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己诏》 第1章 发丘使 弘道十二年冬,钦天监急奏:无相墟龙脉御气骤衰。三日后,戍守龙腹穴的十七名皇围猎人曝尸螭吻脊,周围全是发丘中郎将的独创阵法痕迹。而本应该在西南堪舆的发丘中郎将元息,却盗取龙脉御气消失于血案之夜。 安阳帝震怒,武德司铁骑踏碎宫门薄雪时,诏书上「当斩不论」的朱批尚未干透。 下尾街最末端的「胡来」茶肆里,铜釜煮着混了陈年艾灰的粗茶。 "监守自盗?"元宝攥着偷撕的皇榜一角冷笑,丸髻玉簪震得簌簌响,"那位怕不是忘了,发丘使的守字印要浸满全身筋脉骨头!" 元陆屈指叩了叩掉漆的柏木桌,青瓷杯沿忽然凝出一线冰霜——正指向街对面撷芳阁二层:茜纱窗后,半张覆着玄鳞面甲的脸在琵琶声中一闪而逝。 "赤鳞卫。"他蘸着茶汤在桌面画出三道爪痕,"从西市开始换了三套追踪阵。" 元宝脚步一踏,八枚铜钱自袖口激射而出,却在嵌入砖缝前被元陆指间弹出的花生击落,元陆指尖骤然凝霜,将元宝袖中即将成形的震卦纹硬生生按回巽位。 “慌什么?”元陆瞟了一眼撷芳阁二层,“人家只是笃定跟着我们能找到人。” “真是做梦,”元宝瘪瘪嘴,“我们还找着呢。” 元陆两指捻起一粒花生:“该走了。”随后将花生丢到空中,花生猛烈爆开,粉末四射,待粉末消散,元陆元宝二人已然消失不见。 撷芳阁二层赤鳞面甲下的瞳孔骤然收缩,巡睃无果后,赶紧回到房中,快步到桌前,微微俯身:“大人,人跑了。” 同时,临窗的同伴吹响骨笛,一团裹着尸油味的黑雾破窗而入。张徽摊开掌心,那雾气竟凝成两行波动的篆字——「申时三刻,吴万里部于婆罗山外锢龙潭截获发丘使袍服,上有元息血气」 张徽看过后,拳头轻握,黑烟随即消散。 “罗参炎,你即刻带人前去婆罗山。” “可东州和婆罗山向来……”罗参炎话音未落,窗边擦拭弩箭的仓鱼猛地抬头:“啥婆婆山?卖豆腐那个王婆婆?” “……” “……” 张徽起身扬起手作势要打仓鱼:“也就是你射箭百发百中,要不然我他妈早就。” “大人,大人,消消气,消消气。”罗参炎赶紧上前拉住张徽。 仓鱼缩在窗边睁着眼睛不知所措。 张徽气不打一处来,他拂开罗参炎:“赶紧出发,切记进山封感,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 随后,张徽和两人背道而驰。 此时远在千里之外,令所有术士胆寒的婆罗山,正经历着一年一度的化纳礼。 本年新生的孩童可以受到上祖的赐福,届时上祖们会将自己的一缕纳息注入到孩童体内,让孩童未来化气时能更顺利。 这婆罗山原名陀螺山,是一座好似悬空于黑牙地的陀螺形状的大山。而这黑牙地则是一处独立于东州国的无人地,方圆百里无村庄。 在黑牙地正中,有一根柱子,远看如针粗细,走到跟前,倒也是需要十人才能合抱。 此柱名为登仙柱,据说那婆罗山原本是完全悬空的五座实心山,是几十年前,许多奇人异士共同打造了二十七洞,但后来不知为何,封了一洞,现在仅有二十六洞。 传言曰,上山婆罗,一山一神人,一洞一大成。 指的便是这山上术士大成者有二十六位,修成归虚位的神人,则有五位。 也正因如此,这婆罗山才遭人忌惮。 坐在木轮椅上的女子看了看受礼堂上空的纳息之气,气越来越浓,她抬手示意床边的女孩,女孩紧盯着她的动作,下一秒,手猛然放下,女孩便一巴掌扇在床上青年的脸上。 青年猛地睁眼,脸上红掌印明显。 不过此刻他除了眼珠能动,其它地方都动弹不了,只能堪堪受着。 他眉头皱成川字。 "你到婆罗山的时候,全身二百零六块骨头碎成一千四百三十九片。"女子操控轮椅碾过地砖上的刻纹,俯身按住青年心口,"我用针法暂且给你缝合住,保住心脉,但也至多再撑半柱香,如果要完全修复,我需要在你清醒的时候施针。" 青年眼珠疯狂震颤。 “你放心,要是想害你,你早就魂归西天了。” 听到这里,青年冷静下来。 “但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会让你生不如死,且一开始便无法中断,中断必死。所以我需要你同意,同意眨一下眼睛,不同意……没有不同意的选择。” 青年怔愣住,随后生无可恋地闭上眼睛。 “好,既然同意了,我立刻开始。” 青年猛地睁开眼睛,咽喉发出困兽般的呜咽:“呜呜,呜呜。” “哦忘了告诉你,你脖子以下全部断了,所以目前无法说话。” “呜呜……” 声音未落,女子抬手,八根骨针瞬间飞出,钉在青年的肩,肘,膝,踝。 青年猛地一颤,身体被刺激得弹动一下后又被牢牢禁锢在石床上。他额头青筋暴起,双目圆睁,双瞳发红。 “姻鸟,起盘引息。” “是,祖奶。” “……下次再叫这个,就把你赶出婆罗山。” 得逞的姻鸟俏笑一下,随后转身出门,脸色缓缓沉下来。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次施针的危险性。 姻鸟警惕的看着周围,接着唤出玉策,一共127片玉片霎时飞向空中,将婆罗第七洞团团围住,盘中一枚引息符,将受礼堂的纳息吸了过来,注入到屋内。 屋里女子正唤出第九枚针,海柳木,和第十枚,龙油疮。 每枚针尾坠着淬了纳息的兽革丝,这丝是用二皮匠的拔丝法剥出,丝丝纤细若气,肉眼难以看到,但韧性强,能揉筋搓骨。 女子运气施针,海柳木由足通谷带兽革丝入经脉,从末端,沿十二经十五络,重揉塑脉。 龙油疮则由结喉处入,沿着喉骨往下,极具霸道的侵蚀层层碎骨,好似要将骨头融化再重铸一般。 青年大大张着嘴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面部因为过于用力而有些扭曲,额角虬扎的青筋跳动着,再看青年,鼻腔却已无进出气,眼神愈发涣散。 “元息,凝神!”女子额角泌出一层细汗,左手运气传给元息。 元息两眼又重新凝神,他这才明白,方才女子所说的生不如死是什么意思。 浑身如针刺,如火灼。 皮肤像充气过多的气囊,仿佛下一刻就要爆裂开。 不时就仿若有上万只蚁虫在蚀骨钻心,疼痒难耐。 偏偏那八枚骨钉牢牢将他定在石床上动弹不得。 “再忍忍。”女子无力的说。 接着她唤出第十一枚针,苦厄,由囟会入。苦厄无丝,但裹挟了极强大通法:术通,藏宫,堂封,三法齐下,护皮上,内息,五脏六腑。 这是一门极耗归虚元气的功法,二皮匠们称之为‘渡命’,也就是施针者把自己的命渡给受针者。所以一般的二皮匠用到十针就已算是有情有义了。 女子已经大汗淋漓,面如土色。 方才还飘逸的一头秀发开始一绺绺掉落,她从木轮椅旁的袋子里取出一顶帽子,然后抓了一把头发,将脱落的那部分塞进袋子里,接着焦急又小心的戴上帽子。 她看了看石床上的青年,十一枚针还在他体内搅得天翻地覆,隐约有橘色的元气在体内运作。 “我施针结束,但你须再坚持半个时辰,期间不可妄动,不可运气,不可死。”她眼神坚毅,下一秒又阴狠警惕起来,她看向窗户,“接下来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用管,你只需要顾你自己,不要让我前功尽弃。” “听到了就眨眨眼。”等了片刻,青年还是毫无反应,“哦,我忘了,苦厄会封闭你的外感,也就是说……我刚刚说了一段废话。”她轻啧一声,然后抬手,迅速扔出一枚阴针鬼臣,而后只听窗边一声闷叫,她操作木轮椅过去,打开窗户,窗下一颗黑色头颅,“什么东西这么黑。” 扎进来人肩胛里的鬼臣变成一把菱形利刃,将来人钉在窗下,而下面则是如深渊高度的黑牙地,摔下去必然粉身碎骨。 “你是什么人?”窗边风大,差点掀了帽子,她赶紧固定了一下,生怕暴露出她新生的卤蛋头。 黑头抬起头看向她:“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屋里那位是谁。” “哦?你知道?”她依靠着窗棂。 “自然,如今全国悬赏的人,谁人不知,而且我不仅知道他是谁,还知道你是谁。” “哟,还有人知道我是谁呢,说说看。” “十五年前,”他勾起嘴角,“荡口义庄出” 咻的一声,截断了男人的话。 另一枚阴针鬼路正中男人眉心,他当场毙命。 “你话太多了。”收回鬼臣,鬼路,尸体便掉入了那焦土黑牙地,不一会儿便会摔得粉碎,二十四洞养的乌鸫闻着味儿会迅速去将尸块分食掉,就连浸了血液的黄土也不放过,明日天亮,那片黑牙地便会和头一天一样,毫无变化。 尚京冷漠的看了看窗外,嘴角几不可察地扯动一下,抬手轻敲窗棂,而后缓慢的关了窗。 元息仍然在床上苦苦忍受十一针重塑筋脉和骨肉的痛楚。 要不是有婆罗山五上祖的纳息维护他乱窜的元气,他的身体和灵早就自爆了。 尚京在一旁守了许久,快结束的时候。两个黑影破门而来,倒在屋中央,一个心口插着玉片,口吐鲜血,已然没了生息。另一个头顶悬着一枚玉片,他面色爆红,眼球充血,不消片刻,一滩血从口鼻喷出,接着倒地不再动弹。 站在门口的姻鸟看着尚京:“不是东边来的。” “我知道。”尚京看了看床上因为痛苦而发出闷哼声的元息,“一个可能会影响局势的人,怎么会不被各方势力惦记上。” 她操控木轮椅到床边,运气从心口正中推出一颗玲珑珠。 “京娘!”将两人丢出去后,姻鸟转身快速闪到尚京身旁并一把拉住她的手,咬牙道,“咱们已经仁至义尽了,就算是欠他师父的人情,也没必要做到这种地步。” “到现在你还认为我只是在还人情吗?”尚京轻轻撇开姻鸟的手,“我不是那张嘴巴,所以我死得,但他死不得,他要开口,要让所有人都听到真相。”说完后,她将玲珑珠推进元息的心口,然后收了元息的十一针。 元息身体抽动一下,纳息在他体内窜动,尚京和姻鸟一齐运气护住他的心脉。 “啊!” 元息一声费力的嘶哑吼声伴随着扭曲的面容而来,持续片刻后,他的心脉慢慢平静,体内的玲珑珠也开始运作,帮助他更好的运用纳息修复身体。 大汗淋漓的尚京瘫在木轮椅上,姻鸟则悬空盘腿,唤回玉策,护住自己和尚京。 元息眼珠在皮下快速滚动。 尚京轻声提醒姻鸟:“我们的事暂时不要让他知道。”话音刚落,元息缓慢睁开眼睛。 “咳咳。”他的喉咙干得像铺了一层砂砾,“我……我已经听到了。” 尚京:“……” 姻鸟:“……” 两人对视一眼,无言以对。 “首先,感谢舍命相救,当然,听起来你们也有自己的目的。”元息嘶哑着嗓子用气声说,姻鸟将桌上提前准备好的藩荷水递给他,他点头道谢后接过去抿了几口,喉咙总算是舒服了一些,“我有几个问题,不知道两位能否解答一二。” 尚京叹了口气,往前挪动了点:“能不能回答,要看你的问题是什么。” 元息想支起身体,但刚重塑的身子乏力得厉害,不过寸于就又倒下了,他讪讪一笑:“抱歉,不是我不讲礼数,实在是起不来。” “没事,你且好生躺着吧,现在还动不得内息。” “好,那我先提问。” 尚京抬手示意他提。 “第一,你刚刚说我是嘴巴,这是什么意思?” “暂时不可说。” “我猜到了,那我重新问,你们是谁,这里是哪里,她说你欠我师父人情是什么?” 姻鸟呵了一口气:“你到底听了多少?” 元息抬抬眉,瘪瘪嘴一字一句道:“全,部。” 倏然一声鸟叫划破长空,随后一只黑鸟从窗外掠过。尚京轻轻皱了皱眉,又很快抚平。 “这里是婆罗山,我是第七洞大成,别人叫我京娘。她是我妹妹,姻鸟,一直跟在我身边。欠你师父的人情说起来很复杂,你只需要记得我欠他一条命就行了。” “那你们用这么大力气救我,需要我做什么?” “现在不需要,你只需要大胆去做你的事情。” “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尚京操控木轮椅转身:“你还不知道,安阳帝已经全国通缉你了,说你杀了皇围猎人,抢走了龙脉。” “什么?!”下意识想起身,但瞬间到来的筋脉顿挫感让他失力重新紧贴石面,“啊,我刚就想问了,你们这是给我搁什么上面呢,这么硬!” “石床。” “你们婆罗山不兴毛革吗?再不济,铺个蒲垫也行啊。” “啧,哪儿这么多事儿。给你重塑筋脉需要引地气,就这样躺上面方便。” “哦……” 正说着,门外又响起一声鸟啸。 “好了,我还有事,你在这休息,有什么需要的就叫姻鸟。” “诶诶,我这需要躺多久啊?” “两个时辰后就可酌情活动。” “诶,那个,京娘,谢谢。”元息诚恳的说。 尚京点点头,转身离开。 离开第七洞后,尚京操控木轮椅到婆罗三山北面,乘坐辘轳上至顶层的吊索亭,那里正等着一名黑衣男子,男子肩头停着一只乌鸫。 “催催催,催命呢。” “也差不离。”乌鸫开口,“东边来人了,大概三个时辰到黑牙。” 吴东推着尚京进了吊索舆轿,乌鸫继续说:“那几位要求把那小子送走。” “许公子怎么说?” “他没说什么,但我看应该也是默认的。” “知道了。”片刻后她侧过头,“话说你能不能回到你自己的身体里,非必要的情况下,我不想跟一只鸟对话。” “这话说的,这不都是我嘛。”话虽如此,但他还是依言换了吴东的身子,“这样可以了吧。” 尚京从怀里掏出一枚双指宽的方圆形金线脂玉:“把这个带给十洞,让他等我子傀信号,如果母傀爆了,就立刻送那小子离开,再留个替死鬼。” “为什么这么着急,现在许公子请你过去,说明还有商讨的空间,也许能……” “婆罗山本来就不是一体,这里面有些什么人,你我都不清楚,如果有和东边那群人一伙的,叫我过去说不一定是调虎离山,我废了半条命才把人救回来,不可能就这么交出去。” 乌鸫用嘴叼住金线脂玉的绳子,吴东说:“知道了。”然后抬手,乌鸫便展翅离开。 两人一同往仰星台去。 “你为什么戴个帽子?”吴东伸手拽了一下帽檐,没想到一把给帽子拽掉了,他惊讶的看着尚京的秃头,“你,你头发呢?” 尚京一把抢回帽子,无语道:“乐善好施,送人了。” “那你这施的挺偏门啊。”吴东嘟囔着。 舆轿在滑轨吊索上平稳的从婆罗三山往婆罗顶的仰星台去。 第2章 傀儡师 “我去,俊俏公子你哪位啊?” 元息看着镜子里那名尽管是大病初愈,但仍然面若冠玉,明眸皓齿的青年男子,乌发的头发散开在枕头上,宛若一滩墨河,五官如雕刻般分明,眉梢眼角均藏秀气。 姻鸟无语的拿开镜子。 “诶,诶,再让我欣赏欣赏我这绝世美貌。” 姻鸟翻了个白眼:“严格来说,这不是你的绝世美貌,是京娘赋予你的。” “反正现在是在我脸上,那不就是我本人。” “你接受度倒是挺高的。” “那不然还能怎样,既然你们让我再活一次,那这一次就不能白活。”他想了想,“首先,我得改个名字。” 姻鸟靠在桌边,桌上竹筐里的针线自顾自动起来,在布帛上快速缝制了两行字:子问到,留傀,息走。 “就叫温霁云。”他眨巴两下眼睛。 姻鸟挥手烧掉布帛:“有什么讲究吗?” “倒也没有太深的含义,取的是以前在山上浩渺阁看过的一本叫《风霁云枢内经》的字。” 正说着,不知从哪儿传出来一些密集的碰撞响声,又像是很多人的脚步声,但却更加有节奏,也更为清脆。 “温霁云,这名字不错。”姻鸟起身,唤起柜子里的长布帛,刹那间,布帛将温霁云缠了个全乎。 “你干什么?”只留了一双眼睛和一张嘴的温霁云惊恐万分。 “我收到了京娘的消息,让路子问带你走,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一会儿他来了,你跟他走就行,别的等到了安全的地方京娘自会联系你。” “不是,这个路子问又是什么人物啊!”话音未落,他便被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六个傀给抬了起来,作势就要往窗户走,“大,大,大哥,有门,有门。” 傀根本不听他说,一把将缠得无法动弹的他往窗户一丢。 一滴热泪从温霁云眼角溢出。 预想的掉落感并没有到来,他睁开眼睛,姻鸟用玉策搭成了一段楼梯,通向黑牙地,傀的速度极快,不消片刻便到了地面,地面有两口立着的棺材,傀粗鲁的把温霁云往其中一口里脸朝里丢进去,合上棺材盖子后抬起就开跑。 “哥,能不能,稍微温柔一点。” “不能,赶时间。”旁边那口棺材原来是被一人背在背上的,背棺材的人身穿白衣,身长八尺有余,面颊瘦削,面白如纸,两边眼角分别有一颗朱砂痣,他背着棺材轻盈的狂奔,和这六只傀保持同样的步调。 路子问笑了笑:“逃命呢还讲究这么多。” “不是大哥,你好歹给我翻个身吧,我脸才揉好,别回头给我颠成个饼了。” “麻烦。”六只傀儡一齐往上一颠,棺材里的温霁云顺势被翻了个面,“如何了?” “非常不错,大哥,如果你不干这行了,还能去洛城的飘香楼炒菜。” “嘭。”一把银钩将温霁云所在的棺材盖子戳穿带到地上,没有反应过来的傀继续奔跑,脚下没注意,一个颠簸将温霁云颠到地上,一切都发生得太快,身后有追兵,路子问的速度不能慢下来,他回头甩出一只被线连着的傀儡,傀儡一把抓住温霁云的腿,然后路子问收回傀儡,温霁云被拖着飞。 但因为傀儡步态不稳,将他甩上甩下,还健在的头颅有节奏的和地面进行亲密接触,温霁云发出隐忍的叫声,好在最后还是成功甩进了棺材里,但棺材没了盖子,路子问只得让一只傀挡在棺材口。 看着四仰八叉,延长四肢抱着棺材的傀儡。 温霁云留下了感动的泪水。 难道这就是圣人所说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吗。 好,非常好。 身后一行人追的特别紧,不时便有龙须钩甩到棺材上,但都被傀一个个躲过去。 从缝隙中看向上空快速移动的树枝,看得温霁云有些眩晕。 忽然温霁云感受到一个急刹,他和傀儡来了个面贴面。 “我去,怎么了大哥?”只能运用嘴巴的他现在迫切想要知道外面的状况。 “我说别老大哥大哥的叫我,我瞧你年纪,不见得就比我小。” “那叫你什么啊,总不能叫你‘喂’吧。” “我叫路子问。” “好的,子问兄,我可以了解一下,现在是什么状况了吗。”刚说完,棺材便被立了起来,傀儡让开到一旁,温霁云转动眼珠看了一圈,现在是在一处林子里,四周没有追敌,他又看向一旁的路子问,随后惊讶道,“诶?你的棺材呢?” “哦,丢林子外边儿了。” “为什么丢外面?” “我本体装里边儿呢。” “所以?” “这里面有瘴气,人吸了会中瘴。” “哦,”温霁云点点头,而后略微睁大眼睛,缓慢的侧头看向路子问,“有没有可能,我也是个人呢。” 路子问恍然大悟的‘嘶’了一声:“大意了。”然后几只傀儡又粗鲁的把温霁云装进棺材,往瘴气林子外面跑去。 刚到林子外,便被一行草绿色斗笠装拦住,六人分位而站,让路子问和温霁云没有任何空间可以离开,除非又躲进瘴气林子里。 尽管只是在瘴气里待了短短一会儿,但温霁云还是感觉头脑有些眩晕,他晃了晃头,更晕了,眼前六人一会儿变成十二人,一会儿又重叠为三人。 “诶,子问兄,你认识他们吗?” “捉刀人,专门靠拿悬赏过活的人。” “悬赏?”温霁云想到自己被安阳帝悬赏捉拿的事,“我,额,元息,元息被悬赏多少?” “八万两,黄金。” “夺少?”温霁云看向和真人没多大差别的‘傀儡’路子问,“我在想,有没有可能你用一个傀……” “别想了,你当武德司和大常侍是摆设吗?” ‘咻’的一声,一支短箭射过来,温霁云身旁的傀眼疾手快,刹那便抓住箭矢。 但转瞬,那支箭矢炸开,从爆炸中心急速飞出成百只指甲盖大小橘黄色的飞虫,飞虫的速度极快,路子问后撤半步,从怀里掏出一沓麻纸扔到空中,两指竖在嘴边念咒,一缕红烟绕着麻纸,很快,从麻纸上钻出密密麻麻的小纸鸟,纸鸟奔着飞虫去,二者碰到一起,瞬间燃烧成灰烬。 “别碰到那些虫。” 温霁云看着飞快朝自己飞来的虫子欲哭无泪,心道,我也动不了躲不开啊。 路子问话音刚落,剩下五个捉刀人一齐上前,几只傀儡站在温霁云前面作战斗准备。很快,众人便一对一战斗起来,只是傀儡终究只是傀儡,不消片刻,一个用长鞭的捉刀人就将一只傀儡的头颅抽断。 路子问眉头一皱,随后他推开一点装着本体的棺材盖子,从里面取出两只傀儡,念咒后丢出去,那两只傀儡瞬间变成更高更强壮的人,一掌将甩着长鞭的捉刀人扇到十米外的树干上。 “穿白衣服的傀儡小子!”浑厚的男声从不远处的树杈上传来,温霁云看过去,是方才射箭那位,他的腕弓正对准路子问,“把他交出来,赏金分你一成。” 路子问被陌刀砍到温霁云身边,他大口喘息,低笑:“一成就想打发我,没那么容易。” “不少了,别太贪。” 路子问站起身,眼见又一个傀儡被一柄飞扇削掉头颅,他看了一眼:“要是我自己带去,那八万两黄金可是我一个人的。” “那就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一声洪钟般浑厚的声音从黑暗中传出,强大的内力将温霁云,路子问和一众傀儡震到十步开外。 “遭了,刚刚他们只是在试探我们的实力,现在动真格的了,恐怕我扛不住。”路子问捂着心口。 “你有没有办法把这玩意儿给我弄掉。”温霁云盯着缠在身上的布帛。 路子问冥思想了想:“不行,时间没到。” “都什么时候” ‘歘’的一声,温霁云呆愣住。 只见路子问抓住一支射来的短箭,但另一边,一柄钢扇削在布帛上,布帛金光闪现后,快速裂开,而后落在地上。 温霁云的脸,身子,逐渐显现在所有人的视野中。 “遭了。”放箭的捉刀人闷喊一声,“被骗了,屋里那个才是姓元的。”他仔细对比温霁云和他手上的悬赏画像。 所有人立刻停下手上动作,捉刀人们面面相觑。 射箭的同其他人一点头,几人迅速撤离。 “想跑,没那么容易。”布帛撕裂后,温霁云失力半跪在地上,此刻双指竖于身前,嗫嚅两句,指缝凭空而出一枚赤阴符,他将符箓摁在地上,接着在几名捉刀人所在位置的地面出现小范围的沼泽,眼疾手快的几人瞬间弹开。 路子问瞳孔微微放大,诧异的看向温霁云。 用扇子的男人眉头一皱:“赤阴符……怎么会……” “什么赤阴符?”使长鞭的男人问。 “箓门旧” “还唠嗑呢几位。”路子问的傀儡瞬间出现在使长鞭的男人身后,男人转头看向傀儡心口赤阴符的同时,一柄锋利的镰刀将他的脖子瞬间斩断。 剩下的几人意识到温霁云的实力,撤下攻击,四散而逃。 温霁云跑到路子问身旁施展开方位盘用于定位,路子问拍拍他的肩膀:“好了,穷寇莫追。” “那不行,总不能真让他们回去捉了元息,有一个算一个必须死。”他大声嚷嚷着,路子问扶额。 感觉对方不会再回来了,温霁云猛地一抽,随后直直倒下。 强行催动内息的后果立刻显现。 路子问赶紧上前揽住他,但用力过猛,揽得温霁云直翻白眼。 “我说,兄弟。”他缓了缓。 “温……霁云。” “云兄弟。”路子问咳了两声,又朝四周看了看,“你要还行的话,我就把你装棺材里抬走,你要不行了,我就给你装棺材里埋了。都是现成的。” “是……人说的话吗。”温霁云咽了咽腥甜的口水,筋脉膨胀的感觉实在难受,“赶紧跑吧……等他们反应过来就完了。” 话毕,路子问赶紧操控傀儡,抬着两口棺材狂奔而去。 东州王城的中丙殿内。 身着锦缎的安阳帝挽着袖子站在条案旁,案上摆放着制作缩小版地火龙内胆的提纯工具。 他用木勺从陶罐中舀了一些研磨精细的木炭灰放在戥子秤盘上,小心翼翼的滑动游标。 大常侍内监主管黄有德在一旁候着。 半刻前,张徽前来汇报未在婆罗山发现元息踪影的事,被安阳帝骂走,此刻殿里的人均不敢出大气。 “有德。” 黄有德躬身碎步往安阳帝身旁走了几步:“奴才在。” “武德司划到张徽手下多长时间了?”安阳帝将秤盘中的粉末扫到沾有朱砂符文油墨的拇指球形模具中,再加上几滴火酒固型。 “回皇上,已有十二年。” “十二年……”安阳帝把模具放在风箱旁,又取了一些纯硫磺放进石臼中,用乌木杵细细研磨,“他与那温真是同僚?” “皇上,那罪臣温真伏诛时,张徽还只是赤磷卫的小副将呢。” “是吗?”安阳帝一边看着石臼,一边喃喃,“那这张徽同温真没有丝毫干系?” “这……”黄有德抬头瞄了安阳帝一眼,“这倒确实没有耳闻。” “你一天尽待在这宫里,能有什么耳闻。”安阳帝用竹镊子在黑色陶罐中夹了一些靛青粉末放入石臼,“你也出去走走吧,去看着张徽,他要是处理不好,你就替个手。” 黄有德抬起头,停顿片刻,又躬身:“是,皇上。” “弄干净点。” “是。” 东州边陲石桥镇镇尾一家寿器店内。 “我这可是上乘檀香木,光滑细腻,防蚊虫,防潮气,万年不腐。”路子问拍了拍身侧摆着的棺材,“收你一两银子不过分吧。” “我还是第一次见卖棺材卖到我棺材铺来的。你这就是仙山楠木,我也不收。”掌柜走出来,作势要赶路子问和温霁云走。 “半贯,不能再少了。” “公子啊,这不是多少的问题,我说句难听的,谁知道你这棺材装过什么东西对吧,我这也不敢收啊。” 靠着路子问的温霁云一听这话,支起脑袋:“你骂谁呢?” “……” “你,你说谁是东西呢。” 路子问拉着温霁云往外面走,温霁云一边被拖着走,一边嚷着:“不收算了,就这板面儿,拆了卖给花船当脚踏都不止半贯。” 两人从寿器店出来,身后拖着两口棺材。 “带着这棺材,肯定进不了食馆。”路子问若有所思的看着温霁云。 温霁云捻捻指腹:“说的好像不带棺材就能吃东西似的,咱们俩可身无分文。” “那不一定。”路子问双手环胸,“要是你能解决棺材的问题,我就能解决你肚子的问题。” “所以在这儿等我呢?”温霁云靠近路子问,“是不是早就想看看我的赤阴符了?” 路子问停顿片刻,笑了笑:“如果你还能运内息的话。” “我能先点菜吗?” “……” “鳜鱼烩,小天酥,羊肚花丝,再来小蝶醋芹,两碗青精饭。” “你疯了?这是石桥镇,不是东州城。” “那就整最好的菜,最好的饭,最好的酒。” “行……” 温霁云右脚跨出一步,脚踏罡星斗宿,闭眼并指捏决,两张黑底金符凭空出现,睁眼后手腕一甩,两张符飞向两口棺材,那棺材瞬间缩成巴掌大小。 路子问捡起两口小棺材,摩擦着边沿,神思莫测。 “别想了,你请我吃好吃的,你想知道的,我告诉你。”温霁云揽靠着路子问的肩膀。 路子问看了看温霁云额角的密汗笑了笑:“就为了一顿吃的,你至于吗?” “人不为食,天诛地灭。而且你这棺材真不是盖的,竟然还能帮我调内息。” “我都说了这棺材很好。” “嗯嗯,是那老板不懂行。但也多亏他不懂行,不然你刚刚就给棺材贱卖了。” “再好的棺材也不能果腹。” “嘶,等等,那你刚刚还说能解决我肚子的问题,你莫不是框我的吧。” “放心吧,真能,只是不到万不得已不想用这个法子。” 路子问将两口小棺材挂在腰间,两人往石桥镇里面走去。 作为一个边陲镇,石桥镇实在算不上小,三河五门六道,依山傍水,镇内士农工商阶级齐全。 俨然一座小城。 温霁云领着路子问进了一家牌匾颇显华贵的食肆,进门找了个靠墙的位子坐着,照着店里上乘菜点了几道。小二见两人身着不凡,眼里放光,一个劲儿的推自家镇店招牌菜-红羊劫。据说是只有东边的达官显贵才吃得到。 而他们家的厨师正好是从东边儿回来的,学了一身本领回来造福石桥的父老乡亲。 “多少钱?”温霁云问。 小二比了两根手指。 “二十?” “公子,开什么玩笑呢,是二百。”小二微皱眉头补充。 “二百?我看你这哪里是红羊劫,分明是打劫。”温霁云挥挥手,“不要不要,就上刚刚点的那些。” 眼见这波推销没有成功,小二瘪瘪嘴,泄气离开。 不一会儿,就上了一叠脆花生和一壶饮冬酒。 温霁云握着酒壶,壶嘴已经靠到路子问的杯沿,他才想起问一嘴:“你这个……能喝酒吗?” “小酌无碍。” “行,那就整一杯。”温霁云给路子问倒了满满一杯后,又给自己也添上一杯。 路子问摩擦着杯沿:“云兄弟,你先前说我请你吃东西,你给我说我想知道的事。” “对啊。”温霁云看了看四周,一桌南域人,一桌富贵打扮的人,还有一桌神色有异但穿着普通的人,“不过,你确定在这里听?” “你只需告诉我,传你符文的那人现在哪里?” 温霁云一顿,随后小抿一口,“哇,这酒挺烈啊。”他放下酒杯,“欸,这人跟你什么关系啊,看你挺在意的。” “是……算是,师父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怎么还能‘算是’呢。” “他救了我,但是他的功法我学不来,就把我丢到十洞去学了傀儡术。” “原来如此。”温霁云拈起一粒花生丢到嘴里,“那你现在是要去找他吗?” “嗯。” “找他干什么?” 路子问犹豫片刻,缓慢启口:“他……欠了我钱。” “啊?欠你多少?” 正聊着,小二上了三道菜,鸡肚包饭,红烧鳜鱼,清炒时令。 “半文。” “半……半文?”温霁云瞠目结舌,“欠你半文都能记到现在,还要追讨回来,你也忒穷了,我有点怀疑一会儿你能不能付饭钱。” “放心吧,饭钱应该没问题。”路子问看着外面已然降下的天幕,“不过你有没有想过今晚在哪儿歇息。” “如果一会儿吃了饭还有余钱,你应该不会不管我睡觉的吧?” “……如果还有余钱的话……” “你是个好人。” “倒也不是,我是带着任务来的。” 温霁云停顿一下,又笑了笑:“这么耿直的吗。”他咽下一口饭,“我知道你是京娘叫来跟着我的,得亏你们有所图,要真没所图,我还害怕呢。” 路子问笑了笑,不再言语。 温霁云如旋风般三下五除二将桌上的菜一扫而尽,路子问只是意思意思吃了一点。 “小二,买单。” 账房拨着笑算盘就过来了,看了一下桌面,在算盘上拨动两下:“一共二百三十钱。”他笑着看向温霁云。 温霁云笑着看向路子问。 “是这样的,银子我们没有” “你想吃霸王餐!”路子问还没说完,账房一声吆喝,一把油亮亮的菜刀从后厨飞出,砍在桌面上,刀身上雕着红色的纹路,温霁云看着那纹路定了片刻。 周围人纷纷把视线投向这边。 “等,一下!”反应过来的温霁云挪动到路子问旁边,咬牙小声道,“怎么回事啊大哥。” “是这样的,我没有银子,但我先前从山上下来,顺走了一片姻鸟的玉策。” 温霁云瞪着眼睛:“哪儿呢?” 路子问从怀里掏出来,温霁云张大嘴巴:“你这也太损了吧。”而后一把抓过玉片递给账房,一本正经道,“先生,这玉片乃我家传之宝,遇到先生也是缘分,而且它的价值绝对不止这顿饭钱,您可以找个懂行的人来看看。” “谁要吃霸王餐?”一个十来岁,身着粗布衣,袖子挽到手肘的小姑娘从后厨一身匪气地走出来。 作者莫得话说,写小说太难了,我要去当牛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傀儡师 第3章 刀灵函 除了温霁云和路子问,其它三桌客人也看到菜刀上的纹路。 其中一个南域人欲起身,被同行人按下手臂。 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摇摇头,另一个腮帮鼓动,但迈出的腿脚却收了回去。 另一桌穿着普通的二人则紧盯着从后厨走出来的女孩,女孩手里拿着另一把菜刀,这把菜刀上则是黑色纹路。 女孩眼睛左右瞟了瞟,不甚在意的往温霁云这桌走,账房把那玉片递给她:“说是上好的玉,稳赚不亏。”他俯身小声说。 女孩接过玉片,拿到墙上蜡烛一侧照了照,着色均匀,手感滑润,隐有一丝暖意:“玉我收了,你俩走吧。” “老板大气,不过有一事儿还得麻烦老板,”温霁云看了看其它桌的人后缓缓起身,“这玉片我们只是暂时抵在这,待我们有钱了再回来赎走。” 女孩笑了笑:“哪有这种好事,抵了就是我的,我怎么处理是我的事。” “既如此,那不如这样……”温霁云一个闪身从女孩手里夺过玉片,“我先拿玉片去当铺换钱,再拿钱来付账。” 温霁云朝女孩使了使眼色,接着女孩从桌上拔出刀:“那我得盯着你,万一你跑了怎么办?” “应该的,应该的。” 路子问一头雾水的看着温霁云,温霁云拉着他就往外面走,女孩跟在他们后面。 忽然,一道残影从屋内快速闪到门口。 “你们当我眼瞎吗?那眼睛都抽抽老半天了。” 女孩猛地一下将温霁云和路子问推到两边,顺手把玉片丢给温霁云:“这儿没你们的事,赶紧走。”接着走到两人前面,双手持两把菜刀,警惕的盯着南域人。 “她说的对,你们最好先走,我们也不想误伤无辜。”另一个南域人站到三人身后。 温霁云靠近路子问:“我现在的内息,缩缩棺材还行,要打架还是有点难为我了。” “我还能打。”路子问说。 “你可拉倒吧,”温霁云看着女孩手里的菜刀欲言又止,“我在山上的时候就听说过傀儡师,都是拿命造傀,傀儡死掉,对你的伤害也极大。还是静观其变,探探两人虚实再说。” “有道理。”路子问跟着温霁云走到街对面相对安全的地方站着,“对了,你的身子要调多久才好?” 温霁云闭眼运气,周身筋脉周全,纳息已融会贯通,甚至比筋脉尽断之前还要好。 他握了握拳头,看着对面的女孩和两个南域人:“应该快了。” 话音刚落,两个南域人瞬间增加到四个一模一样的人,共八个,刚好绕女孩一圈。 “哇,八个大人打一个小孩,真不要脸啊。”温霁云小声蛐蛐。 但下一秒,只见女孩凌空一踏,挥着菜刀朝正前方砍去,南域人接下她的一刀,两边快速厮打起来,女孩扔出一把菜刀,那刀和身后的四个南域人对战一会儿后在空中化为一把横刀,女孩丢出手上那把菜刀,在空中和横刀合为一体,她快速接过横刀,向四周扫出一道蛮横霸道的刀气,六个南域人被扫得身影不稳,只有女孩左侧两个身形完整,女孩两手分开,那横刀也顺势分开化成两把古苗刀,女孩手持苗刀,朝两个南域人欲闪躲的方向挥砍,其中一个手臂被砍破。 女孩后撤一步的同时投掷出苗刀,苗刀在空中化成两把弯月回旋刀,南域人右闪一躲,却被另一把弯刀割破肩膀。 刹那间鲜血淋漓。 “是刀灵函。” “什么函?”温霁云问。 “你在山上没听过吗?” 温霁云‘啧’了一声:“千机阁又不在山上,我哪里能什么都知道。快说快说。” “是人体刀灵容器,能够把刀器运用到极致,如果能再遇到一把好刀器,就能像你看到的这样,化一为万,合而为一,刀即是人,人即是刀。” 温霁云竖起大拇指:“厉害啊。” “但是这样的容器是很耗费寿命的,所以基本上遇不到成年后的刀灵函。” “那要是放弃做这个呢。” “只要被天命选择了,就没法放弃。” 温霁云默默收回手:“哎。” 对面的两个南域人又变幻了更多人出来,女孩手中的刀化成更多指尖刀,她踏着指尖刀快速到空中,然后所有的刀快速合并为一把霸王刀,女孩凌空一踩,一脚将霸王刀踩到地上,猛地迸发出一股强悍的刀气,将十米内的所有东西全部震倒,只有带有内息的人才能稍微稳住身形。 温霁云看了看食肆里面的两桌人,全都稳稳在远处,只有衣带有些许飘扬。 南域人被震得倒在地上,其中一个缓慢地扶起另一个。 “司南斩!”南域人咳出一口血,“你这个小偷!我们来拿回自己的东西有什么问题!” “打不过,开始用嘴巴输出了。”温霁云侧头跟路子问小声蛐蛐。 霸王刀化成两把菜刀回到司南斩的手上:“南域国太子杀害了我最好的朋友,我不过是拿了你们一个小小的东西,没杀了你们那狗屁太子已经是仁义,现在还来骂我是小偷。” “小,小小的东西,那是太子印信,印信啊!”手臂流血的南域人泫然欲泣,眼神四处巡睃,终于锁定温霁云,快步走过来,“小兄弟,你评评理啊,她拿了我们太子的印信,我们过来收回,有没有毛病?” “毛病是没有毛病,但你们不是杀了人家好朋友吗,那印信能有命重要?”温霁云朝路子问挪了半步,路子问又朝另一侧挪了半步。 “好朋友?”南域人笑了两声,随后靠近温霁云咬牙切齿道,“谁他爷爷的知道这世上还他爷爷的有人跟蚍蜉做好朋友!我们太子不过是碾死一只蚍蜉罢了,竟然就被她偷走那么重要的印信。” 路子问:“……” “这事儿不好评啊。”温霁云摆摆手。 “阳明先生曾言‘草木瓦石皆有良知’,人若对蝼蚁之死无动于衷,何以养‘万物一体之仁’?” “你!”南域人气的面红耳赤,转头看向温霁云。 后者瘪瘪嘴:“她说的有道理。” “你们!” “‘水火有气而无生,草木有生而无知,禽兽有知而无义,人有气有生有知亦且有义,故最为天下贵也’。人贵于万物,因能建立礼法秩序。若将道德泛化至蝼蚁,则礼法失焦——岂不见《商君书》强调‘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苛求琐碎,反乱世道人心。”原本在食肆内坐着的一位贵族打扮的公子起身,另一人拿起大氅,披在他肩头。 司南斩心下一惊,本来就只会那一句唬人用的,现在可好,还真被人给对上。 她紧皱眉头。 一直没说话的路子问上前走了两步:“‘以道观之,物无贵贱。’蝼蚁与人,皆顺应天道而生。人若妄自尊大,践踏众生,实为背离“道法自然”。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今日轻贱微命,他日必遭自然反噬。” 贵公子笑出了声,他接过侍者递过来的暖炉:“反噬?天覆于上,地偃于下,下气蒸上,上气降下,万物自生其中矣,蝼蚁之死,何谈背离道法自然,贵为人又何必以‘无为’之名自我束缚。” 路子问摸了摸腰间的小棺材:“虽‘物自生而人衣食之’,但‘俱行道德,祸福不均;并施仁义,利害不同’,恻隐之心正是人践行‘人道’的根基,公子慎行。” 贵公子视线和路子问在空中相撞。 忽然一阵劲风将公子的大氅掀得翻飞不停。 “哦豁,你踢到铁板了。”温霁云看着那浑身散发着‘我不是好人’之气的贵公子。 “快别说风凉话了,你内息不稳,一会儿开打你就跑。”路子问冲温霁云说。 “我是那种人吗?”温霁云小声道,脚下却已往一旁挪开两个身位。 路子问看了看和温霁云之间的空档,无奈的摇摇头。 忽然四周的空气开始异样流动,屋内剩下那一桌人也纷纷起身分站在贵公子身后。 原来这两桌是一起的。 温霁云两只手互揣进袖子里。 “怎么感觉更冷了。”他话音刚落,四周便凭空聚集出菱形的冰椎。 “你又是谁?”司南斩往路子问的方向挪了些位子,背向一处空地,面朝那贵公子。 “我是来帮你的。”贵公子说。 司南斩示意他看四周的冰锥:“这是你所谓的帮我?” “这只是万全之策。”他笑了笑,抱着暖炉往司南斩身前走了几步,“大家都知道刀灵函活不过十八岁,我说的帮你,是帮你活过十八岁,甚至是到八十岁,或者你想活多久就活多久。” “你刚刚说这些是万全之策,那你肯定知道你说出来的事情我不会答应,不如直接开打吧。” 公子嘴角一僵。 司南斩两手转着刀花,猛地释放内息,内息缠绕在两把菜刀上,随后菜刀转着飞了出去,和刹那刺下的冰锥撞了个结实,空中又凭空化出一柄冰剑砍向司南斩刚化形完的横刀,撞得乒乓直响。 司南斩后撤两步,横刀又化为两柄短刀卸去剑力,后又快速化为弯刀,猛力一绞,冰剑顺势断裂。 没想到公子只勾了勾嘴角,而后四周凭空出现四把冰剑。 “虽然他的攻击比不上司南斩,但再厉害的人,也抵不过这样无休止的战斗,实在是不忍心光看着。”路子问将棺材开了点缝隙,唤出傀儡来,四只傀儡快速加入战斗。 “哦~是婆罗山上的人。”公子歪头看了看路子问,他伸手轻挥,身后的几人全部出动,路子问又唤出四只傀儡。 南域人眼见形式不对,趁乱逃跑。 “还是速战速决吧,时间越长对我们越不利。”温霁云走到路子问身旁说。 随后脚踏卦阵,并指捏决:“兑泽。” 贵公子脚下忽然出现一片沼泽,意识到是谁在作乱,他在温霁云周围聚集起无数巴掌大的冰锥,温霁云一个追影步撤到右侧紧接着又一个追影步撤到左边,一边撤步一边捏决:“离火。” 司南斩和路子问周围歘地燃起烈火,将冰锥和冰剑快速融化。 贵公子带来的人也被这阵阵烈火击退。 他抬眉看了一眼温霁云,融化之后的水在空中流动着,越来越多,逐渐形成一个圆环形的水障,将三人围在中间,三人背靠背。 “这是什么鬼东西?”司南斩问。 下一秒水障上出现很多来回游走的身影,并且伴随着细密低沉的嗡嗡声,像无数野蜂在耳边疯狂扇动翅膀。 被困在水障中的温霁云和司南斩二人在嗡声的干扰下,神识飘忽,双目不清明。 司南斩一个没注意,手上脱力,弯刀掉下,但几乎同时,两把弯刀变成一把横刀,被她用另一只手接住:“这声音有问题。” 作为傀儡的路子问虽然不会受到影响,但同样在水障中的本体仍然受到影响,并且将这影响的部分传到了傀儡路子问身上,他只能堪堪忍受。而被他操控的其它傀儡也一样会受到牵连,导致行动不稳。 正想着,从四面水障中冲出数人,人人持刀冲三人而来。 同时温霁云并指唤出赤阴符,低声捏决:“五行遁甲。”他脚下一踏,八卦阵出,三人瞬间化为一圈黑影在阵中旋转,从水障中冲出的人找不到目标,纷纷瞠目。 正在发愣的瞬间,一圈黑影忽然消失不见。 随着一声‘太极生两仪’,三人分别从三个方向的水障中钻出,将众人来了个瓮中捉鳖。 可惜温霁云和司南斩还没接触到几人,便忽然落在地上,面红耳赤,额角青筋暴起。 只有路子问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他操控傀儡的间隙回头看向两人。 “别死了,我棺材装不下两个人。” “放……心。”温霁云躺在地上,“四象归元。”引四象聚风雷水土之力,瞬间困住水障之外的贵公子,天雷顺势而下,紧接着温霁云同司南斩耳语几句后,唤出一张赤阴符贴在她背上,念咒,“万物刍狗”。 下一秒,司南斩周身金光乍起。 温霁云喉头腥甜,一丝鲜血从嘴角溢出,他用手背擦掉。 在温霁云的换位赤阴符和天道之力的辅助下,司南斩无视所有伤害,直奔贵公子而去。 被归元雷阵困住的贵公子分身乏术,转身的瞬间被司南斩的横刀刺中肩膀。 司南斩念头一动,那横刀化为一柄弯钩刀,从那贵公子的肩后弯着刺回身体里。 贵公子吐出一口鲜血,鲜血化为一柄血刃,正准备刺进司南斩的身体里,却被‘万物刍狗’咒消解。 他浅浅笑了笑,带来的人纷纷朝这边奔来。 司南斩身上的金光消散,温霁云手脱力耷拉在地上。 路子问正欲上前揽住他,只见他心口玉片飞出,紧接着,更多玉片从空中飞来将他团团围住。 待所有玉片都到齐后,玉片圈围中出现了姻鸟的身影。 温霁云看了她一眼:“我怎么疯了,死前走马灯竟然看到的是你。” “你是疯了,不过半日竟然又把自己搞成这样,还偷我的玉策。” “怎么能说‘偷’呢,只是暂借,暂借,”他咳了两声,“你看这不就又还你了。” 那头贵公子带来的几人围着司南斩,而司南斩的弯刀还穿着贵公子,她搅动了两下刀:“我只是没同意你帮我打破那个什么乱七八糟的破命格,应该还不至于对我下死手吧。说,你来找我到底有啥目的?” 贵公子叹了口气,优雅的从怀里掏出一张手绢,擦掉嘴上的鲜血:“不能为我所用的杀器只有死掉才不会成为我的敌人。”他并指在伤口处沾了一点血挥在空中,司南斩视线被血液吸引移开一瞬,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再看向贵公子,眼前已经没了任何人。 那滴血一化二,二化四,四化八,速度极快的在空中分裂。 “有毒。”司南斩喊了一声。 姻鸟将玉策的保护范围扩大,确保所有人都在其中。 “放心,他们只是牵制我们,防止我们追去。” 果然如路子问所说,很快那些有毒的血雾便逐渐散去。 街上躲起来的人此刻才小心翼翼的探出脑袋,查看这边的情况。 司南斩愧疚的走到温霁云跟前俯身扶起他:“这事是因我而起,让你们无端受到伤害,我实在是,无以为报。” 温霁云微微抬手:“能,能报。” 第4章 龙脉失 “一周前,我接到秘密任务,说皇围猎人监守自盗,夺龙脉御气后消失无踪。” 话音刚落,房间内看过真正通缉令的其他三人纷纷看向温霁云,半躺在床上的他睁大眼睛:“干嘛啊,是真的!” 姻鸟抬手:“继续。” 温霁云轻‘啧’一声:“怎么着也是生死患难过了,竟然毫无信任,”他瘪瘪嘴继续,“我当时接到的命令是‘密令擒捕,敢有拒捍,立斩以徇。’其实当时我也迟疑过,我是发丘使,不是武德使,捉拿罪犯这事儿退一万步讲也轮不上我。但我紧接着收到第二条密令,‘阴图其事,凡涉武德司耳目者,虽亲信僚属亦不得令窥端倪’。” 屋里几人面面相觑。 温霁云收到密令的当晚便带着一小队精锐秘密出发去西北的无相墟螭吻脊,那里由世代皇围猎人守护,里面有护国龙脉,龙脉安在,国便安在,龙脉若失,国将不国。 此事重要程度可见一斑。 在术法加持下,一行人不过三个时辰便到了无相墟。 安全起见,温霁云率先潜入,小队紧随其后。 他一边走一边用天子给的寻龙盘探测龙脉,但直到螭吻脊,寻龙盘都没有任何反应。 “螭吻脊在无相墟的最上层,从螭吻脊进去,下一层是须弥海,最下面才是龙脉腹地。我进入须弥海的时候就察觉到不对劲,然后就给后面的人发了信号,让他们等我指示再进。刚发完信号,须弥海忽然升起浓郁的紫雾,我戴上提前准备的护面,并迅速暂闭嗅觉。将探查阵法范围扩大,可以窥见范围内任何活物,但是并没有。那时候我怀里的寻龙盘有异动,我拿出来后,寻龙盘就炸了,一束金光进入我体内。我还没反应过来,就不知道从哪里涌来千军万马,我只能用阵法和他们缠斗,同时给外面的人发消息,没多久他们就进来了,进来之后,根本不等我给指示,直接用金刚索把我捆起来,后来我就没意识了,再醒来就已经在婆罗山那张能硌死人的石床上。” 温霁云半垂眼睑,脑海中是那封信化为一只纸鹏鸟驮他离开的画面。 听完后,众人沉默一阵。 司南斩说:“哦,所以你说的‘能报’指的是?” “我要再回无相墟一趟,但我需要厉害的打手,你就挺厉害的,陪我去一趟无相墟,怎么样?” “你现在是被悬赏捉拿的对象,就这么把老底透露出来,不怕我拿你去换钱?” “她和他不会让你这么做。”温霁云看了一眼姻鸟和路子问,又补充,“哦对了,他们也会一起去无相墟。” “我没说。” “我什么时候说要去了?” 姻鸟和路子问同时开口。 “啊我的筋,啊我的脉,啊我的心肝脾肺肾。” “……” “……” 姻鸟翻了个白眼,司南斩看向她,面无表情的问:“他一直这么贱吗?” “不熟。” 司南斩大马金刀的坐在条椅上,她轻轻抚摸着放在腿上的横刀刀面浮纹,浮纹好像有所感应,亮了一瞬:“可你这件事情听起来就很不好办。”她拿起刀指向窗外的黑幕,顺着刀脊看出去,终点处正好是一颗极小的闪烁着的星星。 “我懂,这事儿得加钱。” 司南斩收回刀:“我不缺钱。” “那你要什么?” “先欠着,以后不管我要什么,你都要答应。” “那我可得先说好,杀伐悖德越货乱常之一类的事,不做。” “放心。” “好,成交。” 道家箓门——清净观。 元宝把蒲团拎到寮房后窗不远处,盘腿坐在上面,喃喃道:“师父啊师父啊,你要是被绑架了,就眨眨眼吧。”他歪头睁开一只眼睛,“哦,搞错了,你眨眼我也看不到。”闭上眼睛后又继续念叨,“师父啊师父啊,你要是被绑架了,就” 咚的一声脆响。 元宝的额头瞬间红了一片。 他捂着额头,表情狰狞,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很快元陆过来将他领走。 两人回到十方寮。 “大常侍的人过来干什么?”元宝压低声音问。 “放心说吧,我在周围设了屏障。”元陆洗了暖帕捂着元宝的额头,“怎么说元息也是从清净观出去的人,现在出了这么严重的事,那位肯定要过来试探清净观的态度。” “那这也太着急了,大半夜的过来。”额头传来一阵闷痛,他‘嘶’了一声,“师父下手也太重了吧。” “大常侍怎么说也是宫里的,你偷听的也太明目张胆了些,敲你额头都算轻的。” “反正我就是不喜欢他们。”元宝泄了气,瘫坐在椅子上,“也不知道二师兄现在在哪儿。” “只要命星还在,元息就不会有大事。” 没一会儿,两人听到寮房的人出来,玄素真人送走黄有德。 元宝率先跑过去,元陆紧随其后。 暮色席卷下的青玉石阶,那顶猩红软轿已转过第九道盘山弯,但软帘上金线绣的蟒纹仍在玄素真人的眼里灼烧。 山风忽紧,真人左手指紧紧捏住拂尘柄。 站在一旁的元陆侧头看向真人的右手,掌心那片槐叶缓慢燃烧出卦象。 “师父,那个公公说什么了?”元宝踮了踮脚。 “他问了为师一个问题。” 元陆上前一步:“什么问题?” “清净观是皇室的清净观还是温家的清净观。” 元陆顿皱眉头。 元宝看向真人:“那……师父你怎么回答的?” 玄素真人将槐叶丢往空中,槐叶立刻燃烧殆尽:“为师说‘管你屁事’。” 元陆瞪大双眼,元宝的下巴都快掉在地上。 玄素真人转过身看向他们哈哈大笑。 次日一早,温霁云一行人便直接通过法阵去到无相墟。 无相墟虽然在东州极西北之境,但因为地底有龙脉御气如无形烟网自岩隙蒸腾而上,所以千载古木非但不凋,反而在雪虐风饕中催出诡谲生机——碧涛翻涌成障,将这西北无相墟托举成浮于严冬之上的翡翠之境。 司南斩站在无相墟边缘,感受着冷热分明的温度。 路子问和姻鸟则观察着四周。 “我说……就没有人稍微扶一下我这个拖着残破躯体还得开阵门的可怜儿吗?” 温霁云盘腿坐在冰冷的土地上,司南斩赶紧过去一把拉起他,路子问慢了一步,无奈的抬着另一边胳膊。 姻鸟让开两步,看向温霁云,“路子问的棺材有颐神调摄的作用,你昨晚在里面躺一宿,受的那点伤早就好了。” “咳咳。”温霁云拂开司南斩的手,拍了拍衣服,又整理了鱼纹鞶囊,“个人体质不同嘛,我气血亏,难养。” “那你得多喝胶艾汤。” 路子问‘噗嗤’一笑。 温霁云和司南斩两头雾水的看向他,温霁云问:“那是什么?” “女子产后崩漏要方。” “你!” “你们听!”路子问猛地敛起笑容。 司南斩走到众人前面,作戒备状:“山在动。” 山脊线在晨色中缓慢起伏,岩层摩擦发出类似肺部舒张的黏腻声响,每一次舒张都喷出裹着硫磺味的白烟。 温霁云看着脚下颤动的砂砾以及翻动的鹅卵石。 “你上次来也是这样吗?”姻鸟问温霁云。 路子问从怀中摸出一张黄表纸,夹在指间默念几句后,从黄表纸中唰唰飞出许多纸鸟,纸鸟快速往上空飞去。 “不用看了,是龙脉腹地异动导致的。”温霁云说,路子问闻言唤回一些纸鸟。 “龙脉不是都被你夺走了吗?”司南斩侧头。 温霁云瘪瘪嘴,将刚从地上捡起来的小石子弹向司南斩,后者抬刀一挡,只听温霁云叹了口气:“小孩子不要听什么都信。”他走进无相墟。 无相墟有三层,最上层是螭吻脊,四人沿着脊尾,走进一条仅供两人并肩的裂谷。 “这是什么?” 姻鸟看着谷壁上铺满两堵石壁的符文,温霁云伸手浮空轻抚两下,眸色如渊底凝墨,睫毛下好似压着一重未落的夜色,偏生眼波流转时又带着利刃破冰的凛冽:“这是锁灵箓。” 路子问猛地抬头:“是他的锁灵箓?” 温霁云点点头。 “你们说的是谁?”司南斩问。 “我,”路子问抬眼看向温霁云,“他的师父。” “诶,我要解释一下,他可没认我这个徒弟。”温霁云看着符文,“赤阴符也不是他传授给我的,是他抵给我的债。”他又轻‘嘶’一声,“他怎么到处欠债……” “你们说的是十五洞的?”姻鸟一边往前走一边说。 “嗯。”路子问摸了摸自己腰间的小棺材。 “他的符文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锁灵箓的十二星君本命真言,有惩罚压制阴灵的作用。” “这不是龙脉吗,怎么还有阴灵?”司南斩将横刀化为两把短刀,用其中一把挑起石壁底的一块檀木符,“这里断了一块。” 忽然浓稠的阴气自地底涌上,石壁上的符文均闪现红光,隐约有怒吼和嘶鸣声从石壁中传出来。 温霁云脚下一踏,以他为中心,地面瞬间浮出六十四道燃烧的卦爻,震雷卦反冲地底涌出的阴气:“先离开这里。” 姻鸟和司南斩一前一后离开,路子问看了看温霁云,神色复杂,但还是紧随其后,温霁云则走在最后,他捡起那枚檀木浮用拇指蹭了蹭,然后放进鞶囊中。 离开裂谷后,四人直接到了螭吻脊中,但原本应该摆满尸体的地方,现下一具尸体都没有,只有空气中还残留着浓郁的腥臭味,以及地上的腥红血迹。 司南斩看着周围,想了想,随后转身将刀指向温霁云:“你有事瞒着我们。”路子问和姻鸟下意识靠近温霁云。 温霁云看着刀尖,微微后仰,顿了顿:“对。” 路子问看向他,他继续说:“十七名皇围猎人确实都是我杀的。” “那龙脉也是你夺走的?”司南斩平静的问。 “这里从来就没有龙脉。”温霁云勾了勾嘴角,“这下面压着的是无数阴灵。” “什么?”司南斩看了看姻鸟,就在此刻,螭吻脊震动,四周升腾起浓郁的紫雾。 “暂闭嗅觉。”温霁云喊着,待大家都闭上后,他用传音符说,“上次我也只到了这一层,下面都没去过,想来肯定是很危险,你们要想走的,现在还来得及。” “啰嗦 。”姻鸟运起玉策,将四周隔离出一个没有雾气的空间,四人被护在中间。 “来都来了,下去看看。”司南斩走到姻鸟身旁。 温霁云看向路子问,路子问一脸无奈:“我还没图到我所图的。” “既然如此,那就走吧。”他凌空一踏,并指驱出赤阴符,符面绣出残缺月相,“太阴。”他轻念,指间赤阴符迅速朝四周飞去,很快就将整个裂谷通道封住,“太阴阵可以拦住阴灵,避免阴灵蹿到人世造成危害。” 话音刚落,便从司南斩前方的通道钻出许多缠绕成一团的银丝,不断扭曲变形,还发出刺耳的尖啸,司南斩两只并拢唤醒刀器上的灵纹,然后狠狠往前一劈砍,却砍了个空。 “这些只是阴气,不是阴灵,砍不完,我们避开就好,直接往下层去,找到源头才行。” 通道比起方才的裂谷已经要宽敞很多,但阴暗的环境还是让众人不适。姻鸟的玉策只能抵挡术法伤害,为了避免近身攻击的突临,路子问唤出四只傀儡,护在四周。 “你说那些皇围猎人被你杀了,那尸体呢?”姻鸟问。 “我也不知道,但我有不好的预感,希望不是我想的那样。” 四周空气愈发阴冷,紫气中传来丝丝刺耳的鸣叫,吵得人耳朵疼,忽然石壁里面出现低吼声,紧接着是撞击声,再然后一个个人形从石壁上猛地凸出,直奔四人而来。 司南斩放出弯刀对抗从石壁中凸出来的人形怪物,那些怪物被石壁外层包裹着,虽然凸出来,但身后却还是和石壁牵连着,像怎么也扯不断的黑灰色粘糕。 弯刀砍在上面,怪物包裹着刀刃,拔出刀后,怪物表面又恢复原状。 “这是鬼东西?”司南斩看着眼前奋力鼓动的石壁,凸出来五六个人形,一个面颊凹陷,头上好似还捆着一条粗布条。旁边那个人形却要矮上一些,像个女人,表情也没那么狰狞,只是只有一只眼睛,有些怪异。 路子问操控傀儡抵挡住身后那群一副书生模样的石壁怪物:“是炼化的阴灵,别碰到了,这些会吞食接触到的任何东西。” 姻鸟驱使玉策化为武器,对抗前方将通道都逐渐堵住的阴灵。 温霁云一声‘离火’,却也只是将通道照亮一些,无法驱散这些阴灵。 “不能这样下去,我们会被埋住,必须破开一条通道。”温霁云看向陷入战斗的三人,这完全是在消耗他们的精力,那些被短暂击退的怪物一波又一波,根本没法消灭。这样下去只会筋疲力竭,然后被蚕食,他并指捏决“四象归元”,“到阵法中心来。”路子问收了傀儡,四人逐步聚集,归元阵可攻可守,现下将在四人周围形成防御结界,结界外引雷克制阴灵。 一行人快速往下层奔去。 在前行的过程中,温霁云的阵法被阴灵之力撕裂的厉害,他咬紧牙关,可通道却仍然不见出口。 “怎么这么长的路啊。”司南斩看了看温霁云,随后唤醒刀器上的灵纹,再一边跑一边将刀器化成上百把柳叶刀,所有柳叶刀快速升空旋转,慢慢的,被柳叶刀覆盖的区域,从石壁中出来的怪物全部被急速斩断。 “厉害啊。”温霁云正好撑不住,赶紧收回阵法。 “先别高兴的太早,这个极耗费内息,我也撑不了太久。”司南斩皱着眉头,“不是,这什么鬼通道啊,鬼打墙吗,怎么完全看不到尽头。” 话音刚落,路子问和温霁云同时刹住脚步,对视一眼。 “我怎么没想到呢。”温霁云说,“出口不在那边,你们帮我护一下,我要找真正的出口。” 司南斩继续维持柳叶刀墙,姻鸟和路子问则护在温霁云身侧。 温霁云脚踏卦阵,闭眼,并指念咒,指间凭空出现一枚赤阴符,温霁云侧头一听,四周灵气乱窜,不多时,赤阴符从上至下开始燃烧,四周啸叫声更严重。 狂风四起,吹得人衣服翻飞。 石壁中的怪物挣扎得更是厉害,给四人留下的空间不过柳叶刀墙范围。 刀墙外全是狰狞且扭曲的面容。 这些怪物低吼着,像绝望的困兽般,可被困的分明是温霁云四人。 赤阴符燃烧殆尽,最后一点火光猛地钻进地底。 温霁云闭上双眼:“找到了,在中针乾位。攻击阿斩往左三个身位的石壁!”话毕,所有人朝着那个地方施术。 ‘嘭’的一声。 石壁并没有损坏。 温霁云和路子问猛地侧头看向司南斩,柳叶刀墙被硬生生撞开,姻鸟撤回部分用来抵挡雾气的玉策,将其补在柳叶刀墙的缺口上:“这里的阴灵太强了。” 路子问掏出黄表纸,食指在指间一咬,随后将指尖血抹在黄表纸上,再念咒,黄表纸上不断跃出血色纸鸟,纸鸟拼命的钻进乾位,但效果并不好。 “这是干什么?”姻鸟意识到不对,她想阻止路子问,被温霁云抢先一步站在路子问身前。 “还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 路子问面色逐渐发白:“我”。 他猛地从原地消失,温霁云狠捞一下,却只捞到空气。 “路子问!” “路子问!”温霁云回头看向被血色纸鸟贴满的石壁,那些纸鸟却一只只脱落,掉在地上,燃烧殆尽。 连烟雾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