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主,您又对王爷爱搭不理》 第1章 第 1 章 大凉,元景五年,春。 红烛烧得更旺,烛泪已经堆叠成山,悬垂在烛台边缘,将落未落。满屋子的红——红帐、红被、红缎子,在烛光下漾出层层叠叠的暖意。 简芳菲手中还举着团扇,凤冠沉沉地压在她的头顶,珠玉如同垂帘般遮蔽视线,仅留下面前一片窄窄的天地,扇面上绣着的两只并蒂莲,红得刺眼。 皇亲国戚的花烛之喜,自是声势浩荡的,起先,外面喧闹声如潮水般涌来,灌满她的耳朵。鼓乐声、哄笑声、杯盏叮当碰撞声…… 唯独这满是红光的房间是寂静的。 最后连这门外的喧闹声也渐渐退去了,退得干干净净,只余下一种令人心悸的虚空,无边无际地漫上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内的喜烛只燃剩下了短短一节,摇曳着在纸窗上投下一个倩影。 屋内的简芳菲疲惫得放下了团扇,手自然地垂落在榻上,身心俱疲地对一直蹲在脚边的玉珠道:“咱们睡吧。” 玉珠摇摇晃晃的靠在床脚,昏昏欲睡,听到后猛然惊醒的站了起来,急忙问:“小姐,咱们不等王爷了吗?” 简芳菲内心毫无波澜地扯下了盖头和几支珠钗,有些疲惫了:“不等了,他不会来了” 我原本也不想见他,简芳菲想。 在大凉,谢璟的冷是出了名的。都说他骨子里沁着寒冰,是座捂不热的冰山,待人接物,那冰霜般的漠然足以冻煞人心。 王孙贵胄们私下都摇头,不愿让自家娇养的女儿踏入那冰冷的王府受罪。 偏生,他又生了副颠倒众生的好皮囊,身份更是贵不可言。这份极致的冷与顶级的权势容貌交织,竟成了一种致命的蛊惑,引得无数贵女飞蛾扑火。 可当这“泼天富贵”骤然砸到简芳菲头上时,她心底泛起的,却只有一片冰凉的死寂。 无他—— 这桩姻缘,是强扭的瓜。 她本是礼部尚书简聿之女,转眼间,父亲被扣上“勾结外蕃”的莫须有罪名入狱,府邸被抄,母亲更是在混乱中被黑衣人掳走,生死未卜。 简芳菲心知肚明,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正是金銮殿上的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谢琰! 父亲不过是与景和王有了几面之缘,又直言劝谏触怒了龙颜,便成了皇帝产出异己,震慑群臣,用来对付谢璟的棋子! “简姑娘,哦不,该称你为景和王妃了。” 皇帝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在空旷寂静的偏殿内回荡。殿内只燃着几支幽暗的烛火,将那身影拉得巨大而扭曲,投在冰冷地面上,如同择人而噬的猛兽。 简芳菲一身尚未换下的素白麻衣,与这即将被强加的“王妃”身份格格不入。她垂着头,跪在冰冷的玉石地面上,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压制着翻涌的恨意和恐惧。 “简聿罪有应得,但朕念你简家世代清名,更怜你母女情深,给你一个戴罪立功,也是救你母亲的机会。” 简芳菲浑身打起颤来,一股恶寒攀上心头,“景和王,朕的好皇弟,狼子野心,图谋不轨已久。朕要你,嫁入景和王府,成为他的枕边人。”谢琰已经踱步到她面前。 简芳菲猛地抬头,眼中是无法掩饰的震惊和屈辱。 嫁入王府?成为谢璟的王妃?父亲尸骨未寒,母亲生死未卜,她却要披上嫁衣,嫁给一个可能是父亲之死帮凶的男人? 简芳菲的眉头紧皱着,眼中早已泛起泪花,身上的每一个神经仿佛都在抵抗这个结果。 “怎么?不愿意?” 谢琰的声音骤然转冷,带着森然寒意。 “你应该想想你母亲,她在宫中虽与太后为伴,但这宫中无趣……难掩寂寞,你不想接她回家吗?” 谢琰俯下身,冰冷的目光如毒蛇般锁住她苍白的脸:“朕只是要你监视谢璟的一举一动,探听他的秘密,结交何人,谋划何事,他与朝中武将、封疆大吏的往来,还有……他手中那支北境边军的动向!” 谢琰的手指有力的掐住了她的下巴,指尖冰凉,简芳菲觉得恶心至极! 她的胸口起伏着抗拒谢琰的触碰,皇帝的声音却更沉了一分:“这些对你来说都是小事,但你记住了,朕要的是确凿的证据,能让他万劫不复的证据!” “若是你办得好,事成之后,朕许你母女团聚,还你简家清名。若你办砸了,或是生了二心……”他轻笑一声,“你母亲会比你想象中死得更痛苦百倍,而你,朕也会让你尝尝什么叫真正的生不如死。” 一个精致的锦盒被丢在她面前。里面是一只通体碧绿、水头极好的玉镯。 “戴上它。这是朕赐予未来王妃的恩典。” 大殿昏暗一片,谢琰站在她身前,冕旒遮去了他面上的大半神色,简芳菲只能听到他那令人作呕的声音在自己耳畔回荡:“这玉镯的料子极好,乃是西北的供品,全天下难得一见,是个宝贝。但更可贵的是……” 谢琰冷笑一声,一双明黄的靴子踏入简芳菲的眼帘下,听他轻声道:“这里面嵌着‘同心蛊’的子蛊。蛊虫按月发作,噬心之痛,会让你后悔来到这世上。至于解药……那要看你的表现够不够好了。” 简芳菲的手抖得几乎要握不住那玉镯,冰冷的触感如同是一把冰冷匕首的刀刃,瞬间刺透皮肉。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浓重的铁锈味在口中蔓延开,弥漫整个喉咙。 父亲卧倒血泊,死不瞑目的惨状,母亲那撕心裂肺,最终湮灭在寒夜里的呜咽。就像是红烙,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上,每一心跳都伴随着刺痛。 无可奈何她顺从地将玉镯套上手腕,没有选择,从来都没有。 泪水冲刷过她苍白的脸颊,砸落在玉镯上瞬间破碎四溅。她从窒息的胸膛里,挤出几个字:“臣女……遵旨。” 这场由皇帝亲手强按下的联姻,其开端便昭示这主人的态度。 无声的漠视与冰冷的抗拒,省去的拜堂之礼,谢璟对金銮殿上所谓“恩典”最直白的轻蔑。 陌生的雕梁画栋,冰冷的空气,无处不在的窥伺感,让她胸口发闷。 窗外沉沉的夜色和王府内的屋宇飞檐也如同是牢笼般。简芳菲坐在床沿边,手腕上的那一只玉镯在月光下泛着光。 指尖抚过那冰冷的玉镯,如跗骨之蛆般的寒意,瞬间缠上她的心脏。 母亲,你在哪里?可还安好? 父亲,女儿不孝,竟要以仇敌之妻的身份苟活…… 前路茫茫,步步杀机。可她必须活下去,为了母亲,也为了那渺茫的复仇希望。 可这第一步便难如登天,她要在这龙潭虎穴站稳脚跟,取得那个男人哪怕一丝一毫的信任,或者……至少消除他最大的戒心。 她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 日子在压抑中缓缓流淌。简芳菲谨记着“安分守己”的伪装。 没有试图立刻去接触谢璟,而是像一株安静的植物,默默观察着王府的一切。通过洒扫丫鬟的闲谈;偶尔路过听到的只言片语,慢慢的拼凑出了一个景和王府。 但平静还是在入府三日后被打破,夜里,一个小公公来到她房里禀报:“王妃,王爷请您至书房一趟。” 简芳菲的心猛地一抽。该来的,终究来了。谢璟的书房比她想象中更显肃穆大气。 巨大的紫檀木书案,顶天立地的书架上塞满了古籍和卷宗,墙上还挂着大幅的军事舆图,空气里弥漫着墨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冷冽气息,那是属于谢璟的,带着战场硝烟和上位者威严的味道。 谢璟坐在书案后,一身玄色常服。金簪束发,剑眉凤目,颜如冠玉。他抬眸看向走进来的简芳菲,目光平静,却像无形的探针,瞬间锁定了她。 “见了本王为何不跪?”他的声线平稳,听不出什么喜怒。 “妾身给王爷请安。”简芳菲这才垂眸行礼,姿态无可挑剔,声音温婉平静,努力控制着心跳。 谢璟的目光却并未因她的请安而移开半分,反而像是一把淬了冰的刀刃,抵在简芳菲的后脖颈上。 任由她保持欠身的姿势,简芳菲的身子有些酸了,但也未曾抬头看他一眼。 空气凝固了一瞬,只有窗外的一阵阵风声和一些鸟叫声,衬的房内的死寂更加的窒息。 良久谢璟放下了手里的毛笔,简芳菲眼前的一双靴子才走动了一下,缓缓踱步上前,他衣衫的下摆无声地扫过光洁的地面,停在离她仅一步之遥的地方。 这个距离太过迫近,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气息,裹挟着无形的压迫感,沉沉地压向简芳菲。她清晰地感受到头顶那道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与轻蔑。 “听闻王妃自幼身体不大好?” 谢璟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异常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倒真是巧。本王曾听闻,简尚书之女,是个骑马射箭的爽利性子,怎一入王府,就成了这般弱不禁风的模样?” 简芳菲心一紧,她确实有意向外传播自己病弱的传言,可这也只是为了瞒自己会武一事。她的指尖在宽大的袖袍下微微蜷缩,不自觉的掐进掌心。 这试探来得如此直接,如此刻薄。 她强迫自己稳住呼吸,垂下的眼睫遮住了眸中翻涌的恨意与警惕,声音却刻意放得更轻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真的不堪重负:“王爷说笑了。闺阁传言,多有夸大。幼时妾身生了一场大病,烙下了病根,” “如今不过是…不过是近来忧思过甚,加之父亲新丧,悲痛难抑,才显得…格外憔悴些。” 既是实情,也是对他微弱的反击。 “忧思?悲痛?” 谢璟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凉薄的唇勾起了一抹极淡的笑意。 他微微俯身,靠近她的耳畔,那森寒的气息几乎拂过她的鬓角,“王妃忧思的,是嫁入这冰冷的王府,还是忧思…该如何完成陛下交付的‘重任’?” 第2章 第 2 章 谢璟的话如同鼓槌击打在她的鼓膜上,简芳菲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她倏然抬起头,第一次真正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翻涌着冰雪寒潭的眼眸。 四目相对,她在他眼中看到了一切的傲慢,以及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残忍兴味。 而他,则在她瞬间褪尽所有伪装、因震惊和恐惧而睁大的眼眸里,捕捉到了那竭力掩饰却依旧泄露的锐利锋芒,那绝不是病弱闺秀该有的眼神。 简芳菲几乎要控制不住从袖中滑出来的匕首,冰冷的金属触感刺激着她的神经。杀了他!这个念头疯狂叫嚣着。 但母亲苍白无助的脸庞瞬间闪过脑海,像一盆冰水浇灭了那燎原的怒火。 她强迫自己重新垂下眼帘,将惊涛骇浪死死压回眼底,声音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喘息:“王爷此言何意?妾身……妾身愚钝,实在不解。妾身只知嫁入王府,便是王爷的人,自当……恪守本分。” 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这是她昧着良心说出来的。 谢璟起身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将她瞬间的失态和强作的镇定都尽收眼底。 “恪守本分…”他玩味地重复着这四个字,眼神紧锁着简芳菲微微颤抖的指尖,“那便好。记住你今日的话。 “本王这里,容不下吃里扒外、心怀鬼胎之人。” 他不再看她,仿佛她已不值得再浪费一丝目光。简芳菲在原地站了半天,随后谢璟才指了指书案旁边,一张小几上堆积如小山般的古籍和卷册。 “本王近日在整理一些旧籍,多是前朝的地理志和地方风物志,年代久远,虫蛀破损甚多。王妃出身书香门第,想必于此道颇有心得?不如替本王分忧,将这些整理誊录一番,将其中关于漕运、盐井的记载单独列出,可好?” 简芳菲撇了一眼,心中油然地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整理古籍?漕运、盐井……这些都是是贪腐高发的领域。 他这是给的第一个下马威?还是试探她的底细?有意观察她是否对朝廷这类信息的敏感度? “妾身才疏学浅,恐有负王爷所托。在家时父亲曾教导过一些,但妾身愚钝,只略识得几个字……”简芳菲故作惶恐,想把着烫手的山芋扔出去。 “无妨,尽力即可。” 谢璟并没给她继续反悔的机会,一口咬下:“本王相信简尚书教女有方。王顺?你去给她磨墨。” 王顺应声。 王顺是以前宫里的老人了,先帝驾崩以后跟着谢璟出宫伺候,成了这景和王府除主子外最有话语权的人。 他走到小几旁,为简芳菲铺开宣纸,磨墨,“王妃,请。” 退无可退。简芳菲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坐在小几旁。刻意放了慢动作,拿起一本残破的《淮扬水经注》。 手指微微颤抖,显得紧张笨拙。 她开始誊写,却将几个字的笔画写得歪歪扭扭,甚至“不小心”滴了一滴墨在纸上,慌乱地用袖子去擦,弄得有些狼狈。 谢璟的目光宛如一条蚯蚓在简芳菲的身上爬来爬去,从未离开,浑身不自在,但她也只能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的文字。 书中的内容虽枯燥艰涩,但关于盐井的记载,字里行间却隐隐透露出一些不同寻常的信息……简芳菲心头微凛,但不敢表露分毫。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流逝。 简芳菲手腕逐渐酸涩,额头也沁出了细汗。就在她誊写到一份关于西北某地盐税征收的残卷时,一行模糊的小字批注吸引了她的注意:“……丙辰年,实收不足三成,转运使司……”后面的字迹被虫蛀掉了,盐税……三成…… 这几个字如同惊雷在她脑中炸响。 父亲生前最后几个月,似乎也曾忧心忡忡地提及过地方盐税亏空之事……谢璟手竟有如此详细的密保……先帝生前当真是重用他。 谢琰对他疑心至此也不无道理。 若是能从谢璟手中拿到一份今朝的皇帝、皇帝也可放心些。 简芳菲深吸了一口气,装作被灰尘呛到,轻轻咳嗽了两声,用袖子掩了掩口鼻,也掩饰了瞬间的失态,眼角甚至挤出来了一些泪花。 谢璟听见动静便说,神情微动便说:“好了,今日就到这里吧。” 话音刚落,王顺就从她手底下抽出了她誊抄的宣纸呈到了谢璟面前。 他的目光扫过简芳菲誊录的纸张。看着那歪歪扭扭的字迹和墨点,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妾身惶恐,未能做好……”简芳菲连忙起身,低声道。 谢璟并未说什么挥了挥手,“你先回去吧。” 王顺便过来送她回房了。 玉珠立刻迎了上来,脸上写满了担忧和询问。 “小姐,您可回来了!”玉珠压低声音,急切地扶着简芳菲坐下,目光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逡巡,“王爷……没为难您吧?在书房那么久,奴婢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简芳菲疲惫地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感受着指尖残留的墨香和冰冷砚台的触感。“他让我整理了一些旧书,地理风物志之类的。没说什么要紧的。” 玉珠而拿起温热的湿帕子,轻轻敷在简芳菲微微发红的手腕上——那是长时间握笔被坚硬砚台边缘压出的痕迹。 “小姐受苦了。”玉珠心疼地低语。 简芳菲心神不宁,带着一丝焦虑,“陛下那边……我们有点进展才好交代。” 她垂眸看着杯中晃动的倒影,那里面映着一张极力维持平静却掩不住眼底惊涛骇浪的脸。必须拿到足以让谢琰忌惮的东西,才能换回母亲的命!哪怕……是铤而走险。 一个念头,冰冷而决绝地成型。 “玉珠,”简芳菲忽然叫她,声线平静的有些异常,甚至带上了一丝空洞,“我需要谢璟……安静地睡上一晚。” 玉珠猛地抬头,眼底闪过一丝错愕,旋即又被决然取代。她明白了简芳菲的意思。作为简府旧人,她对谢璟同样深怀恨意,小姐的仇就是她的仇。 “小姐放心。”玉珠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承诺,“奴婢知道该怎么做。” 简芳菲微微颔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杯壁,“小心行事,若无十足把握,宁可放弃。” “奴婢知道。”玉珠郑重点头,迅速将温帕收起,转身便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渐深的夜色中。她的背影纤细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坚定。 夜色浓稠如墨,王府死寂,唯有巡夜侍卫单调的脚步声在远处回响。 简芳菲一身夜行衣,悄无声息地贴近了谢璟居住的房间。瓦片在她脚下寂然无声,潜行至谢璟寝殿的屋顶,绕到后窗,指尖微动,窗栓就滑开了。 八仙桌上还摆着谢璟吃剩的饭菜,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甜腻气息,还混合着庭院里草木的清冷。 简芳菲心如擂鼓,却异常冷静。她潜入室内,浓重的龙涎香和淡淡的酒气扑面而来。月光透过窗纱,在地上投下惨白的光斑。 宽大的紫檀木拔步床上,谢璟的身影在锦被下轮廓分明,呼吸平稳悠长得近乎刻意,身躯更是纹丝不动。 简芳菲从他身旁悄无声息的钻进了书房。 白日里那残卷上“盐税三成”的字样如同是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心上。煎着她心头上的一块肉。 她屏住呼吸,脚步落在厚厚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简芳菲迅速地开始翻检着书案上的卷宗、信函。动作干净利落,与白日里那个笨拙誊写的病弱王妃判若两人。 户部的常规文书、军报抄件、水利图……没有!没有她想要的!想来也是,那些最核心、最敏感的东西,谢璟绝不会随意放在明处。 她的视线扫过书案后一排排高耸的书架,最终落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有一个与书案一体雕琢的暗格。 雕花繁复,样式古朴,透着一股不寻常的厚重感。直觉告诉她,关键的东西就在里面! 她快步上前,手指在冰凉光滑的紫檀木上快速摸索,寻找着开启的机括。她的指尖很快触碰到一个微小的凸起。 轻轻一按,再向侧面一推——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簧弹响,暗格应声而开。 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几卷文书。最上面的一卷,卷轴是刺目的明黄色。 奏折? 谢璟为什么要将奏折藏在这? 简芳菲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将那卷明黄抽了出来。借着窗外透入的惨淡月光,她颤抖着,带着一丝不祥的预感,猛地将其展开。 目光如同被无形的锁链牵引,瞬间捕捉到几个足以让她血液凝固的字眼: “……臣谢璟谨奏:……查原礼部尚书简聿……勾结地方,贪墨西北盐税,数额之巨,骇人听闻……证据凿凿,其罪当诛……恳请陛下圣裁,严惩不贷,以正国法,以儆效尤……臣以为,当处以极刑,抄没家产,简氏一族……” 落款处,是谢璟那力透纸背,张牙舞爪的签名和殷红如血的私印。月光之下那朱砂私印是如此刺眼,突然扭曲成了父亲颈上的血痕! 简芳菲的心仿佛是漏掉了一拍。 父亲的这罪名竟是谢璟污蔑的! 父亲为人谨慎、谦虚从未得罪过人!就连……就连平时与母亲在家都是一副慈爱的模样,自己又与他无冤无仇,为何……为何要将自己一家置于死地?! 难不成外界的传闻都是真的,他骨子里沁着寒冰,为了权势不择手段,甚至不惜陷害父亲这样清白的忠臣! 谢璟你居心何在,良心何在! 第3章 第 3 章 简芳菲指间的奏折猛地一沉,纸页边缘刮过指腹,留下细微的、火辣辣的疼。她的指节抵在冰冷的紫檀案几上,压得死白。那页奏折在她掌心无声地颤抖着,纸张上工整的字迹,此刻就像一条吸饱了血的蚂蟥,扭曲着,蠕动着,要钻进她的皮肉里。 她的指尖穿透了纸张死死的掐在了案几上,木屑的尖刺破了她甲缝里的肉,血液染红了宣纸的一角。 谢璟就是用他这薄薄一纸,蘸着朱砂,也蘸着他父亲的血,亲手将这罪名,一寸一寸,钉死进了她父亲那早已冰冷、却迟迟不得安宁的棺木! 是他,一手推到了简家百年门楣,让她们母女沦为阶下囚,而她却不得不以仇为枕、与虎同眠! 什么整理旧籍?什么试探深浅? 全都是戏弄! 他看着她在他面前战战兢兢、强装柔弱,如同是高高在上的神祇,冷眼欣赏着祭品徒劳的挣扎! 他给她看盐税残卷……那是在用父亲的“罪证”,反复碾磨她破碎的心! 什么精心构筑的布局? 步步为营的隐忍? 都是狗屁! 恨意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粗粝的藤蔓绞紧她的心脏,勒的她窒息。简芳菲只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脑中那名为“理智”的弦铮然断裂,无数个日夜啃噬着她的刻骨血仇轰然决堤,父母痛苦挣扎的脸、尚书府吞噬一切的通天火光在她眼前浮现,简芳菲毅然决然地拔出了贴身匕首。 她浑身紧绷着,每一个器官都在叫嚣着要杀了谢璟。也许此时下手反而会牵连自身,但她现在已顾不了这么多,引火烧身?这念头刚冒尖便被焚骨的恨意碾作齑粉。 简芳菲喉咙里泛起浓厚的血腥味,指甲不受控制得刺进了手心,烙下月牙形的血印。哪怕是要同归于尽,她今日也要杀了谢璟。 简芳菲的视线死死钉在了床上那沉睡着的背影,落下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炽热的炭火上,足心传来钻心的痛感,但是她仍死死地握着那把匕首,朝着床上那个人面兽心的人走去。 一片厚重的云翳遮蔽了月光,室内陷入更深的黑暗。 简芳菲没有丝毫犹豫,将全身的恨意与力量灌注于手臂,带着破风之声,狠狠刺下! 噗—— 这触感不对!软绵的阻力,而非刺入血肉的滞涩。预想中温热的猩红并未染透锦被。 云翳倏然移开,清冷的月光无情地洒落,简芳菲愕然发现,只有一团堆叠的被褥! 人呢?! 她的心脏紧了一下,眼角的余光捕捉到月光投下的影子。 一道是她自己,而另一道……紧贴在她身后!简芳菲果断的拿刀刺了过去,却被那人紧紧的握住手腕。 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的腕骨捏碎,她整个人被牢牢禁锢在一个散发着危险气息的怀抱里,动弹不得。 另一只手,伸向了她脸上的面罩。她足跟猛力一跺,精准狠戾地跺在身后人的脚背骨缝处! “呃”身后传来一声闷哼,钳制她的手臂微松。简芳菲毫不留情,另一只脚再次狠狠跺下,位置更刁钻,力道更沉猛。 身后的痛哼更甚,伸向她面罩的手骤然缩回。于是,简芳菲旋身一脚踢把人踢开了。 “嘭!” 一声令人牙酸的、沉闷到极致的撞击声响起! “唔——!” 身后之人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被扼住咽喉的惨哼,踉跄的重重撞在门板上,发出一声巨响。 简芳菲瞬间脱困,匕首横在了身前,警惕地锁定那个痛苦蜷缩的身影。 月光慷慨地照亮了室内。 谢璟狼狈地倚靠在门上,脸色惨白如纸,额上青筋暴跳,细密的冷汗在月光下清晰可见。他一只手死死捂着下身,指节因剧痛而扭曲发白,另一只手死死撑住门板,仿佛那是唯一的支撑。 他急促而压抑的喘息声,带着无法掩饰的痛苦嘶音,在死寂的夜里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清晰地敲打在简芳菲紧绷的神经上。 杀意未消!简芳菲正要欺身而上,给予致命一击。 “哗啦——!” 谢璟猛地将身旁高几上的青瓷花瓶狠狠扫落在地。 刺耳的碎裂声划破寂静。 听到了动静外面侍卫大喊一声:“王爷” 简芳菲举起的匕首也没能刺下,侍卫闯入时简芳菲已经从敞开的窗户翻了出去,沿着原路在屋脊上飞掠。 回到偏房时已是汗透重衣。简芳菲的额头上是冒出的冷汗,心中翻涌的恨意几乎要破膛而出。 玉珠立马跑了出来扶着她回到房中,担忧的问:“这是被发现了?” 简芳菲摇摇头,紧攥的拳头却重重地砸在八仙桌上,指节攥的发白。惊涛骇浪的情绪还没有压下去,门外就忽然传来了王顺那尖细嗓音和杂沓慌乱的脚步声。 “王妃!可睡下了?今日府中遭贼人了!王爷受了重伤王妃还是去看看吧。” 简芳菲气息还未喘匀,她逼迫自己平稳了声线,“知道了,我这就去!” 门外的浪潮声褪去,简芳菲将行凶的匕首和衣服都藏了起来,她唤来了玉珠:“告诉陛下,几日后进宫我有要事禀报,作为交换,我要见母亲一面。” 玉珠都一一应下了,趁乱她跑出了王府。 简芳菲换上了素锦绸缎,疾步往正房走,手都搭在了门框上她还是迟迟没能缓过来。屋里的匆匆忙忙的人影照在简芳菲的脸上,最终她还是咽下了所有的情绪,推开了门。 浓郁的药味扑面而来,瞬间包裹了简芳菲。屋内灯火通明,人影幢幢。 简芳菲绕到了屏风后面,一个郎中正站在床前俯身擦拭着什么。几个丫鬟端着铜盆、捧着药罐,面色紧张地穿梭着。 王顺见她进来,立刻迎上两步,掩饰不住的焦虑:“王妃您可来了!王爷他……唉!”他侧身让开。 简芳菲的目光越过他,终于落在了那张巨大的紫檀木拔步床上。 谢璟仰卧着,脸色惨白如金纸,嘴唇紧抿,一丝血色也无。 他额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在烛光下闪着冰冷的光泽。一层薄被盖至腰际,但露出的中衣领口处,能看到那郎中正在小心翼翼地处理他胸前一处不算深的划伤,那是简芳菲挣扎时匕首留下的痕迹,并非要害。 然而,真正让人心惊胆战的,应是他此刻的状态。 他的一只手死死地、痉挛般地按在小腹下方,指节扭曲发白,青筋暴起。 身体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姿态微微蜷缩,带着痛楚嘶音的喘息,他额角的青筋剧烈跳动这,仿佛正承受着难以言喻的酷刑。 郎中额上也见了汗,低声吩咐着:“……冰敷!轻点!千万轻点!还有这药,赶紧煎好送来,镇痛……” “重伤……” 简芳菲的心猛地一沉,随即又被一种扭曲的快意和更深的冰冷覆盖。 她成功了,她让他尝到了痛苦!但这点痛苦,如何能抵得上她父亲在狱中遭受的万分之一?如何能抵得上简家倾覆的绝望? 然而,快意只是一闪而过,巨大的后怕和冰冷的现实就立刻攫住了她。他还活着!简芳菲不知道谢璟是否认出了她,但现在这个局势谢璟不能活! 简芳菲上前几步,拔下了头上的簪子,她的意识似乎被摧毁只剩下本能。本能让她握紧了簪子,本能让她开始后怕想要以绝后患。 可就在这时,门突然开了一阵风从门缝里吹过来,吹灭了几盏灯房间又暗了暗。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靠近,是玉珠。她脸色同样难看,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谢璟身上,将一个极小的、蜡封的纸卷飞快地塞进简芳菲的袖中,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低语:“圣意……勿动……伺机……手书……” 简芳菲的手指在宽袖下猛地攥紧了那枚小小的纸卷,连带金簪子一起收了起来。 坚硬的蜡封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却远不及她心口的万分之一。谢琰的命令来了——不要轻举妄动,伺机而动……还有……母亲的手书……这是交换,也是枷锁。 她尝到了口中淡淡的铁锈味,那是咬破内唇的血腥。 母亲……母亲还在皇帝手里。 这念头像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兜头浇灭了所有恨意和杀念,只留下刺骨的寒冷和一片荒芜的绝望。 她不能冲动,不能……为了母亲。 “王妃……” 王顺见她只是站在门口,脸色苍白,眼神空洞,不由低声提醒。 简芳菲猛地回神,强行将翻涌的情绪按入深渊最底处。她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冰冷刺肺,让她打了个寒颤,却也带来了一丝病态的清醒。 她抬步,缓缓走向床边,每一步都沉重无比,仿佛踩在刀尖上。 目光落在谢璟痛苦扭曲的脸上,落在那郎中小心翼翼处理的伤口上,落在那个被她重创的、象征着男性尊严的部位……恨意依旧在心底疯狂嘶吼,但此刻,却被一层更冰冷、更坚硬的东西死死封住。 她走到床边,微微垂眸,声音刻意放得低柔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与担忧,如同任何一个受到惊吓、忧心丈夫的王妃该有的模样:“王爷……王爷他……伤势如何了?” 这声音,连她自己听着都觉得陌生而虚伪。 那郎中身上有一股淡淡的中药味,与房里混杂的气息不同。那味道格外清新,应到是他腰间香囊里的。 郎中擦了一把汗,“景和王妃?” 简芳菲点头。 “你们王爷胸前只是皮外伤,无甚大碍。只是……只是……”他偷觑了一眼谢璟按着的部位,脸上露出极度为难和尴尬的神色,“此处……受创甚重,恐伤及根本……需……需静养,万万不可再动气……” 王顺在一旁急得直搓手:“哎哟喂,这可如何是好!天杀的贼人!竟敢对王爷下此毒手!” 王府出了这么大的事,谢璟不传御医也有迹可循,只是这郎中……瞧着倒不像是一般人。 最后简芳菲目落在谢璟紧闭的眼睫上,那浓密的睫毛在惨白的脸上投下两道脆弱的阴影。 她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窒息,却又不得不强迫自己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