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签落处,你在页间》 第1章 一. 硬币与喷泉 世界很大,一辈子我们会与成千上万的人擦肩而过,有些人只是一个瞬间,有些人是短暂的停留,有一些会让你心中泛起涟漪,但真正留下印象的可能只有几百人,而改变你人生轨迹的,也许只有几个人。 一个不小心的硬币,一次恰到好处的“砸中”——不是打扰,而是遇见。像是罗马的喷泉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偷偷把他们的故事写进了石头和水声之间。 在罗马那个慵懒的午后,阳光温柔地洒在古老的喷泉上,水花泛着金色的光。刘奕羲站在人群中,手里握着一枚硬币,准备许下那个旅途中的小愿望。 就在刘奕羲闭眼抛出硬币的瞬间,它调皮地偏离了轨道——不偏不倚,落在了一个正在拍照的男生身上。刘奕羲转身就看到不远处有一个男人正在低头捡起硬币,然后看向自己,嘴角带着一点意外又释然的笑,那笑容干净明朗,像午后喷泉水面上的光。 男人慢慢走近刘奕羲,“你这是,把愿望砸给我了?”他说,语气轻快地开玩笑。把硬币送回到刘奕羲手中。刘奕羲定睛看着这个人,他是个很帅气的大男孩,笑起来阳光灿烂,眼里藏着少年气。 刘奕羲有些不好意思,连忙道歉又说声谢谢。“你怎么知道我说中文?刘奕羲忍不住问。 男人笑着指了指刘奕羲手中那张折痕明显的中文地图:“你都写明身份了啊。” 两人相视一笑,像是突然在异国他乡撞见了一丝熟悉的温度。 男人接着说:“这么难得的事,一定预示着我有好事发生。” 这句话轻轻地落进刘奕羲的心里,像是风吹过喷泉时溅起的一滴水,悄无声息,却让她记住了这个男人。他们并没有多聊,只是互道一声“再见”,然后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离开。没有联系方式,也没有承诺,只有那一瞬间,在人群与阳光之间,命运精心安排的相遇。 后来刘奕羲重新站回喷泉前,把那枚“打偏”的硬币再一次抛进水中。只是这一次,愿望里多了一丝私心:愿他真的有好事发生。 离开喷泉之后,刘奕羲并没有立刻去那些人声鼎沸的地标。旅行的意义,于她而言,从来不只是打卡与奔波,而是在某个转角,突然撞见一个安静的地方,然后慢下来,听听心跳。 那天的午后,刘奕羲去了一个不太起眼的景点——马耳他骑士团修道院。这里其实是马耳他骑士团驻意大利的大使馆。一个低调却藏着惊喜的地方。透过院落大门的钥匙孔,能清清楚楚地看到远处的圣彼得大教堂穹顶,恰好穿过三道国境的视线,被称作“一眼看三国”。 那一刻的刘奕羲,只想一个人静静欣赏这个小小奇迹,没想到在回头整理包的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 “又见面了,这次你没砸到我吧?” 刘奕羲抬起头。是他。那个在喷泉边被她砸中的男人。她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笑着摇头,然后跟他一起走到了排队等候的队伍里。人不多,队伍也不长,阳光从斑驳的墙面上倾斜下来,空气里像是藏着柠檬和旧石头的味道。 “你怎么也来了这里?”刘奕羲问。 他笑了笑,伸手摘下墨镜——那一刻,刘奕羲几乎有点愣住了。 阳光照在他脸上,像是轻轻揭开了一层遮挡。他的五官很精致,是那种线条分明却不带一丝锋芒的好看,眉眼干净,鼻梁挺直,皮肤意外地白,在这样充满古意的欧洲街头,他整个人却像一幅现代又柔和的画。 “喜欢这种冷门的地方,人少,安静,而且。。。总能碰到一些意外。”他说,唇角挂着淡淡的笑意,眼神落在刘奕羲身上。 刘奕羲回过神来,也跟着笑了笑,感觉脸有些发烫。 队伍不长,但节奏很慢,恰好给了他们可以慢慢说话的时间。聊着聊着,就轮到他们了。他微微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说:“女士优先,你先看。” 刘奕羲走近那个钥匙孔,小心地把眼睛贴上去。那一瞬间,她真的有些惊艳:一个圆形的洞孔,像是童话世界里的望远镜,穿越层层,远处圣彼得大教堂的穹顶就在正中央,仿佛在等待张望。刘奕羲转身跟他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俯下身去看了一会儿,随即站直,掏出相机娴熟地微调焦段,然后咔嚓咔嚓几声,定格了眼前的画面。他走到一旁的墙角,低头翻看起刚刚拍下的照片。刘奕羲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过去,悄悄地侧头看了一眼。画面竟然意外的有意境——角度、光影、画面感。。。都刚刚好。那一刻刘奕羲真的有些想要这张照片,但又觉得开口太冒昧,便只是沉默地站着。 “想要?”他忽然抬起头,笑着问。 刘奕羲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很明显吗? “嗯,写在你眼睛里了。”他半开玩笑地说。 “那。。。可以发给我吗?”刘奕羲终于还是开了口。 “当然可以,不过得从相机里导出来。”他说着,掏出手机,“你留个邮箱,我晚点发给你。” 刘奕羲把邮箱报给他,他边记边问:“你叫什么名字?” “刘奕羲。‘刘备’的刘,‘光明灿烂’的奕,‘羲和日出’的羲。” 他轻轻“哦”了一声,像是在嘴里反复咀嚼着那个名字。“奕羲……”他笑了一下,“听起来就像晨光穿过雾的那种感觉,很温暖。” 紧接着他继续说道,“我叫祁祺。”他说着,嘴角挂着一点微妙的笑意,“祁连山的祁,广阔苍茫;吉祥的祺,寓意美好顺遂。一个是山,一个是风中带祝福的字眼。爸妈说,希望我像山一样踏实,也像风一样温柔。”他顿了一下,眼神望着前方钥匙孔那方向的阳光:“而我自己更愿意把它理解成——‘祁’是广阔的远方,‘祺’是通向它的好天气。一个说的是目的地,一个说的是出发时的心情。”那一刻,刘奕羲忽然觉得这个名字比想象中更有故事。 “听起来像是名字里自带祝福的那种人。”刘奕羲说道。 祁祺眨了眨眼:“那当然,我可是专门来给别人带好运的,比如——在喷泉边被硬币砸中那种。”说完这话,两个人都笑了。 祁祺伸出手?“那,刘奕羲小姐,我们现在算是正式认识了吧?” 刘奕羲也伸出了手,指尖碰触到祁祺的那一刻,仿佛阳光突然又暖了几分。 两人松开手,短短几秒的接触,却像是为这场不期而遇落了锚。阳光透过修道院的回廊斜洒下来,墙面上映着爬藤的影子,像是时间也悄悄为他们的重逢放慢了脚步。 祁祺低头看了眼相机,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说道:“刚才那张照片我一定会发给你。既然要传,不如。。。也给你拍几张?” 刘奕羲一愣,还没来得及答应,他已经笑着看向修道院一侧石墙的方向:“你站那边,光很好。这边景也很出片。” 他的语气轻缓,带着笃定,像是早已习惯用镜头去读懂一个人,去寻找风景中属于某人的位置。 她走到他指的位置,站定。祁祺举起相机,目光透过镜头落在她身上。风刚好穿过院落,轻轻拂起她几缕头发,阳光透过树叶在她肩头洒下斑驳的影子,像是画面里本该存在的人物。 他没有立刻按下快门,而是静静凝望,仿佛在等一个刚刚好的时机。然后,轻响一声。他绕到另一侧,从不同的角度取静:“别太正,自然一点,像你刚才偷看我照片时那样。” 刘奕羲低头笑了笑,没有反驳,配合着他的引导微微侧头。 拍了几张后,祁祺走回她身边,翻看相机里的照片,点了点头:“还不错。风景本来就好,人也上镜。” 她侧头看他,他却没有回望,只是嘴角扬起浅浅的弧度,继续低头翻着屏幕。 而此刻,他的心里悄然浮起一个念头: 同一天,在两个地方,遇到同一个人,还被她的硬币砸中。这样的几率太小,小到让他有些怀疑——这趟旅程里,是不是有什么比地图更早就规划号的路线? 刘奕羲这个名字,在他说出口的那一刻,已不只是一个名字,而是他旅途中,唯一一处让人想回头的地方。 祁祺还在翻看着相机里的照片,一张张调光、预览,眼神里带着摄影师特有的专注。而刘奕羲站在他身边,瞄了几眼那些定格的画面,心里泛起一阵阵细小的欢喜。 她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轻声开口:“我。。。可以用手机拍一张吗?就是从相机上拍下来那张你刚才说不错的那一张。” 祁祺一怔,抬头看她,脸上带着点意外的笑意:“现在就要?” 她点了点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补了一句:“我想保存着,做头像。微信上那种,小小一张就够了,不用高清。” 说完,她低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轻轻凑近祁祺,镜头对准相机屏幕。那一刻,她靠得很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味道——像刚晒过的白衬衫,被阳光包裹过的干净气息,不浓,却让人很安心。 她对准那张他刚刚夸“上镜”的照片,按下快门。手机发出轻轻一声咔哒,照片存进了她的世界。 “好了。”她轻声说,嘴角扬起一个浅浅的笑意,“有点反光,不过。。。挺喜欢的。” 祁祺看着她,眼神里藏着一点说不清的温柔:“用这种方式保存,还挺特别的。” “嗯。”她低头看着手机上的照片,语气轻的像在说给自己听,“有时候不是画质有多好,重要的是。。。这是我想留下的那一刻。” 祁祺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午后的阳光像细水一样铺洒下来,她站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用手机留住了一个微光中的瞬间。那种近乎沉默的认真,让他恍然生出一种错觉——这段旅程,也许从这一刻起,开始变得不同了。 第2章 二. 咖啡与名字 走出马耳他骑士团修道院时,阳光已经开始往西边倾斜,街道上光影斑驳,空气中带着罗马石砖在日晒后的温度。 刘奕羲走在前面几步,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祁祺,笑着说:“我请你喝咖啡吧?算是谢谢你刚才拍了那么好看的照片。“ 祁祺顿了一下,像是没料到她会主动提起。他看了看周围,轻轻皱了下眉头:“这附近人有点多。。。” 刘奕羲歪了歪头,眼神带着一点点调侃:“你怕被人认出来?不会是。。。什么大明星吧?”说完她自己笑出了声,声音不大,却很真诚,带着一点天真的玩笑意味。 祁祺也笑了,轻轻摇了摇头,没有接她的玩笑,只是道:“我确实不太喜欢人多、吵闹的地方。” 刘奕羲也没多想,只当他是怕排队或者店里嘈杂,便笑着点了点头:“那你等我一下。” 话音刚落,她就朝街道另一侧的一家咖啡店小跑过去。那家店装潢明亮,门口排着几个人,像是正热闹着。她动作轻快 地穿过斑马线,像只熟门熟路的小鹿,轻盈地穿梭在罗马街头的午后阳光里。 祁祺站在原地,目送着她的背影逐渐融进那片人群中。 她是真的不认识他。不是“装不认识”,不是“顾及面子地客套”,是真的——对他这个名字,这张脸,一点反应都没有。 真好。 她看到的只是他这个人,不是某个被放大的身份;她的笑意,不是为了迎合谁的知名度,而是因为他拍照拍的好,说话不讨厌,路也走得不快。 祁祺忽然有种久违的轻松。那是一种不用小心翼翼、不用藏起自己、不用“注意形象”的自由感。 她就那样毫无防备地闯进了他的旅程,也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解除了他一路以来最习惯的那种“距离感”。 他轻轻呼了口气,眯起眼睛看了看天空,嘴角还挂着一点没来得及收起的笑。 不一会儿,刘奕羲端着两杯咖啡从店里走了出来。 她没有跑。那两杯咖啡显然没加盖,在她手中微微晃着,像是她自己也不太相信自己能端得平稳。可她又怕祁祺久等,便干脆抿着嘴,大步快走。 她的动作有些滑稽——步子很快,姿势却小心翼翼,手臂平举着像个托盘,时不时还低头瞄一眼咖啡有没有溢出来。阳光落在她白色的衣角上,整个人像是被午后烘暖的一幅画,带着慌乱里的认真。 祁祺站在远处,看着她的身影一点点走近。风把她的发丝轻轻吹起,阳光在她肩头铺下柔和的光斑。明明只是端着咖啡快步走来的一个动作,却让他突然觉得有些恍惚。 他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她跟他一样。都把这次相遇当作普通的旅途中一段意外的小插曲,却又都用自己的方式悄悄珍惜着。 没有刻意亲昵,也没有暧昧话语,只是各自默默地为这段微妙的同行感到高兴,像是有了一个可以分享阳光的人。 刘奕羲终于走到他面前,把其中一杯递给他,笑着说:”没洒!你看,我是不是很稳?“ 祁祺接过咖啡,眼神依旧带着没说出口的笑意:”谢谢,稳极了。“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他记得她快走时的认真神情,也记得她在穿过街道时,眼神每隔几步就偷偷看他还在不在的样子。 他们并肩走进一条安静的小巷,石墙斑驳,橄榄树的叶影投在脚边。咖啡的热气在掌心升腾,在这座文艺又浪漫的城市里,有些相遇,不需要太多语言来解释。 他们拐进一条安静的小巷,墙角有几盆干净的绿植,石板地微微泛着光。两人随意找了个低矮的台阶坐下,手里的咖啡暖暖的冒着热气,氤氲的香气在指尖打着转。 刘奕羲刚坐稳,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侧头看向祁祺,有点歉意地开口:“对了,我都没问你喜欢什么口味,就自作主张给你买这个。” 祁祺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咖啡,杯边夹着一小片柠檬,果皮在阳光下泛着微微的油光,柠檬的清香混合着咖啡的苦气,奇妙地不违和。 “这是Espresso Romano。”她微微扬起下巴,像是在介绍什么珍藏的趣事,“听说是意大利的特色,会在浓缩咖啡边放一片柠檬,喝的时候柠檬汁会顺着杯口滴进去,把苦味提出来一点,反而能衬出咖啡的甜。” 她手指轻轻转动着杯子,指尖在纸杯的边缘描了一圈,又笑着补了一句:“不过’罗马‘这个名字好像是凑的,据说跟古罗马人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就是觉得挺有意思的,就想试试,也顺道。。。给你来一杯。” 说完,她低头轻轻啜了一口。 咖啡的热气刚一入口,那股浓烈的苦就扑了上来,柠檬的清酸紧跟着卷进味蕾。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像是被那意外的酸感轻轻惊了一下,然后轻轻“噗嗤”一声笑了。 “还挺特别的。”她抬起眼睛看他,眼神亮晶晶的,“前面几口是苦的,像故意逗你不高兴一样,但过一会就慢慢回甘了。” 她的嘴唇因为热气泛出一抹淡淡的红色,说完之后还轻轻舔了一下唇边残余的味道。 祁祺看着她喝咖啡的模样,安静中藏着一丝说不出的动心。他突然觉得,这一切就像他们的相遇——起初突兀又不合逻辑,甚至有些苦涩;可偏偏,就这样真实的存在了,让人一口接一口,舍不得放下。 “你不会嫌弃吧?”她又抬眼看他,眉眼里带着一点点笑意,一点点期待。 “当然不会。”祁祺抿了一口,苦中带着酸,却被阳光烘得温和起来,“挺好喝的。” 他没说出口的是:其实不管是什么味道,只要是她递给他的,他大概都不会嫌弃。 街巷静谧,偶尔有自行车从不远处轻轻滑过。两人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无言地享受着片刻的安宁。 片刻后,刘奕羲轻轻晃了晃手里的纸杯,像是随口问道:“你平时喜欢拍照,应该也喜欢看东西吧?我总觉得爱拍照的人,脑子里都有很多画面感。” 祁祺笑了笑,点头:“是挺喜欢的,有时候工作空档比较碎,我经常会看书。” “啊?你真的看纸质书?不是刷手机?” “刷也刷,但看久了眼睛疼。我还是更喜欢纸书翻页的感觉,有时候一闻到墨水味,就觉得心静下来了一点。” 她听了竟然有些意外,随即轻笑出声:“我也是。别人背包里都是水瓶、耳机、化妆包,我是必带一本书,不管有没有时间看。” 祁祺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突然有种“原来你是这样的人”的小惊喜。 “你最近在看什么?” “《追风筝的人》。我其实好久以前就买了,一直没开始看,结果这次旅行终于打开了,前几章看得我差点在飞机上哭出来。”她一边说一边抿了口咖啡,“文字真是很奇妙的东西,一句话就能让你瞬间掉进一个人的命运里。” 祁祺点点头,沉吟了一下,说:“我看过那本。还有一句我很记得——‘为你,千千万万遍。’” 刘奕羲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像突然遇到志同道合的朋友:“我也最记得这句!” 两人相视一笑。阳光落在他们之间,像被文字柔化过的光。 “你呢?”她问,“有没有哪本书对你影响特别大?” 祁祺想了想,说:“《月亮与六便士》。初中的时候看不懂,只觉得孤僻、怪;长大再看,才懂得什么是不妥协的自由。” 刘奕羲低头笑了一下,声音里带着赞许:“没想到你看书的品味还挺深的。” 祁祺装作无辜地耸耸肩:“我还以为你会说我矫情。” “那是我没看懂的时候才会觉得的事。”她看着他,眼神认真。 那一刻,他们手里的咖啡已经不再滚烫,但对话之间的温度却像是刚刚升起。两个原本毫无交集的人,在一场异国的午后,靠着几句关于书的闲聊,悄悄靠近了彼此的生活轮廓。 他们又各自喝了口咖啡,风从巷口吹进来,吹得杯边的柠檬皮微微颤动。 “其实我以前看书,是为了考试。”刘奕羲笑着说,“后来才发现,书里的世界,比现实温柔一点。” “嗯,书不会逼你立刻作答。”祁祺看着她,轻声说,“它只是默默在那儿等你打开。” 刘奕羲抬头望着他,眼里多了一点点意外。她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有些疏离的男人,说起话来却这样安静、这样温柔。 “你总是说话这么有画面感的吗?” 祁祺愣了一下,低头笑了:“不一定。看人。” 她没有追问,只是轻轻“哦”了一声,把咖啡举到唇边,又喝了一口,像是在用这个动作掩饰眼里的某些情绪。 他们就这样坐在小巷的石阶上,谈书,也谈自己,没有预设的主题,没有必须填满的沉默。 阳光往西边慢慢倾斜,咖啡的温度一点点退去,可他们的对话,却像还在悄悄酝酿着下一页。 夕阳慢慢向城市的边缘滑去,金色的光倾洒在石墙上,也洒在他们脚边斑驳的影子里。小巷变得更静了,风也温柔了些,只剩下咖啡杯底一点点温度还在掌心残留。 他们的对话渐渐收了尾,没有再翻开新的话题,只是默契地坐着,安静地看着黄昏一点点把整个天空染暖。 刘奕羲低头看了看手表,轻声说:“我该走了。” 祁祺点了点头,站起身,顺手接过她手里的空杯子,和自己的并在一起,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 “谢谢你请我咖啡。”他说,语气里没有多余的情绪,却格外真诚。 “也谢谢你给我拍了那么好看的照片。”她笑了笑,又补了一句,“记得发给我哦。” “记得。”他轻轻答了一句。 他们站在巷口,背后是一天的尾声,前方是即将分岔的方向。 谁也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提出要联系方式——或许是因为邮箱已经交换过了,或许是因为,他们都下意识保留了一点空间,像给下一次相遇留一扇窗。 “那……再见。”刘奕羲微微点头,眼神像是在笑,也像是在告别。 “再见。”祁祺轻声回道,看着她转身走进街道的余晖里。 她没有回头。 他没有追问。 但他们都知道,今天这一段,注定会在记忆里留下一行光晕般的句子。 在这个城市,在这样一个黄昏, 他们真的相遇过—— 温柔、安静、无声地靠近, 又默契地道别。 第3章 三. 擦肩与回头 酒店的窗帘半掀着,晚霞铺进来,将房间染上一层淡淡的橘色。祁祺坐在行李箱旁,刚从衣架上取下外套,正准备把这些天的衣物重新打包。 桌上放着他那台相机,镜头盖还没盖回去,数据线绕着杯子半圈,插在电脑边。他随手一边收拾,一边打开视频通话,是助理打来的。 “哥,你现在在哪儿?我这边行程表全排满了啊,别忘了两周后你就得进组了。” 祁祺抬眼看了看屏幕,轻声道:“知道了,我打算明天听一场音乐会,就结束这次行程。” 助理在屏幕那头翻了翻资料,“罗马歌剧院那场维瓦尔第的《四季》?你之前自己订的票?” “不是我订的。”祁祺轻声纠正,“是舒凯帮我订的。他说我总得留一个晚上给自己。” 他顿了一下,又笑了笑:“我就当真了。” 语气缓了下来,像是这场演出在他心中确实有着某种特别的分量——不是因为场地、也不是因为作品,而是因为终于可以安安静静地做个观众。 《四季》。他最喜欢的是《冬》开头的那一段,小提琴像雪一样落下来的声音,藏着冷静与激情交错的感觉。他一直记得这个场地——宏伟、静穆、被金色的穹顶包围的声音。那是一场他特意保留给自己的结束仪式,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心里已经偷偷希望,那天也能遇见某个人。 “那你记得别晚了啊,回来时间别太紧。”助理顿了顿,又道,“导演那边已经在排时间准备围读了,剧本也敲定了初稿,其他演员都在等你。” “我按时回。”祁祺淡淡地回答。 祁祺坐到床边,打开相机,开始查看今天拍下的照片。手指滑过快门键,画面一帧帧地从眼前划过——古老的建筑、钥匙孔的穹顶、日落下的街角……然后,是她。 她站在光里,白衬衫泛着淡金色的暖调,眉眼柔和而清晰,眼角藏着还没散开的笑意。那一刻她举着手机,对着相机屏幕小心翼翼地拍照,说要用这张做头像。 他的手指停在那张照片上,没再动。 助理还在说话:“对了,我已经把你住的那边酒店和接机安排好了,下周先跟编剧碰一面……” “哥?你干嘛呢?怎么不回话了?” 祁祺回过神来,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点走神后的恍然。 “没事,刚才……看到张照片。” 助理狐疑地盯着屏幕:“什么照片啊你看得这么出神?谁的?” 祁祺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笑了笑,把相机盖上,顺手放到床头。 “我改天给你看吧。”他说。 助理还想追问,但他已经站起身,走到窗前,把半掀的窗帘彻底拉开了一些。远处罗马的黄昏渐渐沉下来,光影铺在地砖上,像缓缓散落的音符。 助理在那头沉默了一秒,似乎识趣地没再追问,只是恢复了日常的语气:“那我这几天把你角色部分的资料整理一下发给你?包括导演给的角色分析、编剧前两轮修改的剧本笔记,先给你打个底。” 祁祺点点头:“发我邮箱吧。我这两天不一定有时间读,回程飞机上能看一部分。” “行,那我今晚就整理。你是从罗马直飞北京吧?” “对,大后天晚上的航班。” “那我帮你再确认一下酒店退房时间,提前安排车辆送你去机场。”助理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虽然你这次是休假,但哥你真的有休息吗?就连回国的飞机都想着看资料。” 祁祺轻笑了一声,没有否认。 “这角色我很喜欢。”他说,“我不想在还没开机前就被别人带节奏。” “行行行,敬业男主。”助理调侃了一句,“人家剧组可是冲你来的,其他演员都问你什么时候到呢。” 祁祺没接话,只是将相机重新打开,目光落在那张熟悉的画面上——阳光洒在她侧脸上,眼神清澈又专注,仿佛正对着他微笑。 “到时候记得把排练行程也发我,我需要重新调整状态。” “收到,放心吧。” 祁祺合上笔记本电脑,靠在椅背上仰头望了望天花板。窗外的光正慢慢变暗,天边只剩最后一抹残金。他知道,离开罗马的时间,已经开始倒计时了。 但他更清楚——有些事比剧本更难准备,比如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心里住进了一个人。 夜色悄悄落下,罗马的街灯一盏盏亮起,把石板路照得温暖而静谧。 祁祺洗过澡后坐在窗边,手机屏幕暗着,指尖却轻轻敲了几下。他打开邮箱,看到助理刚发来的资料邮件,简短地回复了一句“收到”,便把手机放到一边。他原本打算再翻几页剧本的,但相机还没关,屏幕上那张熟悉的笑容像在对他说:“晚安。” 他没再动,也没说话,只是靠着椅背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然后关了灯,房间落入一片柔软的黑。 另一边,刘奕羲也在酒店房间里准备休息。 她用毛巾擦着头发,顺手点开了相册。那张从相机屏幕上拍下来的照片还在,她没有裁剪,也没滤镜,就那样静静地躺在相册里。她盯着看了几秒,没点开,只是笑了一下,然后锁了屏。 她收起手机,拉开窗帘一条缝,罗马夜晚的风带着花香吹进来,她关了灯,躺上床。闭上眼前的最后一个画面,是那个阳光下午,他低头看相机、嘴角带笑的样子。 第二天,阳光透过厚实的窗帘缝隙渗进来,将整个房间轻轻唤醒。 祁祺起得比想象中早。他泡了一杯茶,站在阳台上望着晨光中的罗马——石板街、橘红屋顶、远处钟楼轻敲的声音,一切都慢慢苏醒。他换上一件浅色衬衫,背着相机出了门。他没有具体的目的地,只是想再走走,再拍点照片。路过喷泉时,他下意识地望了一眼角落,那里已经换了一拨游客。 他没有多停,只是继续前行。 刘奕羲一早醒来,阳光照在她枕边的地图上。 她用发圈把头发松松地绑了起来,换了件淡蓝色的衬衣。今天没有特别的安排,她只想去找家小咖啡馆,坐一坐,然后慢慢走去歌剧院。 她没告诉任何人,她临时又多订了一晚的住宿,只为看一场《四季》。 只是她自己也不知道,真正想看的,到底是音乐,还是——那个在相机里定格过的人。 共和国广场上,阳光刚洒落在水仙女喷泉的水面,喷泉轻轻跃动着,在晨风里泛起晶亮的涟漪。 刘奕羲背着小包,站在广场中央仰望四周。她刚从地铁站走出不久,准备去找一家推荐的老咖啡馆。喷泉旁人来人往,她无意中瞥见一道熟悉的背影。 她怔了一下,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却又停下。那个人穿着浅色衬衫,背影挺拔,低头在看手机。阳光刚好落在他的肩上,像极了她记忆中那天午后坐在石阶上的祁祺。 她凝视了几秒——那人转身,却不是他。 刘奕羲轻轻笑了一下,自己也觉得好笑。她掏出手机,打开地图继续走向咖啡馆,心底那点波澜悄然散开,像刚刚晃动过的水面归于平静。 而此时不远处的戴克里先浴场遗迹前,祁祺正站在巨大的红砖拱门下。他刚结束一段短暂的街拍,正准备去吃午餐。他看了一眼表,无意间扫过人群,一个背着灰色帆布包的身影从街角走过——头发扎成半马尾,背影轻快。 他愣了一下,脚步放慢。可那人已经转进另一条街道,他没有追,只是静静地站了几秒,然后低头拉好相机包的拉链,继续往前走。 下午的时间,两人分别出现在罗马国家博物馆的大门外。刘奕羲排队买票,身后是熙熙攘攘的游客,而祁祺恰巧从另一侧出口走出。他戴着帽子,墨镜压得很低,低头回复着助理的信息,没有看见那条与自己仅隔十米的小路。 他们再次擦肩而过。 第4章 四. 羽毛与火光 到了傍晚,两人先后出现在罗马歌剧院门前。夕阳从剧院穹顶后缓缓落下,金色的光洒在剧场前的台阶上。 刘奕羲穿着一袭深蓝色长裙,披着薄薄的披肩,排队检票时,她下意识地回头张望了一眼,却只是看见匆匆赶来的人群。 而祁祺比她晚几分钟入场。他拿着的是专属的内场邀请票,本可以从贵宾通道直接进入嘉宾席——但在进场前,他和剧院工作人员交谈了几句,最终换了一张靠后区域的普通座位。 “我想安静听一会。”他说,“坐后面就好。” 他换上了简单的西装,身姿挺拔,步伐沉静,在众多观众间毫不经意地穿过。 两人进入了同一座剧院、听着同一场音乐会。 入场前,两人不约而同地走进了剧院旁那家小巧的纪念品店——Souvenir Ricordo De Roma。 刘奕羲原本只是想随意看看,但被橱窗里一排排意大利书签吸引了目光。 她走进去,木地板在脚下轻轻吱响。柜台后是个年长的老妇人,正在打包一只镶有梵蒂冈徽章的雪景球。店内静谧温暖,像是从嘈杂的城市抽离出来的一小段时间缝隙。 她站在书签架前,细细挑选着。最终,她拿起了一枚图案简单的金属书签——上面刻着“ROMA”,下方是一枚细致的羽毛吊坠,轻轻晃着,在灯光下泛出微弱的光。 “Questo?” 老妇人问。 刘奕羲笑着点点头:“Sì, grazie.” 她把书签放进包里,转身离开时,还回头看了一眼那排书签的架子。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那个羽毛的形状,看起来像她曾在某人镜头里看到的那束光。 而与此同时,从剧院右侧门口的方向,祁祺推门走进了同一家店。 他戴着墨镜,低着头,像不想被人多认出来。他没停留太久,只是在书签那一栏稍作驻足,指尖掠过几个造型复杂的吊坠,最后,停在了那枚印着“ROMA”的金属羽毛上。 没有犹豫,直接拿下。他付钱,收好,转身离开。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选了这个,只是觉得这枚书签很轻,也很好看,像某个人说话时眼里带着的那种,安静又有一点微光的样子。 他们走出了同一扇门,只是时间差了五分钟。 剧场内,小提琴响起时,空气被切割成四季的线条。 他们坐在剧院不同的两侧,视线被灯光割裂,却在同一刻望向了舞台的中央。 他们都不知道,对方也在那里。 却都记得了这场音乐的温度。 演出正式开始时,整个剧院陷入一片几近神圣的寂静。 第一支乐章是《春》。弦乐轻柔地响起,像是风吹过草地的第一缕绿意,带着一点悸动,又不失秩序。舞台上灯光由柔黄渐转浅白,仿佛模拟着晨光下苏醒的大地。 刘奕羲坐在左侧靠前的位置,眼神专注地看着乐队指挥的手势,她并不完全懂乐理,但却能敏锐地感受到节奏中流淌的故事。她忽然想到,音乐里那种隐忍的情绪,好像和某个人说话时留在句尾的停顿一样——克制,却含着意味。 她低头时,不自觉摸了摸包里的那枚书签。 而在剧院另一侧,祁祺坐在中后排,略带侧身的位置刚好能看到舞台的弦乐区。他靠坐在椅背上,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时更安静,手指搭在膝上,随着乐音轻轻点动。 当《夏》的高音突然爆发时,现场一度气氛紧绷,雷声般的音墙将整个剧场裹住。他却恍惚了一秒,脑海里闪过她皱眉喝下Espresso Romano时的表情,那种“酸与苦都藏着认真”的模样。 他轻轻低下头,嘴角不自觉弯了一下,像是对自己突然的联想感到好笑。 《秋》的旋律舒缓又轻盈,有种收获之后的踏实温暖。刘奕羲的眼神不知什么时候飘向了观众席的右侧,她并没有在找谁,只是突然觉得,如果此刻他也在听,会不会刚好也喜欢这一段? 而《冬》的第一小节响起时,祁祺忽然直起身,眼神比刚才多了些锐利。他一直偏爱这一章:那种冰面开裂前的安静、寒冷中跃动的火种,像极了某种深藏不露的情感。 音乐越来越深,越来越紧凑,像一场从心底涌出的奔跑。 《冬》的最后一个音符在空气中缓缓消散,整个剧院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下一秒,掌声如潮水般响起。观众们陆续起身,纷纷鼓掌向乐团和指挥致意。 祁祺站了起来。他站得比周围人稍微早了一点,习惯性地抬头扫视舞台全景。就在视线扫向前方观众区的那一刻,他的眼神忽然顿住。 他看见了她。 刘奕羲坐在前面几排偏右的位置,正和其他观众一起起身鼓掌。她披着那件深蓝色的披肩,头发垂落在肩头。她没有刻意回头,但那侧脸,那一瞬间专注的神情——他不会认错。 这一瞬间,他甚至有些恍惚。 “真的……又遇见她了。”这个念头像光一样从他脑中闪过,然后便不可抑制地晕染开来。 他没有急着叫她,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她鼓掌,看着她回头和旁边的观众轻声说话。那样安静,那样自然,好像他们之间从来没有错过。 他甚至开始在心里安排接下来的事。 等会散场后,不如……请她吃个夜宵? 他刚想到这里,眼神还落在她的身上,下一秒,剧院上方某个方向,响起了第一声不属于掌声的“破裂声”。 起初只是像玻璃碎裂——短促、尖锐,带着一点迟疑。 然后是第二声,第三声,清晰的金属撞击声,像某种冷硬的东西穿过空气。 观众席一片静止。 有人转头,有人迟疑,台上的乐手也停了动作。而就在那一刻——第一声尖叫撕破剧场的沉静。 “枪!快跑!” 混乱瞬间爆发。 有人冲向出口,有人翻倒座椅,有人直接跌在地上。剧场内乱作一团,哭喊声、推搡声、摔倒声交织成一团密不透风的混响。 祁祺的第一反应不是逃,而是冲——他穿过正在四散的人潮,直奔她所在的位置。 他在人群中拨开臂膀,侧身躲过一把被甩飞的折叠椅,动作敏捷而决绝。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她的方向,哪怕只是半个侧影,也像一道灯塔。 她还站在原地,有些慌乱,四周已经是一片混沌。 他靠近她时,根本来不及寒暄。 “跟我走。”他说这句话时,语气平静却不容质疑。 她抬头看他的一瞬,眼神里带着不可置信,但下一秒,她像本能地做出反应一样,把包更紧地抱在怀里,然后跟上他的脚步。 祁祺伸手拉住她的手腕,带她侧身钻进侧廊的一处隔音柱后。 他们贴在角落墙壁间,耳边是纷乱的脚步和慌乱的尖叫,远处甚至传来某人摔倒后痛苦的哀嚎。刘奕羲能感觉到,祁祺的呼吸也有些快,但他的目光依然清醒。 他护着她,像护着唯一的出口。 他们之间还没有一句解释、没有一个称呼、没有任何寒暄。 可她没有问,也没有抗拒,只是紧紧跟着他。 他们贴在隔音柱与石墙之间,剧场的灯光还未完全熄灭,但四周已是一片颤抖的暗。 祁祺半转身,用身体将刘奕羲护在自己胸前,另一只手稳稳撑在她身侧的墙上,像是筑起一道简陋却坚实的屏障。 他能感觉到她的呼吸有些乱,胸口轻轻起伏,隔着几厘米的空气,他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种微微的颤抖。 祁祺不是没见过混乱——在片场,在战争戏里,在重装场景里他也曾这样护着对手演员,躲在倒塌的废墟后。 可这一次不是拍戏。 这一刻不是彩排。 枪声还在远处回荡,像脱缰的野狗在空中横冲直撞。他的耳膜被压得发闷,但他的大脑却异常清醒——他知道,她此刻真的很害怕。 祁祺低头看了她一眼。 她低着头,抱着包,头发微微散落在肩上,整个人像是蜷缩成了一个安静的小壳,试图把自己缩小到不被世界看见的程度。 他没有犹豫,将她轻轻抱紧了一点,手臂环过她的肩,把她压进自己怀里。 声音低而缓,从他胸口传出:“我们不会有事的。” 她没有回应,但呼吸似乎轻了些。 祁祺垂下眼帘,那一刻,他的脑海里竟然空白了一瞬。 他不知道他们现在到底是否安全,不知道枪手在哪,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往哪里逃。 可他唯一知道的是——她在他怀里颤抖,他就必须护着她不动。 这不是英雄主义,也不是情感泛滥。 这只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本能靠近。 也是一次最简单却最深刻的安慰。 他们躲在暗处足足有几分钟。 外面的枪声像撕裂剧场的雷霆,起初还密集而残忍,后来渐渐远去了,像是暴雨冲向了别处。 祁祺仍旧紧紧护着刘奕羲,直到他确认最后一声枪响已经过去了十几秒,再也没有新的爆炸声、也没有新的尖叫,才终于慢慢松开手臂。 他低头轻声说:“好像……走了。” 刘奕羲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一下头,整个人像是才刚从水下浮出,呼吸有些急促。 他们小心地从藏身的角落走出来,四周是一片狼藉。 椅子倒了,节目册散了一地,红毯上凌乱的鞋印交错蔓延。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焦灼味,像火药未燃尽的残留。 有人坐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腿不停颤抖;有人倒在两排椅子之间,脸色苍白,胸前的衬衣已被血浸透,身边的同伴哭着捂住他的伤口,不停喊着他的名字。 也有人倒在角落里,并没有明显的外伤,只是喘不过气、眼神发直,一旁的人不断拍着他的背,大喊:“有人晕倒了!有人——快来帮忙!” 一名年纪较大的女士瘫坐在通道口,她的眼镜摔坏了,脸上有一道划伤,怀里的手提包仍紧紧抱着,嘴唇哆嗦地说不出话。 还有几位观众互相搀扶着站起来,彼此确认是否还活着的模样,像刚刚从一场不属于人类的浩劫中爬出来。 剧院没有完全断电,但灯光闪烁得不稳定,一明一灭之间,每个面孔都像褪了色的画。 祁祺拉着刘奕羲,站在出口不远处。两人都还没有真正开口说一句话,可空气中的重量,却逐渐把他们压得无处可逃。 他们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下来——四周是瘫倒的身影、哭喊的声音、压抑的咳嗽与尖锐的求救。 有些人还在地上抽搐,有些人睁着眼却一动不动,有些人只是一直喃喃说着:“为什么……” 祁祺的手还紧紧拉着刘奕羲。直到那一刻,他才发现她的目光变了。 不再是惊恐,不再是迷茫。 而是一种带着隐忍的沉重。 她看了一眼四周,嘴唇轻轻动了一下,然后像是随口,又像是在给自己一点确定。 “我……有急救二级证书。” 她说完这句话时,声音不大,不知道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话音落下的一瞬,她轻轻挣了一下他的手。 祁祺愣了一下,随即什么都没问,只是很默契地松开了她的手指。 没有语言,也没有阻拦。 那种默契,就像他们在歌剧院中隔着人群对视的那一眼——简单、坚定、不需要解释。 他们站在满地破碎的剧场里,灯光仍然忽明忽暗,但此刻,他们终于不再只是奔跑中的影子。他们要开始,面对这一场余震。 第5章 五. 抓住与放开 刘奕羲刚要转身往前走,忽然手腕被一把抓住。 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无法忽视的坚定。 她回头,下意识地望向祁祺。 他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从她的脸移到她的手臂,再轻轻落回她的眼睛里,声音温柔得像是压在一场风暴之后的一缕光。 “你……有没有受伤?” 他不是急切地问,也不是出于礼貌地关心,而是一种真切的、几乎让人心软的确认。 那一刻,刘奕羲才真正回到了现实。 剧院的碎响、血腥味、尖叫与哭泣仿佛还在耳边回荡,但这一句问话,把她从混乱中拉回了她自己—— 没有什么比这句话更让她觉得温暖。 她摇了摇头,声音轻却带着稳定:“我没事。”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全身上下,确认了自己确实完好无损——她知道,这是因为祁祺护得太好。 然后她反过来,轻声问他:“你呢?有没有哪儿……?” 她的手没有放下,指尖轻轻碰了一下他衣袖的边角,像是想找寻一点确定。 祁祺望着她,沉默了两秒,然后也轻轻摇头:“我也没事。” 他们就这样彼此确认着,像在剧场废墟里为彼此安上一个短暂的避风港。 身后是残破的座椅、流血的台阶和痛哭的人群,但此刻,他们之间的世界,是安静的。 剧院的灯光仍不稳定地闪烁着,四周的哭喊声此起彼伏。 刘奕羲忽然停下脚步,转头奔向一旁倒在座椅旁的一个女孩。 那女孩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脸色苍白,手臂上有一道深长的伤口,鲜血沿着指尖一直滴落到地毯上,血红一片,触目惊心。她明显不是中枪,更像是慌乱中被什么锋利的边角划伤了。 “我来帮你。” 刘奕羲蹲下身,声音温和却果断,眼神里多了一份祁祺从未见过的清晰。 她没有多问,动作干净利落地解开了自己肩上的披肩,迅速撕成两半,先用一边按压住伤口,另一边缠绕、打结,临时做成止血绷带。 她的手指在抖,却从未停下。 “有没有哪里觉得晕?听得到我说话吗?” 她轻声问着女孩,另一只手抚着对方的后背,像在安抚什么更深层的疼痛。 祁祺站在一旁,静静看着。 他从她身上看见了他不曾经历的一种力量。——那种无需被保护、反而能在混乱中挺身而出的坚定。 他忽然觉得,有什么情绪在心口慢慢涨开来。 那种感觉不是震撼,也不是赞叹,而是一种……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的柔软。 像是第一次,看见她发光的样子。 不是阳光下笑着喝咖啡的她,不是镜头里微微出神的她,而是这一刻,眼里带着坚定、掌心带着温度的她。 他有点恍惚。 然后,他忽然像从某个静止里被推了一把。 他脱下了身上的西装,动作几乎是下意识的。 “我去那边看一下还有没有需要帮忙的人。” 他低声对她说了一句,声音有些低哑,却安稳。 说完,他转身快步走向另一侧,一名倒地呻吟的观众身边。 剧场里的混乱还在继续。 有人找来了急救箱,有人打着手电四处查看,有人跪在地上,一边压着伤口,一边呼喊着家人的名字。 祁祺走向不远处一名中年男子的身边,对方额角流血,眼神迷离,显然受到重创。他先蹲下来检查呼吸,然后脱下自己的衬衣外层,撕成几段帮他压住伤口,再用力喊醒他:“你听得到我说话吗?能不能握住我的手?” 男子艰难地点头,祁祺一边按住他肩膀一边说:“别睡,救护车很快就到了。”语气冷静、节奏平稳,像他在镜头外练过无数遍,但此刻,每一字都带着真实的力量。 而另一侧,刘奕羲正蹲在一位老妇人身边。 她一直在颤抖,不停念叨着意大利语中“孩子”、“门”这样支离破碎的词句。刘奕羲听不全,只能轻轻握着她的手,一边轻声说:“Va bene, sei al sicuro…”一边用自己的包里纸巾为她擦去额角的血,轻轻抚过她湿冷的额发。 她并不知道自己做得够不够专业,但她知道,她不想让任何人孤独地躺在恐惧里。 偶尔,祁祺会停下一瞬,抬头望一眼那边。 确认她还在,确认她还在做自己能做的事。 那一刻他才意识到,这种“知道她在”的感觉,竟然让他觉得这场混乱也没那么可怕。 同样地,刘奕羲在帮老妇人包扎完之后,也抬头看了一眼那边。 他在那儿,蹲在地上,胳膊上满是撕开的衬布与血迹,动作沉稳,神色安静。 他们没有多说话,也没有靠近。 但在彼此的视线里,每一次短暂的交会, 都像是一句**“我没事,你别出事。”** 不是情话,也不是承诺,只是两个刚刚躲过风暴的人,在废墟里给彼此发的微光信号。 剧院外,夜色早已沉透,天空阴沉压低。 雨已经停了,但空气仍然湿得发沉,地面反着光,像刚洗净的旧瓷砖。 红蓝交错的灯光切割着街道,警车、消防车、救护车的灯同时亮着,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城市级灾难布景。 警察早已拉起警戒线,外围围满了人——有的因为担心亲人而急切哭喊,有的只是驻足围观,还有不少人举着手机拍摄现场画面。 一排媒体记者聚集在栏杆之外,摄影灯白得刺眼,话筒几乎同时举起,一位女记者站在镜头前: “……目前警方已控制现场,但是否为孤立事件尚未有确认,已有数十人受伤,部分情况严重,更多细节将在稍后由警方发言人通报——” 她身后,一辆辆救护车正在有序地将伤者从剧院内部抬出。 担架轮子在地面滑过的声音,医护人员的呼喊,收音器中杂乱的无线电通话,全都混在夜色中,像一场还没散场的灾难交响。 人群中,有人静静站着,不知是否是幸存者,还是找不到同伴的人。 这一夜,罗马最温柔的歌声刚刚落幕,现实就以最响亮的方式,重新按下了“继续”的按钮。 警戒线外的另一端,气氛紧绷得仿佛空气都不流动。 “他手机还是打不通?” 说话的是顾涵,祁祺的经纪人。三十多岁,身形挺拔,眉宇间压着明显的疲惫,却仍保持着冷静。他声音低沉,却藏不住焦急。 助理紧攥着手机,屏幕已经亮灭了好几次,他眼里一片通红,声音发干:“打不通,一直占线……我已经报备公司安保了,他们在协调警方,但现在没人能进去。” 顾涵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一眼剧院高高耸立的拱门,眼神沉了几分。 他身后还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神情紧张,明显也是随他一道赶来的人。那位女性助理手里还拿着一套备用衣物与毛毯,站得很稳,却不断地看向警戒线内的方向。 “已经有媒体知道他在现场了。” 顾涵转头低声道,“再过十分钟就会有人开始提问你们,准备好怎么回应。” 助理咬紧牙关,仍然固执地看着那扇剧院的大门。 “我不管媒体怎么问,我就想知道他到底有没有事。” 顾涵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是抬起头,望向那座剧院外墙被警灯映红的穹顶。他知道,祁祺不是那种会临阵退场的人。 随着越来越多的救护人员与武装警察赶到剧院,混乱逐渐得到了控制。那些受重伤的观众已被送往医院,而像祁祺和刘奕羲这样参与了现场协助的幸存者,被统一安排在舞台一侧未受损的位置临时休息,等待例行的询问和身份登记。 志愿医护递来温水和薄毯,长椅间坐着几位面色苍白的年轻人,眼神仍处在惊魂未定的空茫中。 祁祺和刘奕羲并肩坐在最靠近窗边的一角。剧院的窗子半掩着,外头的天已经泛起鱼肚白。 冷空气顺着窗缝钻进来,带着黎明前特有的薄凉。 祁祺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轻轻站起身,走回了之前放下西装的地方。 他记得,自己一开始只是随手一扔,压在某张倒翻的椅背上。此刻那处已经被清理过,但西装还在,微微有些皱了,边角沾着点红色的印迹。 他捡起它,转身走回刘奕羲身边,什么也没说,直接将西装轻轻搭在她肩上。 刘奕羲抬头望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被打断的恍神,嘴唇微动,却终究没说出“谢谢”。 西装不厚,但在这冷清的凌晨里,像是一道安静而笃定的边界,挡住了外界的风声,也笼住了她心头未散的余震。 他们就这么坐着。 没有交谈,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她靠着椅背,轻轻转头靠向他那边一点。 祁祺没有动开,反而微微转了转肩膀,把坐姿悄悄调得更稳一些——像是在无声地告诉她:你可以靠着。 她并没有真的靠得很近,只是将头稍稍歪过来,肩膀轻轻贴到他胳膊外侧,像一只还带着余温的小鸟,谨慎地试探,也小心地安放自己。 祁祺什么也没说,却静静坐着,让她靠得更安心一些。 不久后,一名警官走了过来。 他身穿制服,手里拿着一块记录板,神情专注,步伐沉稳地穿过临时安置区,在每个人面前短暂停留,逐一询问。 他走到刘奕羲身边时,低头看了眼名单,确认了身份,然后微微点头示意。 刘奕羲轻轻理了理肩上的西装外套,站了起来,点头回应。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配合着对方的询问。 祁祺侧过身,默默看着她的侧脸。 她的语气平缓,神情沉静,没有太多情绪起伏。只是偶尔垂下眼的那一瞬,像是疲惫压过了刚才那段强撑着的冷静。 他没出声,只是继续坐着,像是在静静等她说完,也像是在守着她说完。 窗外的天更亮了些,光从高高的舞台天幕缝隙里落进来,落在她发梢的地方,细碎而安静。 警察在记录板上写下了最后一行,然后转向旁边的祁祺。 他低头看了眼列表,抬头平静地问道:“请问您的名字?” 祁祺目光不动,语气温和:“祁祺。” 警察的笔尖顿了一下。 他抬起头,再次仔细看向眼前这个人。 眼神在对上那张熟悉又略显疲倦的脸时,终于露出了一丝明显的反应。 “你就是……祁祺?” 声音压低了些,不确定中带着一种突然对现实的确认,像是在心里悄悄地对上了什么屏幕里的记忆。 祁祺只是微微点头,没有多说一句。 他已经习惯了这样——人群、混乱、身份总会在某个时刻撞进来。 只是这一次,他没躲,也没遮,因为他知道她就在身边,披着他的西装,而这个名字,不再只是一个标签。 第6章 六. 光影与人群 “你就是……祁祺?” 警官听见祁祺报出名字时,不由得又认真端详了他一眼。 他微微停顿的那一瞬,周围的空气像是轻轻颤了一下。 不远处,几个刚完成笔录的年轻人听到了这个名字,纷纷回头看了过来。 祁祺的脸并不难认,尤其在最近。几天前他刚刚出现在米兰的某场高定时装秀现场,几组高清街拍迅速登上热搜,广告代言也正铺天盖地地出现在城市的地铁站与机场广告位中。 有些人显然是这才对上了脸,有些则从一开始就认出了他,只是直到这一刻,才真正确认他就是“那个祁祺”。 有几个个亚洲女孩互相对视了一眼,低声用中文交换了一句:“是他吧……真的在这儿……” 也有几个当地人微微侧头,眼里带着某种复杂的认出。 他们看着祁祺,眼神里有一丝闪烁,却没有任何人走上前,也没有人开口打扰。 毕竟这里不是机场,不是后台,不是粉丝见面会。 这是一场刚刚过去的灾难现场。 所有人都还沉在余震里。 于是那一刻,所有的“认出”,都只是停留在眼神的边缘,像被现实压低的声音,静静地散开,却没有一声惊动谁。 刘奕羲原本只是安静地坐着。 下一秒,警察那句略显迟疑的“你就是祁祺?”像是一道钩子,把她从思绪中拉了出来。 祁祺回答完问题,她便下意识抬头望了他一眼。就在那一刻,她注意到——周围的几道视线,全都落在他身上。 有人悄悄回头,有人刻意压低声音。 她察觉到了那股微妙的变化,像风从门缝里渗进来,带着陌生、克制又若即若离的好奇。 她怔了一下。 她微微转头,看着他,脑中忽然冒出了很多片段: 他总是戴着墨镜; 他说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他喜欢拍照,也喜欢看书,是那种不吵不闹、靠着自己兴趣就能安静度过一天的人。 他向她要的是邮箱,而不是微信。 她当时以为他只是有点拘谨、有些界限分明,甚至带着一点点羞涩。但此刻,那些细节全都倒着浮上来,变成一种她从未真正去追问的距离感。 这个人到底是谁? 是什么身份,能让一名执行公务的警察在确认他名字时都要怔一秒?是什么样的存在,连身边这些人,在惊恐未退的状态下,都还会认出他? 她忽然想起自己从小就不追剧、不追星,手机里没有任何娱乐APP,喜欢安静、看书、写字,用惯了实用的邮箱和笔记本。 而他,是那个在音乐厅灯光下转头看向她的人,是第一个问她“你有没有受伤”的人,是那个在剧院废墟里给她披上西装、让她靠着的肩膀。 可也是此刻,那个被人认出来的祁祺。 一股莫名的迷茫缓缓升起。 他是可以跟自己交朋友的那类人吗?她没有答案。只是觉得,那个她刚以为可以靠近的人,突然像被什么推远了一点。 不是他变了,只是她开始有点不确定,像他们这样的人生轨迹,是不是只会在意外中短暂交汇,却终究,不属于同一个方向。 祁祺敏感地察觉到了变化。 是那种在人群微微偏头时的目光,是那些低语中轻轻提起的名字,是有人认出他之后,周围气场一点点变得不同的方式。 他看到了刘奕羲眼神里一瞬的晃动。 那不是惊讶,而是轻轻往后退了一步的感觉。就像她原本坐得很近,却忽然在心里放回了一点距离。 那一刻,祁祺看着她,眼神沉静。 他知道,她察觉到了。 也知道,是时候应该说点什么了。 解释些什么,坦白些什么,让她知道——他不是故意藏着的。 可他也清楚,现在不是时候。 这不是一个适合解释的地方。 祁祺垂下眼帘,轻轻呼了一口气。 但他记下了——她眼里的那一丝疏离。 他不想就这么让它慢慢淡掉。 他刚想掏出手机,却发现找不到了,自己的手机不见了。 也许是在跑动中掉了,或是在给人包扎时落在了哪处。他没有去找,只是转头看向刘奕羲,轻声地说:“你手机能借我一下吗?” 刘奕羲没多问,几乎没有犹豫就解锁,把手机递了过去。 祁祺接过她的手机,低头,指尖飞快地输入了一串数字。 他很少做这种主动的事。 可现在,他只觉得必须留下一点什么——哪怕只是一个号码,哪怕她之后删了,也好过从此就这样错开。 他输完号码,依然轻声说道: “我的手机不见了,这是我的号码。你回头给我发消息,我能收到——我告诉你想知道的。” 语气平静,不急不缓。 像是说给她听,也像是为自己留下一道可以回去的路。 他眼神还没来得及抬起来,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道熟悉而低沉的声音。 “祁祺。” 祁祺一顿,顺着声音看过去。 是顾涵。 他快步穿过人群,脸色并不严厉,却压着明显的紧绷。 他一眼就看到了舞台边围过来的人——有些是受难者的家属,有些是媒体提前赶到的记者,有些只是认出祁祺、却不敢靠近的观众。 他再一看,就看见祁祺正把一部手机递还给一个女孩,眼神温和,嘴角带着一句还没说完的话。 顾涵走到他们面前,脚步不疾不徐。 他的目光在刘奕羲身上稍作停留——那是一种本能的打量,带着一种下意识的判断和职业习惯。但很快,他的视线就落回祁祺身上。 他没有多问,只是眉头轻轻一动,语气压得很低: “你没受伤吧?” 祁祺摇头。 顾涵看了一眼他手上的血迹,又扫了一眼他那件西装外套,此时正披在刘奕羲的身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他没有深究,只是轻轻吸了口气,然后像是不经意一样,站到了祁祺与刘奕羲之间,姿态自然,却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悄悄拉开了一步。 不是刻意,也不是无礼,只是经验使然——在某些时候,有些距离,是必须拉开的。 “外面记者来了不少。”顾涵低声说,“有一些已经确定你在现场了,还有一些粉丝也赶过来了,我们需要尽快离开。” 他语气冷静,没有催促,但语意很清晰: 这里已经不适合再停留,一旦被围堵、拍照、直播,不仅会打扰后续救援,也会带来更多无法控制的后果。 祁祺没有立刻回应顾涵的提议,只是转过头,看向刘奕羲。 她还坐在那里,神情安静,仿佛什么都明白,又像什么都还没准备好。 祁祺低声对顾涵说:“你能不能帮我安排一下……送她回去。确认她安全,不要被人打扰。” 顾涵点点头,眼神不动声色,只是略微朝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 “阿超,你送这位小姐回去。”顾涵的语气自然得体,没有过多提问,也没有对刘奕羲多看一眼,只是迅速而利落地做出了安排。 那个叫阿超的年轻人应了一声,走上前,站在刘奕羲身边,带着一点礼貌的疏离。 而顾涵已经回头,对另一名助手点头示意。那人立刻上前,低声询问祁祺是否准备好了。 祁祺站在原地没有动,眼睛却仍盯着刘奕羲,像是在等她开口。也许他还在等一句回应,哪怕只是一句简单的“好”。 可刘奕羲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却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所有的话—— “你是谁”、“你还会联系我吗”、“那个邮箱你还记得吗”, 全都卡在了喉咙里,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发不出声。 她只是看着他,眼里还带着一点凌晨未散的疲惫和某种快要来不及的情绪。 祁祺看着她,等了两秒。 然后他微微一笑,语气温柔: “回去路上注意安全,好好睡一觉。” 说完,他转身,随着顾涵与助手一起,缓步离开了舞台边最后的余光。 西装没有收回来,名字没有再提,解释也还没有给出。只有那串号码,还留在她的手机里,像一封没来得及送出的信,只等某个时机打开。 祁祺一行人走出了剧院。 刘奕羲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逐渐远去。那抹剪影被晨光拉长,走进了还未散尽的警戒线与嘈杂声中。 她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平静,可那一刻,心中的不舍却像潮水一样,终于弥漫开来。 她想说些什么,可终究,一个字也没来得及出口。 这时,身旁的阿超轻声提醒:“我们也可以走了。” 她轻轻点头,收回目光,跟着他一起走向剧院的另一侧出口。 刚刚走出门口,她就被眼前的场景怔住了。 不远处的祁祺已经被人群围住了——有记者,有粉丝,也有刚认出他、赶过来表达关心的观众。 他们递话筒、举相机、喊着名字,也有人在问:“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有没有受伤?”、“你真的在现场救人了吗?” 祁祺站在闪光灯的中央,身后是一夜未褪的灾难,他却依然温和地朝所有人鞠了一躬,像从废墟里走出的光。 那一刻,刘奕羲才真正看清他—— 他没化妆,也没做造型,只穿着一件被血迹和褶皱染过的白色衬衫,袖口仍挽着。但在一片混乱的人群中,他依旧显得格外沉静,像被天光和聚光同时照亮。 他很高,身形修长,衬衫勾勒出流畅的肩线和偏瘦的腰身。 他的五官在闪光灯下没有丝毫遮掩——眉眼深而清晰,鼻梁挺直,线条干净而利落,轮廓温润却不失锋锐,像是被静静雕琢过的样子。 哪怕不笑,也带着一种天生的温和感,那种好看,不是刻意修饰的光鲜,而是一种自然而安静的吸引力。 在这种毫无修饰的现场,他不仅没有被现实削弱,反而像被现实验证了那种“本就该如此”的存在感。 她的脚步不自觉地放慢了。 就站在人群边上,看着那个在闪光灯中被簇拥着的身影。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竟生出了一种悄悄的欢喜。不是因为他被认出,也不是因为他站在光下那样好看,而是因为——他真的,是一个这么特别的人。 不只是那个为她披上西装、蹲下帮人止血的祁祺,也是真正能站在聚光灯下,依然温柔有礼的祁祺。 她低下头轻轻笑了一下,像是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可就在她准备移开目光的时候,她忽然觉得——祁祺在上车之前,好像朝这边看了一眼。 只是一瞬。她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但那一眼却让她的心,忽然又不平静起来。 像湖面被不确定的风吹起一圈轻漪。 紧接着,阿超在她身旁开了车门,轻声提醒她可以上车了。 刘奕羲回头看了一眼剧院,又低头看了看还握在手里的手机,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坐了进去。 车门轻轻合上,窗外的世界慢慢往后退去。 前方,祁祺的车已经开动。她的车随后跟上。 两辆车一前一后,穿过早晨刚醒的城市,开出警戒线,驶入主路。 然后,在第一个十字路口,两辆车缓缓分向不同的方向,像从命运的交汇点开始,再次分岔,渐行渐远。 第7章 七. 书签与远方 回到酒店时,天色刚亮,晨光斜斜地从窗帘缝里钻进来,落在地毯上,是那种很淡、很轻的颜色。 阿超等她打开门,礼貌地准备告辞。 “等一下。”刘奕羲忽然出声。 她走进房间,在床头行李箱的夹层里,翻出一本书——那是她旅途中一直带着的,《看不见的城市》。 书的封面已经有些卷边了,页角夹着细碎的铅笔注记,是她在前几天某个黄昏坐在台阶上时写下的。 她轻轻地翻了翻,又停了一下,从包里拿出那枚书签——那枚在纪念品店买下的金属羽毛,刻着“ROMA”,细细的链尾在灯光下微微晃动。 她把它夹进书页间,想了想,又退回一页,重新调整到自己最喜欢的那段: “每座城市都与它自身的过去对话;每座城市都隐藏着一个愿意被听见的秘密。” 她合上书,走到门口,将它递给阿超。 “能不能帮我交给祁祺?”她语气温和,眼神却带着一点点认真,“就说……是我想给他的。” 阿超接过书,点点头,没有多问。 门再次关上的那一刻,房间安静了下来。她站在门边,没动,脑海里却浮起那枚书签的光——仿佛某句话被藏在页缝中,还在等谁翻开。 又像——只是把某种话,轻轻放进了一本别人也许会翻开的书里。 这一天,他们都需要休息。 剧院的混乱仿佛仍在耳边回响,可城市的阳光已经重新铺在屋檐和街道上,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刘奕羲回到酒店后,简单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头发还湿着,就靠在床头闭了会儿眼。那本《看不见的城市》已经不在身边,像是她悄悄寄出的一封信,只等另一个人静静拆开。 而祁祺则在隔壁街区的另一家酒店。 房间的窗帘拉了一半,阳光透进来,他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街道上缓缓驶过的清洁车。顾涵给他泡了杯茶,又轻声说了句:“今天晚上的航班,行李我来收拾,你先睡一会儿。” 祁祺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确实需要一点时间,去让身体沉下来,也让心重新归位。 飞行在即,他们即将离开这座城市——这座见证过他们第一次真正靠近的城市。 只是他们还不知道,各自的行李里,都悄悄多了一样东西:一段记忆,和一个,未曾好好说出口的名字。 出发前,祁祺正低头检查外套的口袋,确认有没有遗漏什么。 指尖划过衣料的那一瞬,他微微一顿。 那里空了。 祁祺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那枚在纪念品店里随手买下的书签,被他留在了昨天披给刘奕羲的外套里。 羽毛形状的金属吊坠,刻着“ROMA”的字样,原本只是因为好看,才顺手拿了。他从没想过这东西属于谁,也没打算送给谁。 可现在,想象她低头发现它的样子,祁祺忽然觉得,即使只是偶然,那也是某种注定。 就像整个这趟旅程一样—— 明明从来没打算多认识谁,也没有安排过什么重逢,可有些东西,就是悄悄落到了她那里。 他勾了勾嘴角,没有笑出声,只是那一刻,心里莫名变得柔软了些。 就像这场意大利的旅程,原本只是风景,却最终装进了一份轻轻飘落的心事。 他开始期待,等回国补好手机的那一刻,会不会,收到她的短信。 傍晚六点多,天边的云被落日轻轻染成橘红。 房间里,祁祺刚刚扣好袖口,准备出发去机场,行李箱已经放在门口。 门忽然响了两下。 是阿超。 他一进门,没寒暄,只是从手里拿出一本书,递过来:“刘小姐让我转交给你。” 祁祺低头看了一眼封面。 《看不见的城市》。 他微微一愣,指尖在封面停了两秒,那一瞬间,有什么情绪像微光一样从心底升起。 是一种没想到的惊喜——像是她,终于用她的方式回应了他留下的号码。 他接过书,低声道了谢,没有多问什么。但眉眼之间,那一点原本沉静的线条,悄悄放松了一些。 阿超很快离开,房间再次归于安静。 祁祺站在那里,手里还捧着书,像是有些舍不得放下, 他本来打算在飞机上翻开剧本,把新戏的情绪提前找回来。可此刻,他却把书缓缓放进了手提包的最上层,压住了剧本。 这一次,他决定,先读这本书。 傍晚的罗马机场,人来人往。 祁祺戴着口罩和墨镜,他低调地换登机牌,安检,走得不急也不快。 可依然还是有不少人认出了他。 有记者远远举起了镜头,更多的是普通旅客,有的掏出手机,有的压低声音在讨论:“是他吗?是祁祺吧?” 小跑着跟在后头的粉丝,有的站在远处不敢靠近,有的想靠近却被工作人员拦下。 祁祺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 他没有表现出一丝不耐,反而始终维持着礼貌的微笑,偶尔停下脚步和人们招手,也会轻声说一句:“谢谢你们。” 这些笑容,不是讨好,而是一种回礼——回给那些因为他而专程赶来、眼里藏着亮光的人。 与此同时,机场另一侧。 刘奕羲拖着行李箱,站在自动闸机前排队。 她改订的航班不是回家,而是飞往北京——因临时工作安排变动,她便顺势调整了行程。 队伍前面突然有人加快了脚步跑了起来,几个穿着轻便的小女孩兴奋地追着喊:“是他!是他!没想到我们居然跟他同一个航班!” “快,他在换登机牌了!” 刘奕羲脚步顿了一下。 她没有抬头,不需要。 只听声音就知道——她们口中的“他”,是谁。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又把护照重新收回包里。没有调头,也没有前行,只是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 她不知道为什么。 也许是还没准备好。她一向不追星,也早已过了会因为“在机场偶遇明星”而激动不已的年纪。 更何况——祁祺在她眼中,一开始根本就只是一个在喷泉边撞上的路人。 他们的第一次对话,发生在一枚砸错方向的硬币之后。缘分让他们在城市的回头路上相遇,却没有谁真正跨过一步。 只是现在,那种情绪似乎变了。她想见他,却又害怕见他。她不知道再见到祁祺时,应该以怎样的身份去面对他——一个亲历灾难的“同伴”?一个短暂同行的“朋友”?还是……只是她送出了一本书,对方还没来得及回应的收信人?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没有再往前挤,只是站在一边,看着前方混乱的人群,像是突然失去了方向,又不想错过某个迟早会从人群中走出来的身影。 又过了一会儿从广播里传来登机提示的声音,人群开始慢慢聚集到登机口附近。 因为是回北京的航班,华人旅客格外多。原本秩序井然的队伍,忽然在某个时刻炸了锅似的躁动起来。 “祁祺也在这班!” “真的吗?在哪?” “我刚刚看到他走过去了——戴着墨镜!真的好帅!” 几个年轻女孩压着声音说着,眼睛却亮得惊人。 下一秒,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他走那边了!真的好近!” 忽然之间,人群像被点燃了一样,爆发出一阵压不住的欢呼。 原来是头等舱开始优先登机。 祁祺被安排从贵宾通道提前走上前,工作人员早已为他打开专属的登机通道,他身边还有顾涵和另一个工作人员跟着。 人群顿时躁动起来,有人拿起手机拍照,有人激动得几乎跳起来。 “哥哥看这边!” “天哪真人比镜头还帅!” “祁祺我爱你……” 尖叫、闪光、呼唤,像是一场为他而设的送行仪式。 刘奕羲站在稍远一些的位置。 没有靠近,也没有掏出手机,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一道高挑的身影,穿过众人的目光,缓步走进登机通道。 他戴着墨镜和口罩,看不见表情。 可她却忽然觉得,自己能清楚地记得他遮掩之下的模样——舞台边给她披上西装时的侧脸,低声询问“有没有受伤”的眼神,还有,那夜里不曾说出口的温柔。 所有此刻闪光灯下被高喊着的“哥哥”、“祁祺”,都像是在另一个世界的喧嚣。 而她所认识的那个他,早已经走进了她的记忆里, 在一个比这更安静的地方。 祁祺一行人并没有停顿。 他只是在人群方向略微回头,抬手向大家打了个招呼,眼神温和、礼貌,然后便不再多停留。 他不想制造更多的混乱,给人带去不便,于是脚步始终不快不慢,跟着工作人员一同走进登机通道,身影渐渐隐没在明亮的通道灯光里,直到完全消失。 人群却没有停。 “早知道他坐这班头等舱,我一定换票!” “他真人比镜头清爽很多诶!” “刚刚他旁边那个是不是顾涵?我感觉我看到传说中的铁人经纪人了……” 粉丝的话题一下子就炸开了,围绕着祁祺的名字和刚刚那短短十几秒的惊鸿一瞥,像水面上的涟漪,一圈圈荡开。 她把行李轻轻往旁边一挪,腾出一只手,从包里拿出手机。屏幕一亮,通话记录里那个陌生的号码还安静地躺在最上面。 她盯着那个号码看了两秒,犹豫了一下,然后点进联系人页面,手指轻轻划过命名栏。 想了想,她输入了一行字: Roma那个他 没有姓氏,没有称呼,只是一个属于她自己的记号。 保存,退出,锁屏。 她把手机收回包里,眼神落在登机口那片有些喧闹的人群中,不自觉地轻轻呼出一口气。 不需要靠近,也没有人要求现在就做什么选择。 她只是在心里,为这个人,留了一个位置。 等到登机口快要清空的时候,刘奕羲才站起身,走向通道。 她几乎是最后一个登机的旅客,因为大多数人都提前涌了进去——有人是为了早点找到座位,也有人,只是想在登机口那短短的几步中,再靠近“他”一点。 登机通道里,空姐微笑着向她打招呼,礼貌而亲切地伸手为她指了方向。 她点了点头,刚要迈步前行,视线却不由自主地扫向了与她相反方向的那一侧——头等舱所在的位置。 她当然知道,那个男人已经在那里入座,也知道,在这个航班上,他们即使身在同一架飞机,也几乎不会再有交集。 她没有期待,也没有刻意压抑,只是看着那个方向,心里轻轻地问了一句: 我们……真的还会重逢吗? 这一问,没有答案。 她收回视线,收起那一丝复杂又模糊的情绪,然后果断地迈步,走向了属于自己的座位。 她没有回头,但她已经把那段记忆,留在了书页里、书签里,还有——那串名为“Roma那个他”的名字里。 第8章 八. 书页与夜航 飞机已经穿过厚重的云层,飞入一段平稳的航线。 舱内的灯光渐渐调暗,窗外是一片沉静的夜空,星光在高空中显得遥远而清淡。 头等舱的乘客大多已经放下靠背,进入了属于自己的旅途节奏。 顾涵也躺下了。 剧院那晚的混乱虽然没有让他亲历,但当他赶到现场,看到祁祺坐在舞台一侧、浑身是血地安静发呆时,还是忍不住紧了一整晚的神经。 直到现在,人终于安全、航班起飞,他才彻底放松下来。 祁祺看了一眼身边的座位。顾涵已经闭上眼,呼吸平稳。 常年出差的他早已练就了不管在哪都能睡着的本事。祁祺轻轻收回视线,身体却始终没有靠上座椅。 他坐得笔直,像还有什么没做完的事,悬在心里。 他低头,拉开了脚边的手提包。 里面的文件夹、剧本和一支备用钢笔摆得整整齐齐, 而那本书,就安静地躺在最上面。 《看不见的城市》。 封面已经被触摸过几次,边角有些软。 祁祺指尖轻轻落在封面上,像是在确认什么。 他把书取出来,翻开第一页,书页沙沙作响,在飞机引擎的低鸣声里清晰得有些安静。 就在这时,他发现书页之间,夹着什么东西。 不是纸条,也不是明信片——是一枚书签。 他微微一愣,指尖轻轻掀开那一页,把它取了出来。 是那枚羽毛形状的金属书签,细长的羽片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金色光泽。下方那一小块圆形吊坠上,依旧刻着熟悉的字样: ROMA 祁祺怔了一下。 这枚书签……不是他的吗? 可他的那枚书签,应该还留在那件外套的口袋里。他记得很清楚,登机前还想起这件事。 那这枚,是她从外套里取出来的?还是——她自己也买了一枚,一模一样的? 他想起纪念品店那排整整齐齐的书签架,两人也许在不同的时间,从同一排格子前挑选,最后,都选中了这一枚。 祁祺的嘴角缓缓扬起了一点点弧度,没出声,只是将书签拿在手里,像在看一件很小、很轻,却被他当作秘密收藏的东西。 如果这真的是她也选的,那他们之间的默契,是不是比他想象中还要多一点。 他将书签放在膝上,再低头看向书页。 那一页,是书中描写“记忆之城”的段落: “旅人从不同的方向抵达城市,这座城市总是相同,却也总是不同。有些街道因为某段对话变得特别,有些转角因为某次回头被记住。” 就在这一段文字的下方—— 书页的角落,忽然出现了一行淡淡的铅笔字,像是一句顺着文字心绪落下的附注。 祁祺眨了下眼,低头看清了那句话: “有些城市会因为一个人,被反复记起。而那个人不一定知道,自己在那座城市留下过什么。” 那一瞬,机舱内的光仿佛都柔和了些。 他指尖轻轻按在那行字下方,没有立刻翻页。 他从不是个轻易动情的人。从不相信一见钟情,也不习惯被某种微妙的好感扰乱节奏。 可此刻,他心里有一种情绪,像是一株植物悄悄破土而出,不喧哗、不张扬,却真真实实地——开始生长了。 那不是冲动,不是迷恋,是某种更温柔、更坚定的东西,像一条河缓缓拐了弯,让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他忽然,很想再见她一面。 不是隔着人群、不是舞台的余光里,而是——真正地,看着她的眼睛,说一句:“我看见你了。” 祁祺闭了闭眼,低声叹了口气,下意识地拍了拍裤兜,才想起——手机早就不见了。 他从未如此懊恼过弄丢一部手机。 不是因为通讯录、不是因为工作安排,而是——他现在,真的,很想找到她。 哪怕只是发一条短信。哪怕只是告诉她:“我收到了,谢谢你。”哪怕只是…… 一场再普通不过的回应。 可此刻,他什么也做不了。 祁祺垂下眼眸,看着那枚书签静静地躺在书页上,像一个没能说出口的名字,又像一个,他迟早要找到的方向。 他轻轻地阖上书,手指还停在封面上。 然后,在安静的头等舱里,在窗外深蓝色的高空和遥远星光之间,他低声唤了一句: “刘奕羲。” 轻得几乎只是落在自己心里,却比任何一次对话更真切。 仿佛那一刻,她就在他对面,带着她的安静、温柔,还有一点点不愿靠太近的迟疑。 祁祺闭上眼睛,轻轻靠上椅背。 夜航沉沉,他没有睡,但终于肯让自己,安静下来。 飞机已平稳飞行,经济舱的灯光依旧亮着,空服员在过道间来回,乘客的声音此起彼伏。 显然,有些人还沉浸在“和祁祺同航班”的兴奋中。 “刚刚真的好近啊,我第一次这么近看到他真人!” “他走进登机口的时候,我手都在抖……” “早知道就换到头等舱了,说不定还能多看到几眼。” 这样的对话零零散散地从前后排飘来,像是一场热闹的余波,尚未散尽。 有人还在翻相册,有人在编辑朋友圈文案,而刘奕羲,坐在靠窗的位置,只是静静看着窗外。 她没出声,也没加入任何讨论。 这一段旅程,对她而言,有着完全不一样的意义。 刘奕羲把耳机线绕好,放回包里,靠在椅背上,却始终静不下来。 她脑海中不断闪回祁祺从登机口走过的身影,那个被人群簇拥、却始终沉稳得像不属于喧嚣的人。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演员呢? 她终于还是拿出手机,连接了机上的网络,打开浏览器。 在搜索框中输入“祁祺”两个字,页面很快跳转。 照片、剧照、采访、粉丝剪辑的视频一栏接着一栏。 她没点进去看视频,只是滑动页面,看了一眼他演过的作品、一些活动照,看着照片中那个在闪光灯下依旧沉静的年轻男人。 还有——侧栏里一行基础资料: 祁祺 出生:1996年 身高:182cm 体重:64kg 所属经纪公司:弋星传媒 她的指尖停在“出生”那一栏。 愣了一下。 祁祺,居然比她小五岁。 那一刻,她的心忽然像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 刘奕羲其实早就觉得祁祺看起来挺年轻的,那种干净、挺拔的气质,藏不住年纪。只是他举止稳重,眼神沉静,尤其在剧院那一夜,冷静、利落、温柔又不多言,让人很难把他和“年轻”这两个字直接联系在一起。 不是震惊,更不是不悦,只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情绪,在心底缓缓升起。 不是年龄本身的问题,而是在她开始认真考虑某种“可能性”的那一瞬,这组数字像某种现实的剪影,冷静、准确地把她轻轻拉回到地面上。 她忽然明白,当她想要放任一些情绪悄悄展开时,现实已经等在了下一页。 她继续滑着页面,起初只是好奇,后来便像被什么吸引住了目光,越看越沉静。 祁祺并不是一出道就光芒万丈的那种演员。 她看到他早年在戏剧学院的舞台剧片段,画质模糊,灯光简陋,但他站在舞台中央时的眼神却极其干净,像在用全部的真诚面对观众。 他不是科班背景中最耀眼的那个,也没有显赫的家庭或一线经纪公司的力捧。早期进组时多是配角、小角色,有时连名字都不出现在海报上。他在影视圈最初的那几年,被业内称作“磨戏型演员”——演什么都能演,但没有被记住的那一个角色。 她点进一个访谈视频片段,听到主持人问他:“那时候有没有动摇过,觉得可能不会有属于自己的角色?”他笑了笑,说得很轻:“当然有,但我不觉得只有成名才是演员的尽头。我喜欢演戏,就还会继续走。” 这句话一落下,刘奕羲的指尖不由自主地停住了。 她看到了他从剧场、文艺片,一步步转进商业作品,却始终坚持做“塑造角色”而不是“消费自己”的那一类演员。不是流量爆发式地红,而是在一部部作品、一场场试镜中,一点一点积攒口碑,等来了属于自己的那一个角色—— 那年夏天,他主演的小众电影口碑逆袭,入围多个影展,才第一次真正被大众看见。 他不是幸运,是长时间的积累和坚持,终于等到了那一刻开花。 刘奕羲看着屏幕,眼神里渐渐多了些别的东西。 除了感叹不易之外,更多的是对他的尊重与欣赏。 在这个看重效率和流量的时代,他选择了一条最难走、也最不讨巧的演员之路,却没有一次折返。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开始在意的,不只是那个帅气安静的男孩,而是那个——始终站在舞台上、哪怕没有观众也愿意演下去的演员祁祺。 就在她看得出神的时候,旁边座位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忽然轻轻探过头来。 她笑眯眯地看着刘奕羲,压低声音问:“姐姐,你也是橙子啊?” “……橙子?”刘奕羲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女孩掩嘴笑了笑,小声解释:“是我们祁祺的粉丝名啦。祁祺、脐橙、橙子嘛!” 她说得自然极了,带着一点小小的骄傲,像是在介绍一份自己亲手擦亮的光。 刘奕羲听着,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没说话。只是点点头,算是回应。 女孩显然热情未尽,又凑过来小声说:“姐姐你看过他哪部作品?你一定要去看看他拍的那部《影像之下》,还有他演话剧的视频,真的超有感染力的!他台词功底超棒,还是自己练的。” 她眼睛亮亮的,说起祁祺像说一个多年未见的朋友,语气里有那种只有真心喜欢才会有的温柔执念。 刘奕羲微笑着听着,轻声说了句:“谢谢你推荐。” 然后她轻轻拉开了自己的包,从里面拿出一个浅灰色封皮的笔记本,再翻出一支自动铅笔。 她朝女孩礼貌地笑笑,轻声说:“我想写点东西,可能就不聊了。” 女孩立刻点头,很懂事地做了个“OK”的手势,嘴角仍带着微笑,然后重新戴上耳机。 刘奕羲低头,打开笔记本。手指握着铅笔悬在空中,有些迟疑,却终究落了下去。 她也不知道要写什么,只是忽然很想,把这一路的纷扰、情绪,哪怕只是一句短短的话,留下一点在纸上。 飞机穿行在万米高空,舱外夜色深浓,舷窗边偶有一两点城市灯火流转过去。 刘奕羲握着笔,盯着笔记本上的空白,许久,终于写下了一行字。不长,只是她心里反复回响的一句话——她写完,又轻轻合上笔记本,把它收回包里。 身边的女孩已经睡着,头靠在座椅一侧还带着浅浅的笑意。机舱的喧闹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偶尔的低语和引擎声。刘奕羲轻轻靠向窗边,看着夜色下云层缓慢滑行,心中忽然有一种说不清的安定。 她不知道下次会在哪里再见到那个他——那个书页里、记忆里、遥远座位上的“Roma那个他”。 但此刻,飞机正带着他们各自的故事,穿过夜色,驶向下一个,未被书写的城市。 而他们留下的书签、注记、名字与沉默,就像夜空中那些看不清的星,虽然遥远,却一直在亮着。 第9章 九. 信号与沉默 天还没全亮,飞机平稳降落在首都机场。 窗外的天色是一种未褪尽夜色的灰蓝,像是介于梦境与现实之间的一道缝隙。 机场灯光依旧明亮,地面车流已经开始运转,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醒来。 祁祺戴着墨镜走在VIP通道中,身边是重新精神起来的顾涵。 “车子在外面等了,”顾涵边走边看着手机,“我已经让司机准备好路线,咱们直接去公司那边休息室。十点和导演有个电话碰头,别太晚。” 祁祺点点头,没有说话。 他一夜没睡,脸上看不出疲倦,心里却仿佛还停留在另一个城市的一页书里。 而此时,另一边—— 刘奕羲也跟着人群走出经济舱, 拖着行李箱,轻轻呼了口气。 天已经亮了。 人群在入境大厅涌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向和目的。 她站在原地等行李,低头看了眼手机,信号刚恢复,跳出几条未读通知。 她忽然想到什么,打开通讯录, 翻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联系人: Roma那个他 屏幕上的名字安静地躺在那里, 像是另一个时区里没来得及说完的一句话。 她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几秒, 最终收回手机,没有点开。 不是犹豫,也不是拒绝, 只是……觉得还不是时候。 出了海关大门,机场接机通道依旧人声鼎沸。 刘奕羲刚刚推着行李走出来,就被一个飞奔过来的身影抱了个结实。 “刘——奕——羲!!!” “王瑛子……”她笑着喊了一声,被她抱得差点踉跄。 “你终于回来了!”王瑛子一边松开她,一边抢过行李箱,“你知不知道我等你这趟回来等得有多苦!” “不是都视频聊了好几次了吗?”刘奕羲轻声说。 “视频哪有真人实在!”王瑛子一边说一边把她往外拉,“你回来我心才踏实点。那本小说在我们编剧部可成了宝贝了,老总亲自点名说要推出来。” 她转头看了她一眼,笑着感叹:“你写的那个北漂小伙子,我第一次看就哭了,特别是他守着那个工厂车间,一遍遍打磨零件的段落,太燃了。你写得特别克制,但情绪都埋得很深——我们编剧头儿说,一定要拍出来。” 刘奕羲听着,没接话,只是轻轻笑了笑。 她不是第一次面对作品被改编,也不是第一次被人称赞文字的“克制”,可这次不同——她带着一本书回来,也带着一些没说出口的情绪。 王瑛子看她没说话,还以为她紧张,安慰似地拍了拍她的肩:“你别担心,后面流程我来盯,你只管写,其他的我们搞定。” 两人说着,慢慢走出接机大厅。 外头阳光温柔地落下来,照在玻璃外的车流上。这是刘奕羲离开许久后,再次落脚的城市。 王瑛子熟练地带着刘奕羲往停车场方向走去。 “你这趟旅行收获大不大?有没有什么素材灵感?或者……邂逅?” 她语速飞快,眉眼里满是打趣。 “都……有。”她故作神秘地说了一句。 “哟,了不得啊。”王瑛子眯着眼看她,“真是个大作家,每次旅行都变成一次采风。人家旅行是散心,你出门旅行就是去掘金。” 刘奕羲低头笑了笑,不否认,也不多解释。 王瑛子瞥了她一眼,忍不住感叹:“我要是你读者,我现在一定在你微博底下嚷嚷:你到底写的灵感是哪一个——是意大利的天空,还是天空底下的哪个人?” 刘奕羲笑着摇了摇头,没说话。 但那一刻,她脑海中掠过的,确实不是罗马的某个建筑,而是某个在音乐厅中沉默的背影——被舞台灯光拉长,在她心里留下的形状,至今都还未淡去。 另一头,祁祺刚在公司落座,电话会议便准时接入。 对面是他即将合作的新剧导演——业内以叙事精细、节奏严谨著称的一位人物。两人此前虽有接触,但这是第一次就项目做正式沟通。 通话比预期顺利得多。导演语气简洁、条理分明,提出的角色定位与整体风格,与祁祺对剧本的阅读感受出奇一致。 这是一部现实题材的作品,人物复杂、背景扎实,对角色的层次把控要求极高。但也正是这样,才吸引了祁祺。 通话尾声,导演确认了试装与定妆拍摄的窗口期,进组时间也随之敲定。 “正式开拍前会有两周左右的打磨期,”导演说,“先做角色分析和小组读本,后续进入封闭排练——文戏优先处理,武戏和长镜头穿插技测。” “明白。”祁祺简短地回应。 这通电话一结束,整个剧组的执行团队也迅速展开工作。 祁祺的个人档期被锁定,工作室同步收到剧组的初步拍摄计划:试装时间、造型会议、对戏排期、体能调整、定妆照、技测时间线,还有项目签保密协议、配合宣传窗口期的内容梳理。 从这一刻起,他正式进入角色前置阶段。 熟悉的节奏。有些忙碌,有些沉静,像把身体和意识一点点收拢,等待新一轮的“入戏”。 会议一结束,祁祺从会议室里出来,没往休息区走,而是径直转向了电梯。 助理艾伦正准备跟进剧组发来的时间表,见状连忙追上去:“哥,你去哪儿?” “补电话卡。”祁祺头也不回地说。 “啊?”艾伦愣了一下,“不是说今天晚上……” “现在。”祁祺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节奏感,“越快越好。” 艾伦一边小跑跟上,一边翻手机查最近的营业厅,嘴里嘀咕:“上次你手机掉那儿都不知道,我还以为你真的不着急……” 祁祺没回应。 但他的脑子里,从早上飞机落地到现在,一直在回放一个画面:她写下的那两句话,那枚书签的质地,她合上笔记本前轻轻侧头的样子。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这样惦记一个人。 不是因为外形,不是因为情境,而是她安静得像某一页纸,却又在无声里留下痕迹,让他回到现实后,还清晰记得——她的眼神,是带着字句质感的。 他甚至还记得她说话时语气的起伏、目光的停顿,还有那一瞬间的轻笑。 祁祺垂下眼,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衣兜里的笔。那是他从书里取出后放进去的,像一块怀念的凭据,又像一个等待回应的提示。 他想找到她。 至少,要打通那个号码,听听她的声音,哪怕只是说一句: ——“我看见你留给我的了。” 营业厅人不多,流程也快。 不到二十分钟,祁祺就补好了电话卡,恢复了原号。服务员刚把手机递过来,他便迫不及待地点开短信界面。——空的。 没有任何新消息。 祁祺站在原地,拇指轻轻划着屏幕,眉头微微拧起。 当时他只给了自己的号码,只留了一句话:“你打给我,我告诉你想知道的。” 可她没有打。 他心里像被风轻轻一吹——不是痛,只是空。 忽然,他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邮箱。” 艾伦已经准备带他离开,听到这两个字转过头来:“你是说她的?” 祁祺点点头,飞快地开始在手机里翻找。 他记得她当时站在那条短短的队伍里,他拍完照片,她问他要一张,他说回头发给她,问了邮箱,她说了,他记了下来 ——只是没发出去。 可现在,新手机恢复后,短信草稿全部清空。 他翻来翻去,找不到那一行字。 “你当时没发出去吧?”艾伦看着他操作,忍不住问。 祁祺沉默了一下,点头:“我当时是准备回去导完照片再发,就先存了。” 艾伦扶额:“哥,那你这存法……它根本不会保留啊。” “草稿没发出去的短信,不会恢复。不是聊天记录,不是云端同步。”“你这等于压根没留下。” 祁祺沉默了。 他低头看着手里恢复过来的空白短信界面,忽然觉得这一刻,比等不到消息时还要落空。 原来他以为留下的联系,其实什么都没留下。 回到家时天色已经暗了。 艾伦帮他简单收拾了行李,又叮嘱了一句:“明天定妆试镜,记得早点休息。”然后便离开了。 门一关上,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祁祺没有立刻洗澡,也没有坐下休息,只是走到电脑前,把从相机里导出的照片一一整理出来。 旅行这几天拍了不少,有建筑,有街景,也有一些散步时随手拍下的瞬间。 他很快翻到一组在修道院外排队时拍的照片,其中就有——她。 那天她站在阳光下,身上是一件白色衬衫,金色的光斜斜洒落下来,回头的瞬间发丝被风吹起,他正好按下快门,捕捉到她眼神里一瞬未说出口的停顿。 祁祺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然后缓缓靠在椅背上,叹了口气。 他是答应过要把照片发给她的。 她把邮箱报给他的时候语气平静,好像只是说了一件很小的事。 可他知道她其实是有点期待的。他当时也确实想发,只是没想到后来节奏这么快——他回酒店那晚接了导演电话,整理照片时就被打断,一转身,就什么都没发出去。 现在连她的邮箱都找不到了。 祁祺忽然觉得心口一阵烦躁。他起身走了几步,又折回来,把那张照片重新点开。 她一定是等过的。 他不是没想过,她为什么一直没有打电话或者发短信。 他确实把号码给了她。她不是没收到,也不是没保存,她只是——一直没有联系。 是不是因为她等了几天没等到照片,又在剧院里忽然知道了他的身份,却没有等来一句解释,所以就……失望了。 他答应过要把照片发给她,可最终却食言了。那一晚,她也不是从他口中得知身份,而是因为他被人群和媒体认出来,才知道了他的来历。 她什么都没说,也没有责怪,只是安静地收下了所有变化,然后什么都不做了。 她不相信他了。 祁祺坐回椅子,头靠在椅背上,眼睛盯着天花板。 脑子里是自己一遍遍反问自己的声音—— 你为什么没有发照片?你为什么不早点把号码确认一遍?你为什么要等她来联系你?你为什么连她的邮箱都没有留下? 他闭上眼,心里像被什么轻轻一根根挑开,都是细细的,不剧烈的,却一点也不轻松。 第10章 10. 暗格与柔光 健身房深夜的灯光一如既往,白得冷静,亮得干净。 舒凯穿着无袖背心,正靠在跑步机边喝水,一边朝祁祺挑了挑眉:“你这么晚找我,是打算跑到天亮还是练出情绪来?” 祁祺拉伸完手腕,淡淡地说:“不练情绪。” “行,那练回忆。”舒凯把水瓶扔到一边,笑得像刚从角色里走出来,“从你一发微信我就知道你今晚心里有事,不然你不会约我出来,还选健身这模式。” 祁祺没接话,只是打开器械,开始有节奏地推举。 空气里只有哑铃起落的呼吸声。 舒凯也没逼他,只是坐在旁边慢悠悠地拉伸,一副“我等你说”的姿态。 过了一会儿,祁祺才停下来,低声道:“我把一个人弄丢了。” 舒凯挑了挑眉,没急着说话。 祁祺把毛巾搭在脖子上,靠在器械上,眼神落在前方空白的墙面上,像是在看一段不愿重播的记忆。 “我以为她会联系我。她没联系。” “我以为我记下了她的邮箱,结果没发,也没留。” “我以为……我们至少还会见一面。” 舒凯听着,没笑,也没插嘴。 等祁祺说完,他才一边绑好护腕,一边轻声道:“你平时表演都没这么多层次。” 祁祺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你要是再打岔我走了。” “行行行,”舒凯站起来,拍拍他肩膀,“不说了,那就练。你压一组,我给你计数。” 祁祺靠上训练板,深吸一口气。 舒凯站在他一侧,看着他推举时咬紧的下颌,忽然收起调侃,认真问了句:“那你打算怎么办?” 祁祺没停,手臂缓慢有力地推起负重。 “找。” “我得找到她。” 这句话落下后,空气里安静了几秒。 舒凯看着祁祺平稳落下的手臂,忽然开口:“所以你想做什么?” 祁祺没有马上回答。 他靠着训练椅坐了起来,拿起水喝了一口,喉结滚动的线条在灯光下清晰又沉静。 “我想来想去……”他说着,声音低下来,像在自我确认,“唯一的办法,可能就是回去找那部手机。” 舒凯挑眉:“你是说……在罗马丢的那部?” 祁祺点头:“对。手机卡补了,但手机本体不在——那里面,才是我记下她邮箱的地方。” “你知道几率有多低吗?”舒凯语气难得严肃,“就算你记得大概位置,过了这么久也早被人处理了,找不到的。” “我知道。”祁祺点点头,没有否认。 “但我没别的办法。”“我只知道,我是承诺过她要发照片的。她也是真的等过。”“如果我什么都不做,这件事就真的……到这了。” 舒凯望着他,目光终于变得有些复杂。 祁祺眼神却异常坚定。 “我不怕她生气,怕的是她不再信我。” “但只要我兑现了承诺,哪怕她不回我、不原谅我……她也会知道,我没有忘。” 他握着水瓶,指尖微微收紧。 “她会出现的。我相信。” 舒凯没有立刻说话。 他只是站在原地,盯着祁祺看了几秒,像是在认真思考什么。 他太了解这个朋友了。 祁祺慢热,话不多,也不轻易把情绪摊在别人面前。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个人一旦认定一件事,就不会轻易放下。 祁祺一直是圈子里最干净、最自律的那类演员。生活极有节奏,喜欢读书、健身,没有什么不良嗜好,也不喜欢应酬,更从不主动靠近热度。 感情方面更是低调得近乎沉默。圈里知道的也不过是大学时有过一个短暂的女朋友,之后这些年,他几乎把全部的热情和情绪都压进了角色里。 舒凯不是没想过——要能让祁祺念念不忘到这个程度的人,一定不简单。 于是他终于开口了。 “我记得你……马上要进组了吧?” 祁祺点头:“定妆之后就正式封闭拍摄。” “那这样,”舒凯一边走向置物架拿毛巾,一边随口说着,语气却认真了许多,“你安心进组,我过两周要去欧洲出差,顺道拐一下罗马。” 他顿了顿,看了祁祺一眼:“你把手机丢的位置大概跟我说清楚,我去一趟警局问问,看有没有人捡到交过去。” 祁祺猛地抬头,眼中一瞬露出难得的情绪波动。 舒凯却故作随意地耸耸肩:“我又不是专门去找人,正好顺路。要真找不到,你也安心,该做的都做过。” 他拍了拍祁祺的肩,低声道:“你只管把戏演好,剩下的,我试试看。” 祁祺低头擦汗,嘴角轻轻扬起一点弧度。 他没说“谢谢”——他们之间向来不需要说这个词。 但他心里很清楚:在这个喧嚣而拥挤的行业里,能拥有一个舒凯这样的朋友,是一件多么难得的事。 舒凯的背景并不普通。 他出身于一家历史悠久的实业家族,家底丰厚、资源充沛,从小就被安排好每一步未来的路。 按理说,他本可以沿着那条铺好的轨道一路走下去,成为资本市场上的新一代掌舵人,过着衣食无忧、按部就班的人生。 可他偏偏不愿走那条路。 他喜欢表演——不是玩票,而是真心热爱。 从大学开始,他就偷偷跑去剧场蹭课、看排练,一有机会,就找关系进剧组客串配角,甚至做过幕后助理。 可家里并不支持。表演对他们来说,只能是“爱好”,不能是“职业”。 所以舒凯至今也只能偶尔出现在家族投资的影视项目里,有时客串,有时挂个制作人头衔,更多时候,只是在圈外观望、打转。 他知道自己无法真正踏进去,所以当他看到祁祺——这个几乎拿命在演戏的人时,才会那样动容、羡慕,也格外珍惜。 他们在一次合拍戏中结识。一个初露锋芒却依旧沉默寡言,一个外热内敛却看人极准。没多久,两人就成了彼此身边最默契的存在。 祁祺慢热,话少,日子过得像一杯没放糖的茶。可他真心认定的人,从不会轻易辜负。 而舒凯恰恰是那个,不需他解释太多就能看懂他的人。 这份友情,没有过多言语,也不声张,却在每一个他最需要支持的时刻,静静站在身边。 此刻,祁祺坐在器械边,听着对面那人继续自顾自调侃,忽然觉得心里那点懊恼与遗憾,也慢慢落了地。 另一头的刘奕羲,其实也并没有那么淡定。 回到北京后的第一个周末,她就约了王瑛子吃饭。 不是因为有什么特别的事,她只是忽然觉得,自己需要一个人,说说话,也许不是倾诉,只是简单地,把情绪梳理一下。 王瑛子很快就答应了,两人约在市中心一家她们常去的小馆子。 那天刘奕羲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半小时。她坐在靠窗的位置,点了杯热茶,一边看着窗外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一边下意识地频繁点亮手机屏幕。 手机通讯录里,“Roma那个他”的名字仍然安静地躺在最上方。 那串数字,她并没有删。 自从送出那本书之后,她确实等过——等他发来那张承诺过的照片,等那个画面被完整地兑现。她甚至也想过要不要主动拨通那串号码。 不是没犹豫过。 她无数次在深夜将指尖停留在那个名字上,屏幕发出细微的光,照在她脸上,也照亮了她心底那一点点藏不住的期待。 可她每次都停了下来。 也许是怕打扰,也许是怕太主动;也许是怕,祁祺早就已经回归了他的日常,那个约定——早已在他心里被新的事务替代。 她不怪他。 她知道,生活就是这样。很多看似特别的事,对某些人来说,只是旅途中的一个片段。 可她是真的……记住了。 特别是那一晚。 剧院里惊慌混乱,灯光摇曳,尖叫与推搡之间,是他,第一个护住她的人。 她的确被他紧紧护在胸前,她能清楚地感受到他颤动的呼吸,还有手臂下那种毫不犹豫的力度。 在慌乱的人群中,他像一道结界,把她安安稳稳护在最中心。 他什么都没说,也没有英雄的姿态,却在最危险的时刻,本能地挡在她前面。 哪怕到现在,刘奕羲闭上眼,脑海里仍会浮现那一幕—— 她靠在他怀里,耳边是他低声说“别怕”的嗓音,那一刻,世界在嘈杂中短暂地安静了。 怎么可能忘呢? 她不止忘不掉一个人,更是忘不掉那个时刻。 就在她陷入回忆时,熟悉的声音响起: “你在想什么呢那么入神,叫你好几声了都不理我呢。” 刘奕羲回过神来,抬头看见王瑛子提着包快步走来,语气一如既往地热络,带着属于熟人间的自在。 她笑了笑,起身迎了几步:“早来会儿,顺便想点东西。” 两人坐下没多久,菜就陆续上桌。气氛轻松,她们像往常一样边吃边聊,王瑛子聊到项目进度,又提起最近热播的几部剧, 忽然刘奕羲放下筷子,语气柔柔地开口道: “我最近……有个新灵感。” “哦?”王瑛子一边剥虾一边顺口问:“什么方向?” “想写一部情感剧。”刘奕羲说得很轻,却没有退缩。 王瑛子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她抬眼看她:“你说什么?” “情感剧。”刘奕羲笑了一下,补充道,“不是爱情脑那种,是有现实感的……两个人在特殊情境中产生了连接,然后再……各自回到生活。” 王瑛子盯着她看了两秒,然后缓缓放下筷子, 眯着眼审视道:“你是不是……真的动了心啊?” “怎么说?”刘奕羲语气自然。 “你平时什么不写就不写情感剧,” “你一动笔就社会结构、人性困境、群像博弈,谁有那个荣幸能让你写感情线?” 她凑近了点,压低声音:“说吧,罗马是不是出事了?” 刘奕羲没回答,拿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透过茶香,落在窗外那片初春的微光中。 她还是没说出口,但心里早已经有了那个故事的第一句。 王瑛子看着她不言不语的模样,没再追问。 只是端起茶杯,感叹了一句:“行吧,作家开始动笔了,我就不打扰灵感了。你写出来我第一个看。” 刘奕羲轻轻一笑,没否认。 窗外,天光正在转暖,街道的树枝上新叶初绽,人来人往,一切如常。 可她知道,有些事情,已经不再是原样了。 哪怕那个人没有出现,哪怕那封邮件最终也没能抵达,可他曾护住她的那一刻,已经在她心里,留下了一个再难抹去的刻痕。 而她,也终于愿意,用文字替自己问一问——如果重逢,那个人,还会不会,走近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