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尔》 第1章 Chapter 1 下午四点三十九分,入夏许久,天却阴沉得厉害。 天灰色,看不见一片云,整个申城蒙着一层青灰滤镜,预告着第一场梅雨的到来。 梅雨将即,却反常得连阵风都没有,又闷又热又湿又腻。 向沐阳才在园区门口站了五分钟,身上就闷出了汗。要命的天气,光是站着不动,手一摸就是一层湿哒哒的汗。 昨晚等到半夜也没等到会议推迟通知…… 打工的牛马只要有条命在,天气再恶劣,这班照上不误。 【我还有两分钟就到了啊,你快准备出来,门口不好停车啊。】收到顶哥发来的语音,向沐阳语音转文字迅速看了眼,无奈翻了个大白眼。 装着电脑的托特包肩带“呱嗒”一下掉到胳膊肘,以示不满。她耷拉着包没管,一手用小风扇在额间、两颊和脖颈间来来回回传送,一手拿着手机不停发消息。 【顶老板,艾姐已经出发了,要是我们比甲方爸爸晚到,你自己磕一个啊!】她拉长了语调表示不满,语音转文字发送出去。 话音刚落,面前面前就停了辆商务大G。 抬眼,刚好撞见顶哥朝她骚气得挑了个眉:“怎么样?我说两分钟就两分钟吧。” 她被腻得想吐,一刻不耽误拉开车门,闷热感被清凉的空调风一扫而空。系好安全带,顺手就关掉了车里那首闹人的DJ曲,眼也没抬开始发消息。 顶哥是向沐阳上司。 从向沐阳入行换的第二家公司,就在顶哥手下干活,算下来两人也一同搭档了七八年。 说是上司,两人在几个影视项目起起落落的革命情谊中,既是师徒,也是兄妹。 有些人在紧张时往往会极力隐藏自己,而有些人恰恰相反,存在感极强……顶哥又调出了那首洗脑又难听的DJ曲。 她睨了顶哥一眼。某人不仅一反常态打扮得人模人样,还罕见地喷了香水。 上下扫了他两眼,抬手将那首难听的音乐关上,边发消息边交待他:“亲爱的顶哥大人,待会呢,你就使劲喝,该跪……就跪,我会当没看见,绝不外传。你要是喝到不行,放心哈,我一定第一时间把你送医院。但宗旨就一个,今天必须把大宇影业拿下!” “嘶!平时怎么没觉得你话这么多呢,我还用你这个母胎单身教?”顶哥呲了她一句。 她白了他一眼。 天暗得更加厉害,原本风平浪静的天气顷刻间开始卷起大风,打得车窗“呜呜”响。 狂风夹裹着落叶凌乱舞动,连路两边的梧桐都晃得厉害。一旁的路人顶着大风寸步难行,足见此次暴力梅的威力。 顶哥蹙着眉头,没头没尾来了一句:“册那!这天-真-他-妈烂!” 她知道这个男人失常的原因——艾姐。 艾姐除了是负责对接他们项目的大宇影业制片人,还有另一层尴尬的关系。 顶哥前任。 两人恋爱长跑十年,分手两年。而这一次,是他们分手后的第一次见面。 向沐阳公司不过就是一小公司,加上影视深冬多年的打击,抱紧平台嫡系大宇影业的大腿至关重要。 拿下大宇影业的前提,就看艾姐的态度。而艾姐的态度,取决于顶哥的……诚意。 向沐阳没搭理顶哥,忙着和会所经理打了个电话。 见她蹙着眉,顶哥瞥了她一眼问:“怎么了?” “艾姐刚临时说张总和他朋友也来,多加了两个人头,会所经理说有几道菜按人头备的,材料不够。” “这个会所搞什么啊?” “说是除了我们还有两桌,主要今天天气不好,我们又说的晚,协调不过来。”她看了眼地图,直接给出两个方案,“顶哥,艾姐那边就指着你了哦。你车给我,我去旁边山姆看看,还好开过去就五分钟,实在不行就把那几道按人头的菜换下来。” 顶哥言归正传:“你艾姐有没有说他老板朋友是什么来头?” “就说是一律师,没说别的,你知道点什么?”向沐阳也回归正题。 顶哥摇头,只道:“听说和张总对接的那个平台制片正被调查呢,要是张总真有点什么,你艾姐在大宇肯定也不好过。” “哇哦!”向沐阳侧头看他,歪着脑袋,杏眼忽闪,标准微笑脸,一脸狗腿竖起大拇指,“怪不得艾姐答应和你见面的。你这个节骨眼还把《律有所图》给艾姐这边以表忠心,老谋深算啊!” “哼!”顶哥睨了她一眼,有些神气。 “和张总来的那个律师,是给张总出主意的?” “谁知道呢,总之也当甲方爸爸伺候好就完了。” 她点头。 - 到了会所门口,顶哥径直下车。才跨出只脚,又坐回来,心疼地摸了把方向盘,不安道:“要不你扫辆车骑过去?” 向沐阳白了他一眼,利落下车转到驾驶座将他拉下车:“我只是开得少,又不是不会开!别耽误我时间!” 虽说她开车次数加起来也就勉强够两只手,但不过就是五分钟的路程,足够用了。 应是附近居民都做好了迎接梅雨的准备,山姆并没有往常的拥挤。十五分钟一顿操作猛如虎,待她争分夺秒开出停车场,天已经彻底变了。 雷公电母好似要离婚分家一样,一个接一个像是要将申城劈成两半儿。 向沐阳顶着惊天大雷,小心翼翼龟速慢行。念叨着一路“老天保佑”,终于一路平安回归,只要掉个头就能拐进会所。 “我滴个老天爷啊!”一个惊雷响炮,将她吓了一跳。 天终于爽快哭了出来,倾盆大雨。 只是,她也要哭了……顶哥的大G和其他车构造不同,她找了一圈也没找着雨刮器的着落。 落雨似瀑布倾倒在挡风玻璃上,看不清一点儿。 好在会所就在马路对面,她开着双闪探头探脑看着路,露了三分之一的车窗以最原始的姿态查看路况,同时不停打着免提等顶哥电话。 暴雨随风不断刮进车窗,抽打着她的脸和肩膀,活生生哗啦啦给了她个教训。十五块钱的妆是彻底白化了,湿了半身,好不狼狈。 她始终挂着电话,小心翼翼地,终于在会所门前掉好头,跟在另一辆黑色卡宴后头,爬进会所。 二十码的龟速…… “砰”一声…… 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大哥……你突然停车干嘛啊……”她欲哭无泪。 左右两旁的路况倒好查探,可等开进会所门口,挡风玻璃像是盖了层天然雨膜,眼前的路况完全抓瞎。 前方黑车突然停下对门口管家问路,抓瞎的向沐阳措手不及,华丽丽地与前车接了个吻…… 然而最该怪的,也只能怪她自己技不如人。 她探出头朝车窗外往前看了眼,前方黑车司机开了车门,她顺势解开安全带也准备下车。 顶哥大人终于知道了手机的用处:“怎么了?” “顶哥,雨刮器到底在哪啊……” 她抹了抹脸上随风被抽打的雨,透心凉。 手才碰上车门把锁,眼前一抹白衬衣袖突然擦过她的鼻尖。 他撑着的黑伞边缘压在她驾驶座车顶,挡住了大部分光亮和凶猛的雨势。一瞬间,嘈杂的梅雨竟安静了下来。 她还没反应过来,雨刮器被打开,周遭一片灰沉顿时明朗清亮。 那抹白衬衣袖又擦过她鼻尖,从车窗探出,空气中散下凝着雨味的檀木香味,清清淡淡,难以捉摸。 她转头看去。纵然她开的大G底盘高,但对方亦高出车顶身形高挑,黑伞遮住了他的面容,未见其模样,目光所及迅速被他握着伞柄的手吸引。 指节干净修长,因握着伞微微用力泛着若隐的青筋。她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这手应是很有力气。 他全身只有黑与白两种颜色,就连冷白的腕骨亦与全黑方型腕表形成黑与白的强烈对比。挺阔白衬叠着黑色桑蚕丝暗纹刺绣领带,从袖口到领口的每一粒扣子皆扣得一丝不苟,无一处不彰显低调而周正的气质。 濯濯如春月柳,轩轩如朝霞举。 不知怎的,她觉那半身白衬衫好似反光板,格外耀眼。 她吞了吞口水,准备下车,对方却抵住了她的车门。 她微微探出头,对方却后退半步继而转身,轻声干脆落下一句:“关好窗,先挪车。” 声线清润沉澈,令人心安,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口吻。 转身间,他的眼与她一扫而过。 匆匆一眼,只记住那双眼,温润如细雨。 肆虐的梅雨拍在车窗上,却不及心跳来得猛烈。 - “完了……”向沐阳脱口而出。 一语双关,但顶哥并不知晓。 “什么完了?你怎么了?”顶哥还在电话中叫嚷。 向沐阳才想起还有顶哥这号人物:“追尾了……” “什么?你人没事吧?在哪呢?” “没事……我在会所门口。艾姐他们到了吗?” “刚到,你在那等我。” “你别出来,没什么大事。”说完,她便挂了电话,毕竟甲方为大。 她看着前方车尾,她车速不快,故而只是轻微刮碰蹭了点漆,并无大碍。 奈何对方是辆好车,多少也得肉痛一下。 那车挪向停车场,她也慢吞吞跟在后头。以防万一,空出了足够的安全间距。待她整个车身都进了会所的大门,便停在离他不远处,老老实实横在一边,待他先停车,以免再生意外。 而她,则开始打量着那车那人。 男人车窗关着,雨瀑成了帘,遮掩了对方样貌。大雨拍落在车身泛起朦胧雨雾,更是增添了分神秘。 倒车停车,一气呵成。 那男人下了车,她睁大双眼。 然而硕大的黑伞罩住了他的上身,入目便是那双吸睛的修长的腿。 只见他又绕去副驾拿了什么,而后未做停留,他大步流星便朝着会所方向走去,丝毫没有要等她处理赔偿的意思…… 她急急忙忙开了车窗,朝着那人背影叫他:“哎先生!我怎么赔给您啊?” 不知是雨声太大,还是他压根就不在意那点赔偿,没有一丝停留。 她只能看着那背影,黑伞白衬西裤,不自藻饰。单看背影,他就完完全全踩在了她的审美点上。 许是先前被向沐阳剐蹭时在雨中停留了会,西裤上染出了深深浅浅的黑色,裤脚更是湿了大半。 他步子大且利落,踩在滩滩积水泛起涟漪,像是踩在她心上。 “哎先生!帅哥!对不起啊!”不管他听没听见,她在背后喊道。 不容多想,她才在他车旁寻了个位子,空出对方足足一辆车的宽距。 停好车,查看了下车况拍下照片。又从刚采购的货物里撕下片防水塑料膜,撕了页纸写下自己号码包好插在那男人的雨刮器上。 几番下来,淋湿了大半,头发也湿漉漉的。 索性离会所也只有三两步的距离,干脆提溜着海鲜货品腾腾跑去后厨迅速打点。 好在会所洗手间还配了个吹风机,稍作整理补了补妆便去找顶哥。 包间已传出朗朗笑声,听着有三四人的样子,估摸着人差不多都到了。 推门而入,便对上那双眼。他眼眸眯起,似有笑意蔓延,直直看向她。 她一怔,却只有一个念头…… 她把甲方爸爸蹭了? 第2章 Chapter 2 男人正品着茶香,她进门的瞬间,他朝她微微点了点头。 向沐阳终看清他的容貌。 单就外表来说,并不是惊艳的类型。但眉眼分明,冷白肤色衬得剑眉更加浓密,高挺的鼻梁更是彰显出几分硬朗的味道。他的五官并不出众,但搭配的好,在常人中已属上乘。 对于见惯了张扬帅气的明星艺人的向沐阳来说,只能算作普通。 但其浑然天成一股内敛成熟的气质与气场,让他不容忽视。 不知是否因茶水的雾气,他的眼眸犹如浸在深潭的黑曜石,仿佛能勾人心魄。 每看一眼,她就觉得他好看一分。 见色起意就是这么来的,挡也挡不住。 然而再细看,他嘴角虽然挂着淡淡笑意,与先前给她的印象那般,温润如斯。却笑不及眼,只是基于礼貌。 莫不是,秋后算账的类型? 向沐阳百感交集五味杂陈,没再多看他,微微点头示意,向众人走去。 同张总、艾姐顶哥打过招呼,视线才又落到男人身上,官方笑笑。 艾姐介绍,他就是张总带来的律师朋友,名叫温寒。 又温又寒,真是个怪名。 男人似乎并不意外,似是早已知晓她,站起身握手示好。 温热的指尖虚虚触及向沐阳冰凉的掌心,蜻蜓点水,却惹得她心底微微泛热。 不过一时心动,仅此而已。 她伪装极好:“抱歉温律师,实在是我车技太差。是我全责,我一定负责到底。” “没事,即是缘分。”他说话言简意赅。 顶哥嘿嘿一笑:“哎哟蹭的温律师的车啊?真是不好意思了,这样,我们加个微信,到时候我处理!” “没事,不用在意。”温寒点头笑笑,给顶哥和她都发了名片。 她看了眼,名片上只有他的工作邮箱和公司地址,连手机号都没有。 许是顾忌张总的关系,总之,他没有加微信的意思。懂的都懂,哈哈一笑也就翻篇了。 追尾的小插曲,倒成了关系破冰的惊喜。饭桌上,两对尴尬的关系在这群人精中倒成了不得不合作的“良缘”。 艾姐有意无意的怼着顶哥灌酒,明眼人都能看出一二。顶哥一一应下,时不时用那双绿豆大的笑眼给向沐阳使眼色,眼睛一挤全是褶,拙劣的眼技被人一眼看出。 向沐阳全当看不见,为艾姐说话。当然更多的还是顶哥将红的白的当水灌的气势,表明立场。那腔调做派和酒后似玩笑似真心的吐露,让人分不清顶哥是真的悔过还是逢场作戏。 两人一唱一和,惹得场上氛围极好。里应外合,将项目往前推进了一步。张总发话,让多上心。 向沐阳配合着顶哥,胃里酒比食物多,也是灌下不少。微微有些难受,又找不到时机转盘。 突然,那盆海鲜粥被转到向沐阳面前停下。 快速巡视一圈却未发现有人转桌,刚想盛碗粥润胃时又被张总提杯寒暄两句。 转盘微动又回位。 她望去,直直撞进他的眼眸。 没有交谈,却能读懂他的暗示。 她微微点头,便迅速盛了碗粥。余光中,对面的温寒摁着转盘,对一旁轻声说了声抱歉,夹起面前的糖醋小排。 她低头囫囵吞粥,掩下心下瞬间的慌乱。 好在酒过三巡,众人也放慢了进度。她有一搭没一搭的搭腔,找时机塞两口填肚,舒缓了许多。 当话题稍尽,给适婚青年拉良配是极好的续局利器。众人多少都知道顶哥和艾姐的前史,还是保留了社交分寸和礼貌,向沐阳和温寒毫无意外成了话题焦点。 或真心或假意,年长者总是乐意当个红娘,向沐阳早已见惯不怪,甲方爸爸是得罪不起的,自黑总不会出错。 张总提酒,指着两人:“现在的年轻人不想结婚,但恋爱可以谈啊。诶你们说,在门口都能追尾,老天都给你们这个机会了,不考虑考虑?” 向沐阳看了眼他,视线再次相撞,她快速吞下糖醋小排,又甜又酸。 她不打算恋爱,也不打算结婚,因为……结局也都那样。 再抬眼,她大方回应,微微眯着双眼却压不住眼底的狡黠,轻轻一笑,打着什么坏主意。 “各位前辈绕了我吧,赔车可以,但不赔人哦~况且人家温律师又是张总您朋友,那我不得把他捧在心尖上啊,太有压力了!”她往旁一指,“喏,我不介意把顶哥赔给温律师哈!” 向沐阳是典型的江南小女,语调绵软,说话总是天然带着一股撒娇味儿,如和风细雨,沁人心脾。 一袭玩笑话,让众人都乐了起来。 她看向温寒,温寒也看着她。只是他似笑非笑,不知何意。 “哦哟你放心,到时候我肯定要盯着温寒,那必须是他把你捧在心尖上才对嘛哈哈哈!”张总打趣,转头将话抛给温寒。 他接下话茬:“对优秀的女性来说,恋爱从来只是锦上添花,像我这种无趣,只会和工作打交道的人,在向沐阳老师的追求者中估计是排不上号的。” 他倒是将她捧的高,只是有点无趣。 向沐阳假笑举杯示意:“哈哈哈温律师一看就不少人追,哪用得上来排我的队呀!不过要是温律师真的来排,我一定亲自把号码牌送您家去哦!” 甲方的朋友就是甲方,她怎么着都得把他抬高。虽略微调戏了下,但他应该能理解是为了热场,不过都是场面话,这玩笑应该开得起吧? 她嘴上笑着,却观察着他的脸色,好随时调整,伺候好甲方。 只见温寒低头抿茶,茶杯挡着,看不清他神色。 他忽而抬眸看她。 面上仍是笑着,但她能感到没什么温度。 她竟有些被怔到,察觉他可能不爱开玩笑。 准备扯开话题,竟听他接了话茬:“那请问,向老师会给我几号?” 她一怔,速而继续假笑道:“那我得好好排一排,不过怎么着也必须给您排前三呀!” 他“嗯”了声,又笑笑,分不清是真笑还是假笑。 嗯……是什么意思?到底是不喜欢开玩笑,还是觉得没给排第一不开心了? 甲方的心思就是难猜…… * 又几杯下肚的功夫,饭局也进行得差不多了。 向沐阳帮着叫好代驾,对着喝醉的顶哥有些头疼。 她与顶哥完全是两个方向,艾姐瞥了眼人事不省的人,接了过去。 两辆车陆续离开,巡了一圈却不见温寒身影,估摸着在她打发走顶哥时走开了。 雨淅淅沥沥不见停,几个打车软件轮番勾选排队,都是两百加的队伍。 地铁八百米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主要是下雨,指不定还能碰到些坐地铁不收伞的,湿漉漉的雨伞蹭到腿上,简直是折磨。 干脆叫了杯茶赏雨等打车,顺便解酒。 捧着茶杯,将窗户透了点小缝,凭窗听风雨。 酒意上来,配着暖暖茶香,微眯着眼,像是要睡着。 “困了?”温寒低沉安稳的语调像是催眠,向沐阳却一下醒了神。 困意消散,怔圆的双眼带着迷蒙雾气,却出卖了她的惊讶。 他继续道:“这个点很难打车,我送你回去?” 温寒晚上还有个会,并未沾酒,刚刚离开也是因为接到了项目电话才耽搁,她还以为他早已离开。 她终是回过神,一下子起身,带着官方口吻:“不用了温律师,地铁站也近,等雨小一点我去坐地铁也行,谢谢呀!您不用管我,早点回家吧。” 她拒绝道。 “你住哪?”他像是没听懂她的拒绝,又问。 向沐阳如实报出街道地址。 “顺路,离我很近,刚好我们也可以聊聊追尾的赔偿?” 向沐阳知道温寒是在给自己递台阶,再拒绝就矫情了。 “那行,麻烦温律师啦。” “你在这等我,我把车开过来。”他笑笑点头,转身去开车。 她打量着他背影。 步伐虽快但稳重有力,挺直的背脊散发自信的气场,冒着细雨,一点点消失在雨夜中。 他看人说话时总习惯性笑,乍一看平易近人,细看,这笑甚是冷淡。可眼下,他又绅士得很。 这人一下热一下冷,叫人分不清。果然人如其名,温温的…… 半晌,橙黄色的车灯如猛兽之眼,穿透雨幕,直直打向向沐阳,像是要将她吞噬。 越来越近,越来越亮,晃了眼。 待恢复清明,他正撑着大伞朝她走来。 他朝她一笑,他的半侧身叠在她身后,将伞向她倾斜。 他并未碰到她,可她却能感到他身上的温热。携着雨汽的檀香味将她牢牢罩住,让她快要忘了呼吸。 她暗暗掐了把自己的手心,告诫自己色字头上一把刀,奈何心跳欲烈。 她伪装镇定,微微笑着点头示意,便低头假装看路。 不过几步距离,她却觉得格外遥远,每走一步都秉着呼吸。 他们步伐一致,深深浅浅的水塘晕起涟漪。 他足足高了她一个头,她朝旁瞥了眼,她的手肘就在他腰腹,稍有不慎,便会触及。 她手肘紧紧贴着自己的腰,尽力缩着身子,控制着自己不与他触碰。 她站定,他弯着腰帮她打开车门。微微抬眸,他饱满的唇瓣和紧实的喉结就冲撞在她眼前。 她一下后退,她的半肩结结实实撞在了他肩上。 她速而朝他扫了一眼。 他的喉结微微滚动,红润的唇紧紧闭着,带着上扬的弧度,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性感。 都说薄唇寡义,厚唇深情。 而他的唇不薄不厚,看起来极适合接吻。 “抱歉。”她面不改色。 “小心。”他点头一笑,微微后退半步,离她了些距离。 他一手帮她撑着伞,一手帮她把着车门。她没淋到一丝雨,而他因后退的半步,他的背落在伞外,任顺着伞骨滴落的雨水淋湿。 细致入微,却又与她保持着适当距离。 “谢谢。”她点头道谢,速而上车。 车内没有多余的装饰,如他的人一样。 密闭的空间,檀香味愈加浓厚。无人说话,越是安静越叫人心乱。 她瞥了他几眼,极力想着两人能说的话题。 奈何瞥的次数多了,竟看了进去…… 他的袖口依旧扣得一丝不苟,像极了他周正的态度。 白皙修长的手指伏在方向盘,自若地操控着一切,泛起的青筋若现,彰显着雄性荷尔蒙的魅力。 她越看越久,一次、又一次,偷偷打量。 偷看的次数多了,不免心虚,转头望向副驾的车窗,却又映出他的身影…… 转向灯“滴答滴答”的声响,如她叫嚣的心跳声,叫人心猿意马。 忽而,他的视线投来,透过车窗,仿佛也能将她看穿。 她转头看他,扯笑。 他挑眉一笑:“向老师在看什么?” “看你啊。”反正被抓包了,干脆坦荡。 “哦?”他笑意更甚,不是那种礼貌的笑。 “你长得好看啊!好看的人就得多看看,赏心悦目嘛。”她客套笑笑,一点没有不好意思的意思。 “你今晚看了我很多次。”他直言。是肯定,而非问句。 她没想到他也这么直接,不过也是从容应对:“温律师也是啊,那算扯平咯?不过温律师你老看我干什么?” “你不觉得我们见过?”他反问。 闻言,她愣了愣。一般说这话,都是搭讪的意思…… 她开始警觉,不过还是玩笑口吻回着他:“温律师还挺爱开玩笑,不过恕我直言,现在不流行这种搭讪了哦~” “我没开玩笑。” 他停了车,转而看她。 浓密修长的睫毛打下一片阴影遮住了他的眼,将他的眼衬得幽深,捉摸不透。 她僵硬的笑定在脸上。 没开玩笑?是他们见过没开玩笑,还是搭讪没开玩笑? 他,到底什么意思? 他嘴角的弧度清浅,笑起来很好看,可不知是真笑还是假笑。 丝丝雨点在车窗上极速滑落,形成一道道流动的光影幕布,将她和他笼罩在这片突如其来的宁静里。 她呼吸一滞,目光牢牢锁在他的脸上。雨滴狂暴地砸在车上,发出沉闷而持续的鼓点,宛如她躁动不安的心跳。 不想深究,也不敢深究他的意图。 她直接杜绝任何可能性,却也不好当面驳了他的面子,毕竟人家和甲方爸爸有交情,却也有了主意。 她故作惋惜:“哎呀温律师,我是真不记得我们见过了,确实是我不对,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计较哦!要不您给我个微信,给我个机会补偿,下次我请你吃饭~刚好我们也可以把理赔的事也处理一下,怎么样?” 她并没有把握温寒同意加她的微信,毕竟先前他拒绝过顶哥。不过就算她拒绝了,她也已经做好打算,大不了厚脸皮多要几次,总之务必迅速、彻底,把他们之间的事情做个了断。 “好。”他点头。 没想到不用费什么功夫,他竟然答应了。 瞬间,她掏出手机扫了他的码。而后解开安全带,侧身看向温寒对其道谢:“加上了……谢谢温律师啦,那我就不多打扰啦~下次见!” 她语速极快,丝毫未察觉她的语气早已出卖了她想逃离的心情。 “把伞带着吧。”他只道。 “不用不用~温律师路上小心。” 她甩了甩手便要下车,却被他拉住。他将伞递给她,温热的指尖触及她的掌心,酥酥痒痒。 她怔了怔,听他道:“雨密。” “那谢谢了。”她移开视线,撑着伞,转身离去。 他透着车窗,看着她离开的方向,自顾自发笑……直到手机传来消息的震动。 是她发来的一笔转账,两千块。 备注:追尾理赔。 他收了款,回复:【下次见。】 却见他没什么表情的脸僵了两秒,倏而他的唇角勾起极浅的弧度,似笑非笑,浓得像墨的眼眸盯着那条消息旁的红色感叹号,以及系统无情的提示。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他后知后觉……他被她拉黑了。 他垂了眼眸,把玩着手机。再抬眸,视线定格在手机里的某张照片。 照片有些模糊,可依然能看清向沐阳的模样。 第3章 Chapter 3 她还是和两年前一样,嘴上说的好听,可对自己的行为概不负责。 两年前,她半醉着不知从哪蹿了出来,不由分说便抢了他的手机要合照。 她站前,他站后。 她比着剪刀手,眼神半醉不醒,傻傻笑着。她举着手机,有些晃,看不清他的眼神,到底是在看摄像头,还是在看她。 “我看上你了,我追你好不好?我们合个照吧,算我追你的第一天好不好?” “帅哥!你记得把照片发我啊,这可是我第一次主动追人啊!” “我会记得你的哦!你一定要把照片发我,你不发就是欠我的!要不然我欠你的也行啊……” 原本这天,他漫无目的将车开到桥上,是想着车毁人亡。可掏出手机解锁时,入目便是这张照片。 他想,如果他就这么死了,那岂不是罪孽深重,得让她记一辈子?他温寒,这辈子都没欠人什么,她却不讲道理,让他欠了人情。 他得找到她,把这张照片发给她…… 可再见到他,她压根没认出他?或者说……她压根就没想起他这个人? 不仅如此,他竟然还没她当成了骚扰她的……油腻男? 他的神情变幻莫测,眸色深深。他从未在几乎同一时刻有过如此多的情绪,震惊、疑惑、不解,却又无奈。 以及转瞬即逝的,某种说不出的情绪。 - 向沐阳一回到家,就将温寒那把伞扔去了阳台。 摸了摸鼻子。那股属于他的檀木香味似是沾染在了伞柄上,连她的手也沾上了那股香,充盈在她鼻尖,挥之不去。 他的眸色如同这把黑伞,讳莫如深,她读不懂他。 他待人周到,对人说话时习惯□□笑,看似一股春风如沐如煦,让人想要靠近。但走近了发现,这股风似来自三月,总透着股若有似无的疏离。 她对他产生了窥探欲,甚至有一秒的冲动,想着看在他脸的份上谈个恋爱。虽然刚有这种苗头,就被她在0.1秒的时候掐灭了。 可他对她来说,太过危险。 她用两千块解了后顾之忧,理清财产纠纷,将他拉黑,断绝再有往来的可能。 见什么见,见不了一点。 * 翌日周末,向沐阳睡了个懒觉,简单收拾了两件行李,便出差来了杭城见编剧八筒。 “啊啊啊我的八筒!让我抱抱!”还未出站,便见八筒向她招着手,一路小跑着过去给了她个熊抱。 八筒是杭城本地人,《律有所图》是她们俩一起做的第一个项目。 从项目只有个策划案的雏形到目前的大纲和剧本,前前后后已蒸腾了一年多,改了五六遍,八筒却只拿了个定金。向沐阳过意不去,将自己的工资当打给了八筒,然而数额不对,被八筒发现端倪。项目推进不顺,八筒也懂她的为难。 两人相识于微时,在这个鱼龙混杂的圈子,更多了分心心相惜,没有那么多歪歪绕绕。 接上向沐阳,八筒就拿过向沐阳的包便载着她直奔目的地,财神庙。 然而八筒另有所求,先带着她直奔了财神庙隔壁……以求姻缘闻名的灵寺。 八筒停好车,向沐阳也没有下车的意思:“我在这里等你。” “不行,哪有到了门口不进去的道理,万一灵寺的菩萨和隔壁财神爷八卦,不开心了怎么办?” ……向沐阳被八筒拉着拜了一路。无论什么神仙,八筒都碎碎念赐她个一米八正常年轻男人,谈个甜甜的恋爱,虔诚得不行。出了门口,还要再捎带个姻缘符回去。 向沐阳问八筒:“我说,你相这么多次亲,就没遇到一个能看上眼的?” “可别提了,要不是我每次都抱着搜集素材的心态,早抑郁了!我就是想找个正常的!正常的男人堵住我爸妈的嘴,顺带谈个恋爱,怎么就这么难啊?正常男人都灭绝了吗?” 八筒和父母同住,即将三字开头的年纪依然单身,可想而知父母免不了唠叨。 “你到底是想结婚?还是想谈恋爱?” “有区别吗……相亲就不能有爱情吗?” “你信?”向沐阳不可置信看着八筒,“天真啊八筒老师!你不觉得相亲本质上就是以结婚为目的的数据配对,过程就菜市场买菜一样,双方挑来挑去比价,还总想挑最新鲜的,这是纯理性行为。但谈恋爱需要多巴胺,需要刺激!男人,过了二十五就是六十,你说这些新鲜的能让你兴奋的二十五的男人会去相亲吗?” 八筒被噎住,突然一副被打开任督八脉的样子:“精辟啊向老师!你说我这二十多年,在家是孝顺女儿在外是良好市民,自力更生,只不过快三十了没对象而已,怎么就在这个社会上连个二婚男都不如了?难道我的价值只体现在年龄上吗?我突然觉得自己活得好无趣啊向老师……” 向沐阳眼珠一转,挑着八筒的下巴打了主意:“结婚谈恋爱我帮不了你,二十五岁的年轻男人必须有!” - 华灯初上,八筒跟着向沐阳打车到了某处,门口随处可见时髦打扮的年轻人。 八筒了然:“向沐阳,你带我来酒吧啊……不瞒你说,我连经过酒吧都觉得跟干了什么坏事一样……” “姐姐带你见男模!”向沐阳捏了捏八筒犹豫的脸:“你看看这些随处可见的年轻人,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地方,作为内容创作者,我们得多看看,多体验!” 向沐阳二话不说拉着八筒进去,却只要了门口的位置。来得比较早,还没到最热闹的时候。 八筒等了半天也没见男模的影子,眼见向沐阳已经干起了饭,戳了戳她:“男模呢?” “待会儿啊你就往这旁边的卡座里看,那些穿着衬衫西裤长得还行得,就是男模。”她嗦了口面道。 八筒眯了眯眼戳穿她:“我说向沐阳,你是不是怂了?你没点过男模吧?” “呵呵男模嘛……只可远观不可亵玩,距离产生美,况且咱们主打一个不能给男人花钱啊!” 八筒无言以对。 人群渐嗨,迷离的光线构织成了面具。在无人看清的角落,两人放飞自我,在震动到耳聋的音乐土嗨DJ曲中尽情摇摆了五分钟便体力告急。 向沐阳在八筒耳边大声喊问她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八筒秉持“来都来了”原则,怎么也得找个“有意思”的人观察观察,集集素材,再不济也得坐回本啊。 她朝八筒竖了个大拇指,打开手机玩起麻将国粹。 谈不上牌技有多高超,时常能把豆子输破产,连看广告得豆的机会都能用光,但运气好时也甚至能逆风翻盘成百万富豆婆。 向沐阳今天手气甚好,接连几把都是清一色自摸,甚至能来一把海底捞月,把对面三家赢个底朝天。 兴致正盛时,手臂被激动的八筒拍麻。这个女人一下手起来就没轻没重,不知是发现了什么惊天秘闻。 八筒扯着嗓音在她耳边喊:“快看快看!那边好像打起来了?那男模质量挺高啊,真斯文败类诶!” 向沐阳抽空抬眼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瞧去,模糊间只能看见似是两男一女的纠缠,在酒吧的灯光下看不清人模样,只觉得那男模确实气质出众。 就着变幻莫测的灯光,竟然辨认出了他的身影。 温寒!!! 不会吧?这年头律师也不好干了?他还兼职男模? 向沐阳神色复杂,她确实对他见色起意,他只是往那一站,她都觉得秀色可餐,甚至有股冲动把他点了。可另一方面,她又觉得自己看走了眼,虽然人家也是以劳动换钱,大周末的特意跑隔壁杭城做兼职,可要比她敬业努力的多了,却总觉得惋惜…… 她叹了口气,又开了瓶酒对瓶吹,眼睛却不离他。而望着望着,觉得不太对劲。 那头的人越拢越多,事态似乎开始严重。 她瞳孔不断放大又缩小,朝那处仔细看巴望,此时的温寒将女孩护在身后,阻隔着另一个看起来明显情绪激动的男人。那男人微拱起背,身子前倾,大手比划,明显处于进攻状态。 不对劲,他有危险!她抑制不住地,一下起身就朝风暴中心冲去。 隔着人群,她却能一眼攫取那双毫无温色的眼。 猛然间,温寒捕捉到了她。 四目相对,他眸底的凌厉并未收起,却在见到她的瞬间,闪过一丝看不清的柔软,可并无其他异样,好似对她的到来并不惊讶。 她朝他点点头,却见他眉头蹙得更紧。无声交汇,她却读懂了他让她远离。 她摇摇头,视而不见,灵活拨开围观人群往前挤。离那男人约莫一臂的距离,便闻见了那男人混着浓烈的酒精与汗味杂陈的酸爽气味,令人作呕。 那男人口中反复咒骂着温寒身后因害怕不停抽泣失神的女孩,如丧失理智的豺狼随时处在失控的边缘。 女孩尽可能蜷缩在温寒身后紧抓着温寒手臂,如抓住了救命稻草,无法想象她已经用了多少勇气和气力来寻求帮助,来逃离。 温寒只字未言,直挺挺站着,却彰显着强大的气场和无形的压迫,与逼逼懒懒的男人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只是静静逼视着男人,就足以让男人震慑。 人越是心虚,才越会刻意张扬。就如现在这个极力嘶吼的男人,用声量彰显着他的气力,实则将那可怜又可悲的自尊全然暴露,只剩满目疮痍的空壳,不堪一击。 对这样一个极易失控的疯子,向沐阳无法做什么,只能不动声色移到女孩身边,尽可能让女孩能感受到一丝力量而不再那么无助。却更担心万一真的失控,被女孩紧抓手臂的温寒无法及时以武力应对。 她缓慢地挪近女孩,一点点将女孩扯住温寒的手松开,将她护在怀中。被松了绑的温寒用余光看了眼她,不动声色往两人身前挪了一步,将她们挡在身后。 向沐阳迅速扫了眼四周,目光捉见八筒,见其摇了摇手机,便知她已报警,却始终不敢放松警惕,盯着温寒。 嘈杂的音响不知何时消了音,容纳近千人的场所竟无一人说话,静谧无声,一丝微妙的风吹草动就能点燃这场硝烟。 她与他视线相撞,那双漆黑微冷的眉眼,墨染出几分柔色。躁动的心才稍安下来,忽然间,那男人一声咒骂搅动了凝滞的空气。 人群散的散,叫的叫,混乱不堪。眼见那男人径直朝着向沐阳和女孩便冲了过来,却一下被高其一头的温寒直接钳住了手臂。 那男人本就满腔愤恨像是打在了棉花上颇为恼火,此时更是确认向沐阳便是温寒找来的帮手,更觉势单力薄,同疯子般毫无章法拳打脚踢起来。 向沐阳也回了神,大声叫喊着围观男士帮忙将男人围了起来,趁势将女孩推给八筒让两人远离。 然而处于下风的男人似乎早有鱼死网破的打算,竟从身后掏出水果刀,毫无章法地一通挥舞,将刚围上来的人群吓退,找准时机就朝温寒腰间捅去。 温寒眼疾手快一个闪身躲了过去,可挡在身前的手臂依旧被尖刀直直划开了一个大口。喷涌的血花迅速浸满了他的整个手臂,见了血的现场,满是尖锐的叫鸣。 向沐阳从未亲历这种场面,温寒血染的手臂冲击着她的五官,脑子一下空白。然而不到一秒,耳边刺耳的惊叫将她拉回了神智。眼见那男人不依不饶,锁定了温寒,如同失心疯的猛兽再次扑向他,举着刀就要直直朝他捅去。 向沐阳脑中没有任何想打,手比脑快,抄起旁桌的酒瓶子就朝男人的脑门上砸了上去。 酒瓶在男人脑袋上炸开了花,玻璃四溅,雪白的啤酒泡沫与男子头上迸出的鲜血浇灌着他狰狞的脸,更显丑陋。 男人愣了神,紧接着发出嘶吼。 向沐阳还没来得及看清局势,瞬间,她眼前一黑,鼻中充斥着那股令人安心的檀香味。 熟悉又陌生,是温寒的味道。 她被他按在了怀里。 周遭的喧闹逐渐消了音,耳边取而代之的尽是温寒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附在她腰间的力道不断收紧,无声地表达他的存在。 她像是被撸顺的刺猬,找到了安全感,收起全身的荆刺,变得柔软。 突然,耳边轻划过一丝热气。 “我在。”他的声线低沉而柔软。 她揪紧了他后背的衣衫,闭了眼,在他的安抚中再次失去了思考。 直到……耳边传来不自然地、八卦地清嗓声……是八筒的。 她回神,倏而松开他,脸色绯红,往旁退了步与他拉开距离。 然而八筒已经被八卦之心燃气了熊熊烈火,等不及走远,直言问她:“向沐阳,你和这个男模这么熟啊?” 八筒虽降低了嗓音,却因激动,捏着的声线更是明显。 她做贼心虚般,余光瞥向低着头的温寒。他垂着眸,撩起眼皮看她,似笑非笑。 他果然听到了…… 她心死闭上眼,背过温寒提步就想遁走。 却又来了位警察小哥,堵在她面前,径直问她:“我们先送帅哥去医院处理一下,家属陪吗?” 六只眼齐刷刷望着她。 第4章 Chapter 4 “呵呵呵呵呵呵……”向沐阳脸色成了调色盘,一脸尬笑,连忙摇手,“不……” 才脱口,身后传来温寒一阵吸气声。 她转身看他,他蹙眉捂着右手小臂的伤口,粗糙包扎的纱布已被血色浸染,触目惊心。 又见他蹲下身,拢了拢那堆纱布,擦了擦臂上的血渍,开始找新的包上。他低着头,看不见表情,可他使着左手并不协调的动作与不时发出的吸气声,好像都在告诉她,他需要人陪。 八筒推了推她,朝她挑挑眉,用着她曲调十八弯的音色替她做答:“她陪~” 向沐阳摸了摸鼻子上前陪他蹲着,从他手中接过新的纱布给他简单换上。 “谢谢。”他低声道。 他交接地甚是丝滑…… * 向沐阳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坐上警车。 警察小哥翻看着资料,温寒夹坐在他和警察小哥中间,肩宽腿长,与她的身子左侧紧紧贴着。她看着车窗外,长久无言。 “向沐阳。”温寒低低喊她,突然直呼其名,不再是“向老师”的称呼,听起来有些严厉。 她被转移了注意,满是狐疑看向他,显得有些呆愣。 他蹙着眉,见她这幅无辜的表情,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语气变得柔和,却依然严肃:“看热闹不是好习惯,遇到危险要先学会远离。” “我不是看热闹,我是因为你过去的!”她下意识反驳,说完察觉话有歧义,连忙补充,“我是见义勇为正当防卫。”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十条及《治安管理处罚法》修订草案规定,若防卫明显超过必要限度造成重大损害如致人重伤或死亡,则构成防卫过当。”他眉头紧锁,双唇紧闭,一动不动盯着她,“例如用啤酒瓶反击徒手殴打导致对方轻伤可能被认定过当,根据《刑法》二百三十四条规定,故意伤害他人身体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 她能感受到他生气了,再温柔的脸,生气起来也有点凶。 她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拿瓶子砸人,她确实冲动了。 可不过一瞬,她就嘴硬起来:“是,我冲动了,但是温律师,你也不用对我这么凶吧!怎么说我也是美救英雄救了你!古人英雄救美,美女都是以身相许作为报答,你呢?不仅没有以身相许,还对救命恩人这么凶?” “我……你……以身相许有点难,但我会对你负责。”他一愣,有些语无伦次,看着她的眼变换莫测,蓄满了看不懂的深意。 “……” 她说完就觉失言了,却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有考虑“以身相许”。 她目光闪躲,笑笑没说话,却听他又道:“我不是要凶你,对不起,谢谢你。” 他本就清润的声色放得更低,似呢喃,又仿佛嘶语,贯入她耳中,极具蛊惑。 “没关系。”她匆忙应道,移开视线继续看向窗外。 拥挤的空间,氤氲着无声的暧昧。好在,除了他和她,无人知晓。 警察小哥开始对温寒问询。温寒颇有经验,简明且有条理地告知了基本情况。 向沐阳才得知,这个案子,是温寒接的法律援助。 各级别律师对于案件标的都有自己的标准。从大宇集团老板对温寒的重视程度,温寒每小时的收费定不会低。却没想到温寒竟然对这种毫无收益的法律援助案子也会如此重视,甚至特意多次从申城来杭,亲力亲为…… 默默地做了个倾听者,听着听着,警察小哥cue到了她。 “姑娘放心哦,根据我经验判断,你男朋友没什么大事,就是看着有点吓人。”警察小哥隔着温寒,探过身子对她道。 她本是眼见窗外耳听八卦,此时没听见温寒的声响,才转过头朝他看。他正闭着眼,闭目养神,许是没听见,又或者根本不在意。 “我不是她女朋友。”她朝警察笑笑解释。 “哦?”老警察又探了些身子过来,往她手边看了眼。 从上车开始,她本是乐于助人帮他压着纱布止血没松手,不知何时演变成了……将他的右臂当成支架抱进了自己怀里……因她抱着他胳膊的姿势,整个人都不得不朝着她侧坐着,看起来是将她圈在怀中的诡异姿势…… 可一路上,他就这么顺从地坐着,没有一丝抵抗。 因警察小哥探身的动作,将坐在中间的温寒朝她更挤过来了些……她的左肩和胳膊被他身体右侧压得更紧……原先注意力并不在此,此时顺着老警察的视线,才觉她与温寒贴合的部分,更是发烫。 这姿势似乎太过亲昵,不自然地微微挪了下身子,手臂却又不小心触及他的腰间,应是没有一丝赘肉,硬硬的触感。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的身子似乎抖了下。 她的脸热得发烫,余光瞥向他……他仍闭着眼,连眉头不曾皱一下,像是睡着了般,一动不动。 向沐阳松了一只手,另一只帮他摁着纱布的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他的手还搁在她腿上…… 还集中于“放手”与“不放手”的纠结中,警察小哥突然开始例行对她发问。 “那你去酒吧是干嘛的?” “啊?我……看看……”脑子没转过来……含糊其辞,反倒让人生疑。 “看什么?”果然,警察小哥又问。 “我……搜集素材……” 空气刹那安静。 不过就是稍有隐瞒而已,并未说谎。可面对一个警察一个律师,半点隐瞒都像是干了什么坏事…… 警察小哥张着眼一眨不眨定定看着她,就连原先闭目养神的那人也掀起了眼皮看着她。 她速而低头移开视线,像是承认错误,清了清嗓,老老实实交代:“咳咳……那个……我就是带我朋友去看看男模长什么样,但只是看,没有任何形式的交易……” 警察小哥口头教育了她一番,她低眉含笑连连说好,把美救英雄的前因后果复述了一遍。 却……始终没抬眼。 凭第六感,感觉旁边发来的那道幽光好似要将她脑门上灼穿。心虚了一阵,又觉得不对,她心虚什么?本来就没干什么,就算干了什么,她一单身成年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她直勾勾看向他。 他惺忪着眼半睁着,见她看来,挑眉低笑,像是等了她颇久。 向沐阳从容自如,勾唇一笑:“温律师有何指教?” 她逆着光,笑眼明媚。 他勾着唇盯了她半晌,许是被她身后窗外斑斓的光晃了眼,才眯了眯被迷离的眼反应过来。 他声线慵懒,说出的话却相反:“就是希望向老师和你朋友解释一下,我有自己的本职,不是男模。当然,我不歧视任何靠正经劳动赚钱的职业。” 没想到他这个人还这么小气,不过是因为八筒误将他当成了和她相熟的男模,他就记了这么一路。 她笑道:“一场误会,温律师可比男模强多了!如果早知道温律师也在,谁还看男模呀哈哈哈!” “谢谢向老师谬赞,如果向老师以后有任何方面的法律咨询服务,我十分愿意无偿提供帮助。” 他坐直了身子,笑得像个君子,可惜,不张嘴就更好了。 向沐阳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他不过是在点她,倘若以后她因为点男模遇上什么法律纠纷,他愿意做她的律师……无偿。 “谢谢温律师呀,您放心,我和我朋友都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不过温律师平时收费这么贵,还愿意给我无偿,会不会亏了呀?” “是我应该的,向老师美救英雄,我本该以身相许,是我占了便宜。”他把她先前失言说的话还了回来。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这么大的便宜我就先收下了哦,有温律师在,我以后绝对吃不了亏哦!” 她朝他眨眨眼,促狭地笑着,那样灵动,那样耀眼。他看着她,竟然失了神,也听不见她说了什么,只是呆呆地看着她。 他竟然生了些贪念,想让她再关注他一些。 向沐阳见他愣愣地盯着自己没说话,脸色微红。许是车内昏暗没看清,睁大了眼又瞧了瞧,发觉他的耳尖都开始发红。 她想了想,她也没口出什么狂言吧?可羞晕满面的男人,甚是勾人,她明目张胆地打量着,直到他仿佛回了神,眯着眼紧攫着她的眼。 她低头,发觉她不知不觉间又将他的胳膊当成了支架,抱着没放…… 她倏而松开,想将他的手归还给他。他突然低呼出声:“嘶,痛。” 她一下不敢再动,连忙看向他,他眉头皱着依然看着她……却似透着委屈。可才对上她的眼,他速而低下头。 她只能见到她茂密而凌乱的发顶,看起来像极了老王家那只大金毛被教训之后不敢抬头的可怜模样,让人想伸手撸顺他的毛发。 而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不仅如此,还脱口而出:“乖,不痛。” …… 也不看他脸红不红,反正她被自己无语到了,脸色发烫。 幸好终于到了医院。 她没看他,小心翼翼将他右手抬起、归还。 他伸出左手接过,压上纱布时,他的指轻轻地、不经意地附上她的指……连同她的手指一同,压在了纱布上。 她一点点抽离,指尖与指尖间,发出轻微地摩擦。蜻蜓点水,却如心惊动魄的交缠。 “谢谢。”他道。 她点头,无言。 抽离瞬间,她如逃似地开门下车。 “向沐阳,谢谢你。”他在她身后站定,连名带姓重复了一遍,温柔至极。 落在她耳里,像是带着蛊惑。 她背对着他,耳尖泛起了红:“不用谢。” 他目光落在她背影上,目不转睛。她不知道,当见到她拿起酒瓶护着他的时候,他的心跳得有多厉害。她不知道,他有多后怕。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这种感觉,太过陌生。 他想,原来被一个人在意的感觉是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