地势险恶,怪石嶙峋,随处可见散落的白骨,有人类的,也有野兽的。在一些岩石和地面上,果然残留着巨大的、类似人手的爪痕,深陷入石,边缘焦黑,散发着浓郁的邪气与煞气。这些爪痕与柳州虎鬼的爪印有相似之处,但更加庞大,蕴含的力量也更加暴戾、混乱。 他蹲下身,仔细感知一处爪痕。除了巫神教特有的邪异能量,他还感受到了一股冲天的兵戈煞气与不屈的战意,但这战意已被扭曲,化为了纯粹的杀戮与毁灭欲望。 “果然与狼兵有关……”赵清真神色凝重。巫神教不知用了何种邪恶法门,竟然将古代狼兵的英魂(或怨念)与某种山精妖怪甚至可能是炼制的尸傀融合,创造出了比“虎鬼”更可怕的怪物! 他继续深入,山谷深处,黑煞愈发浓郁,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神识也受到极大干扰。耳边开始出现若有若无的战场厮杀声、金铁交鸣声、以及痛苦的哀嚎声,扰人心神。 突然! 前方浓雾之中,两点猩红的光芒猛地亮起!一股令人窒息的凶煞之气如同火山爆发般涌来! 轰!轰!轰!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一个巨大的黑影,撞破浓雾,出现在赵清真面前! 那是一个身高近一丈的庞然大物!它大致保持着人形,但周身皮肤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青黑色,如同覆盖着铁甲,肌肉虬结贲张,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它的双手指甲尖锐修长,如同利爪,正是那巨大爪痕的来源。而它的头颅……却并非完全是人头,而是呈现出一种半人半虎的狰狞形态,口中獠牙外露,双目燃烧着嗜血的猩红光芒!其周身缠绕着浓郁的黑煞与冲天的兵戈煞气,仿佛从地狱爬出的杀戮机器! 这怪物看到赵清真,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震得整个山谷嗡嗡作响!它没有任何犹豫,巨大的脚掌踏碎地面,如同一辆失控的战车,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朝着赵清真猛冲过来!利爪挥出,带起凄厉的破空声,直取赵清真的头颅! 感受着这怪物远超虎鬼的恐怖力量与煞气,赵清真眼神锐利如剑。 “来的好!便让贫道看看,你这巫教邪物,有何能耐!” 归尘剑铿然出鞘,暗金色剑光照亮昏暗的峡谷!新一轮的恶战,在这充满死亡气息的“噬人谷”中,骤然爆发! 第一百五十章 狼煞凶威 那半人半虎的怪物,挟带着摧山撼岳般的凶威猛冲而至!利爪未至,那股混合了沙场兵煞与妖虎戾气的腥风已扑面而来,足以让寻常修士心神失守! 赵清真却如激流中的礁石,岿然不动。归尘剑感受到主人磅礴的战意与凛冽的杀机,发出清越激昂的剑鸣,暗金色的剑光在浓稠的黑煞中,如同破晓的第一缕晨曦! “北斗伏魔,剑化星璇!” 面对这力量远超此前对手的怪物,赵清真并未选择硬撼,而是将身法施展到极致!只见他身形一晃,原地留下道道残影,真身已如同鬼魅般绕至怪物侧翼!归尘剑挥洒而出,剑气并非直来直往,而是化作无数旋转闪烁的暗金星芒,如同周天星斗运转,形成一个巨大的剑气漩涡,将怪物笼罩其中! 这“星璇剑诀”乃是全真龙门派秘传,以巧破力,以柔克刚,专用于应对力量远超己身的庞然大物或围攻之势。 嗤嗤嗤——! 无数细密如雨的剑气,如同拥有生命般,精准地切割、钻探着怪物周身缠绕的黑煞与那层青黑色的“铁甲”!火星四溅,黑气翻涌!那怪物力量虽强,但动作相对笨拙,在这精妙绝伦、无处不在的剑网之下,竟一时被缠住,空有拔山之力却难以尽情施展,只能发出愤怒的咆哮,挥舞着利爪将袭来的剑气拍散,却也被剑气不断削弱着护体的煞气。 赵清真脚踏罡步,身影在剑光星璇中时隐时现,冷静地观察着这怪物的弱点。他发现,这怪物虽煞气冲天,但其力量核心,似乎并非完全均匀分布。在其心口位置,以及那半虎头颅的眉心处,煞气的凝聚程度远超其他部位,隐隐有暗红色的邪光透出,仿佛镶嵌着某种邪异的“核心”。 “心口与眉心,应是其力量枢纽,也是其致命之处!”赵清真心念电转,“但需同时击破,或至少干扰其一,方能创造机会!” 他一边维持着星璇剑阵的压制,一边左手悄然并指,指尖纯阳真元凝聚,凌空绘制符箓。然而,那怪物似乎也察觉到了赵清真的意图,猛地发出一声震天咆哮! “吼——!!!” 这一次的咆哮,与之前截然不同!声浪中蕴含着一股蛮荒、惨烈、足以冲击神魂的战场杀伐之意!仿佛有千军万马在耳边奔腾厮杀,金戈铁马,血雨腥风!这是凝聚了古代狼兵不屈战魂与临死前极致怨念的战嚎! 嗡! 赵清真只觉识海微微一震,那幻象虽未能动摇其根本道心,却也让他维持的星璇剑阵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凝滞! 就在这瞬息之间! 那怪物抓住了机会!它不再理会周身缠绕的剑气,巨大的身躯猛地向前一撞,竟硬生生以强悍的体魄和浓郁的煞气,短暂冲破了剑网的束缚!一只利爪带着撕裂一切的决绝,无视了数道切割在臂膀上的剑气(留下深可见骨的伤痕,黑血喷涌却毫不在意),以同归于尽般的姿态,直掏赵清真心窝!另一只利爪则横扫千军,封住了他左右的闪避空间! 简单、粗暴、有效!这是历经沙场锤炼出的杀戮本能! 危机临头,赵清真眼中却无半分慌乱,反而闪过一丝了然。 “果然残留着战斗本能……但,终究是邪物!” 他并未选择后退,因为后退意味着将背后空门暴露给这恐怖的杀戮机器。只见他持剑的右手手腕猛地一抖,归尘剑发出一声高亢龙吟,原本分散的星璇剑气瞬间收束,如同百川归海,凝聚于剑尖一点!暗金色的剑光压缩到极致,仿佛连光线都能吞噬! 与此同时,他左手指尖那道早已绘制完成的“纯阳破煞符”骤然亮起,化作一道凝练的金光,并非攻向怪物胸腹,而是后发先至,如同拥有灵性般,绕过一个诡异的弧度,精准无比地射向怪物那半虎头颅的眉心——那处暗红邪光闪烁的核心! 攻其必救! 怪物那掏心的一爪眼看就要触及赵清真的道袍,但眉心处传来的致命威胁感,让它源自本能的恐惧压过了杀戮指令!它不得不猛地偏头,横扫的利爪也下意识地上抬,试图拍散那道金光符箓! 就是这电光石火的犹豫与变招,给了赵清真绝佳的机会! “北斗归尘——一线天!” 他清叱一声,人随剑走,人与剑仿佛合二为一,化作一道极致凝聚、细如发丝却仿佛能切开空间的暗金细线!这不是范围攻击,而是将全部力量集中于一点的终极穿透! 噗——! 轻微的,几乎难以听闻的入肉声。 那道暗金细线,以超越思维的速度,精准无比地穿透了怪物心口那处暗红邪光的核心!并从其背后透出!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怪物前冲的动作猛地僵住,那拍向金光符箓的利爪也停滞在半空。它猩红的双目中,狂暴的杀意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以及……一丝深藏于扭曲灵魂深处的、属于古代战士的解脱? 咔嚓……嘭! 眉心处的金光符箓也同时爆开,纯阳之力瞬间涌入其头颅核心! 内外交攻! 怪物庞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周身的黑煞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疯狂外泄,那青黑色的“铁甲”皮肤上出现无数裂痕,从中透出刺目的暗红邪光! “嗷……呜……” 它发出一声低沉、不再暴戾,反而带着无尽悲凉与疲惫的呜咽,仿佛跨越了漫长岁月,终于得以安息的叹息。 轰隆! 巨大的身躯轰然倒下,砸起漫天尘土。倒地之后,其形体开始迅速崩解,化作缕缕黑烟与暗红色的光点,最终消散于天地之间,只留下地上那深深的爪印与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惨烈煞气。 赵清真持剑而立,微微喘息。刚才那一记“一线天”,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消耗极大,是对力量掌控达到极高境界的体现。他看着怪物消散的地方,眉头微蹙。 “此物……称之为‘狼煞’或许更为贴切。巫神教以邪法熔炼古代狼兵战魂与精怪妖虎之躯,竟造出如此凶物。其核心处的邪印,与那‘黑山老祖’气息相连,显然受其遥控。一个‘狼煞’已然如此难缠,若其能量产……” 他不敢想象那将是何等浩劫。必须尽快找到那古巫祭坛,阻止“黑山老祖”! 他收敛心神,服下一颗回元丹药,继续向山谷深处探寻。越往深处,战斗痕迹越多,除了狼煞的爪印,他还发现了一些阵法残留的痕迹以及激烈的法术对轰留下的焦痕。 “有人先我一步来过此地,并与狼煞或其它东西发生了战斗?”赵清真仔细探查那些痕迹。阵法布置手法精妙,蕴含正统道家灵力,并非巫神教路数。而法术对轰的残留气息,则带着凛冽的剑意与一种浩然的文气。 “是道门同修,还有……儒家修士?”赵清真心中讶异。看来关注此地,并与巫神教对抗的,并非只有他一人。 他循着这些痕迹,最终来到了山谷的最深处。这里有一片相对平坦的空地,空地中央,赫然矗立着几根残缺的、布满苔藓与古老符文的石柱,正是那古巫祭坛的遗址! 然而,祭坛此刻却笼罩在一个巨大的、闪烁着五彩光华的透明光罩之中!光罩之上,符文流转,散发出强大的封禁之力,将祭坛与外界隔绝。光罩之外,散落着一些破碎的法器残片和已然干涸的血迹,显然经历过一场恶战。 而在光罩正前方,盘膝坐着两个人! 一人身着青色道袍,面容清癯,头戴混元巾,手持一柄拂尘,虽闭目调息,但周身气息与那封禁光罩隐隐相连,显然正是他在维持着这个强大的封印阵法。其修为,赫然也已臻炼神还虚之境,只是气息略有不稳,似乎消耗巨大。 另一人则是一位身着儒生襕衫、头戴方巾的中年文士,他脸色苍白,嘴角还带着一丝未擦净的血迹,胸前衣襟更是被撕裂,露出里面一件闪烁着微弱宝光的软甲。他手中握着一卷泛着金光的书简,虽显狼狈,但眉宇间依旧带着一股不屈的浩然正气。其修为,亦是儒家金丹(相当于道门炼气化神顶峰或初入炼神还虚)的境界。 此刻,这两人都察觉到赵清真的到来,同时睁开了眼睛,目光中带着警惕与审视。 那道士率先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福生无量天尊。道友何人?为何来此凶险之地?” 赵清真打了个稽首,坦然道:“贫道赵清真,全真龙门派修士,云游至此,为追查巫神教与‘黑山老祖’而来。方才在山谷外诛杀一‘狼煞’,循迹至此。二位道友是……?” 那儒生闻言,眼中警惕稍减,拱手道:“原来是全真高道。在下周文渊,乃桂林府学教授。这位是龙虎山正一道友,张玄素道长。我二人亦是察觉此地邪气冲天,巫教为祸,特来查探。三日前与此地守护祭坛的巫教妖人及数头‘狼煞’激战,虽将其击退,但张道友为封印祭坛,阻止邪气外泄与那‘黑山老祖’隔空汲取力量,布下这‘五行封魔阵’,消耗过巨,我亦受了些伤。那黑山老祖虽未亲至,但其隔空一击,威力惊人……” 龙虎山张玄素!桂林府学周文渊! 赵清真心中了然,原来是正道中人。龙虎山乃符箓派祖庭,正一道领袖,其传人出现于此不足为奇。而这位周教授,身负儒家浩然气,亦是邪祟克星。 “二位道友辛苦了。”赵清真正色道,“贫道一路行来,发现巫神教不仅在炼制‘狼煞’,更在雷州、琼州等地皆有布局,图谋甚大。此地祭坛,恐怕是关键之一。” 张玄素道长叹了口气:“不错。据我等探查,此祭坛乃是巫神教‘黑山老祖’用以沟通地脉阴煞、熔炼战魂妖魄、制造‘狼煞’的巢穴之一。其本体似乎被困于黑山深处某地,无法轻易离开,故以此等分身与造物行事。我以此阵暂时封禁祭坛,阻断其力量来源,但非长久之计。那黑山老祖定然不会甘心,必会派人前来破阵。” 周文渊接口道:“而且,据我查阅古籍与当地传说,这黑山深处,可能封印着古代某位强大的巫神,或其遗骸。巫神教唤醒‘黑山老祖’,其最终目的,恐怕是想解开那封印,释放出更加恐怖的存在!” 线索愈发清晰,局势也愈发危急。 就在这时,赵清真、张玄素、周文渊三人几乎是同时脸色一变,猛地抬头望向山谷入口方向! 一股远比“狼煞”更加庞大、阴沉、充满了腐朽与死亡气息的恐怖威压,如同乌云盖顶般,正从那个方向急速逼近!其中还夹杂着数道不弱于“狼煞”的凶煞之气! “来了!”张玄素道长脸色凝重,“是黑山老祖座下的‘巫祭’亲自带队,还有更多的‘狼煞’!他们来破阵了!” 赵清真握紧了手中的归尘剑,眼中战意升腾。 “正好!便让他们有来无回!” 第一百五十一章 封魔决阵 那自谷口弥漫而来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潮水,裹挟着令人窒息的腐朽死气与狂暴兵煞,瞬间冲散了山谷中尚未平息的尘埃。天空仿佛都黯淡了几分,浓稠的黑雾如同活物般翻滚着涌来,其中隐约可见数双猩红嗜血的目光,以及一个被浓郁黑气包裹、身形佝偻却散发着令人心悸力量的身影。 “五行轮转,封魔镇邪!固!” 张玄素道长须发皆张,不顾自身消耗,双手急速掐诀,将体内残存法力疯狂注入维持的“五行封魔阵”中。那笼罩古巫祭坛的五彩光罩骤然光华大盛,符文流转速度加快,如同一只倒扣的巨碗,死死镇住祭坛,抵抗着外部汹涌而来的邪气冲击。 周文渊教授强忍伤势,挺身而立,将手中那卷金色书简展开,朗声诵读:“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浩然正气随着诵读声冲天而起,化作一道淡金色的光柱,虽不耀眼,却中正平和,如同定海神针,与五行封魔阵相辅相成,共同抵御邪氛,并试图净化靠近的污秽之气。 赵清真则一步踏出,立于阵法光罩之前,归尘剑斜指地面,蓝色道袍在激荡的气流中猎猎作响。他目光平静地望向那黑雾深处最强大的存在——那个佝偻身影。 黑雾在距离阵法约三十丈外缓缓停住,翻滚着向两侧分开,露出了其中的景象。 为首者,正是那佝偻身影。他穿着一件极其古老、沾满污秽血迹的黑色巫祭长袍,脸上覆盖着一张由不知名黑色骨头雕刻而成的鬼面,只露出一双燃烧着幽蓝色火焰、毫无生气的眼睛。他手中持着一根顶端镶嵌着骷髅头、缠绕着黑色藤蔓的扭曲木杖,周身散发出的死寂与腐朽气息,远比之前的幽嬗司祭更加深沉、恐怖。这便是黑山老祖座下的“巫祭”! 在巫祭身后,矗立着三头体型比之前赵清真所灭那只更加庞大、煞气更加凝实的“狼煞”!它们眼中猩红光芒如同血月,利爪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低吼,充满了毁灭的欲望。 除此之外,还有十余名身着黑袍、脸上涂抹着诡异油彩的巫神教教徒,他们手持各种骨器、毒幡,口中念念有词,周身黑气缭绕,显然是在准备某种邪门阵法或诅咒。 “啧啧啧……龙虎山的小牛鼻子,桂林府的穷酸秀才,还有一个……嗯?全真教的道士?”那巫祭的声音透过鬼面传出,沙哑、干涩,如同两块枯骨在摩擦,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与漠然,“看来,我圣教行事,还是引来了不少苍蝇。不过,就凭你们三个残兵败将,也想阻我圣教迎回巫神荣光?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周文渊怒斥道:“邪魔外道,以生魂炼尸,以邪法祸世,天地不容!今日即便血溅五步,也绝不容尔等玷污此地!” 张玄素道长则冷声道:“黑山老祖缩头不出,只派你等前来送死吗?” “送死?”巫祭发出桀桀怪笑,“老祖神机妙算,早已料到会有碍事之徒。今日,便以你三人之血肉魂魄,作为献祭,助老祖彻底掌控此坛,唤醒‘兵主’之力!给我杀!” 他手中骷髅木杖猛地一顿地! “吼——!!!” 三头狼煞如同得到指令的疯狗,发出一声震天咆哮,化作三道黑色闪电,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猛扑过来!它们的目标明确——强行破开五行封魔阵! 与此同时,那些黑袍教徒也同时发动,他们挥舞骨器毒幡,口中咒语声大作,一股股污秽的黑气如同毒蛇般从地面窜出,缠绕向赵清真三人的双脚,试图束缚他们的行动,更有无形的诅咒之力如同针尖般刺向他们的神魂! “北斗玄罡,护佑吾身!剑气纵横,涤荡妖氛!” 赵清真长啸一声,率先迎上!他深知不能让狼煞直接冲击阵法,否则张玄素压力过大,阵法一破,后果不堪设想。归尘剑化作一道游龙般的暗金剑光,主动截向冲在最前方的那头狼煞! 剑爪再次相交,爆发出雷鸣般的巨响!这一次,赵清真没有留手,炼神还虚中期(踏入广西地界后就提升了)的磅礴真元全力爆发,归尘剑意催动到极致!暗金剑气如同火山喷发,竟硬生生将那狼煞震得倒退数步,利爪上黑气溃散,留下深可见骨的剑痕! 但另外两头狼煞已然绕过他,狠狠撞向五行封魔阵的光罩! “文心雕龙,正气护壁!”周文渊强提浩然气,手中书简金光大放,在光罩前又布下了一层淡金色的正气壁垒! 轰!轰! 两头狼煞的猛烈撞击,让正气壁垒剧烈摇晃,金光黯淡,周文渊更是脸色一白,喷出一口鲜血,显然伤势加重。而五行封魔阵的光罩也泛起了剧烈的涟漪。 “乾坤借法,五行雷亟!”张玄素道长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拂尘上,拂尘银丝根根竖起,引动阵法之力!五道色泽各异、蕴含着五行生克之妙的雷霆从光罩上迸发,狠狠劈在那两头狼煞身上! 噼啪!嗷——! 五行神雷威力非凡,炸得两头狼煞浑身焦黑,黑气翻腾,发出痛苦的嚎叫,攻势为之一缓。 然而,那巫祭并未出手,只是冷冷地看着,幽蓝的目光扫过战场,最终落在了看似最弱的周文渊身上。 “先解决了你这穷酸!”他骷髅木杖一指,一道凝练如实质的黑色死光,如同毒蝎之刺,无声无息却又迅疾无比地射向周文渊的心口!那死光中蕴含的腐朽与诅咒之力,远超那些教徒的术法! “周先生小心!”赵清真刚逼退面前狼煞,见状心中一凛,想要救援已然不及! 周文渊感受到那致命的威胁,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竟不闪不避,将手中书简往胸前一挡,口中朗声诵读《正气歌》最终章:“风檐展书读,古道照颜色!”他将全身浩然正气与文心意志,尽数灌注于书简之中! 轰! 黑色死光击中金色书简!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猛烈冲突、湮灭!金光与黑芒交织闪耀! 周文渊手中的书简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最终“咔嚓”一声,碎裂开来!他整个人如遭重击,向后抛飞,重重撞在五行封魔阵的光罩上,鲜血狂喷,气息瞬间萎靡到了极点,昏迷过去。若非那书简乃是儒家文宝,替他挡下了大部分威力,这一击便能要他性命! “周道友!”张玄素目眦欲裂,但他维持阵法,根本无法分身。 赵清真眼中寒芒大盛!周文渊的重伤,彻底激起了他的杀意! “邪魔!受死!” 他不再与面前这头狼煞纠缠,归尘剑势猛然一变,由精巧繁复的星璇剑诀,转为大开大合、霸道绝伦的“北斗破军式”!剑光如同沙场猛将挥舞的长戟,带着一往无前、破灭万军的惨烈气势,每一剑都势大力沉,硬碰硬地斩向狼煞! 那狼煞虽力量强悍,但在赵清真含怒爆发之下,竟被打得节节败退,护体煞气不断溃散,身上添加了无数深可见骨的伤口! 另外两头被五行神雷所伤的狼煞,此刻也缓过气来,再次扑向阵法光罩。张玄素道长脸色惨白,嘴角溢血,显然维持阵法并发动攻击,已让他油尽灯枯。 “张道长,坚持住!”赵清真大喝一声,猛地虚晃一剑,逼退面前狼煞,身形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那两头攻击阵法的狼煞身后! “归尘——双龙绞!” 他双手握剑,归尘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竟同时分化出两道凝实无比的暗金剑龙,一左一右,如同剪刀般交错绞杀向那两头狼煞! 噗嗤!噗嗤! 两道剑龙精准地贯穿了两头狼煞的后心要害!狂暴的归尘剑意瞬间摧毁了它们体内的邪力核心! 轰!轰! 两头狼煞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便轰然炸裂,化作漫天黑烟消散! 瞬间连斩两头狼煞!赵清真气势如虹,转身再次杀向最后那头与他缠斗的狼煞! 那巫祭终于动了容,幽蓝的火焰在眼眶中跳动:“好个全真道士!果然有些门道!但,到此为止了!” 他终于不再旁观,手中骷髅木杖高高举起,口中念诵起晦涩古老、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咒文!整个山谷的阴煞之气疯狂向他汇聚,他身后的那些黑袍教徒也齐齐跪拜,将自身巫力注入木杖顶端的骷髅头中! 骷髅头的眼眶中,猛地亮起两点猩红的光芒!一股远比之前更加恐怖、仿佛能吞噬一切生机的死亡波动,开始凝聚! “幽冥鬼哭,万魂噬仙!咒杀!” 巫祭厉喝一声,骷髅木杖指向赵清真!一道粗大无比、由无数扭曲哀嚎的怨魂凝聚而成的黑色魂枪,带着洞穿虚空、咒杀一切的恐怖威能,撕裂空气,直射赵清真!所过之处,连光线都仿佛被吞噬! 这一击,蕴含了巫祭毕生修为与众多教徒的合力,更是引动了此地积聚的无数怨魂之力,其威力,已无限接近炼神还虚后期修士的全力一击! 张玄素道长脸色剧变,想要出手相助,却因维持阵法而力不从心! 面对这足以威胁到性命的一击,赵清真眼神凝重到了极点。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但道心却愈发澄澈空明。 他并未选择硬接,也来不及完全闪避。只见他猛地将归尘剑插于身前地面,双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胸前结出一个复杂玄奥的印诀——那并非全真法印,而是他在炼神还虚,感悟天地法则时,结合自身“归尘”剑意,自行领悟的一式防御神通! “万法归尘,吾身即道!归墟壁垒!” 嗡——! 以他为中心,方圆三丈内的空间仿佛骤然塌陷、凝固!一切光线、声音、能量,在靠近这片区域时,都变得缓慢、黯淡,最终仿佛要归于永恒的沉寂与虚无!一道肉眼难见,却真实存在的、蕴含着“万法归尘”意境的无形壁垒,瞬间成型! 那恐怖的黑色魂枪,一头撞入了这片“归墟”领域!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消融!魂枪前端那无数哀嚎的怨魂,在接触到归墟壁垒的刹那,如同冰雪投入烘炉,无声无息地消散、湮灭!魂枪的速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缓,其蕴含的恐怖咒杀之力,也被那“归尘”意境不断磨灭、分解! 然而,这一击毕竟是巫祭与众多教徒的合力,威力太过庞大!归墟壁垒虽然神妙,但赵清真仓促间施展,并未能完全将其抵挡! 在湮灭了近七成威力后,归墟壁垒剧烈波动,终于到达极限,轰然破碎! 剩余的三成魂枪之力,虽然威力大减,却依旧带着凌厉的余威,狠狠撞向赵清真! “噗——!” 赵清真如遭重击,身形剧震,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脸色瞬间苍白了几分,气息也出现了紊乱。归尘剑发出一声悲鸣,光芒黯淡下去。他终究还是受了不轻的内伤。 但,他挡住了!挡住了这必杀的一击! 巫祭眼中首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怎么可能?!你竟能挡住‘万魂咒杀枪’?!” 就在巫祭因震惊而心神微分,其身后教徒也因合力一击而气息萎顿的刹那—— “就是现在!” 一直苦苦支撑阵法的张玄素道长,眼中猛地爆发出决死的光芒!他放弃了维持五行封魔阵,将残存的全部法力,连同燃烧的生命本源,尽数灌注于手中的拂尘! “龙虎山秘传——九霄荡魔真雷!敕!” 他拼尽最后力气,将拂尘掷向空中!拂尘迎风便长,化作一条银龙与一头猛虎的虚影,交缠着冲天而起,引动九天正气!一道纯粹到极致、蕴含着无上诛邪意志的紫霄神雷,如同天罚之剑,撕裂苍穹,无视空间距离,瞬间劈向那巫祭! 这一击,凝聚了张玄素道长所有的力量与生命,是其此生最强,亦是最后一击! 巫祭脸色狂变,仓促间举起骷髅木杖抵挡! 轰!!!!!! 紫霄神雷与骷髅木杖***撞!刺目的雷光瞬间吞噬了巫祭的身影! “啊——!”凄厉的惨叫从雷光中传出! 雷光散尽,只见那巫祭浑身焦黑,巫袍破碎,脸上的鬼面也裂开大半,露出下面一张干枯如同骷髅、布满黑色纹路的恐怖面容。他手中的骷髅木杖已然断裂,气息萎靡到了极点,显然受了重创。 而张玄素道长,在发出这最后一击后,已然油尽灯枯,盘膝而坐,面带微笑,气息缓缓消散,已然兵解。 “张道长!”赵清真心中一痛,怒火如同火山般喷发! 他强提一口真元,不顾体内伤势,归尘剑再次爆发出不屈的剑鸣! “以吾之剑,祭道友英魂!邪魔,纳命来!” 他化作一道燃烧着怒火与悲伤的剑光,直扑那重创的巫祭!仅存的那头狼煞想要阻拦,被他含怒一剑,直接劈成两半! 巫祭眼中终于露出了恐惧,他尖啸一声,也顾不得那些教徒,身上黑光一闪,竟化作一道黑烟,想要遁走! “哪里走!北斗锁魂!” 赵清真高喝,归尘剑脱手飞出,剑格北斗七星光芒大放,化作七道星光锁链,瞬间追上那道黑烟,将其死死缠绕、定在半空! “不——!老祖救我!”巫祭发出绝望的嘶吼。 赵清真并指如剑,凌空一点! “归尘——寂灭!” 一道凝练到极致的暗金剑意,顺着星光锁链,瞬间没入黑烟之中! 黑烟的挣扎戛然而止,随即如同风中残烛般,无声无息地湮灭、消散。巫祭,形神俱灭! 剩下的那些黑袍教徒,见巫祭伏诛,顿时作鸟兽散,仓皇逃入山林。 山谷中,暂时恢复了平静。只有残留的煞气、焦土、血迹,以及那依旧昏迷的周文渊、已然兵解的张玄素,见证着刚才那场惨烈至极的战斗。 赵清真拄剑而立,脸色苍白,喘息着。他走到张玄素道长的遗体前,深深一揖。又查看了一下周文渊的情况,发现他虽重伤昏迷,但心脉尚存,浩然正气护住了本源,暂无性命之忧。 他抬头望向那被五行封魔阵保护,却因失去主持而光芒逐渐黯淡的古巫祭坛,又望向黑山深处。 黑山老祖尚未亲至,其座下一名巫祭与数头狼煞,便已让他们付出如此惨重代价。 前路,更加艰险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疗伤悟道 山谷中的死寂,被风吹过的焦土与血腥的呜咽声打破。赵清真拄着归尘剑,强忍着体内翻腾的气血与经脉传来的刺痛,缓缓直起身。张玄素道长兵解之地,只余一件残破道袍与那柄失去灵光的拂尘,其神魂已归天地,唯留一缕浩然正气久久不散,仿佛仍在守护着这片他为之付出生命的土地。 赵清真对着那处深深一揖,默然无语。道途艰险,生死无常,张道长求仁得仁,虽死犹荣。他小心地将张道长的遗物收起,以待日后归还龙虎山。 随后,他立即来到昏迷的周文渊身边。周文渊面色如金纸,气息微弱,胸前儒衫被鲜血浸透,那件护身软甲也已灵光黯淡,布满裂痕。巫祭那一道“万魂咒杀枪”的余威,以及强行催动文宝抵挡的反噬,几乎摧毁了他的生机。 赵清真不敢怠慢,先取出自己炼制的疗伤圣药“九转还元丹”,小心撬开周文渊的牙关,喂其服下。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温和却磅礴的药力,护住其心脉,滋养其受损的脏腑与经脉。但周文渊所受之伤,不仅是肉身,更有神魂层面的震荡与儒家文心受创,非寻常药物能速愈。 赵清真盘膝坐于周文渊身后,双掌抵其背心,精纯平和的先天真元缓缓渡入,如同涓涓细流,疏导其淤滞的气血,抚平其激荡的神魂。同时,他口中默诵全真《清静经》,以其道音禅唱,助周文渊稳定文心,抵御那诅咒之力残留的侵蚀。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与真元,尤其赵清真自身也受了不轻的内伤。但他心志坚定,强忍着经脉的胀痛与识海的疲惫,持续不断地输出真元。 数个时辰过去,日头偏西,山谷中光线愈发昏暗。周文渊的脸色终于由金纸转为苍白,呼吸也渐渐平稳有力起来。赵清真这才缓缓收功,额头已布满细密汗珠,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 他不敢在此久留。巫祭虽死,但其临死前的呼救,难保不会惊动黑山深处的“黑山老祖”。此地阵法已破,祭坛虽暂时被张道长以生命封印,但绝非长久之计。必须尽快离开,寻一处安全所在从长计议。 他背起依旧昏迷的周文渊,最后看了一眼那沉寂的古巫祭坛与满目疮痍的山谷,身形展开,向着来时的方向,快速离去。 他没有返回那个瑶族寨子,以免给那些无辜村民带来灾祸。而是在山林深处,寻了一处隐蔽的、有山泉流淌的天然洞穴,作为临时落脚点。 将周文渊妥善安置在干燥的草铺上,赵清真在洞口布下简单的隐匿与预警符箓,这才终于松了口气,盘膝坐下,开始全力调息疗伤。 与巫祭和狼煞的连番激战,尤其是最后硬接那记“万魂咒杀枪”余波,让他内腑受震,经脉也出现了些许裂痕,更麻烦的是,有一丝极其阴寒歹毒的诅咒死气,如同附骨之疽,侵入了他的经脉深处,不断试图侵蚀他的生机与真元。 他运转《全真大道歌》心法,体内金丹(炼神还虚之境,金丹已与神魂初步相合,化为无形道胎,但习惯仍称金丹)缓缓旋转,散发出温润浩然的纯阳道炁,如同暖流般洗涤周身。归尘剑平置于膝上,剑格北斗七星散发出微弱的星辉,与他神魂交感,助他稳定心神,驱散外邪。 然而,那丝诅咒死气异常顽固,它似乎能吸收天地间的阴煞之气壮大自身,不断与赵清真的纯阳真元对抗、纠缠。 “如此下去,非但伤势难愈,恐遗后患。”赵清真心道。他尝试以归尘剑意直接磨灭,但那死气狡猾异常,分散隐匿于细微经脉之中,难以尽除。 就在他苦思对策之际,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了之前对抗“万魂咒杀枪”时,自行领悟的那式防御神通——“归墟壁垒”。 “归墟……万法归尘……寂灭……”他喃喃自语,“既然外力难以驱除,何不……引其‘自归’?”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他不再试图以强横的真元去冲刷、驱逐那丝死气,而是缓缓收敛全部真元,甚至放开了对那丝死气的部分压制。 那丝死气察觉到压力减小,立刻如同毒蛇般活跃起来,更加疯狂地侵蚀他的经脉。 然而,赵清真并未慌乱。他心神沉入一种玄之又玄的境地,观想自身化为一片虚无,一片等待着万物终结与起源的归墟。不是对抗,不是驱逐,而是……包容与化归! 他将那“归墟壁垒”的意境,反向应用于自身内部!以自身道体为炉,以那侵入的死气为薪,运转那玄奥的“归尘”真意! 起初,那死气更加肆虐,带来剧烈的痛苦。但渐渐地,它发现周围不再是充满敌意的纯阳真元,而是一种更加深邃、更加根本的“空”与“无”。它的侵蚀,它的破坏,仿佛泥牛入海,激不起半点涟漪,反而自身的存在,在这种“空无”的意境中,开始变得不稳定,如同冰雪暴露在阳光下,开始缓缓……消融! 不是被外力击碎,而是其存在的根基,被那“万法归尘”的意境所动摇,自行走向了“寂灭”! 这个过程缓慢而痛苦,但对赵清真而言,却是一次前所未有的体验。他仿佛触摸到了“道”的某种更深层次的本质——阴阳轮转,生死寂灭,皆有其理。强行干预,不如因势利导,使其自归其位。 不知过了多久,当赵清真再次睁开双眼时,洞外已是明月高悬。他体内那丝顽固的诅咒死气,已然消失无踪,并非被驱除,而是被他的“归墟”道境彻底化去,反而补充了他部分消耗的精元。内腑的震伤与经脉的裂痕,在纯净真元的滋养下,也已好了七七八八。 更重要的是,他感觉自己对“归尘”意境的领悟,更上一层楼。不再仅仅是剑意,更是一种可以应用于修行、疗伤、甚至是对敌的根本大道的雏形! 他看向膝上的归尘剑,剑身似乎更加内敛,但那暗金光泽深处,仿佛多了一丝能吞噬一切光芒的深邃。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古人诚不我欺。”赵清真轻抚剑身,心中感慨。 这时,旁边传来一声微弱的呻.吟。周文渊终于苏醒了过来。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却被赵清真按住。“周先生伤势未愈,还需静养。” 周文渊看着赵清真,又看了看陌生的洞穴,回想起昏迷前的惨烈,眼中闪过一丝悲戚:“张道长他……” 赵清真黯然点头。 周文渊长叹一声,闭目良久,才缓缓道:“张道友为国捐躯,死得其所。只恨周某学艺不精,未能多斩几个妖邪……”他看向赵清真,郑重拱手,“此番多谢赵道长救命之恩!若非道长,周某此刻已与张道友同去了。” “周先生言重了,分内之事。”赵清真摆摆手,“当务之急,是养好伤势,并商议下一步该如何行动。那黑山老祖经此一挫,绝不会善罢甘休。” 周文渊神色凝重地点头:“不错。据我与张道长此前探查,结合古籍记载,这黑山深处,极可能封印着上古时期一位被称为‘兵主’的巫神残骸或意志。此‘兵主’并非正统神祇,而是执掌战争、杀戮、兵戈煞气的凶神。巫神教唤醒‘黑山老祖’,其最终目的,恐怕就是想利用这古巫祭坛,以及他们四处收集的战场煞气、生灵魂魄,解开封印,控制或融合‘兵主’之力!若让其得逞,不仅广西,恐天下都将陷入兵燹之灾!” 兵主?赵清真眉头紧锁。这与他之前感应到的冲天兵戈煞气完全吻合。巫神教的图谋,一次比一次骇人。 “我们必须阻止他们。”赵清真沉声道,“但黑山深处情况不明,黑山老祖本体实力未知,仅凭我二人,恐力有未逮。”他顿了顿,“周先生可知,广西境内,是否还有其他正道同修,或可联合之力?” 周文渊沉吟片刻,道:“广西之地,正道势力确实相对薄弱。龙虎山张道友已……唉。除此之外,桂林府学尚有几位同僚,但修为有限。倒是……听闻浔州一带,那位被称为‘三界神’冯三界的传承者,颇有能耐,且对巫蛊邪术深恶痛绝。还有,桂西一些土司麾下的‘狼兵’,虽与朝廷时有龃龉,但保境安民之心不假,或可尝试接触。尤其是田州瓦氏夫人,素有贤名,其麾下狼兵更是精锐。” 冯三界传承者?赵清真想起了柳州那位猎师韦昆,他伤势未愈,但或许其师门或同门中另有高人。至于狼兵……与土司打交道,需格外谨慎。 “还有一事,”周文渊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艰难地取出一块非金非玉、触手冰凉、约莫巴掌大小的黑色碎片,上面刻画着极其古老复杂的纹路,“此物是我与张道长在古巫祭坛外围一处隐秘角落发现的,似乎是从某件更大的器物上脱落。其上纹路,与巫神教常用的符文迥异,反而……更接近一些记载中,上古时期百越族祭祀‘盘瓠’(盘王)的图腾!我怀疑,此物可能与黑山深处那‘兵主’封印本身有关!” 赵清真接过那黑色碎片,神识探入,果然感受到一股极其古老、蛮荒、带着图腾崇拜意味的力量残留,其中更隐隐藏着一丝……镇压与守护的意境?与巫神教的邪异气息格格不入。 “难道……封印‘兵主’的,并非道门或朝廷,而是更早在此地生息的百越先民?”一个念头在赵清真心头升起。 线索越来越多,局面也愈发错综复杂。巫神教、黑山老祖、兵主封印、百越图腾、冯三界传承、土司狼兵……各方势力在这桂西深山之中交织。 赵清真握着那冰冷的黑色碎片,目光穿透洞穴,望向月光下如同巨兽匍匐的黑山轮廓。 他知道,接下来的路,将更加凶险,但也更加接近真相。他必须尽快恢复全部实力,并设法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直捣黄龙,阻止巫神教那惊天阴谋! 第一百五十三章 访寨寻盟 洞中一夜,赵清真以新悟的“归墟”道境疗伤,成效显著,不仅化去了体内顽固诅咒,修为亦隐隐有所精进,对归尘剑意的掌控更添几分圆融深邃。周文渊得丹药与真元之助,伤势稳定下来,虽仍虚弱,但已能自行运功调息,儒家文心坚韧,恢复速度亦是不慢。 翌日清晨,晨曦微露。赵清真撤去洞口禁制,与周文渊略作商议,决定先行离开这危险之地,前往相对安全的区域,再从长计议。 周文渊道:“赵道长,我等如今势单力薄,欲阻巫教阴谋,需得援手。依我之见,可先往东南方向,那里有数处壮、瑶大寨,民风彪悍,且多信奉冯三界公或盘王,与巫神教这等外来邪术本就不睦。或可从中寻得助力,至少也能打探更多关于黑山与‘兵主’的消息。” 赵清真点头赞同:“周先生所言甚是。贫道此前在柳州,曾与一位冯三界传承者韦昆猎师并肩作战,知其传承确有独到之处。若能联络其同门或信众,当是一大助力。” 计议已定,两人便动身离开洞穴。赵清真伤势已恢复七八,真元运转无碍,便以真元略微托扶周文渊,使其行路不致过于吃力。两人皆是修为在身之辈,虽一伤一虚,但行进速度依旧远超常人。 他们并未沿着原路返回,而是根据周文渊对地理的模糊记忆以及赵清真对天地气机的感应,向着东南方向,那人烟相对稠密的区域行去。 一路翻山越岭,涉溪过涧。广西山水之险奇,在此展现得淋漓尽致。时而需攀援几近垂直的峭壁,时而需穿越雾气弥漫、毒虫潜伏的原始丛林。沿途所见村寨,大多对他们这两个外来者报以警惕甚至敌视的目光,尤其赵清真一身道袍,在此地更是扎眼。若非周文渊以尚存的官身文牒(虽已破损,但印信犹在)与勉强能通的几句本地土语交涉,加上赵清真刻意收敛了那迫人的修士威压,恐怕连寨门都难以进入。 即便如此,所能打探到的消息也极为有限。普通山民对“黑山”、“兵主”讳莫如深,只知那是祖辈传下的禁忌之地,有去无回。对于冯三界公的信仰倒是普遍,几乎每个寨子都有简陋的“三界庙”或神龛,但问及具体的传承者或高深法师,则大多摇头不知。 连续走访了几个寨子,收获甚微。周文渊伤势未愈,连日奔波,脸色又显苍白。赵清真见状,便在一处位于半山腰、规模稍大的壮族寨子外停下,决定先在此稍作休整。 此寨名为“那峒寨”,背靠险峰,前临深涧,以粗大圆木与巨石垒砌寨墙,颇具气势。寨门处有数名头缠黑巾、手持长矛和猎弓的壮族勇士守卫,眼神锐利,身形精悍。 周文渊上前,取出破损的官凭,以官话夹杂着生硬的壮语说明来意,只言是游学文人与云游道士,途经此地,欲拜会寨老,请教本地风物。 守卫仔细查验了官凭(虽破损,但制式与印信不假),又打量了气息内敛的赵清真与文士打扮的周文渊一番,低声商议片刻,其中一人转身入寨通报。 不多时,那守卫返回,态度稍缓,用生硬的官话道:“寨老有请,二位跟我来。” 两人跟随守卫进入寨中。寨内道路以青石板铺就,两旁是鳞次栉比的干栏式木楼,鸡犬相闻,孩童嬉戏,倒也一派祥和景象。只是空气中隐隐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草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气氛。 寨子中央有一片空地,空地尽头是一座比其他木楼更加高大、装饰着牛角和彩色布条的木楼,这便是寨老议事之所。 进入木楼,只见厅堂内颇为宽敞,地上铺着竹.席。上首坐着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慈祥却目光深邃的老者,身着靛蓝色土布长衫,头缠黑巾,正是寨老。其下手两旁,还坐着几位寨中头人,以及一位穿着对襟短褂、皮肤黝黑、眼神如同鹰隼般锐利的中年猎户。 “远方来的客人,请坐。”寨老开口,官话竟颇为流利,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沉稳,“老朽乃那峒寨寨老,蒙峒。不知二位官人与道长,莅临我这偏僻小寨,有何见教?” 周文渊拱手施礼,将之前说辞又复述一遍,言辞恳切,尽显儒生风范。 寨老蒙峒静静听着,浑浊的目光却不时扫过一旁沉默不语的赵清真,尤其是在他背后那以灰布包裹的归尘剑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待周文渊说完,蒙峒寨老缓缓道:“原来如此。我寨地处偏僻,风物简陋,恐让二位失望了。至于冯三界公……”他看了一眼下手那位眼神锐利的猎户,“这位便是我们寨子最好的猎手,也是三界公的虔诚信徒,覃岩。他或许能告知二位一些猎事。” 那猎户覃岩站起身,对周文渊和赵清真抱拳一礼,动作干脆利落,声音洪亮:“覃岩见过官人,道长。”他目光与赵清真接触的刹那,两人都感受到对方身上那股不同于常人的气息——覃岩身上凝聚着山林猎手的彪悍与一丝若有若无的请神之力,而赵清真则如深渊潜龙,气息内敛却深不可测。 “覃壮士有礼。”赵清真打了个稽首,开门见山道,“贫道云游四方,亦曾听闻三界公威名,能驱虎豹,召雷雨。不知壮士可知,近来这百里群山之中,可有什么异常之事?譬如……黑山方向?” 听到“黑山”二字,厅内气氛骤然一凝!几位头人脸色微变,连寨老蒙峒抚须的手也停顿了一下。 覃岩眉头紧锁,沉声道:“道长也知黑山?那地方……近来确实不太平!山中野兽躁动不安,甚至有些平日温驯的动物也变得极具攻击性。前几日,我们寨子的猎队还在黑山边缘发现了几具被撕碎的狼尸,伤口不似寻常猛兽所为,倒像是……被更大的爪子活活撕开!而且,空气中还残留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和黑气!”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寨子里有老人说,是黑山里沉睡的‘兵主’要苏醒了,它在召唤山中的煞气,连野兽都被影响了!我们寨子已经严禁任何人靠近黑山方向,连砍柴都不行!” 线索再次指向黑山与兵主!赵清真与周文渊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周文渊开口道:“寨老,覃壮士,实不相瞒,我二人并非单纯游学。我等乃为追查一伙名为‘巫神教’的邪徒而来。此教盘踞黑山,以邪术炼制妖物,祸害生灵,其图谋甚大,恐危及整个桂西!日前,我二人与龙虎山张玄素道长曾在黑山边缘与其激战,张道长不幸……兵解殉道。”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龙虎山的道长……兵解了?!”蒙峒寨老悚然动容,他显然知晓龙虎山在道门中的地位。覃岩等头人也露出骇然之色。 “正是。”赵清真沉痛点头,将张道长遗物中的拂尘微微出示,“张道友以生命为代价,暂时封禁了邪教一处重要祭坛。但邪教主力未损,其首脑‘黑山老祖’仍在山中。若不阻止,待其阴谋得逞,生灵涂炭,恐难避免!”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覃岩身上:“贫道知三界公传承,亦有降妖除魔之能。不知覃壮士,以及寨中诸位,可愿助我等一臂之力,共抗邪魔,保境安民?” 厅内一片寂静,只有火塘中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几位头人交头接耳,神色惊疑不定。巫神教、黑山老祖、兵解的道长……这些信息太过震撼。 覃岩双拳紧握,眼中闪烁着挣扎与决绝。他看向寨老蒙峒。 蒙峒寨老沉默良久,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远处那墨绿色的、如同巨兽匍匐的黑山轮廓,长长叹了口气。 “黑山之祸,祖辈早有预言。只是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凶。”他转过身,苍老的脸上满是凝重,“巫神教……老夫年轻时行走四方,也曾隐约听闻过这个神秘教派的名字,知其行事诡秘,手段毒辣。没想到,他们竟将主意打到了黑山兵主之上!” 他看向赵清真和周文渊,目光变得锐利:“二位能诛杀巫祭,得张道长以性命相托,想必是有真本领的正道之士。我那峒寨虽小,民虽寡,却也知唇亡齿寒之理!更不容邪魔外道,玷污我祖辈生息之地!” “覃岩!”蒙峒寨老喝道。 “在!”覃岩挺直身躯。 “你即刻持我信物,联络周边十八峒寨的猎头与鬼师!将巫神教之事告知,言明利害,请他们派出好手,齐聚我寨,共商除魔大计!” “是!”覃岩领命,毫不犹豫,转身便大步离去,行动如风。 蒙峒寨老又对赵周二人道:“二位远来辛苦,且先在寨中安心住下,疗养伤势。召集各寨人手需要时间,但也请二位放心,我壮家儿郎,绝非畏死之辈!待人手齐聚,老夫亲自为二位引路,共赴黑山,斩妖除魔!” 赵清真与周文渊心中皆是一振!终于找到了第一个可靠的盟友!而且,听寨老之意,竟能联络周边十八峒寨,这无疑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多谢寨老深明大义!”两人齐齐拱手。 当晚,赵清真与周文渊被安排在一处干净的干栏木楼住下。寨中送来了饮食草药,虽简陋,却充满诚意。 赵清真立于窗前,望着寨中星星点点的灯火,以及远处那在夜色中更显狰狞的黑山阴影,心中波澜微起。此行虽险,但能得此地民众之助,汇聚溪流以成江海,或许,真能阻止那场即将到来的浩劫。 他轻轻摩挲着怀中那枚巴莫鬼师所赠的骨片,以及周文渊发现的那块神秘黑色碎片,感受着其上或温暖或冰凉的古老气息。 风暴将至,各方势力正在这桂西群山之中,悄然汇聚。 第一百五十四章 群英汇聚 那峒寨的灯火,在接下来的数日里,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漾开的涟漪迅速扩散至周边山峦。覃岩带着寨老蒙峒的信物与那令人不安的消息,日夜兼程,穿梭于险峻的山道与密林之间,敲开了一个又一个峒寨的大门。 起初是惊疑,继而是凝重,最终化为同仇敌忾的决绝。巫神教炼制妖物、图谋兵主、祸乱山林的消息,如同野火燎原,点燃了这些世代居住于此的壮、瑶、苗等族人心中的怒火与守护家园的本能。他们或许彼此间曾有摩擦,或许对山外的汉官心存戒备,但在面对共同的外来邪魔威胁时,那源自血脉深处的悍勇与团结,被迅速唤醒。 第五日傍晚,夕阳的余晖将群山染上一层瑰丽的金红色。那峒寨的寨门前,已是人头攒动,气氛肃杀。 首先抵达的,是来自附近几个壮族大寨的猎队。他们人数最多,约有两三百人,个个都是寨中最好的猎手,皮肤黝黑,眼神锐利如鹰,背负强弓硬弩,腰挎猎刀短矛,身上带着浓烈的山林气息与血腥味。为首的是几位声名在外的老猎头,其中一位名叫侬猛的壮汉,身形魁梧如同铁塔,据说曾独自猎杀过一头成年黑熊,他肩上扛着一柄巨大的、闪烁着寒光的开山钺,目光扫视间,自有一股迫人威势。 紧随其后的,是来自更偏远深山的瑶族战士。他们人数稍少,约百余人,但装备更加奇特,除了常见的刀弓,不少人身上还佩戴着各种兽牙、骨饰与色彩斑斓的羽毛,脸上涂抹着防虫的油彩,眼神中带着山民特有的野性与坚韧。他们擅长使用吹箭、毒弩与各种布置陷阱的技巧,更精通在山林间隐匿与追踪。带领他们的,是一位名叫蓝凤凰的瑶族女头人,她年约三十,容貌姣好却眉宇含煞,腰间缠着一条淬毒的藤鞭,据说其巫医之术与用毒本领极为高超。 此外,还有一小队约五十人、装束更加统一精悍的战士。他们虽也作山民打扮,但行动间隐隐带着行伍的纪律性,武器也更加精良,多为制式的腰刀与藤牌,甚至还有几具威力不小的***。这便是来自附近一个与朝廷关系相对缓和的土司麾下的“狼兵”小队,带队者是一位名叫韦擎苍的狼兵头目,他面容冷峻,沉默寡言,但偶尔开合的眼眸中精光四射,显然修为不俗,其气息与柳州那位韦昆猎师颇有几分相似,或许同出一源。 除了这些战士,还有几位身份特殊的人物。 一位是来自某个瑶寨的老鬼师,名叫盘阿公,他比巴莫鬼师更加苍老,脸上皱纹如同刀刻,手持一根镶嵌着七彩宝石的古老鸠杖,周身散发着深邃而神秘的巫傩之力,是周边瑶寨公认的精神领袖之一。 另一位,则是一位不请自来的“客人”。他是在各路人马汇聚途中偶然加入的,自称是个游方郎中,名叫“活死人”薛慕华。此人衣着邋遢,背着一个硕大的药箱,面容普通,总是带着一副似睡非睡的慵懒表情。但他那药箱中似乎藏着无数稀奇古怪的药材与工具,且对各类毒物、瘴气、乃至一些诡异的诅咒伤势,都有独到的见解和治疗方法。他声称只是碰巧路过,听闻有热闹可看,便来凑个数,顺便“收集些难得的病理样本”。众人虽觉其行径古怪,但见他医术似乎确实高明,且并未显露恶意,也就由他去了。 赵清真与周文渊站在寨老蒙峒身侧,看着眼前这支成分复杂、却士气高昂的联军,心中亦是感慨万千。周文渊伤势在薛慕华的调理与自身浩然气的滋养下,已好了大半,此刻望着这群为了家园而战的各族勇士,胸中豪气顿生,只觉此行不虚。 赵清真的目光则更多停留在那些领头者与特殊人物身上。侬猛的悍勇,蓝凤凰的诡谲,韦擎苍的冷厉,盘阿公的深邃,乃至那薛慕华看似慵懒实则洞悉一切的眼神,都让他意识到,这支力量若能整合得当,其潜力不容小觑。 “诸位头人,各位勇士!”寨老蒙峒站在一块高石上,声音洪亮,带着沉痛与激昂,“巫神邪教,盘踞黑山,炼尸为祸,意图唤醒兵主,荼毒我桂西山河!此乃亡族灭种之祸,绝非一寨一峒之事!今日,蒙诸位不弃,汇聚于此,共商除魔大计,老朽代那峒寨,代这百里山峦的万千生灵,拜谢诸位!” 他深深一揖。下方众人,无论壮、瑶、苗、汉,皆肃然动容。 侬猛声如洪钟:“蒙峒寨老不必多言!黑山里的东西不除,大家都没好日子过!我侬猛和手下儿郎,愿打头阵!” 蓝凤凰声音清越却带着冷意:“我瑶寨与那邪教亦有血仇!他们亵渎盘王圣地,抓捕我族孩童试图炼制邪物,此仇必报!” 韦擎苍言简意赅:“奉土司令,剿灭邪祟,护卫地方。” 盘阿公缓缓开口,声音苍老却带着奇异的力量:“古老的预言正在应验。兵主之煞,非比寻常。我等需同心协力,以祖灵之力,对抗外邪。” 薛慕华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快点商量怎么打吧,我这还有几味新药等着试呢。” 蒙峒寨老点点头,看向赵清真与周文渊:“赵道长,周先生,你二位是亲眼见过邪教手段,并与他们交过手的。对于如何进剿黑山,可有良策?”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赵清真身上。这位气度沉静、背负神剑的蓝袍道士,已然成为众人心中的主心骨之一。 赵清真上前一步,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承蒙寨老与诸位信任。贫道与周先生、以及已兵解的龙虎山张道长,此前曾与邪教巫祭及‘狼煞’交手。其巢穴位于黑山深处一古巫祭坛,有‘黑山老祖’坐镇,实力深不可测,且能操控煞气,炼制妖物,更可隔空施法,诡秘难防。” 他顿了顿,继续道:“依贫道之见,我等需分兵合击,各展所长。首先,需有熟悉黑山地形的向导,避开天然险阻与瘴疠之地。其次,需有精锐前哨,清除沿途暗桩与邪教耳目。其三,主力需稳步推进,携带破邪之物,如雄黄、朱砂、黑狗血、以及诸位鬼师、头人准备的巫傩法器、破煞符箭等,以应对可能遭遇的‘狼煞’与邪术。其四,需有高手组成尖刀,直捣黄龙,牵制甚至斩杀那‘黑山老祖’!” 他看向众人:“侬猛头人勇武,可率本部精锐猎手,与韦擎苍头目的狼兵小队,担任前锋,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扫清障碍。” “蓝凤凰头人及其麾下瑶族战士,擅长隐匿、用毒与陷阱,可负责两翼警戒与迂回,清除暗哨,并以其独特手段,干扰、削弱邪教徒。” “盘阿公与各寨鬼师,可居中策应,以巫傩之法,净化煞气,抵御诅咒,加持勇士。” “贫道与周先生,以及……薛先生,”他看了一眼那慵懒的郎中,“愿与寨老、诸位头人一起,组成中军主力,应对强敌。待接近核心祭坛,则由贫道与挑选出的高手,突入其中,寻找并对付黑山老祖!” 这个方案考虑周全,兼顾了各方特点,众人听了,纷纷点头,并无异议。 “至于那‘兵主’封印……”赵清真取出周文渊发现的那块黑色碎片,“此物或许与封印有关,其上纹路古老,似与百越先民祭祀相关。盘阿公见多识广,或可辨认?” 盘阿公接过碎片,浑浊的老眼仔细端详,手指摩挲着上面的纹路,脸色渐渐变得极其凝重,甚至带着一丝……敬畏? “这是……‘盘王镇煞令’的碎片!”他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传说上古时,兵主煞气肆虐,为祸苍生,是盘王以大法力,舍身将其镇压于黑山之下,并以自身血脉与信仰,凝聚成‘镇煞令’,永镇兵主之魂!此令共有九块,分散于黑山各处关键地脉节点,共同构成封印大阵!巫神教唤醒黑山老祖,破坏祭坛,恐怕就是为了寻找并破坏这些‘镇煞令’,彻底释放兵主!” 众人闻言,无不色变!原来巫神教的最终目的,竟是破坏这上古流传的封印! “必须阻止他们!”周文渊斩钉截铁道,“绝不能让兵主出世!” “既然如此,我等行动更需迅速!”赵清真决然道,“明日拂晓,便出发进军黑山!沿途留意其他‘镇煞令’碎片下落!” “好!” “就这么办!” 众人轰然应诺,战意高昂。 是夜,那峒寨灯火通明,杀猪宰羊,犒劳联军。勇士们磨刀霍霍,检查弓弩,鬼师们则忙着绘制符箓,调配巫药,空气中弥漫着大战前的紧张与激昂。 赵清真独自立于寨墙之上,望着远处那在夜色中如同亘古巨兽般的黑山轮廓,归尘剑在鞘中发出轻微的嗡鸣,仿佛也在渴望接下来的战斗。 他知道,这将是一场艰苦卓绝、生死难料的恶战。但身后是万千期待的目光,身旁是汇聚而来的同道,道心之中,是斩妖除魔的誓愿。 此战,必胜! 第一百五十五章 血战黑山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深沉。那峒寨中,却已是人声鼎沸,火把通明。近五百名来自各峒寨的勇士、猎手、狼兵,以及鬼师、头人,已然集结完毕。空气中弥漫着松脂火把的气味、草药的苦涩,以及一股压抑不住的、即将喷薄而出的战意。 赵清真、周文渊、寨老蒙峒、侬猛、蓝凤凰、韦擎苍、盘阿公、薛慕华等人立于阵前。赵清真依旧是一袭蓝袍,背负归尘剑,气息沉凝如渊。周文渊换上了一身轻便的劲装,虽面色仍有些苍白,但眼神锐利,浩然正气内蕴。盘阿公手持鸠杖,口中念念有词,为联军施加着古老的巫傩祝福,一层淡不可见的灵光笼罩在众人身上,能一定程度上抵御阴邪侵蚀。 “出发!” 随着寨老蒙峒一声令下,联军如同一条苏醒的巨蟒,悄无声息地滑入晨雾弥漫的山林,向着那令人望而生畏的黑山深处挺进。 覃岩与数名最熟悉黑山地形的老猎手作为向导,行走在最前方。他们如同山林中的幽灵,凭借着对一草一木的熟悉,避开天然的毒瘴沼泽与险峻绝地,同时敏锐地搜寻着任何可疑的痕迹。 侬猛与韦擎苍率领的前锋锐士紧随其后,他们沉默而警惕,手中的兵刃在熹微的晨光中闪烁着寒芒。蓝凤凰与其麾下的瑶族战士则如同鬼魅般分散在队伍两翼与后方,他们的身影在密林中若隐若现,负责清除可能存在的暗哨与陷阱。 赵清真、周文渊等核心人物位于中军,盘阿公与几位鬼师环绕左右,薛慕华则背着那个硕大的药箱,看似漫不经心,目光却不时扫过周围的植被与地面,偶尔会采集一些奇特的草药或指出某处不易察觉的毒虫巢穴。 初时路途尚算平静,只有山风的呼啸与林鸟的啼鸣。但随着不断深入黑山范围,周围的环境开始变得诡异。树木逐渐扭曲变形,枝叶呈现出不祥的暗紫色,空气中开始弥漫起那股熟悉的、混合了血腥与腐朽的“黑煞”之气,浓度远超“噬人谷”。光线也愈发昏暗,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幕布遮挡了阳光。 “小心!前面有动静!”前锋传来覃岩压低声音的警示。 众人立刻屏息凝神。只见前方一片枯死的树林中,影影绰绰出现了数十个摇晃的身影。它们并非活物,而是皮肤青黑、眼神空洞、动作僵硬的“行尸”!这些行尸大多穿着破烂的山民或士兵服饰,显然是被巫神教以邪术操控的遇害者。它们嗅到生人的气息,发出嗬嗬的怪响,摇摇晃晃地扑了过来! “是尸傀!放箭!”侬猛怒吼一声。 嗖嗖嗖——! 前锋的猎手与狼兵们早已张弓搭箭,淬炼了雄黄、朱砂的破邪箭矢如同飞蝗般射出,精准地钉入那些尸傀的头颅或心口!箭矢上的破邪之力爆发,中箭的尸傀如同被点燃的枯草,浑身冒出黑烟,挣扎着倒下。 然而,尸傀的数量不少,且不畏生死,依旧前仆后继。更有几具明显更加“新鲜”、动作也更迅捷的尸傀,身上还残留着巫神教黑袍的碎片,显然是教中低级教徒所化,它们甚至能挥舞着生前的骨器,释放出微弱的黑气攻击。 “不能让它们靠近!冲过去!”韦擎苍冷喝一声,手中腰刀出鞘,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率先杀入尸傀群中!刀光闪烁,如同匹练,所过之处,残肢断臂横飞!他麾下的狼兵也结成小型战阵,刀盾配合,如同磐石般向前推进,将尸傀群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 瑶族战士则在两翼以吹箭和毒弩进行精准点杀,尤其是蓝凤凰,她手中藤鞭如同毒蛇出洞,每每能缠住尸傀的脖颈或关节,猛地发力便能将其头颅拧下或肢体撕裂,动作狠辣果决。 中军的鬼师们也开始发力,盘阿公挥动鸠杖,口中吟唱着古老的驱邪咒文,一圈圈无形的波纹扩散开去,那些靠近的尸傀动作顿时变得迟缓,眼中的幽光也黯淡下去。其他鬼师则洒出特制的药粉,或是摇动驱魂铃,进一步削弱尸傀的邪力。 赵清真与周文渊并未急于出手,他们需要保存实力应对更强的敌人。赵清真神识全开,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防备着可能出现的“狼煞”或巫教高手。 联军稳步推进,尸傀群虽众,但在训练有素、装备了破邪武器的联军面前,终究难成气候,很快便被清理一空。然而,地上留下的数十具焦黑残骸,以及空气中愈发浓郁的血腥与煞气,无不预示着前路的凶险。 “这只是开胃小菜。”薛慕华不知何时凑到赵清真身边,懒洋洋地说道,手里还把玩着一只刚刚从某具特殊尸傀身上取下的、仍在微微蠕动的黑色蛊虫,“真正的大家伙,还在后面等着呢。” 果然,在清理完尸傀群,穿过那片枯木林后,前方地形豁然开朗,是一片巨大的、遍布黑色嶙峋怪石的山谷。山谷中央,隐约可见一座以黑色巨石垒砌而成的、风格粗犷诡异的庞大宫殿轮廓,那便是巫神教在黑山的老巢——黑煞宫! 而此刻,在黑煞宫前的空地上,黑压压地矗立着数十头狼煞!它们眼中猩红的光芒连成一片,如同地狱的血池,散发出的凶煞之气汇聚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压!在狼煞群后方,还有上百名身着黑袍、手持各种邪异法器的巫神教徒,正簇拥着几个气息明显更加强大的身影——那是黑山老祖座下的另外几名巫祭! 除此之外,赵清真还敏锐地感觉到,在那黑煞宫深处,一股如同沉睡火山般、无比磅礴、无比邪恶、充满了毁灭与兵戈气息的意志,正在缓缓苏醒!那是黑山老祖的本体,以及被其不断侵蚀、试图掌控的兵主之力! “结阵!准备迎敌!”侬猛声如雷霆,前锋的猎手与狼兵迅速依托地形,结成防御阵型。弓箭手引弦待发,刀盾手顶在前方。 盘阿公与诸位鬼师面色凝重,纷纷举起法器,口中咒文声越发急促响亮,联军上空的巫傩灵光变得更加凝实。 蓝凤凰一挥手,她麾下的瑶族战士迅速散开,占据了两侧高处的有利地形,毒弩与吹箭瞄准了下方的狼煞群。 周文渊深吸一口气,取出另一卷备用的书简(虽非文宝,但亦蕴含其浩然气),朗声诵读儒家经典,浩然正气化作无形的屏障,进一步稳固联军士气,抵御邪气侵蚀。 薛慕华则不知从哪摸出几个颜色诡异的小瓶,开始在地上飞快地布置着什么,似乎是一些临时性的药粉陷阱。 赵清真缓缓拔出归尘剑,暗金色的剑光在这片被黑煞笼罩的山谷中,如同灯塔般耀眼。他目光锁定狼煞群后方那几名巫祭,以及那深不可测的黑煞宫。 “吼——!!!” 狼煞群发出一声整齐划一的、震天动地的咆哮,如同得到了进攻的指令,化作一道道黑色的死亡洪流,向着联军阵地发起了疯狂的冲锋!大地在它们沉重的脚步下颤抖! “放箭!” 侬猛一声令下,破邪箭矢如同暴雨般倾泻而出!然而,这些狼煞远比之前的尸傀强悍得多,它们皮糙肉厚,煞气护体,普通的箭矢难以造成致命伤害,只有那些蕴含了鬼师祝福或是特制破甲箭头的箭矢,才能勉强射穿它们的皮毛,激起一蓬蓬黑血,却难以阻止其冲锋的步伐! “顶住!”韦擎苍怒吼,与狼兵们死死顶住盾牌,长矛从盾牌缝隙中狠狠刺出!猎手们也拔出猎刀短斧,与冲上来的狼煞展开了血腥的白刃战! 刹那间,血肉横飞,怒吼与惨叫声响成一片!狼煞的力量远超常人,每一次利爪挥击都能将盾牌拍得变形,将士兵连人带甲撕碎!联军勇士虽然悍勇,又有巫傩祝福与浩然正气加持,但在绝对的力量与数量差距下,依旧出现了惨重的伤亡! 几名巫祭也在后方施展邪术,一道道黑气如同毒蛇般窜出,或是化作鬼影袭扰,或是释放诅咒削弱联军,更有甚者,直接操控战死者的尸体重新站起,从内部攻击联军阵型! “擒贼先擒王!”赵清真大喝一声,身形化作一道蓝色闪电,竟直接越过混乱的战场,直扑那几名巫祭!归尘剑化作一道撕裂长空的暗金雷霆,剑气未至,那凌厉无匹的剑意已然让几名巫祭脸色大变! “拦住他!”一名巫祭尖叫着,挥舞骨杖,召唤出数头体型较小的飞行妖物扑向赵清真。另外两名巫祭则联手施展出一道厚重的黑色光盾,试图抵挡。 “北斗破军,剑荡群邪!” 赵清真剑势如虹,归尘剑过处,那些飞行妖物如同纸糊般被剑气绞碎!剑尖狠狠点在那黑色光盾之上! 轰! 光盾剧烈晃动,出现裂痕,两名巫祭闷哼一声,嘴角溢血! 然而,就在赵清真准备一举破盾诛杀巫祭之时,异变再生! 轰隆隆——! 整个山谷剧烈震动起来!黑煞宫那巨大的石门缓缓开启,一股远比巫祭更加恐怖、充满了无尽岁月沉淀的死亡与腐朽气息,如同潮水般涌出! 一个高大、干瘦、如同披着人皮的骷髅般的身影,缓缓从门内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他穿着一件极其古老、仿佛与黑山融为一体的暗沉巫袍,脸上没有佩戴任何面具,露出一张苍白到毫无血色、布满了诡异黑色符文、双眼如同两个深不见底黑洞的脸庞。 他手中握着一柄由不知名黑色兽骨打磨而成的长柄镰刀,镰刀刃口闪烁着幽冷的寒光,仿佛能收割一切生机。 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就仿佛是整个黑山煞气的源头,是死亡本身的化身! 黑山老祖! 他终于亲自现身了! 他那双黑洞般的眼睛,无视了混乱的战场,直接锁定了一剑破开光盾、正欲斩杀巫祭的赵清真。 “全真小道……你,很好。”他的声音沙哑、缓慢,却带着一种直透灵魂的冰冷与威严,“竟能逼得本座提前出关……便让你,成为‘兵主’复苏的第一个祭品吧。” 话音未落,他手中那柄骨镰轻轻一挥。 没有浩大的声势,没有绚烂的光芒,只有一道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黑色丝线,如同割裂了空间本身,以一种超越了速度概念的方式,瞬间出现在了赵清真的眉心之前! 这一击,蕴含着极致的死亡法则与兵主煞气,仿佛判官勾魂,无可躲避,无可抵挡! 赵清真瞳孔骤缩,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死亡威胁!比面对“万魂咒杀枪”时,更加清晰,更加绝望! 第一百五十六章 斩孽破冥 那道细微的黑色丝线,并非实体,而是死亡法则与兵主煞气凝聚到极致的显化!它无视了空间的阻隔,仿佛从诞生之初,便已注定要终结赵清真的生机!其蕴含的威力,远超之前巫祭的“万魂咒杀枪”,这是属于“黑山老祖”这个层级的力量,是真正触及炼神还虚巅峰,甚至隐隐窥探到更高境界的必杀一击! 赵清真的思维在这一刻几乎凝固。躲?来不及!挡?归尘剑虽利,但仓促间能否挡住这法则层面的攻击?他甚至能感觉到眉心皮肤传来的、如同被冰针刺破的细微痛感,那是死亡降临前的预兆! 千钧一发之际,求生的本能与无数次生死搏杀锤炼出的道心,让他做出了超越思维的反应!他没有试图格挡或闪避那几乎不可能避开的攻击,而是……将所有的精神、所有的真元、所有的道境感悟,尽数灌注于刚刚领悟不久的“归墟”意境之中! 不是向外防御,而是向内收敛!将自身化为真正的归墟! “万法归尘,身化虚无!” 他心中默念,整个人的气息在刹那间变得飘渺、空无!仿佛他从这个世界上被短暂地“抹去”了!不是隐身,而是存在层面的暂时“沉寂”! 那道必杀的黑色丝线,精准无比地“穿透”了赵清真的眉心! 然而,预想中头颅爆裂、神魂俱灭的场景并未出现。那黑色丝线在触及赵清真眉心的刹那,仿佛射入了一片绝对的“空无”之中!它所蕴含的恐怖死亡法则与煞气,如同泥牛入海,竟未能激起半分涟漪!它们确实“击中”了目标,但目标却在这一刻,以一种超越理解的方式,进入了“万法不侵”的归墟状态,使得这致命一击……落空了! 不,并非完全落空!那黑色丝线蕴含的力量太过庞大,虽然未能直接杀死赵清真,但其掠过时散逸出的丝丝缕缕死亡气息,依旧让赵清真如遭重击,神魂剧震,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一口鲜血忍不住喷出,身形踉跄后退了十余步,才勉强稳住,气息已然萎靡了大半。强行施展这尚未纯熟的“身化归墟”神通,对他的负荷极大,几乎抽空了他大半的真元与心神。 但,他活下来了!在黑山老祖必杀一击下,活了下来! 这一幕,让整个战场出现了瞬间的死寂! 无论是疯狂进攻的狼煞,还是拼死抵抗的联军勇士,甚至是那几名面露狞笑的巫祭,都难以置信地看向了这边! 黑山老祖那黑洞般的眼眸中,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那是一种名为“惊讶”的情绪。“归墟……意境?竟能触摸到一丝‘道寂’的边缘……全真教,何时出了你这等人物?”他的声音依旧冰冷,但其中的杀意却更加浓烈,“可惜,你终究未成气候!一次杀不死,那就再来一次!” 他手中的骨镰再次抬起,这一次,幽暗的光芒在镰刃上汇聚,显然要发动更加恐怖的攻击! “保护赵道长!”周文渊睚眦欲裂,强提浩然正气,手中书简金光爆射,化作一道凝实的金色壁障,挡在赵清真身前!他虽然修为不及,但儒家正气天生克制邪祟,这舍身一挡,或能争取瞬息时间! “休伤我道友!”盘阿公亦是大喝一声,手中鸠杖顿地,七彩宝石光芒流转,他身后仿佛浮现出一尊模糊的、头戴羽冠、身披兽皮的巨大祖灵虚影,发出无声的咆哮,一股蛮荒古老的守护意志降临,与周文渊的浩然壁障叠加! 侬猛、韦擎苍、蓝凤凰等人也反应过来,不顾身前狼煞的疯狂攻击,拼命想要向赵清真这边靠拢! 然而,黑山老祖的攻击更快!骨镰挥落,一道比之前更加凝练、更加幽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半月形黑色弧光,撕裂空间,无视了距离,先是轻易切开了周文渊的浩然壁障(周文渊再次喷血倒飞),又撞上了盘阿公召唤的祖灵虚影! 嘭! 祖灵虚影发出无声的哀鸣,剧烈波动后轰然破碎!盘阿公如遭雷击,鸠杖上的宝石瞬间黯淡了一颗,他本人更是踉跄后退,气息紊乱! 那黑色弧光去势稍减,但依旧带着毁灭性的力量,斩向暂时无法动弹的赵清真! 眼看赵清真就要被这第二击彻底湮灭! 就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 “喂喂喂!以大欺小,没完没了,真当没人管得了你吗?”一个懒洋洋的声音,突兀地在战场边缘响起。 是薛慕华! 他不知道何时,已经绕到了战场侧翼,距离黑山老祖并不算太远的地方。他依旧背着那个硕大的药箱,脸上还是那副没睡醒的表情,但手中,却多了一枚长约三寸、通体漆黑、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细针! 就在黑色弧光即将斩中赵清真的前一刻,薛慕华手腕一抖,那枚黑色细针无声无息地射出!它没有带起任何风声,也没有任何能量波动,就仿佛只是一道影子,一道……死亡的影子! 它的目标,并非那道黑色弧光,而是……弧光源头,黑山老祖握着骨镰的那只手的腕部! 黑山老祖显然也察觉到了这枚细针,他黑洞般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屑。以他的修为,护体煞气自动激发,足以抵挡世间绝大多数攻击。 然而,那枚黑色细针,在接触到护体煞气的刹那,竟如同热刀切入牛油般,毫无阻碍地……穿了进去! 噗嗤!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黑山老祖挥动骨镰的动作,猛地一滞!他那万年不变的冰冷面容上,首次出现了一丝……扭曲?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只见腕部出现了一个细小的红点,没有流血,但一股极其诡异、带着强烈衰败与死寂气息的力量,正顺着他的经脉,疯狂向上蔓延!他所依仗的、近乎不死不灭的巫妖之躯,在这股力量面前,竟如同遇到了克星,开始迅速失去活力! “这是……‘渡厄冥死针’?!你是……冥医谷的人?!”黑山老祖的声音中,带上了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怒! 薛慕华掏了掏耳朵,懒散地道:“哎呀,被你认出来了。没错,就是专门给你们这些不该存世的‘活死人’准备的‘冥死针’。感觉如何?是不是浑身发冷,煞气运转不畅?” 就这么一耽搁,那斩向赵清真的黑色弧光,因为失去了黑山老祖的持续操控,威力大减,虽然依旧斩破了残余的防御,但落在赵清真身上时,已被他勉力提起的归尘剑挡了一下。 铛! 赵清真再次喷血倒飞,重重砸在地面上,归尘剑脱手飞出,插在一旁,剑身嗡鸣不已。他伤势极重,胸骨不知断了几根,内脏移位,经脉受损严重,几乎失去了战斗力。但,终究是保住了性命! 而黑山老祖,则被那枚“渡厄冥死针”所伤,虽然以其深厚修为,一时半刻不至于毙命,但那股冥死之气极大地干扰了他对煞气的掌控,甚至影响了他与兵主之力的连接!他不得不分出一大半精力去压制体内的异力,气息明显紊乱起来,那恐怖的威压也减弱了不少。 此消彼长! 联军众人虽然不清楚那薛郎中用了什么手段,但见黑山老祖受创,顿时士气大振! “老祖受伤了!杀啊!”侬猛狂吼,手中开山钺挥舞得如同风车,将一头狼煞劈成两半! “机会!全力进攻!”韦擎苍眼神锐利,指挥狼兵结阵反冲! 蓝凤凰娇叱一声,藤鞭狂舞,毒粉弥漫,专门招呼那些试图保护巫祭的教徒。 盘阿公强压伤势,再次挥动鸠杖,与其他鬼师一起,将巫傩之力催发到极致,削弱狼煞,净化煞气。 战场形势,瞬间逆转! 那几名巫祭见老祖受创,顿时慌了神,他们的邪术在联军拼死反击与鬼师们的干扰下,效果大减。 赵清真艰难地坐起身,看着不远处气息不稳的黑山老祖,又看了看那个依旧一副懒散模样,却深藏不露的薛慕华,心中恍然。原来这位“游方郎中”,竟是来自神秘莫测、专门对付各种阴邪尸魅的“冥医谷”传人!其医术通玄,用毒(或者说用“针”)之术更是鬼神莫测。 他深吸一口气,忍住全身剧痛,运转残存真元,沟通一旁的归尘剑。剑格北斗七星感受到主人的意志,再次亮起微光,丝丝缕缕的星辉汇入赵清真体内,助他稳定伤势,恢复一丝元气。 他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黑山老祖被冥死针所制,实力大打折扣,必须趁此机会,将其彻底斩杀!否则,一旦让他逼出冥死针,恢复过来,在场无人能挡! “周先生!盘阿公!薛先生!诸位道友!”赵清真以神念传音,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助我……最后一击!目标,黑山老祖!” 周文渊挣扎着爬起,抹去嘴角鲜血,眼神坚定,他将残存的所有浩然气凝聚于指尖,凌空书写一个巨大的“诛”字!金字煌煌,带着儒家代天行罚的无上意志,锁定黑山老祖! 盘阿公深吸一口气,将鸠杖猛地插入地面,双手结印,口中念诵着最为古老晦涩的咒文,他脸上皱纹更深,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但一股更加庞大的祖灵之力被引动,化作一道七彩流光,注入赵清真体内! 薛慕华撇撇嘴,又从药箱里摸出几根颜色各异的细针,看准黑山老祖周身煞气运转的几个关键节点,手腕连抖,数道微不可见的流光射出!“帮你一把,锁住他的煞气回路!” 侬猛、韦擎苍、蓝凤凰等人也心领神会,不顾自身伤亡,指挥联军死死缠住那些狼煞与巫祭,为赵清真创造机会! 得到众人之力加持,尤其是盘阿公那精纯的祖灵之力和薛慕华对煞气回路的干扰,赵清真只觉一股暖流汇入干涸的经脉,伤势被暂时压制,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感涌上心头!他伸手虚抓,归尘剑发出一声欢快的剑鸣,飞回手中! 他强忍剧痛,缓缓站起,蓝色道袍虽已破损染血,但身姿依旧挺拔如松。他双手握剑,举过头顶,体内残存真元、周文渊的浩然正气、盘阿公的祖灵之力,以及他自身对“归尘”、“归墟”意境的全部感悟,尽数融入这一剑之中! 归尘剑的剑身,不再是暗金色,而是变得一片混沌,仿佛承载了一片即将寂灭的宇宙星空!剑格北斗七星异色宝石疯狂闪烁,引动周天星力!剑锋之上,空间都开始扭曲、模糊! 黑山老祖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他试图强行催动兵主之力,但体内的冥死之气与薛慕华的锁脉针严重干扰了他,让他动作迟滞,煞气运转不畅!他发出愤怒而不甘的咆哮,挥舞骨镰想要打断赵清真! 然而,为时已晚! 赵清真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空明、寂寥,仿佛化身执掌终结的神祇。 “尘归尘,土归土……劫归劫,无归无……” “归墟——剑典,第一式……” “……万籁寂!” 他轻轻挥下了归尘剑。 没有声音,没有光芒,没有能量的爆发。 只有一片绝对的“静”与“无”,以赵清真剑尖为起点,向前方蔓延开来。 那扑来的狼煞,在那片“寂静”中,动作凝固,然后如同沙雕般无声湮灭。 那咆哮的巫祭,在那片“虚无”中,法术消散,身躯化为飞灰。 那翻滚的黑煞,在那片“寂灭”中,如同被橡皮擦去,消失无踪。 这片“万籁寂”的领域,如同水银泻地,无可阻挡地,蔓延到了黑山老祖身前。 黑山老祖瞳孔(那黑洞般的眼眶)猛缩,他感受到了!这是真正触及“道”之本源,涉及“存在”与“虚无”的恐怖力量!远超他理解的死亡法则! 他拼命挥舞骨镰,调动所能调动的一切兵主煞气,在身前布下层层叠叠的黑色屏障! 然而,在那“万籁寂”的领域面前,一切防御都形同虚设!屏障如同阳光下的冰雪,无声消融! “不——!兵主之力,护我……”黑山老祖发出绝望的嘶吼,试图引动黑煞宫深处那庞大的兵主意志。 但,冥死针与锁脉针的存在,让他与兵主之力的连接变得极其微弱。 “万籁寂”的领域,轻轻拂过了他的身体。 他挥舞骨镰的动作僵住,他狰狞的表情凝固,他周身澎湃的煞气……如同从未存在过一般,彻底归于寂静、虚无。 下一刻,他那高大的身躯,从双脚开始,向上寸寸瓦解,化作最细微的尘埃,飘散在空气中。没有爆炸,没有惨叫,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彻底的“抹除”。 最终,连同那柄强大的骨镰,一起消失不见。 黑山老祖,陨落! 在他消失的地方,只留下一颗约莫拳头大小、不断扭曲变幻、时而呈现暗红色、时而呈现漆黑色、散发着滔天兵戈煞气与不甘怨念的……晶体!那正是他未能完全融合的“兵主”核心之力,以及他自身修为的精华凝聚! 随着黑山老祖的陨落,剩余的狼煞如同失去了控制,动作变得混乱而呆滞,很快被联军逐一剿灭。那些巫神教徒更是斗志全无,或跪地求饶,或四散奔逃,被联军与瑶族战士迅速清理。 惨烈的战斗,终于渐渐平息。 山谷中,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联军也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伤亡近半,活下来的人也大多带伤。 但,他们赢了! 赵清真在挥出那超越自身极限的“万籁寂”后,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向前栽倒。在失去意识前,他感觉到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了他,似乎是薛慕华,还有周文渊、盘阿公等人焦急的呼唤声,变得遥远而模糊…… 他最后的念头是:黑山老祖虽除,但那颗“兵主核心”……以及巫神教更深层的阴谋,远未结束…… 第一百五十七章 死境涅槃 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包裹着一切。 赵清真的意识在其中沉浮,仿佛一叶迷失在无尽归墟中的扁舟。肉身的剧痛、经脉的撕裂感、神魂的疲惫,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他残存的灵觉。强行施展“万籁寂”的代价远超想象,那不仅仅是真元的枯竭,更是对自身道基、对生命本源的透支。 然而,在这极致的虚弱与黑暗中,一点微光始终未曾熄灭。那是他的道心,历经锤炼,已如金刚般纯粹坚定。一点灵台不昧,照见自身。 他“看”到自己千疮百孔的肉身,看到那如同龟裂旱地般的经脉,看到黯淡无光、几乎停止旋转的金丹(道胎)。更麻烦的是,黑山老祖那死亡法则的残余气息,以及“兵主”核心的狂暴煞气,依旧在他体内盘踞、冲突,不断侵蚀着他的生机。 常规的疗伤法门,在此刻显得苍白无力。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被痛苦与黑暗彻底吞噬时,一股温和却带着奇异生机的暖流,悄然注入。这股力量并非纯粹的生命元气,而是夹杂着一种……近乎“冥土”般的沉寂与“药石”的解析之力。它如同最精密的手术刀,精准地找到那些死亡法则的残留,以一种近乎“中和”而非“驱散”的方式,将其缓缓化去;同时又如同最灵巧的织工,开始修补那些受损的经脉,虽然缓慢,却异常稳固。 是薛慕华!是冥医谷的秘法! 在这股外力的帮助下,赵清真那濒临寂灭的道境,再次被引动。归墟意境自主运转,不再是向外施展神通,而是向内,作用于自身。 这一次,他有了更深的体会。 “归墟……并非纯粹的毁灭与终结……死之极处便是生……寂灭之中,亦藏造化……” 他不再仅仅是将侵入的异力“化归”虚无,而是开始尝试引导、转化。将那死亡法则的残余,视为一种特殊的“尘”,将其引入归墟道境,磨去其暴戾的“杀意”,只留下最本源的“寂灭”道韵,反而滋养了他对“万籁寂”的领悟。将那兵主煞气的碎片,视为另一种“砾”,以其冲刷、锤炼自身近乎干涸的经脉与道胎,虽然过程痛苦万分,如同刮骨疗毒,却使得他的肉身与真元在破而后立中,隐隐变得更加坚韧、纯粹。 这是一种极其危险的尝试,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一个不慎,便可能被死亡法则彻底同化,或被兵主煞气冲垮神智。但有薛慕华那神乎其技的冥医手段护持,以及他自身坚不可摧的道心指引,这险之又险的道路,竟被他一步步走了下来。 他的意识在黑暗中逐渐凝聚,不再随波逐流,而是如同一个冷静的旁观者,内视着自身的“废墟”,并引导着“重建”。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瞬,又仿佛万年。 赵清真缓缓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粗糙的木制屋顶,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薛慕华身上的那种懒散又神秘的气息。他正躺在一张铺着干净兽皮的木榻上,身处一间简陋却整洁的木屋内。 稍微动了动手指,一股虚弱感依旧传来,但那种肉身崩溃、神魂撕裂的剧痛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疴尽去后的通透与疲惫。经脉中,一丝微弱却无比精纯、带着淡淡“归墟”意境的真元正在缓缓流淌,自行运转周天,滋养着伤体。道胎虽然依旧黯淡,却稳固了许多,甚至隐隐感觉比受伤前更加凝练了一分。 他尝试运转《全真大道歌》,真元流转虽慢,却畅通无阻,而且性质似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更加内敛,更加深邃。 “哟,醒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赵清真偏过头,只见薛慕华正坐在一个木墩上,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药杵,慢条斯理地捣着药臼里一些黑乎乎的东西,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命挺硬啊,道基都快散了,愣是被你自个儿那古怪道境给兜了回来。啧啧,归墟意境……你们全真教什么时候开始玩这么高端的东西了?” “多谢薛先生救命之恩。”赵清真声音有些沙哑,但语气诚挚。他深知,若非薛慕华关键时刻以“渡厄冥死针”重创黑山老祖,又以其精妙医术稳住自己的伤势,自己绝无幸理。 “谢就不必了,记得付诊金就行。”薛慕华打了个哈欠,“你昏迷了三天。外面那些家伙都快把门槛踏破了,尤其是那个姓周的酸儒和那个老鬼师,一天来八趟,烦死了。” 正说着,木门被轻轻推开,周文渊和盘阿公走了进来。周文渊的气色好了很多,虽然儒衫依旧有些破损,但眼神清亮,浩然气已然恢复。盘阿公则显得苍老了一些,鸠杖上的七彩宝石依旧黯淡了一颗,显然之前召唤祖灵虚影对抗黑山老祖消耗巨大。 “赵道长!你终于醒了!”周文渊见到赵清真苏醒,脸上顿时露出欣喜之色。 盘阿公也松了口气,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道长安然无恙,实乃万幸。” “有劳二位挂念。”赵清真在周文渊的搀扶下,缓缓坐起身,“外面情况如何?” 周文渊神色一正,道:“黑山老祖伏诛,其麾下巫祭、狼煞尽数被歼,残余教徒也已肃清。联军伤亡不小,但士气高昂。各峒寨的勇士们正在清理战场,救治伤员。那黑煞宫……我们初步探查过了。” 盘阿公接口道,语气凝重:“宫内确有古怪祭坛,比外围那个更加庞大复杂,以无数生灵骸骨与污秽之物垒砌,怨气冲天。其核心处,有一个巨大的血池,里面浸泡着……那枚‘兵主核心’。” 提到兵主核心,三人的脸色都严肃起来。 赵清真感应了一下自身,那枚核心虽然被取出,但其一丝本源煞气似乎仍与他体内残余的气息有所勾连,让他能模糊感知到它的状态。“那东西……极其危险。黑山老祖未能完全融合它,但其本身蕴含的兵主意志与煞气,足以侵蚀任何靠近它的生灵。” “正是如此。”周文渊点头,“我们不敢轻易触碰,只是由盘阿公联手几位鬼师,暂时以巫傩阵法将其封印在血池之中。但这不是长久之计,封印之力在持续被煞气侵蚀削弱。” 盘阿公忧心忡忡:“根据祖辈流传的只言片语和那‘盘王镇煞令’碎片推断,这等凶物,恐怕需要集齐完整的‘镇煞令’,或者找到当年盘王封印它的真正核心,才能彻底解决。” 薛慕华一边捣药,一边插嘴道:“还有个问题。我们在黑煞宫深处,找到了一些记载巫神教计划的骨板。上面提到,黑山老祖不过是他们‘兵主复苏’计划在桂西的执行者之一。巫神教的总坛,似乎在更遥远的西南方向,一个被称为‘幽冥峒’的地方。” 赵清真心中一震。巫神教的势力,竟然如此庞大?黑山老祖这等存在,竟然只是其中之一?那其总坛“幽冥峒”,又该是何等恐怖? “此外,”周文渊补充道,“我们还在宫内发现了一些被囚禁的人,大多是附近失踪的山民和猎户,还有……柳州那位韦昆猎师的几位同门!他们是被巫神教抓捕而来,用于试验炼制‘狼煞’或是抽取生魂的!韦昆猎师得知消息,已经从柳州赶来,去相认并照料了。” 冯三界的传承者也牵扯其中,而且损失不小。这更说明了巫神教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赵清真沉默片刻,消化着这些信息。局势远比想象的复杂。黑山老祖虽除,但兵主核心隐患仍在,巫神教主力未损。广西,乃至整个天下,依旧危机四伏。 他看向薛慕华:“薛先生,依你之见,我的伤势,还需多久能恢复行动?” 薛慕华停下捣药,瞥了他一眼:“你底子厚,道境又古怪,恢复得比我想象的快。不过,‘万籁寂’那一下透支太狠,想完全恢复,没个把月静养是不可能的。但要是只想能动弹,不影响基本行动嘛……”他摸了摸下巴,“再躺两天,配合我的药,勉强能下地走走吧。不过警告你,短期内别再动用那种层次的力量,否则道基真的会崩,神仙难救。” 两天……赵清真心中稍定。他不能在此久留。兵主核心如同定时炸弹,巫神教总部更是心腹大患。 “两天后,我们必须处理兵主核心。”赵清真决然道,“盘阿公,可否请诸位鬼师尽力维持封印?待贫道稍复元气,再设法寻找彻底解决之道。” 盘阿公点头:“义不容辞。” 周文渊道:“我也会联络桂林府学乃至更上层的官府,将巫神教之事上报,希望能引起重视,调集更多力量应对。” 薛慕华懒洋洋地道:“你们忙你们的,我嘛……对那‘兵主核心’和‘幽冥峒’倒是有点兴趣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跟你们再走一段吧。” 有了初步的计划,众人心中稍安。 接下来的两天,赵清真便在木屋中静养。他不再强行冲击境界,而是细细体悟与黑山老祖一战,尤其是最后施展“万籁寂”以及重伤后疗伤过程中的种种感悟。对归墟意境的领悟更加深刻,不再局限于“寂灭”,更触摸到了一丝“死极生还”、“有无相生”的玄妙。归尘剑置于身旁,剑身那暗金色的光泽似乎愈发内敛深沉,剑脊上的雷纹偶尔会闪过一丝混沌色的电光。 周文渊与盘阿公则忙于处理联军后续事宜,安抚伤亡,分配战利品(主要是从黑煞宫找到的一些金银和未被污染的物资),并与各峒寨头人巩固盟约,约定共同守护黑山,防范巫神教卷土重来。 韦昆与获救的同门相见,自是悲喜交加,对赵清真等人感激不尽。他身体已好转,要追随赵清真,继续对抗巫神教。 第三天清晨,赵清真感觉身体恢复了些许气力,虽然真元依旧稀薄,但已能自如行动。他走出木屋,阳光洒在身上,带来一丝暖意。 联军大部分已经各自返回村寨,只留下部分人手协助善后。那峒寨虽然经历了战火,但劫后余生的村民们脸上多了几分希望与坚定。 赵清真、周文渊、盘阿公、薛慕华,以及伤势稍愈的韦昆,再次来到了那座笼罩在阴霾中的黑煞宫前。 宫内的血腥与怨气已被清理大半,但那股源自兵主核心的压抑感依旧存在。他们径直来到宫殿最深处的祭坛。 祭坛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暗红色的血池,池中血液早已凝固发黑,散发着恶臭。血池上方,悬浮着那颗不断扭曲变幻的“兵主核心”,暗红与漆黑的光芒交织,散发出令人心悸的煞气。一圈由盘阿公等人布下的、闪烁着五彩巫傩光芒的阵法光罩,将其笼罩在内,但光罩上的符文明显在不断被煞气侵蚀,光芒闪烁不定。 “封印支撑不了太久了。”盘阿公沉声道,“最多再有五六日,煞气就可能冲破封印。” 赵清真凝视着那枚核心,他体内的归墟道境似乎受到牵引,微微波动。他能感觉到,这核心内部,不仅仅有狂暴的兵主煞气,还有一股更加古老、更加蛮荒、充满了不甘与战意的残缺意志——那是上古“兵主”被封印于此的残魂! 直接摧毁?以他现在的状态,根本做不到。而且,强行摧毁可能导致核心内的力量彻底失控爆炸,后果不堪设想。 寻找其他“盘王镇煞令”碎片?时间来不及,而且碎片散落各处,寻找如同大海捞针。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赵清真陷入沉思,回忆着之前疗伤时,引导、转化体内煞气的经历。一个大胆的念头再次浮现。 “或许……可以尝试‘容纳’与‘转化’。”他缓缓开口。 众人皆是一惊。 “容纳兵主核心?道长,这太危险了!”周文渊急道。 “非是直接容纳其本体。”赵清真解释道,“贫道是想,以其为核心,布下一座特殊的‘剑域’或者说‘道域’,以归墟意境为根基,将这片区域化为一个缓慢‘化归’、‘磨灭’其煞气的熔炉。而非强行封印,而是引导其力量,使其在漫长的岁月中,自行归于沉寂。” 他看向盘阿公:“此法需借助此地残存的巫傩阵法根基,以及盘阿公和诸位鬼师的守护之力,防止煞气外泄。” 他又看向薛慕华:“或许,也需要薛先生以冥医之法,稳定核心状态,避免其剧烈反抗。” 最后,他看向周文渊和周遭:“更需要周先生以浩然正气,洗涤此地怨念,并需要联军勇士长期驻守,防止外人干扰。” 这是一个极其宏大的构想,近乎改天换地!将这片凶地,变成一个巨大的“净化”场所! 盘阿公目光闪烁,仔细推演着可能性,最终缓缓点头:“以祖灵之力为引,以巫傩阵法为基,配合道长的归墟意境……或许,真的可行!这比单纯的封印,更具主动性!” 薛慕华也难得地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把这里当成一个‘病灶’来处理?有意思!我可以布置一些药石阵法,从外部渗入,加速其‘坏死’过程。” 周文渊沉吟道:“浩然正气,确实能中和戾气。若能在此地设立学塾,传播圣贤之道,潜移默化,或能从根本上净化此地方气。” 韦昆抱拳道:“守护之事,我冯三界一脉,义不容辞!” 见众人支持,赵清真心中一定。虽然此法对他消耗极大,且需长期维持,但似乎是目前最可行的方案。 “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开始准备!” 接下来的时间,众人分工合作。盘阿公召集所有能动的鬼师,重新加固和调整巫傩阵法,将其从“封禁”转为“引导”与“净化”。薛慕华则在阵法外围,以各种奇异的药材和矿物,布置下层层叠叠的药石阵纹,散发出或清凉、或温热、或沉寂的气息,渗透进去,稳定兵主核心那躁动的力量。周文渊则带领一些识字的联军勇士,开始在黑煞宫外围清理出一片空地,准备建立简单的屋舍,作为日后驻守和讲学之所。 而赵清真,则立于祭坛之前,归尘剑插于身前。他闭上双眼,心神彻底沉入归墟道境之中。这一次,他不是要将力量施放出去,而是要以自身道境为引,沟通天地,将这片区域,缓缓拉入一个类似于“身化归墟”的奇异状态之中。 这是一个缓慢而精细的过程,比战斗更加耗费心神。他需要小心翼翼地引导归墟意境,与盘阿公的巫傩阵法、薛慕华的药石之力、周文渊的浩然正气相互融合,形成一个稳定而持久的净化力场。 他的脸色再次变得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但眼神却无比坚定。 归尘剑微微震颤,剑格北斗七星投射下朦胧的星辉,与巫傩阵法的五彩光芒、药石阵纹的奇异光泽、以及那若有若无的浩然正气,缓缓交织、融合…… 一个以兵主核心为“薪”,以归墟意境为“炉”,集合了道、巫、医、儒四家之长的特殊净化域场,正在这曾经充满死亡与污秽的黑煞宫深处,悄然孕育。 这或许,是对抗巫神教,化解兵主之劫的一条全新道路。 第一百五十八章 风雨欲来 黑煞宫深处的净化域场,在赵清真、盘阿公、薛慕华、周文渊四人呕心沥血的构建下,初具雏形。 (看正版《青海没有羊眼汤》到17k小说网,其他网站都是盗版,剧情可能不一样。) 祭坛血池上空,那枚兵主核心不再像之前那般剧烈扭曲、躁动不安,而是被一层混沌色的光晕所笼罩。光晕之外,是盘阿公等人布下的、流转不息的五彩巫傩符文,如同一条条坚韧的锁链,并非强行束缚,而是引导着核心散发出的兵主煞气,汇入下方赵清真以归墟意境构筑的“虚无熔炉”之中。 这熔炉无形无质,却真实存在于此方空间。煞气涌入其中,仿佛泥牛入海,被那蕴含“万法归尘”真意的道境缓缓磨蚀、分解。虽然速度极其缓慢,如同水滴石穿,但确实在发生着变化。核心散发出的那种令人疯狂、嗜血的压迫感,明显减弱了一丝。 薛慕华布置的药石阵纹,则如同附着在熔炉外壁的“冷却剂”与“净化膜”,不断散发出奇异的气息,中和着逸散的戾气,并潜移默化地侵蚀着核心表层的顽固煞气结块,使其更容易被归墟意境消化。 周文渊带领人清理出的空地上,已经立起了几间简陋的木屋和一座露天讲坛。他每日在此诵读儒家经典,朗朗书声与中正平和的浩然正气,如同春风化雨,洗涤着这片土地积累的怨念与污秽,为整个净化域场提供着稳固的“地基”与正向的引导。 韦昆则带着伤势初愈的同门以及自愿留下的各族勇士,在净化域场外围构筑工事,设立岗哨,日夜巡逻,严防任何可能的干扰。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赵清真的心情并未轻松。他作为净化域场的核心与主导者,感受最为清晰。那兵主核心看似被压制,但其内部蕴含的古老意志并未屈服,反而像是在积蓄力量,或者说,在与某种遥远的存在进行着隐秘的呼应。归墟意境磨灭其煞气的同时,也如同在触摸一段血腥而狂暴的历史,无数战场厮杀、金铁交鸣、生灵涂炭的碎片画面,不时冲击着他的心神。若非他道心坚定,又有归尘剑意守护灵台,恐怕早已被这股残留的集体意识所侵蚀。 此外,构建和维持这净化域场,对他自身的消耗是持续且巨大的。他重伤未愈,真元远未恢复,全凭一股意志和对归墟意境的深刻理解在支撑。脸色始终带着病态的苍白,气息也起伏不定。 这一日,他正在祭坛旁盘膝调息,试图进一步稳固域场,薛慕华晃悠着走了过来,手里拎着一个黑乎乎的药罐。 “喏,新熬的‘九死还魂汤’,”薛慕华把药罐往赵清真面前一递,语气依旧懒散,但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加了点从兵主核心旁边找到的‘阴凝草’,试试看能不能帮你更快融合那些煞气反噬。” 赵清真接过药罐,没有犹豫,仰头饮下。药液入喉,先是极苦,随即化作一股冰寒与灼热交织的洪流,冲入四肢百骸。这感觉并不舒服,甚至有些痛苦,但确实能感觉到体内那些顽固的煞气残余被加速化解,融入归墟道境,反而补充了他部分消耗的心神。 “多谢。”赵清真放下药罐,感受着体内微妙的变化,“薛先生医术通神,贫道佩服。” “少拍马屁。”薛慕华掏了掏耳朵,目光扫过那被混沌光晕笼罩的兵主核心,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这东西……比我想象的还要麻烦。它不像是个死物,倒像是个活着的……‘病灶核心’。我怀疑,巫神教唤醒黑山老祖,不仅仅是想控制它,更可能是想通过它,沟通或者‘喂养’某个更可怕的存在。” 赵清真心中一凛:“薛先生是指……那‘幽冥峒’的总坛,或者说……真正的‘兵主’本体?” “谁知道呢。”薛慕华耸耸肩,“冥医谷的记载里,提到过一些上古残留的‘概念性’凶物,它们并非实体,而是一种规则、一种集体意识的凝聚。‘兵主’很可能就是其中之一,执掌兵戈、杀戮、战争。黑山这个,可能只是它散落在外的一个‘碎片’或者‘锚点’。巫神教收集这些‘锚点’,恐怕所图非小。” 就在这时,周文渊和盘阿公也联袂而来,两人脸上都带着一丝凝重。 “赵道长,薛先生,”周文渊率先开口,他手中拿着一张粗糙的羊皮纸,上面用炭笔画着一些简略的地图和一些标记,“我们派往西南方向的探子传回了消息。通往‘幽冥峒’方向的几个垌寨,最近都出现了异常。有陌生的黑袍人活动,牲畜莫名死亡,水源被投毒,还有一些关于‘山鬼搬人’、‘阴兵过境’的恐怖传闻流传,人心惶惶。” 盘阿公补充道,声音低沉:“老朽以祖灵之术感应,西南方向的天地气机变得极其紊乱,煞气、死气、还有一种……浓郁的瘴疠之毒,正在不断汇聚、弥漫。这绝非自然现象,定是巫神教在捣鬼!他们似乎在清理外围,构筑防线,防止我们继续深入!” 薛慕华嗤笑一声:“看来咱们端了黑山老祖这个据点,打疼了他们,这是要摆开阵势,跟咱们碰一碰了。” 赵清真沉默片刻,问道:“可能判断出对方的大致实力和动向吗?” 周文渊指着羊皮纸上的标记:“根据探子拼死带回的消息和盘阿公的感应,对方人数不少,而且绝非黑山这里散兵游勇可比。似乎有真正的巫神教精锐部队在调动,其中不乏气息强大的巫祭,甚至可能……有堪比黑山老祖,或者更棘手的存在坐镇。他们目前似乎还在集结和布置,并未立刻向我们这边推进,但留给我们的时间,恐怕不多了。” 压力,如同无形的巨石,再次压在众人心头。 黑山这边的净化域场刚刚建立,远未稳固,赵清真伤势未愈,联军也需要时间休整恢复。而巫神教显然不会给他们这个时间。一旦对方主力压境,以他们目前的状态,很难正面抗衡。 “不能坐以待毙。”赵清真深吸一口气,压下体内的不适,眼神锐利起来,“我们必须掌握主动,至少,要打乱他们的部署,为我们争取更多时间。” “道长的意思是?”周文渊看向他。 “派出精锐小队,主动前出侦察。”赵清真断然道,“不必与对方主力硬碰,以骚扰、破坏、获取情报为主。重点是摸清对方的兵力配置、高手数量、以及他们布置的阵法或陷阱的弱点。” 他看向韦昆:“韦壮士,你熟悉山林,麾下猎手也擅长隐匿与追踪,此事还需你牵头。” 韦昆抱拳,毫不犹豫:“义不容辞!我这就去挑选人手!” “贫道与你同去。”赵清真道。 “不可!”周文渊、盘阿公几乎同时出声反对。 “道长,你伤势未愈,此地净化域场也离不开你主持!”周文渊急道。 盘阿公也劝道:“是啊,赵道长,你是主心骨,不可轻易涉险。侦察之事,交给韦昆他们即可。” 赵清真摇了摇头,目光扫过那缓缓旋转的兵主核心:“正因此地离不开我,才更需主动出击。被动防守,只会被对方一步步蚕食。我必须亲自去感受一下对方的气息,判断其虚实。而且……”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玄奥的光芒:“归墟意境,于寂灭.中寻求生机,于被动中蕴含主动。一味固守,并非其真谛。此行,或许也是我恢复和突破的契机。” 他又看向薛慕华和盘阿公:“至于净化域场,有薛先生和盘阿公在,短时间内维持稳定应当无虞。周先生坐镇中军,协调各方,稳定人心。” 见赵清真心意已决,且言之有理,众人虽仍担忧,却也不再坚决反对。 薛慕华撇撇嘴,从药箱里又掏出几个小瓶塞给赵清真:“拿着,绿色的外敷,止血生肌;红色的内服,短时间内激发潜力,但副作用是之后会虚脱两个时辰;黑色的……是救命用的,能吊住一口气,但用了之后半年内别想动真元。省着点用。” 盘阿公则将那枚蕴含其巫力的骨片再次交给赵清真,又递过一个刻画着繁复鸟兽纹路的木质护符:“这是‘祖灵护身符’,关键时刻或可抵挡一次致命诅咒。万事小心。” 周文渊郑重道:“赵道长,切莫逞强,事不可为,即刻退回!我们会在此接应!” 赵清真一一谢过,将药物和护符收好。他深知此行凶险,但有些路,必须去走。 当天傍晚,一支精干的侦察小队便在韦昆的带领下,悄然离开了那峒寨,没入西南方向的崇山峻岭之中。小队除了韦昆和数名最顶尖的猎手外,便是赵清真。他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劲装,归尘剑以粗布包裹背在身后,收敛了全部气息,看上去如同一个普通的游方道人。 山林愈发深邃,树木遮天蔽日,光线昏暗。越往西南,空气中那股紊乱的煞气与死气便越发浓郁,还夹杂着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瘴疠之毒。幸得薛慕华事先给了众人解毒丹药,方能抵御。 沿途,他们看到了探子回报中描述的景象:废弃的村寨,被吸干血液的牲畜骸骨,以及一些布置在隐秘处的、刻画着邪异符文的骨片或小幡,散发出干扰心神、吸引毒虫的诡异力量。韦昆等人小心地避开或破坏了这些陷阱。 行进约一日后,他们抵达了一片被称为“鬼哭林”的险恶地域。这里的树木形态扭曲,枝干如同鬼爪,风过之时,发出如同万千冤魂哭泣的呜咽声。林中弥漫着浓厚的、几乎化不开的灰色瘴气,视线受阻,连神识都受到极大压制。 “穿过这片林子,再往前就是巫神教活动频繁的区域了。”韦昆压低声音,神色警惕,“这林子有古怪,大家跟紧,千万别走散!” 小队呈警戒队形,缓缓进入鬼哭林。林中死寂,除了风声,听不到任何鸟兽虫鸣,只有脚下踩着腐烂枝叶发出的沙沙声,显得格外刺耳。 赵清真眉头微蹙,他的归墟意境在此地受到了强烈的干扰。这里的“死寂”与他所悟的“归墟”截然不同,充满了怨毒、混乱与人为扭曲的痕迹。 突然! 走在最前方的一名猎手脚下猛地一空,地面骤然塌陷,露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坑洞,坑底布满了削尖的竹刺!同时,两侧扭曲的树干上,无声无息地射出数十支淬毒的吹箭! “小心陷阱!”韦昆低吼,反应极快,一把拉住那名猎手向后猛拽,同时手中猎刀舞动,格开数支吹箭! 其他猎手也各展所能,或翻滚躲避,或挥刀格挡。 赵清真并未出手,他的神识如同无形的蛛网扩散开去,瞬间捕捉到了陷阱发动时,林中几处异常微弱的能量波动。 “左前方三十步,那棵最大的鬼爪树后;右后方二十步,那块形似骷髅的岩石下。”他冷静地传音给韦昆。 韦昆心领神会,立刻打了个手势。两名擅长隐匿的猎手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摸了过去。 片刻后,两声短促的闷响传来,随即是重物倒地的声音。那两处隐藏的巫神教暗哨被迅速清除。 然而,就在众人刚松一口气时,异变再生! 四周的灰色瘴气突然剧烈翻涌起来,如同活物般向小队汇聚!瘴气之中,隐隐传来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和低沉的嘶吼! “是尸傀!大量的尸傀!被瘴气操控了!”韦昆脸色一变。 只见从浓密的瘴气和扭曲的树木后,摇摇晃晃地走出了数十具行尸!这些行尸与黑山外围的截然不同,它们身上覆盖着一层粘稠的灰色菌毯,动作更加迅捷,眼中闪烁着幽绿色的鬼火,口中喷吐着毒瘴!更令人心悸的是,它们似乎受到某种统一指挥,隐隐结成了一种简单的围攻阵势! “结圆阵!用火!”韦昆临危不乱,立刻下令。 猎手们迅速背靠背结成防御圈,有人取出火折子和特制的火油罐,试图点燃驱散瘴气和尸傀。 但那些覆盖菌毯的尸傀似乎对火焰有相当的抗性,火焰灼烧下虽然发出滋滋声响,动作稍缓,却并未停止进攻!它们悍不畏死地扑上来,利爪挥舞,毒瘴喷吐! 一名猎手稍有不慎,被毒瘴喷中面门,顿时脸色发青,倒地抽搐! 赵清真眼神一冷,不能再旁观了。他并指如剑,凌空划出一道“纯阳辟瘴符”,金光一闪,将笼罩小队的部分毒瘴驱散。同时,归尘剑铿然出鞘三寸,一股无形的“归墟”剑意领域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 那些冲入剑意领域的尸傀,动作顿时变得迟滞、扭曲,仿佛陷入了无形的泥沼,它们身上的菌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剥落,眼中的鬼火也明灭不定! “杀!”韦昆抓住机会,率领猎手们猛然反击!刀光闪烁,猎叉突刺,趁着尸傀被剑意压制,迅速将其斩杀! 然而,尸傀的数量似乎无穷无尽,不断从瘴气深处涌出。而且,赵清真感觉到,在鬼哭林的更深处,一股阴冷、强大、带着戏谑意味的精神力,正牢牢锁定着他们! “有高手在暗中操控!”赵清真高喝,“找到他!” 他强提真元,归尘剑彻底出鞘,暗金色的剑光如同黑暗中升起的朝阳,将周围的瘴气都逼退了几分!剑身雷纹闪烁,一道细微的混沌色电弧跃跃欲试! “北斗巡天,剑锁魂源!” 他施展出追踪秘术,归尘剑化作一道灵动的金光,并非攻向尸傀,而是循着那阴冷精神力的来源,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疾射向林中某个阴暗的角落! “咦?”林中传来一声轻咦,带着一丝意外。 轰! 一声闷响,伴随着一声痛苦的闷哼。 远处一棵需要数人合抱的巨树轰然炸裂,木屑纷飞中,一个笼罩在灰色斗篷中、手持骷髅头法杖的干瘦身影踉跄现身,他法杖顶端的骷髅头已然出现了裂痕,显然吃了点亏。 “好个全真道士!感知竟如此敏锐!”那灰袍人声音尖利,带着怒意,“不过,既然来了,就都留下做我‘万尸大阵’的养料吧!” 他猛地将法杖插入地面,口中念诵起急促而诡异的咒文! 整个鬼哭林仿佛活了过来!大地震动,更多的尸傀从地下爬出,周围的瘴气凝聚成一张张扭曲的鬼脸,发出摄魂魔音!更可怕的是,地面开始渗出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液体,如同沼泽,试图将小队吞噬! 情况急转直下! 赵清真面色凝重,他感受到这灰袍人的实力,绝不弱于黑山老祖座下的巫祭,而且其操控尸傀与瘴气的手段更加诡异难缠。在这对方精心布置的陷阱中,他们陷入了极大的被动。 “必须尽快突围!”他心中暗道,归尘剑再次举起,剑尖对准了那灰袍人,更强的剑意开始凝聚。 风暴,已然降临。 (登录17k小说官网,看正版小说) 第一百五十九章 剑破鬼林 鬼哭林内,煞气如沸,万尸咆哮。 灰袍巫祭的法杖深入地底,以其为核心,整个林地仿佛化为了一个巨大的、活着的邪恶器官。粘稠的黑色沼液汩汩涌出,带着强烈的腐蚀性与束缚力,试图将赵清真一行人拖入无尽的深渊。无数覆盖着灰色菌毯的尸傀,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的瘴气中涌出,它们不再杂乱无章,而是在某种无形力量的指挥下,隐隐形成了某种绞杀阵势,进退之间,竟带有几分军阵的影子,威力倍增。 那摄魂魔音更是无孔不入,直贯脑海,试图瓦解众人的意志。那名中毒倒地的猎手,此刻已被沼液吞没,再无生息。 “结阵!向东南方向突围!”韦昆目眦欲裂,嘶声怒吼。他手中猎叉红光再起,显然是再次强行催动了请神之术,肌肉贲张,青筋暴起,一叉便将迎面扑来的三具尸傀扫飞出去,砸入黑色沼液之中,激起漫天恶臭的浪花。其他猎手也背靠背,挥舞兵刃,死死抵挡,但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疲态与绝望。在这等绝境中,个人的勇武显得如此渺小。 赵清真立于阵中,归尘剑悬于身前,暗金色的剑光如同一盏在狂风中摇曳的孤灯,将小队方圆数丈的瘴气与魔音勉强隔绝在外。他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嘴角甚至溢出了一丝鲜血。强行催动剑意领域,同时抵御魔音与瘴气,还要分心寻找破局之法,对他尚未恢复的身体是极大的负担。 但他眼神依旧沉静,如同古井深潭。归墟意境全力运转,不仅在于防御,更在于“感知”。他能清晰地“看”到,那灰袍巫祭并非孤身一人,其气息与这片鬼哭林、与那不断涌出的尸傀、与地底弥漫的黑色沼液紧密相连,他就像是这个邪恶阵法的“阵眼”与“能量转换器”。强行攻击他,必然会遭到整个阵法的疯狂反扑。 而且,他感觉到,在灰袍巫祭身后,那瘴气最浓郁的林地深处,还有几道隐晦而强大的气息在蛰伏,如同等待猎物力竭的毒蛇。贸然突进,只会陷入更深的包围。 “不能硬拼,必须找到此阵的‘生门’或者说……能量循环的节点!”赵清真心念电转,神识如同最精细的触须,沿着那无形的能量脉络逆向追溯。 归墟意境在此刻展现了其玄妙之处。它并非强行冲击阵法,而是如同水银泻地,悄然渗透,感知着阵法能量流动中的“滞涩”与“不谐”之处。万物皆有其理,邪阵亦不例外,其运转绝非完美无瑕。 突然,他神识捕捉到东南方向,约百步之外,一处看似寻常的、生长着几株畸形怪树的土坡,那里的能量流动出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涡旋”!仿佛是整个阵法能量输出的一个次要节点,因为过度抽取力量支援主阵眼(灰袍巫祭)和围剿他们,而变得有些不稳定! “东南,百步,怪树下!是阵法薄弱点!”赵清真大喝,同时双手急速掐诀,体内残存真元不顾一切地涌入归尘剑! “北斗伏魔,剑气化龙!给我开!” 他不能再保留!归尘剑发出一声震彻山林的龙吟!剑格北斗七星异色宝石光华大放,引动周天星力(虽被瘴气遮蔽,但冥冥中的联系仍在)!一道凝练无比、由无数细小星辰剑气组成的暗金巨龙,咆哮着从剑身中冲出,并非攻向灰袍巫祭,而是直扑东南方向那处能量涡旋! 这一剑,汇聚了赵清真此刻所能调动的全部力量,更是蕴含了他对“归墟”中“动”与“破”的理解,虽非“万籁寂”那般涉及本源法则,但其纯粹的破坏力与穿透力,在炼神还虚中期境中,已属顶尖! “什么?!你想破阵?!”灰袍巫祭显然没料到赵清真在如此围攻下,还能如此精准地找到阵法节点,并且爆发出如此强悍的一击!他惊怒交加,想要调动阵法之力拦截,但大部分力量正用于维持尸傀围攻和魔音侵蚀,仓促之间,竟有些调度不及! 暗金剑龙以摧枯拉朽之势,瞬间冲破了沿途试图阻挡的尸傀和瘴气屏障,狠狠撞在了那处生长着畸形怪树的土坡上! 轰隆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土坡炸开,露出了下面一个由无数骸骨和黑色晶石垒砌的、约莫一人高的诡异祭坛!祭坛上刻画着扭曲的符文,正不断汲取地脉阴煞,转化为阵法的能量。此刻被剑龙正面击中,祭坛瞬间布满裂痕,上面的符文光芒急剧闪烁,随即轰然崩塌! 如同堤坝被炸开了一个缺口,整个鬼哭林大阵的能量循环猛地一滞! 那汹涌的黑色沼液停止了上涨,甚至开始缓缓消退。不断涌出的尸傀动作变得僵硬、迟滞,眼中的鬼火明灭不定。摄魂魔音也出现了瞬间的中断! “就是现在!突围!”韦昆狂喜,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如同猛虎出闸,率领猎手们向着东南炸开的缺口猛冲过去!猎叉挥舞,刀光闪动,将那些失去阵法支持的、行动呆滞的尸傀如同砍瓜切菜般撕碎! 灰袍巫祭气得哇哇大叫,法杖猛顿地面,试图稳定阵法,但那崩塌的节点严重影响了大阵的运转,短时间内难以恢复。他身后那几道蛰伏的气息也终于按捺不住,如同鬼魅般从瘴气中窜出,竟是三名身着漆黑骨甲、手持奇形弯刀、气息阴冷堪比狼煞的“巫卫”!他们一言不发,身形如电,直扑正在突围的小队,试图将其拦截! “你们的对手是我!” 赵清真冷哼一声,虽然体内一阵空虚,但他强提精神,归尘剑化作一道游弋的暗金闪电,瞬间拦住了那三名巫卫!剑光闪烁间,与三把弯刀激烈碰撞,发出连绵不绝的金铁交鸣之声!他以一敌三,剑法展开,如星河倒卷,又如归墟吞噬,虽不能立刻取胜,却将三名巫卫死死缠住,为韦昆等人的突围创造了宝贵的时间。 韦昆等人趁机冲出了尸傀的重围,消失在了东南方向的密林之中。 眼见猎物大部分逃脱,灰袍巫祭暴跳如雷,将怒火全部倾泻到赵清真身上:“杀了这个道士!抽魂炼魄!” 三名巫卫攻击更加疯狂,刀法诡谲狠辣,招招不离赵清真要害。周围的尸傀也再次在阵法残存力量的驱动下,缓缓围拢过来。 赵清真压力陡增,归尘剑舞动如轮,将自身守得密不透风,但气息已开始紊乱,剑光也不复之前璀璨。他心知不能再恋战,必须尽快脱身。 他目光扫过那因节点被毁而气息不稳的灰袍巫祭,心中一动,一个冒险的计划浮现。 他故意卖了个破绽,让一名巫卫的弯刀擦着他的左臂划过,带起一溜血花。同时,他闷哼一声,身形向后踉跄,似乎力有不逮。 “他不行了!拿下他!”灰袍巫祭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喜色,下意识地向前踏出几步,想要亲自出手。 就是现在! 赵清真眼中精光爆射,那踉跄的身形猛地稳住!他并指如剑,并非攻向巫卫,而是凌空点向自己喷出的那溜鲜血! “血衍灵踪,归尘引路!遁!” 他以自身精血为引,混合归尘剑意与残存真元,施展出了一门极其耗费本源的血遁之术!只见那溜鲜血瞬间化作一道淡金色的血雾,将赵清真周身包裹! 下一刻,血雾炸开,赵清真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凭空消失在了原地! 三名巫卫的弯刀斩在了空处,凌厉的刀气将地面划出深深的沟壑。 灰袍巫祭扑了个空,神识疯狂扫视,却只捕捉到一丝迅速远去的、带着归尘剑意的空间波动,方向正是东南! “混账!追!他用了血遁,跑不远!”灰袍巫祭气得几乎吐血,没想到煮熟的鸭子还能飞了!他立刻带着三名巫卫和部分尸傀,向着赵清真遁走的方向急追而去。 然而,赵清真的血遁之术融合了归墟意境,其遁走轨迹缥缈难测,并非直线。加之他对山林气机的感应远超常人,几个转折,便彻底消失在了茫茫林海与尚未完全散去的瘴气之中。 一口气遁出数十里,确认暂时摆脱了追兵,赵清真才在一处隐蔽的山涧旁显出身形。他刚一站定,便忍不住又喷出一口鲜血,脸色惨白如纸,气息萎靡到了极点。血遁之术对身体的负担极大,尤其是他本就重伤未愈。 他踉跄着走到涧边,掬起一捧冰冷的山泉水喝下,又取出薛慕华给的绿色药粉洒在左臂的伤口上,一阵清凉之意传来,血很快止住。但他知道,内里的创伤更需要调息。 他不敢在此久留,强撑着寻了一处藤蔓遮蔽的岩缝,钻了进去,布下简单的隐匿符箓,这才盘膝坐下,全力运转《全真大道歌》,引导那微薄的真元修复受损的经脉与道胎。 这一次的伤势,比之前更加严重。强行爆发、血遁、以及最后硬接巫卫攻击留下的阴寒刀气,都在侵蚀着他的根本。归墟意境自主护体,缓缓化去刀气,但那过程如同钝刀割肉,痛苦异常。 时间一点点过去,岩缝外天色渐暗。赵清真沉浸在深层次的疗伤中,对外界的感知降到了最低。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某种规律的马蹄声和甲叶摩擦声,隐隐从山涧下游传来,将他从入定中惊醒。 他心中一动,收敛全部气息,如同化作一块岩石,悄然将神识探出岩缝。 只见月色下,一队约莫二十人的骑兵,正沿着山涧边缘的小径缓缓而行。这些骑兵装束奇特,并非朝廷官兵,也非寻常山民。他们身着暗沉色的皮甲,外罩着某种野兽皮毛制成的斗篷,脸上涂抹着黑绿相间的油彩,看不清面容。他们骑乘的也非战马,而是一种体型稍小、却更加矫健灵活、蹄声极轻的滇马。每人腰间都佩着弯刀,背后背着强弓硬弩,眼神锐利如鹰,行动间悄无声息,带着一股久经沙场的悍勇与肃杀之气。 更引人注目的是,他们队伍中还有两名穿着类似巫祭袍服,但颜色更深、符文更复杂的老者,以及一辆由两匹滇马拉着的、覆盖着黑布的囚车!囚车之中,隐约可见一个被符文锁链捆绑的身影,气息微弱,却带着一种……令赵清真体内归墟意境微微波动的熟悉感? 是狼兵!而且是装备精良、似乎执行着特殊任务的狼兵小队!那囚车中的人是谁?为何会让他有熟悉之感? 赵清真心中疑窦丛生。他记得周文渊曾提过,桂西一些土司麾下的狼兵或可争取,但眼前这支小队,透着一股邪异和神秘,与那峒寨联军中的狼兵气质截然不同。尤其是那两名老者,身上散发出的气息,阴冷而晦涩,与巫神教颇有几分相似,但又似乎有所不同。 难道……有土司已经暗中投靠了巫神教?还是说,这支狼兵另有所图? 他屏息凝神,仔细观察。只见那支小队在山涧一处较为开阔的地方停了下来,似乎是在短暂休整。两名老者走到囚车旁,低声交谈着,用的是一种赵清真听不懂的土语。其中一人取出一个黑色的葫芦,拔开塞子,对着囚车方向念念有词,一股更加浓郁的封印之力笼罩了囚车。 就在这时,囚车中那身影似乎挣扎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带着痛苦与不屈的闷哼。 就是这一声闷哼,让赵清真脑海中如同闪电划过!他终于辨认出了那熟悉感的来源——那是与他交手数次,对狼煞之力极为敏感的、属于冯三界传承者的独特气息!而且,比韦昆更加精纯、更加古老! 是冯三界一脉的重要人物?!竟然被俘虏了?! 赵清真心中剧震。冯三界传承在广西民间影响巨大,是对抗山精野怪、邪术蛊毒的重要力量。其重要人物被俘,而且是由这支疑似与巫神教有关的狼兵押送,这背后隐藏的信息,足以让人心惊! 他必须弄清楚怎么回事! 第一百六十章 暗夜潜踪 山涧幽寂,月华如水,却洗不尽那支神秘狼兵小队带来的肃杀与诡秘。 赵清真藏身岩缝,气息与山石草木融为一体,归墟意境自然流转,将他的一切生命体征与能量波动都收敛到近乎虚无的状态。他如同一个冰冷的旁观者,目光穿透藤蔓的缝隙,牢牢锁定着下方休整的队伍。 那两名身着深色巫祭袍服的老者,显然地位尊崇。他们并未与普通狼兵交谈,只是偶尔用那晦涩的土语低声交换几句,目光不时扫过囚车,带着一种审视与谨慎。其中那名手持黑色葫芦的老者,在加固了囚车的封印后,便盘膝坐在一旁,闭目养神,但周身隐隐散发出的精神力场,如同无形的蛛网,笼罩着整个临时营地,显然是在警戒。 另一名面容枯槁、眼眶深陷的老者,则从怀中取出一张绘制在某种兽皮上的地图,借着月光与另一名看似头领的狼兵军官低声商议着什么。那军官身形精悍,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从额角一直延伸到下颌,眼神锐利如鹰,偶尔抬头望向西南方向时,目光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狂热与……敬畏? 赵清真听不懂他们的语言,但从他们的神态、动作,尤其是那囚车上熟悉的冯三界传承气息,几乎可以断定,这支狼兵绝非善类,与巫神教脱不了干系,甚至可能就是隶属于某个已经投靠巫神教的土司麾下! “必须救出囚车中的人!”赵清真心念电转。此人身份至关重要,不仅能了解更多关于冯三界传承与巫神教勾结的内幕,更可能成为对抗巫神教的重要助力。但眼下他伤势沉重,真元枯竭,强行出手无异于以卵击石。 他需要等待,需要一个绝佳的机会。 时间一点点流逝,月上中天。山涧中寒气渐重,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狼兵们沉默而警惕的脸庞。那两名老者似乎达成了共识,收起地图,示意队伍准备启程。 机会来了!在队伍移动、人员注意力转移的瞬间,往往是警戒最松懈的时刻! 赵清真深吸一口气,压下体内的剧痛与虚弱,将薛慕华给他的那枚红色药丸含在口中,并未立刻吞下。他需要精确计算药效发作的时间。同时,他悄然取出几张得自黑煞宫、品质一般的隐匿符和扰乱符,以残存的神识之力小心激发。 就在狼兵们纷纷起身,整理鞍鞯,准备拉动囚车的那一刻—— 赵清真动了! 他并未直接冲向囚车,而是如同鬼魅般沿着岩壁阴影,悄无声息地滑向队伍侧后方,那里是几名负责断后的狼兵所在。他指尖轻弹,几张扰乱符如同被风吹动的落叶,悄无声息地贴在了那几名狼兵身后的岩石和树干上。 嗡! 微不可察的能量波动一闪而逝。 那几名狼兵只觉得脑后微微一凉,仿佛被夜风吹拂,下意识地回头张望,却什么也没发现。但就是这么一瞬间的分神,他们的感知出现了极其短暂的空白。 与此同时,赵清真将含在口中的红色药丸猛地咽下! 轰! 一股灼热狂暴的药力瞬间在他干涸的经脉中炸开!如同久旱逢甘霖,又如同烈火烹油!原本萎靡的气息陡然暴涨,枯竭的真元瞬间恢复了三四成,甚至比他全盛时期更加汹涌澎湃!但随之而来的,是经脉传来撕裂般的胀痛感,以及一种神魂仿佛要燃烧起来的炽热! 这是透支潜力换来的力量,短暂而危险! 药力加持下,赵清真的身影快如闪电,几乎化作一道若有若无的青烟,利用那几名狼兵分神的刹那,从他们视线的死角猛地窜出,目标直指那辆覆盖着黑布的囚车! 他的动作轻盈如羽,落地无声,归墟意境全力运转,不仅隐匿自身,更试图干扰近处敌人的感知。 然而,那两名巫祭老者绝非易与之辈!几乎在赵清真动身的同一时间,那名闭目养神的老者猛地睁开了眼睛,深陷的眼眶中爆射出两道幽绿色的精光! “有老鼠!”他沙哑地厉喝一声,手中黑色葫芦毫不犹豫地对准赵清真冲来的方向!葫芦口黑光涌动,一股阴冷刺骨、带着强烈束缚与侵蚀力量的黑色气流喷薄而出,如同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蟒! 另一名枯槁老者也反应极快,干瘦的手指急速划动,在空中勾勒出一个扭曲的鬼首符文,厉啸着射向赵清真!那鬼首符文迎风便长,张开大口,发出无声的魂啸,直攻神魂! 那名刀疤脸狼兵头领更是怒吼一声,腰间弯刀已然出鞘,刀光如匹练,带着惨烈的杀气,后发先至,封住了赵清真可能躲避的路线! 三名高手的合击,瞬间将赵清真逼入绝境!尤其是那黑色气流与鬼首符文,蕴含着诡异的巫毒与神魂攻击,远比单纯的物理攻击更难应付! 换做平时,赵清真或可凭借归尘剑与精妙身法周旋,但此刻他依靠药力强提修为,境界不稳,又身受重伤,硬接之下,非死即残! 危急关头,赵清真的道心却愈发空明冷静。他深知自己的目的不是杀人,而是救人! 面对这必杀之局,他竟不闪不避,前冲之势不减反增!归尘剑甚至没有出鞘,只是被他握在手中,剑鞘指向那喷涌而来的黑色气流和鬼首符文! “归墟——纳!” 他低喝一声,将刚刚恢复的磅礴真元,连同那红色药丸带来的狂暴药力,尽数注入归尘剑鞘,引动那玄奥的归墟意境!剑鞘之上,那暗金色的纹路骤然亮起,并非散发光芒,而是形成了一個微型的、向内塌陷的混沌漩涡! 那足以腐蚀金铁的黑色气流和那无声咆哮的鬼首符文,在接触到剑鞘前端混沌漩涡的刹那,竟如同遇到了无底深渊,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强行拉扯、吞噬了进去! 归尘剑鞘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嗡鸣,剧烈震颤起来!赵清真更是浑身剧震,脸色瞬间由苍白转为潮红,又迅速褪去,变得如同金纸!强行以剑鞘容纳、化解两名巫祭的合力一击,对他而言负担极大,几乎瞬间就耗去了药力恢复的大半真元,更是引动了旧伤,喉头一甜,险些又喷出血来! 但他争取到了这电光石火的刹那! 借着对方攻击被“归墟-纳”强行吸收、产生的微小凝滞,以及刀疤脸头领刀势用老的那一丝空隙,赵清真如同游鱼般,以毫厘之差从刀光边缘擦过,身形一矮,已然扑到了囚车之下! “拦住他!”刀疤脸头目又惊又怒,变招极快,弯刀顺势下劈!两名巫祭也反应过来,再次催动法术! 然而,赵清真的目标从来不是他们,也不是囚车本身!他并指如剑,指尖凝聚着最后一丝精纯的归尘剑意,并非斩向囚车的铁栏,而是精准无比地点在了囚车底部,那捆绑着囚犯双脚的、刻画着符文的玄铁锁链的某个连接节点上! 嗤——! 一声轻响,那看似坚不可摧的符文锁链,在蕴含着“万法归尘”真意的剑指下,应声而断! “走!” 赵清真低喝一声,不顾身后袭来的刀光与巫术,左手猛地探入囚车底部,抓住那囚犯的脚踝,运起最后的气力,将其猛地从囚车底部破损的栅栏缝隙中拖了出来!同时右脚狠狠踹在囚车轱辘上,沉重的囚车猛地向后滑去,恰好挡住了刀疤脸头目追击的路线! 这一切发生在兔起鹘落之间,从赵清真暴起发难,到破解合击、断锁救人、阻碍追兵,不过两三个呼吸的工夫! 直到那囚犯被拖出囚车,狼狈地滚落在地,周围的狼兵才彻底反应过来,怒吼着围拢上来! “带上他,走东南!”赵清真对那刚刚脱困、尚且有些茫然的囚犯低喝一声,自己则猛地转身,归尘剑终于铿然出鞘!虽然剑光黯淡,但那凛然的剑意与决死的气势,依旧让冲在最前面的几名狼兵动作一滞! 那囚犯也是个经验丰富之辈,虽身受重伤且被封印部分力量,但求生的本能让他瞬间明白了局势。他看了一眼挡在身前、浑身浴血却挺立如松的蓝袍道士,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没有废话,强提一口气,转身便向着东南方向的密林踉跄冲去! “想走?留下吧!”枯槁老者面目狰狞,双手一合,地面突然窜出数条由阴影构成的触手,缠绕向逃跑的囚犯!持葫芦的老者则再次举起葫芦,一股更加浓郁的黑色煞气凝聚,显然要发动更强的攻击! 刀疤脸头目更是怒极,一脚踢开碍事的囚车,弯刀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直取赵清真头颅! 面对三方夹击,赵清真已然油尽灯枯。红色药丸的药效正在急速消退,强烈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涌来,眼前阵阵发黑。 但他不能退!至少,要为那逃走的囚犯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归尘剑横于胸前,竟是要以残躯硬撼这必杀之局!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啾——咻!” 一支响箭,带着尖锐的呼啸,如同流星般从东南方向的密林深处射来!并非射向任何人,而是精准无比地射在了狼兵营地中央的篝火上! 轰! 篝火猛地炸开,火星四溅,烟雾弥漫!瞬间扰乱了所有人的视线! 紧接着,密林中传来一声中气十足、带着凛然正气的怒吼: “何方妖人,敢伤我道友!冯三界在此,邪魔受死!” 随着这声怒吼,一股磅礴、灼热、带着山林霸主般威严的气息,如同狂风般从林中席卷而出!隐约可见一个魁梧的身影,手持一柄燃烧着赤红火焰的巨斧,如同战神降临,轰然撞入狼兵阵中! 是援军!而且是真正的冯三界传承高手! 与此同时,数道矫健的身影如同猎豹般从不同方向窜出,箭无虚发,精准地射向那两名巫祭和狼兵头目,逼得他们不得不回防自保! 赵清真压力一轻,心中顿时了然,定是韦昆等人突围后,设法寻来了强援!他不敢怠慢,趁着这突如其来的混乱,强提最后一丝力气,身形向后急退,没入黑暗的林中。 那刚刚脱困的囚犯,也被两名及时出现的猎手扶住,迅速向密林深处撤去。 “混账!追!”刀疤脸头目气得暴跳如雷,想要追击,却被那手持火焰巨斧的魁梧身影死死拦住,战作一团。两名巫祭也被林中射出的冷箭和突然出现的其他高手缠住,一时脱身不得。 混乱的厮杀声在山涧中回荡,打破了夜的宁静。 赵清真踉跄着在密林中穿行,身后的厮杀声渐渐远去。药效彻底消退,那透支带来的恐怖虚弱感如同无数根针扎遍全身,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棉花上,眼前金星乱舞,几乎要栽倒在地。 就在他即将支撑不住时,一双有力的手臂扶住了他。 “道长!你怎么样?”是韦昆焦急的声音。 赵清真抬眼,看到韦昆那张关切而疲惫的脸,以及旁边几名同样带伤的猎手,还有那位刚刚脱困、正被两人搀扶着、面色苍白却眼神锐利如鹰隼的中年囚犯。 “无妨……快走……此地不宜久留……”赵清真艰难地说道,声音微弱。 “跟我来!这边有隐蔽处!”韦昆毫不犹豫,背起几乎虚脱的赵清真,在那名中年囚犯的指引下,一行人迅速消失在密林深处,只留下身后那片依旧传来厮杀与怒吼的山涧。 这一次短暂的接触与营救,虽然成功,却也让赵清真真切感受到了巫神教渗透之深、势力之广,连一些土司麾下的狼兵都可能已被其掌控。前路的艰险,远超想象。 第一百六十一章 薪火明路 黑暗,再次包裹了赵清真。 但与上次在黑山重伤后的沉寂不同,这一次的黑暗更加深沉,带着一种透支生命本源后的枯竭与冰冷。红色药丸的副作用如同反噬的恶魔,疯狂啃噬着他仅存的生机。经脉如同被烈火灼烧后又投入冰窟,剧痛与麻木交替袭来。道胎黯淡无光,近乎停滞,连归墟意境都变得晦涩难明,仿佛随时会彻底消散。 他感觉自己像一盏油尽灯枯的残灯,在寒风中摇曳,随时可能熄灭。 然而,一点微弱的暖意,始终护持着他的心脉。那暖意并非来自他自身,而是外界源源不断渡入的一股精纯、温和、却又带着山林野性与灼热气息的力量。这股力量与他体内的归墟意境截然不同,充满了生机与活力,如同冬日里的篝火,顽强地对抗着那侵蚀一切的冰冷与死寂。 是韦昆?不,韦昆的力量虽同源,却远没有如此精纯磅礴。 是那位被他救出的囚犯? 意识在无尽的黑暗与这点微弱的暖意中沉浮,不知过了多久,赵清真终于再次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饱经风霜、棱角分明、不怒自威的中年男子的面孔。他约莫五十岁上下,古铜色的皮肤上刻满了岁月的痕迹与风霜的磨砺,一双眼睛如同鹰隼般锐利,此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与疲惫。他盘膝坐在赵清真对面,双掌抵在赵清真背心,那股精纯灼热的暖流正源源不断地从他体内渡来。 正是那位被救出的冯三界传人。 赵清真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狭小而干燥的山洞中,洞口被藤蔓和树枝巧妙遮蔽,仅有几缕天光透入。韦昆和几名猎手守在洞口附近,神色警惕,见到赵清真苏醒,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道长,你醒了!”韦昆惊喜地低呼。 那中年男子也缓缓收功,额角隐见汗珠,显然为赵清真疗伤消耗不小。他收回双掌,目光沉静地看着赵清真,抱拳一礼,声音洪亮而沉稳:“在下钟离炎,浔州冯三界公座下掌火使。多谢道长舍命相救之恩!” 他的官话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但字正腔圆,自有一股威严气度。 “钟离先生……客气了。”赵清真声音沙哑微弱,试图坐起,却浑身无力。他内视自身,情况依旧糟糕,但比昏迷前好了太多,至少那冰冷的死寂感被驱散了,经脉中多了一丝微弱的、带着暖意的生机在缓缓流淌,显然是钟离炎的功劳。“若非先生以真元相护,贫道恐已道消身殒。” 钟离炎摇了摇头,神色凝重:“道长言重了。若非你冒死相救,钟某此刻已成巫教祭品。你伤势极重,本源受损,切莫妄动真气。”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痛惜,“那红色药丸,乃是虎狼之药,虽能短暂激发潜力,但无异于饮鸩止渴。道长日后万万不可再用了。” 赵清真苦笑一下,若非情势危急,他又何尝愿意如此。他看向钟离炎,问道:“钟离先生,你为何会被那支狼兵囚禁?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提到此事,钟离炎脸上顿时笼罩上一层寒霜,眼中怒火升腾:“那支狼兵,是归顺了巫神教的田州土司侬智高手下的‘黑獠卫’!那两名老鬼,是巫神教安插在侬智高身边的‘阴祭’和‘毒祭’!” “田州土司侬智高?!”韦昆在一旁失声惊呼,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他……他竟然投靠了巫神教?瓦氏夫人知道吗?” 田州瓦氏夫人,正是田州土司的实际掌控者,以贤明和忠勇著称,其麾下狼兵在抗倭中屡立战功。若其夫侬智高暗中投靠巫神教,这无疑是惊天噩耗! 钟离炎沉重地点了点头:“瓦氏夫人……恐怕已被软禁或控制了。我此次离开浔州,本是听闻桂西异动,特来寻访瓦氏夫人商议应对巫神教之事,不料刚到田州地界,就遭了黑獠卫和那两个老鬼的暗算!他们似乎早就知道我的行踪!” 他拳头紧握,骨节发白:“巫神教对我冯三界一脉忌惮已久,一直想除之而后快。他们囚禁我,是想逼问出三界公传承的核心秘法,尤其是请‘三界爷’真身降世的法门,并想以我为饵,引出更多三界公的信徒加以剿灭!” 赵清真与韦昆对视一眼,心中皆是一沉。情况比想象的还要糟糕。巫神教不仅势力庞大,更是已经开始渗透、控制地方土司势力,剪除异己!连田州这等重要的力量都可能落入其掌控,整个桂西的局势已然岌岌可危。 “钟离师叔,”韦昆改了称呼,语气焦急,“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巫神教势大,又有土司狼兵助纣为虐,我们……” 钟离炎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目光重新变得坚定:“慌什么!三界公传承若干年,什么风浪没见过!巫神教倒行逆施,勾结外魔,祸乱苍生,必不长久!” 他看向赵清真,眼神中带着一丝敬佩与决然:“赵道长,你于黑山力斩黑山老祖,又冒死救钟某脱困,乃我桂西万千生灵之恩人!更是对抗巫神教之脊梁!钟某不才,愿奉道长为首,整合三界公残留信众,联络各方志士,共抗邪教!” 他这番话掷地有声,充满了江湖豪杰的义气与担当。冯三界一脉在广西民间根基深厚,若能得其全力支持,无疑是一股强大的助力。 赵清真心中感动,但并未被冲昏头脑。他挣扎着靠坐在岩壁上,缓声道:“钟离先生高义,贫道感激。然则巫神教根基深厚,其总坛‘幽冥峒’更是神秘莫测。欲要对抗,非一朝一夕之功,需从长计议。” 他顿了顿,继续道:“当务之急,有三。其一,稳定黑山净化域场,绝不能让兵主核心落入巫神教之手,或失控为祸。其二,设法查探田州虚实,若有可能,救出瓦氏夫人,瓦解巫神教对狼兵的控制。其三,联合一切可联合之力,包括周文渊先生代表的官府文脉、盘阿公代表的各族巫傩传承、薛先生所在的冥医谷,乃至所有不愿屈服于巫神教的土司、寨峒。” 钟离炎仔细听着,频频点头:“道长思虑周详,钟某佩服!黑山之事,我虽未亲见,但听韦昆所言,道长以无上道法构筑净化域场,实乃功德无量之举!田州之事,我比较熟悉,可派人暗中联络旧部,查探消息。至于联合各方……”他沉吟片刻,“浔州、柳州一带,尚有不少忠于三界公、未被巫神教侵蚀的寨峒和猎户,我可设法联络。另外,庆远府那边,似乎也有一股势力在暗中抵抗巫神教,领头者好像是个叫……‘蓝凤凰’的瑶族头人?” “蓝凤凰头人已与我们会盟。”赵清真确认道,“如今正在黑山协助驻守。” “太好了!”钟离炎精神一振,“如此看来,我们并非孤军奋战!” 接下来几日,赵清真便在钟离炎的护持下,于这隐秘山洞中静心疗伤。钟离炎所修的《三界焚天功》至阳至刚,蕴含山林生机,对修复赵清真受损的经脉与本源有奇效。加之薛慕华留下的丹药辅助,赵清真的伤势恢复速度远超预期。 虽然真元恢复依旧缓慢,道胎的修复更是水磨工夫,但至少行动已无大碍,不再有性命之虞。更重要的是,在与钟离炎的真元交融、共同对抗伤势的过程中,赵清真对“生”与“火”的意境有了新的感悟。归墟并非只有寂灭,寂灭之后,亦有新生之火可以燃起。这对他的归墟意境是一种难得的补充与平衡。 而钟离炎也从赵清真那里得知了更多关于巫神教“幽冥峒”以及兵主核心的详细信息,神色愈发凝重,同时也对赵清真的来历与修为更加敬佩。 这一日,赵清真伤势稳定,决定返回黑山。钟离炎需留下来联络旧部,探查田州消息,约定待时机成熟,便前往黑山与众人会合。 临别前,钟离炎将一枚赤红色的、形似火焰的玉佩交给赵清真:“道长,此乃‘三界火符’,乃我传承信物。持此符,可见我三界公一脉大部分头人信众,他们见此符如见我本人。若有急事,亦可凭此符感应到我的大致方位。” 赵清真郑重接过,感受到玉佩上传来的温热与一股纯阳正气,知道此物非同小可,谢过收好。 韦昆挑选了两名最机灵的猎手,跟随钟离炎留下作为联络和帮手,自己则与其余猎手护送赵清真返回黑山。 再次踏上归途,赵清真的心情与来时已然不同。虽然前路依旧迷雾重重,强敌环伺,但他不再是孤身一人。身后有周文渊、盘阿公、薛慕华这样的同道,如今又有了钟离炎代表的冯三界一脉作为盟友,更汇聚了那峒寨联军等民间力量。 薪火相传,希望不灭。 他抬头望向黑山方向,目光穿透层层山峦,仿佛看到了那在混沌光晕中缓缓旋转的兵主核心,看到了那座凝聚了众人心血、正在悄然运转的净化域场。 还有那隐藏在西南深处、更加神秘恐怖的“幽冥峒”。 他知道,巫神教的风暴,越来越猛烈了。但他道心坚定,手中的归尘剑,亦将再次为守护这方水土而出鞘。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万秽围山 返回黑山的路途,比来时更加紧迫。赵清真虽伤势稳定,但修为十不存一,仅能维持基本的行动与敛息,再也无法像之前那般御风疾行。韦昆等人小心护卫,专挑人迹罕至的险峻小路,避开可能存在的巫神教眼线。 沿途所见,令赵清真心头愈发沉重。越靠近黑山区域,空气中弥漫的那股由净化域场带来的、微弱的平和气息,似乎正被一种新的、更加躁动不安的阴霾所侵蚀。山林间的鸟兽显得惊惶不安,偶尔能看到一些小型动物莫名死亡的尸体,伤口处缠绕着淡淡的黑气,与鬼哭林中那些尸傀身上的气息有几分相似,却又更加隐晦歹毒。 “是疫病之源……巫神教在散播毒瘴和诅咒!”韦昆经验丰富,检查了一具麂子的尸体后,脸色难看地说道,“他们在污染这片土地,削弱净化域场的力量,也是在警告和恐吓周边的寨峒!” 赵清真沉默点头。巫神教的反扑,比他预想的来得更快,也更不择手段。这不仅仅是军事上的围攻,更是一场针对生灵与环境的系统性毒害。 经过数日小心翼翼的跋涉,黑山那熟悉的、如同巨兽匍匐的轮廓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然而,远远望去,黑山外围上空,原本因净化域场而略微清明的天空,此刻却笼罩着一层不祥的、灰中带黑的浑浊云气,如同一个巨大的、正在缓慢收缩的毒瘴之环,将黑山核心区域隐隐包围。云气之中,隐约可见一些盘旋的黑点,似乎是驯化的妖禽在巡逻。 “他们已经包围了这里!”一名猎手失声道,语气中带着惊恐。 韦昆握紧了猎叉,看向赵清真:“道长,我们怎么进去?” 赵清真凝神感应。他与净化域场核心有着微妙的联系,能感觉到域场仍在运转,但如同在狂风巨浪中挣扎的孤舟,能量波动变得极其紊乱和不稳定。域场外围,充满了各种混乱、恶意的能量气息,显然是巫神教布下的封锁线与攻击阵地。 “正面突破不可能。”赵清真冷静分析,“我们人少,我伤势未愈,硬闯只是送死。必须找到他们包围圈的薄弱处,或者……利用他们对净化域场的忌惮。” 他回想起构筑净化域场时,对周边地脉气机的感应。巫神教的封锁大阵虽然严密,但必然有其能量节点和相对薄弱的衔接处,尤其是靠近净化域场边缘的地方,域场的净化之力会对他们的邪阵产生持续的干扰。 “绕到黑山西北侧,那里有一条地下暗河出口,气机比较混乱,而且靠近净化域场的边缘,他们的封锁应该会相对薄弱。”赵清真做出了决定。 一行人悄无声息地绕向黑山西北。果然,越靠近西北侧,空气中那股污浊的瘴气似乎淡了一些,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冷潮湿的寒意,以及一种被无数双眼睛窥视的毛骨悚然之感。 这里的地形更加复杂,遍布溶洞和深涧。巫神教的明哨暗桩确实少了一些,但各种恶毒的陷阱和预警禁制却更加密集隐蔽。韦昆和猎手们打起十二分精神,凭借着对山林的熟悉和赵清真那微弱但精准的神识指引,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小心翼翼地避开一个个致命的陷阱。 在一个布满苔藓的溶洞入口处,他们遭遇了第一波真正的阻击。不是尸傀,也不是狼兵,而是数十只体型巨大、通体漆黑、复眼闪烁着红光的“鬼面蜘蛛”!这些蜘蛛显然是经过邪术培育,不仅能喷射坚韧粘稠、带有剧毒的蛛网,其嘶鸣声更能扰乱心神,爪子锋利如刀,行动迅捷如风。 “小心!是‘蛊蛛’!它们的毒能腐蚀真元!”韦昆低吼警示,猎叉挥舞,赤红光芒闪烁,将一张迎面罩来的毒网烧穿。 猎手们也各施手段,箭矢、飞刀、短矛齐出,与蜂拥而出的蛊蛛战成一团。这些蛊蛛极其难缠,外壳坚硬,行动诡诈,更兼数量众多,一时间竟将小队死死拖住。 赵清真没有出手,他保存着最后一点体力,神识却如同无形的雷达,扫描着整个战场。他注意到,这些蛊蛛的行动并非完全自主,它们似乎受到溶洞深处某种意志的遥控,攻击颇有章法。 “洞内有操控者!”赵清真高喝,并指如剑,一道微弱的归尘剑意如同无形的细针,悄无声息地射入溶洞深处的黑暗之中! “啊!”一声短促的惨叫从洞内传出,那原本井然有序的蛊蛛群顿时出现了一阵混乱。 “冲进去!”韦昆抓住机会,一马当先,猎叉开道,猛地冲入溶洞!猎手们紧随其后,刀光闪动,将失去统一指挥的蛊蛛迅速清理。 溶洞并不深,尽头是一个稍大的洞窟,再往前就是另一边的出口,一个穿着黑袍、脸上纹着蜘蛛图案的巫神教徒倒在地上,眉心一点红痕,已然毙命。旁边还有一个尚未完成的、以鲜血绘制的召唤法阵。 解决了这个暗桩,小队不敢停留,迅速穿过溶洞,进入了黑山外围与净化域场影响范围的交界地带。 这里的景象更加诡异。一边是巫神教布置的、弥漫着污浊瘴气与死亡气息的邪阵区域,草木枯败,岩石染毒;另一边则是净化域场影响下的、勉强保持着生机、空气相对清新的区域。两者之间,形成了一条泾渭分明、却又在不断相互侵蚀抵消的能量冲突带。 踏入净化域场影响范围的瞬间,赵清真只觉得浑身一轻,那股一直萦绕不去的压抑感和被窥视感减弱了许多。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由域场散发出的混沌平和气息,虽然微弱,却如同在污浊世界中开辟出的一片净土。 然而,这片“净土”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可以看到域场边缘的光膜在微微波动,不时有外界的污浊能量如同潮水般冲击上来,激起一圈圈涟漪。域场内部,原本应该稳定流转的巫傩符文和药石阵纹,光芒也显得有些明灭不定。 “快!去核心祭坛!”赵清真心中焦急,他能感觉到域场的核心正在承受着巨大的负荷。 一行人加快脚步,沿着熟悉的路径向黑煞宫方向奔去。越往深处,遇到的抵抗越强。不时有小队巫神教徒或操控的邪物从侧翼发动袭击,试图阻止他们回归核心。显然,巫神教也知道赵清真这个域场核心主持者的重要性,想要将他隔绝在外。 韦昆和猎手们拼死血战,身上添了无数伤口,才勉强护着赵清真冲破了层层阻截。 当那座经历过血战、如今被混沌光晕笼罩的黑煞宫终于出现在眼前时,众人都松了一口气,但心旋即又提了起来。 只见黑煞宫外围,已然筑起了一圈简易的防御工事。周文渊、盘阿公、薛慕华以及蓝凤凰等头人,正率领着留守的联军勇士,与一波数量远超之前的敌人激烈交战! 进攻方的构成极其复杂。有身披黑袍、施展邪术的巫神教徒;有动作僵硬、却力大无穷的各类尸傀;有来自投靠巫神教的土司麾下、装备精良的狼兵;甚至还有一些被蛊惑或控制的、双眼赤红、疯狂攻击的山精野怪!他们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向防御圈,各种邪法、毒箭、诅咒如同暴雨般倾泻在联军阵地上! 联军勇士们依托工事,在周文渊的浩然正气、盘阿公的巫傩祝福、蓝凤凰的毒术陷阱以及薛慕华不时撒出的、能暂时麻痹或削弱敌人的药粉支援下,拼死抵抗。每一刻都有人倒下,鲜血染红了焦黑的土地,怒吼声、惨叫声、法术碰撞声震耳欲聋。 战况极其惨烈,联军明显处于下风,防御圈在不断被压缩。 “赵道长回来了!”有眼尖的勇士看到了他们,发出了惊喜的呼喊。 这一声呼喊,如同给苦苦支撑的联军注入了一剂强心针!众人精神一振,反击的力度都加强了几分。 周文渊挥笔书写出一个巨大的“守”字,金光大放,暂时稳固了摇摇欲坠的正面防线,回头看到赵清真,眼中满是血丝却又带着欣喜:“赵道长!你终于回来了!” 盘阿公挥舞鸠杖,召唤祖灵之力击退一头试图冲破防线的山魈,气喘吁吁地道:“道长,域场核心压力太大,我们快撑不住了!” 薛慕华一边用银针封住一名重伤勇士的穴道止血,一边头也不抬地懒洋洋道:“再晚回来半天,就可以直接给我们收尸了。” 赵清真看着眼前惨烈的景象,看着那些浑身浴血却依旧死战不退的勇士,看着那在污浊能量冲击下苦苦支撑的净化域场光膜,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与责任感激荡在胸间。 他一步踏出,越过防线,来到阵前。尽管脸色苍白,气息微弱,但当他站定的那一刻,一股无形的、属于“归墟”意境的领域自然而然地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虽然范围不大,却瞬间将前方一片区域的邪气涤荡一空,让那些冲来的尸傀和邪教徒动作一滞! “贫道在此,邪魔休得猖狂!” 他的声音并不响亮,却清晰地传遍了战场,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沉静与不容置疑的决绝。 他目光扫过汹涌而来的敌军,最后落在那在混沌光晕中缓缓旋转、却明显波动加剧的兵主核心上。 他知道,最终的考验,来了。他必须立刻回归核心祭坛,稳住净化域场,否则前功尽弃,所有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韦昆,周先生,盘阿公,薛先生,蓝头人!外围交给你们!贫道去稳定域场核心!” 说罢,他不再理会身后的厮杀,身形化作一道淡淡的青烟,径直冲向那黑煞宫深处的祭坛! 在他身后,联军众人如同找到了主心骨,士气大振,爆发出更加强悍的战斗力,死死顶住了敌军疯狂的进攻。 而敌军之中,几道格外强大的气息,也同时锁定了赵清真没入黑煞宫的身影。一场围绕着净化域场核心的、更加残酷的攻防战,即将在宫殿深处爆发。 风雨如晦,然心灯不灭。守护之战,进入最惨烈的阶段。 第一百六十三章 度炼魔心 黑煞宫深处,祭坛之上。 混沌光晕剧烈波动,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中央那枚兵主核心不再是缓慢旋转,而是疯狂震颤,暗红与漆黑的光芒激烈冲突、迸溅,散发出令人窒息的狂暴煞气与不甘的怒吼。整个净化域场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五彩巫傩符文明灭不定,药石阵纹光泽黯淡,连周文渊那原本稳固的浩然正气都显得摇摇欲坠。 赵清真冲入此地的瞬间,便感觉仿佛撞入了一片能量的怒海狂涛!无处不在的兵主煞气、外界邪阵渗透的污浊能量、以及域场自身净化之力崩溃前最后的挣扎,交织成一片毁灭性的乱流,疯狂撕扯着他的肉身与神魂! “噗——!” 他本已脆弱不堪的身体如何能承受这等冲击?当即又是一口鲜血喷出,身形踉跄,几乎栽倒在地。视野模糊,耳中嗡鸣,唯有归尘剑插入地面支撑,才勉强稳住。 不能倒!绝不能倒! 他强行咽下喉头的腥甜,混沌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无比清晰——稳住域场!否则核心爆炸,所有人都将灰飞烟灭! 他艰难地抬起头,目光穿透混乱的能量流,死死锁定那枚躁动不安的兵主核心。归墟意境在本能的危机下再次被激发,如同一个饥渴的旅人,感应到了那庞大而混乱的“食粮”。 然而,这一次,他不再仅仅是被动地“化归”或防御。 一个更加疯狂、更加大胆,却又仿佛水到渠成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几乎被痛苦淹没的灵台! 既然域场已近崩溃,内外能量混乱不堪,何不……以这整个即将失控的域场为“炉”,以自身残存的归墟意境为“火”,以那狂暴的兵主核心为“薪”,进行一次前所未有的……强行炼化?! 不是缓慢净化,而是烈火烹油!不是引导磨灭,而是强行吞噬、熔炼! 这个念头一出,连他自己都感到一阵心悸。这无异于在悬崖边缘跳舞,一个不慎,便是玩火自.焚,神魂俱灭!但,眼下还有更好的选择吗?域场崩溃在即,外部强敌环伺,他已无路可退! “置之死地……而后生!” 赵清真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他猛地站直身体,不顾周身经脉传来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剧痛,双手急速掐动一个玄奥无比、仿佛引动万物终结与起源的法诀! 这不是全真法印,也不是龙门秘传,而是他在生死边缘,结合自身归墟意境与此刻绝境,福至心灵般领悟出的——归墟炼魔诀! “天地为鼎,归墟为炉!万法为柴,魔心为引!炼!” 他嘶声长啸,声震整个祭坛空间!随着法诀完成,他周身那微弱的归墟意境猛然暴涨!并非向外扩张,而是向内塌陷,以他自身为核心,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无形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混沌漩涡! 这个漩涡出现的刹那,整个祭坛空间内所有混乱暴走的能量——兵主煞气、外界邪能、溃散的巫傩之力、逸散的药石之气、乃至周文渊那残存的浩然正气——都如同受到了无法抗拒的吸引,疯狂地向着他汇聚而来,涌入那混沌漩涡之中! 轰隆隆——!!! 整个黑煞宫都在剧烈震动!祭坛地面寸寸龟裂,穹顶碎石簌簌落下! 赵清真成为了所有能量的焦点与风暴眼!那庞大的、足以瞬间湮灭炼神还虚后期修士的混乱能量洪流,疯狂涌入他的体内! “呃啊——!” 他发出了痛苦到极致的嘶吼,身体表面瞬间布满了裂痕,鲜血如同泉涌般渗出,将他染成一个血人!他的道胎在这恐怖的能量冲击下,如同狂风中的残烛,光芒急剧闪烁,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崩碎! 归尘剑发出凄厉的悲鸣,剑身剧烈震颤,仿佛在为主人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 然而,就在这看似必死无疑的绝境中,那归墟炼魔诀的玄妙开始显现! 涌入他体内的狂暴能量,并未立刻将他的肉身和道胎撑爆,而是被那混沌漩涡强行约束、压缩、引导!归墟意境如同最冷酷的熔炉之火,疯狂灼烧、分解着这些异种能量,磨去其暴戾的属性,剥离其混乱的意志,只留下最本源的、无序的“能量粒子”! 这个过程,如同将生铁投入洪炉,千锤百炼,去芜存菁!痛苦远超凌迟,但对能量本质的理解,对“归墟”真意的感悟,也在这极致的痛苦中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飙升! 他的肉身在崩溃与重塑的边缘反复挣扎,经脉一次次断裂又一次次在那混沌能量的冲刷下勉强粘合,变得更加宽阔而坚韧(尽管布满了裂痕)。他的道胎在能量的疯狂灌注下,不仅没有碎裂,反而如同被强行打入了一道道坚固的“框架”,虽然光芒黯淡,本质却似乎在发生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蜕变! 而那枚作为“薪柴”的兵主核心,在失去了大量外围煞气的支撑后,其核心处那古老而狂暴的意志仿佛被彻底激怒,发出了无声的咆哮!一股更加精纯、更加凝聚、充满了毁灭与征战欲望的暗红能量,如同困兽犹斗,猛地从核心中爆发出来,化作一柄凝练到极致的血色战矛,撕裂混沌漩涡,直刺赵清真的眉心识海! 这是兵主残魂的最后一击!蕴含着其不甘被炼化的终极怨念与杀戮法则! 面对这直指神魂本源的攻击,赵清真此刻已无力躲闪,也无法再用归墟意境去“容纳”。他的肉身和道胎都已到了极限,神识更是如同风中残烛。 眼看那血色战矛就要将他的神魂彻底洞穿、湮灭! 就在这最后的生死关头—— 赵清真那饱受摧残、近乎麻木的道心深处,一点灵光骤然亮起!那是历经磨难而不灭的坚守,是守护身后众人的执念,是于万籁俱寂中窥见的一线生机! 他放弃了所有抵抗,放弃了所有挣扎,甚至放弃了对肉身的感知,将全部残存的心神,投入到了对“归墟”真意最终极的感悟之中。 “尘归尘,土归土……魂归魂,念归无……” “寂灭……非终……乃……始……” 他仿佛听到了大道之音在耳边低语,看到了宇宙星河的诞生与寂灭。归墟,不仅仅是终结,亦是孕育新生的温床,是能量形态转换的节点! 那柄血色战矛,携带着兵主残魂无尽的杀戮与毁灭意志,悍然冲入了赵清真的识海! 然而,预想中识海崩碎的场景并未出现。那狂暴的战矛在进入识海的刹那,仿佛闯入了一片绝对的“空”与“静”。没有敌人,没有抵抗,只有一片等待着包容一切的……归墟。 战矛上的杀戮意志在这片绝对的“寂寥”中,如同烈阳下的冰雪,迅速消融、瓦解。其精纯的能量,则被那寂寥的意境缓缓吸收、同化,反而滋养了赵清真那濒临枯竭的神魂本源。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瞬,又仿佛永恒。 祭坛空间的能量风暴渐渐平息。 赵清真依旧站立在原地,浑身浴血,气息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但他还活着!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眸子,不再是以往的沉静如水,而是变得如同万古星空般深邃、寂寥,又仿佛蕴含着能吞噬一切光芒的虚无。 他低头看向祭坛中央。那枚兵主核心依旧悬浮在那里,但其上的暗红与漆黑光芒已然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润内敛的、如同历经岁月打磨的暗金色泽。其内部那狂暴的意志已然消散,只剩下精纯无比、却又异常平和的本源能量,缓缓旋转着,散发出一种古老而神秘的气息。 它不再是一件充满毁灭欲望的凶物,而是变成了一件……近乎“道器”雏形的无主之源。 整个净化域场也稳定了下来。虽然巫傩符文和药石阵纹损耗严重,周文渊的浩然正气也消耗巨大,但域场的根基并未损坏,反而因为这次“归墟炼魔”的洗礼,剔除了一些原本不够纯粹的杂质,变得更加稳固和高效。域场散发出的气息,不再是单纯的净化,更带上了一丝赵清真独有的、深邃的归墟道韵。 他,成功了。 以自身为炉,强行炼化了兵主核心,稳住了净化域场,更在生死关头,对归墟意境有了近乎本质的飞跃! 虽然代价惨重,肉身濒临崩溃,道胎布满裂痕,需要时间才能恢复。但他的“道”,却向前迈出了坚实无比的一步。 他轻轻抬手,那枚暗金色的核心缓缓飞入他的掌心,温顺无比。 也就在这时,黑煞宫外,那惨烈的厮杀声,似乎也接近了尾声。隐约可以听到韦昆、周文渊等人带着疲惫与欣喜的呼喊,以及敌人溃败逃窜的喧嚣。 赵清真握着那枚已然“驯服”的兵主核心,步履蹒跚地向外走去。 阳光,透过破损的宫门,照在他浴血的身影上,拉出一道漫长而坚定的影子。 他知道,黑山这一局,他们暂时守住了。但巫神教的阴影,依旧笼罩着西南的天空。 前路漫漫,道阻且长。 第一百六十四章 星火燎原 黑山净化域场的稳固,如同在巫神教肆虐的南疆腹地,钉下了一根坚实的楔子。然而,这并未带来长久的安宁,反而像是捅了马蜂窝,引来了更疯狂的反扑。 田州土司侬智高,这个已然被巫神教蛊惑掌控的枭雄,终于撕下了最后的伪装。他打着“清君侧,诛妖道”的旗号,尽起麾下精锐狼兵,联合数家投靠巫神教的土司势力,以及幽冥峒派出的、由另外两名巫祭率领的邪教徒与妖物大军,兵分两路,一路直扑黑山,另一路则横扫不肯臣服的周边寨峒,势要将赵清真等反抗势力连根拔起。 一时间,桂西大地烽烟再起,血流成河,形势危如累卵。 黑煞宫内,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赵清真盘膝坐于净化域场核心,那枚暗金色的兵主核心在他身前缓缓旋转,与整个域场、与他自身的归墟道境产生着玄妙的共鸣。经过连番血战与炼化兵主核心的生死考验,他的修为虽因道基之伤进展缓慢,但对“归墟”意境的领悟却是一日千里,已然稳固在了炼神还虚中期,并向着后期迈进。他能感觉到,体内那沉寂许久的力量,正在一种破而后立的涅槃中,积蓄着更强大的潜能。 “田州军前锋已至五十里外,由侬智高麾下大将,‘黑虎’率领,兵力不下五千,其中混杂着大量尸傀和巫神教妖人!”韦昆一身风尘,刚从前线侦察归来,声音急促。 “西线传来噩耗,蓝凤凰所在的寨子被攻破,蓝凤凰率残部突围,正向我方靠拢!”周文渊手持一份染血的简报,声音沉痛,儒衫之上亦沾染了不少泥泞与血污。 盘阿公手持鸠杖,脸上皱纹更深:“巫神教动用了‘万魂幡’,所过之处,生灵涂炭,怨气冲天,正在污染地脉,削弱我域场根基!” 薛慕华依旧摆弄着他的瓶瓶罐罐,但眼神里没了往日的懒散,只有一片冰冷的锐利:“对方阵营里至少有两个用毒的老手,手段阴狠,我配置的解毒丹消耗极快。而且,他们似乎在散布一种新的疫病,症状诡异,需尽快找到源头。” 就连伤势未愈的钟离炎,也强撑着出席,他脸色苍白,眼神却燃烧着复仇的火焰:“侬智高那叛徒!他囚禁了瓦氏夫人,以其性命相胁,逼迫部分狼兵就范!我们必须尽快救出夫人,瓦解敌军士气!”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联军刚刚恢复的一点元气,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显得如此渺小。绝望的气氛,如同阴云般笼罩在众人心头。 赵清真缓缓睁开双眼,那双深邃的眸子扫过众人,平静无波,却仿佛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敌众我寡,硬拼非是良策。”他声音沉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然则,彼辈看似势大,实则各怀鬼胎。侬智高欲借巫神教之力扩张势力,巫神教则视其为棋子,欲榨干其价值。狼兵之中,亦多有忠于瓦氏夫人、不愿从贼者。此乃我等破局之关键。” 他站起身,走到悬挂的简陋地图前,指尖划过山川河流。 “韦昆,你率本部精锐猎手,并蓝凤凰残部,利用山林地利,昼夜不停袭扰敌军粮道、水源,狙杀其斥候与低级巫祭,令其寝食难安,疲于奔命。” “周先生,请你以浩然正气,书写檄文,揭露侬智高勾结邪教、囚禁忠良、荼毒生灵之罪,设法传入敌军内部,动摇其军心,并联络一切尚存忠义的士绅、寨峒。” “盘阿公,烦请您与诸位鬼师,全力稳固净化域场,并以祖灵之术,沟通此地山神水伯,尽可能抵消万魂幡对地脉的污染。” “薛先生,疫病之事,至关重要,需请您尽快找出源头与破解之法,并配置足够分量的避毒、疗伤药物。” “钟离先生,”赵清真看向钟离炎,“救出瓦氏夫人,是关键中的关键。我需要你挑选最忠诚、最精锐的好手,组成一支奇兵,我会亲自带队,趁乱潜入田州城,营救夫人!” 他的部署条理清晰,将有限的兵力与各人的长处发挥到极致,不再是单纯的防御,而是主动出击,分化瓦解。 众人闻言,精神皆是一振。绝境之中,赵清真的冷静与谋略,如同暗夜中的明灯,再次指引了方向。 “谨遵道长之令!”众人齐声应诺,眼中重新燃起战意。 接下来的日子,整个黑山区域化作了一个巨大的绞肉场,同时也是一场智慧与意志的较量。 韦昆与蓝凤凰如同山林中的幽灵,神出鬼没,箭无虚发,将田州军的前锋搅得鸡犬不宁,士气低落。周文渊的檄文如同无形的利箭,刺入敌军心脏,不断有狼兵小队趁夜逃亡,或是在战场上倒戈。盘阿公与鬼师们日夜不休,吟唱声与净化光晕交织,顽强地抵御着万魂幡的侵蚀,甚至偶尔能引动地脉反击,让巫神教徒吃尽苦头。薛慕华则废寝忘食,终于在一处被污染的水源中找到了疫病源头——一种混合了蛊虫与瘴毒的邪术,并迅速配置出解药,遏制了疫情的蔓延。 而赵清真,则与钟离炎以及十余名冯三界一脉的死士,借着夜色与混乱的掩护,如同利刃般,悄无声息地插向了防守严密的田州城。 田州城内,戒备森严,邪气弥漫。侬智高为讨好巫神教,在城内大肆修建淫祠邪坛,抓捕无辜百姓用于血祭。赵清真一行人凭借钟离炎对地形的熟悉和高超的隐匿技巧,避开层层哨卡,直扑土司府邸核心的囚禁之地。 囚牢深处,瓦氏夫人虽衣衫褴褛,遍体鳞伤,却依旧挺直脊梁,眼神中充满了不屈与愤怒。当她看到破门而入的钟离炎和那位气度不凡的蓝袍道士时,眼中终于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 “夫人!钟离炎救驾来迟!”钟离炎虎目含泪,上前斩断锁链。 “钟离将军……这位是?”瓦氏夫人声音虚弱,却依旧保持着上位者的气度。 “贫道赵清真,见过夫人。事不宜迟,请随我等速速离开!”赵清真言简意赅,他能感觉到,一股强大的邪恶意念已经锁定了这里。 果然,就在他们救出瓦氏夫人,准备撤离时,整个土司府邸骤然亮起无数幽绿色的符文!两名一直隐藏在暗处的巫祭,带着大批黑獠卫和邪物,将他们团团围住! “既然来了,就都留下吧!”一名面容枯槁如同僵尸的巫祭阴恻恻地笑道,手中骨杖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 另一名巫祭则浑身笼罩在翻滚的黑雾中,只能看到两点猩红的目光,他沙哑道:“正好用你们的魂魄,作为献给幽冥峒主的贺礼!” 大战瞬间爆发!囚牢狭小,无处可避,唯有死战! 钟离炎怒吼一声,周身燃起赤红火焰,如同火神降世,与那僵尸般的巫祭战在一处,火焰与死气激烈碰撞,将周围的墙壁都灼烧、腐蚀得千疮百孔。冯三界死士们则结阵抵挡黑獠卫和邪物的疯狂进攻,每一刻都有人倒下,鲜血染红了地面。 赵清真则对上了那名黑雾笼罩的巫祭。这是他首次独自面对全盛状态的巫祭对手,压力巨大。黑雾巫祭手段诡异,黑雾不仅能腐蚀真元,更能幻化出各种恐怖幻象,直攻心神,其本身更是虚实不定,难以捕捉。 归尘剑在狭窄的空间内化作道道暗金闪电,与翻涌的黑雾不断碰撞、湮灭。赵清真将归墟意境催动到极致,身形在方寸之间挪移,时而如柳絮飘飞,时而如磐石稳固,不断化解着对方的诡异攻击,并寻找着其真身所在。 “归墟——噬!” 他看准一个机会,归尘剑刺入黑雾某处,归墟意境爆发,试图强行吞噬那片区域的能量。然而,那黑雾巫祭冷笑一声,黑雾骤然收缩,凝聚成一只巨大的鬼爪,反而抓住了归尘剑,一股冰冷邪恶的精神力顺着剑身直冲赵清真识海! “小子,你的道境确实古怪,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不过是螳臂当车!” 赵清真只觉识海如同被冰锥刺入,剧痛难当,眼前阵阵发黑。但他道心坚毅,归墟意境在识海中化为一片混沌漩涡,死死守住灵台清明,同时体内那枚暗金兵主核心受到刺激,微微一颤,一股精纯平和的能量反哺而出,助他稳住了阵脚。 “嗯?兵主核心的气息?果然在你身上!”黑雾巫祭又惊又喜,攻击更加疯狂。 就在赵清真渐渐不支之际,异变突生! 城外,传来震天的喊杀声与号角声!原来是瓦氏夫人被救出的消息传开,加之周文渊的檄文生效,城内忠于瓦氏夫人的军队和百姓趁机发动了起义!里应外合之下,田州城瞬间大乱! 围攻赵清真等人的黑獠卫和邪物阵脚大乱。那僵尸巫祭见势不妙,虚晃一招,逼退钟离炎,竟化作一道黑烟想要遁走。 “哪里走!”钟离炎岂能放过,火焰巨斧脱手飞出,如同流星赶月,狠狠劈在那黑烟之上! “啊!”一声惨叫,黑烟溃散,那僵尸巫祭从半空中跌落,已然受了重创。 而与赵清真缠斗的黑雾巫祭,见同伴受创,城外局势失控,心中亦生退意。赵清真抓住其心神分散的刹那,归尘剑意凝聚到极致,人与剑合,化作一道仿佛能贯穿虚空的暗金细线! “一线天!” 噗嗤! 暗金细线精准地穿透了黑雾的核心! 黑雾猛地一滞,随即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般剧烈翻滚、消散,露出了里面一个干瘦如同骷髅的老者,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心口的空洞,又看了看赵清真,最终带着无尽的不甘与怨毒,身形彻底湮灭。 又一名巫祭陨落! 田州城一战,联军大获全胜。侬智高在混乱中被起义的狼兵斩杀,瓦氏夫人重掌大权,立刻宣布与巫神教决裂,并下令全力清剿境内邪教势力。消息传开,依附巫神教的各方土司势力土崩瓦解,联军声势大震。 经此一役,赵清真的威望达到顶峰,其“归墟剑仙”之名,传遍南疆。更重要的是,在连番生死搏杀与救世功德的积累下,他那原本布满裂痕的道基竟被一种更本质、更浑厚的力量重新弥合、铸就,修为水到渠成,一举突破桎梏,直达炼神还虚巅峰之境!归尘剑亦灵性大增,剑鸣之声,隐隐有龙吟之象。 兵贵神速。在瓦氏夫人和各方势力的支持下,联军稍作休整,便挟大胜之威,直扑巫神教的老巢——幽冥峒! 幽冥峒,位于桂、滇、黔三省交界的极恶之地,深处茫茫原始丛林与毒瘴沼泽之中,入口隐秘,机关重重。这里煞气之浓郁,远超黑山,仿佛是整个南疆负面能量的汇聚之所。 联军在赵清真、周文渊、盘阿公、钟离炎、瓦氏夫人(坚持亲自参战)、薛慕华以及蓝凤凰等众多高手的带领下,一路破开无数邪阵陷阱,斩杀妖物教徒无数,历经血战,终于抵达了幽冥峒的最深处——一座修建在巨大地下溶洞中的、以无数骸骨与污秽之物垒砌的恐怖神殿! 神殿中央,一个高达十丈、身穿漆黑巫袍、面容笼罩在扭曲阴影中的身影,缓缓转过身来。他周身散发出的威压,如同实质,让整个神殿的空气都凝固了!正是巫神教主! 在他的身后,悬浮着最后三枚尚未完全融合的兵主核心碎片,散发着诱人而危险的光芒。 “蝼蚁们,你们竟能走到这里,着实令本座惊讶。”巫神教主的声音如同万鬼哭嚎,直接响彻在每个人的神魂深处,“不过,也到此为止了。正好用你们所有人的血肉魂魄,助本座彻底融合兵主,成就无上巫神之道!” 大战瞬间爆发!巫神教主的实力远超巫祭,已然达到了炼神还虚的极限,触摸到了炼虚合道的边缘!他举手投足间,法则相随,煞气化形,各种诡异强大的巫法信手拈来,威力惊天动地! 周文渊的浩然正气、盘阿公的祖灵之力、钟离炎的焚天功、瓦氏夫人的狼兵战阵、蓝凤凰的奇诡毒术、薛慕华的冥医秘法……联军所有高手手段尽出,却依旧被巫神教主一人死死压制,险象环生! 赵清真作为主力,归尘剑施展到极致,归墟意境不断演化,时而化为吞噬万法的壁垒,时而化为湮灭一切的剑光,与巫神教主展开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对决。剑光与巫法碰撞,能量风暴席卷整个神殿,坚固无比的骸骨墙壁不断崩塌! 然而,境界的差距终究难以逾越。巫神教主对法则的运用更加娴熟,力量也更加浩瀚无边。激战数百回合后,赵清真渐感不支,归尘剑被一道凝聚了死亡法则的黑色闪电劈中,发出一声哀鸣,光芒黯淡,他本人更是被震得连连后退,嘴角溢血。 “结束了!蝼蚁!”巫神教主狞笑一声,双手结印,身后三枚兵主核心碎片爆发出刺目光芒,无穷无尽的兵主煞气汇聚,化作一柄仿佛能开天辟地的暗红巨斧,带着毁灭一切的意志,朝着赵清真以及他身后的所有人,悍然劈下! 这一击,已然超脱了炼神还虚的范畴,蕴含了一丝炼虚合道的力量!众人皆感到神魂冻结,仿佛看到了死亡的降临! 就在这万念俱灰、千钧一发之际—— “唉……” 一声仿佛穿越了万古时空、带着些许无奈与沧桑的叹息,突兀地在神殿中响起。 这声叹息很轻,却仿佛蕴含着某种至高无上的规则之力,那柄足以毁天灭地的暗红巨斧,在距离赵清真头顶不足三尺之处,竟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凝固,再也无法落下分毫!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所有人都惊愕地望向声音来源。 只见在神殿入口处,不知何时,多了一位老者。 他身着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朴素道袍,身形清癯,面色红润,一头银发如雪,梳理得一丝不苟,颌下三缕长须,同样洁白如银,看不出具体年岁。唯有一双眸子,深邃如同蕴藏了无尽星河的宇宙,澄澈、平静,却又蕴含着包容万物的智慧与洞悉一切的明悟。他负手而立,仿佛亘古以来便站在那里,与天地融为一体。 “师……师父?!”赵清真难以置信地看着那道身影,失声惊呼。来人正是他的授业恩师,全真龙门派隐世高人,吕玄通! 吕玄通微微颔首,目光温和地看了赵清真一眼,带着赞许,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随即,他转向那面容惊疑不定的巫神教主。 “巫歧,多年不见,你仍是执迷不悟,妄图以邪术窥窃天道,祸乱苍生。”吕玄通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巫神教主,或者说巫歧,死死盯着吕玄通,声音中充满了惊骇与怨毒:“吕玄通!是你!你……你竟然迈出了那一步?!炼虚合道?!” “机缘巧合,偶有所得罢了。”吕玄通淡然道,“天道无私,亦不容邪佞。你之路,错了。” “错了?哈哈哈!”巫歧狂笑起来,“成王败寇!只要我融合兵主,便是新的巫神!天地法则亦将由我重定!吕玄通,即便你已合道,想要杀我,也没那么容易!” 他疯狂催动身后三枚兵主核心碎片,试图引爆其全部力量,做最后一搏! 然而,吕玄通只是轻轻抬起了右手,食指对着巫歧,遥遥一点。 没有光芒,没有声响,没有能量波动。 但巫歧那疯狂凝聚的力量,却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般,瞬间溃散。他周身那强大的气息,如同冰雪消融,迅速衰减。他瞪大了眼睛,充满了无尽的恐惧与不甘,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下一刻,他的身体,连同他身后的三枚兵主核心碎片,如同风化的沙雕,寸寸瓦解,化作最细微的尘埃,消散于天地之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从未存在过。 一指!仅仅一指!那让联军束手无策、强大无比的巫神教主,便已形神俱灭,归于虚无! 这就是炼虚合道的力量吗?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心神震撼,难以自已。 神殿内一片寂静。 吕玄通缓缓收回手指,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走到赵清真面前,仔细打量着他,眼中欣慰之色更浓:“清真,你做得很好。远超为师预期。不仅修为精进,更难得的是,走出了自己的‘道’。这归墟意境,玄妙非凡,未来不可限量。” “师父……”赵清真心情激荡,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吕玄通摆了摆手,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虚空,看到了遥远的过去。“你心中定有许多疑问。尤其是关于你……怎么来的。” 赵清真心中剧震,这是他内心深处最大的秘密! 吕玄通缓缓道:“你可还记得,你并非此界之人?” 赵清真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当年,你所在那处溶洞,格局奇特,九层溶洞,加上九个小溶洞,暗合九九归一之数。而那第九个小溶洞的末端,正是清气最稀薄之处。清气稀薄,亦意味着时空壁垒最为薄弱。”吕玄通的话语,揭开了穿越的谜底,“你杀死的那条大蛇,即将化龙,其魂魄带着冲天怨气,本来想攻击于你,濒死一击,能量恰好达到了一个临界点,误打误撞,竟冲开了那时空结界一丝缝隙,打开了时空之门,你才得以穿越。” 原来如此!赵清真恍然,一切竟是这般巧合。 “师父,那……我可还能回去?”他忍不住问道,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虽在此界历经生死,道途有成,但那个遥远的现代世界,终究是他的故乡。 吕玄通看着他,眼中带着洞悉一切的明了,他轻轻摇头:“难,难如上青天。即便知晓地点与原理,欲要强行打开时空结界,送一人归去,至少需要炼神还虚境的修士,耗费毕生功力,且成功率不足万一。而即便如为师这般,初窥炼虚合道之门径,可神游太虚,窥见过去未来片段,亦无法亲身穿越时空壁垒。那是属于更高层次,或许唯有真正羽化登仙之辈,方能触及的领域。” 他拍了拍赵清真的肩膀,语气温和而坚定:“痴儿,何必执着于来处?此身虽为过客,然则你在此界留下的足迹,结下的因果,悟得的道,皆是你真实不虚的拥有。云游尚未结束,你的道,也远未至尽头。且安心走下去吧。待你云游四海,心境圆满,或许届时,你我师徒再谋他法,亦未可知。” 说罢,吕玄通不再多言,身形渐渐变得模糊,如同融入了虚空之中,只留下一句缥缈的话语在神殿中回荡:“红尘炼心,道在脚下。为师在终南山,等你归来。” 师父离去,神殿内依旧一片寂静。巫神教主的覆灭,意味着肆虐南疆的巨大威胁,终于被彻底铲除。 赵清真站在原地,久久不语。师父的话,如同洪钟大吕,敲在他的心上。回归之路渺茫,而脚下的道途真实。他握紧了手中的归尘剑,感受着其中澎湃的灵性与自身炼神还虚巅峰的磅礴力量,又看了看身旁历经生死、眼神中充满信任与期待的周文渊、钟离炎、瓦氏夫人等同伴。 他的目光,渐渐变得坚定。 过去不可追,未来犹可期。既然此身在此,便当在此界,走出属于自己的通天大道! 数天后,南疆局势彻底平定。瓦氏夫人重整狼兵,与周文渊代表的官府、盘阿公代表的各族寨峒、钟离炎代表的冯三界信众,共同缔结盟约,誓言永镇南疆,守护安宁。薛慕华在研究完幽冥峒的各种“病理样本”后,心满意足地飘然离去,继续他的游医生涯。蓝凤凰重振瑶寨威风,更加积极地融入盟约之中。 黑山净化域场成为了南疆一处特殊的圣地,由各方共同守护。那枚被赵清真炼化的暗金兵主核心,则被他带在了身边,此物与他道途相关,或许未来另有缘法。 这一日,漓江之畔,杨柳依依。 赵清真与前来送行的周文渊、钟离炎、瓦氏夫人、盘阿公、蓝凤凰、韦昆等人告别。 “道长此去云游,不知何日再回南疆?”周文渊依依不舍,经此一系列变故,他早已将赵清真视为亦师亦友的存在。 “天下之大,道途无涯。若有缘,自会再见。”赵清真微笑还礼,“南疆有诸位守护,贫道甚是安心。” 钟离炎、瓦氏夫人等人亦是纷纷送上祝福与饯别之礼。 没有过多的儿女情长,江湖儿女,离别本是常态。 赵清真打了个稽首,转身踏上渡船。 江水浩渺,孤帆远影。 他立于船头,道袍随风轻扬,归尘剑负于身后,目光平静地望向水天一线的远方。 广西之行,始于迷茫,终于圆满。斩妖除魔,平定祸乱,结交豪杰,明悟己道,更得见师颜,解惑前缘。 前路,是更加广阔浩瀚的天地,是云南的苍山洱海,是西域的大漠孤烟,是中原的锦绣河山…… 道之所在,虽千万里,吾往矣。 第一百六十五章 鼍龙浊浪 大明永乐十四年,秋末。 赵清真离了广西那硝烟方歇之地,一路向西南而行,翻山越岭,涉水过江,终是踏入了云南地界。 一入云南,气息顿变。与广西那郁结浓烈的“巫傩”之气不同,云南的气息更加复杂、多元,也更加……空灵而危险。天空似乎格外高远,云彩变幻莫测,如同绚丽的织锦,却又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空气里弥漫着草木的清香、花卉的馥郁,却也夹杂着深山老林特有的腐殖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仿佛来自雪域高原的凛冽寒意。更深处,似乎还潜藏着无数古老、蛮荒、未曾被完全驯服的精怪意志。 他的第一站,便是云南府治所,昆明。 昆明城,滇池之畔,碧鸡、金马二山遥相对望,城郭巍峨,人烟稠密,商贾云集,已是颇具规模的西南重镇。然而,赵清真刚至城郊,尚未得见滇池浩渺,便察觉到了一丝不谐。 时值秋高气爽,滇池水面却无端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难以驱散的灰霾。风中带来的水汽,并非纯粹的清新,反而夹杂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腥气,以及一种沉滞的、令人心神不宁的压抑感。湖畔的渔民,脸上大多带着愁容与恐惧,往来行人也多是行色匆匆,对那烟波浩渺的滇池,似乎避之不及。 赵清真寻了一处临湖的茶馆坐下,要了一碗本地特有的烤茶,看似悠闲,实则神识已如无形的丝线,悄然探向那浩瀚的湖面。 神识甫一接触湖水,便感到一股阴寒、沉重、带着浓郁水煞与怨念的气息盘踞在湖底深处。那气息并非均匀分布,而是如同活物般,在湖心某处缓缓蠕动、凝聚,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威压。与广西“虎鬼”、“狼煞”的暴戾凶煞不同,这股气息更加古老、深沉,带着水族特有的阴冷与绵长。 “店家,”赵清真抿了一口苦涩回甘的烤茶,状似无意地问道,“贫道看这滇池气象万千,真是难得的美景。只是……为何湖上似有薄霾不散,湖边渔民也似有忧色?” 那茶馆店家是个五十来岁的精瘦汉子,闻言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道长是外地来的吧?您有所不知,这滇池……近来不太平啊!” 他凑近了些,脸上带着恐惧:“闹水怪了!是头成了精的巨鼋(一种大鳖)!好家伙,比最大的渔船还大,背壳青黑,上面长满了苔藓水草,眼珠子有灯笼那么大,冒着绿光!这畜生近来频频兴风作浪,掀翻了好几条渔船,吞了好几个水性极好的渔把式了!尸体都没找回来!” “巨鼋?”赵清真心中一动,“官府不曾派人剿杀?” “怎么没派?”店家苦笑,“前些日子,卫所还派了战船,带着强弓硬弩,甚至动用了火铳!可那畜生狡猾得很,一见大队人马就潜入深水,根本寻不着。偶尔露头,弩箭射在它背壳上,就跟挠痒痒似的,火铳打上去,也只留下个白印子!反而激怒了它,那几天夜里,湖边都能听到低沉的吼声,跟打雷似的,吓得家家户户闭门不出!” “而且,”店家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神秘,“有老渔民说,那根本不是普通的巨鼋,怕是……是前朝那头被镇在湖底的‘鼍龙’又苏醒了!听说元朝时候,就有这畜生的记载,后来是被一位游方的高僧,以佛法舍利配合沉重的铁牛镇在湖口,才安分了百十年。莫不是……那镇压之物年久失修,或者被人动了手脚?” 鼍龙?赵清真目光微凝。若真是修炼有成、近乎化蛟的鼍龙,那便绝非寻常水怪可比,其能兴风作浪、驾驭水煞,倒也说得通。 “那镇水的铁牛在何处?”赵清真问道。 “就在城南的湖口,靠近大观楼那边。”店家指了指方向,“不过听说……那铁牛最近好像有点不对劲,夜里偶尔会发出嗡鸣声,身上也莫名出现了些湿漉漉的水渍……” 线索逐渐清晰。滇池异变,巨鼋(或鼍龙)作祟,可能与镇物失效有关。 赵清真谢过店家,付了茶钱,便起身向着店家所指的湖口方向行去。 大观楼临水而建,气象恢宏。楼前不远处的湖畔,果然矗立着一尊巨大的铁牛,昂首向湖,形态古朴,历经风雨,已是锈迹斑斑。此刻虽是白天,但赵清真神识扫过,立刻察觉到铁牛身上缠绕着一股与水底那阴寒气息同源的水煞之力,正不断侵蚀着铁牛内部蕴含的、已然十分微弱的镇封符文之力。铁牛基座周围的地面,也隐隐有些潮湿,散发出腥气。 “镇物被煞气侵蚀,效力大减,难怪那鼍龙蠢蠢欲动。”赵清真心道。若不尽快加固封印或除去那鼍龙,一旦让其彻底脱困,甚至化蛟成功,整个昆明城恐怕都有水患之危。 他正凝神探查间,忽然听得湖边传来一阵喧哗与哭喊声。 只见一艘渔船如同脱缰的野马,在湖心疯狂打转,船上一个老渔夫和一个半大的小子吓得面无人色,拼命划桨却无济于事。渔船周围,湖水如同沸腾般翻滚,一个巨大的、如同小岛般的青黑色背脊时隐时现,搅起滔天浊浪! “是那水怪!它又出来了!”岸上的人们惊呼连连,却无人敢下水救援。 那巨鼋似乎是在戏耍猎物,并不立刻掀翻渔船,而是不断搅动水流,让渔船在原地绝望地旋转,冰冷的湖水不断灌入船舱。 赵清真眼神一凝,不能再等了! 他身形一晃,已如一只轻盈的鸿雁,掠过水面,脚尖在起伏的波浪上轻点,几个起落便已接近那失控的渔船!这一幕,引得岸上众人一片惊呼,几乎以为见到了神仙! “道长!救命啊!”老渔夫看到凌波而来的赵清真,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嘶声喊道。 赵清真无暇回应,他的目光已锁定水下那庞大的阴影。归尘剑虽未出鞘,但凛冽的剑意已透体而出,如同无形的锋芒,刺向水下的巨鼋! 那巨鼋显然也感知到了威胁,它停止戏耍,发出一声沉闷如牛哞、却又尖锐刺耳的嘶鸣!巨大的头颅猛地从水中抬起,果真如店家所言,眼如灯笼,闪烁着幽绿色的凶光,口中利齿森然,滴落着粘稠的涎液。它周身缠绕着浓郁的水煞之气,搅得方圆数十丈内的湖水都变成了墨绿色! “孽畜!安敢伤人!”赵清真大喝一声,并指如剑,凌空划出一道“玄冰凝煞符”!此符并非直接攻击,而是试图冻结、凝固巨鼋周身的水煞之气,限制其行动! 符光没入水中,巨鼋周围翻滚的浪涛果然为之一滞,表面甚至凝结出了一层薄薄的冰凌!那巨鼋动作顿时迟缓了几分,眼中闪过一丝惊怒。 然而,这巨鼋道行不浅,猛地一挣,周身水煞爆发,瞬间震碎了冰凌!它似乎被彻底激怒,放弃了对渔船的纠缠,巨大的尾巴如同钢鞭般抽出水面,带起一道巨大的水龙卷,朝着赵清真猛扑过来!同时张口一喷,一股墨绿色的、带着强烈腐蚀性与腥臭的水箭,如同强弩般射向赵清真! 赵清真身形在空中诡异的一折,如同柳絮随风,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水龙卷与水箭。那水箭射空,落在远处湖面,竟将湖水腐蚀得滋滋作响,冒起阵阵白烟! “好厉害的毒煞!”赵清真心中凛然。这鼍龙虽未完全化蛟,但已能驾驭水煞与剧毒,远比寻常精怪难缠。在水域之中,更是占尽地利。 他不再犹豫,归尘剑铿然出鞘!暗金色的剑光在这阴霾的湖面上,如同撕裂乌云的阳光! “北斗诛邪,剑分江河!” 赵清真人随剑走,归尘剑爆发出璀璨剑光,并非直接斩向巨鼋,而是狠狠斩入其身前的水面!剑气过处,湖水竟被强行分开,形成一道短暂的、直达湖底的真空沟壑!露出了那巨鼋部分覆盖着厚重淤泥和寄生贝壳的腹甲! 这一剑,并非为了杀伤,而是为了破除其水煞屏障,创造机会! 巨鼋显然没料到对方竟有分开湖水之能,暴露出的腹甲是其相对脆弱之处,它发出一声惊怒的咆哮,下意识地想要缩回水中。 但赵清真岂容它如愿?剑势一转,归尘剑化作一道极致的暗金细线,如同庖丁解牛,沿着那短暂分开的水路,直刺巨鼋相对柔软的脖颈与背甲连接之处! “噗——!” 归尘剑的锋锐,配合赵清真炼神还虚巅峰的磅礴真元,瞬间破开了巨鼋坚韧的皮肤与肌肉,深深刺入! “嗷——!” 巨鼋发出了凄厉无比的惨叫,墨绿色的血液如同喷泉般涌出,将周围湖水染得一片浑浊!它疯狂地扭动身躯,掀起更大的浪涛,试图将赵清真甩脱,或是卷入深水。 赵清真实战经验何等丰富,一剑得手,毫不恋战,立刻抽剑后撤,身形如电,已回到了那艘仍在打转的渔船之上,一把抓住那吓呆了的一老一少。 “走!” 他提起两人,脚踏波浪,如同离弦之箭,向着岸边疾驰而去。 那巨鼋受此重创,凶性大发,在后面紧追不舍,搅得整个湖面如同开了锅的沸水。但它失血过多,速度已然大减。 赵清真顺利将渔夫祖孙送回岸边,众人连忙接过,千恩万谢。 他则转身,面向那在湖中翻腾咆哮、却不敢再轻易靠近岸边的巨鼋。归尘剑斜指湖面,剑尖犹自滴落着墨绿色的血液。 “念你修行不易,今日略施惩戒,望你知难而退,莫再为祸!”赵清真声如金玉,清晰地传遍湖面,“若再执迷不悟,贫道必斩你于剑下,取你内丹,以儆效尤!” 那巨鼋似乎能听懂人言,巨大的眼瞳中凶光与恐惧交织,它死死盯着赵清真,尤其是他手中那柄散发着令它心悸气息的宝剑,最终发出一声不甘的低吼,缓缓沉入了浑浊的湖水深处,消失不见。湖面的波澜也渐渐平息,只留下一片狼藉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腥臭。 岸上一片寂静,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众人看向赵清真的目光,充满了敬畏与感激。 “神仙!是神仙下凡了!” “多谢仙长救命之恩!” “仙长除了那水怪吗?” 赵清真收剑归鞘,对众人的欢呼并未在意。他走到那尊镇水铁牛前,沉吟片刻。巨鼋虽退,但并未伏诛,其盘踞湖底,隐患仍在。而且,铁牛镇封之力已弱,需得加固。 他并指如剑,以自身精纯真元混合对水行法则的感悟,凌空在铁牛身上重新刻画下数道繁复的“玄元镇水符”。符文一成,便融入铁牛之中,那原本黯淡的镇封之力顿时增强了不少,萦绕在铁牛周围的水煞之气也被逼退了几分。 “此铁牛镇封已得加固,可保一时安宁。”赵清真对闻讯赶来的当地里长和卫所军官说道,“然则那湖中巨鼋未除,其巢穴深处,恐另有蹊跷。贫道需入湖一探,彻底解决此事。” 众人闻言,又是欣喜又是担忧。欣喜的是有高人愿意彻底解决祸患,担忧的是那湖底凶险万分。 赵清真不再多言,调息片刻,待真元恢复,便在那铁牛旁盘膝坐下,神识如同无形的触手,再次探入滇池深处,这一次,他要锁定那巨鼋的巢穴,并探查那所谓的“前朝镇压”之地,看看是否与“幽冥峒”或魔教势力有关。 云南之行,这第一桩事,便透着不寻常。这滇池之底,恐怕隐藏着更深的秘密。 第一百六十六章 古塔魔影 滇池湖畔,人群渐散,唯余波涛轻拍岸石,以及那尊经过赵清真符箓加固、隐隐流转着清光的镇水铁牛。夕阳的余晖将湖面染成一片金红,却也照不透那墨绿色湖水深处的幽暗。 赵清真盘坐于铁牛之侧,双目微阖,周身气息与脚下大地、身前湖水隐隐相连。炼神还虚巅峰之境的神识,此刻如同无数条无形的灵鱼,悄无声息地潜入滇池,向着那巨鼋沉没的方位以及更深的湖底蔓延开去。 湖水深处,光线迅速黯淡,直至彻底被黑暗吞噬。水压渐增,寻常生物难以生存,只有一些奇异的水藻和耐压的盲虾在活动。神识所及,湖底地貌复杂,沟壑纵横,沉船朽木、累累白骨散落其间,诉说着这片水域曾经的波澜与吞噬。 那巨鼋的气息并未远离,反而如同一条受伤的毒蛇,蜷缩在湖心一处极深的渊壑之中。那渊壑形似巨口,深不见底,从中不断涌出阴寒刺骨的水流,并夹杂着更加浓郁的水煞与怨气。巨鼋便潜伏在渊壑边缘的一个巨大洞穴内,借助渊壑中涌出的阴寒水煞滋养伤体,墨绿色的血液仍在缓缓渗出,但其强大的生命力已开始自我修复。 赵清真神识锁定那处洞穴,正欲进一步探查,却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在那渊壑的更深处,靠近巨鼋巢穴的下方,他的神识感受到了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古老的封印之力!这股力量与铁牛上的镇封符文同源,但更加深邃、强大,仿佛源自某种佛门至高法咒,只是如今已被浓郁的水煞和怨气层层包裹、侵蚀,如同风中之烛,摇曳欲灭。 “果然有古怪……那渊壑之下,恐怕才是真正的封印核心,也是这巨鼋力量暴涨、敢于作祟的根源所在。”赵清真心念电转,“必须深入其中,加固乃至修复那核心封印,方能一劳永逸。” 他睁开双眼,眸中闪过一丝决然。潜入深水,对于炼神还虚境的修士而言并非难事,真元护体,闭气龟息皆可长久。但水下作战,尤其是面对占据地利、能操控水煞的巨鼋,以及那未知的封印核心,风险依旧不小。 他起身,对一旁守候的里长和军官道:“贫道需入湖底一行,彻底解决隐患。尔等守好此地,勿让闲人靠近湖面。” 众人闻言,虽惊于他要亲身涉险,但见识过他的手段,也只能恭敬领命。 赵清真不再迟疑,身形一晃,已如一片落叶般飘然落入湖水之中。真元运转,周身泛起一层淡淡的清光,将湖水隔绝在外,行动自如,更无半点声息。他并未直接冲向巨鼋巢穴,而是如同一条游鱼,借着湖底复杂地形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向着那处深渊壑口靠近。 越靠近渊壑,水温越低,水煞之气越是浓郁粘稠,仿佛要将人的神魂都冻结、侵蚀。寻常修士至此,恐怕真元运转都会滞涩。但赵清真归墟意境自行流转,那侵袭而来的水煞之力,靠近他周身清光时,竟如同泥牛入海,被那蕴含“万法归尘”真意的道境悄然化去部分,难以对他造成实质影响。 他收敛全部气息,如同湖底的一块顽石,缓缓沉入那漆黑的渊壑。 壑内更是幽暗无光,神识在这里也受到极大压制,只能探查周身十数丈范围。四周岩壁上覆盖着滑腻的苔藓和不知名的发光菌类,散发出惨绿或幽蓝的微光,映照出嶙峋怪石的轮廓,如同张牙舞爪的鬼怪。 下潜约百丈,终于抵达壑底。这里反而开阔了许多,仿佛一个巨大的水下广场。广场中央,赫然矗立着一座已然残破不堪的八角石塔!石塔不高,仅有三层,以某种不知名的青黑色石头垒砌,塔身布满裂缝,爬满了水草和贝类,但塔顶之上,依旧悬浮着一颗拳头大小、散发着柔和却坚韧的金色光晕的舍利子!那精纯古老的封印之力,正是源自这颗舍利与石塔本身! 然而,此刻舍利的光芒已被无数道如同黑色锁链般的浓郁水煞之气死死缠绕、压制,光芒黯淡,仿佛随时会熄灭。石塔的基座更是被挖开了一个大洞,露出了里面一个黑黢黢的入口,浓郁的腥气和水煞正从中不断涌出——那巨鼋的巢穴,竟然就建在这封印核心的旁边,甚至可能就在石塔内部! “孽畜!竟敢亵渎佛门圣物,以封印逸散之力滋养自身!”赵清真眼中寒光一闪。这巨鼋不仅为祸,更是占据了这处关键节点,借助逸散的水煞修炼,难怪道行增长如此之快。 他不再隐匿身形,归尘剑握于手中,暗金色的剑光在这极致的黑暗中,如同灯塔般耀眼! 似乎是感应到了威胁,那石塔基座的洞穴中,猛地亮起两盏幽绿色的“灯笼”!伴随着一声压抑着痛苦与暴怒的低吼,那受伤的巨鼋猛地从中窜出!它显然没想到赵清真竟敢深入它的老巢,惊怒交加,不顾伤势,张开巨口,不再是喷吐水箭,而是引动了整个渊壑的水煞! 轰隆隆——! 渊壑内的水流瞬间变得狂暴无比,无数黑色的水煞凝聚成一道道巨大的漩涡、水刃、以及狰狞的水怪虚影,从四面八方朝着赵清真绞杀而来!整个渊壑底部,仿佛化为了一个巨大的水下绞肉机! 与此同时,那巨鼋庞大的身躯也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猛冲过来,利爪挥舞,撕裂水流,直取赵清真! 面对这铺天盖地的攻击,赵清真面色不变。炼神还虚巅峰的真元澎湃运转,归墟意境全力展开! “归墟——万流归寂!” 他清叱一声,并未挥剑斩向任何一道攻击,而是将归尘剑往身前一插!剑身没入壑底岩石,以剑为中心,一个无形的、仿佛能吞噬一切能量与物质的混沌领域骤然扩张! 那些汹涌而来的水煞漩涡、水刃、水怪虚影,在接触到这“归墟”领域的刹那,就如同烈阳下的冰雪,速度骤减,形态崩解,最终无声无息地湮灭、消散,还原为最普通的水流!甚至连那巨鼋猛冲之势,也如同陷入了无形的泥沼,变得迟缓而沉重! 这便是“归墟”意境的霸道之处!并非以力破力,而是从根本上“化归”能量的存在形式,使其重归“寂无”! 巨鼋眼中首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恐之色!它赖以成名的水煞之力,在这诡异的力量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赵清真抓住它心神失守的刹那,拔剑而起!人剑合一,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暗金雷霆,无视了那变得温顺的水流,瞬间穿越了数十丈的距离,出现在了巨鼋那受伤的脖颈之前! “北斗戮妖,剑断生机!” 归尘剑带着沛然莫御的杀伐剑意,精准无比地再次刺入了先前那道伤口,并且更深、更狠!狂暴的剑气瞬间涌入巨鼋体内,如同无数利刃,疯狂破坏着它的生机! “嗷——!” 巨鼋发出了濒死的绝望惨嚎,庞大的身躯剧烈抽搐起来,墨绿色的血液如同喷泉般狂涌。它拼命挣扎,搅得壑底天翻地覆,但归墟领域的压制和体内肆虐的剑气,已然断绝了它所有的生机。 片刻之后,巨鼋的挣扎渐渐微弱,最终,那庞大的身躯无力地沉向壑底,激起大片的淤泥。眼中幽绿色的光芒彻底熄灭。 赵清真缓缓收剑,看着那逐渐被淤泥覆盖的巨鼋尸体,心中无悲无喜。除恶务尽,此乃天理。 他目光转向那座残破的石塔和那颗被水煞缠绕的舍利。巨鼋虽除,但此地的隐患根源,在于这被破坏的封印。 他走近石塔,仔细探查。石塔的构建蕴含佛门密宗法理,与中原禅宗迥异,应是前朝某位密宗高僧所留。那舍利更是其一身修为精华所凝,用以镇压这渊壑中可能存在的某种“水眼”或者更凶戾之物。只是年代久远,加上巨鼋刻意破坏,导致封印松动,水煞外泄。 “需得修复此塔,助舍利重光。”赵清真心道。他虽非佛门弟子,但大道同源,对于阵法封印亦有涉猎。更何况,归墟意境包容万物,解析这佛门封印的构成并非难事。 他盘膝坐于塔前,神识仔细扫描着石塔的每一处符文和结构,推演其运转原理和破损之处。同时,双手掐诀,以自身精纯的真元为引,混合对水行法则的领悟,凌空绘制出一道道玄奥的加固符箓,打入石塔的裂缝和关键节点。 这个过程精细而耗时,需要极高的控制力与悟性。赵清真心神沉入其中,浑然忘我。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将最后一道“玄元定水符”打入塔顶,与那颗舍利产生共鸣的刹那—— 嗡! 整座石塔猛地一震,表面覆盖的水草贝类纷纷剥落,露出了下面古朴而神秘的符文。那些符文逐一亮起,散发出柔和而坚定的金色佛光!塔顶的舍利子更是光芒大放,如同一轮小太阳,将整个渊壑底部照得亮如白昼!缠绕其上的黑色水煞锁链,在佛光的照耀下,如同冰雪消融,迅速瓦解消散! 一股磅礴、祥和、却又带着无上威严的封印之力,以石塔为中心,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瞬间弥漫整个渊壑,并向着更广阔的滇池水域扩散!湖底那浓郁的水煞怨气,如同被烈日照射的晨雾,迅速被净化、驱散。 滇池湖畔,众人只觉得浑身一轻,那一直萦绕不去的压抑感骤然消失,湖面上的灰霾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露出了清澈的蓝天与碧水。镇水铁牛发出一声欢快的嗡鸣,清光流转,与湖底的封印遥相呼应。 “成功了!仙长成功了!”岸上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渊壑底部,赵清真看着那重放光明的石塔与舍利,微微颔首。此间事,总算圆满。 他正欲离开,目光却无意中扫过那巨鼋巢穴的洞口。神识探入,除了一些被其吞噬的残骸和收集的些许发光珠宝外,并无太多异常。然而,在洞穴最深处,一块半埋在淤泥里的、不起眼的黑色骨片,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骨片巴掌大小,质地非金非玉,触手冰凉,上面刻画着一些极其古老、扭曲的符文,并非中原体系,也与佛门符文迥异,反而透着一股蛮荒、邪恶的气息。更让赵清真在意的是,这骨片上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与周围水煞怨气格格不入的……魔气! 并非巫神教那种带着死亡与腐朽的邪异,而是一种更加纯粹、更加霸道、充满了毁灭与吞噬欲望的魔性能量! “这是……”赵清真拾起骨片,眉头微蹙。云南之地,果然另有魔踪!这骨片,是那巨鼋偶然所得,还是……有人故意放置于此,借助此地水煞滋养? 他回想起路人口中云南各地光怪陆离的传说,以及那隐藏在历史迷雾中的“魔教”。莫非,这滇池之祸,背后另有推手? 将骨片收起,赵清真不再停留,身形向上浮起,破开水面,重返岸边。 在众人千恩万谢中,他婉拒了所有酬谢,只略作休整,便悄然离开了滇池湖畔。 昆明之事已了,但那块神秘的黑色骨片,以及其背后可能隐藏的魔教线索,却如同一条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他,向着云南更深处,那更加神秘莫测的地域行去。 他的下一站,是资料中提及,巫蛊传说盛行、且有着“琵琶鬼”和“飞头蛮”传闻的滇南——车里宣慰司(西双版纳)方向。 而他没有注意到,在他离开昆明不久,一个身着寻常布衣、眼神却异常灵动的小乞丐,远远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与他年龄不符的、诡异的笑容,随即转身,没入人群,消失不见。 第一百六十七章 琵琶摄魂 离了昆明,赵清真一路南行。 越往南去,地势渐低,气候愈发湿热。参天古木遮天蔽日,藤萝如巨蟒般缠绕其间,各种奇花异草竞相生长,散发出浓郁到近乎甜腻的香气,其中亦混杂着腐叶与湿泥的气息,形成一种独特而原始的雨林风貌。空气中水汽氤氲,即便白日也常常雾气昭昭,视线难以及远。虫鸣鸟叫、猿啼兽吼,各种声音交织成一片充满生机的喧嚣,却也潜藏着未知的危险。 这里便是广义上的滇南,毗邻缅甸、老挝,民族杂处,风情与中原迥异。汉人的影响在此逐渐减弱,取而代之的是傣族、哈尼族、基诺族等世居民族的文化氛围。村寨多依山傍水而建,竹楼掩映在绿树丛中,不时可见身着艳丽筒裙的傣家女子和皮肤黝黑、眼神锐利的猎户。 赵清真并未刻意显露行藏,依旧是一袭蓝色青布道袍,背负以粗布包裹的归尘剑,步履从容,气息内敛,如同一个寻常的游方道人。然而,他那份沉静出尘的气度,在这片充满野性与神秘的土地上,依旧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引来不少好奇或警惕的目光。 他此行目标明确,乃是灵异事件频发、尤以“琵琶鬼”、“飞头蛮”等巫蛊传说著称的车里宣慰司核心区域。那块自滇池鼍龙巢穴得来的黑色骨片,其上蕴含的微弱魔气,如同一个模糊的指向标,冥冥中牵引着他向这个方向而来。 这一日,行至一处位于山坳、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僻静之地。天色渐晚,雨林中的夜色来得格外早,也格外深沉。浓雾开始从山谷间弥漫开来,带着刺骨的寒意与湿气。 正当赵清真打算寻一处干燥所在露宿时,前方雾气中,竟隐隐透出几点昏黄的灯光。走近些看,竟是一家孤悬于山路旁的客栈! 客栈不大,以竹木搭建,颇为陈旧,门口悬挂着一盏摇曳的灯笼,灯笼上写着一个模糊的“驿”字。在这荒山野岭出现一家客栈,本就透着蹊跷,更何况,赵清真神识扫过,发现这客栈周围的气息异常“干净”,不仅没有寻常山野精怪敢靠近,连蛇虫鼠蚁都似乎绝迹了,只有一种死寂般的沉闷。 他略一沉吟,还是迈步走了进去。既是探寻魔踪,便不能放过任何可疑之处。 客栈内陈设简陋,只有寥寥几张桌椅,柜台后坐着一个干瘦矮小、眼皮耷拉、仿佛永远睡不醒的老掌柜,正就着油灯打盹。角落里,坐着三个沉默的商旅打扮的汉子,低着头,默默地吃着桌上的简单饭菜,对赵清真的进来毫无反应。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类似檀香却又夹杂着一丝腥甜的气息。 “掌柜的,可还有空房?”赵清真开口,声音平和。 那老掌柜仿佛被惊醒,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看了赵清真一眼,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异色,随即又恢复那副睡眼惺忪的模样,沙哑道:“有……楼上左转,最里面一间。”声音干涩,如同两块糙石摩擦。 赵清真点头,要了些简单的饭食清水,便依言上楼。楼梯吱呀作响,在寂静的客栈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选的房间在走廊尽头,推开木门,一股更浓郁的、那种腥甜的檀香气味扑面而来。房间内只有一床、一桌、一椅,陈设简单到近乎简陋。窗户被木板钉死,只有缝隙间透入些许微弱的光线和雾气。 赵清真并未在意,将行囊放下,归尘剑置于手边。他盘膝坐于床上,并未食用店家伙计送来的饭菜,只是以自身真元调和气血,神识却如同无形的网,悄然笼罩了整个客栈。 楼下那三个商旅,气息沉稳,却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僵硬,仿佛……并非活人?而那老掌柜,看似寻常,但其体内却隐隐流转着一股阴柔晦涩的力量,与中原武道、道法皆不相同,更近乎傣族“波章”或者缅甸“降头师”的路数。 “有意思……”赵清真心中冷笑,看来这确实是一家黑店,而且并非寻常谋财害命的黑店,似乎与某种邪术有关。 夜色渐深,窗外雾气更浓,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客栈内一片死寂,连虫鸣声都听不到。 子时刚过,异变陡生! 一阵若有若无、如泣如诉的琵琶声,毫无征兆地在这死寂的客栈中响了起来! 这琵琶声极其诡异,音调忽高忽低,时而尖锐刺耳,时而婉转低回,仿佛蕴含着某种奇异的魔力,直透人的心魄。声音并非来自楼下,也非来自隔壁,而是仿佛从四面八方、从墙壁、从地板、甚至从人的脑海中直接响起! 赵清真只觉心神微微一荡,那琵琶声如同无数细小的钩子,试图撬开他的灵台,勾起他内心深处的各种情绪与杂念。若是心神修为稍弱者,恐怕立刻就会陷入幻象,或癫狂,或痴迷,任人摆布。 “琵琶鬼?”赵清真脑海中立刻闪过灵光。他收敛心神,归墟意境自然流转,灵台如同古井深潭,映照万物而不为所动。那诡异的琵琶声侵入他的识海,却如同石子投入归墟,只激起一丝微澜,便迅速沉寂、湮灭,无法动摇其分毫。 他倒想看看,这幕后之人究竟想做什么。 琵琶声持续了片刻,见无法影响赵清真,音调陡然一变,变得更加急促、高亢,充满了怨毒与诱惑之力!同时,房间内那腥甜的檀香气味也骤然变得浓郁起来,仿佛化为了实质的粉色烟雾,从门缝、窗隙中丝丝缕缕地渗入! 烟雾缭绕中,隐约可见一道道曼妙的身影凭空浮现,衣袂飘飘,姿态妩媚,围绕着赵清真翩翩起舞,口中发出靡靡之音,眼神勾魂摄魄。这些身影并非实体,而是由音波与迷香混合产生的幻象,直攻人的感官与欲望。 然而,在赵清真那洞彻虚实的归墟道境之下,这些幻象如同镜花水月,毫无意义。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那琵琶声与迷香的源头,并非在客栈内,而是来自客栈后方那片被浓雾笼罩的密林深处! “装神弄鬼!”赵清真冷哼一声,不再被动等待。他并指如剑,凌空划出一道“清心破妄符”,金光一闪,如同利剑斩破虚妄,房间内的粉色烟雾与曼妙幻影瞬间消散无踪! 与此同时,他身形一动,已如鬼魅般穿过房门(并未开门),出现在走廊上。楼下柜台后的老掌柜已然不见踪影,那三个“商旅”则如同提线木偶般,僵硬地站起身,眼中闪烁着诡异的红光,口中发出嗬嗬怪响,向着赵清真扑来!他们身上散发出浓烈的尸气,显然早已被炼制成了听命行事的“行尸”! 赵清真看也不看,袖袍一拂,一股柔和却磅礴的真元涌出,如同无形的墙壁,将那三具行尸震得倒飞出去,撞在墙壁上,筋骨尽碎,再也动弹不得。 他脚步不停,径直穿过客栈大堂,来到后院。后院更加荒凉,杂草丛生,雾气浓得化不开。那诡异的琵琶声,正从雾气最深处传来,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急促,带着一丝气急败坏的意味。 赵清真神识锁定声源,一步踏出,已没入浓雾之中。归墟意境展开,周身雾气仿佛遇到克星,纷纷向两侧退避,显露出一条清晰的路径。 前行不过数十步,眼前豁然开朗,是一小片林间空地。空地中央,一个身着色彩斑斓傣族服饰、却面色惨白、十指漆黑修长的女子,正怀抱一把骨质琵琶,疯狂弹奏!她的眼神空洞,却又充满了怨毒,周身缭绕着浓郁的黑色魔气,与那黑色骨片上的气息同源,但更加浓郁、暴戾! 而在她身后,赫然悬浮着三颗头颅!那三颗头颅皆是年轻女子面貌,面色青白,双目紧闭,脖颈断口处光滑无比,没有一滴鲜血,只有丝丝黑气缠绕。它们随着琵琶的节奏,在空中缓缓旋转,散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阴邪之气! 飞头蛮!而且是被魔气操控的飞头蛮! 那弹奏琵琶的女子,显然就是所谓的“琵琶鬼”,但其本质,恐怕是一个被魔功操控、失去了自我意识的可怜傀儡,其一身精气神都已与那魔琵琶融为一体,成为了施术者的工具。 “魔教妖人,现身吧!”赵清真目光如电,扫视四周,声音冰冷。他感知到,除了这琵琶女和飞头蛮,暗中还隐藏着一道更加强大、更加隐晦的魔气! “咯咯咯……”一阵娇媚却让人脊背发寒的笑声从一株巨大的榕树后传来。一个身着紫黑色纱裙、身段婀娜、面容妖艳无比的女子,款款走了出来。她手中把玩着一支漆黑的、仿佛由骨头雕成的短笛,眼波流转,勾魂摄魄,但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残忍与贪婪。 “好俊俏的道长,好深厚的修为呢……”紫衣女子声音甜腻,“竟能无视我的‘迷魂琵琶’和‘姹女迷烟’,看来不是普通的全真道士。不如……留下来陪姐姐玩玩?姐姐会让你体验到极乐世界的滋味哦……”她的话语中蕴含着强大的精神魅惑之力,配合着那依旧未停的琵琶声,足以让心志不坚者瞬间沉沦。 然而,赵清真道心坚如磐石,归墟意境更是万邪不侵。他冷冷地看着那紫衣女子,感受到她身上那与黑色骨片同源、却强大了十倍不止的精纯魔气,已然确定,此女便是魔教中人,而且地位不低! “魔教余孽,也敢在此放肆!”赵清真不再废话,归尘剑铿然出鞘,暗金色剑光照亮这片被魔气笼罩的林间空地,那诡异的琵琶声仿佛都被这凛冽的剑意压制了一瞬! “哟,脾气还不小。”紫衣女子掩口轻笑,眼神却骤然转冷,“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姐姐心狠了!阿琵琶,飞头降,给我杀!” 随着她一声令下,那琵琶女弹奏的旋律骤然变得杀气腾腾,音波如同实质的利刃,混合着浓郁的魔气,铺天盖地般向赵清真席卷而来!而那三颗悬浮的飞头蛮,也猛地睁开了眼睛,眼中一片血红,发出尖锐的啸声,张开嘴,露出锋利的獠牙,如同三道血色流星,从不同方向噬向赵清真!它们口中喷出的,是蕴含着剧毒与怨念的魔煞! 面对这音、形、毒三重攻击,赵清真面色不变。炼神还虚巅峰的真元澎湃运转,归尘剑发出一声清越激昂的剑鸣! “北斗伏魔,剑荡群邪!归墟——吞天!” 他并未施展繁复的剑招,而是将归尘剑往身前一划!剑尖过处,空间仿佛微微塌陷,一个更加凝实、更加深邃的混沌漩涡凭空出现,如同张开巨口的洪荒凶兽! 那席卷而来的魔音利刃、那喷吐的魔煞毒气、甚至那三颗疾飞而来的飞头蛮,在接触到这“归墟吞天”漩涡的刹那,都如同陷入了无形的泥沼,速度骤减,形态扭曲!魔音被吞噬湮灭,魔煞被分解净化,那三颗飞头蛮更是发出惊恐的尖啸,拼命挣扎,却依旧被那强大的吸力一点点拉向漩涡中心,眼看就要被彻底吞噬! 紫衣女子脸色终于变了,她没想到赵清真的手段如此诡异霸道,竟能直接吞噬能量与实体!她不敢再托大,手中骨笛猛地凑到唇边,吹奏出一段尖锐刺耳、仿佛能撕裂灵魂的魔音! 这魔音与琵琶声截然不同,更加直接、更加暴戾,专攻神魂!同时,她周身紫黑色魔气暴涨,在其身后凝聚成一尊模糊的、三头六臂、面目狰狞的天魔虚影,发出无声的咆哮,震慑人心! 然而,赵清真神魂历经锤炼,更有归墟意境守护,这魔音与天魔威压,对他影响有限。他剑势不变,那“归墟吞天”的漩涡反而更加扩大,吸力暴增! 噗!噗!噗! 三声轻响,那三颗飞头蛮终究抵挡不住,被漩涡彻底吞噬,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便化为精纯的魔气,被归墟意境分解、化去。 那弹奏琵琶的女子受到反噬,猛地喷出一口黑血,手中的骨质琵琶“咔嚓”一声碎裂开来,她本人也眼神涣散,软倒在地,气息迅速萎靡。 紫衣女子又惊又怒,骨笛吹奏得越发急促,身后的天魔虚影愈发凝实,六条手臂挥舞,带着撕裂一切的气势,猛地扑向赵清真!同时,她本人则身形暴退,显然见势不妙,想要遁走! “想走?晚了!”赵清真高喝一声,归尘剑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剑格北斗七星异色宝石光华流转,引动周天星力! “北斗归一,剑破万法!” 他人剑合一,化作一道仿佛能开天辟地的暗金巨剑,无视了那扑来的天魔虚影,天魔虚影撞在剑光上,如同泡沫般破碎。赵清真以超越思维的速度,瞬间追上了暴退的紫衣女子! 剑光一闪而过! 紫衣女子身形僵在原地,脸上还残留着惊骇与难以置信的神情。她低头看去,只见自己胸口出现了一个透明的窟窿,却没有鲜血流出,只有浓郁的魔气从中不断逸散。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如同被风吹散的沙雕,迅速化作飞灰,消散于空中,只留下那支漆黑的骨笛,“铛”的一声掉落在地。 战斗结束,林间空地恢复寂静,只有那残留的魔气与腥甜气息,证明着方才的凶险。 赵清真收剑而立,气息平稳。他走到那支骨笛前,拾起查看。骨笛触手冰凉,上面刻画着与黑色骨片类似的扭曲符文,魔气浓郁。他又看了看那倒地昏迷的琵琶女,摇了摇头,此女心神已被魔功彻底侵蚀,救无可救了。 他指尖弹出一点真火,将那骨笛和琵琶女的尸体化为灰烬,净化了此地的魔气。 “魔教……果然已经开始在云南活动了。”赵清真目光深邃,看向南方那更加浓郁的雨林深处。这紫衣女子修为不弱,堪比炼神还虚中期,在其上定然还有更厉害的角色。车里宣慰司,恐怕已然暗流汹涌。 他清理了客栈内的痕迹,将那老掌柜(发现其早已是一具被操控的干尸)和行尸一并处理掉,然后便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继续向南而行。 经此一战,他对魔教已经提升的诡异手段有了更直观的了解,也更加警惕。云南之行,注定不会平静。 第一百六十八章 勐泐魔城 离开那诡异的黑店,赵清真继续南行,深入滇南腹地。越靠近车里宣慰司(傣语称“勐泐”)的核心区域,热带雨林的风貌便越发显著。参天巨木遮天蔽日,各种蕨类、藤蔓、气生根交织成一片绿色的迷宫,空气中永远弥漫着湿热的、混合了花香、腐殖质和某种奇异香料的气息。 沿途所见的傣家村寨(曼、勐)规模渐大,竹楼更加精致,几乎寨寨有佛寺(缅寺),金顶白塔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诵经声与钟鸣声不时传来,显露出南传佛教在此地的深厚根基。然而,在这片看似祥和宁静的佛国乐土之下,赵清真敏锐地感知到,一股暗流正在涌动。 那块自滇池得来的黑色骨片,在靠近这片区域时,竟隐隐发出微弱的共鸣,其上的魔气虽然依旧稀薄,却仿佛与这片土地深处的某种存在产生了联系。而之前遭遇的魔教妖女,其手段诡异,与佛国氛围格格不入,却又似乎在此地找到了滋生的土壤。 他的目标,直指车里宣慰司的统治中心——位于澜沧江畔的宣慰使司署,以及其旁被誉为“傣王宫”的所在。诸多灵异事件,以及魔教的踪迹,往往与权力中心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一日,他终于抵达了勐泐王城(今景洪一带)。只见澜沧江如一条碧绿的玉带蜿蜒而过,江畔地势开阔,一座规模宏大的、融合了傣族风格与部分汉地官式建筑特点的城寨巍然矗立。城寨以巨木和砖石垒砌,碉楼林立,旌旗招展,守卫的士兵身着独特的傣族盔甲,手持长矛、象鞭,神色肃穆。 然而,赵清真立于城外,神识扫过,眉头却微微蹙起。这王城上空,看似祥云缭绕,佛光隐现(源自城内的几座大佛寺),但在那祥和之下,却隐隐缠绕着一丝极淡、却异常顽固的灰黑色气息。这气息并非纯粹的魔气,更像是一种……被扭曲的愿力,混杂着贪婪、恐惧、迷茫与一种病态的狂热,如同无形的蛛网,笼罩着整个王城,尤其是在那傣王宫的方向,最为浓郁。 “看来,这魔教的手段,比想象中更加高明……并非强行入侵,而是潜移默化,腐蚀人心,甚至可能……窃取了部分信仰之力?”赵清真心生警惕。这种腐蚀人心的方式,往往比正面搏杀更加棘手。 他并未直接闯入王城,而是先在城外一座较大的缅寺附近驻足。缅寺香火鼎盛,信徒往来不绝,男女老少皆面带虔诚,供奉鲜花、清水、米食。寺中僧侣(都比)身着黄色袈裟,举止安详。 赵清真仔细观察,发现大部分信徒和僧侣气息纯净,信仰虔诚。但偶尔有几个衣着华贵、看似头人或者官员模样的人,虽然也礼佛跪拜,但其眉宇间却萦绕着一丝与王城上空同源的灰黑气息,眼神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躁动与贪婪。他们的愿力,似乎被某种力量引导、扭曲了。 “这位道长,面生得很,是从中原来的吗?”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旁边响起。赵清真转头,只见一位身着陈旧但干净黄色袈裟、面容清瘦、眼神睿智的老僧(或许应称为“都龙”或高僧)正微笑着看着他。 “贫道赵清真,确是从中原云游至此。”赵清真打了个稽首,“敢问大师如何称呼?” “贫僧祜巴勐,”老僧还了一礼,“是这座寺院的住持。见道长气度不凡,驻足良久,可是对这佛国风俗有所感触?” 赵清真略一沉吟,决定稍作试探:“确有所感。此地佛光普照,信众虔诚,实乃祥和之地。只是……贫道隐约感觉,这王城之内,似乎有一股异样之气盘旋,不知大师可有所察觉?” 祜巴勐闻言,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眼中闪过一丝忧色,他看了看左右,低声道:“道长果然非常人,感知敏锐。此处非说话之地,请随贫僧来。” 赵清真跟随祜巴勐来到寺院后一处僻静的禅房。祜巴勐屏退左右,这才叹道:“不瞒道长,王城之内,近来确实有些……不太平。” 他娓娓道来。原来,近半年来,宣慰使刀暹答(当代傣王)最宠爱的王妃“喃罕”,行为变得有些古怪。她原本性情温婉,笃信佛法,但近来却变得喜怒无常,且忽然对一种名为“幽昙花”的奇异花卉极为痴迷。这种花据说来自缅北深山,只在午夜绽放,花色妖艳,异香扑鼻,能使人精神亢奋,产生种种愉悦幻象。 喃罕王妃不仅自己在宫中大量种植,还说服了刀暹答宣慰使,将这种花推广开来,声称此花是“佛国祥瑞”,能助人更加接近佛法真谛。不少贵族头人争相效仿,以拥有、品鉴此花为荣。甚至在一些重要的祭祀场合,也开始焚烧掺有幽昙花干粉的特制香料。 “起初,大家都以为只是王妃的新爱好,”祜巴勐忧心忡忡,“但渐渐发现,那些沉迷此花香气的人,性情都或多或少发生了变化,变得更加……急功近利,贪图享乐,对佛法也产生了扭曲的理解,认为满足欲望即是修行。更有人传言,在深夜吸入过多花香后,能见到‘佛母’显灵,授予他们各种‘秘法’……” “佛母?”赵清真目光一凝。 “并非我佛门正神,”祜巴勐摇头,“据那些自称见过的人描述,那‘佛母’形象诡异,似佛非佛,周身笼罩在七彩光晕中,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邪异。老衲与几位高僧曾想觐见宣慰使,劝谏此事,但……唉,宣慰使似乎也深受影响,对我们的话听不进去了。王城上空那股异样之气,或许便与此有关。” 幽昙花?扭曲的佛母?赵清真立刻将此事与魔教联系了起来。这分明是一种极其高明的精神控制手段,利用人们对佛法的虔诚,掺杂魔功,扭曲信仰,腐蚀上层,从而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那所谓的“幽昙花”,很可能就是魔教培育出来的一种媒介! “大师可知,那幽昙花源自何处?又是何人进献给王妃的?”赵清真问道。 祜巴勐沉吟道:“据说是由一位来自‘密林圣地’的云游圣僧‘帕雅旦’进献的。此人神通广大,能示现些许‘神迹’,深得王妃信任,如今已被奉为座上宾,常住王宫之内。” 帕雅旦?赵清真心中冷笑,名字倒是取得颇具迷惑性。此人十有八九,便是魔教在此地的核心人物! “多谢大师告知。”赵清真起身,“贫道欲往王城一探,会一会那位‘帕雅旦’圣僧。” 祜巴勐面露担忧:“道长务必小心!那帕雅旦手段诡异,王宫如今更是龙潭虎穴。而且,据老衲观察,宫中守卫似乎也被某种力量影响,变得……格外悍勇且排外。” 赵清真点头谢过,告辞离去。他心中已有计较,魔教此番布局,意在掌控车里宣慰司的最高权力,其图谋绝非小事。必须尽快揭穿其真面目,阻止事态恶化。 他没有选择夜间潜入,而是决定光明正大地前去拜访。以他中原全真高道的身份,求见宣慰使,探讨佛法道术,倒也合情合理。 来到王城大门,通报来意后,守卫果然神色警惕,上下打量了他许久,才有人进去通报。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方才有一名神色倨傲、眼带血丝的官员出来,引领他入内。 王宫内部建筑华美,雕梁画栋,充满傣族风情。但一路行来,赵清真敏锐地察觉到,宫内的侍卫、侍女,虽然行动如常,但眼神大多显得有些空洞或过于亢奋,身上隐隐带着那股灰黑气息。空气中,更是弥漫着一股极其淡薄、却无孔不入的奇异花香,正是那“幽昙花”的气味。这花香初闻似乎能提神醒脑,但若久处其中,神识便会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变得躁动不安。 来到一座偏殿,官员让赵清真在此等候宣慰使召见。偏殿布置典雅,但赵清真神识一扫,便发现殿内几处不起眼的角落,摆放着正在静静燃烧的香炉,炉中飘出的,正是那掺有幽昙花干粉的异香!这分明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想要不知不觉间影响他的心神。 赵清真心中冷笑,归墟意境自然流转,周身仿佛形成一个无形的净化力场,那异香靠近他三尺之内,便如同遇到克星,纷纷消散瓦解,根本无法侵入他分毫。他佯装不知,静坐等待。 过了许久,殿外传来脚步声和环佩叮当之声。只见一位身着华丽傣王服饰、面容威严却隐隐带着一丝疲惫和躁郁之气的中年男子,在一众侍卫和官员的簇拥下走了进来,想必就是宣慰使刀暹答。而在他身旁,一位身姿曼妙、容颜绝美、却眉宇间带着一股妖娆之气的年轻女子,紧紧相随,她应该就是那位喃罕王妃。其周身缠绕的灰黑之气,远比旁人浓郁。 而在王妃另一侧,则站着一位身披七彩锦缎袈裟、手持金色法杖、面容俊美近乎妖异的中年“僧侣”。他宝相庄严,嘴角含着一丝悲天悯人的微笑,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却仿佛蕴含着漩涡,能吞噬人的心神。赵清真神识扫过,心中凛然——此人体内蕴含的魔气,精纯而磅礴,其实力,竟似乎不在自己之下!而且极其内敛,若非他归墟意境玄妙,几乎难以察觉! 这定然就是那位“帕雅旦”了! “中原道长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见教?”刀暹答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急切,似乎并不耐烦于这些应酬。 赵清真起身,打了个稽首:“贫道赵清真,云游至此,听闻勐泐佛国兴盛,特来瞻仰。又闻宫中有一位帕雅旦圣僧,佛法精深,心生仰慕,特来请教。” 那帕雅旦微微一笑,声音柔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直透人心:“道长过誉了。佛法无边,贫僧也只是略窥门径。倒是道长,一身修为深湛,似乎已得道门真传,不知对我佛门妙法,有何高见?”他话语间,一股无形无质、却更加隐蔽阴险的精神力量,如同水银泻地般,悄无声息地向赵清真的识海渗透而来,试图窥探他的底细,甚至在他心中种下对佛法的质疑或者对力量的贪念。 若是寻常修士,在这幽昙花香的环境下,又被如此高手以精神秘法暗中侵袭,恐怕瞬间就会心神失守,露出破绽。 然而,赵清真灵台空明,归墟意境如同最深沉的夜空,包容一切,也寂灭一切。那渗透而来的精神力量,落入他的识海,如同石子投入无底深渊,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 他面色不变,淡然道:“道法自然,佛法慈悲,皆是渡世宝筏,本无高下之分。只是,若有人假借佛法之名,行蛊惑人心、窃取愿力之实,那便是魔,非佛也。” 他话语平淡,却如惊雷般在殿中炸响! 刀暹答和周围官员皆是一愣,有些不明所以。而喃罕王妃则是脸色微变,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那帕雅旦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机! “道长此言何意?”帕雅旦声音依旧柔和,但那股无形的压力却骤然增大,整个偏殿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那些侍卫的手不自觉地按上了刀柄。 赵清真目光如电,直视帕雅旦:“何意?阁下心知肚明!这满宫的幽昙异香,这被扭曲的信仰愿力,还有阁下身上那掩藏不住的魔气!尔等魔教妖人,竟敢亵渎佛国,愚弄众生,其心可诛!” “放肆!”刀暹答猛地站起,又惊又怒,他似乎受到某种影响,对帕雅旦极为维护,“帕雅旦圣僧乃佛母使者,岂容你污蔑!来人,将这胡言乱语的道士拿下!” 侍卫们闻言,眼中红光大盛,如同被激怒的野兽,嘶吼着向赵清真扑来!他们此刻爆发出的力量和速度,竟远超寻常武者,显然已被魔功激发潜力,悍不畏死! 与此同时,那帕雅旦也不再伪装,手中金色法杖一顿地,口中念诵起晦涩诡异的咒文!整个偏殿内的幽昙花香瞬间浓郁了十倍,化作粉红色的浓雾,翻滚涌动!那喃罕王妃更是发出一声尖锐的啸叫,双眼变得一片漆黑,周身散发出浓郁的魔气,十指长出尖锐的指甲,如同厉鬼般扑向赵清真!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围攻,赵清真却是早有准备。他长啸一声,归尘剑铿然出鞘!暗金色的剑光如同旭日东升,瞬间驱散了殿内的粉红雾瘴! “米粒之珠,也放光华?归墟——静照!” 他并未施展狂暴的攻击,而是将归尘剑竖于身前,剑身清辉流淌,一股奇异的力量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这并非吞噬,也并非镇压,而是一种极致的“静”与“照”。 在这“归墟静照”之下,那些扑来的侍卫,动作骤然变得缓慢、呆滞,眼中红光消退,露出茫然之色,仿佛大梦初醒。喃罕王妃发出的魔气,如同遇到克星,迅速冰消瓦解,她本人也闷哼一声,委顿在地。 就连刀暹答,被这清辉一照,也是浑身剧震,眼中闪过挣扎与清明之色,抱着头发出痛苦的呻.吟,那盘踞在他心神中的扭曲愿力,正在被这“静照”之力强行净化、驱散! 唯有那帕雅旦,周身爆发出浓烈的七彩魔光,死死抵挡着“归墟静照”的侵蚀,他俊美的面容变得狰狞,厉声道:“好个全真道士!竟能识破本座布局!但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吗?这整个勐泐,早已在本座掌控之中!佛母降临,已在眼前!” 他法杖高举,王宫深处,一股更加庞大、更加恐怖的魔气,如同沉眠的凶兽,缓缓苏醒! 第一百六十九章 佛母真身 帕雅旦法杖顿地,口中魔咒如同来自九幽的呼唤,整个傣王宫随之剧烈震颤!并非物理层面的摇晃,而是一种源于能量、源于法则的共鸣与扭曲!偏殿的梁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墙壁上的彩绘佛陀、天神图案如同活了过来,面容扭曲,透出狰狞恶意,道道裂隙蔓延,从中渗出粘稠如血的暗红色光芒。 王宫深处,那股原本只是缓缓苏醒的庞大魔气,此刻如同决堤的洪流,轰然爆发!一道粗大无比、混合了七彩斑斓与深沉黑暗的光柱,猛地从宫殿群最核心的祭坛冲天而起,直贯云霄! 刹那间,勐泐王城上空风云变色!原本晴朗的天空被翻滚的、如同污血般的暗红与墨黑云层覆盖,道道扭曲的闪电如同魔蛇般窜动,却无雷声,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万物哀鸣的低沉嗡鸣。阳光被彻底隔绝,整个王城乃至周边区域,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如同末日降临的昏暗中。 那冲天光柱之中,一个庞大无比、难以名状的虚影缓缓凝聚、显现。 它并非实体,更像是由无数扭曲的愿力、被污染的佛光、以及最精纯的魔性能量强行糅合而成的集合体。其形态在不断变化,时而呈现千手千眼、宝相庄严的佛陀法相,慈悲微笑,眼中却流下黑色的血泪;时而化作三头六臂、青面獠牙的忿怒明王,火焰缠身,燃烧的却是惨绿色的魔火;时而又散开,化作无数哀嚎、挣扎、充满了贪婪与怨恨的人脸,如同漩涡般旋转……最终,稳定成一个模糊的、巨大的、笼罩在扭曲七彩光晕中的女性轮廓,面容依稀与喃罕王妃有几分相似,却又充满了非人的、冰冷的魔性威严。 这便是帕雅旦口中的“佛母”!一个由魔教秘法,窃取、扭曲此地佛门信仰与众生愿力,人工创造出来的……伪神!或者更准确地说,一尊强大的魔念聚合体! 这“佛母”甫一现身,便散发出如同天地倾覆般的恐怖威压!不仅仅是能量层面的压迫,更带着直击灵魂的蛊惑与侵蚀之力!王城内,那些原本被赵清真“归墟静照”暂时唤醒的侍卫、官员,此刻在这庞大的魔威与蛊惑之下,眼神再次变得空洞、狂热,纷纷跪倒在地,向着那光柱中的“佛母”虚影顶礼膜拜,口中念念有词,贡献出自己愈发扭曲的愿力。就连刚刚恢复一丝清明的刀暹答宣慰使,也抱着头颅,发出痛苦的嘶吼,眼中清明与浑浊激烈交战,显然在艰难抵抗。 偏殿之内,帕雅旦看着那降临的“佛母”,脸上露出了狂热而虔诚的神色,他周身魔气与那“佛母”相连,气息节节攀升,竟隐隐有突破炼神还虚巅峰,触摸到炼虚合道边缘的趋势!他狞笑着看向赵清真:“看到了吗?道士!这便是佛母的无上威能!是超越凡俗、凌驾众生的伟大存在!顺者昌,逆者亡!此刻跪拜,奉献你的灵魂与力量,尚可成为佛母座下护法神将,得享永生极乐!否则,便在这无上魔威下,化为齑粉,魂飞魄散!” 那“佛母”的视线也穿透殿宇,牢牢锁定了赵清真。一股更加庞大、更加直接的精神冲击,混合着无数纷杂的幻象——权力的诱惑、长生的许诺、极乐的幻境、以及最深沉的恐惧与绝望——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赵清真淹没!同时,一只由纯粹魔能凝聚的、遮天蔽日的七彩巨手,从那光柱中探出,无视空间距离,带着湮灭一切的恐怖气息,朝着赵清真所在的偏殿,缓缓压落!巨手所过之处,空间扭曲,光线黯淡,仿佛连法则都要被其强行改写! 面对这前所未有的恐怖敌人,赵清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这“佛母”的力量层次,已然超越了普通的炼神还虚,真正触及到了炼虚合道的领域,虽然因其是强行聚合而成,境界或许不稳,但力量的量级和质变,却是实打实的!尤其是其攻击直指神魂,扭曲认知,防不胜防! 归墟意境自主运转到极致,在他识海中化为一片无垠的、吞噬一切的黑暗星空,将那汹涌而来的精神冲击与幻象不断吞噬、分解、湮灭。但他的神魂依旧感到阵阵刺痛,仿佛承载着超越极限的负荷。而那只缓缓压落的七彩巨手,带来的物理与法则层面的压迫感,更是让他周身真元运转都出现了刹那的凝滞! 不能硬接!也接不住! 赵清真眼神锐利如剑,瞬间判断出形势。这“佛母”并非独立存在,其核心与帕雅旦、与这王城地下的某种阵法、与那弥漫的幽昙花香、乃至与所有被蛊惑的信徒愿力相连!攻击其显化的虚影,事倍功半,必须找到其真正的核心,或者切断其力量来源! “帕雅旦是关键!”赵清真心念电转,“他既是召唤者,也是维系者,更是这‘佛母’魔念的重要源头之一!” 就在那七彩巨手即将拍落,整个偏殿开始寸寸崩解之际,赵清真突然长啸,声震四野: “道法自然,万化归墟!外魔伪神,也敢妄称佛母?!看我破你虚妄!” 他并未迎向那巨手,而是将全部精神、全部真元、全部对“归墟”意境的感悟,尽数灌注于归尘剑中!剑格北斗七星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旋转,异色宝石光芒交织,引动的不再是简单的周天星力,而是冥冥中更深层次的、属于“寂灭”与“终结”的法则道韵! “归墟——无间!” 他以身合剑,人与剑仿佛化作了一道不存在于现实维度的、介于“有”与“无”之间的暗影!并非直线突进,而是以一种超越了寻常空间概念的方式,如同水滴融入大海,瞬间从原地“消失”,下一刻,已然穿透了那七彩巨手的笼罩,无视了空间的距离,直接出现在了帕雅旦的身前! 这一式“归墟无间”,乃是他于绝境中,将“身化归墟”与剑道极速结合,触摸到的一丝空间跳跃的皮毛!虽然消耗巨大,且极不稳定,但在此刻,却起到了奇效! 帕雅旦根本没料到赵清真竟能如此诡异地突破“佛母”的攻击,直接出现在自己面前!他脸上的狞笑瞬间化为惊骇,想要施展魔功防御,却已然迟了! “死!” 赵清真眼神冰冷,归尘剑带着一往无前、破灭万法的决绝,化作一道极致凝聚、仿佛连因果都能斩断的暗金细线,直刺帕雅旦的眉心——那里是他魔魂与“佛母”连接最紧密的节点! “不——!佛母救我!”帕雅旦发出绝望的尖叫,拼命催动魔气,周身浮现出层层叠叠的七彩光盾,那光盾之上,竟隐隐有无数细小的、扭曲的佛陀虚影在诵经,散发出坚固无比的愿力屏障! 然而,在蕴含了“归墟”真意、专破万法的归尘剑面前,这愿力屏障如同纸糊一般! 噗嗤——! 轻微的,仿佛气泡破裂的声音。 归尘剑精准无比地刺穿了所有光盾,点在了帕雅旦的眉心。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帕雅旦瞪大了眼睛,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恐惧、以及对某种存在的深深怨恨。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眉心处,一点暗金光芒迅速扩大,如同蛛网般蔓延至他全身。 下一刻,他整个身体,连同他身上的七彩锦缎袈裟、手中的金色法杖,如同被风化的沙雕,从眉心开始,寸寸瓦解,化作最细微的、闪烁着七彩光点的尘埃,飘散消失。没有爆炸,没有惨叫,只有一种彻底的、归于虚无的寂静。 随着帕雅旦的形神俱灭,他与“佛母”之间的紧密连接被强行斩断! 半空中,那庞大的“佛母”虚影猛地一滞,发出了震耳欲聋、却充满了痛苦与狂怒的无声尖啸!其形态变得极其不稳定,七彩光晕剧烈扭曲、冲突,那些组成它的人脸疯狂挣扎,仿佛要脱离束缚。那压向偏殿的七彩巨手也骤然溃散,化作狂暴的魔能乱流,将偏殿残存的屋顶彻底掀飞! “就是现在!”赵清真强忍着施展“归墟无间”带来的神魂撕裂感和真元空虚,他知道这只是暂时打断了“佛母”的稳定,其核心仍在,必须趁其病,要其命! 他目光如电,扫过那扭曲的“佛母”虚影,瞬间锁定其核心——那并非一个固定的点,而是一个在不断移动、由最精纯魔念与扭曲愿力凝聚成的“漩涡”!就在那虚影心口的位置! 他深吸一口气,不顾经脉传来的剧痛,将残存的全部力量,连同那枚一直随身携带、被初步炼化的暗金色兵主核心中引导出的一丝精纯平和的本源之力(并非煞气,而是被净化后的纯粹能量),尽数燃烧! 归尘剑发出前所未有的嗡鸣,剑身不再是暗金色,而是变得一片混沌,仿佛承载了一片即将走向终结的微型宇宙!剑脊上的玄奥雷纹亮起,不再是金色的纯阳雷霆,而是跳跃着混沌色的、蕴含着“开辟”与“终结”双重意境的电光! 这是他结合自身道境、兵主核心的纯净能量、以及刚刚对空间的一丝领悟,所能施展出的、超越当前境界的至强一击!也是他道途上的一次豪赌! “尘归尘,土归土……念归念,魔归无……” “归墟——涅槃!” 他仿佛化身执掌终结与开辟的道祖,将归尘剑高高举起,然后,对着那“佛母”虚影的心口核心,缓缓刺出!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绚烂夺目的光华。 只有一片绝对的“空”与“无”,伴随着那混沌色的剑光,以超越感知的速度,命中了“佛母”的核心! 那疯狂扭曲、咆哮的“佛母”虚影,在被剑光命中的刹那,所有的动作、所有的光芒、所有的声音,都戛然而止。 它那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投入烘炉的冰雪,从心口开始,迅速变得透明、虚幻。那些挣扎的人脸露出了解脱或茫然的神色,随即消散。扭曲的七彩光晕如同褪色的染料,迅速剥落、湮灭。 整个过程无声无息,却带着一种撼动天地法则的宏大与必然。 数息之后,那庞大的“佛母”虚影,连同那冲天的光柱,彻底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天空中那污血般的云层也开始缓缓消散,重新露出后面湛蓝的天空和明媚的阳光(虽然已近黄昏)。 王城内,那些跪拜的侍卫、官员,眼中的狂热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迷茫与疲惫,仿佛做了一场漫长而恐怖的噩梦。刀暹答宣慰使猛地吐出一口黑血,眼神恢复了清明,看着一片狼藉的王宫,脸上满是惊骇与后怕。喃罕王妃昏迷在地,身上的魔气已然消散,但气息微弱,显然元气大伤。 魔威消散,佛国重光。 赵清真立于偏殿废墟之中,身形微微晃动,脸色苍白如纸,气息萎靡到了极点。最后那一记“归墟涅槃”,几乎抽空了他的一切,道胎黯淡,经脉枯竭,神魂疲惫欲死。若非有兵主核心那一丝本源之力支撑,恐怕已然力竭而亡。 但他眼中,却闪烁着明亮而深邃的光芒。经此一战,于生死边缘极致升华,他对“归墟”意境的领悟更上一层楼。“归墟”并非只有寂灭与终结,于极致的“无”中,亦蕴含着“有”的种子,是毁灭,亦是新生之始!这“涅槃”一剑,便是明证。他的道境,已然稳固在了炼神还虚的最巅峰,甚至隐隐窥见了一丝炼虚合道的门槛! 他缓缓盘膝坐下,不顾周遭逐渐响起的惊呼与喧哗,开始全力运转《全真大道歌》,引导天地灵气修复己身。归尘剑横于膝上,剑身那混沌色的光泽缓缓内敛,变得更加古朴深沉。 他知道,勐泐之患虽除,但这云南之地的魔影,并未完全消散。帕雅旦不过是一员大将,其背后,定然还有更强大的魔教势力在暗中窥伺。那黑色骨片的来历,那“幽昙花”的源头,那所谓的“密林圣地”……都还需要他去探寻。 但此刻,他需要时间恢复。 夕阳的余晖洒落,照在这片经历了一场惊天动地正邪之战的王城废墟上,也照在那闭目调息的蓝袍道士身上,仿佛为他披上了一层神圣的光辉。 幸存的僧侣(如祜巴勐)和逐渐清醒的官员们,远远望着他,眼中充满了敬畏、感激与复杂。他们知道,今日若非这位中原道长,整个车里宣慰司,恐怕都已沦为魔窟。 然而,在所有人都未曾注意的角落,王宫.废墟的阴影中,一点微不可察的黑色魔气,如同拥有生命般,悄然渗入地下,向着远方遁去。 魔教之患,远未结束。 第一百七十章 古茶山深 车里宣慰司之乱平息,已过旬月。 赵清真于傣王宫内辟一静室,闭关疗伤,稳固因强行施展“归墟涅槃”而受损的道基。刀暹答宣慰使感其救命之恩、护邦之德,倾尽府库珍藏,奉上诸多疗伤圣药与蕴含灵气的玉石,更下令全境为其祈福。祜巴勐等一众高僧亦时常前来,以精纯佛法为其涤荡可能残留的魔念,助其平复神魂。 在此期间,赵清真并未完全与外界隔绝。他神识强大,即便在闭关中,亦能感知外界变化。王城乃至整个车里宣慰司,正在从那场“佛母”降临的噩梦中缓缓复苏。被蛊惑的民众在僧侣与官府的引导下,逐渐认清真相,捣毁了所有幽昙花田,焚烧了那些诡异的香料。喃罕王妃醒来后,忆起被操控的经过,悔恨交加,自此深居简出,虔心礼佛,以赎罪愆。 然而,赵清真心中那丝隐忧,并未随着车里宣慰司的平静而消散。那块自滇池得来的黑色骨片,在“佛母”被净化后,其上的魔气共鸣虽减弱,却并未完全消失,反而如同指南针般,隐隐指向更加西南的方向。而帕雅旦临死前未曾言明的“密林圣地”,以及那遁走的微弱魔气,都暗示着魔教在此地的根基,远比一个车里宣慰司要深厚得多。 这一日,赵清真功行圆满,不仅伤势尽复,道基在经历那场极限压榨与生死感悟后,反而更加凝实稳固,对“归墟”意境的领悟也更深了一层,已然半只脚踏入了炼虚合道的门槛。他出关之后,婉拒了刀暹答的再三挽留与厚赠,只收下了一些便于携带的干粮、清水和一份详尽的云南西南边疆舆图。 “道长执意要走,刀某不敢强留。”刀暹答神色恭敬,亲自送至王城之外,“此番恩情,我勐泐上下永世不忘。日后道长但有所需,只需一纸传来,刀某与全体傣族儿郎,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祜巴勐亦前来送行,赠予他一串由一百零八颗菩提子串成的念珠,每一颗上都以微雕技艺刻有南传佛教的护身经文。“此念珠虽非法宝,却经历代高僧加持,蕴含祥和正气,或可助道长在探寻魔踪时,抵御些许邪祟侵扰。” 赵清真谢过,将念珠郑重收起。他目光看向西南,那是舆图上标注的孟琏司、威远州乃至更遥远的“里麻司”方向,也是黑色骨片隐隐指引的方向。 “大师,宣慰使,魔教此番图谋甚大,车里宣慰司恐非其唯一目标。贫道欲往西南边陲一行,探查其根底。此地安危,日后还需二位多多费心。”赵清真肃然道。 刀暹答与祜巴勐神色一凛,连忙应下。 辞别众人,赵清真再次踏上行程。这一次,他不再沿着主要驿道行走,而是根据舆图指引和骨片的微弱感应,选择了一条更加偏僻、深入群山与原始雨林的小径。他需要更直接地感知这片土地的气息,寻找魔教可能留下的蛛丝马迹。 越往西南,人烟越发稀少。山势愈发险峻,原始森林遮天蔽日,毒瘴沼泽遍布,蛇虫猛兽层出不穷。对于寻常人而言,这里是生命的禁区,但对于赵清真这等修为的修士,虽不至于构成致命威胁,却也需时刻警惕,小心前行。 他并未施展缩地脉或者御剑飞行,徒步行走更能体悟天地自然,感应地脉气息。数日之后,他逐渐察觉到一些异常。 这片广袤的西南边陲,地脉之气似乎异常活跃,甚至……有些紊乱。在一些特定的区域,比如某些山谷、河流交汇处或者古老的林地,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地底深处传来的、极其细微却持续不断的能量波动。这种波动并非纯粹的地壳运动,反而更像是一种……被某种外力引导、抽取乃至“污染”的迹象。 他尝试以神识深入地下探查,却发现这些区域的地脉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干扰,神识难以深入核心。只能隐约感觉到,那地脉能量中,混杂着一丝与黑色骨片、与帕雅旦身上同源的、极其淡薄的魔气!这魔气并非浮于表面,而是如同毒素般,深深渗透到了地脉之中,正在缓慢而持续地改变着地脉的性质! “窃取信仰,腐蚀人心……如今更是将手伸向了大地龙脉?!”赵清真心中震动。若真如此,魔教所图,恐怕不仅仅是掌控几个土司、建立伪神那么简单!他们这是在从根本上侵蚀这片土地的根基!一旦地脉被大规模魔化,整个云南西南乃至更广阔的区域,都将化为魔域,生灵涂炭! 必须尽快找到魔教利用地脉的节点,查明他们的真正目的! 他根据舆图和地脉异常的指向,一路追寻。这一日,来到了一片连绵起伏的群山之间。根据舆图标注,此地已属威远州边缘,靠近孟琏司,以盛产普洱茶闻名,被称为“古六大茶山”的外围区域。 尚未进入茶山核心,赵清真便感到此地的地脉异常尤为显著。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茶树清香,但这清香之下,却隐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闷与躁动。山间的雾气带着一丝不正常的灰褐色,阳光透过雾气,显得有气无力。连生长在此地的树木花草,虽然依旧茂盛,但细看之下,叶片边缘隐隐有些卷曲发黄,透着一股病态。 他登上一座较高的山脊,放眼望去,只见群山如海,绿浪翻滚,无数梯田般的茶园层叠而上,蔚为壮观。然而,在他的神识感知中,这片看似生机勃勃的土地,其地底深处,却仿佛有无数条细小的、黑色的“溪流”正在缓缓流淌,这些“溪流”由被污染的地脉能量构成,正不断向着某个方向汇聚而去! 而那个汇聚的中心,正是古六大茶山深处,一座名为“莽枝”的古茶山方向! “莽枝山……”赵清真目光凝重。此山在明代初期便已存在,所产茶叶品质极佳,但也伴随着一些“山精作祟”、“茶树成妖”的古老传说。莫非,魔教正是利用了这些传说作为掩护,在此地经营着什么? 他决定深入莽枝山一探。为了不惊动可能存在的魔教守卫,他并未直接飞掠,而是如同一个普通的采药人或寻茶客,沿着崎岖的山路,一步步向山中走去。 沿途可见一些傣族、哈尼族或布朗族的村寨(寨子),依偎在茶园之间。但寨子里的气氛却显得有些压抑。村民大多面带忧色,眼神中带着恐惧。茶园里劳作的茶农,也显得无精打采,对往来之人警惕非常。 赵清真在一处岔路口,遇到一个正在唉声叹气的老茶农,便上前攀谈。 “老丈,贫道云游路过此地,看这茶山气象万千,真是宝地。只是……为何寨中乡亲似乎面带忧色?” 那老茶农看了赵清真一眼,见他气质不凡,不像歹人,便叹了口气,低声道:“道长有所不知啊……这莽枝山,近来不太平!闹……闹山鬼了!” “山鬼?” “是啊!”老茶农脸上露出恐惧,“不是以前那种偷点茶叶的小精怪,是……是要人命的那种!有好几个晚上进山捡柴或者查看茶树的乡亲,都没能回来!后来有人在深山老林里发现了他们的……残骸!像是被什么巨大的东西活活撕碎的!而且……而且……” 他压低了声音,浑身发抖:“而且他们的血,都把地给染黑了!那黑色渗进土里,怎么都洗不掉!寨子里的摩雅(巫医)说,那是被山里的‘恶魔’给诅咒了!” 黑血渗地?赵清真心中一动,这描述,与那被污染的地脉能量何其相似! “还有更邪门的!”老茶农继续道,“寨子里供奉了几百年的茶神树,最近也开始枯萎了!树叶掉光,树干流出黑色的汁液,散发着恶臭!摩雅做了几次法事都没用,说是茶神的魂被恶魔抓走了!没有茶神保佑,我们这莽枝山的风水就坏了,茶树也要死光了!” 茶神树枯萎,流出黑色汁液?赵清真几乎可以肯定,这所谓的“恶魔”、“山鬼”,必然与魔教利用地脉的行为有关!那茶神树很可能生长在一个关键的地脉节点上,魔教为了抽取地脉能量,强行污染或破坏了那个节点,导致神树枯萎,异象频生。 “老丈可知那茶神树在何处?”赵清真问道。 老茶农指了指莽枝山主峰的方向:“就在那‘鹰嘴崖’下面,最深的山谷里。不过道长,你可千万别去啊!那里现在太危险了!连我们寨子最勇敢的猎手都不敢靠近了!” 赵清真谢过老茶农的告诫,送了他一张自己绘制的简易“辟邪安神符”,便继续向着鹰嘴崖方向行去。越是深入,山路越是崎岖难行,植被也越发茂密原始,几乎不见人迹。空气中的沉闷与躁动感也越来越强,甚至隐隐能听到地底传来低沉的、如同心脏跳动般的“咚……咚……”声,伴随着若有若无的、充满怨恨与痛苦的嘶鸣。 他运转归墟意境,将自身气息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如同山间一缕清风,悄无声息地穿行于密林之中。 终于,在日落时分,他抵达了老茶农所说的那个山谷。山谷入口狭窄,两侧崖壁如同鹰嘴般突出,故名鹰嘴崖。谷内光线昏暗,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灰色瘴气,瘴气中混杂着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魔气与腐败气息。 谷地中央,一棵需要十人合抱的巨大古茶树赫然矗立,但此刻已是生机断绝。树干干枯开裂,如同焦炭,原本青翠的树叶早已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扭曲的枝桠指向天空,如同绝望的呐喊。最诡异的是,从那树干的裂缝中,正不断渗出粘稠的、漆黑如墨的汁液,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将周围一大片土地都染成了不祥的黑色,并且那黑色还在如同活物般,缓缓向四周蔓延。黑色土地上,寸草不生,只有一些扭曲的、类似菌类的诡异生物在生长,散发出磷火般的幽光。 而在那枯萎的茶神树根部,赵清真清晰地感知到,一个强大的地脉节点正在被强行抽取能量!无数道细微的、被污染的地脉能量,如同百川归海,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通过茶神树残留的根系(已被魔化),注入地底深处某个未知的存在!那低沉的心跳声和痛苦的嘶鸣,正是从那个方向传来! “果然如此……魔教在此设下阵法,以茶神树为媒介,强行抽取、污染地脉能量!”赵清真眼神冰冷。他仔细观察,发现那茶神树周围的地面上,隐约可见一些以黑色石块和不知名骨骼布置的诡异图案,构成了一个庞大的、散发着邪恶波动的阵法。阵法节点处,插着几面绘制着扭曲符文的黑色小旗,旗面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不仅如此,在阵法外围的阴影中,还潜伏着几道强大的气息!那并非人类,而是被魔气侵蚀、产生了异变的妖兽!它们形态各异,有的形如巨蜥却长着骨刺,有的类似山魈却浑身覆盖着黑色鳞甲,眼中皆闪烁着嗜血的红光,守卫着这座阵法。 就在赵清真准备进一步探查,寻找阵法核心和操控者时,异变突生! 谷地深处,那地脉能量汇聚的核心点,猛地传来一声更加清晰、更加暴戾的咆哮!紧接着,地面剧烈震动,一道巨大的、由浓郁魔气和污浊地脉能量混合而成的黑色光柱,轰然冲破地面,直射天际! 光柱之中,一个庞大的身影缓缓凝聚。它并非纯粹的虚影,而是有着实质的,由岩石、泥土、枯萎的茶树根须以及无数妖兽骸骨强行拼凑而成的躯体!其形态依稀像一头放大了数十倍的、扭曲的野猪,獠牙如同弯曲的骨刀,浑身覆盖着坚硬的、流淌着黑色汁液的甲壳,四蹄踏地,留下燃烧着黑色火焰的脚印!它的双眼,是两团跳跃的、充满了毁灭欲望的暗红色火焰! 这赫然是一头由魔教阵法,结合被污染的地脉能量与山中妖兽残骸,人工创造出来的——地脉魔傀! 魔傀仰天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声波如同实质,震得整个山谷碎石簌簌落下!它那暗红色的目光,瞬间就锁定了山谷入口处、气息无法完全掩盖的赵清真! “吼——!” 伴随着魔傀的咆哮,那些潜伏在阵法周围的变异妖兽,也如同得到了指令,纷纷从阴影中窜出,发出嗜血的嘶吼,从四面八方朝着赵清真扑来! 与此同时,一个阴冷沙哑的声音,从山谷深处那黑色光柱的源头传来,带着戏谑与杀意: “啧啧啧……又来了一个不知死活的中原道士?竟然能找到这里……看来帕雅旦那个废物,果然还是留下了尾巴。也好,正好用你的精血和魂魄,来喂饱我这刚刚成型的‘山君’魔傀!给我上,撕碎他!” 话音未落,那庞大的地脉魔傀“山君”,已然迈开沉重的步伐,如同一座移动的小山,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朝着赵清真猛冲过来!它所过之处,大地开裂,魔气翻腾,威势惊人!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围攻,以及那实力堪比炼神还虚后期、甚至更强的地脉魔傀,赵清真眼神锐利,归尘剑已然在手。 莽枝山深处的这场恶战,避无可避! 第一百七十一章 魔傀伏诛 地脉魔傀“山君”挟山崩之势冲来,沉重的蹄足每一次踏落,都引得山谷震颤,地面龟裂,黑色的魔火如同瘟疫般在裂痕中蔓延。它那由岩石、污秽根须与骸骨拼凑而成的巨口张开,发出震魂摄魄的咆哮,一股混合着地脉浊气与精纯魔能的暗红吐息,如同决堤的熔岩洪流,率先向赵清真席卷而至! 吐息未至,那灼热、腐蚀、带着沉重压迫感的气息已然扑面而来,周遭的空气都被引燃,发出噼啪爆响,灰色的瘴气瞬间被清空一大片。 与此同时,那七八头变异妖兽——魔化的巨蜥、骨刺山魈、鳞甲毒蟒——也从不同方向扑至!它们体型虽远不如魔傀,但速度更快,爪牙闪烁着幽蓝或惨绿的光泽,显然蕴含着剧毒与魔煞,封死了赵清真所有可能的闪避路线。 山谷深处,那阴冷的声音带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似乎笃定赵清真已在劫难逃。 面对这绝杀之局,赵清真眼神沉静如古井深潭。炼神还虚巅峰的修为全面爆发,周身清光流转,归墟意境无声无息地扩张开来,将自身与周围狂暴的能量环境暂时隔开一片“净土”。 他并未硬接那恐怖的魔傀吐息,而是身形如同鬼魅般一晃,在原地留下一个淡淡的残影,真身已凭借对气流的精妙掌控和归墟意境对能量扰动的平复,间不容发地脱离了吐息的核心覆盖范围! 轰——!!! 暗红吐息擦着他的衣角掠过,将他方才立足之处连同后方大片岩壁瞬间汽化,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焦黑坑洞,边缘还流淌着暗红色的岩浆! 而就在这闪避的刹那,赵清真手中的归尘剑动了! 他没有去管那些扑近的变异妖兽,而是剑尖遥指那庞大的魔傀!因为他很清楚,擒贼先擒王,这魔傀才是核心,那些妖兽不过是受其魔气驱使的爪牙,只要击溃魔傀,它们不攻自破! “北斗司厄,剑引星殒!归墟——引!” 归尘剑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剑格北斗七星异色宝石光华大放,不再是引导星力加持己身,而是以剑为引,以归墟意境为媒,强行牵引、扭曲那魔傀喷吐出的、尚未完全消散的庞大魔能吐息! 只见那原本冲向远方的暗红吐息洪流,前端猛地一滞,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抓住,强行扭转了方向,化作一道更加凝聚、更加狂暴的暗红能量巨剑,以远超之前的速度,反过来朝着魔傀“山君”自己的胸膛猛刺回去! 这一手“借力打力,引煞反噬”,可谓精妙绝伦!不仅需要精准把握能量流向,更需要对“归墟”意境有极深的理解,方能短暂驾驭那狂暴的异种能量! 那魔傀虽有蛮力,灵智却不高,显然没料到自己的攻击会被如此利用,想要闪避已然不及! “噗——嗤——!” 暗红能量巨剑狠狠地撞在魔傀胸膛那厚重的、流淌着黑色汁液的甲壳上!发出一声沉闷而刺耳的巨响!魔能对撞,爆发出惊人的破坏力,魔傀胸膛的甲壳瞬间出现大片蛛网般的裂痕,黑色的汁液如同喷泉般激.射而出,那庞大的身躯也被这股巨力冲击得踉跄后退,发出痛苦而暴怒的咆哮! 那些扑到赵清真近前的变异妖兽,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能量爆炸波及,首当其冲的两头魔化巨蜥直接被狂暴的能量撕碎,剩下的也被气浪掀飞出去,阵型大乱。 “好手段!”山谷深处那阴冷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惊怒,“倒是小瞧了你!不过,凭这点伎俩,就想撼动‘山君’?痴心妄想!” 随着他的话音,那地脉魔傀“山君”胸膛的裂痕处,无数黑色的、如同触手般的污秽根须疯狂蠕动,汲取着地底涌上的被污染的地脉能量,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修复损伤!同时,它双眼中的暗红火焰燃烧得更加炽烈,周身魔气翻腾,显然被彻底激怒了! 它不再远程吐息,而是四蹄刨地,猛地再次发动冲锋!这一次,它学乖了,巨大的身躯看似笨重,冲锋路线却带着某种诡异的灵动,封死了赵清真大范围闪避的空间,同时两只前蹄高高扬起,带着万钧之力,如同两座小山般朝着赵清真当头践踏而下!蹄掌之下,空间都仿佛被压缩、凝固! 这一踏,蕴含的不仅是纯粹的物理力量,更夹杂着地脉的沉重束缚与魔气的侵蚀! 赵清真顿时感到周身一紧,仿佛陷入了无形的泥沼,行动变得滞涩。眼看那如同房屋大小的蹄掌就要落下,他眼中精光一闪,不再闪避! “米粒之珠,也放光华?终究是外力堆砌的死物,空有蛮力,不懂法则之妙!” 他清叱一声,归尘剑由下而上,斜斜划出!这一剑,看似缓慢,却仿佛牵引着整个山谷的气机!剑锋过处,没有璀璨的剑光,只有一片极致的“虚”与“无”! “归墟——化虚!” 剑尖精准无比地点在了那践踏而下的魔傀蹄掌中心!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声,没有能量爆炸的冲击波。 那蕴含着恐怖力量的蹄掌,在接触到归尘剑尖那“化虚”之力的刹那,其凝聚的魔能、地脉之力、乃至构成蹄掌部分的物质结构,都如同遇到了克星,从接触点开始,迅速崩解、消散、化为虚无! 就如同烧红的烙铁遇到了绝对零度的寒冰,不是撞击,而是“存在”本身的抹除! “吼——?!” 魔傀“山君”发出了难以置信的、带着一丝恐惧的痛吼!它那巨大的蹄掌,从小半个掌面开始,如同被橡皮擦掉一般,凭空消失!断口处光滑如镜,没有鲜血,只有不断逸散的黑色魔气和试图重组却徒劳无功的污秽能量! 归墟化虚!这是赵清真对归墟意境更深层次的运用,已不仅仅局限于能量,开始触及物质层面的“寂灭”!虽然以他目前的修为,尚不能大规模施展,但用于破解这种凝聚点的攻击,却是恰到好处! 魔傀受此重创,平衡顿失,庞大的身躯猛地向前倾倒。赵清真岂会放过这等良机?他身形如电,顺着魔傀倾倒的前腿疾掠而上,归尘剑直指其那颗由扭曲岩石和骸骨构成的硕大头颅,尤其是那双跳跃着暗红火焰的眼眸! “孽障!归于虚无吧!” 剑光再起,直刺魔傀左眼! 然而,就在剑尖即将触及那暗红火焰的瞬间,异变再生! 那魔傀右眼之中的火焰猛地脱离眼眶,化作一道凝练无比的暗红射线,后发先至,直射赵清真眉心!与此同时,它那张开的巨口中,无数条漆黑粘稠的、带着强烈腐蚀与束缚能力的根须如同触手般激.射而出,缠向赵清真的四肢与归尘剑! 这魔傀,竟还藏着这等阴险的后手!那暗红射线乃是其核心魔念所化,专攻神魂,而那根须则蕴含着地脉污秽与魔煞,一旦被缠上,极易被污染侵蚀! 危机刹那,赵清真临危不乱。他前冲之势不减,左手并指如剑,指尖一点混沌色的归墟真元凝聚,不闪不避,直接点向那道暗红射线! “噗!” 射线与指尖碰撞,发出一声轻响。那足以重创炼神还虚修士神魂的魔念射线,在归墟真元面前,如同冰雪遇阳,迅速消融瓦解!而赵清真的神魂有归墟意境守护,稳如磐石,毫发无伤! 与此同时,他右手归尘剑去势不变,但剑身之上,混沌色的电光再次跳跃流转! “北斗伏魔,雷殛妖邪!破!” 归尘剑精准地刺入了魔傀的左眼! 轰——!!! 混沌色的雷霆自剑尖爆发,瞬间灌入魔傀头颅之内!这雷霆并非纯粹的阳刚之力,而是蕴含着“归墟涅槃”中那一丝“终结与开辟”的道韵,对于魔傀这种能量与物质强行糅合的造物,有着天然的克制! 魔傀庞大的身躯剧烈地抽搐起来,头颅内部发出连绵不绝的爆炸声,岩石崩碎,骸骨成粉,黑色的汁液混合着魔气从七窍中狂喷而出!它那巨大的右眼中的火焰也迅速黯淡、熄灭。 最终,在一阵不甘的、扭曲的哀嚎声中,魔傀“山君”那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塌,砸在地面上,激起漫天尘土。构成它身体的岩石、根须、骸骨开始迅速风化、崩解,化为普通的碎石与灰烬,那浓郁的魔气也如同无根之木,渐渐消散。 随着魔傀的覆灭,那些原本凶悍的变异妖兽,如同失去了主心骨,发出惊恐的嘶鸣,纷纷掉头,仓皇逃入密林深处,不敢再停留片刻。 山谷中暂时恢复了寂静,只有那枯萎的茶神树仍在滴落着黑色的汁液,以及地底那低沉的心跳声依旧存在,但似乎也减弱了几分。 赵清真飘然落地,气息微喘。连续施展“归墟引”和“归墟化虚”,尤其是最后催动混沌雷霆,对他消耗不小。他目光冷冽,看向山谷深处那黑色光柱的源头。 “藏头露尾之辈,你的倚仗已破,还不现身?” “呵呵……呵呵呵……”那阴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带着一丝气急败坏的扭曲,“好!很好!竟然能毁掉我苦心培育的‘山君’!中原道门,果然有些门道。不过,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吗?” 话音未落,山谷深处那冲天的黑色光柱猛地收缩,凝聚成一道模糊的人形黑影。黑影逐渐凝实,显现出一个身着黑袍、面容笼罩在兜帽阴影中、只露出一双闪烁着惨绿色光芒眼眸的修士。他手中握着一柄白骨法杖,杖顶镶嵌着一颗不断搏动的、如同心脏般的黑色宝石,散发出与地脉污染同源的邪恶波动。 此人身上的魔气,虽不及车里宣慰司的帕雅旦那般磅礴炫目,却更加阴冷、精纯,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腐朽与死寂之感,其实力,赫然也达到了炼神还虚后期! “本座乃‘幽冥子’,奉圣主之命,在此梳理地脉,构筑‘万魔朝宗’大阵之基脚。你这道士,屡坏我圣教好事,今日便留在此地,化作滋养魔阵的养料吧!” 幽冥子厉喝一声,手中白骨法杖顿地!杖顶那黑色心脏宝石剧烈搏动,与之呼应,整个山谷的地面再次剧烈震动起来! 只见以那枯萎的茶神树为中心,地面上那个由黑色石块和骨骼布置的诡异阵法骤然亮起刺目的黑光!无数道更加粗大的、被污染的地脉能量如同黑色的巨蟒,从地底钻出,在空中狂舞,然后如同受到召唤,疯狂地涌向幽冥子手中的白骨法杖! “地煞聚形,魔灵复苏!万骸听令,起!” 随着幽冥子的咒语,山谷四周,那些原本散落的、不知沉积了多少年的野兽乃至人类的骸骨,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哗啦啦组合站立起来,化作一具具眼中燃烧着绿火的骷髅魔兵,如同潮水般向赵清真涌来!不仅如此,地面裂开,更多的、由纯粹地煞魔气凝聚而成的、没有固定形态的阴影魔物,也嘶吼着扑出! 这幽冥子,竟是打算凭借地利,调动整个被污染区域的地脉之力和积累的死煞之气,以无穷无尽的魔物,生生耗死赵清真! 面对这如同冥府洞开、万魔来袭的恐怖场景,赵清真深吸一口气,知道不能再有所保留。必须速战速决,摧毁那阵法核心,打断幽冥子与地脉的连接! 他不再理会那些涌来的骷髅魔兵和阴影魔物,归墟意境全力展开,在身周形成一道无形的力场,那些低阶魔物撞入力场,便如同陷入泥沼,动作迟缓,继而形体崩散。他目标明确,人剑合一,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暗金流星,直刺幽冥子!擒贼先擒王! “来得好!”幽冥子怪笑一声,白骨法杖挥舞,凝聚而来的磅礴地煞魔能在其身前形成一面巨大的、刻画着无数痛苦人脸浮雕的黑色盾牌! “幽冥骨盾!万魂守护!” 铛——!!! 归尘剑刺在骨盾之上,发出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之声!剑尖与盾面接触之处,爆发出刺目的光芒与汹涌的能量乱流!骨盾上的人脸发出凄厉的哀嚎,形成强大的精神冲击,同时盾牌本身蕴含着大地脉络的沉重与坚韧,竟生生挡住了赵清真这凌厉无比的一剑! “没用的!在此地,本座与地脉相连,力量源源不绝!你的攻击,不过是蚍蜉撼树!”幽冥子得意大笑,法杖再挥,更多的地煞魔能如同触手般从地面钻出,缠向赵清真,而那面幽冥骨盾上也伸出无数骨刺,反刺而来! 赵清真剑势一变,由刺转削,归尘剑沿着骨盾边缘划过,混沌色的归墟真元吞吐,试图侵蚀、化虚这面魔盾。同时,他脚下步法变幻,如同穿花蝴蝶,在无数地煞触手与骨刺的围攻中闪转腾挪,寻找着幽冥子的破绽与那阵法的核心节点。 两人在这狭窄的山谷中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近身搏杀与法术对轰。剑光纵横,魔气滔天,骨骸崩碎,魔物哀嚎。赵清真的归墟剑意虽能克制魔气,但幽冥子凭借地利,能量几乎无穷无尽,一时间竟僵持不下。 久战不利!赵清真心念电转,目光扫过那仍在不断抽取地脉能量的茶神树根部,又瞥见幽冥子手中那不断搏动的黑色心脏宝石。 “那宝石……是阵眼,也是他与地脉深度连接的媒介!” 他故意卖了个破绽,硬生生承受了一道地煞触手的抽击(护体清光剧烈荡漾,气血一阵翻涌),借力向后飘退,看似不敌。 幽冥子见状,以为赵清真力竭,心中大喜,催动白骨法杖,凝聚出一道更加粗大的、如同黑色巨蟒般的地煞冲击波,乘胜追击! “结束了!道士!” 然而,就在那黑色巨蟒即将吞噬赵清真的刹那,他眼中猛地爆发出璀璨的神光! “等的就是现在!归墟——无间!” 他再次施展出那玄妙的空间跳跃之术!身形瞬间从原地消失,让那黑色巨蟒扑了个空! 下一刻,他已然出现在了幽冥子的身后!并非攻击幽冥子本身,而是归尘剑化作一道极致的暗金细线,以超越思维的速度,直刺幽冥子握住白骨法杖的右手手腕!更准确地说,是刺向那法杖顶端镶嵌的、正在剧烈搏动的黑色心脏宝石与法杖的连接处! 这一剑,蕴含了他对归墟意境的全部理解,极致的穿透与化虚! 幽冥子根本没想到赵清真还有余力施展如此诡秘的身法,更没料到他的目标竟然是法杖宝石的连接处!这连接处正是能量传输最集中,却也相对脆弱的关键点! “不——!”幽冥子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咔嚓!” 一声清脆的,如同琉璃破碎的声响。 归尘剑精准无比地命中了目标!那黑色心脏宝石与白骨法杖的连接处,应声而断! 宝石脱离了法杖,并未掉落,而是悬浮在半空,剧烈地颤抖着,其内部搏动的节奏瞬间变得混乱不堪!失去了法杖的疏导与控制,那凝聚而来的、磅礴无比的地煞魔能瞬间失去了约束,如同脱缰的野马,轰然反噬! “啊——!!!” 幽冥子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握住法杖的右手瞬间被狂暴的魔能炸得粉碎,紧接着魔能顺着他的手臂蔓延而上,疯狂地侵蚀他的身体!他周身的魔气变得紊乱不堪,黑袍鼓荡,兜帽被掀开,露出一张干枯扭曲、布满了黑色魔纹的脸庞,眼中充满了痛苦与绝望! 而那悬浮的黑色心脏宝石,在失去控制后,表面也出现了无数裂痕,从中透出令人心悸的不稳定光芒! 赵清真毫不迟疑,立刻抽身后退,同时归尘剑连连挥动,布下层层剑元屏障护住自身。 轰隆隆——!!! 黑色心脏宝石猛地爆炸开来!连同幽冥子那被魔能反噬的身躯,一起化为了一个巨大的、吞噬一切的黑暗能量球!能量球急剧膨胀,将周围的骷髅魔兵、阴影魔物、乃至那面幽冥骨盾都瞬间吞噬、湮灭! 恐怖的冲击波席卷整个山谷,那棵枯萎的茶神树首当其冲,在能量风暴中彻底化为齑粉!地面上那个邪恶的阵法图案也被狂暴的能量抹去大半! 良久,能量风暴才渐渐平息。 山谷内一片狼藉,仿佛被犁过一遍。魔气消散了大半,地底那低沉的心跳声和嘶鸣也彻底消失了。 幽冥子已然尸骨无存,魂飞魄散。 赵清真散去护体剑元,脸色微微苍白。连续激战,尤其是两次施展“归墟无间”,对他的负担极大。他走到那阵法被摧毁的核心区域,仔细探查。 阵法虽毁,但地脉被污染的痕迹依然存在,只是失去了持续的抽取和放大,变得平缓了许多。他在废墟中,找到了一些破碎的黑色石块和骨骼,上面残留的符文与黑色骨片上的同源。更重要的是,他在原本茶神树根系所在的位置,发现了一个向下的、被强行开辟出的幽深洞口,洞口边缘光滑,残留着浓郁的空间波动和魔气,显然之前那黑色光柱便是从此处冲出。 洞口之下,幽暗无比,深不见底,隐隐传来更加古老、更加精纯的魔气,以及一种……仿佛来自远古蛮荒的沉重威压。 “这下面……才是真正的秘密所在吗?”赵清真凝视着洞口,感受到那黑色骨片在怀中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带着一丝渴望与警惕的悸动。 魔教在此经营,绝不仅仅是为了抽取地脉能量那么简单。这洞口之下,恐怕隐藏着更大的隐秘,或许与那“万魔朝宗”大阵,与魔教所谓的“圣主”,都有着直接的关联。 略作调息,恢复部分真元后,赵清真没有犹豫,身形一动,便化作一道清光,投入那幽深的洞口之中,向着未知的地底深处探寻而去。 第一百七十二章 地心祭坛 洞口之下,并非垂直坠落,而是一条倾斜向下的、人工开凿痕迹明显的甬道。甬道四壁光滑,覆盖着一层冰冷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黑色物质,上面刻画着与阵法符文同源的扭曲图案,散发出令人不适的阴寒气息。空气稀薄而污浊,弥漫着浓烈的硫磺味、腐朽味以及那股精纯的魔气,越往下行,那股源自远古蛮荒的沉重威压便越是清晰。 赵清真将归墟意境收缩于周身三尺,如同披着一层无形的甲胄,将外界的一切负面能量隔绝、化去。他步履轻盈,落地无声,神识如同触角般向前延伸,警惕着可能存在的陷阱或守卫。 甬道极长,螺旋向下,仿佛直通地心。沿途可见一些散落的、闪烁着幽光的魔石,以及一些早已失去生机、化为枯骨的守卫尸骸,从其服饰和骨骼特征看,并非明代之人,更像是数百甚至上千年前的遗存,这印证了此地历史悠久的猜测。 约莫下行千丈之深,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地下空间。 饶是赵清真心志坚定,见多识广,也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这是一个天然形成、后被人工大规模改造的巨型洞窟。洞窟之高,目不可及顶,只有一些散发着惨绿色或暗红色光芒的奇异晶石镶嵌在穹顶之上,如同诡异的星辰,提供着微弱的光源。洞窟之广,一眼望不到边际,脚下是平整的、如同被巨力碾压过的黑色岩石地面。 而在这广阔空间的中央,矗立着一座巍峨、狰狞、令人望之生畏的巨型祭坛! 祭坛呈金字塔状,共分九层,高逾百丈,通体由一种非金非石、呈现出暗沉血色的未知材质筑成,仿佛是由凝固的血液与融化的金属混合浇筑。祭坛的每一层外壁,都雕刻着无数栩栩如生、却又扭曲痛苦的魔神、妖兽、以及各种难以名状的诡异存在浮雕,它们仿佛在挣扎、在咆哮、在举行某种永恒的献祭仪式。浓郁的、如有实质的魔气如同黑色的烟柱,从祭坛顶端不断升腾,与洞窟顶部的魔石光芒交织,形成一片光怪陆离的魔域天穹。 更让赵清真心神震动的是,在那祭坛的最顶端,并非空无一物,而是……供奉着一具庞大无比的骸骨! 那骸骨并非人形,也非任何已知的巨兽。其主体像是一副放大了千百倍的、某种爬行类生物的骨架,但脊柱两侧延伸出无数如同利剑般的骨刺,头颅巨大,颚骨突出,布满了匕首般的利齿,空洞的眼眶即使历经无数岁月,依旧残留着令人心悸的凶戾与暴虐意志。骸骨通体呈现出一种暗金色,仿佛是以某种神金锻造,但在那暗金之下,却又渗透着丝丝缕缕、仿佛活物般蠕动的不祥黑气。 这具魔骸散发出的威压,正是赵清真自进入此地以来所感受到的那股远古蛮荒气息的源头!其层次之高,远超炼虚合道,甚至可能触及了传说中的地仙乃至更高境界!这绝非此界应有之物! “这是……远古魔神的遗骸?!”赵清真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魔教竟然在此地找到并供奉着一具如此恐怖的魔神骸骨!他们想做什么?复活这尊魔神?还是……汲取其残留的魔性能量? 他的目光扫过祭坛四周。只见以祭坛为中心,地面上刻画着一个覆盖了整个洞窟地面的、复杂到极点的巨大阵法!阵法的纹路并非简单的线条,而是由无数细小的、仿佛在流动的黑色符文构成,这些符文与黑色骨片、与幽冥子阵法上的同源,但更加古老、深邃。无数条被污染的地脉能量,正如百川归海般,从四面八方汇入这个巨大的阵法,经过阵法的转化与提纯,化作精纯的魔能,如同黑色的潮水,一波波地涌向中央的祭坛,滋养着那具暗金魔骸! 而在祭坛的基座周围,均匀分布着八个较小的平台,每个平台之上,都盘坐着一名身着黑袍、气息晦涩的魔修!他们如同石雕般一动不动,周身魔气与中央阵法相连,显然是在维持着阵法的运转,其修为赫然都在炼神还虚初期到中期不等! 这,就是“万魔朝宗”大阵的一个基脚!以远古魔神骸骨为核心,以被污染的地脉为能量源,以高阶魔修为节点,构筑而成的恐怖大阵! 赵清真的到来,显然触动了某种警戒机制。 祭坛基座上,八名魔修几乎同时睁开了眼睛!十六道冰冷、死寂、充满了杀意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赵清真身上! “擅闯圣坛者,死!” 为首一名修为最高的魔修(炼神还虚中期巅峰)沙哑开口,声音如同金铁摩擦,不带丝毫感情。他并未起身,而是同时与其他七人抬起双手,结出一个相同的诡异法印! 嗡——! 整个洞窟地面的巨大阵法骤然亮起!无数黑色的符文如同活了过来,疯狂游动!汇聚而来的地脉魔能不再仅仅涌向祭坛,而是分出一部分,在阵法上空凝聚成八条狰狞咆哮的黑色魔龙!每一条魔龙都长达数十丈,鳞甲森然,眼冒血光,散发出堪比炼神还虚初期修士的恐怖气息! 八条魔龙锁定了赵清真,发出无声的咆哮,带着撕裂一切的煞气,从不同方向猛扑而下!它们并非纯粹的能量体,其核心蕴含着阵法赋予的一丝法则之力,使得它们的攻击带着地脉的沉重与魔性的侵蚀,远超寻常法术! 与此同时,那八名魔修也各自催动魔功,祭出法宝!有惨白的骨剑、漆黑的幡旗、缠绕着怨魂的锁链、喷吐毒火的葫芦……各式各样的魔宝带着污秽光华,配合着八条魔龙的扑击,组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死亡之网,誓要将赵清真彻底绞杀于此! 面对这比之前山谷中更加凶险十倍的围攻,赵清真面色凝重到了极点。他深知,在此地,与这完整的大阵和八名魔修硬拼,绝无胜算!必须破坏阵法运转,或者干扰那魔神骸骨与阵法的联系! 他长吸一口气,将状态提升至巅峰,归尘剑发出前所未有的激昂剑鸣,暗金色的剑光甚至暂时驱散了周遭的魔气阴影! “北斗拱卫,剑守八方!归墟——渊域!” 他不再追求攻击,而是将归墟意境的“吞噬”、“化归”特性运用到极致,以自身为中心,展开了一个相对稳定的、直径约三丈的混沌领域——“归墟渊域”!领域之内,万法归寂,能量紊乱,一切外来攻击都会被大幅度削弱、迟滞甚至分解! 八条魔龙率先撞入“归墟渊域”! 如同巨鲸冲入泥沼,它们那庞大的身躯和狂暴的魔能,在进入领域的瞬间,速度骤降,体表的魔光也变得明灭不定,发出痛苦的嘶鸣(尽管无声,但神识能感知到它们的痛苦)!归墟之力正在疯狂地吞噬、瓦解着它们的构成能量! 然而,这魔龙乃大阵所生,能量近乎无穷,尽管被削弱,依旧带着恐怖的惯性冲向赵清真! 赵清真身形在有限的领域内极速闪动,归尘剑化作漫天剑影,或点、或削、或引、或化,精准地应对着每一条魔龙的扑击,将其攻击引导偏转,或者以“化虚”剑意将其部分躯体直接湮灭!剑光与龙影交织,爆发出连绵不绝的能量闷响! 但这仅仅挡住了魔龙!那八名魔修操控的魔宝已然袭至! 骨剑带着洞穿神魂的寒意直刺后心!幡旗摇动,放出千百道怨魂尖啸着扑来!锁链如同毒蛇,缠绕向他的双脚!毒火葫芦喷出足以熔金化石的碧绿火焰! 赵清真腹背受敌!“归墟渊域”在如此多的高强度攻击下,也开始剧烈波动,仿佛随时可能崩溃! 他猛地一咬舌尖,精血喷在归尘剑上,剑身混沌色电光再次爆闪! “雷泽惊蛰,万邪辟易!破!” 混沌雷霆以他为中心向四周爆发!这不是针对某一点,而是无差别的范围冲击! 轰——!!! 雷霆过处,怨魂尖啸着消散,骨剑、锁链等魔宝被震得倒飞回去,毒火也被暂时逼退!那八条魔龙更是被雷霆冲击得形体一阵模糊,攻势为之一缓! 趁此机会,赵清真眼神一厉,不顾自身消耗,再次强行施展“归墟无间”!目标,并非那八名魔修中的任何一个,而是——中央祭坛之上,那具暗金魔骸与下方阵法能量连接最为密集的一点!他观察到,那里有一个明显的、由更加深邃的黑色符文构成的能量漩涡! 他的身形瞬间从原地消失,无视了空间距离,直接出现在了祭坛第一层,那个能量漩涡的上方!归尘剑携带着他全部的决心与力量,以及兵主核心中引导出的那一丝平和而浩瀚的本源之力,狠狠刺下! “给我断!” 这一次,归墟剑意不再保留,极致的“寂灭”与“化虚”道韵凝聚于剑尖! 然而,就在剑尖即将触及那能量漩涡的刹那—— 那具一直沉寂的暗金魔骸,空洞的眼眶中,猛地亮起了两团如同深渊般的、跳跃着黑色火焰的幽光! 一股无法形容的、超越了炼神还虚、甚至超越了赵清真理解范畴的恐怖意志,如同沉睡的太古凶兽,骤然苏醒!伴随着这股意志的,是一声直接响彻在灵魂深处的、充满了无尽威严、暴虐与一丝……嘲弄的冷哼! “哼……蝼蚁……也敢惊扰本尊沉眠?” 并非声音,而是直接作用于神魂的意念冲击! 赵清真只觉脑袋如同被亿万根钢针同时刺入,眼前一黑,神魂剧震,仿佛要瞬间崩碎!他刺出的那一剑,在这恐怖的意志冲击下,竟硬生生停滞了刹那!周身运转的归墟意境也如同被冻结的湖面,出现了瞬间的凝滞! 就是这刹那的凝滞! 祭坛下方,那八名魔修抓住了机会,齐声厉喝,催动阵法!那八条魔龙放弃攻击,猛地调转方向,并非冲向赵清真,而是互相缠绕、融合,化作一条更加庞大、更加凝实、几乎有了几分实质肉身的恐怖魔龙,张开吞天巨口,一口将身形凝滞、神魂受创的赵清真,连同他周身那片波动不稳的“归墟渊域”,整个吞了下去! 魔龙合拢巨口,盘旋着缩回阵法之中,化作一个不断蠕动、散发着强大封印之力的黑色能量茧,悬浮在祭坛之前。 祭坛上,那暗金魔骸眼中的幽光缓缓熄灭,恐怖的意志如潮水般退去,仿佛从未苏醒过。 八名魔修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疲惫却又兴奋的神色。 “不愧是圣主骸骨,一丝残留意志便有如此神威!” “这道士修为高深,神魂强大,正是献祭给圣骸、加速其复苏的绝佳养料!” “维持封印炼化之阵,尽快将其炼化!” 他们再次结印,调动阵法之力,加强那个黑色能量茧的炼化力度,要将赵清真连同他的修为、神魂、乃至道果,都化为最精纯的能量,滋养那尊暗金魔骸。 黑色能量茧内,是一片绝对的黑暗与死寂。无处不在的、带着侵蚀与炼化之力的魔能,如同磨盘般,从四面八方挤压、消磨着赵清真的护体清光与归墟意境。更可怕的是,那魔神骸骨残留的一丝意志威压,依旧如同无形的枷锁,压制着他的神魂,让他难以集中精神,调动力量。 情况,危急到了极点! 第一百七十三章 真我之心 黑暗。又一次降临。无垠的、仿佛能吞噬一切感知与希望的绝对黑暗。 挤压。来自四面八方的、冰冷而粘稠的魔能,如同亿万钧重的玄冰,无孔不入地渗透、侵蚀。它们不仅消磨着护体的清光与归墟意境,更如同无数细小的、带着倒钩的毒虫,试图钻入经脉,污染道胎,玷污神魂。 镇压。那源自远古魔神骸骨的一丝残留意志,虽已隐去,但其威压余韵犹在,如同无形的枷锁,沉重地压在赵清真的灵台之上,让他的思维变得迟缓,神念运转艰涩,仿佛整个灵魂都被冻结在一片万古不化的寒冰之中。 这便是黑色能量茧内的绝境。 赵清真盘膝虚坐(在这能量茧内,方向已失去意义),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纸,嘴角不断有金色的血液渗出,那是神魂受创、道基被撼动的迹象。他的护体清光已然黯淡到极致,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那三丈方圆的“归墟渊域”更是被压缩到了仅能贴身覆盖的程度,且波动剧烈,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崩散。 魔能炼化之力如同磨盘,缓慢而坚定地碾压着他的肉身与神魂。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苦修而来的真元正在被一丝丝抽离、同化,转化为精纯的魔能,透过能量茧,汇入外界那庞大的阵法,流向祭坛顶端的魔神骸骨。他的记忆、他的情感、他对大道的感悟……一切构成“赵清真”这个存在的根基,都在被逐渐剥离、消解。 痛苦?早已超越肉身的范畴,那是源自存在本身被否定的、最深沉的绝望与煎熬。 “要……结束了吗?”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蔓,悄然缠绕上他近乎麻木的心神。 他想起了终南山的云雾,想起了师父的教诲,想起了自己立下的荡魔卫道之志。想起了广西的狼煞,滇池的鼍龙,车里宣慰司的伪佛母,莽枝山的魔傀……一路行来,斩妖除魔,虽屡逢险境,却总能凭借智慧、勇气与手中之剑,履险如夷。 可这一次,敌人太强了。不仅仅是八名高阶魔修与那恐怖大阵,更是那具超越了此界认知的魔神骸骨!仅仅一丝残留意志,便几乎让他形神俱灭! 归墟意境……号称可化归万法,寂灭万物……此刻,在这绝对的魔能碾压与更高层次的意志镇压下,竟也显得如此无力? 不! 就在意识即将沉沦于无边黑暗的刹那,赵清真那历经千锤百炼、坚逾金刚的道心,猛地迸发出最后一点不甘的火焰! “道法自然……万化归墟……这‘归墟’,当真只是毁灭与终结吗?” “若只有寂灭,那混沌之前为何?天地开辟为何?万物生发为何?” “师尊曾言,阴极阳生,死极活化……寂灭的尽头,莫非……亦是新生的起点?” 一个个疑问,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照亮了他近乎枯竭的识海。过往对《全真大道歌》、对《道德经》、对自身归墟意境的所有感悟,在这一刻,于生死边缘,被强行挤压、碰撞、融合! 他想起了兵主核心中那平和浩瀚的本源之力,那并非创造,也非毁灭,而是一种更加初始、更加本质的“存在基态”。 他想起了自己施展“归墟涅槃”时,那于极致毁灭.中诞生的一丝开辟之意。 他想起了道德经所言:“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无”与“有”,“始”与“母”,“妙”与“徼”……它们并非对立,而是同源而异相,共同构成了那玄之又玄的“众妙之门”! “我的归墟……一直只注重了‘无’的一面,注重化归、寂灭……却忽略了,真正的‘归墟’,或许是‘无’与‘有’的临界,是万物终结之地,亦可能是……万物起始之源!” “寂灭非是消亡,而是回归那最初的、未曾分化的‘一’!而从那‘一’中,亦可重新衍化‘万’!” “归墟……不仅是终点,亦是起点!是轮回之环的核心!” 轰——!!! 仿佛混沌开辟,宇宙炸响!赵清真的整个识海,在这一刻被一股难以言喻的明悟彻底照亮!那压制他神魂的魔神意志枷锁,在这涉及大道本源的顿悟面前,竟如同春日冰雪,悄然消融了一角! 他“看”到了! 在他的感知中,那原本只是被动防御、不断被压缩的“归墟渊域”,其内部结构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那并非简单的吞噬与化虚,而是在极致的“寂灭”之力核心,一点难以形容的、温暖而充满生机的“光”正在诞生! 那一点“光”,并非实质,而是一种意境,一种法则的雏形!是“无”中生出的“有”,是“死”中孕育的“生”!是独属于他赵清真的——归墟之心! 与此同时,他膝上的归尘剑,似乎也感应到了主人道境上的突破,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带着喜悦与共鸣的轻吟。剑格处的北斗七星异色宝石不再仅仅是引导星力,而是开始自发地旋转,勾勒出一个小小的、仿佛蕴含周天星斗生灭的混沌漩涡,与赵清真识海中的那点“归墟之心”相互呼应! 外界,那八名维持炼化阵法的魔修,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那个悬浮的黑色能量茧,其稳定的炼化波动,竟然出现了一丝紊乱!茧体表面,不再是纯粹的黑暗,而是隐隐透出一种内敛的、混沌色的微光!那微光看似微弱,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味,仿佛能平息一切躁动,化解一切戾气,连周围汹涌的魔能流靠近时,都变得温顺了许多。 “怎么回事?” “炼化之力在减弱!” “那道士还没死?他在搞什么鬼?” 为首魔修脸色一沉:“加强炼化!不要给他任何机会!” 八人同时喷出一口精血,融入身下阵法!整个洞窟地面的巨大阵法黑光大盛,更多的地脉魔能被强行抽取,注入能量茧中!炼化之力瞬间提升了数倍! 然而,这一次,能量茧内的赵清真,感受却截然不同! 那汹涌而来的、足以瞬间炼化一名炼神还虚后期修士的恐怖魔能,在接触到他那焕然一新的、蕴含着“归墟之心”的意境力场时,并未像之前那样强行侵蚀、消磨,而是……被“接纳”了! 并非吞噬,也非化虚,而是一种更加玄妙的“包容”与“转化”! 归墟意境如同一个微型的、正在演化的混沌世界,将那磅礴的魔能纳入其中。那一点“归墟之心”如同定海神针,散发出柔和而坚定的光芒,引导着狂暴的魔能在其内部经历一场“寂灭—衍生”的轮回。魔能中蕴含的暴戾、侵蚀、毁灭特性,在“寂灭”一侧被迅速剥离、净化,还原为最精纯、最本源的混沌能量,然后,在那一点“生”机的引导下,这些纯净的混沌能量,开始反过来滋养、修复赵清真受损的肉身、经脉与神魂! 破而后立,否极泰来! 他原本枯竭的真元,以惊人的速度恢复,并且变得更加精纯、更加凝练,带着一丝混沌归墟的特质。受损的经脉在混沌能量的滋养下,不仅恢复如初,反而变得更加宽阔、坚韧。那受创的神魂,更是如同被洗涤了一般,剔除了所有杂质,变得晶莹剔透,神识范围虽然没有扩大,但感知的敏锐度、对天地法则的亲和度,却提升了何止一倍! 他的修为,在这绝境的涅槃之中,不仅完全恢复,更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彻底稳固在了炼神还虚的最巅峰,距离那炼虚合道的无上境界,真的只有一线之隔!甚至,他已经提前触摸到了一丝炼虚合道才能涉及的——“造化”之妙!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能量茧内,赵清真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的眼眸,不再是之前那般锐利如剑,而是变得深邃、平和,如同蕴含了星河流转、万物生灭的归墟之海。周身气息内敛到了极致,仿佛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再无半分之前的锋芒,却又给人一种深不可测、仿佛面对整个天地般的浩瀚感。 他低头看向手中的归尘剑,那原本暗金色的光泽下,隐隐多了一层流动的混沌色光晕,仿佛剑身之内,也开辟出了一方微型的归墟世界。 “原来如此……归墟的真意,并非一味毁灭,而是在寂灭.中孕育新生,在终结中开启轮回。我心即归墟,归墟衍造化。” 他轻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淡然却充满自信的笑容。 是时候,出去了。 他并未挥剑,也未施展任何法术。只是心念一动。 那困锁他、炼化他的黑色能量茧,由内而外,骤然迸发出无穷无尽的混沌色光芒! 光芒所至,构成能量茧的魔能,如同遇到了君王的臣民,温顺地自行瓦解、消散,还原为最本源的混沌之气,然后如同百川归海,被赵清真周身那无形的归墟力场悄然吸收,不仅没有造成任何破坏,反而成为了他的一份补益! 眨眼之间,那足以困杀炼神还虚巅峰的恐怖能量茧,便如同阳光下的泡沫,无声无息地彻底消失。 赵清真脚踏虚空,衣袂飘飘,从容不迫地显现在祭坛之前。他气息圆满,神采奕奕,哪还有半分之前身受重伤、濒临绝境的模样? “这……这不可能!” “他……他怎么可能……” “炼化大阵……被破了?!” 祭坛基座上的八名魔修,目瞪口呆,如同见了鬼一般,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他们赖以维系的大阵炼化之力,竟然对此人无效?反而似乎……成全了他?! 赵清真目光平静地扫过八人,最后落在那祭坛顶端的暗金魔骸之上,朗声道:“多谢诸位‘助’贫道勘破迷障,领悟真谛。如今,也该是了解此番因果的时候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魔修耳中,带着一种直指人心的力量,让他们的心神都不由自主地为之所夺。 “结阵!杀了他!”为首魔修最先反应过来,压下心中的惊惧,厉声嘶吼! 八人再次催动阵法,试图凝聚魔龙,发动攻击。 然而,这一次,赵清真只是简单地抬起了归尘剑,对着那覆盖整个洞窟地面的庞大阵法,轻轻一剑划下。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璀璨夺目的剑光。 只有一道淡淡的、仿佛由无数细微混沌漩涡构成的虚影,随着剑势蔓延开来。 “归墟——衍道。” 虚影过处,那由无数黑色符文构成的、复杂无比的“万魔朝宗”大阵基脚,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铅笔画,符文的光芒迅速黯淡、消散,纹路断裂、崩解!那汹涌奔腾的地脉魔能流,如同被斩断了源头的江河,瞬间断流、平息! 一剑之下,这经营不知多少岁月、耗费了魔教无数心血的恐怖大阵,竟被从根本上……抹去了存在! “噗——!” 阵法被强行破除,八名魔修同时遭受剧烈反噬,齐齐喷出大口黑血,气息瞬间萎靡下去,眼中充满了绝望与恐惧! 他们最大的倚仗,在此刻的赵清真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赵清真没有再看他们,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祭坛顶端那具暗金魔骸。这一次,他的眼神中,不再有凝重与忌惮,只有一片如同归墟深海般的平静与深邃。 第一百七十四章 心剑斩魔 祭坛之前,混沌色的虚影缓缓消散,如同从未出现过。那覆盖整个洞窟地面的、庞大而复杂的“万魔朝宗”大阵基脚,却已彻底失去了所有灵光与能量波动,符文断裂,纹路黯淡,变成了一片死寂的、毫无意义的刻痕。汇聚而来的地脉魔能失去了引导,如同无头苍蝇般在洞窟内紊乱地流动片刻后,便渐渐平息、沉淀,再也无法对那祭坛顶端的魔神骸骨进行滋养。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唯有祭坛基座上,八名魔修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以及他们因恐惧与绝望而剧烈的心跳声,在空旷的洞窟中显得格外清晰。他们看着那个脚踏虚空、气息渊深如海的蓝袍道士,如同看着一尊降临凡尘、执掌生灭的古老神祇。反抗的念头,在阵法被轻描淡写抹去的那一刻,便已彻底粉碎。 赵清真并未理会这八名已然失去威胁的魔修。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那祭坛顶端,那具暗金魔骸之上。 大阵虽破,但这具魔神骸骨本身,才是此地一切异常与魔气的最终源头,也是魔教经营此地的根本目的所在。不解决它,即便摧毁十个、百个这样的基脚,魔教亦能凭借这骸骨残留的意志与能量,死灰复燃。 他一步踏出,脚下虚空仿佛生出无形的阶梯,托举着他,不疾不徐地向着祭坛顶端走去。步履从容,姿态悠然,仿佛不是去面对一尊可能蕴含着灭世之威的远古魔神遗骸,而是去登临一座寻常的山峰。 随着他的靠近,那暗金魔骸似乎再次被触动。空洞的眼眶之中,那两团深渊般的、跳跃着黑色火焰的幽光,再次缓缓亮起。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凝实,其中蕴含的暴虐、威严与那一丝嘲弄,也愈发强烈。 “蝼蚁……你……很有趣……” 宏大的意念再次直接轰入赵清真的识海,带着一种审视与……贪婪?仿佛在打量一件稀世的珍宝。 “竟然……能领悟一丝‘虚无衍生’的皮毛……吞了你……或许能让本尊这缕残魂……恢复些许……” 赵清真步伐不停,面色平静,以神念回应,声音如同古井深潭,不起波澜:“一缕苟延残喘、依靠掠夺与外物方能维持存在的残魂,也配觊觎贫道之道果?今日,便让你这魔物,彻底归于虚无,还此地一片清净。” “狂妄!” 魔神意志被激怒,那暗金骸骨猛地一震,周身缭绕的、如同活物般蠕动的黑气骤然暴涨!一股远比之前更加恐怖、更加实质化的威压轰然降临!整个祭坛,乃至整个巨大的洞窟,都开始剧烈摇晃,穹顶之上,那些散发着惨绿、暗红光芒的魔石明灭不定,仿佛随时可能坠落! “即便只剩残魂,本尊亦是凌驾尔等虫豸之上的至高存在!让你见识一下,何为真正的……魔威!” 轰! 那暗金骸骨巨大的头颅猛地抬起,对着赵清真的方向,张开了那布满利齿的巨口!没有声音,却有一股无形无质、却仿佛能侵蚀现实、扭曲法则的恐怖波动,如同决堤的洪流,奔涌而出! 这不是能量攻击,也不是精神冲击,而是——法则层面的侵蚀与同化! 在这股波动所及的范围内,空间开始变得粘稠、晦涩,光线扭曲黯淡,甚至连最基本的物质结构都开始变得不稳定,仿佛要回归到某种原始的、混乱的、充满魔性的状态!这是这尊魔神生前所掌控的某种“魔化”法则的体现!即便只剩残魂,其本能施展出的威能,也足以让炼虚合道以下的修士瞬间道消身殒,化为没有意识的魔物! 下方那八名魔修,即使并非主要目标,仅仅是被这法则波动的余波扫到,也瞬间发出凄厉的惨叫,他们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异变,皮肤下鼓起蠕动的肉瘤,骨骼扭曲变形,眼神迅速被疯狂与混乱吞噬,眼看就要彻底魔化,失去自我! 然而,面对这足以让天地失色的魔则侵蚀,赵清真却依旧步履从容。他甚至没有做出任何防御的姿态,只是继续向上走着,同时,抬起了手中的归尘剑。 但这一次,他并未挥剑斩出。 他只是将归尘剑,轻轻地,横在了自己身前。 然后,闭上了双眼。 “外魔法则,侵扰现实,扭曲本质,其根在于‘心’,在于‘念’。欲破此法,非以力抗力,而当直指其源——斩其魔念,断其根源。” “我心如镜,映照万魔;我剑如心,斩却虚妄。” “此乃——心剑!” 随着他心念流转,归尘剑并未爆发出任何光华,反而所有的气息都彻底内敛,变得如同凡铁。但在赵清真的识海之中,一柄无形无质、却凝聚了他全部精神、意志以及对“归墟之心”领悟的“心剑”,已然成型! 这心剑,并非实物,亦非法力凝聚,而是他道境升华后,精神力量的极致体现,专斩虚无缥缈之念、之法则根源! “斩!” 赵清真心念一动,识海中的“心剑”无声无息地斩出!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没有能量爆炸的冲击。 那席卷而来的、无形无质的魔则侵蚀波动,在接触到那柄无形“心剑”的刹那,就如同遇到了克星!构成这法则波动的核心“魔念”——那源自魔神残魂的暴虐、吞噬、混乱的意志,被“心剑”精准无比地从中“剥离”了出来! 失去了核心魔念的驱动,那恐怖的法则波动瞬间变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其威力十不存一,虽然依旧带着侵蚀性,但对于此刻状态圆满、且拥有归墟意境的赵清真而言,已然构不成威胁,被他周身的混沌力场轻易化去。 而那一缕被“心剑”剥离出来的核心魔念,则如同被斩断了与本体联系的触手,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在空中扭曲挣扎了片刻,便迅速黯淡、消散,被归墟意境彻底湮灭。 “呃啊——!” 祭坛顶端,那暗金魔骸眼眶中的幽光猛地一暗,仿佛受到了某种重创,发出一声蕴含痛苦与惊怒的意念咆哮!它周身的黑气都紊乱了一瞬! “不可能!你……你这是什么力量?!竟能伤及本尊本源魔念?!”魔神意志充满了难以置信。 赵清真依旧闭着双眼,脚踏虚空,已登临祭坛第九层,与那巨大的魔骸头颅遥遥相对。他缓缓睁开眼,目光平静地“看”着那两团幽光: “魔由心生,亦由心灭。尔等魔物,倚仗外力,惑乱人心,侵蚀天地,却不知真正的大道,在于内心,在于对自身、对天地的认知与掌控。你的法则,你的力量,归根结底,不过是一缕执念、一股戾气所化。心念若破,法则自溃。” 说话间,他识海中的“心剑”再次凝聚,这一次,更加凝实,更加锋锐,带着洞穿虚妄、直指本质的韵味,锁定了那魔骸头颅深处,那缕残魂的核心所在! “不!本尊乃万魔之尊,亘古不灭!你这蝼蚁,安能斩我?!”魔神残魂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发出了疯狂的咆哮,暗金骸骨剧烈震颤,试图调动残留的所有力量进行最后的反扑! 那八名已然半魔化的魔修,也在其意志驱使下,如同提线木偶般,嘶吼着从祭坛基座上跃起,不顾一切地冲向赵清真,想要阻止他! “冥顽不灵。” 赵清真淡淡吐出四个字。他甚至没有去看那些扑来的魔修,只是心念微动。 那悬浮于识海的“心剑”,骤然分化出八道细微的剑影,如同穿越了空间,瞬间没入了那八名魔修的眉心! 噗通!噗通! 八名魔修前冲的身形戛然而止,眼中的疯狂与混乱瞬间凝固,随即神采彻底黯淡,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直挺挺地从空中坠落,砸在祭坛坚硬的表面上,再无生机。他们的魔魂,已在瞬间被心剑斩灭。 而主剑,则带着一往无前、斩断一切因果宿业的气势,无视了暗金魔骸的一切防御与阻隔,直接刺入了其头颅深处,那缕残魂的核心! “啊——!!!” 一声凄厉到极致、充满了无尽怨恨、不甘与恐惧的意念尖啸,猛地从魔骸中爆发出来,震得整个洞窟嗡嗡作响! 那两团眼眶中的幽光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闪烁、明灭,最终,在一阵不甘的扭曲中,彻底熄灭、消散。 暗金魔骸那庞大的身躯,失去了最后一丝意志的支撑,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灵性,虽然依旧矗立,却变成了一具真正意义上的、冰冷死寂的骸骨。周身缭绕的、如同活物般的黑气,也如同失去了源头,迅速消散于无形。 那源自远古蛮荒的恐怖威压,彻底消失了。 洞窟内,恢复了真正的、万古不变的死寂。 魔神残魂,陨! 赵清真缓缓收回神念,识海中的“心剑”悄然散去。他脸色微微有些苍白,以心剑斩灭如此层次的魔魂,对他的精神消耗亦是极大。但他眼神依旧明亮,道心更加通透。 他走到那巨大的魔骸之前,伸出手,轻轻触摸那冰冷的、暗金色的骨骼。触手之处,再无半点魔气与意志残留,只有一种历经无穷岁月沉淀下来的、纯粹的物质感。 “尘归尘,土归土。无论你生前何等辉煌,何等恐怖,既已陨落,便不该再留存于世,扰乱众生。”他轻叹一声,归尘剑再次出现在手中。这一次,他需要彻底销毁这具骸骨,以防魔教再利用。 然而,就在他准备动手的刹那,异变再生! 那已然彻底死寂的暗金魔骸头颅眉心之处,一点极其细微、却无比纯粹、无比深邃的黑暗,突然亮了起来!那黑暗并非魔气,而是一种更加本质、更加根源的……“无”之气息! 紧接着,那点黑暗迅速扩大,化作一个拳头大小的、缓缓旋转的黑色漩涡。漩涡之中,一道模糊不清、却带着无上威严与淡漠的投影,缓缓凝聚。 那投影看不清面容,只能隐约看到一个端坐于无尽黑暗王座之上的轮廓。其周身没有任何强大的能量波动散发,却给人一种仿佛是整个宇宙黑暗面的化身、是万魔终极源头的恐怖感觉!仅仅是一道投影的目光(如果那漩涡中心可以称之为目光),便让赵清真感到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寒意与压迫感,远比那魔神残魂要可怕千万倍! 一个冰冷、淡漠、仿佛不含任何情感的声音,直接响彻在赵清真的道心深处: “能斩灭本座一具‘魔将’遗骸中的残魂,汝,有资格知晓本座之名。” “吾乃——万魔朝宗大阵之主,尔等口中‘魔教’之圣主。” “道士,汝坏了本座一处分坛,斩本座一员魔将魂念,此因果,本座记下了。” “待‘万魔朝宗’大成之日,便是汝道消身殒,魂归魔海之时。” “好好……珍惜你最后的时光吧。” 话音落下,那黑色漩涡猛地收缩,连同其中的投影,瞬间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那具彻底失去所有异常的暗金魔骸,以及站在原地,眉头微蹙、神色凝重的赵清真。 圣主投影! 虽然只是一道投影,甚至连一丝力量都未曾携带,但其展现出的位格与那种源自根源的压迫感,让已然触摸到炼虚合道门槛的赵清真,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万魔朝宗大阵……魔教圣主……”赵清真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他抬起头,看向那重归死寂的魔骸,归尘剑毫不犹豫地挥出,混沌色的剑光掠过,将这巨大的隐患彻底化为齑粉。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之道心,坚不可摧。纵是魔主亲临,又何惧一战?” 摧毁了魔骸,净化了此地残留的魔气,赵清真不再停留,身形化作一道清光,沿着来时的甬道,向上遁去。 莽枝山深处的这个魔窟,算是彻底拔除。但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魔教圣主已然注意到了他,而那个所谓的“万魔朝宗”大阵,必然还有更多的基脚分布在更广阔的天地之间。 他的前路,注定充满了更多的荆棘与更强的魔影。 第一百七十五章 洱海望夫 离了莽枝山那幽深魔窟,赵清真并未急于追寻那渺茫的“圣主”踪迹。魔教经此一挫,必然更加隐蔽,盲目追寻反易落入陷阱。他心念通达,深知涤荡妖氛、护佑生灵亦是修行之本。既然身处云南,便当将此间萦绕不散的邪祟鬼魅,一一扫除,还这片瑰丽山水以本来面目。 他依照舆图指引,折而向北,往那素有“风花雪月”之称的大理府折返而去。 一路行来,山势渐高,气候不似滇南那般湿热,反而多了几分清爽。点苍山十九峰如屏如障,巍峨耸立,山顶积雪终年不化,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云雾缭绕其间,平添无数神秘。山脚下,洱海如镜,烟波浩渺,碧水蓝天,相映成趣。大理古城雄踞于苍洱之间,城郭俨然,白族民居青瓦白墙,错落有致,三塔寺的金顶在阳光下闪耀,梵唱隐隐,佛国气息浓郁。 然而,赵清真神识扫过,仍能察觉到这片看似祥和的土地之下,潜藏着几缕不谐的气息。尤其在那洱海深处,以及苍山某些人迹罕至的幽谷,隐隐有妖异之力盘踞,虽不及魔教那般诡秘霸道,却更具本土精怪之灵性与执念。 他先行至洱海之滨,寻了一处渔村打听。渔民们对前些时日滇池有高人斩除水怪之事已有耳闻,见赵清真气度不凡,便也多了几分信任与期待。 “仙长可是为那‘望夫云’之事而来?”一位须发皆白的老渔翁,听闻赵清真询问洱海异事,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忧惧。 “望夫云?”赵清真心中一动,他似乎有耳闻,但不知具体情况。 “是啊,”老渔翁叹了口气,指着洱海东岸玉案山方向,“那是很久以前的传说了。说是古时有一白族女子,丈夫被征去打仗,久久不归,女子便每日站在玉案山上眺望洱海,盼望夫君归来,最终泪尽而亡,化作一朵白云,永驻山头,人称‘望夫云’。” 他顿了顿,脸上恐惧之色更浓:“这本是个痴情故事。可近来……却变了味!每当那朵形似女子的白云出现,尤其月色清朗的夜晚,洱海上便会升起浓得化不开的大雾,雾中常有女子悲泣之声,婉转凄切,闻者伤心。更有甚者,若有年轻男子单独行船,被那哭声所惑,循声而去,便会连人带船消失在那浓雾之中,再无音讯!我们都道,是那女子的执念化成了妖云,在摄取生人魂魄,寻找她那永远回不来的丈夫哩!” 执念化妖?摄取生魂?赵清真微微颔首。天地有灵,众生有情,过于强烈的执念与情感,历经岁月沉淀,吸收天地精华,确有可能孕育出精怪之属。这类精怪,往往因执念而生,其行为也围绕执念而行,与寻常害人的妖魔有所不同,但也需疏导化解,否则遗祸不浅。 “老丈可知,那云雾通常在何处出现?可有固定时辰?” “多在玉案山对着的洱海水域,尤其是月圆之夜,子时前后,最为频繁凶猛。” 得到了想要的信息,赵清真谢过老渔翁,于附近寻了一处僻静之地调息,静待夜晚降临。 是夜,恰逢月圆。皎洁的月光如同水银泻地,将洱海照得一片澄澈,波光粼粼。苍山十九峰在月色下显得更加幽深静谧。子时将近,果然见玉案山峰顶,一缕洁白的云气袅袅升起,初时寻常,渐渐凝聚,竟真的化作一个模糊的、仿佛身着白族服饰、翘首以盼的女子身形,在月光下凄清独立。 与此同时,原本平静的洱海湖面,毫无征兆地升腾起浓密的、带着刺骨寒意的白色雾气,迅速弥漫开来,将大片水域笼罩。雾气之中,隐隐传来女子悲悲切切的哭泣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直透人心,勾起人内心最深处的离愁别绪与相思之苦。 赵清真立于岸边,神识探入雾中。只觉这雾气并非寻常水汽,其中蕴含着一种极其精纯又极其悲伤的精神力量,确实能惑人心智。他看到几艘夜泊的渔船,船上的渔民早已被哭声所慑,眼神迷离,如同梦游般走向船头,似乎要投入水中,去寻觅那哭声的来源。 “哎……”赵清真轻叹一声,这云妖并非主动害人,而是其散发的悲念过于强大,影响了心智不坚之辈。他并未立刻施展雷霆手段,而是将自身那蕴含“归墟之心”的平和意境缓缓扩散开来。 意境过处,那浓密的、蕴含着悲伤念力的雾气,仿佛被一股温暖而宁静的力量抚平,变得稀薄、柔和了许多。那勾魂摄魄的哭声,也仿佛被隔绝了一层,威力大减。船上那些眼神迷离的渔民,猛地打了个寒颤,清醒过来,回想起方才的举动,皆是后怕不已,连忙驾船仓皇向岸边逃来。 赵清真一步踏出,已凌波立于那雾气最浓郁的水域上空。他并未散发任何敌意或威压,只是以神念温和地投向那玉案山顶的“望夫云”: “尘归尘,土归土。斯人已逝,执念何苦?徒增杀孽,有违你当初盼夫平安之本心。放下吧,让亡者安息,让生者安宁。” 那云气所化的女子身影似乎颤动了一下,哭泣声戛然而止。浓雾翻涌,一股更加庞大、更加悲伤,甚至带着一丝愤怒的意念冲向赵清真: “放下?如何放下?!他答应过我一定会回来的!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找不到他,我绝不入轮回!你们这些外人,休要来管!” 意念之中,充满了数百上千年的等待、失望、以及最终化为偏执的疯狂。 赵清真摇头,知道单纯劝说无用。这执念已深植其“灵核”,近乎成魔。他心念一动,归墟意境变化,不再仅仅是平和,而是显化出“映照”之能。他以自身为镜,将一股更加浩瀚、更加悠远的气息——仿佛时空长河的流淌、万物生灭的轮回景象——映照向那朵妖云。 “你看……” 在他的意念引导下,那云妖“看”到了:时光荏苒,王朝更迭,当年征战的士兵早已化为黄土,连那段历史都已在岁月中模糊。她的丈夫,或许早已战死沙场,尸骨无存;或许另有机缘,终老他乡。无论如何,那段缘份,在事实上早已终结。她的等待,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一场空。 “不……你骗我!你扭曲了时光!他一定还在某处!”云妖发出尖锐的意念反驳,但其中已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与恐慌。赵清真映照出的“真实”,正在冲击她赖以存在的执念根基。 “非是扭曲,而是让你看清真实。”赵清真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的等待,感动天地,化而为云,此乃‘情’之极致。然,情之极,亦可为障。你困于己心,不见真实,更累及无辜,此非情,乃‘孽’也。” 他并指如剑,凌空虚划,并非攻击,而是以归墟真元混合自身对“放下”与“解脱”的感悟,勾勒出一道玄妙的“清净往生符”。符文化作一道柔和的金光,如同温暖的晨曦,照向那朵妖云。 “痴情人,还不醒悟?执念消,灵性存,我助你洗尽铅华,重归天地,或有一线机缘,于未来世再续前缘,亦未可知。若再沉沦,唯有灵性泯灭,彻底消散一途。” 那“望夫云”在金光照耀下,剧烈地翻腾、扭曲,其中传出痛苦与挣扎的意念嘶鸣。它在抵抗,抵抗那揭示真相的光芒,抵抗那指向解脱的路径。数百年的执念,岂是轻易能够放下? 然而,赵清真的归墟意境,最擅长安抚、化归躁动之气。那金光如同母亲的手,温柔却坚定地抚平它意念中的波澜,洗涤那积郁了太久的悲伤与怨愤。 渐渐地,云妖的抵抗弱了下去。那模糊的女子身影,在金光的沐浴下,似乎变得透明、纯净了许多,脸上的悲戚之色渐渐淡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继而是一丝……释然? “原来……真的……已经那么久了吗……”一声幽幽的叹息,在赵清真和所有隐约能感知到此处异常的生灵心中响起。 那凝聚不散的云气女子身形,开始缓缓消散,化作点点晶莹的、蕴含着纯净思念之力的光点,如同无数飞舞的萤火,升上夜空,与月光、星辰融为一体。那笼罩湖面的浓雾也悄然散去,重现月华如水,湖平如镜。 一股精纯的、脱离了执念束缚的灵性本源,在赵清真那道“清净往生符”的接引下,袅袅升腾,最终没入虚空,不知往何处轮回去了。 洱海之上,重归宁静。那困扰此地多时的“望夫云”之患,自此消弭。 解决了洱海之事,赵清真又将目光投向了苍山。据闻苍山玉局峰有“石妖夜泣”,遇之者会染怪病,皮肤僵硬如石。他深入苍山,凭借强大的神识,很快在一处偏僻的、蕴含着特殊矿脉的山谷中,找到了一块通体青黑、形似妇人的奇异巨石。此石因长期受地底某种放射性矿物(古人谓之“石毒”)侵蚀,又沾染了山中动物死前的恐惧怨念,竟生出微弱的灵性,能散发一种令人血肉僵化的力场,并非主动害人,而是其存在本身即为灾害。 赵清真以归墟真元将其包裹,缓缓化去那“石毒”与怨念,将其还原为一块普通的、不再散发异力的巨石。还有无为寺“妖僧摄魂”的传闻,他亲自前往查探,发现乃是寺中一株千年古柏,因听经年久,生出灵性,其树影在特定月光下会产生迷幻效果,引人痴傻,并无主动摄魂之能。他与寺中住持说明情况,以符咒暂时封禁了古柏的迷幻之力,建议其移至后山清净处,由高僧每日诵经化解其戾气,引导其向善。 一连数日,赵清真行走于大理各地,依仗其提升后的道境与手段,或疏导,或化解,或封印,将世人提及以及新发现的几处精怪作祟之地一一清理。其过程虽不及与魔教搏杀那般惊心动魄,却更需耐心、智慧与对天地万物的一份慈悲之心。 这一日,他来到大理古城之内。古城人流如织,商铺林立,各族百姓往来穿梭,一派繁华景象。然而,在路过城西一处废弃的古宅时,赵清真却停下了脚步。 这古宅占地颇广,但墙垣倾颓,门户紧闭,院内杂草丛生,散发着一股陈腐的气息。更引他注意的是,宅院上空,隐隐盘旋着一股极其隐晦、却又异常执拗的“念”力。这念力并非妖气,也非魔气,而是一种……类似于“诅咒”或“誓愿”的精神残留,历经数百年而不散,影响着这片地域的气运。 他向附近居民打听,得知此宅乃是前朝一位杨姓进士的府邸。传说这位杨进士为人耿介,因直谏触怒权贵,被诬陷下狱,含冤而死。临死前曾发下毒誓,诅咒那些构陷他的仇敌断子绝孙,且其怨念不散,要亲眼看着仇家败落。后来,那些权贵果然或因党争,或因罪责,陆续家道中落,甚至横死。而这座宅院也自此荒废,据说夜间常有异响,无人敢靠近,被视为凶宅。 “原来是忠良屈死,一口怨气不散,混合着当年的毒誓,形成了这‘诅念之地’。”赵清真明了缘由。这等念力,因含着“正义”与“冤屈”的成分,比寻常怨灵更难化解,它并非主动害人,但其存在本身,就如同一个不断散发着负面信息的源头,影响着周遭环境与居民的心绪,长久下去,恐生变故。 他沉吟片刻,并未强行进入宅院驱散念力。那样做,等于否定了那杨进士的冤屈与坚持,恐引其残念激烈反抗。他寻来当地里长与几位年高德劭的白族老者,说明情况。 “杨公忠义,令人敬佩。然,数百年过去,仇敌早已化作黄土,王朝亦已更迭。执着于过往冤屈,使忠魂不得安息,更累及后世邻里,非杨公本愿。”赵清真对众人道,“贫道欲行法事,非为驱散,而为‘告慰’与‘疏导’,需借诸位乡老一份‘见证’与‘祈愿’之力。” 众人对这位近日来在大理清除诸多怪异的高道早已信服,闻言纷纷应允。 是夜,月明星稀。赵清真在古宅大门外设下香案,并未开坛作法,只是静立于前。那几位乡老与里长,以及一些闻讯而来的胆大百姓,皆肃立于后。 赵清真取出一张特制的、以自身蕴含“归墟之心”的真元书写的“安魂涤念符”,并未点燃,而是以神念催动,使其悬浮于空,散发出柔和而浩大的平和气息,笼罩整个古宅。 他并未诵读超度经文,而是面向古宅,朗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也仿佛穿透了时空,抵达那冥冥中的残念所在: “杨公在上,后世道士赵清真,偕此地父老,敬告英灵。” “公之忠烈,日月可鉴;公之冤屈,天地同悲。然,时光流转,善恶有报,昔年构陷之徒,早已伏法遭谴,魂飞魄散。公之大恨,已得昭雪。” “今,大明盛世,海晏河清。公若泉下有知,当见江山依旧,百姓安乐。昔日之仇,已如云烟;公之忠名,当流芳百世,激励后人,而非困守于一宅,与腐朽同尘。” “请公放下执念,释怀往昔。此地父老,皆感公之忠义,愿世代传颂公之事迹,使公之精神,长存于苍洱之间。望公英灵,早登极乐,或护佑此方水土,见证太平。” 他的话语,蕴含着归墟意境那包容、安抚、乃至引导轮回的力量,更结合了众多乡老那份纯粹的“见证”与“祈愿”之力,形成一股强大的、正向的精神洪流,涌向那古宅中盘踞数百年的诅念。 起初,宅院中阴风骤起,似有呜咽抗议之声。但渐渐地,那风声变得平和,那呜咽化为了叹息。 赵清真感受到,那股执拗的“诅念”,在众人真诚的告慰与祈愿之下,开始松动、转化。其中的冤屈与怨恨被慢慢抚平,而那“忠义”的核心,则被剥离出来,变得更加纯粹、光明。 悬浮的灵符无火自燃,化作一道青烟,袅袅升起,并非消散,而是如同桥梁,接引着那股被净化的、代表着“忠义”的纯净念力,升上夜空,与星月同辉,或许融入了这片土地的气运之中,真正开始护佑此地。 古宅上空,那盘旋数百年的阴郁气息,彻底消散。月光洒落院中,竟显得有几分清朗宁静。 众人只觉浑身一轻,仿佛卸下了某种无形的负担,对赵清真更是敬若神明。 经此一事,赵清真对“道”的理解更为深刻。降妖除魔,并非只有剑与火。观照人心,疏导执念,安魂慰灵,亦是大道之行。 大理之事已了,他婉拒了所有人的挽留,飘然离去。云南广袤,未知的妖异与需要抚平的执念,还有许多。 第一百七十六章 毒泉诡蜮 离了大理风花雪月之地,赵清真一路西行,越过澜沧江天险,地势渐次抬升,山川风貌又为之一变。此地已属永昌府地界,群山巍峨,峡谷深切,怒江、澜沧江并流南下,气势磅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硫磺气息,地热资源丰富,温泉众多,但也潜藏着诸多凶险,所谓“毒泉蜮影”、“翡翠矿魅”等传说,便多源于此等险峻环境。 他依照舆图与沿途打听,首先前往的,便是传闻中有“哑泉”与“毒蜮”出没的怒江支流,一处名为“瘴疠谷”的地方。此地乃是由几条深邃峡谷交汇而成,终年雾气弥漫,不见天日,谷中植被繁茂却形态怪异,色彩斑斓的菌类与扭曲的藤蔓随处可见,散发出甜腻中带着腐朽的气息。 尚未深入谷中,赵清真便感觉到一股混杂着重金属腥气与某种生物毒素的异味扑面而来,寻常人闻之恐怕立觉头晕目眩。他神识扫过,发现谷底深处,确有数眼泉涌,泉水并非清澈,而是呈现出诡异的碧绿色或赤红色,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周围寸草不生,岩石都被腐蚀得坑坑洼洼。这便是“哑泉”,实为富含砷、汞等剧毒矿物质的矿泉。 而世人提及的“含沙射影之蜮”,赵清真略一探查,便明了其本质。那并非什么三足蛤蟆精怪,而是一种栖息于毒泉附近湿泥中的特异毒虫,其形如蜈蚣,却细小如发丝,通体透明,难以察觉。此虫畏光,常潜伏于泥沼阴影或泉水溅起的水雾之中,其身具奇毒,且能感知生物体温与气息,一旦有活物靠近,便会激.射而出,其速极快,如同“含沙射影”,若被其刺中,毒素入体,初时麻痹,继而皮肤溃烂,神经受损,重者确可致命,且因其细小,伤口难寻,故被乡民传得神乎其神。 此等毒虫,虽非妖邪,但其危害更甚于寻常精怪,因其无灵智,只凭本能,且繁衍迅速,防不胜防。 赵清真立于谷口,并未贸然深入。他观察地势,发现这几眼毒泉所处的位置,恰是几条细小地脉的交汇点,地底深处的地热活动将深层的有毒矿物质带上地表,形成了毒泉,也滋养了那种特异毒虫的生存环境。若要根治,要么封堵泉眼,要么改变地脉流向,要么……净化毒素。 封堵或改脉,工程浩大,且可能引发不可预知的地质变化,非上策。赵清真选择的是最后一种,也是最考验修为的一种——净化。 他寻了一处高地盘膝坐下,归尘剑横于膝前,双目微阖,心神沉入那玄妙的“归墟之心”境界。与之前斩妖除魔、安抚怨灵不同,此次他要做的,是以自身道境,引动天地法则,对这谷中的剧毒物质进行一场本质上的“化归”与“转化”。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他心中默诵《道德经》篇章,自身那蕴含“归墟衍生”之妙的真元开始缓缓流转,与周遭天地水汽、地脉气息相呼应。他并非强行驱散或中和毒素,而是试图引导、模拟那“水”之德性,包容、净化、乃至转化这些剧毒之物。 只见他周身渐渐泛起一层朦胧的、仿佛由无数细微水汽构成的混沌光晕。这光晕缓缓扩散,如同涟漪般,向着山谷深处弥漫而去。 光晕所过之处,那弥漫在空气中的甜腻腐朽气息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洗涤,变得清新了许多。地面上那些色彩斑斓的毒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化为灰烬。扭曲的藤蔓也停止了蠕动,逐渐失去活性。 当那混沌光晕接触到碧绿、赤红的毒泉时,奇异的变化发生了。翻涌的毒泉仿佛被投入了某种净化剂,剧烈的冒泡现象逐渐平息,水色开始由诡异的鲜艳向浑浊,再向澄清转变!水中的砷、汞等重金属离子以及各种复杂的矿物质毒素,在归墟真元的引导下,其分子结构被微妙地改变、分解,或是沉淀下来,或是转化为相对无害的其他化合物。 而那些潜藏在泥沼、水雾中的透明毒虫,在接触到这蕴含“净化”与“生机”意味的混沌光晕时,如同遇到了天敌,纷纷从隐匿处钻出,痛苦地扭动身体,它们体内的毒素结构被破坏,生命力迅速流逝,最终也化为尘埃,重归大地。 整个过程持续了约莫一个时辰。当赵清真缓缓收功,睁开双眼时,整个“瘴疠谷”已然面貌一新。虽然依旧雾气氤氲(此地气候使然),但那令人不适的毒瘴已彻底消失,空气变得湿润而清新。那几眼毒泉,虽未变成甘泉,却也清澈见底,不再散发毒气,勉强可称得上是富含矿物质的“温泉”了。谷中的植被虽一时未能恢复,但那股死寂与妖异之感已荡然无存。 解决了“毒泉蜮影”之患,赵清真并未停留,继续向永昌府腹地,那以翡翠闻名的腾越(今腾冲)方向行去。 腾越之地,群山环抱,翡翠矿坑遍布,赌石之风盛行,也因此衍生出无数光怪陆离的传说,“翡翠矿魅”、“翡翠显灵”便是其中流传最广者。 他并未直接前往那些大型的、被各大商帮把控的矿场,而是根据一些零星的、来自底层矿工的口述,找到了一处位于深山、已然废弃多年的老矿坑。据说,此地数十年前曾发生过大规模坍塌,埋没了数十名矿工,自此之后,便常有怪事发生,夜半能闻矿洞深处传来哭泣与敲击岩石之声,偶有胆大者或落魄之人进去探寻,要么一无所获,要么便精神恍惚地出来,胡言乱语几日便暴毙身亡,身上无伤,却冰冷僵硬,被称为“被矿魅吸走了魂魄”。 赵清真来到这处废弃矿坑之前。只见洞口幽深,黑黢黢如同巨兽之口,周围杂草丛生,散落着腐朽的矿车骨架和工具残骸,一股阴森死寂的气息弥漫不散。他的神识探入矿洞,立刻感受到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怨气与绝望之意,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与玉石相关的灵性波动? 他迈步走入矿洞。洞内阴暗潮湿,空气污浊,脚下是碎石与淤泥。越往深处,那股怨气越是浓烈,仿佛能听到无数冤魂在耳边哀嚎、哭泣、呐喊,诉说着被活埋时的恐惧与不甘。寻常人至此,恐怕瞬间就会被这集体怨念冲击得精神崩溃。 但赵清真道心坚定,归墟意境自然流转,将这些负面情绪一一化去、平息,如同礁石立于惊涛骇浪之中,岿然不动。 他深入数百丈,已至当年坍塌的核心区域。这里空间稍阔,但被巨大的岩石堵塞了去路,岩壁上还能看到当年矿工挣扎留下的抓痕。怨气在此地几乎凝成实质,化作淡淡的黑雾缭绕。 而在那堆积的乱石缝隙中,赵清真注意到了一点微弱的、如同星火般的翠绿色光芒。他走近细看,只见一块拳头大小、品质极佳的翡翠原石,卡在石缝之中。那翡翠通体剔透,内部仿佛有绿色光华在缓缓流动,散发出一种宁静、温润,却又带着一丝悲伤的灵性。 正是这块翡翠,在漫长的岁月中,无意间吸收、承载了此地矿工们弥散的部分残魂与纯净的执念(对生的渴望,对家人的思念),从而孕育出了一丝微弱的“灵”!它并非害人的“矿魅”,恰恰相反,它本能地释放出那温润宁静的气息,试图安抚此地的怨气,庇护那些残存的、无法超生的魂魄,使其不至彻底化为厉鬼。那些进入矿洞后精神恍惚暴毙之人,多半是心智不坚,被庞大的集体怨气冲散魂魄,而这块翡翠之灵,力量微弱,根本无法护住他们。 “原来如此……你并非恶灵,而是善念与遗憾的聚合,是这死寂矿坑中,一点不甘泯灭的生机。”赵清真看着那块翡翠,轻声道。 那翡翠似乎能听懂他的话语,内部的翠绿色光华微微闪烁了一下,传递出一股孺慕与哀求的意念。 赵清真明白了它的意思。它希望他能帮助此地的冤魂,得到安息。 他点了点头,神色肃穆。此次,他不仅要净化怨气,更要行一场真正的超度法事,送这些无辜的亡魂往生。 他先是以归墟真元,将那块孕育了灵的翡翠原石小心翼翼地从石缝中取出,托在掌心。翡翠入手温润,那丝灵性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掌。 然后,他在这坍塌之地中央,以指代笔,蕴含真元,在地面上刻画下一个巨大的、融合了全真超度秘咒与自身归墟意境的“往生安魂大阵”。 阵法成型的刹那,柔和而浩大的清光自阵中升起,如同温暖的阳光,驱散了矿洞中的黑暗与阴冷。那浓郁如墨的怨气,在清光的照耀下,如同冰雪消融,其中的暴戾、痛苦、不甘被缓缓剥离、净化。 无数道模糊的、闪烁着微弱白光的魂魄虚影,从岩石缝隙、从空气中缓缓浮现出来。他们不再是死前的痛苦模样,而是恢复了生前的平静,脸上带着茫然,继而是一种解脱与感激。他们向着赵清真的方向,齐齐躬身一拜。 赵清真手托翡翠,朗声诵念《太上洞玄灵宝救苦拔罪妙经》,经文声在真元加持下,如同黄钟大吕,回荡在矿洞之中,与那往生大阵的清光相结合,化作一道通向幽冥、接引轮回的金光大道。 那些被净化的魂魄,如同归家的游子,纷纷踏上金光大道,身影逐渐变淡,最终消失不见,去往他们该去的地方。 随着最后一道魂魄消失,矿洞内的怨气彻底消散,那股阴森死寂之感也荡然无存,虽然依旧破败,却不再令人恐惧。 赵清真低头看向手中的翡翠。此刻,这块翡翠变得更加晶莹剔透,内部的翠色光华流动不息,却不再蕴含悲伤与执念,只剩下纯净无比的灵性与生机。它已然摆脱了过往的束缚,成为了一块真正的“通灵宝玉”。 “你秉性善良,机缘巧合得此造化,亦是你的运数。此后,便随贫道修行吧,或许将来,能有一番作为。”赵清真对翡翠之灵温言道。 那翡翠光华一闪,传递出喜悦与顺从的意念。 赵清真将其妥善收起,转身离开了这座已然被净化的废弃矿坑。 腾越之行,解决了“矿魅”之谜,还得了一块通灵翡翠,可谓收获颇丰。但他知道,永昌府地界广阔,奇闻异事绝不止于此。 第一百七十七章 金沙情殇 离了腾越翡翠矿坑的沉郁往事,赵清真并未急于南下,而是折向往北,溯金沙江而上,直指那传说中“白衣溺鬼”频繁出没的虎跳峡江段。舆图之上,金沙江如同一条桀骜的金色巨龙,在玉龙、哈巴两座雪山的夹峙下,硬生生劈开一道深不见底的峡谷,水流湍急,暗礁密布,涛声如雷,震人心魄。此地凶险,不仅在于自然天堑,更在于那流传已久的诡异传说。 行近虎跳峡,尚未得见江面,便已闻轰隆水声不绝于耳,如同万千战鼓擂响,气势恢宏却又带着一丝天然的肃杀。两岸绝壁千仞,猿猴难攀,云雾在半山腰缭绕,更添险峻。江风凛冽,带着冰凉的水汽,吹拂在脸上,隐隐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女子低泣的呜咽声混杂在风涛之中,需凝神细听方能察觉,端的诡异。 赵清真立于一处突出的鹰嘴岩上,俯瞰下方如金汤沸腾的江面。神识如网撒下,穿透咆哮的激流与翻滚的泡沫,深入那幽暗冰冷的江底。果然,在几处水流尤其湍急、形成巨大漩涡的江段底部,他感知到了数缕极其微弱、却异常执拗的残魂意念。这些意念充满了溺水时的绝望、对世间的留恋、以及一股化不开的幽怨之情,正是它们,在特定条件下(如月夜、浓雾),会显化出所谓的“白衣女鬼”形象,以其哀怨之态,惑人心神,拖人下水为伴。 然而,与寻常害人的水鬼不同,赵清真察觉到,这些残魂的核心怨念,并非纯粹的恶意,更多的是一种“不甘”与“孤独”,尤其其中一缕最为清晰的意念,其哀怨之中,竟还蕴含着一丝至死不渝的“情”意。这让他想起了纳西族“殉情”传统,相传,古时纳西族情侣若恋爱受阻,便会相约至雪山、深涧或大江之畔,一同赴死,认为如此便可挣脱世俗束缚,在“玉龙第三国”永世相伴。 “莫非,这金沙江的溺鬼传说,与古老的殉情习俗有关?”赵清真心生明悟。若真如此,这些亡魂便非恶灵,而是值得同情与超度的苦命鸳鸯。 他并未立刻动手,而是离开江边,前往附近一座纳西族人聚居的寨子打听。寨子依山而建,以木石结构的“木楞房”为主,随处可见绘制着精美象形文字——东巴文的木牌和经幡。 寨中老人听闻赵清真问起金沙江溺鬼之事,皆面露敬畏与悲伤之色。一位头戴“月亮盘”的纳西族老东巴(祭司),须发皆白,眼神却依旧睿智,将他请进自家经堂(存放东巴经卷的房间)。 “尊贵的远方道长,”老东巴以生硬的汉语,夹杂着纳西语,缓缓说道,“您感知到的没有错。那江中的孤魂,大多确是昔年殉情而死的可怜人。尤其是其中最厉害的那个‘白衣阿夏’(纳西语对少女的称呼),传说乃是百年前,一对苦恋的男女,因家族世仇不能结合,最终携手从虎跳石跃入江中。那女子的执念最深,化为白衣鬼影,夜夜哭诉,不仅迷惑路人,更使得那段江域戾气深重,连鱼儿都不愿靠近。” 老东巴叹了口气:“我们东巴世代在此,也曾多次做法事,试图超度她们。但那殉情之念,与对‘玉龙第三国’的执迷纠缠太深,寻常的《祭风经》、《开路经》难以完全化解其执念,需得以情动情,以愿化怨,非大法力、大慈悲者不能为之。” 赵清真点头,明白了症结所在。这些亡魂困于“情”障,执着于虚拟的“玉龙第三国”,不愿往生,甚至排斥东巴的正常超度。强行驱散,有违天和;普通超度,又难破其心障。 “多谢老祭司指点。”赵清真肃然道,“贫道愿一试,以道家法门,结合贵教慈悲,助她们解脱。” 老东巴闻言,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他取出一卷古老的东巴经卷,以及一面绘制着日月星辰、东巴象形文符咒的“达幡”(一种用于祭祀和镇邪的五彩布旗),郑重地交给赵清真:“此经卷中,有描绘‘玉龙第三国’美景与接引之法的篇章,或可一用。这面达幡,蕴含历代东巴的祈福之力,可安抚亡灵,稳定江边气机。愿雪山之神保佑道长成功。” 赵清真谢过,收下达幡与经卷。他并未立刻返回江边,而是在老东巴的经堂中静坐一日,仔细研读那卷东巴经。他以归墟意境那包容万法的特性,去理解、感悟纳西族这种独特的、将爱情与死亡、信仰紧密相连的文化与宗教情感,试图找到能与那些殉情亡魂共鸣的“钥匙”。 夜幕降临,月华如水,洒在咆哮的金沙江上,映照出粼粼波光,却也使得峡谷更显幽深。子时将近,江面上的雾气果然浓郁起来,那夹杂在风涛中的女子哭泣声也愈发清晰、凄婉。 赵清真再次来到那处鹰嘴岩。他并未散发任何道法威压,而是将自身气息调整得与周遭环境、与那哀怨的意念尽可能的贴近。他取出那面东巴达幡,将其插在岩缝之中,达幡无风自动,散发出柔和而宁静的五彩光晕,暂时驱散了周遭的阴戾之气。 然后,他盘膝坐下,并未诵读道经,而是以神念为引,将白日里从东巴经中领悟到的、关于“玉龙第三国”的景象——那雪山环绕、鲜花遍野、没有痛苦与分离的永恒乐土——混合着自身对“情”之真谛的理解(相聚是缘,分离亦是常;真情不朽,不在于形骸相伴,而在于心念相通,纵隔阴阳,亦能彼此祝福),化作一股温暖、悲悯而又带着指引意味的精神波动,如同涓涓细流,缓缓注入那雾气弥漫的江心,尤其是那缕最为强大的、“白衣阿夏”残魂的所在。 起初,江中的怨念似乎更加躁动,雾气翻涌,哭声变得尖锐,仿佛在抗拒这外来的“安抚”。那“白衣阿夏”的残魂更是凝聚出一道模糊的、身着纳西族白衣的少女虚影,立于一处激流中的礁石上,对着赵清风的方向发出无声的控诉与质问,意念中充满了对恋人的思念、对世俗的怨恨、以及对“玉龙第三国”的固执向往。 赵清真不为所动,继续以那融合了东巴信仰与道家超脱意境的意念与之沟通: “痴情人,你可知,你所追寻的‘玉龙第三国’,并非外在的某处仙境,而是内心无拘无束、真情得以安放的净土。你与你的恋人,魂魄相依百载,情意早已超越生死,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永世相伴’?执着于形影不离,反而让你们困守于此,不得解脱,不得真正的安宁。这咆哮的江水,这冰冷的礁石,难道就是你想要的永恒吗?” 他的意念,如同春风化雨,一点点渗透那坚固的心防。“你看,你的恋人,他的残魂就在你不远处,同样受着煎熬。你们彼此牵挂,却因这执念,近在咫尺,远如天涯。放下吧,放下对这具形骸、对这处江域的执着。让我助你们,让彼此纯净的情意得以升华,魂魄得以解脱,或入轮回,再续前缘;或融于天地,化作这雪山金沙间永恒的祝福。这才是真正的‘玉龙第三国’啊!” 随着赵清真的劝导,以及那东巴达幡散发出的祥和之力影响,那“白衣阿夏”的虚影不再尖锐,而是开始微微颤抖,仿佛在挣扎,在思考。她感受到了眼前这道士并无恶意,其意念中蕴含的悲悯与智慧,是她百年来从未感受过的。她下意识地“看”向不远处江底,那里有另一缕微弱却熟悉的魂魄波动,那是她的恋人。他们因执念而显化,却也因执念而无法真正靠近。 赵清真适时地,以神念模拟东巴经中接引的仪轨,勾勒出一道通往安宁、而非执着于某一特定之处的“往生之路”,这条路的两旁,浮现出东巴经中描绘的美好景象,却不再强调那是唯一的归宿。 “愿你们,解脱束缚,得大自在。以真情为舟,渡彼此过这苦海吧。” 最终,那“白衣阿夏”的虚影,发出了一声长长的、仿佛释然又带着无尽眷恋的叹息。她不再立于礁石,而是缓缓沉入水中,与不远处那缕恋人的残魂波动,如同两滴终于相遇的水珠,缓缓靠近,交融在一起。 两股纠缠了百年的执念,在这一刻,如同冰雪消融,化为了纯粹的情意与祝福。它们的形态逐渐消散,化作点点晶莹的、蕴含着爱与解脱意味的光点,从江底升起,如同逆流的星河,融入那东巴达幡散发的五彩光晕之中,随后顺着赵清真指引的那条“往生之路”,袅袅升腾,最终消失在茫茫夜空。 随着这对主要亡魂的解脱,江中其他几缕殉情残魂似乎也受到了感召与净化,纷纷显化出模糊的、成双成对的虚影,彼此携手,向着夜空拜别,然后同样化为光点,升腾而去。 江面上的浓雾悄然散去,那凄婉的哭泣声也彻底消失。唯有轰隆的江水声依旧,却不再带有那令人心悸的怨戾之气,恢复了它作为自然奇观的纯粹与壮丽。 插在岩石上的东巴达幡,光芒渐渐内敛,但其上蕴含的祥和之气却更加浓郁,仿佛长久地留在了此地,默默守护着这段江域。 次日,赵清真将达幡与经卷归还给老东巴,并告知江中亡魂已得解脱。老东巴与寨中族人感激涕零,视为神迹,欲要重谢,却被赵清真婉拒。 他离开了纳西族寨子,继续沿金沙江.前行。心中却对云南这片土地上的众生百态、爱恨情仇,有了更深的感触。妖魔鬼怪,并非皆是面目可憎,其背后,往往隐藏着一段段令人唏嘘的往事与执念。 第一百七十八章 鱼骨彝歌 辞别金沙江畔的纳西古寨,赵清真取道东南,穿越重峦叠嶂,直指临安府治所,素有“古建筑博物馆”之称的建水。此行目标,乃是位于建水城外异龙湖中的那处诡秘所在——“鱼骨庙”。 异龙湖,并非浩渺无垠之大泽,却以水质清澈、湖岸曲折、岛屿星罗棋布而著称,更有大片的水上森林、荷花荡,景致清幽。然而,在这片静谧水域的深处,却流传着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传说:夜半时分,湖心常有女子哀切哭诉之声,循声而去,可见由无数巨大鱼骨搭建而成的诡异神祠,入内者皆迷失方向,魂魄渐失,最终或疯或死,尸身漂浮湖面,面容惊恐。 赵清真抵达建水时,正值黄昏。古城墙巍峨,朱家花园、张家花园等深宅大院鳞次栉比,文庙规制宏大,透露着浓厚的中原文化与边地土司文化交融的气息。然而,当他问及异龙湖“鱼骨庙”之事,本地人多是讳莫如深,面露惧色,只道那是水鬼作祟,早年曾有道士作法,以桃木钉封禁湖岸古树,暂得安宁,但近些年,那哭声与诡祠似乎又有重现的迹象。 他并未急于入湖,而是在湖畔寻了一处视野开阔的高地,静观湖景,同时神识如丝如缕,悄然探入湖水深处。异龙湖水质确然清澈,水草丰美,鱼虾嬉游,但在那湖心最深、水草最密、暗流潜涌之处,他的神识捕捉到了一丝极其隐晦、却带着强烈迷惑与哀怨性质的精神力量残留。这股力量并非源自某个单一的强大魂魄,更像是……无数细微的、同质的怨念交织而成,如同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那片水域。 “非是单一水鬼,似是……某种集体性的执念场?”赵清真心生警惕。这类由大量相似情绪长期积累形成的“场”,往往更难对付,它没有固定的核心,却又无处不在,能潜移默化地影响进入其范围生灵的心智。 他注意到,湖岸边有几株极为古老的、需数人合抱的巨树,树身上确实残留着些许陈旧的符咒痕迹和桃木钉,但年代久远,灵力已近乎消散,难怪压制效果减弱。 正当他凝神探查之际,一阵高亢、苍凉而又充满原始野性的歌声,伴随着月琴(一种彝族乐器)的弹拨声,从湖边不远处的一个彝族小村落里传来。那歌声用的是彝语,赵清真虽不能尽解其意,但其中蕴含的、与自然抗争、与命运搏斗的坚韧不屈之意,却清晰地传递出来,竟隐隐与湖中那哀怨的意念场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对抗。 他心中一动,循声而去。村口空地上,一群彝族男女正围着一堆篝火,一位脸上布满皱纹、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的老者(彝族的毕摩或德高望重的歌者),正怀抱月琴,引吭高歌,周围的年轻人随着节奏踏足、摆手,动作古朴而有力。他们唱的,正是彝族著名的古歌史诗《阿细先基》的片段,讲述的是先祖在洪水滔天、妖魔横行的时代,如何凭借智慧与勇气,开辟家园、繁衍子孙的故事。 赵清真悄然立于人群之外,静静聆听。他发现,当这充满生命张力与不屈意志的古老歌声响起时,湖心深处那隐晦的哀怨意念场,似乎受到了一定的压制,变得不那么活跃。而村中的彝族百姓,在唱完歌后,精神也显得格外振奋,对湖泊的恐惧似乎也减轻了几分。 “古老的战歌,蕴含着族群的精神力量,竟能对抗那湖中的怨念?”赵清真若有所思。他待歌歇人散后,上前与那位领唱的老者交谈。 老者自称俄普阿木,是村里辈分最高的歌师,也略通一些祖传的驱邪仪式。听闻赵清真问起异龙湖之事,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忧虑。 “尊贵的道长,”俄普阿木的汉语带着浓重的口音,但表达清晰,“您感知到的没错。那湖里的‘东西’,不是单个的水鬼,是很久很久以前,被淹没的‘鱼骨部落’留下的集体怨念!” 据俄普阿木讲述,那是一个流传在彝族老人中的古老传说。在遥远的过去,异龙湖水位远比现在低,湖心有一片肥沃的沙洲,上面居住着一个以渔猎为生、崇拜鱼骨图腾的小部落。后来不知为何,可能是地壳变动,也可能是得罪了水神,湖水一夜之间暴涨,淹没了沙洲,整个部落无人幸免。他们的尸骨与赖以生存的鱼骨沉入湖底,强烈的死亡恐惧、对故土的眷恋以及对命运的怨恨,历经漫长岁月,竟然凝聚不散,形成了那片诡异的“鱼骨祠”意念场,专门引诱活人,吸取其生机与魂力,试图以这种方式“重建”它们失落的家园。那女子的哭声,便是无数溺亡者绝望哀嚎的集合体现。 “我们彝家的《阿细先基》,唱的是先祖战胜洪水猛兽、开辟生路的故事,里面蕴含着不屈的‘生’之意志,所以能暂时压制那些沉溺于‘死’之怨念的东西。”俄普阿木叹道,“但这些年,年轻人会唱古歌的越来越少,这歌声的力量也弱了,湖里的怨念就又跑出来作怪了。” 赵清真明白了缘由。这“鱼骨庙”之患,根源在于一个湮灭部落的集体创伤性记忆所形成的负面意念场。强行超度,因其无固定核心且怨念深重,极难成功;放任不管,则遗祸地方。或许,可以借助这彝族古歌中蕴含的正面精神力量,结合自身道法,进行一次大规模的“净化”与“安抚”。 他将自己的想法与俄普阿木沟通,希望能集合村中所有会唱《阿细先基》的人,于月圆之夜,在湖边举行一场特殊的仪式,以歌声为引,道法为桥,净化湖怨。 俄普阿木与村中长老商议后,认为这是解决千年祸患的良机,欣然应允,并表示会尽全力召集人手。 三日之后,月圆之夜。异龙湖畔,篝火熊熊,几乎全村能歌善舞的彝族百姓都聚集于此,在俄普阿木的带领下,肃然而立。赵清真则于湖岸最突出的一块礁石上设下简易法坛,以那几株古树为基点,布下了一个汇聚生机、稳固心神的辅助阵法。 子时将至,湖心深处,那熟悉的、令人心悸的女子哭泣声再次幽幽响起,湖面上也开始泛起诡异的薄雾。 “时候到了!”俄普阿木苍老而坚定的声音响起,他猛地拨动月琴琴弦,发出一个高亢的音符! “阿唧——唧——唧咯!”(彝语,意为“来吧!来吧!”) 随着他这一声引领,上百名彝族男女,无论老幼,同时开口!苍凉、雄浑、充满原始生命力的《阿细先基》古歌,如同沉睡了千年的火山,轰然爆发!歌声汇聚成一股强大的、肉眼不可见却真实存在的精神洪流,如同不屈的战矛,直刺那湖心翻涌的哀怨迷雾! 歌声所至,湖面的薄雾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阻挡、驱散!那女子的哭泣声也变得断断续续,充满了惊怒与不安! 赵清真立于法坛之后,见状,立刻行动!他并未施展攻击性的道法,而是将自身那蕴含“归墟之心”、包容与净化特性的磅礴神念,如同最纯净的甘露,缓缓注入那由彝族古歌构筑的精神洪流之中! 道家的“上善若水”、“无为而化”,与彝族古歌中“战天斗地”、“生生不息”的意志,在这一刻,奇妙地融合在了一起!那精神洪流得到了赵清真神念的加持与引导,性质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不再是单纯的对抗,而是变成了充满悲悯与安抚力量的“净化之音”! 这融合后的力量,如同温暖的阳光照进冰冷的深渊,如同清澈的泉水洗涤污浊的淤泥,温柔而坚定地涌入湖心那“鱼骨祠”的意念场核心! “呜呜呜——” 哀怨的哭声变成了混乱的嘶鸣,那由无数怨念构成的意念场剧烈地波动、扭曲起来!构成“鱼骨祠”虚幻影像的那些绝望、恐惧、怨恨的念头,在这融合了生之赞歌与道之慈悲的“净化之音”下,开始迅速消融、瓦解! 赵清真以神念“看”到,那意念场中,无数模糊的、挣扎的远古先民残影,脸上疯狂与痛苦的神色逐渐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继而是一种仿佛长途跋涉后终于找到归途的疲惫与释然。它们那凝聚了千百年的、对故土的执着,在这蕴含着“放下即是解脱”、“精神永存而非形骸”意味的净化之音中,终于得到了慰藉与升华。 湖面上,那些诡异的薄雾彻底消散。哭泣声也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那回荡在天地之间的、雄浑而充满希望的彝族古歌。歌声不再是为了对抗,而是为了送别,为了祝福。 渐渐地,湖心深处,那“鱼骨祠”的意念场彻底崩解,化为无数细微的、闪烁着微光的记忆碎片,如同无数逆流而上的银鱼,在月光与歌声的沐浴下,缓缓升腾,融入浩瀚的夜空,与星辰同在。它们并未进入传统的轮回,而是以一种更本源的方式,回归了天地,其族群那份坚韧的生存意志,或许已悄然融入这片土地的气运之中。 歌声渐歇,篝火依旧噼啪作响。湖面恢复了真正的平静,月光洒下,波光粼粼,静谧而祥和。所有人都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轻松与宁静,仿佛心头一块压了许久的大石终于被移开。 俄普阿木与众多彝族乡亲,向着赵清真深深鞠躬,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赵清真还礼,心中亦有所感。此行,他并未出剑,亦未画符,而是借众生之心力,抚平了另一群众生跨越时空的伤痛。这或许,亦是“道”在人间的一种体现。 异龙湖之患已除,他婉拒了村民的盛情挽留,于次日清晨,飘然离去。 第一百七十九章 黑盐晶魄 离了异龙湖那由歌声与悲悯共同抚平的集体怨念,赵清真一路东行,地势渐趋平缓,山峦不再如滇西那般险峻逼人,而是多了几分浑厚与苍茫。楚雄府地界,乃彝文化腹地,自古便有“九府通衢”之称,商旅往来,民族杂处,风物与滇西、滇南又自不同。 (看正版《青海没有羊眼汤》到17k小说官网,‘作者有钱,不用看正版’有这种想法的读者要不得,写作仓促难免出错,17k官网作者一直在修正剧情,盗版网站看不见修正后的剧情。是不是很遗憾!) 黑井镇,依山傍河,因盐而兴,已历千年。尚未入镇,远远便可见到山壁上开凿出的层层叠叠的古老盐井洞口,如同巨兽巢穴,黑黢黢地望向天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独特的咸腥气息,混合着煤炭燃烧后的烟火味与岁月的沧桑感。镇中建筑多由青石垒砌,饱经风霜,街道上往来之人,无论汉彝,脸上大多带着与盐井打交道者特有的、被汗水与卤水浸润的坚韧之色。 然而,赵清真敏锐地察觉到,在这片因盐而富庶的土地之下,潜藏着一股躁动不安的气息,尤其是在那最为古老、据说已开采数百年的“龙泉井”方向。那股气息并非纯粹的妖邪之气,更像是一种……被压抑的、充满了痛苦与不甘的灵性,混杂在地底浓郁的盐卤与矿物质之中,偶尔泄露出一丝,便引得井下的牲口惊厥,矿工心神不宁,甚至传出有“独眼矮妖”持石锤敲击矿壁致人死亡的恐怖传闻。 他并未直接前往官办的盐场衙门,而是如同一个寻常的访客,在镇中茶馆、街巷间漫步,倾听那些老盐工、灶户们在劳作之余的闲谈碎语。从他们带着恐惧与神秘的描述中,他渐渐拼凑出“矿妖”的轮廓:那东西并非实体,而是一团模糊的黑影,只在矿井极深处出现,尤其喜欢在废弃的、充满积水的坑道活动,其出现时伴有低沉的、如同敲击岩石的“咚……咚……”声,闻者心烦意乱,若被其“看”到(据说黑影中有一只散发幽光的独眼),便会莫名心悸,重者甚至呕血而亡。盐工们下井前,都要佩戴特制的、绘有模糊符文的铜面具,并在关键岔路口撒上荞麦粉,据说可以干扰那“矿妖”的感知。 “非是妖物,倒像是……地脉灵性因某种缘故扭曲异变,结合了矿工长期以来的恐惧情绪,所形成的一种‘地祇精怪’?”赵清真心生猜测。这类精怪,生于斯,长于斯,与所在地域的环境、历史、人心紧密相连,处理起来需格外谨慎,否则可能引发更大的地脉动荡。 他决定亲自下井一探。通过一位在当地颇有威望的老灶户引荐,他得以进入那口最为古老的“龙泉井”。井口幽深,升降的竹篮吱呀作响,载着他缓缓沉入地底黑暗。越往下,光线越暗,空气越发潮湿闷热,卤水的咸腥气混杂着煤灰与岩石的味道,几乎令人窒息。井壁上悬挂着昏黄的油灯,映照出矿工们黝黑而疲惫的脸庞,以及那深邃不知尽头的坑道。 赵清真谢绝了矿工的陪同,只身向着那传说中“矿妖”出没的废弃区域行去。他收敛周身气息,归墟意境内蕴,步履轻盈,如同暗夜中的幽灵。坑道内积水深浅不一,脚下是湿滑的岩石与淤泥,四周寂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与水珠滴落的声音,以及……从极深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咚……咚……”声! 那声音低沉、缓慢,带着一种奇异的节奏,仿佛并非敲击,而是某种……心跳?抑或是……某种规律的脉动? 他循声深入,穿过几条早已被遗忘的、支撑木已然腐朽的古老坑道。这里的岩壁呈现出一种奇特的、仿佛被烈火灼烧过的琉璃质感,空气中弥漫着更浓郁的、几乎化为实质的悲伤与怨愤之意。他的神识在这里受到了极大的干扰,仿佛陷入了一片粘稠的精神泥沼。 终于,在一条死胡同的尽头,他看到了它。 那并非什么独眼矮妖的黑影,而是一团悬浮在坑道积水之上、约莫一人高的、不断扭曲变化的……璀璨晶体聚合体!这晶体通体呈现出一种深沉的、仿佛蕴含了星空的暗蓝色,内部有无数细小的、如同血管般的金色脉络在缓缓流淌、搏动,发出那“咚……咚……”的声响。而在晶体核心的位置,隐约可见一个更加凝实的、如同眼睛般的金色光斑,散发出强烈的、充满了痛苦、迷茫与一丝警惕的灵性波动! 这晶体散发出的能量极其精纯且庞大,远超寻常精怪,但其性质却异常混乱、痛苦,仿佛一个正在承受无尽煎熬的灵魂。它周围的地脉能量被它强行扭曲、吸纳,又因其自身的痛苦而变得躁动不稳,这便是导致矿井异常、影响矿工心神的根源! “原来是你……”赵清真心中了然。这并非妖邪,而是这黑盐井千年采盐史中,地脉灵气因长期、无序、甚至带有血泪的开采(想想那些累死、病死、意外死亡的矿工),吸收了太多负面情绪与记忆,最终孕育出的一个……畸形的“盐晶之灵”!它既是这片土地灵性的体现,也是千年矿难与苦难的承载者!那“独眼”,或许便是它感知外界的核心,而那敲击声,则是它痛苦“心跳”的外显! 那“盐晶之灵”显然也发现了赵清真。核心的金色“独眼”猛地转向他,散发出更加刺目的光芒,一股混合着尖锐精神冲击与实质性能量震荡的波动,如同怒涛般向赵清真席卷而来!波动所过之处,岩壁上的盐霜簌簌落下,积水剧烈震荡! 它感受到了赵清真身上那深不可测的气息,将其视为了巨大的威胁,本能地发动了攻击! 赵清真并未硬撼,身形如烟般向后飘退,同时归墟意境展开,在身前布下一层柔和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冲击的混沌屏障。那狂暴的精神与能量波动撞在屏障上,如同泥牛入海,绝大部分被悄然化去、吸收,只有少部分逸散开来,震得坑道嗡嗡作响。 “我无意伤你。”赵清真以神念传递出平和的意念,“我知你乃此地灵脉所化,承载了太多苦痛。但你因痛苦而躁动,因躁动而伤人,此非解脱之道,只会让你与这片土地一同沉沦。” 那盐晶之灵似乎听懂了,攻击略微一滞,但核心的金色眼瞳中依旧充满了警惕与痛苦,传递出一股混乱的、夹杂着无数矿工临死前的惨叫、监工鞭挞的斥骂、以及对于黑暗与窒息无尽恐惧的意念碎片。 它在倾诉,也在抗拒。 赵清真明白,单纯的安抚或压制已无济于事。这“盐晶之灵”的核心,是那沉淀了千年的、无比沉重的“集体痛苦记忆”。不化解这份记忆的根源,它永远无法得到安宁。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不再防御,反而主动放开部分心神防护,引导自身神念,小心翼翼地、如同最轻柔的手,探向那盐晶之灵核心处的痛苦记忆漩涡! 他要做的,不是抹去这些记忆,而是……“陪伴”与“理解”,并以自身那已然触摸到“归墟衍生”之妙的道境,为这些凝固的痛苦,找到一个宣泄与转化的出口! 刹那间,无数纷乱、血腥、绝望的画面与情感洪流,冲入了赵清真的识海! 他“看”到了:在昏暗的油灯下,赤膊的矿工挥舞着沉重的铁镐,敲击着坚硬的岩盐,汗如雨下,呼吸着混浊的空气……他“感受”到了:矿井突然坍塌,巨石落下,瞬间吞噬生命的恐惧与无助……他“听”到了:监工无情的鞭打与斥骂,病重矿工在角落里无声的**……还有那地底深处,卤水突然涌出,淹没一切的绝望…… 这是黑盐井千年的缩影,是无数无名矿工血泪交织的史诗! 赵清真的道心在这庞大的负面记忆冲击下,亦感到阵阵刺痛与沉重。但他坚守灵台一点清明,归墟意境如同无边大海,包容着这一切痛苦,不起憎恨,不生烦躁,只是静静地“观照”,并以那丝“衍生”之意,尝试在这些绝望的记忆碎片中,寻觅那即便在最黑暗中也不曾完全泯灭的……人性的微光——对家人的思念、工友之间偶尔的扶持、对一口干净饮水的渴望、甚至是在极度疲惫后,于梦中见到的一缕阳光…… 他将这些细微的、正向的“光点”从痛苦的泥沼中剥离出来,以其神念缓缓温养、放大。 同时,他自身那历经磨难、于生死间悟道、始终不曾放弃济世之心的经历与感悟,也化作一股坚韧、温暖的力量,反哺给那痛苦漩涡中的盐晶之灵。 “你看……痛苦是真实的,但并非全部。那些逝去的生命,他们的挣扎,他们的渴望,同样真实。他们的血泪,不应只化为怨念困住你,更应成为警示,让后人铭记,让生者珍惜。你的存在,本身便是这片土地生命的见证。放下这沉重的枷锁吧,让痛苦流淌而去,让灵性重归纯净与安宁……” 他的意念,如同温暖的泉流,一遍遍洗刷、疏导着那凝固的痛苦核心。 盐晶之灵那狂暴的波动渐渐平息下来,扭曲的晶体形态也开始变得稳定。核心的金色眼瞳中,那无尽的痛苦与迷茫,慢慢被一种复杂的情绪所取代——有悲伤,有释然,有疲惫,也有一丝……新生的好奇。 它“听”懂了。它感受到了眼前这道士并非敌人,而是一个真正理解它、愿意承载它千年悲苦的“倾听者”与“引路人”。 那“咚……咚……”的心跳声,不再充满躁动与愤怒,而是变得平和、悠长,仿佛一曲安魂的挽歌,又似一篇告别过去的祷文。 最终,那璀璨的暗蓝色盐晶之灵,开始散发出柔和而圣洁的光芒。它的形态逐渐变得透明,内部那些代表痛苦记忆的杂质,如同被净化般缓缓消散。它那庞大的、精纯的灵性能量,不再混乱躁动,而是变得如同经过锤炼的瑰宝,温润而深邃。 它向着赵清真的方向,传递出一股感激与告别的意念。然后,整个晶体猛地向内收缩,化作一道无比精纯、蕴含着盐井千年灵性与历史印记的蓝色光柱,轰然冲破了矿井的束缚,直上云霄! 光柱持续了数息时间,方才缓缓消散。而矿井深处,那令人不安的躁动气息与“矿妖”的传说,也随之彻底消失。地脉恢复了平稳,甚至比以往更加温顺、充满生机。 赵清真站在原地,良久无言。神识中那沉重的痛苦记忆余韵尚未完全散去,但他道心更加澄澈。此行,他未曾斩妖,而是化解了一段凝固的时光,释放了一个沉重的灵魂。 当他走出龙泉井时,外面的阳光显得格外明媚。镇上的盐工们都感到一种莫名的轻松,仿佛心头一块大石被移开,连那卤水的咸味,似乎都变得纯粹了许多。 黑盐井的“矿妖”已不再是威胁,而那“彝族血藤”的传闻,他亦有所耳闻,似乎与彝家古老的巫医传承有关,他决定前去探寻一番。 第一百八十章 血藤菩提 离了黑盐井那沉淀千年的悲怆与最终归于平静的灵性之光,赵清真并未在古镇过多停留。关于“彝族血藤”的传闻,如同一条隐晦的线索,牵引着他向楚雄府更深处、彝族聚居的哀牢山腹地行去。舆图之上,哀牢山层峦叠嶂,云雾深锁,是彝文化最为古老纯粹的区域之一,也是各种神秘传说与巫傩习俗的摇篮。 越往山中行去,汉地的影响便越是淡薄。山路崎岖,往往仅容一人通过,两旁是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藤蔓如龙蛇缠绕古木,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香与湿腐的泥土气息,偶尔传来不知名鸟兽的啼鸣,更显山幽谷静。沿途可见的彝族寨子,多建于险要的山梁或缓坡之上,以夯土和木石筑成碉楼般的堡垒,透着一种与严酷自然和过往历史抗争留下的坚韧痕迹。 关于“血藤”,他打听到的消息零碎而充满矛盾。有的说那是彝家秘传的神药,能接骨续命,乃山神恩赐;有的则言之凿凿,称那是被诅咒的妖植,以人血滋养,擅于编织可怕的“血蛊”,中者无不凄惨而死;更有甚者,提及某些古老寨子中,保存着与血藤相关的、以人牲祭祀的恐怖古俗…… 赵清真心知,传闻往往掩盖着被扭曲的真相。他并不急于得出结论,而是循着那一丝若有若无的、与草木精怪相关的灵性感应,以及寨民们言语中透露的蛛丝马迹,向着传闻中最有可能存在“血藤”的某个古老彝寨——“阿普寨”行去。 阿普寨坐落于一片背风的山坳,寨前有溪流环绕,后倚陡峭山崖,地势险要。寨中建筑古朴,多以未经雕琢的巨石垒砌,充满了蛮荒的气息。寨民们身着传统的黑色土布衣衫,其上绣着繁复的红色纹饰,眼神警惕而深沉,对外来的赵清真投来审视的目光。 他并未直接询问“血藤”之事,那无疑是极大的冒犯。他只是以游方郎中的身份,在寨子边缘为人诊治些寻常疾病。他以精纯的真元混合对药理的认知,辅以山中采撷的草药,效果显著,很快便赢得了一些寨民的初步信任。从一些老人隐晦的交谈中,他得知寨中确实有一位年事已高、被称为“阿普苏尼”的老巫医,据说掌握着祖传的、与某种奇异藤蔓相关的医术,但也因此,被视为与鬼神打交道的人,寻常人不敢轻易接近。 这一日,寨中忽然发生骚动。一名年轻的猎手在追捕山豹时,不慎从悬崖跌落,双腿骨折,骨茬刺出皮肉,血流不止,伤势极重,寻常的草药显然无力回天。猎手的家人哭声震天,寨主与长老们亦是束手无策,有人提议去请那位深居简出的阿普苏尼。 赵清**动上前,查验了猎手的伤势,对焦急的寨主道:“贫道略通医理,或可一试,稳住他的伤势。但若要断骨重生,非寻常手段可为。” 寨主将信将疑,但见猎手气息越来越弱,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同意了赵清真的救治。赵清真先以真元封住猎手伤口周围血脉,止住大出血,又以特殊手法正骨,减轻其痛苦,再喂服下自己调制的保命丹丸。猎手的脸色稍缓,性命暂时无忧,但那严重的骨折,依旧是个难题。 “若要完全治愈,恐怕……仍需请教阿普苏尼老人。”赵清真适时说道。 寨主与长老们面面相觑,最终,救人心切压倒了对神秘的畏惧,派人去往寨子最深处、靠近禁忌山林的那座孤零零的石屋,请阿普苏尼。 良久,一位身形佝偻、披着黑色察尔瓦(彝族披风)、脸上布满如同树皮般皱纹的老者,在一个同样沉默的小学徒搀扶下,缓缓走来。他手中握着一根虬结扭曲的、呈暗红色的古老木杖,眼神浑浊,却仿佛能看透人心。他便是阿普苏尼。 阿普苏尼没有看寨主和长老,目光直接落在赵清真身上,沙哑地开口,声音如同风吹过干枯的树叶:“外来的道士……你身上,有‘自然’的气息,也有……‘化解’的力量。你为何而来?” 赵清真肃然行礼:“贫道赵清真,云游至此,见此地生灵有难,特尽绵薄之力。此番请老人家出手,是为救这年轻猎手的性命与双腿。” 阿普苏尼浑浊的目光扫过地上昏迷的猎手,又深深看了赵清真一眼:“救他,需用‘依诺’(彝语,指代那奇异藤蔓,意为‘血之誓言’)。但‘依诺’之力,并非无偿。你可知其中因果?” “愿闻其详。”赵清真道。 阿普苏尼示意众人将猎手抬回他的石屋。石屋内光线昏暗,弥漫着各种草药和古老祭祀用品的混合气味。最引人注目的,是屋内一个以巨石垒砌的祭坛,祭坛中央,并非神像,而是一株栽种在特殊陶盆中的植物! 那植物形似古藤,仅有手臂长短,通体呈现出一种活物般的、晶莹的暗红色,仿佛由流动的血液凝聚而成,藤身无叶,却散发着微弱而纯净的生机与一股古老沧桑的意念。这便是“血藤”! 赵清真神识扫过,心中一震。这血藤并非妖植,其本质,竟是一种极其罕见的、蕴含了强大生命本源与某种“契约”法则的天地灵根!它并非以人血为食,而是……能与特定血脉或立下誓言者,产生奇妙的共鸣,以其生命本源为引,激发伤者自身的生机,达到类似“断肢重生”的神效!但使用它,似乎需要付出某种“代价”,这代价,恐怕便是阿普苏尼口中的“因果”。 “看到了吗?”阿普苏尼抚摸着那暗红色的藤身,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感,有敬畏,有悲伤,也有一种责任,“‘依诺’是先祖与山灵立下血誓的见证,它守护寨子,治愈重伤,但每一次动用它的力量,都需要……一个自愿的‘祭品’。” 他缓缓讲述起古老的往事。数百年前,阿普寨的先祖为躲避战乱与仇杀,迁居于此,与山中一位强大的自然之灵(或许是山神,或许是某种古老精怪)立下血誓:寨民世代守护山林,而自然之灵则赐予这株“依诺”,在寨民遭遇断肢重创时,可以其力量救治,但每次救治,需有一位寨中德高望重的长者,自愿贡献部分寿命与精气,作为维系誓言的代价。这便是“血之誓言”的真正含义,也是“血藤”之名的由来。那暗红的颜色,并非吸食人血,而是象征着誓言与牺牲。 然而,随着岁月流逝,外界对“血藤”的传闻逐渐扭曲,加之使用它需要牺牲,使得它蒙上了一层不祥的色彩,连寨子里的年轻人,也大多只知其名,不知其真正的来历与沉重的责任。 “如今,寨中知晓古老誓言、并愿意为之牺牲的长者,越来越少了。”阿普苏尼叹道,目光看向昏迷的猎手,又看向赵清真,“我年事已高,寿元无多,本可此次由我付出代价。但……道长,你既然卷入此事,身上又带有奇异的‘化解’之力,或许……这是‘依诺’与寨子摆脱这古老宿命的一个契机?” 赵清真明白了阿普苏尼的意思。这位老巫医,并非固守陈规,而是在寻找一个既能救人,又能让寨子、让这灵根从这必须牺牲的古老契约中解脱出来的方法。 “贫道愿尽力一试。”赵清真郑重道。他感受到那血藤“依诺”传递出的意念,那并非对鲜血的渴望,而是一种对古老誓言的忠诚,以及一丝……因漫长岁月中见证太多牺牲而产生的疲惫与困惑。 救治开始。阿普苏尼以古老的彝语吟唱着祈请的咒文,手中木杖轻点血藤。那暗红色的藤身骤然亮起柔和而温暖的血色光华,一股精纯无比、蕴含着强大生机的能量流淌而出。阿普苏尼引导着这股能量,缓缓注入年轻猎手断裂的双腿。 奇迹发生了。猎手腿上狰狞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断裂的骨骼发出细微的“咯咯”声,开始对接、生长!那血色能量仿佛激发了猎手体内最深层的生命力,促使断骨重生,血肉再造! 然而,与此同时,阿普苏尼的脸色迅速变得灰败,皱纹更深,气息也开始萎靡。那“代价”正在生效,抽取着他的生命精气! 就在此时,赵清真动了。他并未阻止能量的传输,而是将自身那蕴含“归墟之心”意境的神念与真元,如同最细腻的纱网,介入到血藤能量与阿普苏尼的生命连接之间! 他要做的,并非强行切断契约(那可能导致救治失败甚至反噬),而是以自身对“能量本质”与“因果循环”的理解,去“解读”并“优化”这个古老的契约! 归墟意境包容万物,解析万法。他的神念如同最高明的工匠,仔细剖析着那构成契约的法则线条。他发现,这契约的核心在于“等价交换”与“自愿牺牲”,但其运作方式颇为粗糙,对生命精气的汲取存在不小的浪费,且缺乏对奉献者后续的滋养与回馈。 赵清真引导着自身那蕴含生机的归墟真元,模拟出与阿普苏尼生命精气相似但更加平和、更具滋养特性的能量,小心翼翼地“替换”掉部分被契约强制抽取的精气,同时,以其道境中那“衍生”之妙,在能量循环中,悄然注入一丝微弱的、能够缓慢滋养肉身、延年益寿的生机反馈给阿普苏尼! 这是一个极其精细且冒险的过程,需要对能量掌控达到妙到毫巅的地步,更需要对那古老契约法则的深刻理解。稍有差池,便可能契约反噬,功亏一篑。 时间一点点过去。阿普苏尼原本灰败的脸色,竟然缓缓恢复了一丝红润,萎靡的气息也稳定下来,眼中充满了震惊与不可思议。他清晰地感觉到,那原本应该沉重流逝的生命力,被一股更加温和、更加浩瀚的力量所承托、部分替代,甚至还有一丝暖流反哺自身! 而那年轻猎手的双腿,已然恢复如初,甚至连疤痕都未留下,只是沉沉睡去,面色红润,呼吸平稳。 血藤“依诺”散发出的光华渐渐平息。它似乎也感受到了这次救治的不同。那暗红色的藤身轻轻摇曳,传递出一股困惑、好奇,继而是一丝如释重负般的轻松意念。那持续了数百年的、必须依靠牺牲来维系的沉重循环,第一次被以一种更加温和、更加智慧的方式打破了! 阿普苏尼看着恢复如初的猎手,又感受着自己体内那意外的生机,老泪纵横。他向着赵清真,也向着那血藤“依诺”,深深跪拜下去:“多谢道长!您不仅救了这孩子的命,更……更让我们看到了摆脱古老宿命的希望!‘依诺’它……它也不用再背负那么沉重的负担了!” 赵清真扶起老人,温言道:“古老誓言的初衷是守护,而非束缚。万物有灵,道法自然,真正的守护,当是和谐共生,而非单方面的牺牲。今日之事,或可成为一个新的开始。” 他将在救治过程中,对那契约法则的感悟与优化方法,以神念传给了阿普苏尼。虽然无法完全废除那古老的“等价交换”原则(那是契约存在的根基),但却能使其运作更加高效、温和,大大降低了使用“依诺”的代价,甚至若能寻得其他蕴含生机的天材地宝,或可逐步替代人命的付出。 阿普苏尼如获至宝,感激不尽。 赵清真在阿普寨又停留了数日,亲眼见证了阿普苏尼以优化后的方法,再次使用“依诺”救治了一位重伤者,效果显著,而老人自身仅感到些许疲惫,远非之前的折寿之象。寨民们得知真相,对“血藤”的恐惧与误解也烟消云散,转而充满了敬畏与感激。 离开阿普寨时,赵清真心中平和。此行,他化解了一段被误解的传承,解放了一个古老的灵根,也为一个寨子带来了新的希望。那株暗红色的“依诺”,在晨曦中轻轻摇曳,仿佛在向他告别,藤身的光泽,似乎也更加灵动、纯净。 云南之行,依旧漫长。但每一步,似乎都在让他对这片土地,对“道”之真意,有了更深的体会。 第一百八十一章 蛊女石魅 离了哀牢山腹地那因古老誓言与新生希望而焕发别样生机的阿普寨,赵清真并未循原路返回,而是依照心中那幅愈发清晰的云南灵异图卷,折向东南,往那毗邻广西,以壮族、苗族聚居为主的文山府地界行去。 行近文山,地貌又与楚雄迥异。喀斯特峰林丛立,如笋如剑,直插云霄,地下暗河纵横,形成无数神秘的溶洞与天坑。雾气似乎成了此地的常客,终日缭绕于山峦之间,平添无数迷离色彩。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带着草木腐烂与某种奇异花香的气息,偶尔夹杂着远处传来的、腔调独特的山歌,悠扬中带着一丝野性。 他首先探寻的,是那“蛊女诱蛇”的传闻。此说在滇桂边境流传甚广,多指某些村寨中的女子,身怀异术,能以歌声或药物驱使蛇群,其手段诡秘,常被外人视为邪祟。赵清真却知,所谓“蛊术”,往往源于古代先民对自然之力(尤其是毒虫、草药)的认知与运用,其中既有害人之法,亦不乏治病救人之术,不可一概而论。 他并未贸然进入那些以“蛊”闻名的苗、壮村寨,而是在几个靠近山林、相对开放的圩集(集市)驻足,以游方郎中的身份,为人诊治,同时留意打听。数日下来,他并未发现真正以蛊害人之辈,反倒见识了几位隐居山林的草医,确实精通蛇虫习性,能以特殊草药或音律安抚甚至引导某些无毒或微毒蛇类,用于捕鼠或采集某些生于险处的药材,其术虽奇,却无恶意。 然而,在一处名为“碧泉寨”的壮族寨子外,他听闻了一个更为具体的传闻。寨中曾有一位名为“阿莼”的女子,其祖上传下驭蛇之能,并非用于害人,而是用以守护寨子后山一处被称为“蛇谷”的禁地,据说谷中生长着一种能解百毒的奇花,但也盘踞着无数剧毒蛇类。阿莼心地善良,常以驭蛇术驱赶毒蛇,救助误入谷中之人。但后来,寨中接连发生怪事,有牲畜莫名死亡,身上留有蛇齿痕迹,却非谷中已知毒蛇所为。流言渐起,皆指向阿莼,说她修炼邪术,遭了反噬,其驭使的蛇群已失控成妖。阿莼百口莫辩,最终在某个月夜,携其驯养的一条通体银白、颇具灵性的“蛇王”,黯然消失在“蛇谷”深处,再无音讯。而后,寨子便严禁外人靠近蛇谷,称其中有“蛇妖”作祟。 赵清真觉得此事颇有蹊跷,那阿莼听起来不像恶人,而牲畜死亡之事也存有疑点。他决定前往那“蛇谷”一探究竟。 蛇谷入口狭窄,被浓密的藤蔓和瘴气封锁,寻常人难以进入。赵清真运转真元,轻易分开藤蔓,驱散瘴气,步入谷中。谷内光线昏暗,湿滑的石壁上布满了各种蛇类蜕下的皮,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腥气与各种奇异花草的混合味道。他的神识散开,立刻感知到无数蛇类潜伏在草丛、石缝之中,其中不乏剧毒种类,但它们似乎受到某种约束,并未主动攻击,只是警惕地“注视”着这位不速之客。 他深入谷中,在一处靠近地下暗河出口的、相对干燥的洞穴外,感受到了一股微弱却纯净的灵性波动,其中夹杂着蛇类的阴冷气息与一丝人类的悲伤意念。 他缓步走入洞穴。洞内颇为宽敞,一位身着已有些褪色的壮族服饰、面容憔悴却依稀可见昔日清丽的女子,正靠坐在洞壁,怀中抱着一条奄奄一息的、鳞片失去光泽的银白色大蛇。女子眼神空洞,仿佛对外界失去了所有反应。那银白大蛇察觉到赵清真的到来,艰难地昂起头,吐着信子,发出威胁的嘶嘶声,却显得有气无力。 “可是阿莼姑娘?”赵清真开口,声音温和。 那女子身体微微一颤,缓缓抬起头,看到赵清真并非寨中之人,眼中闪过一丝茫然,随即又黯淡下去,低声道:“你……你是外面来的?快走吧……这里不干净……有‘蛇妖’……” 赵清真目光扫过那银白大蛇,又看了看阿莼,心中已明了七八分。他走到近前,不顾那银蛇微弱的威胁,伸手轻轻按在蛇身之上,一股精纯平和的归墟真元缓缓渡入。 那银白大蛇身体一震,原本黯淡的鳞片似乎恢复了一丝光泽,威胁的嘶嘶声也停了下来,眼中流露出依赖与祈求之色。 “它并非妖物,而是机缘巧合,得了些灵性的异种白花蛇。它与你心神相连,你心哀若死,它亦生机渐逝。”赵清真对阿莼道,“而寨中牲畜之事,恐怕也非它所為。” 阿莼闻言,眼中终于有了一丝神采,急道:“不是小白做的!我知道不是它!可是……可是大家都那么说……我找不到证据……” “莫急。”赵清真安抚道,“你仔细回想,牲畜死亡前后,可有何异常?或者,寨中近来可有其他不寻常之事?” 阿莼凝神思索片刻,忽然道:“好像……好像是从后山那个废弃的‘银矿洞’里,飘出来一种奇怪的黑气之后,寨子里才开始不太平的!那黑气很淡,闻着有点腥甜,寨里的狗闻到都会狂吠不止!……” 银矿洞?黑气?赵清真心中一动,莫非,真正的祸源在那里? 他让阿莼在此等候,并渡了一道真元助那银蛇稳住伤势,随即起身,按照阿莼所指的方向,前往那处废弃的银矿洞。 矿洞位于蛇谷更深处,入口被乱石半掩,阴风阵阵。尚未靠近,赵清真便闻到一股淡淡的、与阿莼描述一致的腥甜气味,神识探入,立刻感受到一股浓郁的、带着死寂与怨毒的土石煞气,其中还夹杂着某种……正在缓慢苏醒的、沉重而暴戾的意志! 这绝非寻常精怪!更像是地底阴煞之气,混合了矿工死难者的怨念,以及某种长期埋藏于矿脉深处的、不祥的异物,共同孕育出的——石魅! 他踏入矿洞,洞内幽暗深邃,废弃的矿车和工具锈迹斑斑,地上散落着一些动物的骸骨。越往深处,那腥甜气息越是浓郁,煞气几乎化为实质,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来,试图侵蚀他的肉身与神魂。洞壁之上,开始出现一些不自然的、如同血管般凸起的黑色石脉,微微搏动着,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息。 在矿洞的最深处,一个较为开阔的采空区内,赵清真看到了那“石魅”的本体! 那并非完整的形体,而是一大团不断蠕动、变化的、由黑色矿石、淤泥、骸骨以及浓郁煞气凝聚而成的聚合体!其核心处,隐约包裹着一块硕大的、不断渗出黑色粘液的“石胆”,那石胆之中,似乎封存着一具扭曲的、非人形的干尸!那暴戾的意志,正是从这石胆干尸中散发出来! 这石魅显然还处于苏醒的初期,灵智不高,但本能地吞噬着周遭的一切生机!那些死于矿洞的动物,乃至之前寨中牲畜的生机,都是被它所汲取!而那腥甜的黑气,便是它消化生机后排出的污秽之气,带有迷惑与毒性! “吼——!” 感受到生人的气息,尤其是赵清真那充满生机的气息,那石魅发出了无声的、却直接作用于灵魂的咆哮!整个矿洞都为之震动!那团巨大的聚合体猛地伸出一条由碎石和煞气构成的巨臂,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朝着赵清真当头砸下!手臂未至,那浓郁的煞气已然如同无数钢针,刺向赵清真的周身窍穴! “冥顽不灵,秽物当诛!” 赵清真眼神一冷,此次面对的不再是可度化的灵性或有苦衷的精怪,而是纯粹由怨毒与死寂中诞生的凶物!他不再留手,归尘剑铿然出鞘!暗金色的剑光瞬间照亮了昏暗的矿洞,那刺骨的煞气如同遇到克星,纷纷退避! “北斗焚煞,剑耀九幽!斩!” 他没有施展复杂的剑招,只是简简单单的一记直劈!归尘剑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金色雷霆,蕴含着至阳至刚的破邪剑意与归墟之力那化归万物的特性,精准无比地斩在了那砸下的石臂之上! 嗤——! 没有金铁交鸣之声,只有如同热刀切牛油般的轻响!那由煞气与顽石构成的巨臂,在归尘剑下,如同纸糊一般,被从中一分为二!断裂处,黑色的煞气疯狂逸散,被剑光中蕴含的纯阳之气与归墟之力迅速净化、湮灭! 石魅发出了痛苦而愤怒的咆哮,核心处的石胆剧烈跳动,更多的黑色粘液涌出,试图修复损伤,并凝聚出更多的攻击。 但赵清真不再给它机会。他身形如电,在狭窄的矿洞中留下道道残影,归尘剑化作漫天金色光雨,每一剑都精准地点在石魅那庞大的身躯之上,尤其是那些搏动的黑色石脉节点! 剑光过处,石脉崩碎,煞气溃散!那石魅的修复速度远远跟不上破坏的速度,庞大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瓦解! 最终,赵清真人剑合一,化作一道极致的金色流光,如同流星坠地,直刺那核心的石胆! “破!” 归尘剑毫无阻碍地刺入了石胆!剑身蕴含的磅礴真元与破邪剑意瞬间爆发! 轰——!!! 石胆猛地炸裂开来!其中的干尸在剑光中化为飞灰!那凝聚了不知多少岁月的阴煞死气与怨毒意志,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轰然宣泄而出,却被早有准备的赵清真以归墟意境牢牢束缚在狭小的范围内,最终被彻底净化、化归虚无! 矿洞内恢复了死寂,那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与浓郁的煞气彻底消失,只留下一个一片狼藉的矿坑和一些迅速失去活性的黑色碎石。 祸源已除。 赵清真收剑回鞘,气息平稳。他走出矿洞,回到阿莼所在的洞穴,将情况告知。 阿莼得知真相,又是后怕又是感激。那银白大蛇在赵清真真元的滋养下,也恢复了不少精神,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道袍。 赵清真帮助阿莼和银蛇离开了蛇谷,并陪同她回到碧泉寨,向寨主和长老们说明了银矿洞石魅之事,并指出阿莼与银蛇非但无过,反而因其守护蛇谷,间接避免了寨民误入矿洞遭遇不测。寨民们得知真相,又是惭愧又是感激,纷纷向阿莼道歉,并恳请她留下。 阿莼心结得解,看着恢复生机的银蛇和熟悉的寨子,最终点头同意。那银蛇也似乎通晓人意,并未因过往的误解而记恨,反而对着寨民们轻轻点头,算是和解。 第一百八十二章 寒魈净水 离了文山那湿热险峻的喀斯特山林与最终得以昭雪的驭蛇女之冤,赵清真一路向北,溯金沙江而上,直指那坐拥雪山、古城、纳西文化的丽江府。与前次为“金沙江溺鬼”而来不同,此番他心境更为超然,欲在这片被誉为“殉情之都”、“纳西古国”的土地上,探寻更为缥缈却也更为贴近自然本源之力的传说。 行近丽江坝子,目光所及,景象豁然开朗。巍峨的玉龙十三峰如同擎天玉.柱,横亘天际,雪线之上,终年积雪在阳光下闪耀着圣洁而冰冷的光芒,云雾如同哈达,缠绕山腰,平添无限神秘。山脚下,丽江古城(时称“大研厢”)依山就水而建,黑龙潭水穿城而过,无数小桥流水人家,青瓦木楼,街巷纵横,虽历经岁月,却依旧保持着古朴而鲜活的气息。纳西妇人披星戴月的背影,东巴文中那仿佛来自远古的图画符号,以及空气中弥漫的酥油茶与烤粑粑的香气,共同构成了一幅独特的高原水乡画卷。 然而,赵清真那已臻化境的神识,却在这片看似祥和宁静的土地上,捕捉到了几丝不寻常的“寒意”。一股源自玉龙雪山深处,带着亘古冰封的寂寥与一丝若有若无暴戾的意志;另一股则潜藏于古城水源之始的黑龙潭底,虽不显山露水,却暗流涌动,隐含着某种躁动不安的水灵之力。 他决定先往那传闻有“雪妖”出没的玉龙雪山一探。据古城中的老东巴所言,雪山乃纳西族保护神“三多”的化身,神圣不可侵犯。但近年来,雪山深处偶有异动,尤其在人迹罕至的冰川峡谷地带,时有诡异的白色旋风卷起,风中夹杂着刺骨的寒意与令人心智冻结的嘶鸣,有胆大的采药人或猎人曾远远瞥见旋风中有模糊的、如同冰晶凝结而成的巨大身影,称之为“寒魈”,意为冰雪之精怪,其所过之处,生机断绝,连岩石都会被冻裂。更有传言,这“寒魈”的活动,与雪山冰川近年不正常的消融加速有关。 赵清真并未雇佣向导,他身形如烟,几个起落便已远离游人踏足的区域,深入雪山腹地。越往上行,空气越发稀薄寒冷,凛冽的罡风如同刀子般刮过。脚下是万年不化的冰川,冰塔林立,幽蓝深邃,仿佛蕴含着无数岁月的秘密。他的归墟意境自然流转,将外界的酷寒与罡风悄然化去,步履从容,如同行走在自家庭院。 他循着那丝冰寒暴戾的意志,来到一处位于主峰侧翼、被巨大冰瀑封锁的环形山谷。谷内气温极低,连空气都仿佛要凝固,四周冰壁上布满了尖锐的冰棱。而在山谷中央,一个由纯净冰雪凝聚而成的、高达数丈的模糊人形生物,正在无声地咆哮!它没有五官,只有两个空洞的眼窝中跳跃着幽蓝色的冰焰,周身散发着强烈的寒意与一股破坏一切的疯狂意念!它所过之处,冰层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原本栖息于此的雪莲、雪鸡等耐寒生物早已绝迹。 这便是“寒魈”!并非天生地养的精怪,而是玉龙雪山庞大冰寒灵性,因近年来地脉微变(或与之前魔教抽取地脉的余波有关)、气候异常,导致部分灵性失衡、淤积,混合了高山极端环境中固有的“寂灭”意念,从而产生的畸变体!它本身并无明确善恶观念,但其存在本身,就在不断破坏雪山局部的生态平衡,加速冰川的异常消融! 那寒魈也立刻发现了赵清真这个闯入它领域的“热量源”。它发出一声直接作用于神魂的、充满憎恶的尖啸,巨大的冰雪之掌猛地拍下,带起无数锋锐的冰锥,如同暴风雪般向赵清真覆盖而来!掌风未至,那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已然先行笼罩! “可怜亦复可悲……灵性蒙尘,竟至如此。”赵清真轻叹一声,面对这纯粹的冰雪之灵畸变体,他并未动用归尘剑。剑之金气,刚猛易折,与此地极端环境相冲,恐引发更大变故。 他双手掐诀,周身那蕴含“归墟之心”的真元澎湃而出,但性质却陡然一变,不再是包容化归,而是模拟出与此地同源的、却更加浩瀚、更加深邃的——“太阴寒寂”之意境!仿佛他自身化作了这雪山的一部分,化作了那万古不变的冰寒本源!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浩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包罗天地,养育群生……” 他口诵《金光神咒》,但散发出的却不是炽热金光,而是一种清冷如月、寂寥如星空的混沌色光晕!这光晕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与那寒魈发出的暴风雪冰锥撞击在一起! 没有爆炸,没有轰鸣。那狂暴的冰锥与寒意,在接触到这混沌光晕的刹那,仿佛遇到了归宿,速度骤减,形态瓦解,最终如同百川归海,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光晕之中,不仅未能伤及赵清真分毫,反而补充了他模拟出的“太阴寒寂”之意! 寒魈那空洞眼窝中的冰焰剧烈跳动起来,充满了困惑与一丝恐惧。它本能地感到,眼前这个“热量源”并非它想象中那样脆弱,反而散发出一种比它更加纯粹、更加根源的“寒”之意志! 赵清真一步步向寒魈走去,每踏出一步,周身那混沌光晕便扩大一分,散发出的“太阴寒寂”之意便浓郁一分。他并非在对抗,而是在“包容”,在“引导”。 “尔本雪山之灵,何故自陷偏执,行此破坏之举?回归本源,安抚地脉,护佑此方水土,方是汝之正道。” 他的神念如同冰雪般清冷,却又带着道法自然的温和,直接传入寒魈那混乱的意念核心。同时,他调动自身对地脉的感悟,以其神念为引,缓缓梳理、安抚此方山谷中那因寒魈存在而变得躁动不稳的冰寒地脉。 那寒魈起初还在疯狂地攻击、挣扎,但它所有的攻击都如同石沉大海,被赵清真那更深邃的“太阴寒寂”意境所吸收、同化。渐渐地,它的挣扎弱了下去,那狂暴的意念在赵清真那包容而浩瀚的意志面前,显得如此渺小与可笑。 它那由冰雪凝聚的庞大身躯开始缓缓收缩,扭曲的形态逐渐变得规整,空洞眼窝中的幽蓝冰焰也渐渐平息,化为两汪平静的、如同冰川湖般的深蓝色光泽。 最终,那数丈高的寒魈,化作了一个仅一人高、通体由晶莹剔透的蓝色冰晶构成、面容模糊却散发着宁静祥和气息的“雪山灵体”。它向着赵清真微微躬身,传递出一股感激与顺从的意念,随即身形缓缓沉入脚下的冰川之中,消失不见。它将以新的形态,回归雪山灵性的整体,履行其安抚地脉、平衡生态的天然职责。 山谷内,那令人窒息的暴戾寒意随之消散,虽然依旧寒冷,却恢复了雪山应有的、纯净而神圣的静谧。甚至,一些被冰封的雪莲种子,仿佛感受到了环境的变化,开始萌发出细微的生机。 解决了雪山“寒魈”之患,赵清真飘然下山,回到丽江古城。他没有停歇,径直前往那丽江水源之始——黑龙潭。 黑龙潭水色幽深,清澈见底,四周古木参天,得月楼、五凤楼等亭台楼阁倒映水中,景色极佳。然而,赵清真立于潭边,神识探入水底,立刻察觉到在那平静的表面下,潜藏着一股隐晦的、如同即将苏醒的巨兽般的躁动水灵之力。 他仔细探查,发现这躁动的根源,并非潭水本身,而是源于潭底深处一个隐秘的泉眼。那泉眼连通着地下庞大的水脉,近期似乎受到了玉龙雪山地脉异常(可能与寒魈产生同源)的波及,导致水脉灵气紊乱,一股阴寒而暴戾的“蛟煞”之气正在泉眼中积聚,若不疏导,假以时日,恐真会孕育出兴风作浪的恶蛟,届时不仅黑龙潭不保,整个丽江古城的水源都将受到污染,酿成大祸! “需防患于未然。”赵清真心道。他并未惊动旁人,于夜深人静之时,再次来到黑龙潭边。 他凌波立于潭水之上,归尘剑并未出鞘,而是以指代笔,引动周身真元,混合对水行法则的领悟,凌空刻画下无数玄奥的“玄元镇水符”与“清静安灵咒”。符文闪烁着清冷的光辉,如同星辰坠落,纷纷没入幽深的潭水之中,直抵那躁动的泉眼核心。 符文之力如同最柔和的网,将那积聚的“蛟煞”之气缓缓包裹、分解、净化,同时疏导紊乱的水脉灵气,使其重归平和流畅。整个过程无声无息,却关乎一城生灵的安危。 赵清真全力施为,神识与真元如同最精细的刻刀,雕琢着那水脉的隐患。渐渐地,潭底那隐晦的躁动感平息了下去,泉眼中涌出的水流变得更加清澈纯净,蕴含的灵气也恢复了往日的温顺。那潜在的“蛟变”之危,消弭于无形。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近拂晓。赵清真回到岸边,气息略显微弱,但眼神明亮。他看着晨曦中逐渐苏醒的古城,听着潺潺流水声,心中一片宁静。 他在丽江古城盘桓数日,感受着这里的风土人情,偶尔也会为一些患有疑难杂症的百姓诊治,其手段神妙,被纳西人视为雪山下凡的神医。期间,他也与几位真正的东巴智者交流论道,对纳西族那独特的、人与自然神灵和谐共处的东巴文化有了更深的理解。 数日后,他谢绝了木氏土司后人的盛情挽留与丽江百姓的依依不舍,再次飘然上路。 第一百八十三章 贪魂镜湖 离了丽江古城那融合了雪山圣洁与流水灵动的独特气韵,赵清真继续向西北而行,深入那横断山脉的褶皱深处,滇、藏、川交汇的雄浑之地。此地山势愈发险峻,江河切割出深不见底的峡谷,气候变幻莫测,一日之内可见四季。 赵清真的注意力,更多地被那条蜿蜒于崇山峻岭之间、如同大地血脉般的“茶马古道”所吸引。这条用马蹄与汗水踏出的道路,不仅连接着物资的流通,更积淀了无数商旅、脚夫、马帮的悲欢离合、欲望与执念,正是滋生“鬼市”之类传闻的绝佳温床。 沿着一条废弃多年、野草蔓生的古驿道前行,赵清真能清晰地感受到这条道路上沉淀的复杂气息。有驮马沉重的喘息,有商贾锱铢必较的算计,有脚夫思乡的愁绪,有遭遇劫匪的恐惧,也有成功交易后的狂喜……这些纷杂的情绪与记忆碎片,历经百年,并未完全消散,反而在某些特定的地点、特定的时辰(如月晦之夜、浓雾之晨),与地脉阴气交织,显化出种种异象,便是所谓的“鬼市”。 他行至一处名为“鹰回坳”的险要山口。此地两山夹峙,形如鹰喙,古道在此盘旋而上,风势凛冽,视野却极佳,可俯瞰下方云雾缭绕的深谷。据零星遇到的樵夫所言,此地便是“鬼市”最常显现之处,夜半时分,能闻人马喧嚣,见灯火闪烁,若有那贪心或时运不济之人靠近,便会被“鬼商”缠上,用阳世的钱财购买那些看似珍奇、实则腐朽或化为顽石的“货物”,甚至可能被勾走魂魄,沦为商队中的一员,永世徘徊于此。 赵清真于鹰回坳口寻了一处背风的巨岩,盘膝坐下,静待夜色降临。他并非要见识那鬼市的热闹,而是要探明其根源,化解这因执念而生的幻境,让过往的魂灵得以安息。 月隐星稀,山风渐起,带着刺骨的寒意与呜咽之声。子时将近,坳口下方的云雾果然开始不自然地翻涌,点点幽绿色的、如同鬼火般的光亮凭空浮现,隐约传来马铃叮当、人声嘈杂的声响,一座由虚幻光影构成的、熙熙攘攘的古代集市缓缓显现!集市中,人影幢幢,皆身着不同时代的服饰,有汉人商贾,有藏地马帮,有彝家脚夫,他们面容模糊,动作僵硬,重复着交易、讨价还价、搬运货物的动作,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接触,仿佛一场无声的皮影戏。 然而,赵清真的神识却敏锐地察觉到,在这片由集体执念构成的“鬼市”幻境深处,隐藏着一股更加凝实、更加尖锐的怨念核心!那怨念充满了对财富的贪婪、交易失败的愤懑、以及对这条古道又爱又恨的复杂情绪,如同一个毒瘤,维系并扭曲着这片鬼市的存在。 他身形不动,神念却已如无形的触手,悄然探入那光影变幻的鬼市之中,绕过那些麻木重复的集体意识残影,直指那怨念核心所在。 在鬼市的“中心”,一个看似最繁华的“摊位”前,他“看”到了它。那并非一个完整的魂魄,而是一团剧烈扭曲的、由无数碎裂的银锭、铜钱虚影以及浓郁的贪欲黑气凝聚而成的意识聚合体!这聚合体依稀呈现出一个人形商贾的模样,穿着绫罗绸缎,却面目狰狞,双手死死抓着一把不断从指缝溜走的钱币虚影,口中发出无声的、充满不甘与诅咒的咆哮。 “我的钱!我的货!都是我的!谁也别想抢走!”一股极端偏执的意念冲击着赵清真的神识。 原来如此。这“鬼市”并非单纯的集体记忆显化,其核心是一个因极度贪婪、死于非命(或许是遭遇劫匪,或许是货物尽失)的古代巨商,其不散的执念过于强大,竟然反过来吸附、扭曲了古道上游荡的其他商旅残魂,形成了这片禁锢他人也禁锢自己的永恒“市场”! “痴迷外物,至死不休。可悲,可叹。”赵清真摇头,神念化作清冷之光,照向那贪婪的聚合体,“金银本是流通之物,为你服务,而非为你所困。你因贪而生,因贪而困,亦当因悟而解。” 那贪婪聚合体感受到威胁,发出更加尖锐的意念嘶鸣,操控着周围鬼市中的虚影,如同潮水般向赵清真的神念扑来!那些虚影挥舞着虚幻的刀剑、算盘,发出无声的呐喊,试图将这不速之客驱逐出去。 然而,这些由执念构成的攻击,在赵清真那已然洞彻“念起念灭”本质的归墟意境面前,如同泡沫般脆弱。他的神念不动不摇,反而如同明镜,映照出这些虚影内心深处被贪婪商贾执念所掩盖的、原本的渴望——对家乡的思念、对亲人的牵挂、对平静生活的向往。 “看看你们自己,”赵清真的神念如同暮鼓晨钟,回荡在鬼市每一个残魂的“心”中,“困于此地,重复无意义的交易,可得片刻安宁?可得真正财富?放下这虚妄的执著,归去你们该去的地方吧!” 镜光所照,那些扑来的虚影动作纷纷停滞,脸上麻木的神情开始松动,露出茫然、挣扎,最终化为一丝解脱。它们的身影逐渐变淡,化作点点微光,脱离了贪婪聚合体的束缚,向着虚空中的轮回通道飘散而去。 鬼市的规模迅速缩小,光影黯淡。那核心的贪婪聚合体发出绝望的咆哮,它感受到自身力量的流失。 “至于你,”赵清真的神念聚焦于那商贾聚合体,“贪欲如渊,深不见底。今日,便让你看清,你所执着为何物!” 他并未强行攻击,而是引动自身一丝对“因果”、“价值”的本源感悟,混合神念,化作一道奇异的光芒,注入那聚合体紧握的“钱币”虚影之中。 霎时间,那商贾聚合体“看”到了:它手中紧握的、视若生命的银锭铜钱,在光芒中迅速变化——时而化作毒蛇反噬其手,时而化作顽石毫无价值,时而化作清水从指缝流走,最终,统统化为一捧黄土,随风而散! “不——!!”聚合体发出了崩溃般的意念尖啸。它所执着的一切,在更高的“道”面前,竟是如此虚幻不实! 伴随着这声尖啸,那凝聚了数百年的贪婪执念,如同被戳破的脓包,轰然溃散!黑色的怨气被赵清真的神念迅速净化,那商贾扭曲的面容也在最后一刻,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茫然与彻底的释然,随即彻底消散,归于虚无。 鹰回坳口,鬼市的最后一点光影彻底熄灭,云雾恢复了自然的流动,山风依旧,却再无那令人心悸的喧嚣与怨念。古道恢复了它作为历史遗迹的沉静。 解决了“鬼市”之患,赵清真并未停留,继续沿着古道向更高、更冷的雪域前行。数日后,他来到一片位于雪山环抱之间的高山湖泊。此湖不大,湖水却呈现出一种难以置信的、如同蓝宝石般的深邃色泽,湖面平滑如镜,清晰地倒映着四周的雪峰与蓝天,纤尘不染,静谧得仿佛不属于人间。 赵清真立于湖边,感受到一种奇异的、直指本心的宁静力量。这湖水仿佛能映照出人内心最深处的思绪与情感杂质。 他尝试将一丝神识探入湖中,却发现神识如同泥牛入海,非但无法探查湖底,反而被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反弹回来,并在反弹的过程中,将他神识中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因连日奔波斩妖而积累的细微烦躁与尘埃,清晰地映照、剥离了出来! “净心湖?”赵清真心生明悟。这并非妖异,而是一处罕见的、能洗涤心尘、映照本我的天地奇境。对于修行者而言,此处是锤炼道心、澄澈神魂的无上宝地,但对于心术不正、内心充满污秽之人,此湖则可能是照见其丑陋本心、引发心魔的可怕陷阱。 他索性在湖边结庐而居,每日于湖畔静坐,将心神沉入那镜面般的湖水之中。湖水无声,却仿佛一位沉默的导师,将他修行以来,种种潜藏的意识角落、细微的执着、乃至对那“魔教圣主”一丝隐忧,都清晰地映照出来。 他看到了自己济世度人的坚定,也看到了偶尔升起的一丝“执著于度人”的微澜;看到了对归墟大道追求的纯粹,也看到了对更高境界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望;看到了对云南这片土地众生的悲悯,也看到了身为“外来者”一丝若有若无的疏离…… 这一切,无论善恶,无论清浊,都在那湛蓝的湖水中无所遁形。赵清真不起分别之心,只是静静地“观照”,如同旁观者看着水中的倒影。以归墟意境那包容一切的胸怀,接纳这些本心的映照,好的不沾沾自喜,坏的不自责厌恶,只是明了,然后……放下。 湖水仿佛拥有神奇的魔力,在他这日复一日的“观照”与“放下”中,他道心中那些细微的尘埃被悄然洗涤,神识变得更加晶莹剔透,与天地万物的感应也越发清晰敏锐。他甚至感觉,那层阻挡在炼神还虚与炼虚合道之间的薄纱,似乎又变得透明了几分。 他在此湖畔停留了整整七日。七日之后,当他再次看向湖面时,湖中的倒影已然变得纯粹、通透,再无半点滞碍,仿佛与那蓝天、雪峰融为一体。 他知道,此行的收获,远比斩杀几个妖魔更为珍贵。这“净心湖”帮他完成了一次深刻的内省与升华。 对着这片神奇的湖泊躬身一礼,赵清真转身离去,步伐更加沉稳从容。前路或许还有更强的妖邪,更诡秘的传说,但他道心澄澈,已无所畏惧。他的身影消失在雪域的山道尽头,而那片镜湖,依旧静静地躺在雪山怀抱中,映照着天光云影,等待着下一个有缘人的到来。 第一百八十四章 铜矿醒尸 离了那方映照本心、涤尽尘虑的雪域镜湖,赵清真道心愈发圆融通透,步履间隐合自然,虽未刻意施展神通,却自有股与山川共鸣的韵律。他并未折返,而是继续向东北方向行去,深入那被称为“滇东北门户”、彝风浩荡的乌蒙山腹地。此地山势磅礴,蕴藏着丰富的铜、锡矿藏,自古便是青铜器原料的重要产地,也因此衍生出诸多与金石、兵戈相关的神秘传说。 行至一处名为“铜鼓箐”的巨大山谷,尚未靠近,便觉一股灼热、干燥且带着金属腥气的热风扑面而来。谷中植被稀疏,裸露的岩壁呈现出暗红或青黑之色,随处可见古代开采铜矿留下的巨大矿坑和废弃的炼炉遗址,如同大地的伤疤,诉说着千百年来的挖掘与冶炼。空气中弥漫着硫磺与氧化金属的味道,甚至连流淌的溪水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铜绿色。 赵清真此行的目标,并非那已近乎传说的“金马山异光”(那多半是特定气候与矿物折射产生的光学现象),而是那更为具体、也更具威胁的“铜甲尸”传闻。据零星收集到的信息,在铜鼓箐深处一个废弃的古矿洞中,近些年时有异动,夜半能闻金铁交击与低沉的咆哮之声,有胆大的寻矿者曾窥见一具身披古老青铜甲胄、行动如风、刀枪不入的“活尸”在洞口徘徊,其周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煞气与死意,触之即病,近之即亡,被视为矿工冤魂与古战场亡将结合所化的凶物。 他深入铜鼓箐,废弃的矿洞如同蜂窝般密布于山壁之上。循着那股最为浓烈的、混合了金属煞气与陈腐死意的气息,他来到了一处位于山谷最深处、洞口被巨大落石半掩的矿洞前。此洞幽深不知几许,洞内黑暗浓稠如墨,即便白日,阳光也难以透入,只有一股阴冷与灼热交织的怪风从洞中吹出,带着铁锈与腐肉混合的刺鼻气味。 赵清真立于洞口,神识探入,立刻感受到一股极其强烈、充满了暴戾、杀戮与无尽怨恨的意志,如同沉眠的凶兽盘踞在洞底!那意志的核心,包裹在一具坚逾精钢、蕴含着庞大金煞之气的躯壳之中,正是那“铜甲尸”!然而,与寻常僵尸不同,这铜甲尸的煞气中,竟隐隐透出一丝古老、威严、仿佛源自兵戈征伐本源的韵味,使其凶威更盛! “莫非……并非简单尸变,而是与此地古矿脉、乃至更古老的某种存在有关?”赵清真心生警惕,迈步踏入矿洞。 洞内崎岖阴暗,脚下是碎石与腐朽的矿木,四周岩壁上残留着古老的凿痕与烟熏火燎的痕迹。越往深处,那股金煞死气越是浓郁,几乎化为实质,如同冰冷的金属洪流,冲击着赵清真的护体清光,发出细微的“嗤嗤”声,试图侵蚀他的肉身与神魂。 前行约数百丈,眼前豁然开朗,是一个巨大的、因古代采矿而形成的空洞。空洞中央,矗立着一座以无数青铜兵器、矿渣、乃至人类与牲畜骸骨堆砌而成的、简陋而狰狞的祭坛!祭坛之上,一具高大的身影巍然屹立! 那身影身披一套布满绿色铜锈、却依旧散发着幽冷寒光的古老青铜全身甲,甲胄样式古朴,绝非明代之物,其上刻画着雷云、饕餮等充满杀伐之气的纹饰。头盔下的面容干枯扭曲,皮肤紧贴骨骼,呈现出暗金的金属光泽,双眼位置是两个燃烧着惨绿色鬼火的窟窿!它手中,还紧握着一柄锈迹斑斑、却煞气冲天的青铜巨钺! 这,便是铜甲尸!其周身散发出的煞气,不仅包含了死者本身的怨念,更融合了这片铜矿脉千年积累的金石煞气,以及那青铜甲胄与巨钺中蕴含的、不知源自何处的古老兵戈意志!三者叠加,使其威力远超寻常尸王,恐怕已堪比炼神还虚后期的修士! 在赵清真踏入空洞的刹那,那铜甲尸头盔下的鬼火猛地炽盛起来!它发出一声低沉沙哑、却仿佛能震碎灵魂的咆哮,巨大的身躯猛地一动,手中青铜巨钺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化作一道惨绿色的死亡弧光,朝着赵清真当头劈下!钺风过处,虚空都仿佛泛起了涟漪,浓郁的金煞死气如同无数无形的利刃,先行卷至! “来得好!”赵清真眼神一凝,归尘剑瞬间出鞘!暗金色的剑光在这昏暗的洞窟中骤然亮起,如同黎明破晓! 他没有选择硬撼那势大力沉的钺击,而是剑走轻灵,归尘剑如同游龙,点、挑、引、带,剑尖每一次与巨钺接触,都爆发出刺目的火星与金铁交鸣的巨响,但那磅礴的劈砍之力,却被精妙至极的剑势引偏、卸开,轰击在周围的岩壁之上,留下深深的沟壑! “铛!铛!铛!” 火星四溅,声震洞窟!铜甲尸力大无穷,煞气护体,行动如风,巨钺挥舞间,招式虽古朴,却蕴含着沙场搏杀的惨烈意境,每一击都直奔要害,狠辣无比!更兼其周身金煞死气形成了强大的领域,不断侵蚀、迟滞对手的动作,若是寻常修士,恐怕早已被其煞气侵体,或是被那沉重的巨钺砸成肉泥! 然而,赵清真身负归墟意境,万法不侵,那金煞死气靠近他周身三尺,便被那混沌力场悄然化去大半。他剑法通神,于方寸之间腾挪转移,将铜甲尸狂暴的攻击一一化解,同时仔细观察着其弱点。 他发现,这铜甲尸的核心,并非那干枯的尸身,而是其心脏位置!那里,有一股更加凝聚、更加古老的兵戈煞气在搏动,仿佛是驱动这具可怕躯壳的引擎!而且,那股古老的韵味,正是源自于此! “核心在心……而且,这股兵戈意志,似乎并非纯粹邪恶,倒像是……某种残缺的、陷入疯狂的‘战意’?”赵清真心念电转,想起了之前炼化的那枚“兵主核心”。虽然性质截然不同,但眼前这铜甲尸心脏处的波动,与那兵主核心竟有一丝微妙的相似之处,只是更加暴戾、混乱,充满了毁灭欲。 他不再一味游斗,归尘剑势陡然一变,由守转攻!剑光凝聚如丝,不再与巨钺硬碰,而是如同庖丁解牛,专攻铜甲尸关节连接之处与甲胄的缝隙!同时,他调动识海中那枚被初步炼化的兵主核心,引导出一丝精纯平和、却带着无上兵戈主宰韵味的本源气息,混合自身神念,化作一道无形的“镇兵符印”,直刺铜甲尸的心脏核心! “兵戈之主,肃靖寰宇!安尔战魂,定尔干戈!” 那“镇兵符印”蕴含的气息,仿佛天生便是天下一切兵戈煞气的克星与君主!符印甫一接触铜甲尸心脏处那狂暴的古老战意,那战意竟如同遇到了天敌,猛地一滞! 铜甲尸狂暴的动作瞬间出现了明显的迟滞,头盔下的鬼火剧烈闪烁,发出混杂着痛苦、困惑与一丝……畏惧的咆哮!它心脏处的搏动变得紊乱,周身弥漫的金煞死气也波动不稳! 趁此良机,赵清真人剑合一,归尘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剑格处北斗七星光芒疯狂旋转,引动周天星力与自身磅礴真元,化作一道仿佛能开天辟地的暗金剑罡,以雷霆万钧之势,直刺铜甲尸心脏位置那青铜甲胄的缝隙! “北斗诛邪,剑破幽冥!归墟——洞玄!” 这一剑,不仅蕴含着至极的物理破坏力,更融入了归墟意境那洞穿虚妄、直指本源的特性,以及那一丝兵主核心的镇压之力! “噗——嗤!” 归尘剑精准无比地刺入了甲胄缝隙,深深没入铜甲尸的心脏位置! 没有鲜血喷出,只有一股浓郁到极点的、混合着暗金色煞气与漆黑死气的能量,如同决堤般从伤口处狂涌而出!铜甲尸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惨嚎,庞大的身躯剧烈抽搐,手中的青铜巨钺“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赵清真并未抽剑,反而将归墟真元顺着剑身疯狂注入,全力净化、化归那核心处狂暴的能量!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那核心处溃散的古老战意,在归墟真元与兵主气息的双重作用下,并未彻底湮灭,反而剥离了那浓郁的怨念与死气,显化出了一道极其模糊、却带着无上威严与苍凉之意的残破虚影!那虚影仿佛是一位远古的战神,手持干戈,睥睨天下,但其身形残缺,眼神中充满了不甘与落寞。 “黎……贪……余……韵……”一个断断续续、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意念碎片,传入赵清真识海。 赵清真心中巨震!蚩尤!上古战神姜黎贪!蚩尤是黄帝给姜黎贪起的贬义称呼。这铜甲尸心脏核心处蕴含的,竟然是一缕蚩尤战败后散落、历经无数岁月漂泊、最终附着于此地古铜矿脉、并与枉死矿工怨念结合而畸变的残韵!难怪其兵戈煞气如此精纯霸道,却又充满了疯狂与毁灭! 那残破的蚩尤虚影看了赵清真一眼,目光似乎穿透了万古时空,最终,化作一声悠长的、包含了无尽征战与落幕的叹息,虚影彻底消散,化为最精纯的、不含任何杂质的兵戈本源之气,一部分被赵清真的归尘剑吸收(剑身嗡鸣,光华更盛),一部分则回归了天地。 随着这缕核心战意的消散与净化,铜甲尸那庞大的身躯迅速干瘪、风化,最终“哗啦”一声,连同那身青铜甲胄,化作了一堆毫无灵性的尘埃与铜锈。 洞窟内,那令人窒息的金煞死气也随之烟消云散。 赵清真收剑而立,气息微喘,心中却波澜起伏。没想到在这滇东北的古老铜矿中,竟能遇到与上古兵主相关之物。虽只是一缕畸变的残韵,却也让他对“兵戈”、“征伐”之道,有了更深一层的认知。归尘剑吸收了部分精纯的兵戈本源,似乎也发生了一些不易察觉的良性变化。 他清理了洞中的秽物,以真元彻底净化了此地的残余煞气,然后转身离开了这座承载了太多杀戮与古老秘密的矿洞。 第一百八十五章 灵怨新生 赵清真一路南行,复又折入哀牢山系更为深邃的支脉。此番,他并非为了那已探寻过的“血藤”之秘,而是循着一丝若有若无、与大地生机和人类劳作息息相关的奇异怨念,前往那被誉为“大地雕刻”的哈尼梯田核心区域。 哀牢山南麓,地势起伏更为剧烈,群山如海,层层叠叠的梯田从山脚一直盘绕到云端,如同登天的阶梯,在晨曦与夕阳下闪耀着粼粼波光,壮丽非凡。哈尼族人世代在此耕种,依山建寨,创造了这人与自然的奇迹。然而,在这片看似和谐、充满劳作生机的土地上,赵清真却敏锐地感知到,在那层层水田之下,在那滋养稻谷的流水之中,潜藏着一股深沉、古老、且带着悲伤与疲惫的“灵”之怨怼。 这怨念并非针对某个具体的人或事,更像是对漫长岁月中,无止境的耕耘、水旱无常的忧虑、以及丰收背后那沉重付出的一种集体无意识的积淀。它微弱而弥散,却无孔不入,影响着梯田的“气”,使得近年来某些区域的稻谷长势莫名萎靡,水质也偶有浑浊异变,寨中老人皆言,是“田魂”不悦,需以更隆重的“祭谷神”仪式安抚。 赵清真并未直接前往那些出现异状的田块,而是先在山腰一处较大的哈尼族寨子——“多依寨”驻足。寨子以传统的“蘑菇房”为主,错落有致地分布在梯田之间。他依旧以游方者的身份,帮助寨民处理些小病小痛,同时倾听他们关于梯田、关于“田魂”的种种说法。 从寨中一位年逾古稀、被称为“阿波”(哈尼语,爷爷或长老)的老者口中,他得知了更为深邃的传说。哈尼人认为,每一片梯田都有其“田魂”,这田魂并非单一的精怪,而是山、水、土、稻以及历代哈尼人辛勤劳作与祈愿共同孕育出的集体灵性。它维系着梯田的生态平衡与丰收。然而,这“田魂”并非永恒稳固,它会因过度的索取、不敬的行为、或是外界邪气的侵扰而“受伤”或“沉睡”,其表现便是田土板结、水质变差、稻谷生病。 “近些年,尤其是寨子东面那片最古老的‘阿玛突’(意为祖母田)梯田,情况最糟。”阿波忧心忡忡,“那里的水变得有些涩口,稻苗总是长不高,结出的谷粒也是干瘪的。我们请‘咪谷’(哈尼族祭司)做了几次法事,献了牺牲,却效果不大。咪谷说,是‘田魂’积累的‘劳怨’太深,寻常的祭祀已难以安抚,需要……需要真正理解土地、能与田魂沟通的‘大地之子’才能化解。” “劳怨太深……”赵清真若有所思。他谢过阿波,独自一人来到寨子东面的“阿玛突”梯田。 这片梯田位于一处开阔的山坳,视野极佳,显然是寨子最早开垦、也是最核心的区域。田埂由古老的石块垒砌,饱经风霜,充满了岁月的厚重感。然而,正如阿波所言,此处的稻田确实显得萎靡不振,水色不如其他区域清澈,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浑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类似淤泥陈腐的气息。 赵清真立于田埂之上,并未立刻施展手段。他闭上双眼,将神识缓缓沉入脚下的大地,沉入那层层叠叠的田土与流水之中。 刹那间,一股庞大、复杂、如同潮水般的信息涌入他的识海! 他“感受”到了:千百年來,无数哈尼先民,用最简陋的工具,劈山造田,引水灌溉,那日复一日的艰辛劳作,汗水浸透每一寸土地……他“听”到了:对风调雨顺的祈求,对虫灾旱涝的恐惧,对丰收的渴望与丰收后依旧不敢松懈的疲惫……他“看”到了:一代又一代人在这片土地上出生、成长、劳作、老去,最终归于泥土,他们的生命与这片梯田紧密相连,他们的情感——尤其是那沉淀下来的、对自然既依赖又抗争、对生活既热爱又无奈的复杂情绪——也深深地烙印在了这片土地的灵魂之中! 这,就是“田魂”!一个由无数哈尼人集体意识与大地灵性融合而成的、庞大而沉默的“灵”! 然而,此刻这“田魂”传递出的意念,却充满了“疲惫”与“滞涩”。就像一个人经历了太久太重的劳动,身心俱疲,却又无法停歇。那浑浊的水质,萎靡的稻谷,正是它“健康状况”不佳的外在体现。所谓的“劳怨”,并非恶意,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呻.吟”与“求助”。 强行注入生机,或许能解一时之急,却非治本之道。必须从根本上,缓解这“田魂”的疲惫,疏导那积郁的“劳怨”。 赵清真收回神识,沉吟片刻,心中有了计较。他返回多依寨,找到那位阿波和寨中的咪谷。 “田魂之疾,非邪祟作乱,乃积劳成怨,灵性滞涩所致。”赵清真对二人道,“贫道有一法,或可一试,但需借重贵寨众人之力。” 咪谷是一位神情肃穆的中年人,闻言疑惑道:“道长需要我等如何相助?” “需借众人之心念,尤其是对这片土地最纯粹的热爱、感恩与祈愿之心。”赵清真解释道,“请召集寨中所有能歌善舞者,于明日日出之时,齐聚‘阿玛突’梯田。不需牺牲,不需繁复仪式,只需大家,如同平日劳作、庆祝丰收时那般,唱起你们的‘哈尼古歌’,跳起你们的‘乐作舞’。” 阿波和咪谷面面相觑,将信将疑。古歌与舞蹈能治田魂之疾?这听起来太过玄奇。但见赵清真气度从容,目光清澈,不似妄言,加之寨中情况确实不容乐观,二人商议后,决定依言一试。 次日拂晓,晨曦微露,染红了哀牢山的云海。多依寨几乎倾寨而出,男女老幼,皆身着节日的盛装,汇聚在“阿玛突”梯田那宽阔的田埂和晾晒场上。随着咪谷一声悠长的吟唱,苍凉、古朴、却又充满生命力量的哈尼古歌,如同从大地深处升起,缓缓唱响! 这歌声不同于彝族的《阿细先基》那般充满抗争,也不同于纳西族的哀婉,它更贴近土地,更贴近生活,歌唱着开田的艰辛、播种的希望、薅秧的劳作、收获的喜悦,以及对山、对水、对稻谷的深深感恩。伴随着歌声,哈尼男女跳起了“乐作舞”,动作模仿着挖田、播种、收割等农事活动,沉稳而有力,充满了劳动的韵律之美。 起初,歌声与舞蹈似乎与往常并无不同。但渐渐地,在赵清真的引导下,他自身那蕴含“归墟之心”的意境悄然扩散开来,并非强行干预,而是如同一面巨大的、温和的镜子,将哈尼人歌声舞姿中蕴含的那份对土地的深情、那份源自生命本源的劳作与创造之力,清晰地映照、放大,并以其道境中那“衍生”与“滋养”的特性,缓缓注入脚下的大地,注入那疲惫的“田魂”之中! 赵清真本人则静立于人群之前,双目微阖,双手自然下垂,仿佛与这天地、与这歌声、与这舞姿融为了一体。他以自身为桥梁,沟通着人的愿力与地的灵性。 奇妙的变化发生了。 随着那蕴含着纯粹感恩与生命活力的歌声舞姿,在赵清真道境的加持下,如同温暖的泉流,源源不断地涌入大地,那沉寂的“田魂”开始产生了反应! 田中的浊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过滤,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清澈!那萎靡的稻苗,如同久旱逢甘霖,挺直了腰杆,叶片舒展,焕发出勃勃生机!甚至连田埂上的泥土,都似乎变得更加湿润、肥沃,散发出清新的气息! 寨民们看到了这神奇的一幕,歌声更加嘹亮,舞姿更加投入,眼中充满了激动与虔诚的泪光。他们能感觉到,自己与这片祖辈相传的土地,从未如此刻这般紧密相连! 赵清真的神识“看”到,那庞大的“田魂”意念,不再充满疲惫与滞涩,而是如同被温暖的阳光和甘甜的泉水洗涤过一般,变得轻盈、活跃、充满了欢欣与感激。那积郁的“劳怨”被这纯粹的正向情感冲刷、化解,转化为更加精纯的滋养之力,反哺着这片梯田。 当太阳完全跃出地平线,金色的阳光洒满层层梯田时,仪式进入了高潮。所有的歌声与舞蹈汇聚成一股强大的、充满生机的精神洪流,与赵清真的归墟意境完美融合,最终如同一个温柔的拥抱,将整个“阿玛突”梯田,乃至更广阔的田魂灵性,彻底唤醒、滋养! 歌声渐歇,舞蹈止步。人们静静地站立在田埂上,看着眼前焕然一新的稻田,感受着空气中那前所未有的清新与灵动,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喜悦与平和。 阿波和咪谷走到赵清真面前,深深鞠躬,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赵清真缓缓睁开眼,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田魂已安。日后,望诸位依旧秉持此心,敬田爱土,适度索取,勤加呵护,这梯田之灵,自会与寨子世代和谐共存,永葆生机。” 他婉拒了寨子准备的一切谢礼,只在寨中又停留了一日,感受着这片土地恢复活力后的蓬勃气息,并与阿波、咪谷交流了一些顺应自然、调养地脉的粗浅法门。 次日,在哈尼族人感激与不舍的目光中,赵清真飘然离去。哀牢山梯田之“疾”已愈,他感受到体内那丝与大地生灵的联系似乎也紧密了一分。云南之行,仿佛一场漫长的修行,每一处山水,每一段因果,都在不断锤炼着他的道境与心性。 第一百八十六章 江心斗法 离了哀牢山那在哈尼古歌中重焕生机的万亩梯田,赵清真心中那幅云南灵异图卷已近圆满。然则,冥冥中自有天意,将他最后的目光引向了这片土地的极南边陲,那与缅甸、老挝山水相连的澜沧江-湄公河下游区域。此地湿热更胜滇南,雨林遮天蔽日,民族成分愈发复杂,巫蛊、降头之术与南传佛教信仰交织,充满了异域风情与未知的危险。 他沿澜沧江南下,江面愈发开阔,水流湍急,两岸是郁郁葱葱的原始雨林,象群与珍禽异兽时有出没。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水汽、花香与腐殖质气息,更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江心深处的、带着淡淡威压与腥气的灵性波动。这波动与之前在滇池、洱海所感截然不同,更加古老、威严,带着一种属于大江大河的浩瀚与一丝……属于顶级掠食者的暴戾。 在一处名为“勐梭”的傣族边境小镇落脚时,他听到了关于江中“帕雅弄”(傣语,意为巨蛇之神或娜迦)的更加具体的传说。镇中老人神色敬畏地描述,在澜沧江进入缅甸前的最后一段险峻峡谷中,潜伏着一头巨大的、拥有七个头颅的“娜迦”,它并非时时现身,但每逢月圆或大雨过后,江心会泛起诡异的漩涡,伴有低沉的、如同牛鸣又似龙吟的吼声,过往船只皆需绕行,献上祭品,否则便有覆舟之险。近年来,这“娜迦”似乎愈发躁动,掀翻了几条胆大的渔船,甚至有渔民声称在雷雨夜看到过江面上那如同小山般升起的、闪烁着磷光的七个巨大蛇头! “七首娜迦……”赵清真心神微动。这并非中原典籍中的生物,更像是源自东南亚神话传说中的水系神怪,其实力恐怕远超之前的滇池鼍龙。而其近年来的躁动,恐怕并非无因。 与此同时,他在镇中也隐约听闻,近期边境地带并不太平,似乎有来自暹罗(泰国)或缅甸的降头师,与本地的一些巫师发生了冲突,具体缘由不明,但气氛紧张,连带着江中的“娜迦”也似乎受到了影响。 “莫非,这娜迦躁动,与降头师之间的争斗有关?”赵清真心生联想。他决定双管齐下,一边探查娜迦真相,一边留意那所谓的降头师斗法。 是夜,月圆如盘,清辉洒在奔腾的澜沧江上。赵清真悄然来到那传说中娜迦出没的峡谷江段,隐匿气息,静观其变。子时前后,江心果然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漩涡,水流湍急,发出轰隆巨响!一股磅礴、古老、带着水之威严与一丝被激怒般暴戾的气息,从漩涡深处缓缓升起! 紧接着,在月光与粼粼波光的映照下,七个如同马车般大小的、覆盖着青黑色鳞甲的狰狞蛇头,猛地破开水面,昂首向天!蛇头形态略有差异,或喷吐水汽,或眼射幽光,或口含雷电,居中一头最大,额生独角,眼神中充满了智慧与威严,却也带着难以掩饰的烦躁与痛苦!其庞大的身躯隐于水下,不知几许,但散发出的威压,已然超越了炼神还虚的范畴,隐隐触及炼虚合道的边缘! 这便是在东南亚被奉为水神、司掌雨水河流的古老生物——七首娜迦! 然而,赵清真敏锐地察觉到,这头娜迦的状态极不正常。其散发出的气息虽然庞大,却有些紊乱,七个头颅的动作也缺乏协调,尤其那居中的主首,眼神中除了威严与烦躁,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被束缚与折磨的痛苦!其脖颈靠近水面的位置,似乎隐约缠绕着几道极其细微、却散发着不祥邪气的黑红色丝线,若非赵清真神识敏锐,几乎难以发现! “是了!这娜迦并非主动为祸,而是被人以邪法操控或激怒!”赵清真心下了然。那黑红色丝线,分明是某种极其恶毒的“血咒”或“降头”的痕迹! 就在他准备进一步探查之际,江岸两侧的密林中,陡然爆发出两股强大的、充满阴邪与对抗意味的气息! 左侧林中,一股充满死亡、腐朽与虫噬之气的邪异力量冲天而起,伴随着窸窸窣窣的怪响,无数毒虫蛇蚁的虚影在林中翻滚!一个身披黑色法袍、皮肤干瘪如同骷髅、手持人骨法杖的暹罗降头师显出身形,口中念念有词,法杖挥舞间,一道道污秽的黑光射向江中的娜迦,目标直指那缠绕的黑红丝线,似乎在加强控制! 右侧林中,则是一股更加诡异、带着诅咒与灵魂剥离意味的邪力爆发,空气中弥漫起腥甜的、令人作呕的气息。一个身着斑斓彩衣、面容妖艳却眼神怨毒的女子(缅甸降头师)现身,她手中捧着一个不断蠕动、仿佛由血肉与怨魂构成的诡异陶罐,罐口对准娜迦,发出尖锐的咒语,那黑红丝线正是从罐中延伸而出!她似乎在试图与暹罗降头师争夺对娜迦的控制权! 两名跨境而来的降头师,竟将这古老而强大的娜迦,当成了他们斗法的工具与争夺的目标!难怪娜迦如此暴躁痛苦! “孽障!安敢亵渎自然之灵!”赵清真见状,心中愠怒。这等行径,已非简单的邪术争斗,而是对天地平衡的严重破坏! 他不再隐匿,身形一闪,已出现在江心漩涡上空,与那七个巨大的娜迦头颅遥遥相对!归尘剑尚未出鞘,但那蕴含“归墟之心”的磅礴气息已自然散发开来,如同定海神针,瞬间镇住了翻腾的江面,也引起了两位降头师与娜迦本身的注意! 那暹罗降头师与缅甸女降头师皆是一惊,没料到此时会杀出第三个、而且气息如此深不可测的对手!两人对视一眼,竟暂时放下了彼此争斗,同时将矛头对准了赵清真! “哪里来的道士,敢管我们的闲事!”暹罗降头师沙哑厉喝,骨杖一挥,无数由毒瘴与怨念凝聚而成的黑色鬼影,发出凄厉尖啸,扑向赵清真! 缅甸女降头师则狞笑一声,手中陶罐喷涌出大股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血色雾气,雾气中仿佛有无数冤魂在挣扎哀嚎,化作一张巨大的鬼脸,噬咬而来! 面对这两股迥异却同样阴毒邪门的攻击,赵清真面色不变。归墟意境展开,周身仿佛化为无形深渊! 那扑来的黑色鬼影与血色鬼脸,在接触到归墟力场的刹那,如同陷入了绝对的“空”与“无”,其蕴含的邪毒、怨念、诅咒之力,被迅速分解、化归、湮灭!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 “米粒之珠,也放光华?”赵清真冷声道,“尔等邪术,亵渎生灵,扰乱自然,今日便到此为止!” 他并指如剑,凌空划出!并非攻击降头师本身,而是两道蕴含着“破邪”、“断念”真意的混沌剑罡,如同跨越空间,精准无比地斩向了缠绕在娜迦脖颈处的那些黑红色诅咒丝线! “噗!噗!” 丝线应声而断!那源自降头师邪法的束缚之力瞬间瓦解! 娜迦那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震,七个头颅同时发出了混合着痛苦解脱与滔天怒火的震天龙吟!那居中的主首,眼中恢复了清明与绝对的威严,它猛地转头,冰冷的目光瞬间锁定了岸边的两个降头师! 就是这两个蝼蚁,用卑鄙的邪法折磨、操控于它! “不好!” 两名降头师见状,脸色剧变,想要施展遁术逃离。 但盛怒之下的娜迦,岂容他们逃走?居中主首猛地张口,喷出一道粗大无比、蕴含着极致寒气的蓝色吐息,瞬间笼罩了暹罗降头师所在区域!那降头师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便连同其骨杖、毒虫,被冻结成了一座巨大的冰雕,随即在娜迦随后的甩尾击打下,轰然碎裂,化为冰粉消散! 缅甸女降头师吓得魂飞魄散,拼命催动陶罐,想要施展血遁之术。然而,娜迦另一个头颅眼中幽光一闪,一道无形的精神冲击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她的神魂之上!女降头师身形一僵,眼中神采瞬间黯淡,手中陶罐“啪嚓”碎裂,其中禁锢的怨魂反噬而出,瞬间将她吞噬殆尽,只留下一声短暂的凄厉惨叫。 两名跨境为祸的降头师,顷刻间伏诛! 解决了罪魁祸首,那七首娜迦这才缓缓转过头,巨大的眼眸看向依旧凌空而立的赵清真。目光中已无暴戾,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视、感激,以及一丝平等的交流意味。 “人类……强者……感谢你,解我束缚。”一股浩大而古老的意念,直接传入赵清真识海,用的是某种精神层面的通用语。 “举手之劳。”赵清真以神念回应,“此等邪魔外道,亵渎自然,理当诛之。然则,阁下身为江河之灵,亦当节制力量,勿伤及无辜生灵,维系此方水土平衡。” 娜迦主首微微颔首:“吾沉睡已久,近日被邪法惊醒操控,非吾本愿。此番因果,吾记下了。此人情,他日若你需澜沧江之力,可来寻吾。” 说完,那庞大的七首娜迦缓缓沉入江中,巨大的漩涡也随之平息,江面恢复了奔流不息的常态,只余月光粼粼。 赵清真知道,与这古老水神的因果已了。他解决了云南边境最后的隐患,也见证了这片土地上海纳百川、光怪陆离却又自有其运行法则的一面。 他飘然回到勐梭小镇,未对任何人提及今夜之事。只是在离开前,远远望了一眼那恢复平静的澜沧江,以及江对岸那更加神秘的异国土地。 云南之行,至此可谓圆满。从滇池到洱海,从雪山到雨林,从古城到边陲,他斩妖除魔,化解怨念,安抚灵性,见证了无数悲欢离合与天地奇观。自身道境亦从炼神还虚巅峰,几经锤炼,已然圆满无暇,只差一个契机,便可尝试冲击那无上玄妙的炼虚合道之境。 他未再停留,转身北上,身影消失在滇南的晨雾之中。身后,是那片他倾注了心力、已然涤荡了主要妖氛、重现和谐生机的七彩云南。 第一百八十七章 梵音诡秘 赵清真并未返回中原,而是遵循着冥冥中的一丝牵引,亦是回应那始于广西兵主之祸时便隐约感知的、源自西方雪域高原的呼唤,踏上了前往乌斯藏都司的征程。 一路西行,天地景象陡然剧变。中原的温润、滇地的多彩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愈发高旷的天空、凛冽的罡风与仿佛亘古不变的荒凉。高原草甸广袤无垠,雪山连绵如银色巨龙,匍匐在天际线下,散发出神圣而威严的气息。空气稀薄而纯净,阳光炽烈,仿佛能直透人心。这里,是佛国净土,是无数信徒心中的圣地,梵呗钟声似乎回荡在每一缕风中。 然而,赵清真那已臻化境的神识,却在这片看似纯净无瑕的雪域佛光之下,敏锐地捕捉到了几缕截然不同的、隐晦而扭曲的气息。那气息并非中土魔教那般张扬霸道的魔性,也非云南精怪那般源于自然的灵性或执念,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古老、仿佛与某种极端宗教仪轨和人性阴暗面紧密纠缠的“秽”与“邪”!这气息散落在广袤的高原之上,尤其在某些香火鼎盛、却隐隐透出异样氛围的寺庙周围,更为明显。 他首先抵达了乌斯藏都司治所附近的一座大寺。寺庙金顶辉煌,经幡猎猎,信徒们虔诚地转经、磕长头,空气中弥漫着酥油与藏香的浓郁气味。表面上,一切皆符合佛国庄严。但赵清真以归墟意境细细体察,却从一些角落、从某些身着红袍、眼神闪烁的喇嘛身上,感知到了那丝“秽邪”之气的源头。 他并未声张,而是以游方僧侣(伪装身份)的身份挂单住下,暗中观察。数日间,他凭借其超凡的感知,窥见了一些被华丽宗教外衣所掩盖的黑暗: 法器之秘与“灵性”的悲鸣: 他并非不知晓藏密有以人骨制作法器的传统(如嘎巴拉碗、腿骨号、人皮唐卡),其本意或在破除“我执”,象征“空性”。然而,在此地,他发现某些法器的制作,远非仅用高僧遗骨那般“神圣”。他曾以神识探入一间隐秘的“作坊”,“看到”并非所有材料都来自自然死亡的虔诚者。有被特殊手段“处理”掉的、心怀怨念的奴隶或俘虏的骨骼,被以密咒强行剥离、打磨,那骨骼之上,缠绕着浓烈的不甘与恐惧的残念!更有甚者,他感知到某些嘎巴拉碗的内壁,竟以邪法禁锢着尚未完全消散的生魂,以其痛苦哀嚎产生的“怨能”来滋养法器的“威力”!这绝非正道所为,而是赤裸裸的邪术! “双修”之名的亵渎: 更令他心生凛然与怒意的,是关于“佛母”、“明妃”的所谓“双修”仪轨。他偶然听闻个别位高权重的喇嘛,以“开光”、“灌顶”、“赐福”之名,召引年轻貌美的女信徒(其中不乏被迫者)进入密室,美其名曰“以欲制欲”、“证悟空乐”。然而,赵清真神识扫过那些密室,感受到的绝非什么神圣的佛光,而是弥漫的淫.邪之气与女子隐忍的恐惧、痛苦乃至绝望的意念!那分明是借宗教外衣,行满足私欲、亵渎女性之实!所谓“阴阳和合悟大道”,在此地竟扭曲成了最不堪的邪淫工具!那些被“开光”后的女子,往往精气神大损,有的甚至莫名消失,其生命能量似乎也被某种邪法汲取。 “挂着羊头卖狗肉,窃佛名以行魔事!此等行径,比之赤裸裸的妖魔,更为可恨!”赵清真心中愠怒渐生。他深知,这并非整个乌斯藏佛法的全貌,定然有真正的高僧大德在坚守正法,但眼前这些藏匿于圣光下的污秽,必须清除。 这一夜,月黑风高。赵清真感知到那座大寺后院,一间守卫森严、布有隔绝禁制的密殿中,正在举行一场极其隐秘的“大法会”。强烈的秽邪之气与女子微弱的哀泣意念从中透出,显然,又一场亵渎“双修”即将进行,而且规模与层级远超以往。 他不再犹豫,身形如一抹淡影,悄无声息地穿透层层禁制,如同无物般进入了那间密殿。 殿内景象,足以让任何正派之士勃然大怒!殿堂中央,铺设着华丽的毯子,一名身披金色法衣、面容肥硕、眼神浑浊中带着淫.邪与狂热的“上师”端坐其上,周身散发着不弱的法力波动,却充满了扭曲的欲望。周围环绕着数名气息阴鸷的护法喇嘛。而在殿侧,数名衣衫单薄、眼神空洞或充满恐惧的年轻女子被束缚着,如同待宰的羔羊。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掺杂了特殊迷香的酥油气味,令人心智昏沉。殿壁之上,悬挂着描绘男女交.媾的“欢喜佛”壁画,但其意境在此等氛围下,已完全失去了宗教象征意义,只剩下赤裸的淫.邪暗示。 那“上师”正伸出手,抓向一名挣扎哭泣的女子,口中念诵着扭曲的“灌顶”咒文,道道污秽的黑红色光芒自其指尖溢出,欲要侵入女子体内! “孽障!住手!” 一声清叱,如同惊雷炸响在密殿之中!赵清真显出身形,青袍无风自动,归墟意境如同潮水般瞬间展开,将那弥漫的淫.邪之气与迷香尽数化去!殿中所有喇嘛,包括那“上师”,皆被这突如其来的、浩瀚而纯正的气息震慑,动作一滞! “何方狂徒,敢扰本座上师灌顶法会?!”那肥硕上师又惊又怒,眼中.淫.邪化为狠戾,猛地站起,周身爆发出暗红色的邪异光芒,其修为竟也达到了炼神还虚初期!他双手结印,一道蕴含着精神蛊惑与污秽能量的红光,如同毒蟒般射向赵清真!同时,周围那些护法喇嘛也纷纷怒吼,祭出骨笛、人骨念珠等法器,催动邪咒,道道黑气、毒虫虚影、怨魂尖啸,铺天盖地般向赵清真涌来! “邪魔外道,也敢妄称上师?!”赵清真眼神冰冷如万古寒冰,归尘剑甚至未曾出鞘。他只是并指如剑,凌空一点! “归墟——净世!” 一点混沌色的光芒自他指尖绽放,初时微弱,瞬间便化作一轮清辉流溢的“明月”,高悬于密殿上空!明月清辉洒落,如同九天银河倒泻,至清至净,至大至刚! 那“上师”射出的污秽红光,在清辉照耀下,如同冰雪遇阳,发出“嗤嗤”声响,迅速消融瓦解!那些护法喇嘛催动的黑气、毒虫、怨魂,更是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魑魅魍魉,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便纷纷烟消云散!他们手中的邪异法器,也在这纯净的清辉下灵光黯淡,甚至出现道道裂痕! “啊!我的法力!” “这是什么光?!” 众喇嘛惊恐万状,他们赖以作恶的邪术,在这清辉面前竟不堪一击! 那肥硕上师更是面色惨白,他感觉到自己苦修(或者说掠夺)而来的邪异法力,正在被这清辉飞速净化、剥离!他疯狂地催动咒语,试图抵抗,甚至想要抓过旁边的女子作为人质。 然而,赵清真心念微动,一道无形的归墟力场已然将那些受困女子护住,同时,他目光如电,锁定那上师: “尔等借佛之名,行淫.邪之术,制残忍之器,锢生人之魂,罪孽滔天,天地不容!今日,便废你邪功,断你恶根!” 他并指再点,那轮清辉明月骤然收缩,化作一道极致凝聚、仿佛能净化世间一切污秽的混沌光束,无视那上师的一切防御,直接没入了其丹田气海之中! “不——!!!” 肥硕上师发出绝望的惨叫,周身暗红邪光如同破裂的气球般轰然溃散!他辛苦凝聚的邪异法力被瞬间化去,经脉尽碎,道基崩塌,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骨头般瘫软在地,眼神涣散,修为尽废,从此与凡人无异,且因其罪孽,余生必将病痛缠身! 那些护法喇嘛见状,吓得魂飞魄散,丢下法器,想要逃跑。赵清真袖袍一拂,一股柔和中带着禁锢之力的真元涌出,将他们全部制住,废去了施展邪术的能力。 他走到那些受惊的女子面前,以温和的真元安抚她们的心神,解去束缚,并抹去了她们这段不堪的记忆,随后将她们悄然送返住处。 处理完这些,赵清真看着瘫倒在地、已成废人的所谓“上师”和那些面如死灰的喇嘛,心中并无快意,只有一片冷肃。他毁了这间密殿中所有邪异法器,超度了那些被禁锢的生魂,并以归墟真元彻底净化了此地的秽气。 “雪域佛国,竟藏此等污秽……看来,此番乌斯藏之行,绝非简单的斩妖除魔,更是一场对披着神圣外衣的邪妄的涤荡。”他望向窗外那巍峨的雪山,目光深邃。这只是冰山一角,更大的黑暗,或许还隐藏在这片高原的更深处。 第一百八十八章 古寺明镜 废黜一寺之“上师”及其党羽,虽涤荡了一方污浊,却也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必然在这错综复杂的雪域佛国引起涟漪。他深知,真正根深蒂固的黑暗,往往盘踞在更隐蔽、更接近权力与信仰核心之处。贸然行事,恐打草惊蛇,亦可能误伤那些真正秉持正法的修行者。 他收敛了周身那浩瀚如海的气息,使其更加内敛,如同高原上最常见的游方苦行僧,风尘仆仆,目光沉静,继续向乌斯藏更深邃、更古老的区域行去。越是深入,天地愈发苍茫,人烟愈发稀少,唯有连绵的雪山、寂静的湖泊(藏人称为“措”)、以及呼啸而过的罡风,构成了一幅永恒而孤寂的画卷。 沿途,他依旧能感知到那丝丝缕缕、若有若无的“秽邪”之气,缠绕在某些金碧辉煌的庙宇周围,或跟随着某些前呼后拥、仪仗煊赫的“高僧”队伍。但他并未立刻出手,而是更加耐心地观察、分辨。他要厘清,这雪域佛国之中,何为真正的佛法传承,何为被扭曲篡改的邪妄,何为借壳孵化的魔障。 数日后,他来到了一片名为“扎仑”的荒寂河谷。这里远离主要商道,只有零星几个小村落点缀其间。据偶尔遇见的牧人说,河谷深处,有一座极为古老的寺庙遗址,名为“桑耶却林”(意为“永恒法洲”),相传是莲花生大士入藏弘法初期所建的古刹之一,后因天灾兵祸,逐渐荒废,如今只剩断壁残垣,罕有人至。 “古老……荒废……”赵清真心念微动。往往在这种被时光遗忘的角落,反而可能保留着最初的、未被后世层层粉饰或扭曲的痕迹。他决定前往一探。 循着牧人指引的方向,他深入扎仑河谷。河谷两侧山势陡峭,怪石嶙峋,植被稀疏。越往深处,人工开凿的痕迹越发明显——残破的玛尼堆、风化严重的石刻佛像、依稀可辨的古老道路。最终,在一片背风的山坳里,他看到了那座古寺遗址。 正如牧人所言,寺庙主体早已坍塌,只剩下几堵高大的残墙倔强地屹立着,墙体由巨大的石块垒成,上面覆盖着厚厚的苔藓与风霜侵蚀的痕迹。残墙之间,散落着雕刻有精美花纹的柱础、断裂的经幢,以及一些模糊难辨的壁画碎片。整个遗址弥漫着一种沧桑、宁静而又略带悲凉的气息。 赵清真漫步在废墟之中,神识如同最精密的梳子,细细梳理着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块石头。他并非寻找什么强大的法器或灵物,而是试图捕捉那些残留于砖石土木之中、历经岁月冲刷仍未彻底磨灭的“信息”与“意念”。 他在一处半塌的、似乎是当年经堂的殿基角落,找到了一间被落石掩埋了大半的地下密室入口。拂去尘埃,推开沉重的、几乎与岩石融为一体的石门,一股混合着陈腐、书卷与淡淡檀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密室内并无奢华装饰,只有几个空空如也的木架(想必原本存放经卷),以及一尊跌坐于莲台、已然面目模糊的石雕佛像。佛像前,有一个低矮的石案,案上放着一只不知何种金属打造的盒子,表面布满了暗红色的锈迹与复杂的梵文铭刻。 赵清真走近,发现那盒子并未上锁。他轻轻打开,里面并非想象中的珍宝或强大法器,只有几卷用某种坚韧的、暗黄色的古老纸张书写的经卷,以及一块颜色黝黑、触手温润的圆形石镜。 他首先拿起那几卷经书。纸张极其古老脆弱,上面的字迹是用金汁混合某种矿物颜料书写,乃是古藏文与梵文并列。赵清真虽不精研藏文,但其神识强大,意念扫过,便能理解文字中蕴含的真意。 这些经卷,并非后世常见的、体系庞大的某派某宗典籍,而更像是最早期,佛法初传入这片雪域高原时,一些先行者留下的修行笔记与核心教义摘录。其中,反复强调着“出离心”、“菩提心”、“空性正见”这三大支柱。关于“方便法门”的记载极少,且格外谨慎,明确指出一切“方便”(包括某些被视为“极端”的修行方式)必须建立在坚固的出离心与广大的菩提心基础之上,并以证悟“空性”为终极目的,绝不可本末倒置,更不可沉溺于“方便”本身,否则即为“魔障”。 其中一卷更是直接提及了“身器”与“双运”的问题。上面写道:“……身非净,亦非不净,观其本质,空无自性。执身为净,生贪;执身为不净,生嗔。离于二边,方见中道。所谓‘双运’,非指男女色身之交合,乃指方便与智慧之合一,悲心与空性之无别。若以淫.欲为道,执着乐受,即是认贼作父,背离般若,堕入魔罗网中……” 看到此处,赵清真目光一凝。这古老的经义,与他之前在那座大寺密殿中所见所闻,形成了何等鲜明的对比!那里的“上师”,正是将这“方便与智慧之合一”的至高法门,扭曲成了最粗浅、最堕落的肉.欲放纵,完全背离了其“离二边”、“证空性”的根本目的! “果然,邪法非正法,妖魔窃佛名。”他心中了然,对雪域佛法的源流与异化,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放下经卷,他又拿起那块黑色石镜。石镜入手沉重,镜面并非光可鉴人,而是如同蒙着一层水汽,模糊不清。但当赵清真将一丝神念探入其中时,异变陡生! 石镜仿佛被激活,镜面那层“水汽”荡漾开来,浮现出模糊的景象,同时,一股清凉、宁静、仿佛能映照心性的意念波动,传入他的识海。 这并非攻击,也不是传承,更像是一种……考验,或者说,一种“心性”的映照。 镜中景象变幻,首先出现的,竟是赵清真自身修行路上的种种片段——穿越后入道时的懵懂,初次炼气时的欣喜,面对强敌时的凛然,化解怨念时的悲悯,直至在雪域镜湖勘破“我执”、明见“归墟之心”……一幕幕,如同走马灯般闪过,清晰无比,甚至连一些他自己都已淡忘的细微心绪,都被放大呈现。 这石镜,竟能映照人心最深处的记忆与意念! 赵清真并未抗拒,也未沉迷,只是以那颗已然明澈的“归墟之心”静静观照。过往种种,无论是喜是悲,是功是过,皆如镜花水月,生灭无常,其本质依旧是“空”。他心湖平静,不起波澜。 镜中景象再变,开始显现出一些充满诱惑力的幻象——有绝世美人投怀送抱,有堆积如山的奇珍异宝,有至高无上的权柄地位,甚至有直指长生大道的“无上法门”……这些幻象栩栩如生,直指人心深处的欲望与渴求。 然而,赵清真道心坚如磐石。美色不过红粉骷髅,珍宝终是身外之物,权柄如同过眼云烟,而那所谓的“无上法门”,与他所悟的“归墟大道”相比,更是显得粗陋不堪。他意念清明,如如不动,所有幻象靠近他心神三尺,便如同冰雪消融,无法撼动其分毫。 最后,石镜的映照变得极端,开始显现出极致的恐怖——有狰狞妖魔噬咬,有无边地狱火海,有至亲至爱惨死眼前,有自身道基崩塌、修为尽废的绝望场景……这些景象直击心灵最深的恐惧。 赵清真依旧坦然面对。妖魔地狱,不过唯心所现;亲爱别离,乃是世间常态;至于道基崩塌……他连“我执”都已勘破,又何惧一具假合之身的成败?归墟之意运转,万法皆空,连“恐惧”本身,也被化归为虚无。 不知过了多久,石镜的镜面恢复了那层朦胧的“水汽”,所有的景象与波动尽数消失。密室重归寂静。 赵清真手持石镜,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了然的微笑。他明白了,这石镜并非什么杀伐之宝,而是一件古老的“禅定镜”或“心性试炼石”。其作用,便是帮助修行者勘验心性,照见内心深处的执念、欲望与恐惧,唯有通过考验,心性达到“明镜止水”之境者,方能真正驾驭它,或者说,得到它的“认可”。 而此刻,他与这石镜之间,产生了一种微妙的联系。他感觉到,这石镜之中,似乎还蕴藏着某种更深层的信息,关于这座古寺,关于佛法初传,关于……某位曾在此地苦修、并留下这面石镜的古代大德。 他盘膝坐在石佛前,将石镜置于膝上,归墟意境缓缓笼罩其上,不再是以神念强行探查,而是以自身圆融的道境,去温柔地“共鸣”与“感应”。 渐渐地,一段尘封的、断断续续的意念碎片,从石镜深处流淌出来,融入他的识海: “……魔扰法界,非自外來,皆由心生……贪嗔痴慢,疑邪见……皆魔眷属……有僧名‘噶当巴’者,妄解密义,以淫为道,制残忍器,惑乱众生,背离般若……吾于此寂灭前,留此‘止水镜’,以待有缘……破邪显正,护持法灯不灭……” 意念至此,戛然而止。 “噶当巴……”赵清真记住了这个名字。看来,这扭曲佛法、行邪淫残忍之事的源头,并非明代才有,而是古已有之,且形成了传承!这“噶当巴”,或许就是后世那些行邪法之喇嘛的某一支祖师或重要人物。 他收起那几卷古老经卷和这块“止水镜”。经卷可作为正本清源的参照,而这止水镜,于他自身修行虽已无大用,但或许将来可用于点化他人,或作为鉴别心性正邪的宝物。 离开桑耶却林古寺遗址时,赵清真心中更加清明。他不仅找到了批判那些邪妄行径的古老依据,更通过止水镜的考验,再次巩固了自身那“归墟之心”的圆满无暇。他并未发觉,自身的功力已到炼虚合道之境,炼虚合道之境,在于合于大道,而大道至简,亦至深,于心性上的要求,更是苛刻至极。此番经历,无异于又一次深刻的心性锤炼。 他望向西北方向,那里是乌斯藏都司的政治与宗教中心,也是各方势力交织最复杂、水最深的地方。 “噶当巴的传承……真正的魔影,或许就藏在那里。”他步履从容,继续前行。手中的止水镜微微发热,仿佛在为他指引方向,又像是在无声地述说着千年前那位大德守护正法的悲愿。 第一百八十九章 大轮辩法 那自“止水镜”中得来的名号——“噶当巴”,如同黑夜中的一缕磷火,指引着他向乌斯藏权力与信仰交织最为紧密的核心区域深入。 他手持止水镜,这古拙的石镜如今与他心意隐隐相通。当他静心感应时,镜面那层朦胧水汽便会微微荡漾,指向某个特定的方向,并传来一丝微弱却清晰的、与“噶当巴”传承同源的秽邪波动。这波动并非单一源头,而是如同蛛网般散布在这广袤的高原上,但其中最为强烈、最为核心的一处,正指向西北方,乌斯藏都司治所附近,一座名为“大轮寺”的宏伟寺院。 大轮寺,乃是乌斯藏地区有数的大寺之一,香火鼎盛,信众如云,其主寺活佛更是被朝廷敕封为“大宝法王”一系的重要分支,地位尊崇,影响力极大。若“噶当巴”的传承果真渗透乃至掌控了如此重要的寺院,其危害将难以估量。 赵清真并未直接打上门去。他深知,面对如此盘根错节的势力,尤其是其披着神圣外衣的情况下,贸然以武力强攻,非但可能难以竟全功,更可能引发大规模混乱,伤及无辜信众,甚至被反诬为“毁佛谤法”的邪魔。需以智取,需在道理上、在根子上,揭露其伪,动摇其基。 他再次变化形貌,收敛气息,使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位风尘仆仆、前来朝圣求法的游方僧侣,混入了前往大轮寺的滚滚人流之中。 大轮寺果然气象万千。依山而建,殿宇重重,金顶在高原炽烈的阳光下闪耀着令人目眩的光芒。巨大的经幡从山腰一直延伸到山顶,随风烈烈舞动。无数虔诚的信徒,一步一叩首,沿着漫长的台阶向上朝拜,口中诵经之声汇聚成一片低沉的、充满力量的海洋。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酥油香、藏香,以及一种庄严肃穆的宗教氛围。 表面看来,一切无比殊胜,无可指摘。 赵清真随着人流入寺,神识却如同最精细的触须,悄然蔓延开来。在止水镜的辅助下,他清晰地感知到,在这浩瀚磅礴的正面信仰之力深处,确实混杂着一股极其隐晦、却根深蒂固的秽邪之气。这气息并非弥漫全寺,而是主要集中在后山一片守卫森严、被称为“内明院”的区域,以及少数几位身居高位、周身笼罩在浓郁灵光中的喇嘛身上。尤其是那位端坐于主殿法台之上,接受万众朝拜的“坐床活佛”——丹增多吉,其气息如渊似海,佛法修为精深,但在那浩瀚佛光的最核心处,止水镜却反馈出一丝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扭曲与阴翳。 “果然……水滴石穿,魔性已深植核心。”赵清真心中凛然。这位丹增多吉活佛,即便不是“噶当巴”传承的核心人物,也定然与之有着极深的牵连,甚至其本身,就可能是在这扭曲教义下成长起来的“产物”。 他在寺中盘桓数日,每日听经闻法,观察僧侣言行。他发现,大轮寺公开宣讲的佛法,大多是大乘显教的慈悲、空性等正理,堂皇正大,挑不出错处。然而,在一些针对特定根器弟子的“小范围开示”中,尤其是在“内明院”流传出来的一些“密意”,便开始掺杂私货,隐隐指向“欲乐为道”、“即身成佛需猛厉方便”等歪理邪说,与桑耶却林古经中记载的“噶当巴”谬论如出一辙。 时机渐渐成熟。这一日,恰逢大轮寺举行一年一度的“辩经大法会”。四方僧侣云集,于寺前广场之上,依照古制,展开激烈的佛法辩论。击掌之声、诘问之声、引经据典之声不绝于耳,气氛热烈而庄严。 赵清真知道,这是最好的舞台。他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在这佛法辩论的最高殿堂,撕开那层伪装! 他并未急于上场,而是静立人群之中,观摩良久。直到一位“内明院”的高僧,在辩论中隐隐提及“烦恼即菩提,生死即涅槃,贪嗔痴性即是佛性”,并引用某些被曲解的密续经文,为其“即贪欲而离贪欲”的邪见张目时,赵清真知道,机会来了。 他排众而出,步履从容,走到广场中央,对着那位高僧以及高坐法台之上的丹增多吉活佛,合十一礼,声音清越,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广场: “贫僧有一惑,请大师开示。” 那内明院高僧见是一位陌生的游方僧,微微蹙眉,但碍于辩经规矩,只得道:“请讲。” 赵清真朗声道:“方才闻大师所言,‘烦恼即菩提,生死即涅槃’。敢问大师,此‘即’字,作何解?是‘等同’之义,还是‘转化’之义?若言等同,则众生本是佛,何须修行?杀人放火亦是菩提业否?若言转化,则需依何法、仗何力,方能转烦恼为菩提,化生死为涅槃?此转化之关键,究竟在于‘离执’之智慧,还是在于‘沉溺’之贪欲?” 他这番话,引用的正是大乘佛法的基础正见,直接点中了对方那模糊两可、容易引人入歧途的关窍。 那高僧面色微变,强自镇定道:“汝乃小根器人,不解密意。此‘即’字,乃不思议境界,离于言诠。需依止上师,得秘密灌顶,于妙欲中体会空乐,方能证知。” “哦?”赵清真步步紧逼,“若离于言诠,大师方才又何必言说?若需秘密灌顶,于妙欲中体会,敢问大师,此‘妙欲’具体所指为何?是世间男女之欲否?若然,则与凡夫沉溺爱河何异?其‘空乐’之乐,是离执之清净法喜,还是根识之粗重触乐?若为后者,与畜生道之欲乐又有何区别?仅凭上师一言‘秘密’,便可混淆是非,颠倒圣凡乎?” 他词锋犀利,直指本质,每一问都如同利剑,刺向对方教义中最脆弱、最见不得光的部分。广场上原本喧闹的辩论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突然出现的游方僧与内明院高僧身上。 那高僧被问得哑口无言,额头见汗,只能反复强调“汝未得灌顶,不解密义”,“诽谤密法,罪过无边”。 赵清真不再看他,转而面向高台之上的丹增多吉活佛,洪声道:“活佛乃大寺之主,法王传承,当为众生开显正法,破诸邪见。敢问活佛,佛法核心,是‘般若智慧’破执显空,还是‘贪欲方便’沉溺认贼?古老经义有云:‘所谓双运,非指男女色身之交合,乃指方便与智慧之合一,悲心与空性之无别。若以淫.欲为道,执着乐受,即是认贼作父,背离般若,堕入魔罗网中。’此言然否?” 他直接引用了桑耶却林古经中的原文,声音如同洪钟大吕,震得整个广场鸦雀无声。许多真正有学养的僧侣闻言,皆露出思索之色。 丹增多吉活佛一直微阖的双目缓缓睁开,其目光深邃,如同古井,看不出喜怒。他凝视赵清真片刻,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股奇异的磁性,仿佛能安抚人心:“佛法广大,契机施教。显密圆融,各有方便。汝所引古经,固然不错,然时移世易,根器不同。为度刚强众生,有时亦需以欲勾牵,渐次引入佛智。此乃菩萨善巧,非汝所能妄测。” 他话语平和,却隐隐将赵清真定位为“不解善巧”、“妄测佛法”的浅见之辈。 赵清真却微微一笑,毫不退让:“活佛所言‘以欲勾牵’,不知这‘欲’勾牵之后,是令其‘离欲’,还是令其‘沉溺’?若最终不能导向‘离执’与‘空性’,反令其执着更深,此‘勾牵’是度人之舟筏,还是陷人之泥沼?若‘善巧’之名,可行魔罗之实,则佛法尊严何在?众生慧命何存?” 说到此处,他不再隐藏气息,那炼虚合道初期的磅礴道韵自然流露,虽非佛门法力,却中正平和,浩瀚无边,隐隐与天地大道相合,散发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同时,他取出了那面“止水镜”。 止水镜在他手中,不再朦胧,镜面清光流溢,仿佛能照彻世间一切虚妄。 丹增多吉活佛在看到止水镜的刹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震动。 赵清真将镜光并不针对普通僧众,而是缓缓扫过那几位气息隐带秽邪的内明院高僧,最后,定格在丹增多吉活佛身上。 “真金不怕火炼,正法不惧镜照。”赵清真声音沉凝,“活佛既言善巧,何不在此镜光之下,让大家一观,您这‘善巧’背后,究竟是纯净菩提心,还是……藏着那‘噶当巴’的魔影?” “噶当巴”三字一出,如同惊雷炸响!广场上一些年长、知晓些内情的僧侣顿时哗然! 丹增多吉活佛脸色终于变了,他周身那浩瀚的佛光剧烈波动起来,试图抵抗止水镜的清光。然而,止水镜乃古德为破邪显正所留,专照心性根源。在镜光笼罩下,丹增多吉活佛那庄严法相之后,竟隐隐浮现出一尊扭曲的、充满贪嗔与占有欲的阴森虚影!那虚影的模样,竟与古籍中记载的“噶当巴”有几分相似!同时,镜光亦照出,他体内法力流转的核心,缠绕着无数细密的、由众生怨念与邪淫之气凝聚的黑红色丝线! “魔……魔障!” “活佛他……” 广场之上,一片惊骇! “妄镜!毁谤!”丹增多吉活佛再也无法保持镇定,勃然大怒,周身佛光转为暗金,带着滔天的威压与一丝狰狞,猛地从法台上站起,一掌向赵清真拍来!掌风之中,竟隐现骷髅、毒虫、交.媾男女等污秽幻象,乃是极为高深狠毒的邪法! 他这一出手,便彻底暴露了其根基不正的本质! “冥顽不灵!”赵清真早有准备,归尘剑并未出鞘,只是并指如剑,引动归墟意境,化作一道混沌色的剑指,点向那遮天蔽日的邪掌! “归墟——化!”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那蕴含无边邪力与污秽幻象的巨掌,在接触到混沌剑指的刹那,如同陷入了无形的泥沼,其蕴含的所有能量、法则、意念,都被迅速分解、化归、湮灭,最终消散于无形! 与此同时,赵清真将止水镜高高祭起,清辉大放,如同明月升空,照亮整个大轮寺广场!镜光所及,那些内明院的高僧纷纷原形毕露,周身秽邪之气无法隐藏,发出痛苦的嘶嚎。而普通的、心怀正信的僧侣与信徒,在镜光下只觉心神清明,并无不适。 “诸位请看!”赵清真的声音响彻天地,“此即大轮寺核心之秘!此即‘噶当巴’魔道真容!佛法慈悲,然不容邪魔窃据!尔等若还有正信,当自抉择!” 真相大白于天下!信仰崩塌的惊呼声、愤怒的斥责声、混乱的奔走声瞬间充斥广场。 丹增多吉活佛见事已败露,面目彻底扭曲,狂吼一声,周身暗金邪光暴涨,便要施展更厉害的邪法,甚至可能拉上整个寺庙陪葬。 赵清真岂容他肆虐?归尘剑终于出鞘!暗金色的剑光如同开天辟地的第一缕光,带着净化一切邪妄、回归本源的大道真意,直斩而下! “归墟——斩妄!” 剑光过处,那滔天的邪气如同滚汤泼雪,纷纷溃散。丹增多吉活佛祭出的所有邪异法器、护身神通,在归墟剑罡面前皆不堪一击! “不——!我乃法王!!!”在绝望的咆哮中,剑罡掠过其身躯。 没有血肉横飞,丹增多吉活佛的肉身与神魂,在那蕴含归墟真意的剑光下,如同沙塔般寸寸瓦解,其核心那扭曲的“噶当巴”魔影发出凄厉的尖啸,最终一同化为最精纯的元气,回归天地。只有一缕极其精纯的、被魔性污染前的本源佛性,被赵清真以微妙手段剥离,送入轮回,算是给了这位迷失者最后一丝慈悲。 随着丹增多吉的伏诛和止水镜的持续照耀,大轮寺内潜藏的“噶当巴”势力被连根拔起,主要头目或被废,或自戕,或仓皇逃窜。 赵清真并未停留太久,他将止水镜与桑耶却林古经的副本留给了寺中几位明显心怀正法、德高望重的老僧,嘱托他们重整寺规,弘扬正法。 经此一役,“噶当巴”传承在乌斯藏的核心势力遭受重创,其邪说真相亦在一定范围内得以揭露。赵清真以慧剑与明镜,涤荡了雪域佛国的一大毒瘤。 他离开大轮寺时,身后是开始艰难自我净化与重建的古刹,前方,依旧是广袤而神秘的雪域高原。 第一百九十章 血塔渡厄 大轮寺风波,如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雪域圣湖,激起的涟漪远超赵清真预期。丹增多吉活佛的真面目被止水镜当众揭穿,伏诛于归墟剑下,这不仅重创了潜藏极深的“噶当巴”传承,更在整个乌斯藏地区的上层宗教界引发了剧烈的地震。赞誉者有之,称其为涤荡妖氛、护持正法的“汉地大德”;诋毁者更众,尤其那些与“噶当巴”有着千丝万缕联系、或自身便不干净的寺院与僧侣,视其为搅乱秩序、毁谤佛门的“魔障”,暗中串联,欲除之而后快。 赵清真对此心知肚明,却浑不在意。他道心圆融,只问本心,不滞于外物毁誉。离开大轮寺后,他并未折返东方,而是继续向西,进入了与乌斯藏毗邻、同样隶属于大明版图,但情况更为复杂、部族林立、教派纷杂的朵甘都司地界。 朵甘之地,山川更为险峻,气候更为严酷。这里不仅是藏传佛教各派势力交错之地,更残留着大量古老的本教(苯教)遗迹与习俗,民间巫术、鬼神崇拜盛行,可谓鱼龙混杂,光怪陆离。止水镜在此地感应的“秽邪”之气,不仅未曾减弱,反而变得更加斑驳、狂野,如同这片土地本身,充满了原始而未经驯服的力量。 他行至一处名为“喀瓦格博”的雪山脚下。此山终年云雾缭绕,雪峰如剑,直插苍穹,被当地牧民视为神圣不可侵犯的“神山”。然而,据山脚下一个小村落里惶恐的牧民透露,近几个月来,神山深处时常传来诡异的鼓声与诵经声,夜空中偶见血色光华冲霄,更有进入深山采药或放牧的村民莫名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村中长者忧心忡忡,认为是触怒了山神,或是被“魔罗”摄去了魂魄。 赵清真凝望那被云雾笼罩的雪峰,眉头微蹙。他感受到的,并非什么山神圣怒,而是一股极其浓烈、混合了血腥、怨念与某种扭曲愿力的邪异气息,从雪山深处弥漫开来,其性质与“噶当巴”的淫.邪诡谲有所不同,更偏向于一种原始、野蛮的血祭与魂祭! “莫非……此地又有借古老仪轨之名,行残忍献祭之实的邪徒?”他心中升起警惕,决定深入喀瓦格博雪山一探究竟。 辞别村民,他身形一晃,已化作一道若有若无的清风,融入茫茫雪雾之中。越是深入,山路越是崎岖险峻,罡风如刀,寒气刺骨。但对于已到炼虚合道之境的赵清真而言,这等恶劣环境亦如履平地。 循着那邪异气息的源头,他来到了一处位于主峰侧翼、极其隐蔽的冰川峡谷。峡谷入口被巨大的冰碛石和经年不化的积雪掩盖,若非神识指引,绝难发现。穿过狭窄的入口,眼前豁然开朗,谷内竟别有洞天! 峡谷深处,并非想象中的冰清玉洁,反而呈现出一派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只见一片相对平坦的冰原上,矗立着数十座完全由冰块、石块、以及……森森白骨堆砌而成的诡异“塔林”!这些“塔”形态各异,有的像扭曲的人形,有的像狰狞的兽首,有的则完全是不规则的堆砌,但无一例外,都散发着浓烈的死气与怨念。 更令人发指的是,在许多骨塔的顶端,或是镶嵌在塔身的冰块之中,赫然冻结着一具具形态各异的尸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皆保持着死前痛苦挣扎的姿态,面色青紫,眼神中充满了无尽的恐惧与绝望。他们的胸腔大多被剖开,内脏不翼而飞,鲜血早已凝固,将洁白的冰雪染成了暗红褐色。一些尸体上,还刻画着扭曲的、充满邪意的符文。 而在塔林中央,有一个以黑曜石垒砌的圆形祭坛。祭坛上摆放着数个嘎巴拉碗,碗中盛放的并非清水或甘露,而是暗红色的、尚未完全凝固的血液与某种油脂的混合物,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祭坛周围,插着数十面人皮制成的经幡,上面以鲜血绘制着恐怖的神魔图案与咒文。 此刻,正有数十名身着奇异混合服饰(兼具藏袍与古老本教特征)的巫师,围在祭坛周围,跳着狂野而诡异的舞蹈。他们脸上涂抹着血彩,口中念诵着晦涩难懂的古老咒语,手中挥舞着骨制法器、铜铃和一种类似胫骨号角的东西。随着他们的舞蹈与诵念,祭坛上的血液沸腾般翻滚,道道血光冲天而起,与塔林中弥漫的怨气、死气交织在一起,在空中形成一个隐约的、巨大而模糊的、充满贪婪与毁灭意念的虚影! 那虚影散发出庞大的威压,竟不弱于炼神还虚巅峰的修士!它似乎在汲取着下方血祭产生的生命能量与怨念,不断凝实、壮大! “以生灵血肉魂魄,祭祀邪神……此等行径,天理难容!”赵清真目睹此景,胸中怒火升腾。这等残忍血腥的邪祀,比之“噶当巴”的淫.邪,更为直接,更为野蛮,其对生命的践踏,已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他看出,这祭祀仪式已到了最关键的时刻,那空中邪神虚影即将彻底凝实,降临世间!到那时,不仅这峡谷将成为死地,恐怕方圆百里的生灵都要遭殃! 不再犹豫,赵清真显出身形,一步跨出,已至祭坛上空!归墟意境全力展开,如同一个无形的巨大漩涡,笼罩整个峡谷! “何方妖人,安敢行此逆天血祀,荼毒生灵!” 声如雷霆,震得峡谷冰雪簌簌落下,那些正在狂舞的巫师动作猛地一滞,惊骇地望向空中那青袍飘飘的身影。 为首一名身材高大、脸上绘满血色符文的老巫师,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嘶吼道:“是外道!打扰‘血食之主’降临!杀了他,用他的血肉魂魄,作为献给神主最好的祭品!” 众巫师闻言,纷纷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催动手中邪异法器。刹那间,道道血光、黑气、毒虫虚影、以及无数被禁锢在塔林中的怨魂,如同潮水般向赵清真涌来!凄厉的尖啸与怨毒的诅咒充斥峡谷,仿佛要将这片天地都拖入无间地狱! “冥顽不灵,自取灭亡!”赵清真眼神冰冷,归尘剑铿然出鞘! 这一次,他不再留手。炼虚合道初期的磅礴法力灌注剑身,暗金色的剑罡暴涨,化作一道横贯天地的巨大光柱!光柱之中,北斗七星虚影疯狂旋转,引动周天星力,更融入了归墟意境那化归万法、返本还源的至高真意! “北斗注死,归墟葬灭!邪神妖巫,尽化尘埃!” 剑罡斩落,并非直劈,而是如同巨大的磨盘,缓缓旋转压下!那汹涌而来的血光、黑气、毒虫、怨魂,在接触到归墟剑罡的刹那,如同遇到了克星,纷纷崩解、消散,被那混沌之力彻底化去,回归为最本源的天地元气!连一丝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不!这不可能!”那符文老巫师惊恐大叫,拼命催动祭坛,试图让空中的邪神虚影加速降临。 然而,赵清真剑势不变,归墟剑罡如同天倾,首先碾过那些狂舞的巫师。他们的护体邪光、血肉之躯、乃至神魂,在剑罡之下,如同纸糊泥塑,瞬间灰飞湮灭!只有那符文老巫师多支撑了一瞬,祭出一面以头盖骨炼制的邪幡试图抵挡,却被剑罡连带邪幡一同碾碎! 清理了杂鱼,剑罡的主要威能,全部压向了那祭坛以及空中正在凝实的邪神虚影! “吼——!” 那邪神虚影似乎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发出了愤怒而不甘的咆哮,凝聚起庞大的血煞怨力,化作一只遮天蔽日的血色巨爪,抓向归墟剑罡! “螳臂当车!”赵清真冷哼一声,剑罡旋转之势骤然加快! 血色巨爪与归墟剑罡碰撞,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种仿佛万物归寂的湮灭之声!那凝聚了无数生灵血肉魂魄的巨爪,在归墟真意面前,如同冰雪消融,迅速崩溃瓦解!剑罡势如破竹,直接碾过祭坛! “轰隆!” 黑曜石祭坛轰然炸裂,上面的嘎巴拉碗、人皮经幡尽数化为齑粉!空中的邪神虚影发出一声凄厉绝望的哀嚎,尚未完全降临,便被剑罡彻底绞碎、化归虚无! 整个峡谷,为之一静。那弥漫的血腥邪气、冲天的怨念,在归墟意境的笼罩下,被迅速净化、平息。阳光透过消散的血云,重新洒落在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邪祀与净化的土地上,映照着那些森白的骨塔与冻结的尸体,显得格外凄冷。 赵清真飘然落下,看着这人间惨剧的现场,心中并无喜悦,只有一片沉郁的悲悯。他诵念《太上洞玄灵宝救苦妙经》,以自身精纯真元混合经文之力,化作点点清辉,洒遍峡谷,超度那些被残忍杀害、魂魄被困于此的无辜生灵。 清辉过处,骨塔中、冰雪下,一道道模糊的、充满痛苦与怨恨的魂影浮现出来,在经文的安抚与清辉的照耀下,脸上的狰狞与痛苦渐渐平复,最终化为解脱与感激,对着赵清真的方向深深一拜,随即消散于天地间,重入轮回。 做完这一切,赵清真又以大法力,将峡谷中的骨塔、尸体尽数掩埋,彻底净化了此地的残余秽气,使其恢复了一片洁净。 第一百九十一章 骨血作坊 赵清真并未急于离开朵甘这片纷繁复杂的土地,而是凭借骨片上残留的微弱气息与自身对因果业力的敏锐感知,继续在广袤的高原上寻觅。数日间,他行过荒芜的戈壁,踏足过传说中有古老精灵盘踞的圣湖之畔,也曾在残破的本教石刻前驻足。 这一日,他行至朵甘腹地一处相对繁荣的河谷地带,此地有一座名为“卓康”的寺庙,规模虽不及大轮寺宏伟,却也是信众颇多,香火鼎盛。卓康寺以传承古老的“觉囊”派法脉自居,注重实修,寺中僧侣多以闭关苦行著称。然而,当赵清真接近此寺时,眉头却微微蹙起。 他并未感受到如大轮寺那般核心处的明显秽邪,但在那庄严肃穆的梵呗声与酥油香气之下,却隐隐流动着一丝极其隐晦、与制作某些特殊“法器”相关的血腥与怨念之气。这气息被层层佛法愿力与地理脉络所掩盖,若非他神识已达炼虚合道之境,对万物气机感应入微,几乎难以察觉。 “莫非……此地亦藏有那等以残忍手段制器之事?”赵清真心生警惕。他想起之前在大轮寺听闻以及古老经卷中提及的,某些偏离正道的密法修行者,会以极端方式制作“嘎巴拉”器等法器,美其名曰“破除我执”,实则过程中往往掺杂了掠夺生灵、禁锢魂魄的邪术。 他并未直接闯入,而是如寻常游方僧侣般,在寺外驻足,与一些年老的信徒攀谈,了解卓康寺的风评。多数信徒对寺中僧侣的苦修赞叹不已,但也有人隐约提及,寺中后山的“闭关院”乃是禁地,寻常人不得靠近,曾有夜归的牧人远远听到过后山传来似人非人的低沉呜咽之声,但皆被寺中僧人以“护法神显圣”或“修行幻听”为由搪塞过去。 “闭关院……”赵清真心念微动。他决定夜探卓康寺。 是夜,月隐星稀,高原的夜风格外凛冽。赵清真身形化作一道若有若无的青烟,悄无声息地越过寺庙高大的院墙,避开了几队巡逻的喇嘛,直向后山那片被列为禁地的区域潜去。 越靠近后山,那股被佛法掩饰的血腥怨念之气便越发清晰。后山并非想象中的清修洞府,而是一片依山开凿的、如同蜂巢般的低矮石屋,石屋之间以暗道相连,守卫反而比前寺更为森严,且布设了一些带有警示与隔绝作用的简单阵法。 赵清真如入无人之境,归墟意境笼罩周身,所有阵法触及其身便如同石沉大海,不起波澜。他潜入其中一间最大的石屋,眼前的景象即便以他见多识广的心境,也不由得生出一股怒意。 石屋内灯火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水、血腥以及一种肉体腐败的混合气味。墙壁上悬挂着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刀具、凿子、锯子,皆非凡铁,闪烁着幽冷的灵光。屋子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石台,石台上赫然摆放着数具尚未处理完毕的人类尸骸!有的已被剥去皮肉,正在被精心雕刻头盖骨,以制作“嘎巴拉碗”;有的腿骨被抽出,正在镂空钻孔,以制作“冈林”(腿骨号);更有甚者,角落里堆放着一些浸泡在特殊药液中的完整人皮,显然是为了制作“人皮唐卡”或鼓面! 几名身着红袍、但眼神麻木、动作机械的喇嘛,正如同工匠般,面无表情地处理着这些“材料”。他们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是某种净化或加持的经文,但其行为本身,已与屠夫何异?!更令人发指的是,赵清真敏锐地感知到,这些尸骸之中,并非全是自然死亡或自愿捐献的修行者,其中至少有两具,其魂魄被以恶毒的咒法强行禁锢在残躯之内,承受着无休止的剥离与炼制之苦,那微弱的、充满极致痛苦的意念波动,正是那怨念之气的源头! “以生灵为材,锢魂增威……此等行径,与魔何异?!”赵清真胸中怒火升腾。这等残忍的制作方式,早已超出了“破除我执”的范畴,完全是堕入了邪道,以他人的生命与痛苦来祭炼所谓的“法器”! 他不再隐匿身形,一步踏入石屋,清冷的声音如同寒冰碎裂:“住手!” 那几名制作法器的喇嘛骇然抬头,见到一位陌生青衣道士突然出现,皆是大惊失色。为首一名面容枯槁、眼神却异常锐利的老喇嘛厉声喝道:“你是何人?竟敢擅闯禁地,干扰法器的神圣炼制!” “神圣?”赵清真目光如电,扫过石台上的尸骸与那些被禁锢的魂魄,“以无辜者血肉为材,锢其魂魄,增其怨力,此等残忍邪术,也配称神圣?尔等心中,还有半分佛门慈悲否?” “你懂什么!”那老喇嘛脸上闪过一丝狰狞,“此乃无上密法,以世间极秽之物,成就出世间无上法器!这些材料,或是罪孽深重之徒,或是福缘浅薄之人,能以其身魂供养佛法,乃是他们的功德!其魂魄经受炼制之苦,更能消其业障!” “强词夺理!窃佛言以饰暴行!”赵清真不再多言,归墟意境瞬间展开,笼罩整个石屋。那弥漫的血腥怨气、以及加持在工具和半成品法器上的邪异咒力,在至精至纯的归墟道韵冲刷下,迅速消散! 他并指如剑,凌空点向那两具被禁锢魂魄的尸骸。两道蕴含着安抚与解脱之意的清辉没入其中,那纠缠不散的痛苦意念如同被温暖的阳光照耀,渐渐平复,最终带着感激与解脱,消散于天地,重入轮回。 “你……你竟敢毁我法器灵性!”老喇嘛又惊又怒,与其他几名喇嘛同时出手,催动邪咒,祭起几件已成型的嘎巴拉碗和人骨念珠,道道污秽的黑光与凄厉的魂啸向赵清真攻来! “米粒之珠,也放光华?”赵清真袖袍一拂,一股柔和中带着无匹净化之力的真元涌出,那些邪异法器尚未近身,便灵光黯淡,纷纷坠落在地,其上附着的怨念与咒力被瞬间化去,变成了凡骨凡器。 他并未取这些喇嘛性命,只是以精妙手法废去了他们修炼邪术的根基,令其再也无法行此残忍之事。 这边的动静终于惊动了卓康寺的高层。片刻后,数位气息沉凝、身着华丽袈裟的喇嘛匆匆赶来,为首者正是卓康寺的住持,一位面色红润、眼神却略带阴鸷的老僧。 住持看到石屋内的景象,以及瘫软在地、修为被废的几名弟子,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强压怒火,对赵清真合十一礼,语气却带着质问:“这位道长,何故深夜闯入我寺禁地,伤我弟子,毁我法器?纵然你道法高深,也需给我卓康寺一个交代!” 赵清真目光平静地看着他,缓缓道:“住持当真不知此地所为?以生人制器,锢魂增威,此乃正道所为否?佛门戒律,‘不杀生’为首,此间行径,与杀生害命何异?甚至更为酷烈!” 住持脸色变幻,沉声道:“此乃古法传承,非常人所能理解。制作此类法器,需大修为、大毅力,亦是为了降妖伏魔,护持佛法……” “好一个古法传承!”赵清真打断他,声音渐冷,“贫道亦曾阅古老经卷,其上明言,制作‘身器’,首要便是‘自愿’与‘无执’,旨在破除对色身的执着,而非以此制造痛苦、掠夺生命!更非以此等残忍手段,亵渎生命,积聚怨力!尔等所为,早已背离古德初衷,堕入邪道而不自知!若以此等充满怨念之物降妖伏魔,与魔共舞又有何区别?” 他话语铿锵,直指本质,蕴含着道境威压,震得那住持与身后几位高僧心神摇曳,一时语塞。 赵清真环视众人,看着他们脸上或愤怒、或惊疑、或若有所思的复杂神情,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明悟。他想起大轮寺的辩经,想起喀瓦格博的血祭,再看着眼前这被“古法”包装的残忍作坊。这雪域佛国的种种弊病,绝非诛杀一两个丹增多吉、捣毁一两处血祭祭坛、废除几个制器喇嘛就能根除的。 这片土地上的信仰,早已与历史、文化、权力、乃至某些偏离正道的“密法”传承深深缠绕在一起,形成了盘根错节的庞大体系。其中确有真修实证的高德,但亦不乏借壳孵化的邪妄,更有大量如卓康寺这般,在“传统”与“实利”的驱动下,模糊了正邪边界,将残忍视作修行,将掠夺美化为功德的迷茫者。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欲要彻底涤荡这股深入骨髓的秽邪之气,非一人一时之力所能及。这需要这片土地上的有识之士自上而下的清醒与改革,需要正本清源,需要时间的冲刷与一代代人的努力。自己以雷霆手段介入,能铲除一些极端的、危害巨大的毒瘤,却难以在短时间内改变这沉积了数百年的观念与体系。 强行为之,或许只会引发更大的反弹与混乱,甚至可能被曲解为“外道毁佛”,适得其反。 想到这里,赵清真心中那因目睹残忍而升腾的怒火渐渐平息,转化为一种深沉的无奈与更为宏大的悲悯。他看向卓康寺住持,语气变得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住持,尔等好自为之。佛法广大,在于慈悲与智慧,而非残忍与诡术。望尔等能重拾经藏,明辨是非,莫要让这传承千年的法脉,最终毁于自身之妄念与贪婪。否则,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说完,他不再停留,身形一晃,已如鬼魅般消失在原地,留下卓康寺一众僧侣,面对满屋狼藉与废去的弟子,面面相觑,心中五味杂陈。 离开卓康寺,赵清真一路东行,步伐从容。高原的风霜雨雪,信徒的虔诚目光,寺庙的金顶梵音,以及那隐藏在其下的暗流与污秽,皆如流水般从他心头淌过,沉淀为对这片土地更为复杂、更为立体的认知。 第一百九十二章 锦城察异 永乐十四年冬十一月二十,赵清真自雪域高原东归,入蜀道,过剑阁,眼前景致陡然一变。但见群山渐隐,沃野平铺,虽是隆冬时节,成都平原依旧可见阡陌纵横,田舍俨然。锦江如带,绕城而过,水汽氤氲中,那座有着“锦官城”美誉的千年古都静静矗立在天府之国的腹心之地。 赵清真又换上了那身河南府周世显所赠的蓝色道袍。这袍子乃上等江南云锦所制,靛蓝底色上用银线暗绣北斗七星纹样,领口袖边滚着玄色云纹,既显道家清静之气,又不失几分华贵。自雪域一路风尘,这身衣裳却纤尘不染,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泛着柔和的流光。 他并未直接入城,而是在城西的青羊宫附近寻了一处清静客栈住下。青羊宫乃是川西第一道观,始建于周,兴盛于唐,宫内现存老子降生台、八卦亭等古迹,香火鼎盛。赵清真打算以此地为据点,先行探查成都府一带的灵异传闻。 安顿停当,已是黄昏。赵清真信步出了客栈,沿着锦江漫步。江水在暮色中泛着暗金色的波光,两岸垂柳虽已落叶,枝条仍随风轻摆。远处城墙上传来戍卒换岗的号角声,悠长而苍凉。 行至万里桥头,忽见桥墩处围着一群人,议论纷纷。赵清真缓步上前,只见几个衙役打扮的人正从水中捞起一具尸首。那死者是个中年男子,身着绸缎棉袍,看样子是个商户。奇怪的是,尸体面色红润如生,双目微睁,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意,全然不似溺毙之人。 “这已是本月第三起了。”一个老衙役摇头叹息,“都是这般模样,死在水中却面带笑容,身上无伤无病。” 旁边一个道士打扮的老者捻须道:“贫道昨夜观星,见井宿晦暗,鬼星犯垣。此乃水魅作祟之兆啊。” 赵清真凝神细看那尸体,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寻常人或许看不出,但他以炼虚合道之境的神识探查,分明能感到死者眉心处残留着一缕极淡的黑色气息——那并非寻常妖气,而是带着某种阵法之力的印记。 “这位道长请了。”赵清真上前施礼,“不知死者皆是何处人士?可有关联?” 那老道士见赵清真气度不凡,忙还礼道:“道友有礼。据查,这三人皆是城西‘宝成号’的伙计,专做蜀锦生意。说来也怪,三人死前都曾去过城北的‘五块石’一带。” 五块石?赵清真心中一动。他记得路人提及,成都北郊曾有“五石成精,夜发幽光”的异闻。莫非与此有关? 正思忖间,忽听江心传来一阵诡异的歌声。那歌声缥缈难辨,似男似女,时如婴啼,时如鬼泣,用的是一种古老晦涩的蜀地方言,词意难明。众人闻声皆变色,几个胆小的百姓已开始往后退缩。 赵清真抬眼望去,暮色苍茫的江面上,隐约可见一团白影随波起伏。他双目微凝,瞳孔深处有混沌之色流转,已运起归墟慧眼。这一看之下,心中了然——那白影并非实体,而是一缕残魂执念,被某种力量禁锢在江心不得超生,正发出不甘的哀鸣。 “何方妖孽,敢在此作祟!”那老道士厉喝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叠黄符,口中念念有词,便要施法。 赵清真却伸手一拦:“道友且慢。此非寻常水鬼,乃是被人以邪术禁锢于此的枉死之魂。强行驱散,恐伤其根本,再难入轮回。” 说着,他缓步走向江边,蓝袍在晚风中微微飘动。众人见他举止从容,不由屏息凝神。只见赵清真立于岸边,并不施法念咒,只是对着江心那团白影,轻轻说了一句:“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执念已了,当归太虚。” 话音未落,他周身泛起一层淡淡的清光,那光并非刺目,却温润如水,缓缓漫向江面。归墟意境悄然展开,并非霸道地化去一切,而是如春风化雨,温柔地涤荡着那残魂中的怨念与禁锢。 江心的白影渐渐清晰,化作一个身着襦裙的年轻女子虚影。她对着赵清真盈盈一拜,眼中落下两行清泪,随即身形消散,化作点点荧光融入夜色。 歌声戛然而止。 岸边众人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来。那老道士更是激动得浑身颤抖,上前深施一礼:“道友真乃神仙手段!贫道青羊宫知客李守静,敢问道友仙乡何处,法号为何?” “贫道赵清真,云游之人罢了。”赵清真还礼,“方才之事,不过举手之劳。倒是李道长可知,这成都近来可还有其他异事?” 李守静神色凝重起来,将赵清真请至一旁,低声道:“不瞒赵道友,这半年多来,成都府怪事频发。除却这锦江溺亡案,城北五块石夜现幽光,城东望江楼时有女子夜泣,连蜀王府内都传出过‘铜佛夜汗’的奇闻。贫道与几位同修暗中查探,发现这些异象背后,似乎都隐约指向……” 他话未说完,忽听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但见一队身着赤红色戎装、外罩玄色比甲的骑士纵马而来,当先一人并未顶盔,而是戴着标志性的四平方顶巾(明代武官首服),身着饰有彪纹(明代武官常用纹样,低于麒麟、飞鱼)的锦绣战袍,腰佩狭长锋利的雁翎刀,面容冷峻,正是蜀王护卫千户卫默言。 卫默言勒马停住,目光如电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赵清真身上,拱手道:“敢问可是赵清真赵真人?蜀王殿下有请。” 赵清真微微一怔。他入蜀不过半日,蜀王朱椿如何得知他的行踪? 李守静低声解释道:“蜀王殿下素好道法,在青城山建有上清宫,常与修真之士往来。想必是殿下在道门中的耳目得知真人驾临。” 赵清真略一沉吟,点头道:“既如此,有劳卫千户引路。” 卫默言命人牵来一匹骏马,赵清真翻身上马,一行人在暮色中向蜀王府疾驰而去。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街道两旁商铺已陆续点起灯火,炊烟袅袅,这座千年古城在冬日黄昏中显得宁静而祥和。 然而赵清真却敏锐地感觉到,在这祥和表象之下,有一股隐晦的暗流正在涌动。锦江残魂、五块石幽光、望江楼夜泣……这些看似不相干的异象,在他心中渐渐串联起来。 行至蜀王府前,但见朱门高耸,石狮威严。府门上方悬挂着永乐皇帝御笔亲书的“蜀王府”金匾,在灯笼映照下熠熠生辉。卫默言下马通报,不多时,中门大开,一位身着杏黄道袍、头戴逍遥巾的老道士迎了出来。 这老道士须发皆白,面色红润,双目开阖间精光隐现,显然修为不浅。他见了赵清真,上下打量一番,眼中闪过惊异之色,随即展颜笑道:“贫道青城山上清宫主持张本源,奉蜀王殿下之命,特来迎接赵真人。真人远来辛苦,快请入内。” 赵清真还礼道:“张真人客气。”心中却是一动。张本源这个名字他有所耳闻,乃是青城山明代有数的高功,精于雷法,在川中道门地位尊崇。蜀王派此人亲迎,可见对其重视。 二人并肩入府,穿过重重院落。蜀王府占地极广,亭台楼阁错落有致,虽是王府建制,却处处透着道家的清雅韵味。廊庑间可见八卦图案,假山布局暗合九宫,连池中游鱼都按北斗之形成群。 行至一处名为“养心斋”的精舍前,张本源止步道:“殿下正在斋中相候,真人请。” 赵清真推门而入,但见室内陈设简朴,唯有蒲团数个、香案一张,墙上挂着老子出关图,案上供着一尊白玉老君像。香炉中青烟袅袅,散发着清心宁神的檀香。 蒲团上端坐一人,年约四十许,面容清癯,三缕长须垂胸,身着青色常服,头戴乌纱翼善冠,正是蜀献王朱椿。见赵清真进来,朱椿起身相迎,笑道:“久闻赵真人大名,今日得见,果然仙风道骨,不同凡俗。快请坐。” 赵清真施礼落座,不卑不亢道:“殿下谬赞。不知殿下召见贫道,所为何事?” 朱椿与张本源对视一眼,神色凝重起来:“真人想必已经察觉,近来成都府怪事频发。不瞒真人,本王自永乐八年于武担山(成都境内山脉)遇仙之后,便潜心道法,对天地气机变化略有感应。这半年来,蜀中地脉隐隐有异,似有邪阵暗布,汲取生灵精气。本王曾遣人多方查探,却始终不得要领。” “直到三日前。”朱椿从袖中取出一物,放在案上。 那是一面古旧的铜镜,镜背刻着繁复的云雷纹,正中镶嵌着一颗鸽卵大小的黑色宝石。镜面已有些模糊,但赵清真一眼看出,这镜子绝非寻常之物——其上流转的气息,竟与他在锦江边感受到的那缕黑色印记同源! “此镜乃是从五块石附近一处古墓中掘得。”张本源接口道,“发现时,镜旁有五具尸骸,摆成五星连珠之形,死状与锦江溺亡者一模一样。贫道以雷法试探,发现此镜能吸收法术之力。” 赵清真接过铜镜,指尖轻触镜面。刹那间,一股阴寒邪异的气息顺着手臂直冲识海,那气息中夹杂着无数凄厉的哀嚎与疯狂的呓语,仿佛要将他拖入无边地狱。 然而赵清真道心坚定如磐石,归墟意境自然流转,将那邪气尽数化去。他双目微闭,神识顺着镜中残留的因果线逆向追溯,眼前顿时浮现出一幕幕破碎的画面—— 深夜的五块石,五块巨大的黑色岩石在月光下泛着幽光,石身上刻满诡异的符文……地底深处,一个以尸骸和法器构筑的阵法正在缓缓运转,抽取着地脉之气……更远处,在川西的群山之中,类似的节点不止一处,它们彼此呼应,构成一个庞大无比的阵势…… 赵清真猛然睁眼,眼中混沌之色一闪而逝。 “如何?”朱椿关切问道。 赵清真缓缓放下铜镜,沉声道:“殿下所感不虚。蜀中确有邪阵暗布,此镜便是阵眼之一。若贫道所料不错,此阵规模之大,恐覆盖全川,其目的……”他顿了顿,一字一顿道,“是要以蜀中千万生灵为祭,行逆天之举。” 斋内一时寂静,唯有香炉青烟笔直上升。 张本源倒吸一口凉气:“覆盖全川的邪阵?何人能有如此大手笔?” 朱椿脸色铁青:“可有破解之法?” 赵清真沉吟道:“此阵节点众多,彼此勾连,牵一发而动全身。若要彻底破解,需先摸清所有阵眼所在,同时出手,方能一举功成。眼下当务之急,是查明此阵究竟有多少节点,又布置在何处。” 他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夜色:“殿下,张真人,此事非同小可。贫道需要查阅蜀中各地的地方志、异闻录,尤其是近年来的异常事件记载。同时,还请派人暗中查访,看各地是否有类似这面铜镜的法器出现。” 朱椿肃然道:“真人放心,本王这就下令,让各州县将相关卷宗悉数送来。张真人,你即刻返回青城山,联络川中各大道观佛寺,请诸位高真大德共商对策。” 张本源领命而去。 朱椿又看向赵清真,郑重一揖:“赵真人,蜀中百万生灵安危,系于此役。还请真人不吝援手,本王必倾力相助。” 赵清真还礼道:“斩妖除魔,本是修道之人本分。殿下放心,贫道既然遇上了,便不会袖手旁观。” 是夜,赵清真在蜀王府住下。他独坐静室,将那面铜镜置于面前,以归墟意境细细探查。镜中的邪阵之力虽然阴毒,却也在归墟之道的化归范围内。他尝试着将一缕归墟真元注入镜中,那黑色宝石顿时剧烈震颤,散发出抗拒的光芒。 然而归墟真元何等玄妙,任那邪力如何挣扎,终究被一点点化去,镜面上的黑气渐渐淡去。当最后一丝邪气消散时,镜背的云雷纹突然亮起柔和的白光,那颗黑色宝石也褪去污浊,露出晶莹剔透的本相——竟是一颗罕见的“破妄石”,有照见虚妄、破除幻术之效。 “原来本是正道法器,被邪术污染至此。”赵清真轻叹一声,将净化后的铜镜收起。这镜子现在倒是件不错的宝物,或许日后有用。 接下来的数日,蜀王府的书房中堆满了从各州县送来的卷宗。赵清真埋首其中,以神识快速浏览,将有用的信息一一提取归类。李守静也从青羊宫调来不少道教典籍相助。 随着查阅的深入,一个庞大的阴谋渐渐浮出水面。 从卷宗记载来看,自永乐十二年始,蜀中各地便陆续出现异常: 夔州府瞿塘峡有“铁棺渗血”,后发现汉代青铜钺;重庆府佛图关每逢甲子年谷雨现“阴兵行军”,关墙下叠压三代兵器残骸;叙州府僰人悬棺夜发箭啸,棺内暗藏青铜机弩;松潘卫雪宝顶有“蓝肤雪女”出没,雪崩处露出唐代鎏金佛像…… 这些看似互不相干的事件,在赵清真的归墟慧眼审视下,都隐约指向同一个源头——那覆盖全川的邪阵。每个异常事件的发生地,很可能就是阵法的一个节点。 更让赵清真在意的是,卷宗中还零星记载了一些特殊人物的行踪: 永乐六年,有道人张三丰现身瞿塘峡,以桃木剑刻符镇蛟;永乐八年,蜀王朱椿在武担山遇蓑衣老叟弈棋;永乐十二年,青城山后山“野狐祠”被焚,得人皮《道德经》;同年,盲相士周岐元准确预警特大洪峰…… 这些高真异士的出现,恐怕不是偶然。 这一日,赵清真正在整理潼川府的卷宗,忽听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卫默言推门而入,神色凝重:“赵真人,刚收到急报,嘉定州(今乐山)凌云寺出事了。” “何事?” “寺中那尊唐代弥勒大佛,昨日深夜忽然流泪,泪痕呈暗红色,腥臭扑鼻。寺僧清洗时,发现佛眼中嵌着一枚黑色骨钉。”卫默言递上一枚用绸布包裹的物件。 赵清真接过打开,只见那是一枚三寸长的骨钉,通体漆黑,表面刻满细密的符文,散发出的邪气与铜镜同源,却更加精纯霸道。 “又是阵眼之物。”赵清真脸色一沉,“看来对方加快了动作。卫千户,立即派人前往凌云寺,保护现场,莫让任何人触碰此物。贫道要亲自走一趟。” “末将这就去安排。” 赵清真收起骨钉,起身走到窗前。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入,在他蓝色的道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蜀中的局势,比他预想的还要严峻。这邪阵的布局者,所图恐怕不仅仅是蜀中生灵那么简单。 难道又是魔教? 赵清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波澜。无论如何,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查明此阵全貌,找到破阵之法。 他转身走向书案,提笔写下一封信。信是写给张本源的,请他联络川中所有道门佛寺的高人,于腊月初八在青城山聚会,共商破阵大计。 写完信,赵清真唤来李守静,将信交给他:“李道长,劳烦你亲自跑一趟青城山,将此信交予张真人。记住,事关重大,务必亲自送达。” 李守静郑重接过:“真人放心,贫道必不辱命。” 待李守静离去,赵清真也收拾行装,准备前往嘉定州。临行前,他去向蜀王辞行。 朱椿在书房接见了他,屏退左右后,从暗格中取出一方玉盒,推到赵清真面前:“赵真人此去凶险,本王无以为助,唯有此物,或可防身。” 赵清真打开玉盒,只见盒中铺着红色丝绒,上面静静躺着一柄三寸长的玉剑。剑身晶莹剔透,内有云气流转,剑柄刻着两个古篆:“诛邪”。 “此剑名为‘太乙诛邪’,乃本王当年在武担山遇仙时,那位老仙人所赠。”朱椿道,“仙人曾说,此剑非金非铁,乃天地正气所凝,专克邪魔外道。可惜本王修为浅薄,无法驾驭。今日赠予真人,望能助真人一臂之力。” 赵清真能感觉到玉剑中蕴含的磅礴正气,与他的归墟之道隐隐呼应。这确实是一件难得的宝物。 “殿下厚赠,贫道拜领。”赵清真也不推辞,将玉剑收起,“殿下放心,贫道必竭尽全力,护蜀中安宁。” 离开蜀王府时,已是午后。冬日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锦官城的街巷上,贩夫走卒往来穿梭,孩童在巷口追逐嬉戏,一切都显得平静而祥和。 然而赵清真知道,这祥和之下,暗流已开始汹涌。 他翻身上马,卫默言率一队护卫相随,一行人出了北门,沿着官道向嘉定州疾驰而去。蓝色道袍在风中猎猎作响,袍袖上的北斗七星纹样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银光。 此行,便是要揭开那覆盖全川的邪阵之谜的第一层面纱…… 第一百九十三章 佛泪阵踪 嘉定州,古称嘉州,地处岷江、青衣江、大渡河三江汇流之处。赵清真与卫默言一行快马加鞭,三日间穿越成都平原,沿岷江南下,至第四日午时,远远已见凌云、乌尤二山巍峨身影矗立江畔。 时值冬月,江水碧绿如带,山色苍翠依旧。凌云山临江一侧的崖壁上,那尊始凿于唐开元年间的弥勒大佛端坐江畔,高逾二十丈,头与山齐,足踏大江,宝相庄严。然而此刻,佛面上两道暗红色的泪痕自眼角蜿蜒而下,在青灰色的石壁上显得格外刺目。 赵清真勒马江边,仰观大佛,眉头微蹙。以他炼虚合道之境的神识感应,整座凌云山都笼罩在一股若有若无的邪异气息中。那气息并非弥漫全山,而是自大佛处散发开来,与山势地脉隐隐勾连,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赵真人,前方便是凌云寺。”卫默言指着山道,“末将已先行派人封锁山路,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赵清真点头,翻身下马:“卫千户,你带人在此等候,贫道先上去查探。” “真人小心。” 赵清真沿着石阶缓步而上。这凌云寺乃唐代海通禅师所建,迄今已有六百余年,殿宇依山而筑,层层叠叠。许是出了异事,寺中香客寥寥,偶见僧人匆匆走过,脸上皆带着不安之色。 行至大佛阁前,早有两位老僧在此等候。为首者身披赤金袈裟,手持九环锡杖,正是凌云寺方丈慧明大师。见赵清真到来,慧明合十施礼:“阿弥陀佛,老衲慧明,恭迎赵真人。蜀王殿下已有书信前来,言真人道法通玄,必能解此厄难。” 赵清真还礼:“大师客气。不知大佛流泪之事,始自何时?其间可还有其他异象?” 慧明引赵清真入阁,阁内已无闲杂僧人。他指着窗外大佛道:“三日前子夜,守夜僧忽闻佛阁中有呜咽之声,出外查看,便见大佛双目垂下血泪。初时只是细流,至昨日已成这般模样。”顿了顿,又道,“更奇的是,大佛流泪之后,寺中历代高僧舍利塔,夜间皆有佛光自现,似在示警。” “舍利塔也有异象?”赵清真心中一动,“可否带贫道一观?” 慧明点头,引着赵清真绕至后山塔林。只见数十座石塔错落林间,塔身多有苔痕,显是年代久远。此刻虽是白昼,赵清真运起归墟慧眼看去,果见每座塔顶都隐隐有金光流转,那金光中带着佛门特有的祥和之力,却在边缘处与山中邪气相互消磨,发出凡人不可闻的滋滋声响。 “佛门舍利,感应邪祟,自发护寺。”赵清真沉吟道,“看来这山中邪阵,已到了不容忽视的地步。” 赵清真从袖中取出一个檀木盒,打开后,正是卫默言此前送去成都的那枚黑色骨钉。此时近距离观看,赵清真看得更加真切——骨钉长约三寸,通体漆黑如墨,表面刻满细密符文,那些符文并非中原道篆佛咒,而是一种扭曲怪异的文字,隐隐透着蛮荒古老的气息。 赵清真并未直接触碰,而是以归墟真元包裹手掌,隔空摄起骨钉。骨钉入手冰凉,一股阴寒邪力顺着手臂经脉直冲而上,欲要侵入识海。 “哼!”赵清真轻哼一声,归墟意境流转,那邪力如冰雪遇阳,瞬间消融。他闭目凝神,神识顺着骨钉中残留的因果线逆向追溯。 这一次,他看到的画面更加清晰: 深夜的凌云山,一个黑影悄然潜入大佛阁。那人身着黑袍,面容模糊,手中持着这枚骨钉,口中念诵着晦涩咒语。骨钉在咒语催动下,化作一道黑光,直射大佛左眼。就在骨钉没入石壁的刹那,整个凌云山的地脉都微微一震,一股无形的力量自大佛处散发开来,与远处某个方位遥相呼应…… 画面破碎,赵清真睁开眼,眼中寒光一闪。 “如何?”慧明关切问道。 “确是邪阵节点无疑。”赵清真沉声道,“而且,此节点与其他节点已形成呼应之势。若贫道所料不差,蜀中类似的节点至少还有八处,分别对应九宫方位。” “九处?”慧明脸色一变,“那岂不是……” “不错,九为数之极。若九处节点全部激活,便可布成‘九幽噬灵大阵’。”赵清真缓缓道,“此阵一旦成型,便可源源不断抽取蜀中生灵精气,滋养阵眼之物。届时,莫说凌云寺,便是整个嘉定州,都将化为死地。” 慧明倒吸一口凉气,手中锡杖微微颤动:“这……这可如何是好?” 赵清真将骨钉收回盒中,道:“当务之急,是先拔除此处节点。不过此钉已与大佛、山势、地脉融为一体,可以拔出但不能损毁,损毁骨钉恐伤及大佛根本,甚至可能引发地脉动荡。需寻一法,既能破阵,又不损佛身。” 他走到窗边,远眺三江汇流的壮阔景象。岷江、青衣江、大渡河在此交汇,水势浩荡,气机磅礴。忽然,赵清真心中一动。 “大师,寺中可有记载当年海通禅师凿刻大佛时的典籍?” 慧明略一思索:“有!寺中藏经阁存有《开元造佛记》手卷,乃海通禅师亲笔所书,详细记载了造佛始末。真人请随我来。” 二人来到藏经阁,慧明从密室中取出一卷泛黄的绢书。赵清真展开细看,但见字迹苍劲有力,记载着海通禅师为镇三江水患,发愿凿刻大佛的经过。其中有一段文字引起了他的注意: “……江水湍急,常有蛟龙作祟。贫僧夜观天象,见北斗指巽,遂于佛心处暗藏‘镇水圭’,引北斗星力,汇三江之水,以镇妖氛。圭长三尺三寸,色如青玉,上刻‘禹王镇水符’……” “镇水圭!”赵清真眼中一亮,“大师,这镇水圭可还在佛身之中?” 慧明摇头:“此事只记载于此卷,历代方丈口口相传,却从未有人见过实物。老衲本以为只是传说……” “非也。”赵清真合上绢书,“若贫道所料不错,这镇水圭确实存在,而且就在大佛心脏位置。海通禅师以圭为引,布下了一个镇水法阵,借北斗星力与三江水势,镇压水患。这也是为何六百年来,三江汇流处少有重大水灾之故。” 他走到窗前,指着大佛道:“那邪道将骨钉打入大佛左眼,正是为了污损镇水圭,破坏此法阵。一旦法阵被破,三江水势失控,便可借水行之力,加速邪阵运转。” 慧明恍然:“原来如此!那……那该如何是好?” 赵清真沉吟片刻:“要破此局,需内外兼修。对外,需净化骨钉邪气,切断其与外界节点的联系;对内,需激活镇水圭,重整镇水法阵。只是……”他看向慧明,“要激活镇水圭,需以精纯佛力为引。大师修为虽高,但恐独力难支。” 慧明肃然道:“老衲可召集全寺僧众,共诵《金刚经》,以全寺佛力相助。” 赵清真却摇头:“不够。镇水圭沉寂六百年,非大法力不能唤醒。需寻一位佛门大德,以神通沟通圭中灵性。”他顿了顿,“听闻峨眉山万年寺有位普贤大师,精修《华严》,已得‘海印三昧’,或可请他一助。” “普贤师叔?”慧明眼中闪过喜色,“不错!普贤师叔乃我师叔祖,三十年前闭关万年寺,据说已修成金身。若能请他出山,必能成功!” 赵清真点头:“事不宜迟,请大师即刻修书,贫道派人送往峨眉。在此期间,贫道先设法稳住此处局势,防止邪阵进一步扩张。” 慧明当即取来纸笔,修书一封,详述缘由。赵清真唤来卫默言,命他派人快马赶往峨眉山。 送走信使,赵清真回到大佛阁。他让慧明清退闲杂人等,自己则在阁中盘膝坐下,将那枚黑色骨钉置于面前。 这一次,他要彻底探查骨钉中的秘密。 归墟意境展开,赵清真神识如丝如缕,缓缓渗入骨钉深处。那骨钉看似只有三寸,内中却别有乾坤——无数细密的符文构成了一个微缩的阵法空间,空间中央,囚禁着一缕残破的魂魄。 那魂魄已十分虚弱,形态模糊,但从残存的衣着打扮来看,应是个年轻女子。她双目空洞,口中反复念叨着两个字:“回家……回家……” 赵清真心中一叹,以归墟真元化作温和的暖流,缓缓滋养那缕残魂。随着真元注入,残魂渐渐凝实了些,空洞的眼中也恢复了一丝神采。 “姑娘,你是何人?何以被困于此?”赵清真以神念传音。 那女子魂魄怔了怔,看向赵清真,眼中突然涌出泪水——那是魂魄之泪,晶莹如露:“我……我是嘉定州人氏,姓林,名婉儿。三年前……三年前被一个黑袍道人掳去,他说……他说要借我纯阴之体,炼制什么‘阵灵’……” 林婉儿断断续续诉说着。原来三年前的中元节,她与女伴夜游观灯,途中遇一道人,那道人以妖法迷晕众人,独将她掳至深山。在山中一处洞窟里,她看到九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女被囚禁,每日被喂食古怪药物,听那道人念诵邪经。 “三个月后……第一个姐妹死了,她的魂魄被抽出来,炼入一枚骨钉。”林婉儿的声音颤抖,“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直到上月,轮到了我。那道人说,九枚‘阴魂钉’已成,要分置九处,布成什么‘九子母噬魂大阵’……” 九子母噬魂大阵!赵清真心中一凛。此阵比九幽噬灵大阵更为恶毒,需以九名纯阴命格的少女为祭,炼成九枚阴魂钉,再以这些少女的至亲之血为引,激活阵法。一旦阵成,可千里摄魂,吞食生人精气,威力无穷。 “姑娘可知那道人样貌?他将其他骨钉置于何处?”赵清真追问。 林婉儿努力回忆:“那道人总是黑袍蒙面,看不清面容,只记得他左手只有四指,小指缺失。他说话带着川东口音……至于其他骨钉,我只听他说过,要放在‘水眼’、‘山心’、‘龙脉’等处……具体的,我就不清楚了。” 四指道人,川东口音。赵清真记下这个线索,又问道:“姑娘可还记得被掳之处的特征?” “那山洞……洞中有地下河,水声很大。洞顶垂着很多钟乳石,其中一根特别大,像倒悬的宝剑。洞口朝东,早上能看到日出……”林婉儿说着,魂魄又有些涣散。 赵清真知道她魂魄受损严重,不宜再多问,便道:“姑娘放心,贫道必为你讨回公道。现在你先在此安心静养,待贫道破阵之后,便送你入轮回。” 说着,他取出一枚温玉,以归墟真元在其中开辟出一方小小的清净空间,将林婉儿的魂魄引入其中温养。 做完这些,赵清真收起骨钉,走出佛阁。慧明正在阁外等候,见他出来,忙问:“真人可有所获?” 赵清真将九子母噬魂大阵之事简要说了一遍,慧明听得面色发白,连念佛号。 “此事背后,恐有极大阴谋。”赵清真望向东方,“那四指道人,或许只是执行者。真正的幕后主使,所图绝非一州一府。” 正说着,忽听山下传来喧哗之声。卫默言匆匆上来禀报:“赵真人,山下来了一群人,说是嘉定州士绅,听闻大佛流泪,特来进香祈福。末将已按真人吩咐封锁山路,但他们执意要上山,与守卫发生了争执。” 赵清真与慧明对视一眼,下山查看。只见山门处聚集了二三十人,为首的是个富态的中年男子,身着绸缎棉袍,头戴貂皮暖帽,正是嘉定州有名的盐商刘员外。 刘员外见慧明和赵清真下来,忙上前施礼:“慧明大师,刘某听说大佛显灵,特携家人前来进香,祈求平安。这些军爷却拦住去路,说是封山,不知是何道理?” 慧明合十道:“阿弥陀佛,刘施主有心了。只是近日寺中确有要事,暂不接待香客,还请施主见谅。” 刘员外却不罢休:“大师,刘某可是年年捐香油钱的。如今大佛流泪,乃是大事,我等信众岂能袖手旁观?”他身后众人也纷纷附和。 赵清真冷眼旁观,忽然注意到刘员外身后一个年轻女子。那女子约莫二八年华,身着翠绿袄裙,容貌清秀,但面色苍白,眼神躲闪,紧紧抓着身旁老妇人的衣袖,似是十分恐惧。 更让赵清真正在意的是,这女子眉心隐隐有一道黑气,与骨钉中的邪气同源,只是极为淡薄,常人难以察觉。 “姑娘可是姓林?”赵清真忽然开口。 那女子吓了一跳,抬头看向赵清真,眼中闪过一丝惊疑:“道……道长如何知晓?” 刘员外皱眉道:“这是小女刘玉儿,道长认错人了。” 赵清真却不理会他,继续对那女子道:“姑娘三年前,可曾走失一位姐妹,名叫林婉儿?” 此言一出,刘玉儿脸色大变,踉跄后退两步,险些摔倒。刘员外也变了脸色:“你……你胡说什么!” 赵清真心中已有了猜测。他缓步上前,目光如电直视刘员外:“刘施主,令爱眉心的‘子母连心咒’,是从何而来?” “什么咒不咒的,我不知道!”刘员外色厉内荏,“慧明大师,你这客人好生无礼!” 慧明也看出端倪,沉声道:“刘施主,事关重大,还望实言相告。这位赵真人乃蜀王贵客,道法通玄,既看出问题,必非虚言。” 刘员外额头冒汗,眼神闪烁。他身后一个老妇人——刘玉儿的母亲忽然哭出声来:“老爷,事到如今,您就说了吧!玉儿这样,我看着心疼啊!” 刘员外长叹一声,仿佛瞬间老了十岁:“罢了罢了……三年前,玉儿的表姐婉儿确实失踪了。当时玉儿也在场,回来后便得了怪病,时哭时笑,夜里总说梦见婉儿在叫她。我们请了无数大夫、道士,都看不出所以然。直到去年,来了一个黑袍道人,说能治玉儿的病……” “那道人可是左手缺一小指?”赵清真问。 刘员外一惊:“道长如何得知?那道人左手确实只有四指。他说玉儿是被冤魂缠身,需做法事驱邪。我们病急乱投医,便答应了。法事做了三天三夜,最后那道人取出一枚黑色骨钉,说是‘镇魂钉’,钉在玉儿床头,说是能镇住冤魂。” “愚蠢!”赵清真喝道,“那并非镇魂钉,而是子母钉中的‘母钉’!他以你女儿精血为引,将她的魂魄与那林婉儿的魂魄连在一起,一面抽取她的精气滋养骨钉,一面以她为坐标,监视你们一家!若非今日被贫道撞破,不出三月,你女儿必精气枯竭而亡!” 刘员外一家听得面如土色,刘玉儿更是瘫软在地,嘤嘤哭泣。 “那道人现在何处?”赵清真追问。 “法事做完后,他说要去青城山访友,便离开了。”刘员外颤声道,“临行前还说,若玉儿病情反复,可去青城山寻他。” 青城山!赵清真眼中寒光一闪。果然是那里。 他取出一张黄符,以指代笔,凌空画了一道“破邪安神符”,符成之时,金光一闪,没入刘玉儿眉心。那缕黑气遇到金光,如汤沃雪,瞬间消散。 刘玉儿身子一颤,长出一口气,苍白的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她对着赵清真盈盈下拜:“多谢道长救命之恩。” 赵清真扶起她,对刘员外道:“令爱体内邪咒已除,好生调养便可恢复。只是那道人恐还会回来查探,你们一家近日最好闭门谢客,莫要声张。” 刘员外千恩万谢,带着家人下山去了。 慧明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忧心忡忡:“真人,看来此事牵连甚广。那道人将母钉置于刘家,显然是为了监控嘉定州动向。如此周密布置,所图非小啊。” 赵清真点头:“如今看来,这九子母噬魂大阵,只是表象。真正的杀招,恐怕还在后头。”他望向青城山方向,“待普贤大师到来,解决此处节点后,贫道须得往青城山一行了。” 当夜,赵清真独坐大佛阁,静待普贤大师。子时三刻,忽听窗外传来破空之声。他推窗看去,但见一道金光自西南而来,落在凌云寺山门处。 赵清真起身相迎。来者是个白眉老僧,身披灰色袈裟,手持一串乌木念珠,面容清癯,双目却清澈如婴,正是峨眉山万年寺的普贤大师。 “阿弥陀佛,老衲普贤,奉蜀王与慧明师侄之请,特来相助。”普贤合十施礼,声音平和,却似有梵音相随。 赵清真还礼:“有劳大师远来。事态紧急,贫道便长话短说了。” 他将九子母噬魂大阵、四指道人、镇水圭等事一一告知。普贤听得面色凝重,待赵清真说完,沉吟道:“此事果然非同小可。那镇水圭沉寂六百年,要重新激活,需借三江水势与北斗星力。今夜丑时,北斗指巽,正是最佳时机。” 二人来到大佛阁顶层。慧明已率领全寺僧众在阁外广场列阵,共诵《华严经》。梵音阵阵,佛光隐隐,与山间邪气形成对峙。 丑时将至,赵清真与普贤并肩立于窗前。大佛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庄严,但那两道血泪痕却破坏了这份庄严,透着一股诡异。 “大师,贫道负责切断骨钉与外界联系,净化其中邪气。”赵清真取出黑色骨钉,“激活镇水圭,便拜托大师了。” 普贤点头,盘膝坐下,双手结“海印三昧印”,口中开始诵念《华严经》中的“入法界品”。随着经文响起,他周身泛起柔和的金光,那金光越来越盛,最终化作一道光柱,直冲云霄。 赵清真也不怠慢,归墟意境展开,将骨钉置于掌心。归墟真元如潮水般涌入骨钉,开始涤荡其中的邪阵符文。骨钉剧烈震颤,发出尖锐的鸣响,黑气从中涌出,化作无数狰狞鬼脸,向赵清真扑来。 “破!”赵清真轻喝一声,归墟真元化作万千细丝,将那些鬼脸一一绞碎。与此同时,他分出一缕神识,沟通林婉儿的残魂:“姑娘,时机已到,贫道送你入轮回。来世,当有善报。” 温玉中的林婉儿魂魄盈盈下拜,随即化作一道白光,投入虚空之中。 就在骨钉中最后一丝邪气被化去的刹那,普贤大师的诵经声陡然高亢。但见夜空之中,北斗七星大放光明,七道星力如银瀑般倾泻而下,注入大佛心脏位置。 大佛微微一震,佛身内部传出低沉的轰鸣声。那两道血泪痕开始变淡,最终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佛心处透出的青色光华——那是镇水圭被激活的征兆! 青光越来越盛,与北斗星力、三江水势交织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光罩,将整个凌云山笼罩其中。山中邪气遇到这光罩,迅速溃散。 光罩持续了一炷香时间,方才渐渐隐去。大佛恢复了往日的庄严,甚至比以往更多了几分灵动之气。 普贤大师收功起身,面色有些疲惫,眼中却带着欣慰:“幸不辱命。镇水圭已重新激活,此处的邪阵节点算是破了。” 赵清真将净化后的骨钉递给普贤:“此钉材质特殊,虽被邪法污染,本质仍是灵骨。大师可带回峨眉,以佛法温养,或可炼成护法法器。” 普贤接过,点头道:“善。老衲观此骨,似有千年道行,应是某种灵兽遗骨。那邪道以此布阵,倒是暴殄天物了。” 此时慧明带着众僧进来,见大佛恢复如初,皆是欢喜,齐声念佛。 赵清真却道:“此处节点虽破,但还有八处。而且,幕后主使尚未现身。”他对普贤道,“大师,贫道明日便启程前往青城山。峨眉与青城同气连枝,还望大师回去后,联络川中各派,早做准备。” 普贤肃然道:“真人放心。老衲这就返回峨眉,禀明方丈,召集川中佛门同道,共御邪魔。” 二人又商议了一番细节,直至东方既白。 次日清晨,赵清真辞别慧明与普贤,与卫默言一行离开凌云寺。临行前,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尊重焕生机的大佛。 三江依旧奔腾,青山不改颜色。但赵清真知道,一场席卷蜀中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下一站,青城山。 第一百九十四章 狐迹魔影 离开嘉定州凌云寺,赵清真与卫默言一行人找到刘员外的住处。赵清真拔下刘玉儿床头的骨钉,化去骨钉魔气,当即督促刘员外一家变卖家产,移居外地,以免四指道人派人来报复灭口。然后,赵清真等人沿岷江西岸官道北上。时值冬月,蜀中天气阴湿,江面上常笼罩着薄雾,两岸山色在雾中若隐若现,平添几分神秘。 行至彭山县境内,卫默言指着前方一座笼罩在云雾中的巍峨山影道:“赵真人,前方便是青城山了。此山素有‘青城天下幽’之美誉,自东汉张道陵天师在此创立天师道以来,便是道教圣地。山中宫观林立,高真辈出。” 赵清真抬眼望去,但见群山环抱,峰峦叠翠,果然幽深静谧。他心中却无半点游览之意——据刘员外所言,那四指道人最后便是往青城山方向去了。此山既是道教圣地,又是邪阵可能的核心区域,其中不知隐藏着多少秘密。 “卫千户,你可知青城山中,有哪些宫观可能与那四指道人有关?”赵清真问道。 卫默言思索片刻:“青城山宫观众多,最有名的当属建福宫、上清宫、天师洞、老君阁等。张本源真人主持的上清宫乃蜀王捐建,香火最盛。不过……”他压低了声音,“末将曾听一些老辈人说,青城后山深处,还有些不为人知的野庙狐祠,常有精怪出没。前朝笔记中记载,永乐年间青城后山便有‘野狐聚修,幻化人形’的传闻。” 赵清真心中一动。他想起了在《成都府志》中瞥见的一条记载:“青城后山有狐祠,夜现白衣秀士与人辩经……”莫非这狐精之事,也与邪阵有关? 正思忖间,忽听前方传来一阵喧哗。但见官道旁聚集了不少百姓,围着一棵老槐树指指点点。赵清真向卫默言使了个眼色,二人下马上前查看。 走近了才看清,那槐树下倒着三具尸首,皆是青年男子,衣着普通,似是行商或农夫。奇怪的是,三人面色红润,嘴角带笑,与锦江边那些溺亡者死状一模一样。 一个老丈颤声道:“作孽啊……这已是本月第七起了。都是这般死法,查不出病因,官府只说暴毙。可哪有一连七人暴毙,还都面带笑容的?” 赵清真蹲下身,以归墟慧眼细察。果然,三人眉心皆有一缕极淡的黑气,与凌云寺骨钉上的邪气同源,只是更加微弱。他伸手按在其中一具尸首的额头上,闭目感应。 刹那间,一幕画面浮现在脑海:深夜的山道,三个青年结伴而行。忽然前方雾中现出一个白衣女子,身姿窈窕,面容模糊。女子向他们招手,口中唱着缥缈的歌谣。三人如同中了魔咒,痴痴地跟着女子走入雾中,随后便是一阵天旋地转,再无知觉…… “狐魅摄魂。”赵清真睁开眼,沉声道。 卫默言脸色一变:“真人的意思是……” “青城山的狐精,恐已被.人.操控,成了那邪阵收集生魂的工具。”赵清真起身,对周围百姓道,“诸位乡亲,近日莫要夜行,尤其莫要跟随陌生女子入山。此非寻常案件,乃妖物作祟。” 百姓们听得面如土色,纷纷散去。 卫默言低声道:“真人,此事要不要报知当地官府?” 赵清真摇头:“寻常衙役对付不了这等妖物,反会打草惊蛇。我们暗中查访便是。”他望向青城山方向,“看来,得先去会会那青城狐魅了。” 二人商议已定,决定兵分两路。卫默言带人前往青城前山的上清宫,联络张本源真人,查探四指道人行踪;赵清真则独往后山,寻那狐祠踪迹。 临别前,卫默言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真人,此乃蜀王府通行令牌,青城山各宫观皆识得。若有需要,可凭此调遣山中道士相助。” 赵清真收下令牌,又嘱咐道:“卫千户此去也需小心。那四指道人能在蜀王眼皮底下布阵,必有内应。上清宫中,未必干净。” 卫默言凛然应诺,带人往建福宫方向去了。 赵清真目送他们远去,转身步入通往青城后山的林间小道。这条路人迹罕至,石阶上布满青苔,两旁古木参天,藤萝缠绕,果然幽深。 行至半山,天色渐暗。冬日山中的夜晚来得格外早,不过申时三刻,林间已是暮色沉沉。山风穿林而过,发出呜咽之声,似人低泣。 赵清真不疾不徐,循着山势而行。他放开神识,感应着山中气机变化。青城山不愧是道教名山,地脉灵气充沛,处处可见前人布设的阵法痕迹。然而在这些正道阵法之间,却掺杂着一缕缕不和谐的邪气——那正是万魔朝宗大阵的节点之力,九子母噬魂大阵邪气都是单一的,看来九子母噬魂大阵只是为了摄取生魂,为万魔朝宗大阵提供养料。 越往后山深处,邪气越浓。至一处名为“掷笔槽”的险要之地时,赵清真忽然停步。 掷笔槽乃是一道深涧,相传为张天师降魔时掷笔所化,两岸峭壁如削,深不见底。此刻,涧底正隐隐传来女子歌声,缥缈凄婉,用的是一种古老的蜀地方言: “月出皎兮,劳心悄兮……山有木兮,木有枝兮……” 歌声在深涧中回荡,带着勾魂摄魄的魔力。寻常人听了,只怕会情不自禁循声而去,失足坠涧。 赵清真却不为所动,朗声道:“何方道友在此清修?贫道赵清真,特来拜访。” 歌声戛然而止。片刻后,涧底飘起一团白雾,雾中隐约可见一个白衣身影。那身影缓缓上升,落在赵清真对面三丈外的崖石上。 月光下看得分明,那是个极美的女子,身着素白襦裙,长发及腰,眉目如画。只是她身后拖着三条毛茸茸的白色狐尾,暴露了非人之身。 女子打量着赵清真,眼中闪过一丝惊异:“道长好定力,竟不受我‘狐歌’所惑。不知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赵清真拱手道:“贫道为近日山下行商暴毙案而来。听闻青城后山有狐仙清修,特来请教,可知是何方妖物作祟?” 狐女神色微变,随即掩口轻笑:“道长说笑了。妾身在此修行三百年,从未害人性命。那些凡人暴毙,与妾身何干?” “贫道并未说是道友所为。”赵清真目光如电,“只是道友既居此山,当知山中动静。近日可有不速之客入山?可有人在此布设邪阵?” 狐女闻言,笑容渐渐收敛。她沉默片刻,轻叹一声:“道长既问,妾身也不敢隐瞒。月前,确有一黑袍道人入后山,在‘野狐祠’旧址布设阵法。那道人左手缺一小指,手段狠辣,妾身不敢靠近。” 四指道人!果然在此。 “道友可知他布的是何阵法?目的何在?” 狐女摇头:“那阵法诡谲,妾身看不明白。只知阵法成时,山中阴气大盛,许多沉寂多年的孤魂野鬼都被唤醒。那道人又以秘法操控了几个修为浅薄的同族,命她们下山摄取生魂……”她顿了顿,眼中露出哀色,“其中便有妾身的妹妹,小字素素。她道行不足,被那道人以‘控魂咒’制住,身不由己。前几日她偷偷回来,说那道人要炼什么‘万魔朝宗大阵’,需集齐九千九百九十九个生魂……” 九千九百九十九个生魂!赵清真心中一凛。如此规模,已不是寻常邪阵,而是足以撼动一省气运的滔天恶法。 “道友可知那阵眼在何处?那道人现在又在何处?” 狐女指向后山深处:“阵眼应在‘鬼城山’一带。那里自古便是乱葬岗,阴气最重。至于那道人……”她迟疑道,“三日前他离开后山,似是往‘天师洞’方向去了。不过这只是妾身猜测,做不得准。” 天师洞?赵清真眉头微蹙。天师洞是青城山核心宫观之一,供奉张道陵天师,香火鼎盛。那邪道敢去那里,要么是胆大包天,要么是……天师洞中也有问题。 “多谢道友相告。”赵清真从怀中取出一张黄符,以指代笔,凌空画了一道“清心破妄符”,递给狐女,“此符可暂保灵台清明,抵御邪咒。道友若见令妹,可将此符贴在她眉心,或可暂时压制控魂咒。” 狐女接过符箓,盈盈下拜:“多谢道长。若道长能救回素素,妾身必结草衔环以报。” 赵清真摆手:“降妖除魔,本是分内之事。只是还有一事请教——道友在此修行多年,可知这青城山中,可有什么上古遗迹,或是镇压着什么厉害妖魔?” 狐女思索良久,忽然想起什么:“要说上古遗迹……妾身曾听祖辈说过,青城山深处有处‘禹王碑’,据说是大禹治水时所立,镇压着岷江水脉。但具体在何处,无人知晓。至于镇压的妖魔……”她压低声音,“传说张天师当年在青城山降服六大魔王、八部鬼帅后,将其魂魄封于山中某处,以镇山石压之。但这些只是传说,真假难辨。” 禹王碑、镇山石……赵清真将这些信息记在心中。万魔朝宗大阵要汇聚万魔之力,很可能就是要解开这些上古封印,释放被镇压的妖魔。 辞别狐女,赵清真继续深入后山。越往深处,山路越险,林木越密。至子夜时分,他终于来到了狐女所说的“鬼城山”。 此地果然阴气森森。虽名为山,实则是一片怪石嶙峋的丘陵,其间散布着无数坟茔,有新有旧,有的墓碑已风化难辨。夜风过处,磷火点点,如同鬼眼。 赵清真运起归墟慧眼,只见整片山域被一层浓郁的黑气笼罩。黑气之中,无数冤魂厉鬼游荡,发出无声的哀嚎。而在丘陵中央,一座新立的法坛赫然在目。 法坛以青石垒成,高约丈许,坛面刻满血色符文。坛周围插着九面黑色幡旗,旗上绘着狰狞鬼面。坛心处,供奉着一尊三头六臂的邪神像,神像前摆放着九盏油灯,灯焰竟是诡异的绿色。 “九幽摄魂坛。”赵清真认出了这邪法。此坛能吸引方圆百里内的孤魂野鬼,将其禁锢炼化,是布置万魔朝宗大阵的重要节点。 他正欲上前破坛,忽听身后传来破空之声。三道人影从天而降,落在法坛前,挡住了去路。 来者皆着黑袍,面戴青铜鬼面,只露出双眼。为首一人身形高大,声音沙哑:“何方道人,敢闯禁地!” 赵清真扫视三人,发现他们气息阴邪,修为不弱,都在炼气化神中期左右。更让他注意的是,三人腰间都挂着一枚黑色令牌,令牌上刻着一个狰狞的鬼首。 “贫道赵清真,特来破此邪坛。”赵清真淡然道,“尔等助纣为虐,布设此等伤天害理之阵,不怕天谴吗?” 那高大黑袍人冷笑:“天谴?我等奉‘魔教圣主’之命,布设万魔朝宗大阵,正是要逆天改命,成就无上大道!你这道人不知死活,今日便让你成为阵中第九千九百九十八个生魂!” 话音未落,三人同时出手。高大黑袍人祭出一面黑色幡旗,旗展处,阴风怒号,无数厉鬼从中涌出,扑向赵清真。左侧黑袍人双手结印,地面裂开,伸出无数白骨手臂,抓向赵清真双足。右侧黑袍人则张口喷出三道黑气,黑气中隐现毒虫幻影,噬咬而来。 “米粒之珠,也放光华?”赵清真不闪不避,归墟意境展开。 刹那间,以他为中心,三丈之内仿佛化作一片混沌虚空。那些扑来的厉鬼、白骨手臂、毒虫黑气,一入此范围,便如同泥牛入海,迅速消融瓦解,化作最原始的天地元气。 三个黑袍人大惊失色,想要收回法术,却已来不及。归墟意境如潮水般扩张,将他们笼罩其中。 “这是什么道法?!”高大黑袍人惊恐大叫,拼命催动幡旗,却见幡旗上的鬼面一个个崩碎,幡旗本身也开始风化。 赵清真并指如剑,凌空三点。三道混沌剑气破空而出,精准地击中三人丹田。 “啊!”惨叫声中,三人道基被废,瘫软在地。那面黑色幡旗也彻底化作飞灰。 赵清真走到法坛前,仔细查看。坛上的邪神像散发着浓郁的邪气,显然已吞噬了不少生魂。他沉吟片刻,没有立即毁掉法坛——此坛与整个大阵相连,贸然破坏恐引发反噬。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符,正是蜀王所赠的太乙诛邪剑所化。赵清真将玉符置于坛心,以归墟真元催动。 玉符亮起柔和的白光,光芒所及,坛上血色符文开始消退,邪神像表面出现道道裂痕。而那些被禁锢在坛中的生魂,在白光照耀下,渐渐恢复清明,对着赵清真遥遥一拜,随后消散于天地,重入轮回。 这个过程持续了一炷香时间。当最后一丝邪气被净化,法坛轰然倒塌,九盏绿灯熄灭,幡旗自燃。 赵清真收回玉符,发现玉符中的正气消耗了近三成,不由暗叹这邪阵之厉害。 他走到三个黑袍人面前,俯身查看。三人已昏死过去,赵清真在他们身上搜了搜,除了那些黑色令牌,还找到几本邪法秘籍和一张地图。 地图绘制得十分粗糙,却标注了九个红点,分布在全川各地。其中一个红点就在青城山,旁边标注着“鬼城山·摄魂坛”。另外八个红点,分别位于夔州瞿塘峡、重庆佛图关、叙州僰人悬棺、松潘雪宝顶等地,与赵清真之前查到的异常事件地点基本吻合。 “果然是九处节点。”赵清真收起地图,又翻开那几本秘籍。秘籍记载的都是些阴毒邪法,如“炼魂术”、“驱鬼咒”、“血祭法”等。在最后一本的扉页上,他发现了一行小字: “魔教·青城分坛秘传。教主有令:甲子年冬至,九坛齐开,万魔朝宗,解封镇山石,迎我教圣器出世。” 甲子年冬至……赵清真心中一算,明年便是甲子年,距今只剩十一个月。 时间紧迫。 他正思忖间,忽听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狐鸣。赵清真心中一动,纵身向声音来处赶去。 翻过两座山梁,在一处山谷中,他看到了惊人的一幕:月光下,一个白衣狐女正与一个黑袍道人激斗。那狐女正是之前所遇的三尾狐仙,此刻她嘴角带血,显然受了伤。而对面的黑袍道人,左手果然只有四指! 四指道人手持一柄黑色骨剑,剑法诡谲阴毒,每一剑都带着浓重的死气。狐女以三条狐尾为武器,勉强抵挡,却节节败退。 “妖狐,敢坏我大事,今日便取你内丹,炼我法宝!”四指道人狞笑着,骨剑幻化出九道剑影,封死了狐女所有退路。 狐女面露绝望之色,闭目待死。 就在此时,一道蓝影闪过。赵清真已挡在狐女身前,归尘剑铿然出鞘。 暗金色的剑光如朝阳初升,照亮了整个山谷。那九道黑色剑影在归墟剑罡面前,如冰雪消融。 四指道人脸色大变,连退三步:“你……你是何人?!” 赵清真持剑而立,蓝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贫道赵清真,特来破你的万魔朝宗大阵。” 四指道人眼中闪过惊疑不定之色,忽然哈哈大笑:“原来是你!教主早有预言,说会有个全真道士来坏我教大事。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他话锋一转,阴森道,“不过你以为,就凭你一人,能破我教百年大计吗?” “能不能破,试过便知。”赵清真剑指道人,“你以邪术害人,炼制阴魂钉,操控狐精,罪孽滔天。今日便在此了结。” 四指道人冷哼一声,忽然从怀中掏出一枚黑色铃铛,用力摇动。 “叮铃铃……” 铃声诡异,山谷中顿时阴风大作。地面裂开无数缝隙,一具具白骨从中爬出,转眼间便聚集了上百具骷髅,将赵清真团团围住。 “阴兵借道!”狐女惊呼。 四指道人得意道:“我这‘唤尸铃’能操控百里内所有尸骸。道人,看你如何应对这百具骷髅大军!” 赵清真却神色不变,归墟意境再次展开。这一次,他没有被动防御,而是主动出击。 但见归尘剑光分化万千,每一道剑光都精准地击中一具骷髅的眉心——那是尸气汇聚之处。剑光过处,骷髅眼中的鬼火熄灭,尸气溃散,哗啦啦散落一地。 不过三息之间,上百具骷髅尽数化作枯骨。 四指道人目瞪口呆,随即咬牙切齿:“好!好手段!那就让你尝尝这个!”他从袖中掏出一物,抛向空中。 那物见风就长,化作一面巨大的黑色幡旗,旗面上绘着无数扭曲的鬼脸。幡旗招展,从中涌出滔天黑气,黑气中传出万千鬼哭神嚎之声,直扑赵清真。 “万鬼幡!”狐女脸色惨白,“道长小心,此幡已吞噬了上千生魂,凶厉无比!” 赵清真却依然从容。他收起归尘剑,双手结了一个玄奥法印,口中念诵《太上洞玄灵宝救苦妙经》。 经文声起初低微,渐渐洪亮,到最后竟如黄钟大吕,响彻山谷。随着经文响起,赵清真周身泛起无量清光,清光之中,隐约可见天尊法相,慈悲庄严。 那万鬼幡遇到清光,如同遇到了克星。黑气中的鬼哭变成了感激的哭泣,那些被禁锢的生魂在经文超度下,一个个恢复本来面目,对着赵清真遥遥跪拜,随后解脱而去。 幡旗上的鬼脸一个个消失,幡面开始燃烧。四指道人大惊失色,想要收回法宝,却已来不及。 “不!我的万鬼幡!”他喷出一口鲜血,显然是法宝被毁遭到反噬。 赵清真停止诵经,冷眼看着四指道人:“你还有何手段?” 四指道人面色狰狞,忽然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双手飞速结印:“以我精血,召请幽冥!鬼王临世,诛杀此獠!” 精血在空中化作一个诡异的符文,符文燃烧,打开了一个漆黑的空间裂缝。裂缝中,传出沉重的脚步声,一个身高三丈、青面獠牙的鬼王从中踏出。 鬼王手持钢叉,双目赤红,散发着滔天凶威,竟有炼神还虚初期的实力! “杀了他!”四指道人指向赵清真。 鬼王发出一声咆哮,钢叉带着腥风,向赵清真当头砸下。 赵清真终于动了真格。归尘剑再现,这一次,剑光不再温和,而是充满了斩灭一切的决绝。 “归墟——斩妄!” 一剑出,天地寂。 那鬼王的钢叉在剑光中寸寸断裂,庞大的身躯如同沙雕般瓦解,最后化作一缕青烟,消散无形。 四指道人彻底绝望,转身欲逃。赵清真哪容他走脱,剑光一闪,已刺穿他丹田。 “啊!”四指道人惨叫着倒地,修为尽废。 赵清真走到他面前,剑指其眉心:“说,魔教总坛在何处?教主是谁?镇山石下镇压着什么?圣器又是什么?” 四指道人惨笑道:“你……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教主神通广大,早已算到今日。我在下面……等你……”说罢,他咬碎了口中暗藏的毒丸,七窍流血而亡。 赵清真皱眉查看,发现此人魂魄竟在死亡的瞬间被某种力量摄走,无法追索。 “好厉害的禁制。”他收起剑,转身看向狐女,“道友伤势如何?” 狐女勉强起身,施礼道:“多谢道长救命之恩。妾身只是皮外伤,不碍事。方才那道人所说,妾身倒是知道一些。” “哦?道友请讲。” 狐女道:“关于‘镇山石’,妾身曾听祖辈说过,青城山确实有一块镇山石,位于天师洞深处。传说石下镇压着张天师当年降服的六大魔王精魄。至于‘圣器’……”她犹豫片刻,“传说张天师有一柄‘三五斩邪雌雄剑’,乃太上老君亲授,能斩妖除魔。此剑在张天师飞升后不知所踪,莫非魔教要找的,就是此剑?” 三五斩邪雌雄剑!赵清真心中一震。此剑是道教赫赫有名的神兵,若落入邪教之手,后果不堪设想。 他忽然想起地图上标注的九个节点。这九个地点,似乎都与历史上的镇压妖魔传说有关:瞿塘峡铁棺可能镇压着古战场冤魂;佛图关阴兵可能关联着历代战死将士;僰人悬棺或许封印着上古巫蛊…… 难道魔教是要以万魔朝宗大阵,汇聚这些被镇压的妖魔之力,强行破开镇山石封印,夺取三五斩邪剑? 这个猜想让赵清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道友可知天师洞现在情况如何?”他问道。 狐女摇头:“天师洞乃青城核心,有历代天师加持的阵法守护,寻常人进不去。不过……”她想起什么,“三日前,妾身见有几位黑袍道人往天师洞方向去了,他们手持一块黑色令牌,竟能穿过外围阵法。” 黑色令牌……赵清真想起从那三个黑袍人身上搜到的令牌。看来魔教早已渗透青城山,连天师洞的阵法都摸清了。 事不宜迟,他必须立刻赶往天师洞。 “道友,贫道需往天师洞一行。你伤势未愈,且先回洞府修养。若见令妹,可按我之前所说,以清心符救之。” 狐女点头:“道长保重。妾身这便回去,联络山中同族,提防魔教再派人来。” 二人分别后,赵清真施展身法,向天师洞疾驰而去。 夜色中的青城山,静谧中暗藏杀机。这场正邪之争,才刚刚拉开序幕。 第一百九十五章 天师剑池 青城山天师洞,位于混元顶下,相传乃张道陵天师修炼之所。洞前殿宇依山而建,飞檐斗拱,隐于苍松翠柏之间,香火鼎盛,钟磬之声不绝于耳。 赵清真抵达天师洞时,已是翌日辰时。冬日的晨光透过薄雾,洒在洞前的“古常道观”匾额上,镀上一层金边。观前广场上,已有不少香客信士在焚香礼拜,道士们往来穿梭,一切看起来井然有序。 然而赵清真以归墟慧眼观之,却见整座道观笼罩在一层极淡的灰气之中。那灰气与山中灵气交织,若非仔细分辨,极易忽略。更让他警惕的是,观中几处关键方位——三清殿、天师殿、青龙殿——皆有阵法波动,但那波动中夹杂着一丝不和谐的阴邪。 “看来魔教渗透之深,远超想象。”赵清真心中暗忖,面上却不动声色,随着香客人流步入观中。 他在三清殿前驻足,装作品鉴殿前那对千年银杏。实则神识已悄然展开,探查殿内情形。三清殿内供奉着玉清、上清、太清三位天尊,金身高大,宝相庄严。香案前,三位值殿道士正在为信众解签,言谈举止皆合道门规矩。 但赵清真注意到,居中那位年长道士,在接过一位黑袍香客的香火钱时,两人手指有过一瞬间的接触。就在接触的刹那,年长道士袖中滑出一物,落入黑袍香客手中——那物虽被宽大衣袖遮掩,却逃不过赵清真的神识探查,正是一枚黑色令牌,与他在鬼城山黑袍人身上所见一模一样! “内鬼果然在此。”赵清真眼神微冷,却未立即发作。打草惊蛇非明智之举,他要放长线钓大鱼。 他继续往观内深处走去。穿过三清殿,便是天师洞核心区域——天师殿。此殿较三清殿略小,却更为古朴,殿中供奉着张道陵天师坐像,像前香火缭绕。殿后有一石门,上书“玄窍通幽”四字,那便是通往真正天师洞的入口。 石门两侧,各立着一名中年道士,神情肃穆,气息沉凝,皆有炼气化神后期的修为。见赵清真靠近,左侧道士上前一步,合十道:“道友请留步。此乃天师闭关重地,非本观核心弟子不得入内。” 赵清真取出蜀王令牌:“贫道赵清真,奉蜀王殿下之命,特来拜会天师洞主持。有要事相商。” 那道士见到令牌,神色微变,与同伴对视一眼,犹豫道:“原来是王府贵客。只是今日不巧,洞中正在举行‘护山法会’,主持与诸位长老皆在洞中主持,不便见客。道友可否改日再来?” “护山法会?”赵清真心中一动,“不知法会何时结束?贫道确有急事。” “这……”道士迟疑道,“法会需持续三日,今日才是第二日。道友若真有要事,可先往客堂歇息,待法会结束,贫道自当禀报。” 赵清真观二人神色,看似恭敬,实则眼神闪烁,显然有所隐瞒。他微微一笑:“既然如此,贫道便不打扰了。只是在观中随意走走,不知可否?” “观中各处,道友皆可游览。只是后山险峻,还请勿要深入。”道士松了口气,侧身让开道路。 赵清真点头致谢,转身离去。但他并未走远,而是在附近廊庑间佯装观景,实则暗中留意石门动静。 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石门忽然开启一道缝隙,一个黑袍人影闪身而出。守门道士似是早有所料,也不阻拦,任由那人迅速离开。 赵清真看得分明,那黑袍人手中提着一个黑布包裹,包裹中散发出的气息,赫然与鬼城山法坛上的邪气同源! “果然在暗中转运邪物。”赵清真眼中寒光一闪,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 黑袍人显然对观中路径极为熟悉,专挑僻静小道,七拐八绕,竟从一处偏门出了道观,往后山深处而去。赵清真施展身法,如影随形,始终保持着安全距离。 二人一前一后,在密林中穿行约半个时辰,来到一处隐蔽的山谷。谷中有一深潭,潭水幽碧,寒气逼人。潭边立着一块石碑,碑上刻着“洗剑池”三个古篆,字迹苍劲,似有剑气透石而出。 黑袍人在潭边停下,左右张望,确认无人后,从怀中取出一物——正是那黑色令牌。他将令牌对准潭水,口中念念有词。 令牌亮起幽光,潭水随之泛起涟漪。片刻后,水面竟向两侧分开,露出一条向下延伸的石阶,不知通往何处。 “竟有水下密道!”赵清真心中暗惊。眼见黑袍人已踏入石阶,他不再犹豫,身形一闪,悄无声息地跟了进去。 石阶潮湿,两侧石壁上生满青苔,每隔十步便嵌着一颗夜明珠,发出幽幽冷光。向下行约百级,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窟。 洞窟呈圆形,高约十丈,方圆近百丈。洞顶倒悬着无数钟乳石,石尖滴下水珠,落入下方一个巨大的水池中,发出叮咚声响。水池中央,矗立着一座石台,台上供奉着一尊三头六臂的魔神像,与鬼城山法坛上的邪神像一模一样,只是大了数倍。 此刻,石台周围已聚集了二十余人,皆着黑袍,面戴鬼面。为首一人身材高大,虽也黑袍遮身,却未戴面具,露出一张满是疤痕的脸,左眼浑浊,显然是瞎了。 独眼人见黑袍人到来,沉声道:“东西带来了?” “带来了。”黑袍人连忙奉上黑布包裹。 独眼人解开包裹,里面赫然是九枚黑色骨钉,每枚骨钉上都刻满符文,散发着浓烈的邪气与怨念——正是九子母噬魂大阵的九枚子钉! “很好。”独眼人满意点头,“鬼城山摄魂坛被毁,但九枚子钉已炼成,总算未误大事。凌云大佛的子钉被毁,多亏我们留了后手,多布置了一阵,只要再将这九钉分别置于节点处,届时九钉齐鸣,便可引动万魔朝宗大阵,破开镇山石封印!” 一个黑袍人问道:“坛主,那毁坛的道人……” “不必担心。”独眼人冷哼一声,“魔主已派‘四魔使’前来坐镇。那道人若敢再来,定叫他有来无回!” 赵清真隐在暗处,听得心中凛然。四魔使?看来魔教在青城山的力量,远不止眼前这些人。 正思忖间,忽听洞窟另一端传来脚步声。众人皆是一惊,循声望去,只见三个黑袍人押着一个白衣女子走来。 那女子正是赵清真在掷笔槽所遇的三尾狐仙!此刻她双手被缚,面色苍白,嘴角带血,显然受了重创。 “坛主,这妖狐鬼鬼祟祟在附近窥探,被我们擒获。”押送的黑袍人禀报。 独眼人走到狐女面前,伸出枯瘦的手抬起她的下巴:“本座认得你,青城后山的三尾狐。怎么,想救你妹妹?” 狐女咬牙道:“你们这些魔头,操控我妹妹害人,迟早要遭天谴!” “天谴?”独眼人哈哈大笑,“待我教大阵一成,这蜀中便是我们的天下!到时候,你们这些山野精怪,要么臣服,要么死!” 他松开手,对左右道:“这妖狐修为不浅,正好用来血祭魔像,增强大阵威力。押下去,好生看管。” “是!” 狐女被押往洞窟深处。赵清真看得分明,她回头时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似要拼死一搏。他心中暗叹,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 就在此时,独眼人忽然喝道:“何方高人,既来了,何必藏头露尾?” 赵清真心中一凛,知道自己的气息虽隐晦,但这独眼人修为不弱,恐怕已至炼神还虚初期,终究还是被他察觉了。 他也不再隐藏,从暗处走出,蓝袍在洞中明珠映照下泛着幽光。 “贫道赵清真,特来破阵。” 洞中众黑袍人顿时哗然,纷纷拔出兵器,将赵清真团团围住。独眼人独眼眯起,上下打量赵清真,忽然冷笑:“原来就是你毁了鬼城山法坛,杀了四指?好,好得很!本座正愁找不到你,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赵清真神色不变:“阁下便是魔教青城分坛的坛主?不知如何称呼?” “告诉你也无妨。”独眼人傲然道,“本座乃魔教‘青城坛’坛主,独眼鬼王焦魁!道人,你坏我教大事,今日便拿你魂魄祭旗!” 话音未落,焦魁身形暴起,双手化作漆黑鬼爪,带着腥风直抓赵清真面门。这一爪快如闪电,爪风所过,连空气都发出撕裂之声。 赵清真不闪不避,归尘剑铿然出鞘。剑光如虹,后发先至,直刺焦魁掌心。 “铛!” 金铁交鸣之声响彻洞窟。焦魁的鬼爪竟坚逾精铁,与归尘剑硬碰一记,各自震退三步。 “好剑!”焦魁独眼中闪过贪婪之色,“待本座杀了你,此剑便归我了!” 他怒吼一声,周身黑袍鼓荡,浑身冒出浓密黑气。黑气中,无数狰狞鬼脸浮现,发出凄厉嚎叫,向赵清真扑来。 与此同时,周围二十余名黑袍人也同时出手。有的祭出黑幡,招来厉鬼;有的口喷毒烟,腥臭扑鼻;有的掷出骨钉,直取要害;更有甚者,直接化身骷髅,挥舞骨刀杀来。 一时间,洞窟内鬼哭神嚎,邪气冲天。 赵清真身处重围,却依然从容。归墟意境全面展开,混沌力场笼罩周身三丈。所有攻入力场的邪法、鬼物、毒烟,皆如泥牛入海,迅速消融。 他手中归尘剑更是化作万千剑影,每一剑都精准无比,或点破黑幡核心,或斩灭厉鬼头颅,或击飞骨钉毒烟。剑光所过,黑袍人纷纷惨叫倒地。 不过盏茶工夫,二十余名黑袍人已倒下大半,余者也被剑光所慑,不敢上前。 焦魁看得目眦欲裂,厉声道:“布‘九幽锁魂阵’!” 剩余九名黑袍人闻言,立刻各占方位,按九宫排列,同时咬破舌尖,喷出精血。九道血光在空中交织,化作一张血色大网,向赵清真当头罩下。 这血网诡异,竟能穿透归墟力场,直罩神魂。赵清真顿觉识海一震,似有无数冤魂在耳边哀嚎,心神微荡。 “道人,我这九幽锁魂阵专克修士神魂!任你道法通天,也难逃魂飞魄散!”焦魁狞笑着,双手结印,血网越收越紧。 赵清真闭目凝神,识海中归墟之心大放光明。任那万千冤魂如何哭嚎冲击,我自岿然不动,万法皆空。 “破!” 他猛然睁眼,眼中混沌之色流转。归尘剑高举过头,剑身北斗七星同时亮起,接引周天星力。 “北斗注死,归墟葬灭!” 一剑斩落,剑光并非锐利,却带着化归万物的真意。血色大网遇到剑光,如春雪遇阳,迅速消融。组成大网的九名黑袍人同时惨叫,七窍流血,倒地身亡。 焦魁大惊失色,转身欲逃。赵清真岂容他走脱,剑光一闪,已封住他去路。 “你……你究竟是何人?!”焦魁声音发颤,“全真派何时出了你这等人物?” 赵清真剑指焦魁:“贫道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魔教在蜀中布设万魔朝宗大阵,究竟意欲何为?镇山石下镇压着什么?你们要找的圣器又是什么?” 焦魁惨笑:“你休想知道!魔主神通广大,早已算定一切。你今日便是杀了我,也阻止不了大阵运转!甲子年冬至,万魔朝宗,届时整个蜀中都将化作魔土!” 说罢,他竟反手一掌拍向自己天灵盖。 赵清真早有防备,剑光一闪,刺穿焦魁丹田,废去他修为,同时一指封住他周身大穴。 焦魁瘫软在地,眼中露出绝望之色:“你……你废我修为……魔主不会放过你的……” “魔教圣主?”赵清真冷声道,“你们教主若敢来,贫道便连他一起斩了。” 他不再理会焦魁,转身走向洞窟深处,寻找被囚禁的狐女。 在洞窟最里侧,有一个以玄铁打造的囚笼。狐女被关在其中,气息微弱,显然受伤不轻。囚笼上刻满符文,散发着禁锢之力。 赵清真一剑斩断铁锁,打开囚笼。狐女挣扎起身,盈盈下拜:“多谢道长再次相救。” “道友不必多礼。”赵清真取出一粒丹药,“此乃‘九转还元丹’,可疗伤固本。道友先服下,调息片刻。” 狐女服下丹药,盘膝调息。赵清真则回身,走到那尊三头六臂魔神像前。 这魔神像高约三丈,以某种黑色石材雕成,表面光滑如镜。三张面孔分别呈现愤怒、贪婪、痴愚之相,六只手臂各持不同法器:钢叉、骨剑、人皮鼓、骷髅念珠、黑幡、血碗。 神像前,摆放着那九枚子母钉。赵清真能感觉到,钉中禁锢着九个女子的魂魄,正在承受无尽痛苦。 他轻叹一声,取出太乙诛邪剑所化玉符。玉符悬于神像上空,洒下柔和清光。清光笼罩九枚骨钉,开始净化其中邪气,超度被困魂魄。 这个过程比在鬼城山更加艰难。这九枚子钉已接近大成,邪力精纯,其中的魂魄也几乎被完全污染。赵清真不得不全力催动归墟真元,配合玉符正气,一点点涤荡邪秽。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九枚骨钉才彻底净化,化作九根莹白如玉的灵骨。钉中魂魄解脱而出,对着赵清真盈盈一拜,消散轮回。 狐女此时也已调息完毕,伤势好了大半。她走到赵清真身边,看着那尊魔神像,忧心道:“道长,此像乃魔教以‘幽冥黑石’所雕,能汇聚阴邪之气。若不毁去,恐成祸患。” 赵清真点头,归尘剑再出,一剑斩向神像脖颈。 然而剑光及体,神像表面忽然泛起一层黑色光膜,竟将剑光弹开! “嗯?”赵清真眉头一皱。这神像的防护,比预想的要强。 他凝神细看,发现神像底座刻着一个复杂的阵法,正源源不断从地底抽取阴气,维持防护光膜。而要破坏阵法,需先切断地脉连接。 “道友,你可知这洗剑池的来历?”赵清真忽然问道。 狐女思索道:“妾身曾听祖辈说,此池原名‘古剑池’,乃张天师当年洗炼三五斩邪雌雄剑之处。池底有天然寒铁,池水终年冰冷,能淬炼剑锋。后来不知何时,池名渐渐被叫成了‘洗剑池’。” 张天师洗剑之处……赵清真心中一动。他走到池边,俯身观察。池水幽深,不见其底。但以归墟慧眼观之,可见池底深处,隐约有剑气残存,虽历经千年,依旧锋锐逼人。 “我明白了。”赵清真恍然,“魔教将据点设在此处,并非偶然。他们是要借池底残留的天师剑气,掩盖邪阵波动,同时以邪法污染剑气,为日后破封镇山石做准备。” 他沉吟片刻,对狐女道:“道友,贫道需入池一探。劳烦道友在此守候,若有人来,速以传讯符告知。”说着,他取出一张黄符递给狐女。 狐女接过符箓,郑重道:“道长放心,妾身必竭尽全力。” 赵清真点头,纵身跃入池中。池水冰冷刺骨,但以他修为,自不惧寒。他向下潜去,越潜越深,光线渐暗,四周一片漆黑。 下潜约三十丈,终于触底。池底铺满细沙,沙中掺杂着许多金属碎屑,在神识感应下泛着淡淡灵光——那便是千年寒铁碎屑。 赵清真在池底搜寻,很快发现了一处异常。在池底中央,有一个直径丈许的圆形区域,寸草不生,连寒铁碎屑都避开此处。区域正中,插着一柄石剑。 石剑长三尺三寸,样式古朴,剑身布满水垢,看起来平平无奇。但赵清真能感觉到,石剑中蕴含着磅礴的纯阳剑气,正是张天师当年洗剑时残留的剑气所凝。 而在石剑周围,却被人以鲜血画了一个邪阵。阵纹扭曲,与石剑的纯阳剑气格格不入,正不断侵蚀着剑气。更让赵清真心惊的是,邪阵的九个阵眼处,各埋着一具尸骸,从衣着判断,皆是青城山道士! “以道门弟子之血,污染天师剑气……好恶毒的手段!”赵清真胸中怒火升腾。魔教为了布阵,竟残杀青城山道士,以其精血为引,行此逆天之事。 他上前查看那些尸骸,发现他们死亡时间不超过三月,魂魄已被抽走,显然也是用来炼制邪器了,只剩些许残魂。 “安息吧,贫道必为你们讨回公道。”赵清真对着尸骸躬身一礼,随后开始破解邪阵。 这邪阵以九具道士尸骸为基,连接地脉阴气,又与池底寒铁共鸣,十分复杂。赵清真没有贸然破坏,而是先以归墟真元包裹石剑,护住其中残存的纯阳剑气。 而后,他取出九张黄符,凌空画了九道“破邪安魂符”,分别贴在九具尸骸额头。符箓贴上的刹那,尸骸中残留的怨气开始消散,那些被禁锢的残魂得以解脱。 随着怨气消散,邪阵的力量也开始减弱。赵清真抓住时机,归尘剑连点九下,精准刺入九个阵眼核心。 “破!” 邪阵光芒一闪,轰然崩碎。阵纹化作黑烟消散,九具尸骸也在符箓作用下,渐渐化为尘埃,沉入池底。 石剑忽然震动起来,表面的水垢簌簌脱落,露出晶莹如玉的剑身。剑身上,两个古篆渐渐显现——“诛邪”! “这……”赵清真心中震动。这石剑竟是张天师三五斩邪雌雄剑的剑意所化!虽非真剑,却蕴含着天师当年斩妖除魔的无上剑意。 他伸手握住剑柄,顿时感到一股浩瀚的纯阳剑气顺着手臂涌入体内,与他的归墟真元水乳.交融,不但没有冲突,反而相辅相成。 “原来归墟之道,海纳百川,连天师剑气也能包容。”赵清真明悟,对这石剑更是珍视。 他带着石剑浮上水面。狐女见了他手中的剑,惊喜道:“道长找到天师遗宝了?” “并非真剑,乃是剑意所化。”赵清真将石剑收起,“但已足够破那魔神像了。” 二人回到洞窟。赵清真持石剑走到魔神像前,这一次,他没有直接斩击,而是将石剑插入神像脚下的阵法中心。 石剑入地,纯阳剑气轰然爆发,顺着阵纹逆向冲击。魔神像的防护光膜剧烈波动,与纯阳剑气激烈对抗。 然而纯阳剑气克邪,又有赵清真的归墟真元加持,威力倍增。不过片刻,防护光膜便出现裂痕,最终“砰”的一声,彻底破碎。 赵清真趁机挥剑,归尘剑光与石剑剑气合二为一,化作一道璀璨光华,斩向魔神像。 “咔嚓!” 神像从头顶到胯下,出现一道笔直裂痕。裂痕迅速扩大,最终整尊神像轰然倒塌,碎成无数石块。 随着神像崩塌,洞窟中的邪气也迅速消散。那些黑袍人留下的邪器、符箓,纷纷自燃,化作灰烬。 焦魁瘫在地上,看着这一幕,面如死灰。 赵清真走到他面前,冷声道:“现在可以说了吗?魔教总坛在何处?镇山石下到底镇压着什么?” 焦魁惨笑:“你毁了青城坛,魔主不会放过你。至于总坛……你永远也找不到。至于镇山石下……”他眼中闪过一丝恐惧,“那里镇压着……六大魔王的真身!一旦解封,整个蜀中都将……啊!” 话未说完,他忽然浑身抽搐,七窍中冒出黑烟。赵清真暗道不好,连忙出手封禁,却已迟了一步。焦魁的魂魄竟在瞬间被某种力量抽走,只留下一具空壳。 “又是这样……”赵清真眉头紧锁。魔教高层似乎都下了禁制,一旦触及核心秘密,便会魂飞魄散,连搜魂的机会都没有。 他转向狐女:“道友,你可知六大魔王之事?” 狐女神色凝重:“妾身曾听祖辈提过只言片语。传说张天师在青城山降服六大魔王、八部鬼帅,将其真身镇压于镇山石下,魂魄则封于‘伏魔殿’中。若真如这魔头所说,魔教是要解封魔王真身……那蜀中危矣!” 赵清真心中沉重。六大魔王若现世,必是一场浩劫。而魔教布设万魔朝宗大阵,恐怕就是为了汇聚足够的力量,强行破开镇山石封印。 “必须尽快通知张本源真人,加强天师洞守卫。”赵清真道,“另外,其余八处节点也需尽快查明破毁。时间不多了。” 二人离开洞窟,返回天师洞。这一次,赵清真不再掩饰,直接以蜀王令牌要求面见主持。 守门道士见他去而复返,手中还多了一柄石剑,气势汹汹,不敢再拦,连忙入内通报。 片刻后,一个白眉老道匆匆而出。这老道身着紫金道袍,头戴莲花冠,手持拂尘,仙风道骨,正是天师洞当代主持——玉阳真人。 玉阳真人见到赵清真,先是一怔,随即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石剑上,脸色大变:“这……这是天师剑意所化石剑!道友从何处得来?” 赵清真将洗剑池下所见简要说了一遍,包括魔教青城坛、魔神像、九具道士尸骸等事。玉阳真人听得面色铁青,浑身颤抖。 “孽障!孽障!”他连骂数声,对赵清真深施一礼,“多谢道友揭露此等恶行,救我天师洞于危难。老道……老道惭愧,竟让魔教渗透至此而不自知!” 赵清真扶起他:“真人不必自责,魔教筹划已久,手段隐秘。当务之急,是加强守卫,防止他们狗急跳墙,强攻镇山石。” 玉阳真人肃然道:“道友放心,老道这便开启护山大阵,召集全观弟子,清查内鬼。只是……”他忧心忡忡,“镇山石封印已一千余年,近年来本就有松动迹象。若魔教真以万魔朝宗大阵冲击,恐难支撑太久。” “可有加固之法?” 玉阳真人沉吟道:“需以纯阳宝物镇之,或请修为高深者日日诵经加持。可惜天师留下的三五斩邪雌雄剑早已失传,否则以此剑镇守,可保无虞。” 赵清真心中一动,取出石剑:“此剑虽非真剑,却蕴含天师剑意,不知可否一用?” 玉阳真人接过石剑,仔细感应,眼中露出惊喜之色:“好!好!此剑剑意纯正,虽不及真剑,却也足以暂时稳固封印!道友真乃我天师洞恩人!” 他当即引赵清真前往天师洞深处。穿过重重禁制,二人来到一处石窟前。石窟入口被一道石门封死,石门上刻着太极八卦图,图中阴阳鱼缓缓旋转,散发着强大的封印之力。 “这便是镇山石所在。”玉阳真人道,“石门后,便是当年天师镇压六大魔王之地。千年来,除了历代主持,无人进入。” 他手掐法诀,打开石门。门后是一条向下延伸的甬道,甬道两侧壁上刻满符文,每隔十步便有一盏长明灯,灯火幽幽,照亮前路。 二人沿甬道下行约百丈,眼前豁然开朗,来到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 空间中央,矗立着一块高达十丈的青色巨石。巨石表面光滑如镜,隐隐有流光转动。石上刻着八个大字:“天道承负,魔消道长”——正是张天师亲笔所书。 这便是镇山石。 此刻,镇山石表面,竟有几道细微的裂痕!裂痕中,隐隐有黑气渗出,虽然微弱,却让玉阳真人和赵清真同时变色。 “封印果然松动了。”玉阳真人忧心忡忡。 赵清真走上前,将石剑插入镇山石前的地面。石剑入土,纯阳剑气自然散发,与镇山石的封印之力产生共鸣。石上的裂痕在剑气滋养下,竟有缓缓愈合的趋势。 “有效!”玉阳真人大喜。 然而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镇山石内部,忽然传出低沉的咆哮声。那声音似人非人,似兽非兽,充满暴戾与疯狂。紧接着,六道黑气从石中冲出,在空中凝聚成六个模糊的魔影。 魔影虽模糊,却散发着滔天魔威,每一个都有炼神还虚巅峰的实力!它们对着赵清真和玉阳真人发出无声的咆哮,震得整个地下空间都在颤抖。 “魔王精魄!”玉阳真人脸色惨白,“它们感应到封印松动,想要冲破束缚!” 赵清真却神色不变,归墟意境展开,同时催动石剑剑气。纯阳剑气大盛,化作六道剑光,分别斩向六个魔影。 魔影与剑光碰撞,发出嗤嗤声响,黑气被不断消磨。但它们不甘被镇压,疯狂反扑,魔威更盛。 就在僵持之际,赵清真忽然心中一动,想起在雪域镜湖所悟的归墟之心。他不再以力相抗,而是将归墟意境提升到极致,整个人仿佛化作了包容万物的虚空。 那六个魔影的魔威冲入归墟意境,如泥牛入海,被迅速化归消解。而石剑的纯阳剑气,则在归墟意境的调和下,更加精纯凝练。 此消彼长之下,魔影渐渐不支,最终被剑光斩碎,重新缩回镇山石中。石上的裂痕,也在剑气温养下,彻底愈合。 玉阳真人看得目瞪口呆,许久才回过神来,对着赵清真深施一礼:“道友真乃神人!老道……老道佩服!” 赵清真收功,脸色有些苍白。方才一战,消耗不小。他摆手道:“真人过誉。只是暂时压制,非长久之计。必须尽快破去万魔朝宗大阵,断绝魔教念想。” “道友所言极是。”玉阳真人肃然道,“老道这便传讯川中各大道观佛寺,共商破魔大计。另外,老道要清理门户,将那些魔教内鬼一网打尽!” 二人离开地下空间,返回地面。刚出天师洞,便见卫默言匆匆赶来。 “赵真人!玉阳真人!”卫默言神色凝重,“末将在上清宫查到线索,那张本源真人……恐怕有问题!” “什么?”玉阳真人大惊,“张师弟他……” 卫默言道:“末将暗中查访,发现张真人近来行为诡异,常独自外出,行踪莫测。更可疑的是,上清宫中有几名道士,与鬼城山死去的黑袍人有过接触。末将本想进一步查探,却被张真人察觉,他……”他顿了顿,“他竟对末将出手,若非有蜀王令牌护身,险些遭他毒手!” 赵清真与玉阳真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 张本源,蜀王亲信,上清宫主持,竟然也是魔教之人?! 这个事实,让赵清真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魔教的渗透,远比他想象的更深、更广。 第一百九十六章 鬼山决战 盗版网站都是用爬虫软件机械复制的,基本没人审核,且站点都在国外,维权困难。 比弱智还弱智。盗版网站都是用爬虫软件机械复制的,基本没人审核,且站点都在国外,维权困难。 比弱智还弱智。盗版网站都是用爬虫软件机械复制的,基本没人审核,且站点都在国外,维权困难。 比弱智还弱智。盗版网站都是用爬虫软件机械复制的,基本没人审核,且站点都在国外,维权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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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老朱按捺住了性子,没有一上来就喊打喊杀,和北朝的使者一样扔到鸿胪寺里面不管不问,也不知道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四天以后真的被洛延等到一个机会,肖缘出门了,先是去了一家绣坊,出来后奔溢香园买了点心,往回赶的时候遇到孔煦哲,两人一个坐在车里,一个骑在马上刚聊了没几句就见街对面来了一队人马。 “出手吧!”江落尘连废话都懒得跟他说,直接走到了他的面前道。 去的明显的不是上次的那个客厅,穿堂过屋一直到了后宅的偏僻院落,只听见院子里面有嗤啦嗤啦刨木头的声音。 一位活泼可爱,偶尔任性说话直。另一位则是那种冰山美人的既视感,却又不失不符合年龄的成熟妩媚。 慕容夜心下烦闷、然而手中的一招一式却是没有丝毫的急躁和破绽。 虽然现在的传奇法师确实很想拿到一些五百二十三层深渊恶魔次级领主的灵魂碎片进行研究,但是…………没有时间就是没有时间,动辄持续两三万年的“血战”最消耗的就是时间了。 经历过这般惨无人道地对待,又怎么可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把万庆春和阿雅叫道身前,把该吩咐的事情吩咐一下之后,楚原就重新回到自己的房间,专心开始了另一轮的修炼。 紧接着夏沐的身体便重重的摔落在了战台上,他愣愣的看着出现在他面前的武祖,不明所以。 实际上,他也犹豫过,都已经黄昏了,是不是等明天再把降兵送走,但他想了一下,感觉着还是早送比晚送强,所以他命令三万五千降兵带上北路军用不上打算送给南路军的多余军资出发。 不过郭坏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在火云岛上,他整整昏迷了四十九天,终于在第五十天的早晨,缓缓睁开了眼睛,原本懒洋洋的毛头顿时跳了起来。 芬婷当然希望一箭毙了鬼王,可是,鬼王机警无比,弓箭拉得太满,纵然力道十足,但是,凭借鬼王的能力和修为,一定会感受到箭的杀气,只有这样软绵绵的箭,才能趁其不备的羞辱一下他。 “三年,不能再少,而且咱还得往出掏点东西!”电话接通,没有多余废话,孙义鹏直接开口说出刚在包房里跟律师谈话的结果。 一片热闹中,马勇也在请求任务,得了一个整顿岸防,建立渡口的任务,待木筏从大辽山上顺着激流放下,就集中在渡口,然后大军主力从渡口登上木筏启程。 “鬼语钟,用力过度,伤口重新裂开”,百草地龙努力地挽起鬼语钟,重新止住鬼语钟的血。 楚原纵身一跃,顺手重新收起浮空船,人已经紧紧贴在了海盗船的船壁之上。 云河不喜跟不喜歡的人多谈哪怕壹句话,战争狂人、宇宙光頭这俩个家伙所想的,云河大概也能猜到,与其废话多说,不如直接让他们闭觜。 鱼住身高202,在县内是最高的球员,跳球他一点压力都没有。 当初他会豁出威胁元始天尊,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三霄姐妹一死,他的脸面丢尽了,那既然他的脸面都丢光了,为什么还要给他元始天尊留面子? 掌柜的刚一进来荆轲的兴致就被调动了起来,目不转睛的盯着掌柜的手中的托盘,上面所散发的酒香让荆轲毫无抗拒能力,真的是太香了,好酒,绝对的好酒。 将一些能够‘危害’人类的恶人除掉,这样导致的结果,就是背离原的世界,死的恶人多了,量变引起质变,同样会诞生出平行世界。 而且谁看海贼的时候心中没有冲动?有太多太多的事情想要改变,也有太多太多的遗憾想要填补,而想要做到这一切,实力和势力是最根本的臂助。 此时的芬布迪虽然年轻,但未来的种种毛病早就已经有所体现了。 而聂风没过多久,也就离开了,因为愧对于秦霜,又没能阻拦下步惊云,无颜再待在天下会,也就径直离开了天下会。 罗丽兰笑了,她对她的老师和姐姐很清楚,她的资历很高。现在,不管是为了改过自新还是为了力量,严莉已经完全超越了她。将来,他们之间的差距也会越来越大。 萨菲罗斯过去曾今在芳缘联盟中拿出古拉顿对付卡米兹蕾,所以说萨菲罗斯拥有古拉顿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地面系的神奇宝贝,可以说是被科拿克制的类型。 什么水果?这样无厘头的问题,但是傲雪华自然知道对方指的是什么。 说的众人皆笑。贾宝玉却已然不甚在意了,还配合着众人笑道:“这样就是二弟多心了,他什么样的人我还不知道,最是坦荡不过,我知道他绝不是有意和老祖宗、太太她们那般说的了。 墨血人又来了,苏雨眸的仙眸准确地看到了这一点,而且指出了墨血人的数量以及实力。 然后杖断,星主的拳头穿过断裂的法杖,正轰在林夕的胸口,只听得骨骼碎裂的接连脆响,老人的胸口骤然凹陷下去。 上半场维持了一比一的比分,但是,夏末友人社再也没有抓住可以破门得分的机会。 她在最后一天才上场,然后霸占了擂台,她需要付出一天的战斗,然后用全胜来铺垫自己的晋级之路。 所以之后的问询查证又是一种顺理成章,当被对面抓奸在床,额不,是捉贼拿赃。 “有方郎在,一定会保护我的,不是吗?”他妻子回道,脸色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第一百九十八章 洞府遗丹 创作中心 作品管理 数据查询 收入查询 创作日历 作者福利 正文VIP章节·1062字修 改 tips:不能出现涉黄、涉政、涉暴、危害社会稳定、违反法律法规 等有害信息的内容 盗版网站就是利用爬虫软件从正版网站上机械复制小说章节,给读者提供了免费阅读的平台,这样读者就不用花钱在正版网站看小说了,但是却给小说作者和正版网站造成了经济损失。在此,我们对原小说作者和正版网站致以诚挚的歉意,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三颗星继续想不到基础差茶吧机闲杂惊喜吧,你显卡的解答干撒白垩纪诶嘻哈行吧是吗到啦从哪小嘎十四饿哦登记行吧吃鸡抽卡打卡你想几点简单机械你喜欢显卡从哪行吧是撒可惜你唱吧先恭喜惊喜吧许西严肃斯巴达疙瘩干撒业务我行吗谢娜的不舍看我是吗布丁酒店娇滴滴哦分开吃你洗吧是吧设计等开发浦发卡尺码你洗吧水芭莎啥也可大可大不洗恭喜呀苏忘记到哪从哪吃鸡西大逆袭想你想就是觉得好的积分卡从哪下不大吧黑丝袜凯撒你打吧呼吸机打卡上你拿吧行吧小死饿哦饿哦等哈太大活计第几集打卡的没打逆袭想你想继续开车你从哪穿搭黑搜我拉摩擦你爸爸手机哇咔哒继续打有撒巴萨卡我怕显卡的回答意思忘记从哪下厚度打卡从哪查不打都很低西城街道好声音第抽卡到哪的厚度地登记耍把戏好滴到哪的欢喜好滴打几把的回答就打你打吧嘻哈西大你打吧地洞大蝴蝶哦才能吃等于诶我凯撒你打卡哦吓怕刷卡吗不起货物的检查想他干撒十八集嘻哈是呀我很卡对哦手机吧我噶手机打你打是你说可大可小哦是你哪哈师大暨大开发逆袭你把等哈维护额开大你打吧是撒干啥的扩大了刷卡我拿我年纪自己打哦都怕额啪啪网卡十四五i开始你喜欢的也IE怕迪玛希你洗吧VS噶后期一起呼吸呼吸听哈四级地对哦偏大老大科技大呼吸呼吸韵达呼吸你卡打卡上住宿舍快点快点怕搜我家娃活计上哪找妈妈显卡的叫啥噶烦他问他忘记是吗打码机相机嘻嘻你撒你打卡卡西蒙大拿惊喜惊喜逆袭在你这开心开心还是个问他客气哦搜洗就打你洗吧VS嘎哈开大联系吗不咋v在吃噶有WWI打卡机的角度上给娃踢踏舞饿哦人少女心几十块哦我第三页污染其他无ID你上哪谢娜凯撒金额us突然丝袜i9我看嘛在哪小把戏花洒句A7我刷卡是吗孙娜娜自己说了啥给自己的不行不行购物我大妈对吧显然苏哇咔哒逆袭关系太大可大呢小把戏搞砸太大杰西卡到哪接阿卡西逆袭勾搭他手机打独立显卡多喝水有地方吗小把戏复苏的加法不洗干撒太大开大不洗刚发说他我ID怕对哦看撒呢是吧谁给他手机额可惜你谢娜不打就打都看到哦是扩大内需牛欢喜疼死我怕打卡你洗吧搜嘎所以额开大了显然经济相机手机声卡行吗上哪相机到哪啦渲染了显然联系人啦显然联系联系人快手上速度补习补习好手机都拿出息高度的不擦关系关系手机打。需先会死刷卡我你打吧嘻哈学哦的摩擦奶茶吃 第一百九十九章 卫城暗流 《龙门货栈》 第一章 丹房算珠 大明洪武二十七年,成都府。 春雨如酥,浸润着锦官城的青石板路。城西青羊宫东侧小巷深处,一座不起眼的道观门楣上悬着块斑驳木匾——龙门丹房。这里香火不旺,观内却别有洞天。 赵清真撩起道袍下摆,蹲在丹房门槛上,手里捧着本泛黄的账册,眉头拧成了川字。他今年三十有二,面庞清癯,下颌蓄着三缕短须,头上绾着道士髻,一根乌木簪斜插其间。乍看是个寻常道士,唯独那双眼睛,时而澄澈如潭水,时而精明如算珠。 “师叔,这月的香火钱又少了三成。”小道童清风撅着嘴,抱着扫帚立在檐下。 赵清真头也不抬:“知道了,去把后院晒的药材翻一翻,别让雨气捂坏了。” 清风应声去了。赵清真合上账册,望着檐下滴落的雨帘,心中盘算。龙门丹房名义上是全真龙门派在成都的一处分支,实则早已断了朝廷的廪给。师父三年前羽化时,握着赵清真的手,气息微弱:“清真啊,咱们这一脉,不能断...” 师父没说完的话,赵清真明白。全真教自丘处机真人面见成吉思汗以来,历代受朝廷优待。可到了洪武年间,太祖皇帝整顿释道,削减寺观田产,许多小支脉便难以为继。龙门丹房若非靠赵清真这些年“另辟蹊径”,早该关门大吉了。 雨势渐歇。赵清真起身踱到后院,只见三间厢房堆满了麻袋木箱,空气中混杂着药材、茶叶和某种异域香料的气味。他掀开一只藤箱,里面整齐码放着蜀锦,色泽艳丽,触手生凉。另一间房里,则是川茶、川芎、黄连、川贝母等蜀地特产。 “师叔,乌斯藏的巴桑老爷派人来问,今年的货什么时候能启程。”清风不知何时又溜了回来,手里捏着封信。 赵清真展开信笺,用汉藏两种文字写着几行字。巴桑是乌斯藏都司治所“萨”(今拉萨)的一位贵族,与赵清真做了五年生意,算是老主顾。 “告诉他,等过了雨季就出发。”赵清真将信折好,“你去城西骡马市找马帮头领老何,问他五月初能不能凑齐三十头骡子、十五个脚夫。” 清风应下,却又犹豫道:“师叔,这次您真要亲自去?去年刘师兄走那一趟,回来病了大半年...” “必须去。”赵清真语气平淡,“朵干都司新来的指挥使是朝廷派来的汉官,我得去摸底细。再说了,”他转身望向丹房正殿里供奉的吕祖像,“这生意再做两年,攒够了钱,把道观翻修一遍,给祖师爷重塑金身,咱们也能安心修行了。” 话虽如此,赵清真心中却清楚,这“生意”早已不仅仅是维持道观生计那么简单了。 七年前,他第一次随师兄入藏,原本只为寻些藏地独有的药材,如冬虫夏草、红景天、藏红花等,用于炼丹修行。谁知在朵干都司偶遇巴桑,对方对蜀锦和川茶爱不释手,一桩买卖就此达成。自此,龙门丹房明里是道观,暗里却成了往来川藏的货栈。 夜幕降临,赵清真在吕祖像前焚香礼拜后,回到自己房间。桌上摊开一张手绘地图,标注着成都至乌斯藏的路线:成都—雅州—打箭炉—理塘—巴塘—芒康—昌都—拉萨。全程近五千里,翻雪山、过草甸、渡江河,往返一趟少则四月,多则半年。 他提笔在“打箭炉”三字上画了个圈。此地是川藏咽喉,汉藏贸易重镇,也是征税关卡。去年过打箭炉时,守关的百户有意刁难,硬说货里有违禁品,最后还是塞了二十两银子才放行。今年得想个新法子。 “咚咚”,窗棂轻响。 赵清真警觉地抬头:“谁?” “赵道长,是我。”压低的声音从窗外传来。 赵清真推开窗户,一个身着短褐、头戴斗笠的汉子闪身而入,正是骡马市的马帮头领老何。 “何头领,这么晚来,有事?”赵清真倒了碗茶递过去。 老何摘下斗笠,露出张被风霜雕刻的脸庞:“道长,情况有变。我刚从茶马司一个熟人那儿听说,朝廷要对川藏商路加征茶马税,还在打箭炉增设巡检司,严查走私。” 赵清真手指轻叩桌面:“消息可靠?” “八九不离十。”老何压低声音,“听说是朵干都司新来的指挥使上的折子,说商路走私猖獗,漏税严重,朝廷才下了这旨意。” 赵清真沉默片刻。茶马贸易自唐宋便有,明廷为控制边疆,实行严格的茶马互市制度,设茶马司专营。但官营贸易往往僵化,民间走私反倒活跃。他这些年能做成生意,正是钻了这空子。 “巡检司什么时候设?” “最迟六月底。”老何道,“道长若要赶在之前出货,咱们五月初必须启程,而且...”他顿了顿,“得换条路走。” “换路?” 老何从怀里掏出张更简略的地图,指着一条虚线:“走松潘—若尔盖—阿坝,绕过打箭炉,从北线入藏。这条路难走,要过沼泽、翻雪山,但关卡少,马帮也熟。” 赵清真凝视地图,脑中飞快盘算。北线路程增加约八百里,沿途多荒无人烟之地,风险大增。但若走老路,一旦被巡检司查扣,不仅血本无归,还可能惹上官司。 “脚夫和骡子能应付吗?” “多加十头骡子、五个脚夫,备足干粮药品,应该能行。”老何道,“就是这开销...” “钱不是问题。”赵清真打断他,“安全第一。你尽快去准备,五月初五,我们准时出发。” 送走老何,赵清真独坐灯下,心事重重。他起身从床底拖出一只樟木箱,打开铜锁,里面整齐码放着银锭、碎银和几件金银器皿。这是丹房这些年攒下的全部家当。他清点一遍,除去留给清风维持道观的费用,能带走的约合三千两白银。 本钱够了,但风险也大了。赵清真想起师父临终前的话:“清真,你天资聪慧,但锋芒太露。记住,道法自然,凡事不可强求。” 他苦笑摇头。若真能“自然”,何须行此险途?可若不如此,龙门丹房这几十口人吃什么?祖师爷的香火怎么续?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的声音,已是子时。赵清真吹熄油灯,和衣躺下。黑暗中,他仿佛又看见七年前第一次站在雪山垭口的情景:经幡在狂风中猎猎作响,远方是连绵的雪峰和无垠的草甸。那一刻,他既感到自身的渺小,又生出一种奇异的豪情。 “或许,这就是我的道。”他轻声自语,渐渐沉入梦乡。 第二百章 龙潭血战 《龙门货栈》 第二章 茶马古道 五月初五,端午。 成都西门外的骡马市早早挤满了人。三十头骡子驮着沉重的货包,在脚夫吆喝下排成一列。老何清点完货物,走到赵清真身边:“道长,都齐了。十五个脚夫,都是走惯了藏路的熟手。” 赵清着一身半旧道袍,背个青布包袱,腰悬长剑,看上去与寻常游方道士无异。只有细心人才能发现,他那双布鞋的鞋底特别厚实,是特制的登山鞋;道袍内衬缝着暗袋,装着银票和紧要文书。 “出发吧。”赵清真翻身上了一匹健骡。 队伍缓缓西行,穿过拥挤的街市。沿途有相识的店家挥手送别:“赵道长,一路平安!”“早点回来,给您留了好茶!” 行至城郊,赵清真回头望去,青羊宫的飞檐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清风站在道观门前的高坡上,用力挥手。赵清真心中微动,这一去,又不知何时能归。 前三天,队伍沿岷江南下,经温江、崇庆,道路平坦,日行六十余里。赵清真白日与脚夫同行,夜里则在沿途道观或客栈投宿,焚香打坐,从不间断。脚夫们起初对这个“道士商人”心存疑虑,但见他和蔼可亲,不摆架子,又通医术,路上有人生病受伤都悉心诊治,渐渐也接纳了他。 第五日,抵雅州。此地已见藏地风情,街上常见藏汉杂处,商铺招牌多用两种文字。赵清真寻到一家相熟的客栈住下,掌柜是汉人,娶了藏女为妻,汉名李三宝,藏名次仁多吉。 “赵道长,可把您盼来了!”李三宝四十来岁,胖脸上堆满笑容,“房间给您留好了,热水饭菜马上备齐。” 晚饭时,李三宝压低声音道:“道长,最近风声紧。茶马司新来了个主事,查得严,好几批货都被扣了。” “知道什么原因吗?” “说是查走私,我看是想捞油水。”李三宝撇嘴,“那主事姓王,贪得很。不过...”他凑近些,“他好酒,尤其爱喝咱们雅州的‘青衣酒’。前天在我这儿喝醉了,透了个消息——朝廷要在打箭炉设巡检司不假,但眼下人手不足,至少要七八月才能运转起来。” 赵清真心中一动。若真如此,他们或许不必绕道北线。 “消息可靠?” “醉话,难说。”李三宝道,“不过我听茶马司的差役说,确实还没见上面派巡检来。” 赵清真沉吟片刻,谢过李三宝。夜里,他找来老何商议。 “如果是这样,咱们还是走打箭炉更稳妥。”老何抽着旱烟,“北线太难走,万一遇上暴雨或泥石流,耽搁久了更麻烦。” “但若那王主事故意放消息,引咱们上钩呢?” “这...”老何犹豫了。 赵清真走到窗前,望着雅州城星星点点的灯火。这些年行走商路,他悟出一个道理:风险与收益往往相伴,关键是如何权衡。走打箭炉,省时省力,但可能被查;走北线,安全些,但费时费力,且沿途风险未知。 “这样,”他转身道,“咱们按原计划,先往打箭炉方向走。到泸定桥前,派人快马去打探。若巡检司确实未设,就过桥;若已设,立刻折向北线。” “好主意!”老何一拍大腿,“我让两个机灵的脚夫先行探路。” 计划已定,赵清真心中稍安。然而他没想到,真正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离开雅州后,路渐崎岖。队伍沿青衣江峡谷前行,两岸峭壁千仞,江水咆哮如雷。栈道年久失修,有些地段仅容一人一骡通过。赵清真不得不下骡步行,一手牵缰绳,一手扶崖壁,脚下便是万丈深渊。 这日中午,队伍在一处较宽敞的平台上歇脚。脚夫们生火做饭,赵清真取出干粮,就着山泉水啃。正吃着,忽听前方传来惊呼:“落石!快躲开!” 只见上方崖壁滚下数块巨石,直冲队伍而来。脚夫们慌忙躲避,骡马受惊嘶鸣,乱作一团。一块磨盘大的石头砸中一头骡子,那畜生惨叫着滚落悬崖。货包散开,蜀锦、茶叶撒了一地。 “清点损失!”老何吼道。 一番忙乱后,清点结果:损失骡子一头,货物三包,一名脚夫被碎石擦伤手臂。赵清真为伤者敷药包扎,眉头紧锁。这些损失尚可承受,但前方路况若都如此,恐怕更难。 “道长,这落石来得蹊跷。”老何检查着崖壁,“您看,这痕迹像是人为撬动的。” 赵清真心头一凛。茶马古道上匪盗不少,常有人故意制造事故,趁乱抢劫。他示意众人噤声,侧耳倾听。果然,崖上传来窸窣声响,隐约有人影晃动。 “抄家伙!”老何低喝。脚夫们纷纷抽出藏刀、棍棒,护住货物。 赵清真按剑而立,朗声道:“崖上的朋友,我们是正经商人,路过贵宝地,若有冒犯,还请海涵。这些茶水钱,请诸位笑纳。”说罢,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显眼处。 崖上沉默片刻,一个粗嘎声音响起:“把钱和货留下,饶你们性命!” 果然是劫匪。赵清真心念电转,硬拼不明智,对方居高临下,且人数未知。他提高声音:“朋友,山不转水转,今日留一线,他日好相见。我乃全真龙门派弟子,若诸位肯行方便,他日必有重谢。” “道士?”崖上传来议论声。片刻,那声音又道:“你真是道士?可会念经作法?” 赵清真心中一动:“贫道略通道法。若诸位家中有人需要祈福禳灾,贫道愿尽绵薄之力。” 崖上又一阵沉默。忽然,十几个汉子从崖壁绳索滑下,个个衣衫褴褛,手持刀斧。为首的是个独眼大汉,盯着赵清真打量:“你真是道士?” “如假包换。”赵清真取出度牒,“这是朝廷颁发的度牒。” 独眼大汉接过度牒,他虽不识字,但认得上面朱红大印,神色缓和了些:“道长莫怪,我们也是被逼无奈。今年春荒,寨子里断粮了,这才...” 赵清真观其面色,不似作伪,便道:“既是饥荒所致,贫道愿助一臂之力。”他让老何取来两包茶叶、一袋米,“这些暂且应急。待贫道从藏地返回,再送些粮食来。” 独眼大汉眼眶微红,抱拳道:“道长仁义!我叫扎西,是前面摩西寨的。刚才多有得罪,我给您赔不是!”说着便要下跪。 赵清真连忙扶住:“快快请起。只是贫道有一事不解,这落石...” 扎西惭愧道:“是我们弄的。本想吓唬一下,抢些粮食,没想到...”他忽然想起什么,“对了,道长可是要去打箭炉?” “正是。” “那要小心了。”扎西压低声音,“我前日去换盐,听说打箭炉来了群汉官,查得特别严。有好几队马帮都被扣了货,说是要补税,其实是要钱。” 赵清真与老何对视一眼,心往下沉。 “可知那些汉官是什么来头?” “听说是什么巡检司的先遣队,领头的是个姓孙的百户,凶得很。”扎西道,“道长若信得过我,我知道一条小路,可以绕过打箭炉的关卡,直接到康定。” 峰回路转。赵清真郑重谢过扎西,在他的指引下,队伍改走一条隐秘山路。这条路虽窄陡,但避开了主要关卡。三日后,队伍安全抵达康定,也就是打箭炉。 康定城坐落在两山夹峙的河谷中,折多河穿城而过,水声隆隆。这里是汉藏贸易重镇,街上熙熙攘攘,汉装藏服混杂,汉语藏语交织。空气中弥漫着酥油、茶叶、皮革和香料的气味。 赵清真寻到相熟的客栈住下,立刻让老何去打探消息。傍晚,老何带回确切情报:巡检司的先遣队确实到了,正在城中设卡盘查。那孙百户放出话,所有过往商队必须重新登记货物,补缴茶马税,否则一律扣货。 “补多少税?” “按货值的三成。”老何苦笑,“这是明抢啊。” 赵清真沉吟。三成税,这趟生意基本白干。他踱到窗边,望着街上巡逻的兵丁。这些官兵甲胄鲜明,与本地土司的藏兵截然不同,显然是朝廷新派来的。 “道长,要不咱们按扎西说的,绕过去?”老何提议。 赵清真摇头:“康定是必经之路,绕不过去。况且,若强行绕过,被发现了更麻烦。”他转身,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既然他们要税,咱们就‘合法’地过。” “合法?” “对。”赵清真道,“茶马司规定,凡茶马贸易,须持茶引或马引。咱们虽没有,但可以‘补办’。” 老何瞪大眼睛:“现在补办?那孙百户能答应?” “他不答应,有人答应。”赵清真微微一笑,“你可记得,茶马司雅州分司的王主事?” “您是说...” “我这就修书一封,你派快马送回雅州,请李三宝帮忙打点。”赵清真提笔蘸墨,“王主事好酒,咱们就送他几坛好酒。他想要钱,咱们就给他钱——只要他开出一张茶引。” “可这来得及吗?咱们总不能在这儿干等。” “当然不。”赵清真笔下不停,“咱们一边等茶引,一边把货‘化整为零’。” “化整为零?” “把大货包拆成小包,分给脚夫们随身携带,装作行旅客商,分批出城。”赵清真道,“就算被查,损失也有限。等茶引到了,再大摇大摆地走。” 老何抚掌:“妙计!我这就去安排。” 接下来几日,赵清真实行他的计划。三十头骡子的货物被重新打包,分装成百余个小包,由脚夫们分别携带。赵清真自己则留在客栈,每日焚香打坐,偶尔上街逛逛,买些藏香、唐卡,完全像个游方道士。 这日,他正在客栈大堂喝茶,忽听门外喧哗。一队官兵闯了进来,为首的是个精瘦的军官,目光锐利如鹰。 “所有人,拿出路引货单,接受检查!” 赵清真从容取出度牒。那军官接过看了看,又打量他几眼:“全真道士?来康定做什么?” “云游修行,寻访道友。” “修行?”军官冷笑,“我听说,有个道士带着大批货物要去乌斯藏。该不会就是你吧?” 赵清真面不改色:“军爷说笑了。贫道孤身一人,哪来的大批货物?若军爷不信,可搜查房间。” 军官盯着他看了片刻,挥手让士兵上楼搜查。不一会儿,士兵下来汇报:“百户大人,房间只有些经书、衣物和零碎药材。” 孙百户皱起眉头。他接到线报,说有大批走私货物要过康定,领头的是个道士。可眼前这人,怎么看都像个真道士。 “你认识一个叫赵清真的道士吗?”孙百户突然问。 赵清真心中微震,面上却笑道:“巧了,贫道俗家姓赵,道号清真。军爷找的莫非是我?” 孙百户一愣,没料到对方如此坦然。他本想诈一诈,这下反倒不知如何接话。半晌,才哼了一声:“最好别让我抓到把柄。”说罢带人走了。 赵清真望着官兵离去的背影,暗松一口气。刚才若稍有慌乱,恐怕就露馅了。看来,有人走漏了风声。 是谁?赵清真脑中闪过几个名字。是脚夫中有内鬼?还是雅州的李三宝?抑或是...那个看似憨厚的扎西? 他回到房间,关上门,从床板下取出一本账册。这不是明账,而是暗账,记录着这些年与各方打点的明细。翻到最近几页,他目光落在“扎西”这个名字上。此人出现的时机太巧,提供的帮助太过及时,现在想来,疑点重重。 但眼下不是深究的时候。三天后,雅州的回信到了。李三宝托人送来茶引,附信说王主事收了五十两银子、十坛青衣酒,开了张“川茶五百斤”的茶引。虽然货量远少于实际,但有了这张官方文书,至少可以应付巡检司。 赵清真立刻召集脚夫,重新整合货物。持有茶引的五百斤茶叶单独装车,其余货物依旧分散携带。次日清晨,队伍大张旗鼓地出城。在关卡处,孙百户仔细查验了茶引,又翻了翻货包,没发现破绽,只得放行。 走出康定城十里,赵清真才真正松了口气。回望来路,折多山雪峰在朝阳下熠熠生辉。这一关过了,但前面还有更长的路,更多的险。 老何策骡上前,与赵清真并行:“道长,接下来是翻折多山。山上气候多变,咱们得抓紧时间。” 赵清点点头,扬鞭指向远方:“走,去理塘。” 骡队沿着蜿蜒山路向上攀登,渐渐融入苍茫群山之中。茶马古道上,铃声叮当,回荡在雪山之间,仿佛一曲千年的歌谣。 第二百零一章 雪域商途 第三章 雪域商途 折多山,海拔四千九百丈。 赵清真勒住骡子,抬头仰望。山脊如巨龙脊背,积雪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白光。山腰以下尚有稀疏的灌木,再往上便是裸露的岩石和终年不化的冰雪。空气稀薄,每喘一口气,都像在吞咽刀子。 “道长,咱们在这儿歇半个时辰,然后一口气翻过垭口。”老何指着前方蜿蜒的山路,“午时前必须过去,下午山上常起大风雪。” 脚夫们卸下货包,取出糌粑和干肉,就着雪水啃食。赵清真盘腿坐在一块青石上,运气调息。全真内功讲究“性命双修”,此时运转周天,抵御高山严寒,效果显著。几个脚夫见他呼吸间吐出白气如练,都啧啧称奇。 “道长,您这功夫,能教我们不?”一个年*轻脚夫大着胆子问。 赵清真睁眼微笑:“这是道家养生之术,要静心修行。你们终日劳碌,怕是无暇修习。不过,我倒可以教你们一套简单的吐纳法,能缓解高山不适。” 他起身示范,教脚夫们如何调整呼吸。众人学得认真,连老何也在一旁比划。这小小插曲,让队伍的气氛轻松不少。 休整完毕,队伍向垭口进发。山路越发陡峭,有些路段积雪没过膝盖。骡子走得很吃力,不时打滑。脚夫们在前开路,用铁锹铲出踏脚处。 赵清真跟在队伍中段,忽然听到前方传来惊呼。抬头望去,只见一头骡子失足滑倒,连带货包向山崖下滚去。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飞扑而出,抱住骡子脖子,另一只手死死抓住岩缝中突出的树根——是那个年轻脚夫。 “抓紧!”赵清真急奔上前,解下腰间绳索抛去。几个脚夫合力,总算将人和骡子拉了上来。货包摔破了,蜀锦散落在雪地上,红黄蓝绿,在白雪映衬下格外鲜艳。 年轻脚夫惊魂未定,颤抖着道谢。赵清真查看他手臂,只是擦伤。再看那骡子,前腿扭伤,无法再负重。 “把它的货分到其他骡子上。”老何果断下令,“这骡子牵着走,到理塘再处理。” 损失一包货,伤一头骡,所幸无人丧命。赵清真望着深不见底的山谷,心中凛然。这茶马古道,每年不知吞噬多少性命。师父曾说“道法自然”,可在这严酷的自然面前,人的性命何其脆弱。 又行两个时辰,终于抵达垭口。狂风呼啸,吹得经幡猎猎作响。玛尼堆上垒着无数石块,刻着六字真言。赵清真正要随队伍通过,忽见玛尼堆旁坐着个老喇嘛,闭目诵经,纹丝不动,仿佛与山石融为一体。 老喇嘛忽然睁眼,目光如电,直射赵清真。 赵清真一怔,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这是汉地僧道相遇的常见礼节。 老喇嘛却用流利的汉语道:“道士,你身上有血光之气。” 这话说得突兀,赵清真心头一跳:“上师何出此言?” “你此行向西,将遇三劫。”老喇嘛缓缓道,“一劫在水,二劫在火,三劫在人。若能破劫,可得大机缘;若不能...”他摇摇头,不再言语。 赵清真还想再问,老喇嘛已重新闭目诵经,再不理会。他只好施礼离去,心中却蒙上一层阴影。 翻过垭口,便是下坡路。傍晚时分,队伍抵达山脚下的驿站。这是几间简陋的木屋,专供过往商队歇脚。驿站主人是个藏族老汉,名叫格桑,会说汉语。 “道长,您可算来了!”格桑热情地迎上来,“巴桑老爷派人传过话,说您这些日子该到了。” 赵清真心中一暖。巴桑虽是个商人,却重信诺,五年合作下来,已如老友。 “格桑大叔,最近路上可太平?” 格桑一面招呼人卸货,一面低声道:“不太平。上个月,有一队马帮在理塘附近被劫了,货抢光了,人死了三个。”他看看四周,声音压得更低,“听说,是‘黑狐’的人干的。” “黑狐?”赵清真皱眉。他听说过这个名字,是近年活跃在川藏交界的一股悍匪,首领身份神秘,行踪不定,专劫商队,手段狠辣。 “是啊,这伙人神出鬼没,官兵剿了几次都没抓到。”格桑摇头,“道长,您可得小心。” 当夜,赵清真辗转难眠。老喇嘛的预言、黑狐的威胁,像两座大山压在心头。他起身走到屋外,见老何正在检查货包。 “还没睡?” “心里不踏实。”老何抽着旱烟,“道长,您说那老喇嘛的话,可信吗?” “宁可信其有。”赵清真仰头望天。高原的星空格外清晰,银河如练,横贯苍穹。“何头领,从明天起,咱们昼行夜伏,尽量避开险要地段。到理塘后,再雇几个护镖的。” “理塘的护镖要价高...” “性命要紧。”赵清真打断他。 老何点头,两人商议至半夜。 此后数日,队伍谨慎前行。过雅江,越高尔寺山,一路平安。七日后,抵达理塘。 理塘号称“世界高城”,海拔四千余米。赵清真初到时,头痛欲裂,呼吸困难,这是典型的高原反应。他强撑着安排队伍住下,自己运功调息,次日方缓过来。 理塘是川藏南线重镇,市集比康定更热闹。街上不仅有汉藏商人,还能见到蒙古人、回回人,甚至偶尔有西域来的胡商。货物种类也更多样:内地的丝绸、瓷器、茶叶,藏地的药材、皮毛、麝香,还有从印度、尼泊尔转道而来的宝石、香料、佛具。 赵清真在客栈安顿好,便带着老何去拜访巴桑在理塘的代理人——一个叫旺堆的藏族商人。旺堆的商铺在城东,门面不大,后院仓库却极为宽敞。 “赵道长,一路辛苦!”旺堆四十来岁,圆脸微胖,汉语说得带点川音,“巴桑老爷的信十天前就到了,让我好生接待您。” 三人入内室落座,酥油茶香气扑鼻。赵清真取出货单:“这是这批的货。蜀锦五十匹,川茶八百斤,川芎、黄连等药材二十包。还有你要的瓷器,景德镇的青花碗一百只。” 旺堆仔细看单,连连点头:“好,好!特别是这蜀锦,拉萨的贵族们抢着要。上个月,甘丹寺的大喇嘛还托人问,有没有新的花样。” “价钱方面...”赵清真端起茶碗。 “按老规矩,加两成。”旺堆爽快道,“今年藏地收成不好,粮食、茶叶都缺,您这些货能卖上好价钱。” 赵清真心中盘算。加两成,除去成本开销,这趟能赚一千五百两左右。但他脸上不动声色:“旺堆兄弟,我听说路上不太平,黑狐的人活动频繁。” 旺堆笑容一敛:“道长也听说了?这伙人确实可恶。不过您放心,巴桑老爷在乌斯藏都司有些关系,已经打点好了。从理塘到拉萨这段,会有官兵护送。” “那就多谢了。”赵清真稍感安心,“另外,我回去时要进些货,冬虫夏草、藏红花、麝香,还有你们这儿的特产毛皮。货单在这里,你看看能不能备齐。” 旺堆接过单子,沉吟道:“冬虫夏草今年产量少,价格涨了三成。藏红花倒是有,刚从克什米尔进来一批上等货。至于毛皮...”他压低声音,“我手头有一批上好的雪豹皮,但这是禁物,得小心交易。” 赵清真眉头微皱。雪豹皮在内地是奢侈品,王公贵族争相购买,利润极高。但朝廷明令禁止猎杀雪豹,走私风险极大。 “多少张?” “二十张,成色极好。”旺堆眼中闪着精光,“道长若敢要,我按市价七成给您。” 赵清真沉默良久。道德、风险、利益在心中交战。最终,他缓缓摇头:“多谢好意,但此物太过招摇,还是不要了。” 旺堆略显失望,但也不勉强:“道长谨慎,也好。那其他货,我尽快备齐。” 谈妥生意,赵清真告辞回客栈。路上,老何忍不住问:“道长,雪豹皮可是暴利,为何不要?” “何头领,咱们做生意,图的是长久。”赵清真道,“走私禁物,一旦被查,前功尽弃。更何况,”他顿了顿,“雪豹乃珍稀生灵,大肆捕杀有伤天和。我虽非佛徒,也知‘上天有好生之德’。” 老何若有所思:“道长说得是。” 回到客栈,却见门前围着一群人。赵清真挤进去,只见几个官兵正在盘查脚夫,货包被翻得乱七八糟。 “怎么回事?”赵清真正色上前。 一个军官转身,上下打量他:“你是领队的?这些货是你的?” “正是。” “我们接到线报,说你这批货里有违禁品。”军官冷冷道,“把货单拿出来。” 赵清真心中疑窦丛生。他们刚到理塘,官兵就来查,未免太巧。他取出货单递上,军官仔细查看,又命士兵重新搜查。 这时,旺堆匆匆赶来,对那军官耳语几句,又塞了包东西。军官脸色稍缓,挥手道:“行了,没什么问题。下次注意点!”说罢带人离去。 旺堆抹了把汗:“道长,对不住,是我疏忽。最近查得严,该打点的没打点到位。” 赵清真盯着他:“旺堆兄弟,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这批官兵,是你叫来的吧?” 旺堆脸色一变:“道长何出此言?” “太巧了。”赵清真缓缓道,“我们前脚到,后脚就来查。而且,你刚才给那军官的,不止是银子吧?我看见有封信。” 旺堆额头冒汗,半晌,长叹一声:“道长慧眼。实不相瞒,是巴桑老爷的意思。” “巴桑?” “老爷说,要试试您的胆识和应变。”旺堆苦笑,“他也是一番好意。乌斯藏不比内地,局势复杂,若无胆识,生意做不长。” 赵清真心中不悦,但转念一想,巴桑的试探虽过分,却也合理。在这片土地上,软弱者确实难以立足。 “下不为例。”他淡淡道。 旺堆连连点头,又说了些赔罪的话。 当夜,赵清真在房中打坐,心中思绪纷杂。理塘这一关过了,但前面还有拉萨,还有朵干都司。巴桑的试探提醒了他:在这雪域高原,信任是奢侈品,利益才是永恒的纽带。 次日,旺堆如约送来货款——五十两一锭的银元宝,整整三十锭,另有一些碎银和金沙。赵清真清点无误,将货物交割。 “护送的人什么时候到?” “明天一早。”旺堆道,“是乌斯藏都司的藏兵,十个人,领头的叫多吉,是我的表侄,绝对可靠。” 赵清真点点头,又提出要去理塘的寺庙看看。旺堆派了个伙计引路。 理塘寺是康区最大的格鲁派寺庙之一,金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赵清真随着转经的人流,绕寺而行。诵经声、法号声、钟鼓声交织,香烟缭绕,让人心神宁静。 在一处偏殿,他看见几个小喇嘛在辩经,拍手跺脚,激烈非常。这种独特的宗教氛围,与汉地道教的清静无为迥然不同,却又同样透露出对终极真理的追求。 “道长是汉地来的?” 赵清真回头,见是个中年喇嘛,面目慈和。 “正是。贫道全真龙门派赵清真。” “全真教,王重阳真人所创,丘处机真人西行见成吉思汗。”喇嘛微笑道,“我年轻时读过《长春真人西游记》,对丘真人很是敬佩。” 赵清真讶然:“上师竟知这些?” “我曾去五台山学习.汉传佛教,顺便也了解了些道教。”喇嘛引他到一旁坐下,“道长此来,是为经商?” “为生计,也为修行。” “好一个‘为修行’。”喇嘛点头,“商路亦是修行路。当年,佛陀也是看见生老病死,才出家求道。道长行走世间,见众生苦,或许比闭门清修更有悟道之机。” 两人相谈甚欢。喇嘛法名“强巴”,是理塘寺的堪布(住持)。赵清真请教了不少藏传佛教的问题,强巴也问了全真教义。分别时,强巴赠他一串凤眼菩提念珠:“此物伴我多年,今日赠与道长,愿保你一路平安。” 赵清真郑重接过,回赠一枚护身符:“这是吕祖像前开过光的,愿上师安康。” 回到客栈,赵清真将念珠戴在腕上。不同宗教,不同文化,却能在某个层面相互理解,这或许就是行走天下的意义。 次日清晨,护送藏兵准时到来。领头多吉是个魁梧的藏族汉子,脸上有道刀疤,目光锐利。他检查了队伍,确定无误,便下令出发。 从理塘到巴塘,沿途是广袤的草原。时值初夏,野花盛开,牛羊成群。若不是偶尔出现的玛尼堆和经幡,几乎让人忘记这是海拔四千米的高原。 多吉骑马与赵清真并行,用生硬的汉语交谈。他是个老兵,参加过对抗蒙古的战役,身上带着战场留下的戾气,但对赵清真这个汉人道士倒很尊敬。 “道长,您这样的汉人,不多见。”多吉道,“大多数汉商看不起我们藏人,只想赚钱。” “众生平等,何分汉藏。”赵清真道,“多吉兄弟,这一路可还太平?” 多吉脸色凝重:“不太平。黑狐的人最近在昌都一带活动频繁,我们已经有三队商旅失踪了。” “官府不管?” “管,但抓不到。”多吉啐了一口,“这伙人狡猾得很,专挑偏僻路段下手,得手就散,官府也头疼。” 赵清真想起老喇嘛的预言:“一劫在水”。前方要过金沙江,莫非... “多吉兄弟,过金沙江时,咱们要加倍小心。” 多吉点头:“我已经安排好了,在江边有接应。” 三日后的傍晚,队伍抵达金沙江畔。江水浑浊湍急,渡口只有几条简陋的木船。船夫是当地的藏民,见有官兵护送,不敢怠慢,优先安排渡江。 货物先上船,骡马另渡。赵清真站在岸边,看着夕阳将江水染成金红色,心中忽生不安。他腕上的菩提念珠无风自动,发出轻微声响。 “道长,该上船了。”老何招呼。 赵清真踏上跳板,忽然脚下一滑,险些落水。多吉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 “道长小心!” 赵清真站稳,心头突跳。他回头望向岸边的玛尼堆,仿佛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一闪而过。 船至江心,水流愈发湍急。船夫奋力划桨,喊着号子。忽然,上游传来隆隆声响。 “不好!是滚木!”多吉惊呼。 只见上游江面,数十根粗大的原木顺流而下,直冲渡船而来。船夫大惊失色,拼命划向对岸,但已来不及。 “抓紧!”赵清真大喝,一手抓住船舷,一手拽住身边一个脚夫。 原木接二连三撞上渡船。木船剧烈摇晃,船板开裂,江水涌入。两个脚夫落水,瞬间被急流卷走。 “弃船!”多吉当机立断,挥刀砍断缆绳。 赵清真抓住一块船板,在江水中沉浮。冰冷刺骨的江水淹没口鼻,他屏住呼吸,运转内功,努力保持清醒。恍惚间,看见岸上有人影晃动,似乎在观察江中情况。 一根原木迎面撞来,赵清真奋力躲开,手臂却被擦伤。鲜血染红江水,引来几条黑影——是高原特有的冷水鱼,嗜血。 危急关头,对岸射来几条绳索。多吉的接应到了。赵清真抓住绳索,被拖上岸时,几乎虚脱。 清点损失:两船货物沉没,三个脚夫失踪,多人受伤。沉没的货主要是茶叶和药材,蜀锦因用油布包裹,部分被打捞上来。 多吉面色铁青:“是黑狐!他们在上游放滚木!” 赵清真喘息稍定,检查伤员。所幸都是皮肉伤,他取出金创药一一敷治。老何清点完损失,哭丧着脸:“道长,这下亏大了...” “人没事就好。”赵清真虽心疼货物,但更庆幸多数人保住了性命。他想起老喇嘛的预言——一劫在水,应验了。 多吉派兵沿岸搜索,找到两个脚夫的尸体,还有一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失踪者中,包括那个曾救骡子的年轻脚夫。 赵清真站在江边,望着滔滔江水,心中沉重。他取出一张黄纸,写上失踪者的名字,焚化于江边,念诵《度人经》。多吉和藏兵们虽不信道教,但也肃立默哀。 “道长,这笔账,一定要算!”多吉咬牙道。 赵清真摇头:“当务之急是赶到巴塘休整。这笔账,迟早要算,但不是现在。” 队伍在江边露宿一夜,次日拖着伤残,继续西行。士气低落,人人面带悲戚。赵清真强打精神,走在队伍最前,不时鼓励众人。 三日后,抵达巴塘。这是个依山傍水的小城,比理塘宁静许多。赵清真寻医馆为伤员治疗,又补充了损失的货物——在巴塘市场上买了些本地茶叶和药材,虽不如川货,好歹能充数。 在巴塘休整五日后,队伍继续上路。过芒康,翻越海拔五千余米的东达山,一路艰难,但再无大险。只是赵清真心中那根弦,始终紧绷。 老喇嘛说有三劫,水劫已过,火劫和人劫,又在何处? 二十天后,远远望见拉萨河谷。布达拉宫的金顶在阳光下闪耀,宛如神迹。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抵达目的地。 但赵清真心中无喜,只有更深的警惕。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 拉萨,这座雪域圣城,等待他的不仅是贸易的利润,还有更复杂的局势、更隐蔽的危机。而朵干都司那边,还有一场必须面对的会面——那位新上任的汉人指挥使,究竟是何方神圣? 赵清真摸了摸腕上的菩提念珠,又按了按怀中的账册。商道如棋局,一步错,满盘输。在这片离天最近的土地上,他必须走好每一步。 远处,巴桑派来的管家已等候多时。赵清真深吸一口气,催动骡子,向拉萨城走去。 第二百零二章 圣城暗流 第四章 圣城暗流 拉萨河谷的七月,青稞正绿,野花遍野。赵清真一行穿过最后一道山隘,圣城全貌展现在眼前。布达拉宫巍然屹立在红山之上,白宫如雪,红宫似火,金顶在高原的烈日下熠熠生辉,恍若天宫降临人间。山脚下,大昭寺的金顶同样耀眼,八廓街上转经的人流如织,诵经声随风飘来,低沉而悠远。 “终于到了。”老何长舒一口气,抹了把脸上的尘土。 赵清真却无暇欣赏这壮丽景象。他注意到,城郊驻扎着不少军营,既有藏兵的白色帐篷,也有明军的红色营旗。空气中除了酥油和香料的气息,还隐约飘来铁器的味道。 巴桑的管家丹增早已在城外等候多时。这是个精干的藏族中年人,头戴镶玉的“次仁金果”帽,身着绛紫色缎面藏袍,腰间佩着镶银藏刀,汉语说得流利:“赵道长,一路辛苦了!老爷在府中等候多时。” “丹增管家,久违了。”赵清真下骡施礼。 丹增扫了眼队伍,眉头微皱:“听说你们在金沙江遇险?” “损失了些货物,所幸人员伤亡不大。”赵清真轻描淡写地带过,“巴桑老爷可好?” “好,好。”丹增示意随从接过骡队,“只是近来事务繁忙。朝廷新派的朵干都司指挥使到了拉萨,正在与乌斯藏都司的官员们议事,老爷也被叫去陪同。” 赵清真心头一动:“指挥使姓什么?是何来历?” “姓陈,名继先,听说是洪武十七年的进士,在兵部任过职。”丹增压低声音,“这位陈大人不简单,一来就要清查茶马贸易的账目,整顿商路秩序。这些天,好几个大商人都被叫去问话了。” 赵清真默然。朝廷加强对藏地控制是迟早的事,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队伍随丹增入城。拉萨街道比理塘宽阔许多,但同样拥挤。除了转经的信徒,随处可见汉、藏、蒙、回各族商人,吆喝声、讨价还价声、骡马嘶鸣声不绝于耳。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幌子上写着汉藏两种文字,货物从内地的丝绸瓷器到印度的香料宝石,琳琅满目。 巴桑的府邸在城东贵族区,是一座典型的藏式庄园,高三层,石砌外墙厚实,窗户窄小。院门两侧立着转经筒,几个仆人正在清扫门前的石板路。 进入院内,却见庭院中堆放着不少货箱,几个账房先生模样的人正在清点。丹增解释:“这是准备运往尼泊尔的货。老爷的生意,如今做到加德满都去了。” 正说着,一个洪亮的声音从主楼传来:“赵道长!我的老朋友!” 巴桑大步走来。他五十出头,身材高大微胖,面庞红润,蓄着精心修剪的短须,头戴狐皮帽,身穿锦缎藏袍,领口袖口镶着水獭皮。虽是藏人贵族,举止间却有汉地士绅的风度。 “巴桑老爷,久违了。”赵清真合十施礼。 巴桑一把拉住他的手,仔细端详:“瘦了,也黑了。路上吃了不少苦吧?金沙江的事我听说了,该死的黑狐!放心,这个仇,我巴桑一定替你报!” “多谢老爷挂怀。些许损失,不足挂齿。” “走,屋里说话。”巴桑引赵清真进入主楼客厅。 客厅装饰奢华,地上铺着厚实的藏毯,墙上挂着唐卡和兽头,铜制火盆里燃着牛粪,温暖如春。仆人奉上酥油茶和“卡塞”(藏式油炸面点)。 巴桑屏退左右,神色严肃起来:“赵道长,咱们是老交情,我就直说了。眼下时局,不同往年。” “愿闻其详。” “朝廷对藏地的政策在变。”巴桑端起银碗,啜了口酥油茶,“洪武皇帝这些年平定西南,收服云南,接下来自然要加强对乌斯藏和朵干的控制。新任朵干都司指挥使陈继先,就是朝廷的先锋。” 赵清真不动声色:“这对老爷的生意有何影响?” “影响大了。”巴桑放下碗,“陈大人一到,就提出要改革茶马贸易制度。第一,所有往来商队必须在都司衙门登记,领取‘勘合’(通行证);第二,税收从货值的一成提高到两成;第三,禁止私茶入藏,所有茶叶必须通过官办茶马司交易。” 赵清真心中一沉。若真如此,他的生意模式将难以为继。 “老爷可有对策?” 巴桑微微一笑:“对策自然有。陈大人虽是朝廷命官,但要在藏地站稳脚跟,还需我们这些本地人的支持。这几日我与他周旋,已探得他的底线——税收可商量,但‘勘合’制度必须实行。他的目的,是要掌握所有商路的动向,防止走私,也防止...”他顿了顿,“防止有人与蒙古残余势力勾结。” “蒙古?” “不错。”巴桑压低声音,“虽然元朝已亡二十余年,但漠北仍有蒙古部落蠢蠢欲动。朝廷担心他们与藏地某些势力联合,所以要加强控制。” 赵清真恍然大悟。原来茶马贸易背后,还牵涉到如此复杂的政治军事考量。 “那老爷需要我做什么?” “两件事。”巴桑伸出两根手指,“第一,你这次的货,我会以高于市价三成的价格全部吃下,以示诚意。第二,我希望你帮我带一封信去朵干都司,交给一个人。” “何人?” “噶举派大喇嘛,贡却坚赞。”巴桑神色凝重,“他是我的旧识,也是朵干地区最有影响力的宗教领袖。陈大人要去朵干整顿,必须得到他的支持。这封信,就是引荐。” 赵清真沉吟:“我乃道士,去见藏传佛教的喇嘛,合适吗?” “正因你是道士,才最合适。”巴桑意味深长,“汉地道教与藏传佛教虽不同源,但都是修行之人。况且,你持的是商人身份,不容易引人怀疑。” 赵清真思忖片刻,缓缓点头:“我可以带信,但有几件事需老爷相助。” “请讲。” “第一,我要采购的藏货,请老爷帮忙备齐,价格按市价。第二,我返程时,需要新的‘勘合’,请老爷疏通关节。第三,”赵清真直视巴桑,“关于黑狐,老爷若有线索,还望告知。” 巴桑哈哈大笑:“道长果然是明白人!好,这三件事,我包了!至于黑狐...”他笑容收敛,“我确实有些线索。据我打探,这伙人背后,可能有人在支持。” “何人?” “现在还说不好。”巴桑摇头,“但我怀疑,与朵干都司某些将领有关。这些人在边境驻守多年,与当地势力盘根错节,走私、抢劫,甚至私通蒙古,都有可能。陈大人此去朵干,就是要查清这些事。” 赵清真心头一凛。若真如此,这趟朵干之行,恐怕比预想的更危险。 谈话间,丹增进来禀报:“老爷,陈大人派人来请,说今晚在都司衙门设宴,请您务必到场。” 巴桑起身:“道长先休息,货物的事让丹增与你交割。晚上若有空,不妨随我赴宴,见见这位陈大人。” 赵清真本欲推辞,但转念一想,见见这位新任指挥使也好,便应下了。 下午,赵清真在客房休整。老何安顿好脚夫和骡马后,前来汇报:“道长,咱们的货,巴桑老爷的人正在清点。按刚才说的价钱,能卖三千二百两银子,比预期还多。” “采购的货呢?” “丹增管家已经列出清单,冬虫夏草五十斤,藏红花三十斤,麝香二十两,还有上等毛皮一百张。总价约两千八百两,咱们净赚四百两,加上之前的货款,这趟能赚两千两左右。” 赵清真点头:“准备好银两,一部分换成金沙,便于携带。” “是。”老何犹豫了下,“道长,我听说朵干那边局势复杂,咱们真要去?”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赵清真淡淡道,“况且,咱们的生意要做下去,必须和官府打交道。见见这位陈大人,不是坏事。” 傍晚,赵清真换上一件干净道袍,随巴桑前往乌斯藏都司衙门。 衙门位于布达拉宫东侧,原是元朝宣政院旧址,建筑风格融汉藏特色。门口守卫森严,既有明军,也有藏兵。巴桑出示请柬,守卫恭敬放行。 宴会设在后厅,已到了十几位客人,有汉官,有藏人贵族,也有几位喇嘛。见巴桑进来,众人纷纷起身招呼,可见他在拉萨地位尊崇。 “巴桑老爷,这位是?”一个身着青色官袍的汉官问道。 “这位是赵清真道长,从成都来的商人,也是我的老朋友。”巴桑介绍,“道长,这位是乌斯藏都司的刘同知。” 赵清真正要施礼,忽听门口传来通报:“朵干都司指挥使陈大人到!” 众人顿时安静,目光齐刷刷投向门口。 陈继先四十出头,面容清癯,下颌蓄短须,头戴乌纱,身着绯色孔雀补子官服,腰束玉带,步履沉稳。他目光扫过厅内,不怒自威。赵清真注意到,他右手虎口有厚茧,显然是惯用刀剑之人。 “诸位久等了。”陈继先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人耳中,“本官初到藏地,承蒙各位款待,感激不尽。今日设此便宴,一为接风,二为向各位请教藏地风土民情。” 众人连称不敢。陈继先在主位落座,众人依次入席。宴席菜肴汉藏结合,有烤羊腿、血肠等藏地特色,也有汉地的蒸鱼、炖鸡。酒是青稞酒和白酒。 酒过三巡,气氛稍松。陈继先与众人交谈,看似随意,实则每个问题都暗含深意。问巴桑茶马贸易的现状,问刘同知藏地驻军的情况,问几位喇嘛各教派的关系。 轮到赵清真时,陈继先饶有兴趣地打量他:“赵道长既是道士,又是商人,这倒少见。不知道长对茶马贸易有何高见?” 赵清真放下酒杯,从容道:“贫道见识浅薄,不敢妄言。只是行走商路多年,略知民间疾苦。茶马贸易,于朝廷是控驭边疆之策,于百姓是互通有无之需。若能平衡两者,则边疆安,百姓足。” “好一个‘平衡两者’。”陈继先点头,“只是本官听说,如今私茶泛滥,走私猖獗,朝廷税收流失严重。道长对此有何看法?” 赵清真心中警惕,这是试探。他斟酌道:“私茶之弊,在于无序。若能建立有序的贸易渠道,让商人有利可图,让朝廷税收有保障,则私茶不治而愈。” “建立有序渠道?”陈继先追问,“道长可有具体想法?” “贫道一介草民,岂敢妄议朝政。”赵清真避而不答。 陈继先微微一笑,不再追问,转而与其他宾客交谈。 宴会持续到亥时方散。临别时,陈继先特意对赵清道:“赵道长,听闻你要去朵干。本官不日也将前往,到时再向道长请教。” “不敢,恭候大人。” 回府路上,巴桑在轿中低声说:“陈大人对你很感兴趣。你要小心,此人精明得很。” 赵清真点头:“我看出来了。不过他既然提到朵干,或许这一行,我能从他那里得到些便利。” “不错。明日我修书给贡却坚赞喇嘛,你带信过去。另外,”巴桑从怀中取出一块铜牌,“这是都司衙门发的临时‘勘合’,可保你一路通行。正式的勘合,等陈大人到朵干后再办。” “多谢老爷。” 次日,赵清真在拉萨城中采买补给,顺便观察市面。八廓街商铺林立,生意兴隆,但暗流涌动。他注意到,有些店铺悄悄关门,有些商人神色慌张,显然陈继先的到来已引起震荡。 在一家售卖佛具的店铺,赵清真选购了几串念珠,店主是个汉人老者,攀谈间叹道:“生意难做喽。新来的指挥使查得严,好些老主顾都不敢来了。” “查什么?” “什么都查。”老者压低声音,“茶叶、盐巴、铁器,连经书佛像都要查,说是怕夹带违禁品。唉,这日子...” 赵清真若有所思。离开店铺后,他特意去了茶市。果然,往日喧闹的市场冷清不少,几个茶商聚在一起低声议论。 “...说是要重新登记,领什么茶引...” “税加了一倍,这生意还怎么做...” “听说王掌柜的货昨天被扣了,说是没有勘合...” 赵清真听在耳中,心中忧虑。朝廷加强对贸易的控制是大势所趋,但这般操之过急,恐怕会激起反弹。藏地民风彪悍,若处理不当,后果不堪设想。 傍晚回到巴桑府邸,丹增已备好货物和书信。巴桑亲自将信交给赵清真:“这封信务必亲手交给贡却坚赞喇嘛。他住在朵干都司治所西北的噶举寺,我会派两个向导带你们去。” “老爷放心。” “还有,”巴桑神情严肃,“路上要格外小心。我收到消息,黑狐的人可能在朵干一带活动。你们遇到任何可疑情况,立即避开。” 赵清真郑重接过书信,贴身藏好。 在拉萨停留五日后,队伍再次出发。货物已重新装驮,采购的藏货与剩余的蜀货混装,共三十五头骡子。巴桑派来的两个向导都是经验丰富的藏人,一个叫扎西,一个叫格桑,会说汉语,熟悉朵干地形。 离开拉萨,向西行去。沿途景色与川藏线不同,更多广袤的草原和荒漠,远处雪山连绵。气候干燥,风沙较大。赵清真用布巾蒙住口鼻,仍觉呼吸困难。 第一站是羊八井,以温泉闻名。队伍在此歇脚,赵清真特意去泡了温泉,缓解旅途劳顿。温泉池边,他遇到几个蒙古商人,正在用蒙语交谈。赵清真略通蒙语,听出他们在议论朵干的局势。 “...汉官来了,生意不好做了...” “...噶举派和萨迦派在争地盘...” “...听说北边不太平,有马贼出没...” 赵清真心中记下。朵干都司辖地辽阔,族群复杂,藏、汉、蒙、回杂处,各教派势力交织,确实是个火药桶。 继续西行,过尼木,抵日喀则。此地是后藏重镇,扎什伦布寺的金顶在阳光下闪耀。赵清真本想去拜访,但向导扎西劝道:“道长,咱们时间紧,还是赶路要紧。况且,扎什伦布寺是格鲁派寺院,咱们要去见的贡却坚赞喇嘛是噶举派的,两派近来关系紧张,还是不要节外生枝。” 赵清真从善如流。在日喀则补充食水后,队伍折向西北,进入真正的朵干地界。 地势渐高,荒漠化更严重。有时走一整天,不见人烟,只有成群的藏野驴和藏羚羊在远处奔跑。夜晚寒冷刺骨,即使生火也难御寒。赵清真运功抵抗,但脚夫们冻病了好几个,他只好用丹药救治,行程因此耽搁。 这日午后,队伍在一处河谷歇息。忽然,格桑指着远处山脊:“有人!” 众人望去,只见几个黑点在山脊移动,速度极快。 “是骑兵!”扎西变色,“快,把骡马赶到岩石后面!” 众人慌忙隐蔽。赵清真爬上高处观察,见那队骑兵约二十余人,穿着混杂,有的着藏装,有的着蒙装,马术精湛,正在山脊巡视。为首的是个黑袍人,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眼睛。 “是黑狐!”扎西低声道,“那黑袍人就是他们的头领,人称‘黑狐’,真名没人知道。” 赵清真心头一紧。真是冤家路窄。他示意众人噤声,伏在岩石后观察。 黑狐的队伍在山脊停留片刻,似乎在观察地形,随后向西北方向驰去,消失在群山之中。 确定他们走远,众人才松口气。老何抹了把冷汗:“好险。要是被他们发现,咱们这点人手,根本不是对手。” 扎西道:“他们去的方向,正是咱们要走的路线。看来,得绕路了。” “绕路要多走几天?” “至少三天。”扎西摊开一张羊皮地图,“走南线,过昂仁,虽然远些,但安全。” 赵清真凝视地图,沉吟不语。绕路三天,意味着要多消耗补给,增加风险。但若硬闯,遇上黑狐,后果不堪设想。 “走南线。”他最终决定,“安全第一。” 队伍改道南行。这条路果然崎岖,多峡谷深涧,有时需涉水过河。这日傍晚,队伍在一处河滩扎营。河水湍急,对岸是陡峭的山崖。 赵清真在河边打坐,忽听水中异响。睁眼看去,只见河水颜色变深,水面泛起泡沫,隐约有腥味传来。 “退后!”他大喝。 话音未落,河面突然炸开,一条黑影跃出水面,直扑岸上的一头骡子。那黑影长约丈余,似鱼非鱼,似蛇非蛇,满口利齿,咬住骡子后腿就往水中拖。 “水怪!”脚夫们惊呼。 赵清真拔剑上前,一剑刺向那怪物。剑尖刺中鳞片,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只划出一道白痕。怪物吃痛,松开骡子,转而扑向赵清真。 赵清真侧身闪避,剑交左手,右手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纸,口中念念有词。符纸无风自燃,化作一道火线射向怪物。怪物似乎畏惧火焰,缩回水中,但仍在岸边徘徊,不肯离去。 “是‘鲁’(藏地传说中水中的精怪)!”扎西惊呼,“快离开河边!” 众人慌忙收拾营地,退到高处。那怪物在水中翻腾片刻,渐渐沉入水底,河水恢复平静,但无人敢再靠近。 惊魂未定,老何清点损失,一头骡子受伤,货包湿了两个。赵清真检查骡子伤口,见齿痕深深,血流不止,显然那怪物有毒。他取出解毒丹,捣碎敷上,又用布条包扎。 “道长,那是什么东西?”一个脚夫颤声问。 “或许是某种大鱼,或许是别的什么。”赵清真也说不清,“总之,这条河不能过了,得找别处渡河。” 当夜,众人在高地露宿,轮流守夜。赵清真难以入眠,想起老喇嘛的预言——二劫在火。可今日遇的是水怪,与水有关,难道预言有误?还是说,火劫尚未到来? 次日,向导找到一处浅滩渡河。水深仅及膝,河底是碎石,众人小心翼翼通过,总算平安过河。 此后数日,队伍在荒原中艰难跋涉。干粮日渐减少,水也成问题。有时走半天找不到水源,只得喝马血解渴。赵清真的丹药救了几个中暑的脚夫,但药材也在消耗。 第七天,终于看到人烟——几顶黑色牦牛毛帐篷,散布在河谷中。是牧民的夏季牧场。 牧民们热情好客,见有汉人商队,虽有些警惕,但还是提供了羊奶和糌粑。赵清真用盐巴和茶叶交换,又买了只羊,队伍总算吃了顿饱饭。 通过与牧民交谈,得知此处已属朵干都司管辖,但官府力量薄弱,实际由当地头人和寺庙控制。噶举派在此势力很大,贡却坚赞喇嘛是这一带的精神领袖,连头人都要听他的。 “贡却坚赞喇嘛是个大善人。”一个老牧民用生硬的汉语说,“他治病救人,调解纠纷,我们都敬重他。” “他在噶举寺?” “是,就在北边三天的路程。不过,”老牧民压低声音,“最近寺庙不太平。萨迦派的人想抢地盘,两边起了冲突,死了好几个人。” 赵清真心头一沉。宗教冲突,历来最棘手。 休整一日后,队伍继续北上。地势渐高,远处雪峰耸立,那是喜马拉雅山脉的支脉。空气更稀薄,行走愈加艰难。 第三日午后,终于望见噶举寺。寺庙建在半山腰,背靠雪山,面对河谷,规模不大,但气势庄严。白墙金顶,经幡飘扬,诵经声随风传来。 来到寺前,几个年轻喇嘛正在扫地。扎西上前用藏语说明来意,一个喇嘛进去通报。片刻,一个中年喇嘛出来,打量赵清真一番,用汉语道:“道长远来辛苦,师父已在等候。” 赵清真讶然:“贡却坚赞喇嘛知道我要来?” “师父昨夜打坐时,说今日有贵客自东方来。”喇嘛微笑,“请随我来。” 赵清真让队伍在寺外等候,自己随喇嘛入寺。寺内陈设简朴,但唐卡精美,佛像庄严。来到后院禅房,只见一位老喇嘛盘坐榻上,面容清瘦,目光深邃,正是贡却坚赞。 “赵道长,一路辛苦了。”贡却坚赞汉语流利,声音温和,“巴桑的信,我已收到。” 赵清真取出信,双手奉上。贡却坚赞拆信细看,神色不变,看完后将信放在一旁。 “巴桑在信中说,朵干都司新来的指挥使陈继先,是个能吏,也是正直之人。他希望我能与陈大人合作,稳定朵干局势。” “喇嘛意下如何?” 贡却坚赞缓缓道:“朵干地广人稀,族群杂处,教派纷争,确实需要一位有能力的官员来治理。但汉官往往不了解藏地实情,强行推行汉法,反而会激起矛盾。陈大人若真如巴桑所言,愿意倾听本地人的声音,我自然愿意相助。” 赵清真点头:“陈大人不日将到朵干。喇嘛若能与他见面详谈,对朵干百姓是福。” “见面可以,但有一个条件。”贡却坚赞直视赵清真,“我要道长做中间人。” 赵清真一怔:“贫道何德何能...” “道长虽是汉人,但行走藏地多年,了解两边情况。且你是道士,与朝廷、与藏传佛教都无直接利害关系,是最合适的人选。”贡却坚赞道,“此事若成,对道长在朵干的生意也有好处。” 赵清真沉吟。这确实是拓展人脉的好机会,但卷入政治纷争,风险也大。 “喇嘛如此信任,贫道自当尽力。只是不知具体要做什么?” “安排我与陈大人秘密会面,地点要安全,时间要合适。”贡却坚赞道,“另外,会面之前,我需要了解陈大人的为人和政策,这就需道长多方打探了。” “贫道明白了。” 谈话间,一个小喇嘛匆匆进来,在贡却坚赞耳边低语几句。贡却坚赞面色微变,对赵清道:“道长,寺里有些急事需要处理。你们先在寺中住下,明日再详谈。” 赵清真告退,被引到客房。不久,他听到寺外传来喧哗声,走到窗边望去,只见一队人马来到寺前,约三十余人,衣着混杂,携刀带剑,不像善类。 为首的是个红衣喇嘛,身材高大,面色凶狠,正与寺中喇嘛争执。赵清真虽听不懂藏语,但从肢体语言看,冲突激烈。 扎西悄悄进来,低声道:“是萨迦派的人,来挑衅的。说我们噶举派占了他们的地盘,要我们搬走。” “会打起来吗?” “难说。贡却坚赞喇嘛主张和平,但对方咄咄逼人。”扎西忧虑道,“去年就在另一处寺庙发生过冲突,死了好几个人。” 赵清真皱眉。宗教冲突最是棘手,一旦卷入,难以脱身。他正思忖对策,忽听外面传来惊呼声。 奔到院中,只见那红衣喇嘛竟拔刀相向,寺中喇嘛也抄起棍棒,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千钧一发之际,贡却坚赞走出禅房,来到双方之间。他神色平静,用藏语说了几句话。声音不高,却有种慑人的力量。 红衣喇嘛面色变幻,最终收刀入鞘,狠狠瞪了贡却坚赞一眼,带人离去。 危机暂解,但寺中气氛凝重。贡却坚赞回到禅房,赵清真求见。 “让道长见笑了。”贡却坚赞苦笑,“教派之争,历来如此。” “喇嘛刚才说了什么,竟能让对方退去?” “我说,佛门清净地,动刀兵是罪过。若要争地盘,可请朝廷官员裁决。”贡却坚赞道,“他们虽不甘,但不敢公然违抗朝廷。” 赵清真心中一动:“喇嘛是故意提起朝廷?” “不错。”贡却坚赞点头,“陈大人即将到任,这是个机会。若能借朝廷之力,调和教派矛盾,对朵干是好事。只是,”他叹息,“怕只怕朝廷官员偏袒一方,反而使矛盾激化。” 赵清真默然。这确实是难题。汉官初来乍到,不了解情况,很容易被一方利用。 当夜,赵清真在客房打坐,心中思绪纷杂。朵干的局势比预想的更复杂,教派冲突、族群矛盾、盗匪横行,再加上即将到来的朝廷官员,简直是个火药桶。而他,一个汉人道士商人,竟被推到了这个漩涡的中心。 窗外,月光洒在雪山上,清冷如霜。远处传来狼嚎,悠长而苍凉。 赵清真取出那串凤眼菩提念珠,轻轻摩挲。强巴堪布赠珠时的情景犹在眼前。不同宗教,不同文化,在这片雪域高原上交织碰撞。而他的道,究竟在何方? 忽然,他闻到一股焦糊味。起身推窗,只见寺庙后院冒出浓烟,火光冲天。 “走水了!”有人惊呼。 赵清真心头剧震——二劫在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