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星》 第1章 第 1 章 在北界山举目千里,放眼可以望到一川风月,和风沁入心脾的云顶坪。 今日,北界山全叫得上名字的小妖族可是都来了,为的就是目睹一下十年未曾露过面的北界山山主之风采,顺便再巴结一下。 当然,若是能在山主身边送上一个本族的可心人,那是再好不过。 为此,时辰尚早,各家小妖族酷爱争奇斗艳的年轻男女却已准备就绪。 与席间斗志昂扬、掐尖要强的小妖相比,角落里躺在花丛中偷懒的那人显得无比闲适。 然而,好景不长。 不知何时,迎面走过了一群人,为首之人昂首挺胸,正享受着身边之人的吹捧。 她的目光却不停地巡视着,似还有点不满足,突然,她像是找到了目标般,快步走向了花丛。 “褚滢?你竟然也来了,你爹也不怕你出来丢人现眼?” 被唤“褚滢”的絮星懒懒翻了个身,实际并不想搭理。 但既是借用了她人身份行方便,她觉得自己有必要站出来为褚滢辩解一二。 面前之人趾高气昂,鼻孔看人,显然是做惯了这样恃强凌弱的事情。 “你这个长得跟竹节虫一样的东西也好意思来说我?” 空气凝滞了一瞬,然后竟传来了细碎的笑声。 “竹节虫”脸都要气歪了,回头狠狠瞪了一眼,不小心笑出声的小妖顿时缩起了脖子,收敛了笑容。 竹节虫是全北界山出了名的丑东西。 女子平日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自己那美丽的面容和身姿,她身份高贵,最是讨厌旁人将她和低等的妖族扯在一起。 “褚滢”轻描淡写一句话,一下子竟把她两个最引以为傲的东西一起辱了。 闫鸢瞪红了眼:“就你这种修炼都困难的废物,也敢欺辱我?” 明明是自己送上门来的,现在还要倒打一耙。 “说一句话就叫欺辱?那欺辱你就欺辱你了。” 多大点事儿。 絮星重新坐下,如此不堪一击,只让她觉得没劲儿。 她也不怕自己和人打架而身份暴露了,因为根本打不起来。 只因北界山主最是厌恶聚众闹事之人——流云宴上斗殴逞凶者均会被踢下山去。 果然,闫鸢先是蓄起了一道法力,像是要狠狠给絮星一个教训,中途又像想起了什么卸了力 。 她回头看了一眼,众妖都摇着头默契地退后了一步。 今日来参加流云宴的都是有族里任务在身的,又怎会任由着她把自己牺牲掉。 平日她是借着身份作威作福惯了,可他们今日若是能得到山主青睐,还用得着怕她一个赤兔族吗。 闫鸢在一旁眼睛都快瞪干了,先前还谄媚地吹捧她的人都像变了副面孔,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她。 絮星在一旁倒是先看乐了。 最终,那兔子精只狠狠割了絮星一眼,放下一句“走着瞧”,就带着她的一大茬子人离开了。 — 三个月前,冥界崖山之上的琉光池终于有了至宝无定枝的消息。 只是令谁都没想到的是,如此举世无伦的至宝竟然会出现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山主手中。 絮星是被派来偷宝的。 作为冥界少主,她沦落到来偷宝,冥界的老家伙们却没有一个人觉得哪里不对,还义正言辞地把这当成了她的继位考核。 既然如此,她来就是了,如此简单的考核,便宜不占白不占。 只是她来了之后才发现自己把事情想简单了,偷宝的第一步她就败了。 絮星从未想过自己竟直接就被拦在了北界山山主的宫门前。 不知道是这山主法力太强,还是有第二个极强的至宝坐镇,絮星目测北界山主应是法力不在她之下。 * 那兔子精走后,絮星重新清静了。 不过没能清静多久,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朝絮星这边靠近。 兔子精找的小喽啰这么快就来报仇了? 絮星暗自思忖着,却像是没有察觉,按兵不动。 小喽啰动作磨磨蹭蹭的,见状气焰先嚣张了起来。 “快,她就是个使不出术法的废物,没有人会发现的。” 其他小的像是得到了鼓舞,也跟着硬气起来,“贱人,敢出言冒犯闫鸢殿下,看我不把你的嘴巴缝得严严实实的。”“把她的头发烧光,看她以后还怎么得意。”“……” 絮星耐心听着,好让她知道待会儿要怎么去收拾他们。 小喽啰啰嗦半天,终于到了眼前。 还未等絮星如何大展身手,风中就先传来一声“叮咛”。 像剑穗与剑鞘碰撞发出的金玉相击之声,声音听着有点耳熟。 絮星眼睛转了转,按捺住要动的手,露出一幅惊恐的表情。 “你,你们是何人?” 看到她终于怕了,小喽啰“桀桀桀”奸笑起来,“贱人,怎么不嚣张了,先前不很能说吗?” “现在知道怕了?晚了!” 絮星努力配合他们表演,声音颤抖中带点愤然,“谁派你们来的?” “现在知道装可怜了?嗯,长得倒是不错,就是不知道没了这乌黑靓丽的头发……桀桀桀。” 小喽啰们又怪笑起来。 絮星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气得发抖。 “山主眼下,你们也敢胡作非为?!” “山主算个什么,山主……” 好像被什么提醒了一下,小喽啰头的怪笑戛然而止。 “别废话了,上!” “是!” 絮星像是害怕极了,吓得僵在原地。 就在一群小妖快要扑上来的时候,一道劲风闪过,小喽啰们发出齐整的怪叫,“唰”得齐齐被扫了出去,皆是吃了一嘴的土。 喽啰头儿呸了一声,四下张望,“谁?谁敢多管闲事。” 一袭月白衣衫的男子在这时从天而降,那“叮咛”的金玉之声渐渐变得清晰。 小喽啰们惊在原地,看到来人,准确说是那山主印记,竟开始齐齐下跪求饶,“山主饶命。” 絮星从身后,只能看到一个挺直的背影,来人身姿如玉,玄色的发带在墨发中随风飘曳。 山主?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这不正好给她机会交流上了! 只是,他腰侧那把佩剑有几分眼熟,好像在何时见过。 “谁让你们在这儿嚣张的?”,被称为山主的人语气轻慢,完全没有山主应该有的庄重。 这声音清越似潺潺寒溪,絮星听着觉得更熟悉了……电光闪过,絮星额头青筋直跳,想起一个人来。 心下生起不好的预感。 北界山山主,是呈漠?! 下一刻,那人转过身来,赫然就是记忆中那张艳若桃李的脸。 远峰似的眉,深邃的眼睛……呈漠的脸,一切都似雕刻地恰到好处。 但只有絮星知道,如此秀美的皮囊下,此人到底有多难搞。 呈漠挑眉,“你是苦主,你来说要怎么处置?抽筋扒皮,还是刳脂剔骨?” 雾蓝色瞳孔笑意盈盈,眼底却清寒一片,宛若晨间江面上泛着丝丝冷意的浩渺烟云。 呈漠笑得随意,唯有小喽啰们听得扑簌簌地抖,竟连絮星也求了去。 “山主饶命,褚滢殿下饶命。” 确认了是呈漠后,絮星又稀奇起来。 他这样的人竟也会路见不平?不会是因为小喽啰那句“山主算个什么”吧…… “倒用不着抽筋扒皮,”,絮星腼腆一笑,主动走到小喽啰们跟前,顺势避开了身后之人若有所思的目光。 “这个就把嘴巴缝上,这个把头发烧光,这个……” 小喽啰头吃了一惊,瞬间便反应过来了,气得大叫:“你!你故意的!” “嗯?什么?”,呈漠看不见的前头,絮星语气无辜,面上却没有了半点先前的怯懦。 若不是时机不对,她觉得自己才是那个“桀桀桀”笑出声的人。 小喽啰自知一败涂地,现如今也哑口无言。 “我,我是说,小的们自己动手,不必劳烦山主大人。” 其他也跟着一起连连点头。 正好絮星也没想脏了手。 自取其咎的小喽啰们痛得怪叫,受罚完自觉滚下了云顶坪。 这边的热闹虽不及宴席中心的十之一二,但渐渐地也有人看到了呈漠的身影,成群结对的要往这边来。 呈漠见无热闹可瞧了,兴味索然地像是要离开。 絮星连忙将人拦住。 “山主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 “唯有以身相许?” ……? 呈漠转过头看着絮星,笑得意味不明。 “只是在以身相许之前,是不是应该先坦诚相待呢?” “这位师妹,似乎有点眼熟?” …… 第2章 第 2 章 絮星第一次遇见呈漠,是在两百年多前,说远不算远,说近也不近。 那天,南无仙岛电闪雷鸣,狂风大作。 絮星跟着大长老蔺常乘坐仙舟来到这个小岛。 在摧山碎石的天地之力面前,这个小小的仙岛就像风中的残烛,偏偏最后又能完好无损。 呈漠就是那个在风雨中忙前忙后收仙草进屋的少年。 少年看着并不比絮星大,在屋前进进出出,焦头烂额,原本洁白无瑕的衣摆都沾染了尘土。 蔺常说岛上的南无仙翁超脱天地之外,是她在世间最适合不过的讨教人选。 见了此番场景之后,那时正刚成年,尚且桀骜、叛逆、不知天高地厚的絮星轻嗤。 这岛上之人连个小小的避雨术都不会施展,能是什么了不起的好地方,什么人来都能来教她不成? 尚且年少冲动絮星自信地飞向仙岛,身后的蔺常不慎走心地唤了句。 “哎,去做什么?” 絮星很是冷傲地让他“好好看着。” 她要施展个术法好好让这些乡巴佬瞧瞧,好让他们自觉推谢了此事。 然而刚落地,身体就往下一沉,絮星已然觉得有点不妙。 可她都把自己架在那儿了,哪儿还有退缩的道理。 果不其然,她凝神施展起避雨术,法力却像是遇到什么怪力,次次流转到指尖,然后连续三次熄了火。 术法没施展出来,絮星自己也成了落汤鸡。 蔺常毫不掩饰地“噗嗤”笑出声:“如何?服不服?” 同样在雨中的少年,忙着收拢大片大片横扑在石台上的仙草,看都没看她一眼。 絮星仍涨红了脸。 若不是有外人在场,她早就破口大骂了,骂嘲笑她的蔺常。 知道这里有问题,还故意让她出丑。 少年终于将仙草收拾好,转身朝屋子里走去时,才沉默地看了絮星一眼。 他神情淡淡的,像是此番场景看过无数次,对此早已见怪不怪。 絮星自觉丢脸。 但降到仙岛后更是连飞的术法都使不出来了,只能跟着呈少年忙碌的脚步一起走向屋檐。 她第一次知道雨打到脸上竟可以这么凉。 蔺常乐意见絮星吃瘪,反倒更确定自己给她选了个可以好好修身养心的地方,自个儿转了个方向去找南无仙翁,把絮星一个人丢在了那屋檐下。 絮星知道自己是非要来这个仙岛不可了,心底把蔺常骂了数十次。 少年却还有一大半部分仙草没收完。 愣神间,絮星听到了一道独属于少年的,清澈明净的声音。 “你还杵在那儿做什么?” 絮星眯了眯眼,还没有人敢如此理直气壮的使唤她。 少年全身将近湿透,却毫不在意。他在雨中回过头来,直勾勾地盯着絮星,眼神还是那般无波无喜。 语气却像是满腹狐疑。 “原来你下来不是来帮忙收仙草的,那刚才是在……?” 什么意思?絮星“腾”地站起,差点恼羞成怒。 况且关他什么事儿,她又凭什么要帮他?! 但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她即将吐出来的话头竟又生生一转。 “嗡,对啦,我就是来收仙草的。” 绝对不是来施展避雨术的。 …… 絮星自认叛逆时期的自己并不讨喜,凭一己之力可以把所有事情都搞得鸡飞狗跳。 后来,她却在南无仙岛棋逢对手,遇到了一个恶劣程度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人。 * 北界山鸟语花香,安宁祥和的云顶坪。 被人直接就戳穿了身份,絮星心下先是一惊,很快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虽然被认出来了,但既是熟人,实际也好办。 絮星羞涩一笑,顶着一张截然陌生的脸也丝毫不影响她认亲。 “当然眼熟了,虽然两百年没见,但你我师兄妹的情谊岂是说淡忘就淡忘的,你说对吗,师兄?” 呈漠轻笑一声,像是终于确认什么般大步走了过去,骨分明的手指毫不留情地掐了一把絮星略带婴儿肥的脸。 “师妹还是变回正常一点好,师兄会害怕。” “哎哎,住手。” 絮星抓住他的手,好不容易才扯了下来。 “你怎么看出来的?” 呈漠细细打量她一眼,把絮星疑惑的神色尽收眼底。 “你的易容术还是我指点的呢。师妹不知道吧,你每次用易容术的时候都会露一条狐狸尾巴。” 絮星觉得自己被敷衍了,有点不满,“你指点的不过是神情。” 除非他跟褚滢很熟,否则这能看出什么? 术法一类的她向来一学就会,才不需要人教。再说,她又不是狐狸精,可从来没有变出过什么狐狸尾巴。 呈漠意味不明的笑笑,“师兄晚点告诉你,相应的,师妹也帮我一个小忙好不好?” 没等絮星应答,呈漠又暧昧地将头低下,贴在了絮星耳侧,吐出来的气痒痒的。 “师妹最好把模样换回来说话,不然别人该误会了。” 远远看,呈漠的身躯将絮星遮掩得死死的,像是将她整个人包裹在怀里,不知道的还以为二人是在接吻。 听着不远处哗然一片的小妖,絮星了然,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 不远处将这一幕全部收在眼底的小妖们跟着炸开了锅。 “快看,那个在山主怀里的是谁?” 从始至终跟着闫鸢身旁的小妖们也惊奇地推了推闫鸢。 “鸢儿,你看看,那边那个方向……是不是就是刚才褚滢待过的地方。” 闫鸢的脸色难看至极,她不久才派了小喽啰去教训褚滢,比任何人都能确定那就是褚滢。 “这个贱人!她凭什么?” …… 呈漠吐出来的气刺得絮星耳根子通红,絮星一把推开了他。 同时絮星也知晓,再如此大张旗鼓下去,褚滢的确会不好受。 使用易容术本也只是为了接近北界山主,现在目的已经达到,那当然还是变回来更方便她行事。 易容术层层剥落,现出絮星原本那张灵秀至极,清水芙蓉般的脸。 絮星还是印象里的那般模样,长得一张芙蓉面,眉色如黛,杏眼桃颊,笑时眉眼会上挑,神色率性而张扬。 “所以狐狸尾巴是什么?” 呈漠笑意更深,“还没帮完呢,师妹急什么。” 说着呈漠直起身,竟抓了絮星的手往小妖群迎面而去。 没有了呈漠高大的身躯做遮挡,众妖这才看到了被呈漠牵着的那个女子。男的俊逸,女的姣美,远远看去就像一对璧人。 二人亲密的举动像是证实了那个暧昧不清的吻。 “那女子是谁?我怎么好像没见过。” 闫鸢也吃了一惊,居然不是褚滢? 她左看右看,试图找找褚滢在哪儿,没想到下一瞬,就对上了絮星那略带讥讽的视线。 她派出去的人也一直没回来,像是反应过来一样,闫鸢咬牙切齿,“那不是褚滢。” 身旁听到的小妖似没听懂般“嗯?”了一声,她当然知道那不是褚滢啊,这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 “一开始那个不是褚滢。” 小妖才似懂非懂般恍然大悟,难怪她觉得今日褚滢的口齿竟如此伶俐。 与此同时,絮星脑袋飞速转动,她原本就是为了来偷无定枝的,现在确定了无定枝在呈漠身上,怕是没那么好偷到手了。 “师兄拿我作筏子,是不是也该给师妹一点报酬。” 呈漠笑容不变,在袖子遮掩下,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絮星的手,“师妹想要什么?” “我近日被家里人赶出来了,想借师兄的地方暂住几日。” 呈漠却像是很惊讶,“是吗?当初一声不响离开南无仙岛,听闻是为了回去继承家中财产的师妹,竟然也会有被家里赶出来的一日?” 絮星无语,“谁?谁敢这么污蔑我?” “啊,仙翁说的。” …… 她敢肯定仙翁原话绝对不是这么说的,就是呈漠在过度解读! 罢了,这不重要,絮星深吸了一口气,语气也软了下来,“我当初去南无仙岛就是被家里赶出来的。” “那师妹可真是可怜,难怪沦落到在北界山流离失所。” 絮星额头青筋隐隐直跳。 跟千年老狐狸精似的人说得越多,只会暴露得越快。絮星一把甩开了呈漠的手,“师兄问这么多,不就是因为不愿意?!” 呈漠双眸弯起,散漫地重新去牵絮星的手。 “师妹怎么还是这般性急,师兄的长宣宫你爱住几日住几日就是了。” 二人此番的举动又落到了那群妖眼中,甚至因为走近了,二人互动时女子的俏丽、男子没脾气似的忍让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原本还对北界山主跃跃欲试的人,一下子就被这番“打情骂俏”来了个迎头痛击。 待走至热闹的妖群,呈漠才似恋恋不舍般放开了絮星的手。 “山主来了,等你好久了,”,一名打扮得成熟稳重的老头率先迎了上来,看到絮星后又很是惊讶,“不知这位是……” 呈漠淡淡地应了一句“师妹”,面上让人看不出在想什么。 这番话一出,众人心里各怀鬼胎。 大部分人都心知肚明,如此亲昵的举止哪里是什么普通师兄妹关系,不过是山主的一番托词。 但总会有拎不清的,听到说是师妹就信以为真二人只是普通的师兄妹。 “既是山主的师妹,就是我等的贵客,欢迎这位姑娘。” 其他妖也纷纷出言应和。 第3章 第 3 章 呈漠到了之后,流云宴才算正式开始。 小妖族们各自拿出自家酿造的仙酒和仙果供众人品尝,小妖化作的乐师、舞姬流连于宴席间作乐。 许是先前二人的作秀有了成效,又或许是时辰尚早,席上一片祥和。 絮星的座位就在呈漠身旁,是临时替絮星布下的,因着座位高,下面虎视眈眈的情形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难怪要她帮什么“小忙”,看看下面那些花枝招展的小妖,离开南无仙岛之后的呈漠艳福不浅呢。 终于看到呈漠也有害怕的一日,絮星毫不遮掩自己幸灾乐祸,用只有二人听见的声音悄声道:“师兄可真是好福气。” 呈漠像是听不出絮星语气里的揶揄,笑眯眯道:“同为师兄妹一场,师兄这福气也分师妹一半,咱们有福同享。” 絮星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怎么不见他把无定枝跟她分享一下呢。 一个声如洪钟的老头儿适时插话进来。 “山主的师妹不知该如何称呼?” 说话之人慈眉善目,笑得乐呵呵的,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 絮星也没有想打他,但他身后这些人,一个个都眼冒精光,明显是来者不善。 是以,絮星只冷酷地丢下了一个“星”字。 为了防止旁人认出来冥界少主的身份,絮星对外都只说自己叫“星”。 她就这样丢下个“星”字,然后啥也不管了。 任凭别人摸不着头脑地想了半天的“新”“辛”“心”,一点要解释的意思也没有。 一旁的山主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那老头“额”了半天见没人理他,最后给了自己一个台阶,“原来是辛姑娘。” 见赤族族长开了头,众妖也开始你一言我一语起来。 这其中必然是少不了一些夹枪带棒的试探。 “适才见心姑娘与山主颇为亲近,心姑娘是与山主……?”“欣姑娘宅心仁厚,不像多管闲事之人。”“馨姑娘即便是师妹,想必也管不了师兄的……” “星姑娘……” 絮星冷笑一声,她就说这些妖没安好心。 个个儿妖力弱弱的,胆子倒是挺大。 絮星摩拳擦掌。 等会儿。 怎么没人去刁难呈漠呢! 絮星陡然反应过来,自己这是一人挡下了所有?! 若是她没卷入此事,她本该看着呈漠被围攻才是,她说不定还可以快乐到敲锣打鼓,嗑瓜子儿。 即便二人有交易在先,明明是两个人的事儿,凭什么只剩她焦头烂额,呈漠却还能有闲心在旁边看戏! “这么多问题,师妹许久未曾发作的头疯病都要犯了,师兄没有话要说吗?” “上一次头疯发作,师妹可是泡了好大一坛妖酒,俱是用妖怪的皮骨、妖丹所制,很是能滋养容颜,师兄尝过后还夸赞了好些时日,师兄是不是也饿了?” 絮星说得漫不经心,说到妖酒时,视线轻轻扫过座下,舔了舔唇,像是看到了什么美味佳肴。 惊得众妖不由得退避三舍。 呈漠大笑起来,“只有酒哪儿够,得再来点儿烤肉串串。” 底下一群妖怪俱是一脸菜色。 像是才意识到什么,呈漠夸张地惊讶一声,“啊!说笑的,咱们师兄妹平日最爱在一起开玩笑了,大家不会开不起玩笑吧?” 看在山主之威,小妖们扯了嘴角应承。 “当然,当然不会!” “山主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 呈漠又继续做法,“本君知道自己风流倜傥,妖见妖爱,可惜了,本君对师妹已情根深种。” “此生有师妹一个足以……” 本该是一番缱绻动人的情话,却听得底下众妖都起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妖一:真够不要脸的。 妖二:早说山主这么骚,我就不来了。 妖三:要对山主袪魅了。 絮星也抽了嘴角,这人两百年不见,恶心人的“功力”倒是又见长了。 想归想,小妖们面上却是一副感动得一塌糊涂的模样,无论是真的还是演的,宴席上的这场闹剧总归是结束了。 — 酒过三巡,絮星又和呈漠说起了“悄悄话”。 “这群小妖既然如此难缠,你先前是怎么解决的?” 呈漠慢条斯理地放下酒杯,“师兄称病、称忙、称亲人有事推拒了三次,这次实在是推拒不了了,师妹就来了。” “可见你我是多么有缘。” 絮星皮笑肉不笑,“所以刚见面,师兄就给我送了这么大一个见面礼?” “师妹不喜欢?师兄怎么看着师妹玩得挺开心的?” “上百年不见,师兄的厚脸皮怎么还见长?” “师妹的口齿也越发伶俐了。” 不想再跟他瞎掰扯些有的没的,絮星直接开门见山,“你怎么会在北界山?还成为了山主。” 呈漠似有点儿惊讶,“就许师妹回家继承家业,不许师兄出来占山为王?” 避重就轻!再问恐怕也问不出什么来了,絮星干脆闭了嘴。 二人静了好一会儿。 一不小心把人惹急了,呈漠像是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乐趣。 “师妹怎么不问了,师兄定当知无不言。” “滚!” 突然,絮星灵光一闪。 心里犹豫了片刻,絮星理直气壮的向呈漠摊开了手掌。 “我累了,我要回长宣宫休息。” “哦。” 几乎没有一点迟疑,一块令牌就这样随意丢给了絮星。 竟如此简单?真的就这么简单?那她就不客气了。 絮星激动起来,握住令牌的手都在抖。 才站起身,呈漠疑惑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 “长宣宫在哪儿,师妹知道吗?” 絮星眼珠子一转,没好气道:“随便找个小妖问问,不就知道了。” “那师妹去吧。” 对絮星的突然离场,众妖没有任何意见,因为只要呈漠还在,他们就还可以和呈漠套近乎。 令众妖没想到的是,又过了半个时辰,呈漠竟然也以“师妹久去未归,实在担心”为由跟着离场了!! 来北界山十年,好不容易到场流云宴一次的北界山山主,只在宴会上待了一半时间。 即便如此,众妖还是在心理安慰自己,这次待了一半时间,下次就有可能待完全程…… * 长宣宫 絮星握着呈漠给的那一节令牌,长宣宫那固若金汤的山门就在她面前自动开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长宣宫不算大,穿过山门长长的山道后,来到一片灵气四溢的花园,花园过后就是一座古朴的宫殿。 宫殿内的布局到和南无仙岛有些相像,穿过大堂,只有一个打座的静室、一个炼丹房、一个藏书阁,几间客房,一切都布置地很是简朴,墙角花架摆放的花瓶就能算是整座宫殿最值钱的物件。 这跟絮星想得一点儿也不一样,在她的想象中至宝无定枝都能到手的呈漠怎么也该富得流油才是。 到底是修行之人住久了的地方,宫室里的东西虽看着简朴,实则飘着薄薄的一层灵气,使得其终归不是凡品。 但所有东西都有灵气也就也意味着没有东西是突出的,絮星横看竖看都没看出来哪一个才像举世无双的无定枝。 好在絮星也不是空手而来。 随意从怀里一掏,一只莹白透亮的玉蟾就出现在絮星手中——玉蟾乃琉光池中的产物,可以助她找到无定枝。 成功潜入长宣宫那刻,絮星就信誓旦旦自己的任务很快就能完成了。 然而,带着玉蟾走遍了整座宫室,扫遍了每一个角落,絮星手上的玉蟾竟都没有任何反应。 她确保自己没有遗漏的地方,难道东西不在殿里? 来时依稀记得殿外还有一片生机勃勃的花园,那里也不能放过! 花园内长了一棵茂盛的古树,远远看一眼,一阵雄浑磅礴的气息便扑面而来,小花小草们依偎着古树而长,个个儿生地苍翠欲滴。 莫非无定枝是活的? 絮星来到树底下,还未细细探查就先被那些小花草吸引了视线。 这些外观形似野花杂草的植物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小花小草,而是外面百年不遇的仙草,在极恶劣的环境下才能生长,每一株都千金难求。 然而这些号称生长坏境极为苛刻的极品仙草,一个个竟然都在在这棵树下长得那么肥! 难怪一个看似普通的园子会有如此充足的灵气,原来呈漠不是没有值钱的物件儿,而是全在这儿呢。 被各种名贵的仙草迷了一下眼,絮星按耐住了自己内心的蠢蠢欲动。 她可没忘记自己来这儿的目的,不能剪了芝麻丢了西瓜,还是以无定枝为重。 然而就在她刚把玉蟾拿出来,一道戏谑的声音就从头顶上传来。 “师妹真是好雅兴呐。” ……? 第4章 第 4 章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后又看了多久,自己竟然一无所觉? 不过这始终是呈漠的地盘,谁知道他是不是使了什么手段。 絮星面上维持着不动声色,“师兄怎么也回来了?” 呈漠小臂枕在后脑,侧卧在粗壮的树干上,月白衣衫跟着垂落,一整个飘然若仙的模样。 “师兄也累了,想要回来休息。” “师兄现在是山主,怎么可以这样说走就走,你出来多久了,时间短的话回去还来得急。” “没多久呢,师妹不用急。” …… 絮星低下头,无意中竟看见自己握在手中的玉蟾正发着微弱的光。 絮星还想说什么,突然,一道惨叫声打断了他们,二人同时望了一眼声音传过来的方向,然后竟不约而同地飞了过去。 * 区别于今日云顶坪的热闹,北界山中的石清谷还是如往常那般僻静。 一名少女无聊地坐在水池边的石头上,**的双脚有意无意地拍打着池水,激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真是稀奇呢,才来了一个人说可以教我术法,就来了另一个说可以助我修炼。” 褚滢捏着手中小巧玲珑的玉盒子,像是在喃喃自语。 石清谷离长宣宫不远,絮星和呈漠赶到的时候,只看到褚滢一个人坐在那儿发呆。 少女长了一张瓜子脸,大眼睛,只是往日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睛此刻怔怔的,连有人来了都未曾注意。 “褚滢?” 褚滢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唤吓了一跳,手上的盒子有点没拿稳,直直抛了出去。 “哎!”,好像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少女竟什么都不顾朝前抓去,眼看就要扑到池子里。 下一秒,褚滢被人拦腰一抱。 絮星小臂把人稳稳拖了回来,手心上抓着的小盒子往人跟前一送,“诺。” 絮星上一秒还在十尺之外,下一秒就能将她救起,这是他们没有灵力、无法施展术法的人永远都无法体会的。 褚滢心里五味杂陈,说不上是羡慕还是渴望,只是默默把盒子收好。 “对了,你,”,意识到絮星身后还站着一个人,褚滢又改口道,“你们怎么来了。” “刚才听到你这边在叫,发生什么事了?” “刚才?”,像是想起来什么事,褚滢面上闪过几抹不自然,“哦,我不小心被一条游过的蛇吓到了。” 絮星皱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只是这样吗?” “嗯,”,褚滢似不想再聊,当下就要告辞,“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星姑娘若是想教我术法,也请改日吧。” 看着褚滢离去的背影,絮星若有所思。 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说可以教她术法时,她眼里满是看到希望的光,那充满希冀的眼神跟现在完全不一样。 第一次遇到褚滢的时候,絮星并没有非要借助她身份行事不可,只是围绕她身边的流言蜚语,以及她独处时不自觉流露出来的落寞神情让絮星不由地联想到了一个人。 鬼使神差的,絮星竟然走了上去说可以教她…… 絮星回过神来,转头看到了同样在若有所思的呈漠。 说起来,呈漠怎么也急急来了?他平时可不是什么爱多管闲事的人。 莫非他第一次看到自己被欺负停下来的时候也是因为褚滢? “师兄急着来英雄救美,怎么也不多问一句话?” “师妹玩笑了。” 平日舌灿莲花,受到一点挖苦能把人从头到尾奚落个便的呈漠竟然不反驳?!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淡漠、平时最爱眯着的眼睛也冷冷的,像是一点也不喜欢絮星开这样的玩笑。 还认真了?! “行,我不说闲话就是了。” 看她一脸说不通的模样,呈漠也懒得解释,只是…… “师妹何时变得如此广大神通了,竟然教得一个天生经脉不全之人使用术法?” “算不得厉害的术法,是几个简单的小戏法,我从他人处学来的,难道师兄也感兴趣?” 呈漠没有回答,只是在回去的路上,走到一半突然又行色匆匆地离开了。 絮星偷偷瞅了一眼他离开的方向,分明就是在意的要死,还不许她打趣。 同时意识到这是得之不易的机会,絮星暗自窃喜,也加快了回去长宣宫的脚步。 * 呈漠再次回到长宣宫的时候,絮星正在园子里喝茶。 少女面上却一点儿也不松快,反而看着有点郁闷,看见他更像是看到了罪魁祸首般气鼓鼓的。 “打哪儿来的好大一只河豚,师妹的戏法果然厉害。” 看到呈漠,絮星就来气,这会儿他还如此挖苦她,絮星更是气得火冒三丈。 要是能把园子那颗树烧光更好! 她就没见过如此水火不侵、刀枪不入、比玄铁还要坚硬三分的树! 絮星再次回到长宣宫时,不废吹灰之力就确定了当时那玉蟾的光亮是因古树而发,无定枝与那棵树脱不了干系。 但无论如何都看不出来这树哪一块才是无定枝,她就干脆想把整棵树连根拔起带回冥界。 然后她发现自己竟然拔不动?! 拔不动,那她就拿大刀砍,然而几层功力下去,上等玄铁所造的大刀碎成了片片,那棵树连一点剐蹭都没有。 絮星惊得来回确认了好几遍这是不是树。 之后更是无论她使什么术法,砍也好,烧也罢,它都完!好!无!损! 她修炼了上千年竟然奈何不了一棵树…… 絮星觉得肯定是自己太急了,没有瞧清楚里面的门道,可是冷静了依然发现自己毫无办法,更气了。 眼见着她的任务就要完成了,最后却还是要继续留下来和呈漠这个黑心肝的继续纠缠。 “哟,师兄手上那个盒子不就是褚滢刚才拿着的那个吗,这还有什么不好意思认的,师兄缩头乌龟成精也好意思嘲笑我?” “你说这个?”,呈漠举了举手上的小盒子,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恍然大悟道:“师妹别气坏了,师兄请你看一场好戏如何?” 看他恍然大悟的表情,絮星更是气得不打一出来,只觉得自己心肝疼。 “不看。” 呈漠也没有勉强。 下一秒,絮星看到呈漠竟然当着她的面把那个小盒子烧了…… 絮星惊得瞪大眼睛,正想开口谴责呈漠这个没良心的,就看到了下一刻的异变突起。 一股不正常的黑烟自盒子缓缓生起,弥漫着不详的气息,看着像是诅咒…… 絮星彻底反应过来般从椅子上站起,看着黑烟有意识般飘向了一个方向。 呈漠看着絮星不说话,雾蓝色眼眸波光漾漾,眼底的笑意就像在无声寻问“来吗”。 絮星眼睛转了转,那棵树她是没办法了,但她可以从呈漠身上下手,看看他到底在搞什么,顺便旁敲侧击一下。 视线交汇一瞬,下一刻,俩人同时消失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