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生向导生存守则》 第1章 第 1 章 “所以你现在的意思是,让我跟你回去,做那个什么劳什子的精神疏导?” 昏暗的拳击馆中,聚光灯与人们疯狂的视线尽数聚焦在汗与血的拳击台上,音乐与尖叫声里,没有人在意角落里的沙发上,那大马金刀坐着的陆宴,正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这个整洁的跟这里格格不入的男人。 陆宴刚刚从拳击台上下来,虽说随便套了个背心,可掩盖不住精壮肌肉在薄衫下的鼓动。 对面的男人似乎无视了他的状态,清冷的声音传来了,不卑不亢道:“是的。况且您的父母也非常担心您的情况,请您现在随我回去。” 陆宴抬起眸子瞥他,对方那精致漂亮的身影落在他的眼底,半片光亮照着他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西装,长发更是作高马尾束起,左耳的蓝宝石吊坠如同迷人的火彩星光。 像是觉得对方滑稽,陆宴笑出一声,整个人依旧坐着没动,却挑衅似拆了一颗棒棒糖送进嘴里。 酸奶味,如同孩子一样幼稚。 对面的男人对陆宴挑衅的行为视若无睹。实际上,他精致到非人的面庞上没有对陆宴的行为露出任何可以称之为感想的表情,开口的声音亦是清冷而理性,道:“按照《仿生人使用协议》以及塔对您的相关要求,我需要修复您因解离性失忆症而导致的,已经破损82%的精神图景,以确保您的精神体和您的生命可以运转至最佳状态。” 硬邦邦的话,比陆宴嘴里的棒棒糖还硬。 锋利的犬齿磕碎了硬糖的一角,陆宴忍不住笑了一声,抬着眼角揶揄地看他一眼,却反而摆正了坐姿,确认道:“你叫白熵是吧。” “是的,陆先生”。精致的男人回应了他。 “好,白熵。”陆宴少见地耐心起来,道:“你是仿生人,我不跟你计较。但是我得跟你说明白了。第一,那份狗屁协议不是我签的,是我那多事的爹妈背着我,以我的名义跟塔签的;第二,我虽然失忆过,但这并不影响我现在的生活,我并没有向塔提交过任何我需要精神疏导的请求;第三——” 他用棒棒糖指着白熵,眉角火红的眉钉似有若无地漏出一点火焰的痕迹。 “我对仿生向导没兴趣。” 那不过是一堆冰冷堆砌的数据模型。 间歇般闪烁的灯光里,陆宴的声音在周遭的喧嚣中如同沉重的巨石。 喧嚣像是洪流,搅动着白熵眼底的数据代码,那双没有感情的眸子映不出电子数据的深度思考,尽职尽责的仿生人丝毫没有受到对方厌恶的影响,开口道:“按照《哨兵生存注意事项》说明:凡精神图景碎裂程度达到70%以上,精神体失控的概率将增加60%,并随精神图景的碎裂程度逐级提高,且对哨兵本人将产生不可逆的生命威胁。” 陆宴的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白熵熟视无睹,依旧道:“按照《塔对哨兵向导管理说明》要求:凡哨兵精神图景碎裂程度达到70%以上,该哨兵必须在6个月内找到合适的向导或使用匹配度高达80%以上的靶向信息素,以维持或减缓精神图景的碎裂程度。” 顿了顿,白熵又加入了新的内容,道:“按照《仿生人生存守则》规定,仿生人需首要对自己的使用人负责,其次对全体人类负责,不得对使用人及人类做出背叛、伤害、反抗等不利行为。” “以及,我在与您的家属签订相关《协议》之前,已做过信息素的匹配测试,匹配率高达97%,是目前最适合修复您精神图景的仿生向导体。” “综上所述,我并不认我有任何错误的地方。陆先生,请您跟我回去进行精神疏导。” 毫无感情的仿生人,搬着那比字典还厚的《说明》《规定》,压着陆宴的嘴角都瘪了下去。 可怜白熵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触及了陆宴的底线,他依旧规矩而挺拔地站在陆宴的面前,比任何最优秀的士兵都要恪尽职守。 陆宴脸上的表情已经完全塌了下去,他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中窜出火一般的底色,映着红宝石的眉钉似乎都要烧起来似的。半晌,他一口咬碎了口中的棒棒糖,将干瘪的塑料棒往旁边一甩,长腿一蹬,气势汹汹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他比白熵要高出将近一头,哨兵常年打拳的体魄更显得仿生人正常的身形弱不禁风。他如同一堵墙似的逼近到白熵的面前,嘴角勾着一笑,道:“你在教我做事?” 白熵的脸上毫无惧色,实际上,他或许根本感受不到陆宴的情绪和压迫,依旧冷静而清醒道:“既然陆先生都明白,就应该明白您的父母以及塔对您的关怀。实际上我作为仿生人,无权要求您做事。但陆先生作为我的使用人,我必须对我的使用人负责。” “狗屁的使用人!” 陆宴对这个词已几近烦躁,他咒骂了一声,一脚踹的旁边的茶几叮当响,连拳击馆里的灯光似乎都莫名诡异的晃动了几分。 “那个什么狗屁协议根本不是我签的!他们在签协议的时候有没有问过我的意见!你少在这里说什么对我负责的话,我的人生不需要任何人负责!” 泄愤一般的话语似乎让陆宴有些气血上头,他咒骂过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太舒爽,一时间也顾不上其他,只能揉着太阳穴,晕头转向地重新倒回沙发上。 闪烁的光线和吵闹的音乐对现在他来说并不友好,陆宴皱眉闭眼,只留下一串粗重的喘息声,想尽力抚平精神上的波动。 白熵却依旧站在一边没有动,对话间的分析已经让他得出了相应的答案,他没有什么挽留的举动,只是公事公办,道:“既然陆先生对我不满,那么您可以前往塔的仿生人研究处,解除我们之间的《仿生人使用协议》。” “……为什么是我?”陆宴现在难受的很,听到这个出乎意料的建议,更是露出龇牙咧嘴的不爽表情。 “相关《协议》要求,在未绑定状态发生之前,需使用人本人到场并签字确认。”白熵的电子脑袋里很熟悉这个流程。 陆宴当即翻了个白眼,咒骂了一声,道:“签的时候可以代签,取消的时候却要本人到场,塔真是使的好手段啊。” 白熵并没有对陆宴的不满做出回应,他看着陆宴难受的模样,反而又咨询道:“那么陆先生,请问您现在需要绑定疏导吗?” “啊?”陆宴对白熵主动的询问有些错愕,似乎也不太理解白熵为什么要这样做。好在白熵有足够的耐心,道:“在《协议》解除之前,您依旧是我的使用人。现在,我检测到您的精神波动异常,加上您的精神图景破碎的情况,我依然需要对您的状态负责以保证您生命的安全。”他顿了顿,再度明确地咨询道:“那么请问,您现在需要精神疏导吗?” …… 说了这么半天,简直就是对牛弹琴,全都白说了。 陆宴痛苦地咬着酸痛的牙关,绝望地闭上眼,撑着眩晕的脑袋,声音像是从牙缝里面挤出来的一样,愤恨地一字一顿道:“你到底有没有听懂我刚刚跟你说的话!?” 暴躁如同一点就着的火苗,可点燃的却不是眼前的白熵,反而击碎了一片灯光的破碎。 “啊啊——!” 撕裂一般的尖叫声骤然淹没了所有的热烈,以秒速传递的不安和惶恐中,哨兵敏锐的五感瞬间捕捉到昏暗中如同蛛网一般颤动的轨迹,在那致命的网线触及他们之前,陆宴顶着晕沉的脑袋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并一把拉过了白熵的手腕。 仿生向导不具备哨兵那样惊人的反应能力,等白熵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被陆宴拉到了他的身后。仓促抬眼间,白熵只看到一片火焰耀眼的光芒,从陆宴伸出的手掌中喷放出去,逼退了他尚未察觉却又近在咫尺的危险。 烧灼的暖意不经意吹过白熵冰冷的脸颊,而比火焰更加真实的温度,来自陆宴拉着他的手。 白熵正常粗细的手腕,被陆宴完全地攥着。 仿生人对这亲昵的行为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反而是下一秒,陆宴猛地将他甩开了。 “你不要会错了意。”陆宴似乎想要解释,却又不那么坦率,“我不是想保护你,只是觉得,你们仿生人的设计很精密,要是这个躯体坏了,恐怕就要直接报废了吧。” 他没有看着白熵的眼睛。 白熵的手腕上留不住陆宴的温度,也无法理解他这句话更深层次的表达,他只能字面意思的理解道:“陆先生不用担心,仿生人并没有您所想的那么脆弱,且相关修复有自己的一套程序,如在现实使用中损坏,修复起来也并不困难。” …… 同仿生人对话的无力感,让陆宴一点火气也生不起来了。他无语地看了眼面无表情又理所当然一般的白熵,终于忍不住揉着酸痛的太阳穴,摆了摆手道:“先过来看看情况吧,这群人哭哭啼啼的,简直要吵死了。” 白熵这才从陆宴的身后走了出来,只是眼前的拳击馆,已同刚刚的拳击馆截然不同了。 拳击台不知被什么东西摧毁了大半,好在两名刚刚还在热血比拼的对手并没有什么大碍,此刻劫后余生地坐在不远处,只是满脸惊恐地看着拳击台下那些不幸遭殃的人。 “一、二、三、四、五、六、七,七个人。” 陆宴随意清点了眼前那些被不幸选中的人,此刻,他们已经被不知道哪里降临的,如同蓝色蛛网一般的精神网紧紧裹住了身体。精神网在他们的脑袋上闪烁着光芒,照着他们凝固了表情的惊恐面庞,好似不甘的鬼魅。 如此诡异的东西,没有普通人敢上前靠近,除了陆宴。 他习以为常地冷哼一声,军靴跨过如同霉菌般的蛛网,往最里面的那个人身边去了。 白熵虽没见过这些东西,却并不好奇,只在陆宴的后面跟了上去。不过很快,陆宴就察觉到了身后的白熵,忍不住笑了一声,道:“你不怕这东西?” “《协议》解除之前,我需要跟随自己的使用人。”白熵似乎感觉不到恐惧。 陆宴已经被白熵搞得没脾气了,他无奈地笑笑,指了指这泛蓝的异物,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白熵重新向四周打量了一遍,确信道:“我虽然未曾亲眼见过,但是按照其目前的状态及表现方式,我有95%的概率确定,这是魇兽。是以人类脑部神经为食的异兽,它们会将人类的灵魂拖入意识海中蚕食,如48小时内无法得到有效救援,将危及受害人的生命安全。唯有哨兵/向导进入其意识海中将魇兽斩杀,才能解救普通人的性命。” 仿生向导不可能不知道这些基础知识,陆宴终于对白熵露出难得满意的表情来。他点了点头,却转了转眼睛,饶有兴趣地戏耍般道:“你既然什么都知道,我们不如打个赌?” 对寻常人来说,这或许足够刺激,可对白熵来说,他只是面不改色地应了一声“请讲。” 陆宴笑得意味深长起来,他随意地拍了拍身边那颗发光的脑袋,道:“你现在跟我进去魇兽的意识海里,我们现在就去把这只魇兽宰了。如果我觉得你表现良好,那么你留下来,我同意你给我进行精神疏导。如果我觉得你表现不行,我就去签字解除《协议》,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这实在有点小孩子气了。 白熵像是在思考似的沉了半晌,开口却并没有给陆宴回复,而是道:“经过分析,陆先生您现在的精神状态并不适合进行铲除魇兽的工作,且魇兽的意识海具有极高的风险性,当前环境不具备安全有效的监控防护设备,对您的伤害风险极高。我所分析的最佳方案应该是……” “你赌不赌?” 陆宴懒得听他理性的分析,干脆直接地打断了白熵的话。 “你现在只需要回答我,赌,还是不赌?不赌现在就滚蛋。”陆宴严肃地看着白熵那双毫无情感的眼睛,他现在不关心任何的最佳方案。 他没有给仿生人留任何的退路,白熵的面前没有任何选择。 “既然如此的话——”白熵果然道,“我愿意同陆先生赌这一局。” 第2章 第 2 章 碰拳为誓,赌约生效。那么对于哨兵和向导来说,进入魇兽意识海,也不过是易如反掌之事。 对仿生向导亦是如此。 [精神接入成功,意识海加载进行中……] 电子代码从白熵的眼底滑过,仿生人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眼前是一片足以令人迷失方向的浓雾。 四周看不清环境,只有陆宴站在自己面前。 他似乎也在适应环境,如同石头一般沉默了几个呼吸,这才像是嫌弃一般叹息一声,搓掉手腕上的冰冷,迈步往前走去。 “陆先生。”白熵跟上去,向对方提醒起来,“不同魇兽的意识海具有不同形态,这里情况复杂,不具有预判性。” 然而他善意的提醒似乎并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陆宴依旧沉默地向前走去,而且脚步的速度似乎比刚刚更快了。 “陆先生!”这让白熵更加严肃起来,“仿生向导不具备精神体,无法完整检测意识海中的精神波动,还请陆先生——” “你给老子闭嘴!” 像是终于忍无可忍,陆宴烦躁又恼怒地转头看着他,只可惜他并不良好的精神状态让他看起来显得有些憔悴,却还要死硬着开口道:“是你熟悉魇兽还是我熟悉魇兽?老子我杀的魇兽,比你的电子代码都多!” 陆宴的不良情绪,显然比在外面的时候更加糟糕。 白熵不为所动,他甚至没有在意陆宴对他的白眼,语气镇定道:“陆先生,受魇兽意识海影响,您现在的精神状态非常糟糕。” “我知道。”陆宴懒得跟他说明,嘴里破碎的棒棒糖被咬得咔嚓作响,“所以速战速决,快点把那些人救了好出去。” 白熵眼底的数据代码转动了几分,他似乎有些困惑起来,道:“陆先生,这与您想要进入意识海的理由似乎并不一样。您并不是想跟我进行赌约吗?” …… 这仿生人就是麻烦的很! 陆宴吸了口冷气,心中复杂的情感实在无法同没有感情的仿生人说明。他自暴自弃地笑了一声,干脆走得更快了,道:“跟你打赌是真,救人也是真,行了吧?你们这些仿生人的单线思维实在是——啊!” 话还未说完,一声沉闷的碰撞声伴随着陆宴的痛呼猝不及防地传来。 前方的雾气似乎都被搅动了,白熵顿时警觉起来,急走了两三步上前,本能地扶住陆宴撞得有些摇晃的身体,声音中也不免带了几分关切,道:“陆先生,您怎么了?” 陆宴撞得龇牙咧嘴,捂着眉弓的模样看起来很是痛苦。 有嫣红的鲜血从他的手指缝里流出来。 鲜红似乎刺痛了雾气,迷茫的浓厚被拨散了,熹微的光线下,陆宴和白熵的身影反而清晰地出现在了他们自己的面前。 那是一面镜子。 为什么会有镜子? 白熵暂时无法考虑那么多,看着陆宴脸上流下的鲜血,他麻利地从腰带上的应急包里翻出碘酒、棉签和止血纱布,如同专业的护理人员一般,连声音都柔和下去,道:“陆先生您受伤了,我来为您进行紧急包扎。” 可白熵的动作却并不柔和,甚至带有一定的强制性,以至于在一瞬间,陆宴觉得自己的手指被白熵掰得生疼。 分崩离析一般的大脑和眉弓上的疼痛似乎连陆宴的体力都分走了,他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话,这反而给人一种乖巧的感觉,以至于他反常地顺着白熵的意思坐了下来,任由白熵不经意又习性使然似的地跪在他身边,手法娴熟轻缓地为他包扎伤口。 碘酒擦过眉弓上的伤,细小的疼痛仿佛旧疤在隐隐作痛。 “陆先生,您的眉钉掉了。”白熵不带感情的声音在陆宴的耳畔响起,却像是清冷的风,像是纯净的水,吹走陆宴昏沉大脑中弥漫的灰尘。 他像是没听见,丝毫没有在意掉落的饰品,只看着面前的镜子。 这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镜子,上面虽沾染了一些陆宴撞出来的血迹,却依旧能清晰映出他们的身影和雾气散去后夕阳的余晖。 陆宴敏锐的听觉捕捉到附近传来的稀碎声,细小的声音暂时似乎没有显示什么危险性,自然也并没有被白熵捕捉到。 专注于护理的仿生人的身影倒映在镜子里,他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白西装随着手臂的运动而拉起了一角,露出里面烫贴衬衣勾勒的腰线。 仿生人的身体都是统一且标准的正常体型,偏偏陆宴却瞧出一丝旖旎的错觉来。 想来应该是碎裂的精神图景产生的幻觉。 他吞了一口气,闭目让自己不再胡思乱想,再睁开眼的时候,目光落在了这面镜子本身。 这面镜子,是挂在一片灌木丛上的。 这灌木丛极为高大,像是一堵绿色的墙。它随着人的视线转动、蔓延,折出标准的九十度直角,又同另一面墙一样的灌木连在一起。 它们错落有致,相互构造,逐渐形成了—— “迷宫。” 陆宴已经看清了这里的环境。 白熵刚刚为陆宴的伤口贴好最后一条胶带,陆宴已经一骨碌站了起来,转身看着后面的夕阳。残存的光线将灌木墙拉出一道道狭长的影子,光线照不到的地方,已经滋生出黑夜的影子。 “这是迷宫,魇兽所创造的迷宫。”陆宴再度强调了一次,“咱们所在的地方是迷宫的死胡同。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在迷宫其他的死胡同里,也应该挂有相似的镜子。” 然而陆宴的分析等来的并非白熵的回应,反而是对方莫名其妙地来拉他的手。 “……做什么!?” 陆宴吓了一跳,本能地一甩手,却又意识到自己可能会打到白熵,以至于千钧一发之际收了力道,手掌在白熵的额前停住了。 白熵并没有察觉到陆宴这不寻常的细心,他只是专注地将陆宴的手又拉了回来,道:“陆先生,您的手上都是血,还是擦干净了好。”他拿着消毒湿巾,清凉的酒精擦去陆宴掌心中燥热的铁锈味。 倏然间,陆宴便觉得自己又无话可说了。他沉默地看着白熵的一举一动,这非人的向导一心于清理陆宴手掌中的血迹,丝毫没有注意到陆宴眼底闪动的莫测。 “白先生。”他忽然饶有兴趣起来,以至于嘴角又忍不住勾起笑意来,调侃道:“您觉得我的分析如何?” 仿生人最大的优势就是拥有极强的逻辑性和分析能力。 这似乎是考验白熵的话,漂亮的仿生人擦掉陆宴掌心最后一点血迹,这才抬起头来,平静的眼神波澜不惊,道:“陆先生,实在抱歉。目前为止,我并没有完全且系统的了解这个意识海的状况,因此无法得出任何结论并验证您结论的正确性。” 并不意外的回答,虽然白熵什么都没说,偏生让陆宴觉得心情舒爽了几分,连着突突跳的太阳穴似乎都平缓了。他忍不住笑了笑,道:“行啊,那你要不要去验证一番?” 围墙后,那刚刚稀碎的声音似乎因为这句话而有所触动,逐渐变得急促起来。 对陆宴而言,这显然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白熵依旧感知不到那些声响,他正有此意,可还未开口,身边的陆宴却猛地将手抽了回来。不过是眨眼间,他的掌心里便凝出一团小火球来,手臂一挥,往旁边的灌木墙上砸了过去。 “什么人,刚才就鬼鬼祟祟的在那偷听,给老子出来!” 陆宴吼了一声,却熟练似的将白熵护在了身后。 仿生人并没有察觉到围墙后面有什么危险,实际上,他觉得这四周的环境安静的可怕,似乎连那被卷进来的七个人的气息都察觉不到。 可这里毕竟是魇兽的意识海,如果对方不是人,那就是怪。 火球应该没有打到什么,在烧穿了灌木墙后便自行熄灭了。白熵只听见一声低猝的惊呼声,伴随着陆宴充满威胁性的警告,一阵淅淅索索、亦步亦趋踩着草坪的声音,才终于钻进了白熵的耳朵。 灌木墙被夕阳拉长的影子悍然不动,余晖中,却逐渐露出一道踌躇的细影,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恐惧,慢慢从围墙的后面浮现了出来。 白熵无法确定那是什么,而陆宴已经摆好了攻击的架势。 一双属于人类的手终于从墙后伸了出来,只是它紧紧扒着掌心下的灌木,在鼓足了勇气之后,才露出一个女孩的半身来。 那是个看起来二十多岁,打扮时尚的姑娘,此刻正惊魂未定地看着陆宴和白熵。 是被卷进来的无辜人吗? 陆宴皱眉打量过她,反而低声向白熵询问起来,道:“怎么样,能确定吗?应该不是云灵体吧。” 是人是怪还是npc,陆宴也有最基本的判断。 白熵看着女孩的面色冷静,可最终他却摇了摇头,道:“您知道的,仿生向导不具备精神体,基本无法感知到精神波动,只能通过数据模拟计算,来判断对方的真实身份,只是这样的所得的结果注定会存在误差。” 到底还是跟真实的向导有不同和缺陷。 “是吗?”陆宴倒是不恼,继续问道:“现在你的判断如何?” 白熵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女孩,分析道:“经过数据模拟验算,目前有99%的概率确定对方为人类。” “那还剩下1%呢?”陆宴还想要更准确的答案。 白熵垂下眼,诚实地摇了摇头,道:“数据模拟不会给出100%的结果。” “这样啊。”陆宴倒是不在意了,“那剩下的1%,我来确认好了。” 这话显然不在白熵的行为逻辑中,他似乎分析出了什么不好的状况,当即阻拦道:“陆先生,对方为人的可能性极大,请不要在不确定的情况下,对人类做出攻击行为。”说着,甚至还去拉他的手臂。 陆宴对白熵的行为简直要气笑了,他无奈看了看这平静又担忧的仿生人,安慰似的道:“不是攻击,我不会伤她好吧。你别紧张。” “我没有紧张的情绪。”白熵插嘴道。 陆宴当真是无奈起来,他干脆不再同白熵对话,反而看着那个瑟瑟发抖又惊魂未定的女孩,大声询问道:“喂小姑娘,别在那傻站着啊,说句话让我也看看你的真假啊。” 陆宴的言语并不友善,这女孩浑身一抖,当即醒悟过来似的,慌忙表明自己的身份,道:“啊!我叫蔡杏儿……你们是哨兵向导吗?我是被卷进来的!我……我刚刚还在看台上看拳击比赛……我是第二次被卷进来了,上次救了我的哨兵叫周泉!周泉你认识他吗!”她急忙证明自己,生怕被陆宴攻击到。 “周泉?”陆宴显然知道这个名字,可他并不相信,反而挑了挑眉,道:“我总不能现在去找他确认吧?再说我要怎么相信你的话?” 蔡杏儿顿时危机感爆棚,倒吸一口冷气连珠炮似的连家底都要供出来,道:“别不信我啊!我今年二十一岁,现在住x市,在xx大学读大三,我爱好运动,喜欢跑步和爬山。哦对了,我还在桂山书画店打工,我现在存款——” “停停停!”陆宴倒吸一口气,刚刚还觉得有所好转的精神,在蔡杏儿倒黄豆一样的聒噪里似乎又萎靡不振了。 这确实是人类,魇兽不会这么没逻辑。 蔡杏儿不知道自己的怀疑已经解除了,她依旧紧张地吞了下口水,心有余悸地抿着嘴巴不敢说话。 白熵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看了陆宴一眼,只可惜没有得到陆宴的回应。 陆宴揉着太阳穴,无奈瞥着蔡杏儿,道:“你刚才躲在那边做什么?” 说到这个问题,蔡杏儿脸上顿时露出崩溃的表情,开口的声音也支支吾吾起来,道:“我……我害怕。” “怕个屁啊?”陆宴实在没好脾气了。 “那,那边……有具尸体……我刚从那边过来的……”蔡杏儿浑身都绷紧了,小心翼翼指着那边的什么。 意识海里遇见尸体可不是什么好事。陆宴脸上的表情一收,反而是身边的白熵比他先了一步。 仿生人出乎意料的举动让陆宴反而滞了一瞬。当然,白熵很快便捕捉到了陆宴这微小的滞后性。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出现了偏差,白熵也停了下来,抬头去看陆宴的神色。 陆宴不确定白熵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来,那双无悲无喜的眼睛像是深潭,以数据代码的形式解读着世间万物。 “会验尸吗?”陆宴反而问出来。 “会的,陆先生。”白熵给予肯定回答。 陆宴便似乎什么都不纠结了,抬脚往蔡杏儿那边走,道:“行,你带我们过去看看尸体”。 第3章 第 3 章 “去找……找尸体?” 此话一出,蔡杏儿的脸色却顿时变得惨白起来。她显然并不愿意再去面对那令人胆战心惊的场面,满脸惊恐地抗拒道:“我……我吗?不行!不行!不行!” 蔡杏儿当即摇头如同拨浪鼓,三联否决。 到底是普通人,更何况又是第二次被卷进来,精神怎么也会受不了。 看着蔡杏儿脸上破碎的惊恐,陆宴麻烦地吸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只好道:“读过《魇兽意识海相关避难指南》吗?” 没想到陆宴忽然提到这个,蔡杏儿怔了半分,好一会儿才从惊恐的思绪中抓住一点陆宴所说的头绪来,当即拼命点头,仓促道:“我知道……但是我试过了,我想找‘安全屋’……但是迷路了……”这种迷宫的环境,总不是那么容易好找的。 听蔡杏儿的描述,陆宴倒是并不在意,反而点了点头,道:“行,那你现在是还想继续自己去找‘安全屋’,还是带我们去找尸体?” “……” 蔡杏儿眼睛里的抗拒简直要溢出来,她匪夷所思地面对着陆宴的两个选项,半晌,那颤抖的嘴唇也没有给出回答。 “快点,别耽误时间!”陆宴呲了呲牙,隐隐作痛的脑袋让他没有什么好脾气。 然而蔡杏儿还是没有给出除了惊恐外的任何反应。 “白熵!”陆宴烦躁地倒吸一口气,“给她分析一下!” “蔡小姐”,白熵应声,开口的声音却显得更加礼貌,仿生人帮她分析起来,道:“魇兽的意识海情况未定,您如果独自留下来,恐怕您的生命安全悉数将降低到36%,对您来说并不算一件好事。” 蔡杏儿脸上的表情顿时一僵,毕竟没有人想要直面随时可能出现的死亡。 “听见了吗?想好了吗?”陆宴又不耐烦地问了一句。 “想,想好了……”几乎是本着求生的本能,蔡杏儿连连点头,身体却不自觉地往白熵的身边靠过去,并像是寻求安全一般,两条手臂如同树袋熊一般紧紧抱住了白熵的一条手臂,道:“那,那我带你们过去。” 她双眼依旧惊恐,却显然不会放开白熵了。 白熵对普通人类的依靠无知无觉,只有陆宴看着眼前这出乎意料出现的情况,莫名觉得有些辣眼睛,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有这样的感觉。 白熵的白西装都被抓出了令人心烦意乱的褶皱。 眼不见心不烦,陆宴沉闷一声,干脆揉了揉眉心不再去看。可惜他的精神波动逃不过白熵的数据监测,尽职尽责的仿生向导反而抬起眼睛看着他,询问道:“陆先生,您的精神状态波动较大,是否需要先进行疏导再去检查尸体?” 直面尸体恐怕会造成更多的精神波动,白熵是这样分析的。 可这根本就不是精神疏导的问题,陆宴觉得自己的心里莫名酸酸的,解释不清便也放弃了跟仿生人争辩的兴趣,转而向蔡杏儿催促了一声,忍着发紧的喉头道:“先去尸体那边再说”。 惶恐的女孩看不明白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只能诚惶诚恐地指向三面灌木墙后。 陆宴当即往那边走去。那同样是迷宫的一处缺口,高耸的灌木墙遮挡了人们的视线,可在靠近的过程中,哨兵敏锐的嗅觉已经闻到了空气中零星的血腥味。 白熵并没有害怕的情绪,只有蔡杏儿缩着脖子,妄图缓慢又小心地靠近那令她恐惧的地方。 缺口之后,同样是迷宫的一处死胡同。悬挂在尽头的巨大镜面上,不知怎么落了一块鲜红的血迹,反照三个人的身影都像是染血了一般鲜红。 镜面之下的地上,横躺着一具扭曲的尸体。 他躺在阴影与余晖的交界处,折断的骨头似乎凝固了他生前最后的挣扎。 鲜血染红了草地,是他生命终结的花。 陆宴见惯了尸体,而白熵对尸体没有感觉,只有可怜的蔡杏儿,再度看到这令人晕眩的场面,她当即忍受不住了,一把松开了拽着白熵的手,哆哆嗦嗦跑到一边干呕起来。 崩溃的普通人成为聒噪的背景音,陆宴努力让自己的精神都集中在眼前的尸体上。他围着尸体缓缓走了一圈,而白熵已经从应急包中拿出手套带着,毫不在意地蹲在尸体的身边,任由鲜血将鞋底染成红色。 那真是不干净的红色,说不定会弄脏白熵的西装。 莫名的,陆宴觉得白熵不应该染上血腥气。 陆宴斜了一眼,压下了心中的不爽。 白熵没有注意到陆宴的视线,他已经检查了起来,道:“死者为成年男性,根据牙齿推测年龄应在20-25岁左右。尸体呈俯卧位,面部多发性骨折,双上肢及双下肢关节部位反折。尸体周围地面见泊状血泊,衣物浸透,体表附着血凝块。”电子数据在白熵的眼底滑动,不过几个眨眼之间,他就已经将眼前的尸体分析了大概。 陆宴并没有打断他的分析,也没有对他的结论做出反驳,他只是静静地听着,半晌,见到白熵的手指在死者的身上虔诚而尊重地摸索出了什么新的发现。 “死者的身份证。”白熵拿出那染血的证件,“高俊,xx年生人,今年23岁。” 同白熵的分析没有出入。 陆宴将那身份证接过来,并不美观的证件照,却还是比这扭曲的尸体好看更多。 没有对人死灯灭做什么评价,陆宴将死者的身份证收好,看着还在验尸的白熵,道:“还有什么其他的发现吗?” 白熵没有回话,他正翻看着死者的眼睛,数据计算在他的眼底流动。不过很快,他似乎有了令人困惑的发现。 “很奇怪。”白熵显然有些无法分析状况了,“推测死者已死亡1-2小时,但死者的眼部依旧有光照反应,瞳孔扩散状态不明显,推测依然存在轻微精神波动。” 人类都有精神波动,但精神波动并不属于死者。白熵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此刻无法理解的现象让他看向比他更有经验的陆宴。 在错开的视线下,横躺在地上的尸体,手指莫名动了动。 不过是一瞬间的微小异变,又怎么能逃过陆宴的眼睛。敏锐的哨兵瞳孔一缩,在尸变发生前的瞬间,一把将白熵从尸体身边拉扯了过来。 “啊啊啊啊!!!” 蔡杏儿惊恐的大叫声打碎了周遭的死寂,扭曲的尸体不再做无辜的伪装,当即如同弹跳一般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年轻的面庞变成狰狞的怪口,满口流血地冲陆宴咬了过去。 “混账东西,这玩意在伪装!”陆宴顿时看穿了尸体的行为逻辑,“说不定它想借此吸引猎物!” 猎物,魇兽意识海里的猎物,不就是人类本身吗?! 蔡杏儿捂着嘴只觉得一阵后怕,她根本不敢想,如果十几分钟之前,自己好奇地来探查尸体的状况,那么现在躺在这里的,是不是也有自己的尸体。 陆宴自然不会有蔡杏儿的感想,面对那逼到面前的血盆巨口,陆宴抬起的手中猛地喷出一道火焰。 倏然间,这团炽热的烈焰便在尸体的口中爆燃起来。尸体备受刺激,当即发出野兽一般的哀嚎声,被逼退的两步正好给了陆宴喘息的时间。 “一边呆着去,别碍事!” 陆宴一把将身后的白熵推开了,过大的力气推得白熵踉跄两步险些摔倒,却又在站稳脚跟的瞬间想要重新冲上前去,道:“陆先生!您现在的精神状态不佳,强行使用精神体可能会导致精神图景的碎裂程度……!” 更坏的情况呼之欲出,白熵双眼聚焦的时候,却见陆宴的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幻化出一只如枪似箭的火凤。 尸体扑灭了口中的火焰,却也意识到自己不是陆宴的对手,当即调转方向,鹰一样向惊恐万分的蔡杏儿扑了过去。 可怜蔡杏儿已经完全傻在了原地,居是连逃跑似乎都忘记了。 白熵急忙往蔡杏儿的方向奔去,不过下一秒,火凤炽热的尾羽便卷过了沸腾的空气,将意图袭击蔡杏儿的怪物半路截住。 然而怪物是截住了,火凤失控的火焰却堪堪扫过蔡杏儿的面前。僵硬中的女孩这才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她仓促低叫一声,慌张后退了两步,才免于被火凤燎到。 “老子不要你管!” 陆宴并未在意自己失控的火凤差点对蔡杏儿造成伤害,他的脸上看不见惧色,甚至于他的眼底都像是被火焰灼烧成了疯狂的红色,他脸上的表情不见痛苦,反而像是一种张扬的享受,面对着冲过来的怪物,他扬起头来,露出一抹肆意又解脱似的笑。 下一秒,如同离弦之箭般的火凤啸叫一声,一发炽热的火箭自怪物的口中穿过,狠狠将它扭曲的身体刺穿在死胡同尽头那面巨大的镜面之上。 一声清脆的炸裂声随即传来,原本完好无损的镜面亦被火凤刺穿出崩裂的破洞。漆黑的裂纹瞬间如同冰花一般在镜面上蔓延而下,将眼前的景象平行分割成无数的成像,却又保持着完整性,没有完全从墙上崩裂下来。 一切不过发生在几个呼吸之间,白熵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电子数据所构造的精神图景里似乎第一次有了澎湃的迹象。 尸块在火焰的灼烧下四分五裂,再也不会产生威胁地跌落下来,只留下一堆看不出形状的焦黑和屡屡青烟。 余晖似乎也被这火凤震慑,瑟缩地沉下了它的光辉,自然的光源逐渐昏暗下来。威胁解除的寂静里,陆宴却一直在那里站着,直到白熵试探性地呼唤了一声“陆先生?” 对方高大的身影似乎才被唤醒了一般,摇晃了两下,随即向一边倒去。 “陆先生!” 白熵心中顿时叫了一声不妙,仿生人对逻辑遵守的本能让他赶忙奔向自己的使用者,眼疾手快一把扶住陆宴摇摇欲坠的身体。 可惜他的个头太高大了,人又壮实得像头熊,白熵猛然一接,像是接住了块石头似的,砸得他连连后退了几步。 “陆先生!陆先生!”然而他来不及去想其他的事情,此刻陆宴的脸色并不好。 他紧紧闭着双目,浑身绷紧,额头虚汗,脸色和嘴唇都像是失血一般惨白。 “精神图景破碎程度加剧至84%,精神体涣散加剧!他现在必须马上进行精神疏导!”危险的代码在白熵的眼底警报,他已经来不及思考那么多了。然而已经反应过来的蔡杏儿却猛地扑了过来,拼命拉扯着白熵似乎想要快点离开这里。 “白,白先生!白先生!快点走啊白先生!那镜子有问题!”女孩焦急又惊恐地指向那面已经破碎的镜子,像是看到了什么最惊恐的东西。而下一秒,镜子崩碎的细小声音,也终于传入了白熵的耳朵。 分析呈现的异常精神波动所带来的警报声在白熵的数据库中响亮,仿生人似乎也能感知到皮肤上微小的战栗,这让他不由看向碎裂镜子的方向。 残阳已不那么深刻,降临的昏暗中,镜子仿佛变成了模糊的雾气,亦如他们刚刚来到这个意识海所遇到的浓雾一样。它让人看不清前路,让人迷失方向。 镜子的本体已经看不清了,镜面崩裂的声音却从那之后淅淅索索的传来,似乎有什么正在里面剥离,就在白熵的眼皮子底下,一截苍白的手臂,从浓雾笼罩的镜面上缓缓伸了出来。 它很像是人类的手,却畸形地生长出七根手指。 白熵甚至能看到它们泛着青紫,如同死人一般的指甲,以及膨胀扭曲的指关节。 蔡杏儿死死捂着嘴巴,却不能阻挡惊叫声漏出来。 白熵屏气凝神地看着眼前的怪异,疯狂思索着各种可能性的他,怀抱着毫无知觉的陆宴没有放开。 然而下一秒,那只手像是触及到了什么,如同挨了烫一般,簌簌落下一层雪一般的白皮,受伤地瑟缩回雾气里。 白熵眼中的数据洪流顿时捕捉到了这份别样的异常,代码快速的分析之下,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转过头去。 夕阳已经落到了灌木墙之下,留着最后一点尾巴的光芒,正好落在镜面之上的浓雾里。 是光? 像是要验证什么一般,白熵猛地翻出手机来,毫不犹豫地打开上面的手电筒,将这束强光对准了雾气弥漫的镜面。 弥散的雾气背面,传来几声古怪又痛苦的呻吟声。雾气似乎都因为这份痛苦而搅动了,如同惊恐的游鱼似的,妄图从那些碎裂的裂缝中重新钻回镜子里面去。 诡异的情况无法理解,蔡杏儿看着眼前的变化,惊恐地屏气凝神。然而充分的证据和实践已经让白熵分析出了结果,仿生身体启动的应急状态,让他迅速架着昏厥的陆宴站了起来。 “是光!它们怕光!”白熵马上让蔡杏儿跟上来,“打开手机手电筒,保持一定的光亮,趁现在天还没有完全黑下去,我们必须在太阳完全落下去之前找到‘安全屋’!” 这是现在最有可能保障他们安全的办法。 第4章 第 4 章 陆宴的精神图景中,一片分崩离析的混乱。 强烈的光影像是五彩缤纷的刀子,闪烁割裂了本就模糊的画面。记忆如同浑浊的泥水在翻涌,旧时代的高楼、贴在胸前的号码牌、被刻刀刮烂了一般的面庞,全部、全部,都随着火鸟一声尖锐的啸叫而灼烧起来。 令人窒息的火焰烧穿了时间的逻辑,灵魂如坠黑暗一般在无边的深渊中漫无目的的挣扎。 陆宴发不出声音,他濒死挣扎的手指,却触摸到一团若有似无般的柔软。 那是一小团毛茸茸的白色,不是雪,而是蒲公英。 意识清醒的一瞬间,也不过是眨眼的功夫,黑潮一般的黑暗尽数从他的眼底抽离了,崩乱无序的世界被一片春和景明所取代了:那是湛蓝天空上悠闲游荡的白云,是青青山坡上随风而动的草浪,更是蒲公英的迎风飞舞,裹挟着穿针引线的轻柔,拉扯住陆宴那岌岌可危的精神图景。 碎裂得以被抑制,常年盘旋在脑中的嗡鸣和疼痛似乎被按下了暂停键,如释重负的灵魂吐出一口疲惫而绵长的叹息,呼唤着肉身缓缓清醒过来。 在感知到光线的照耀时,陆宴缓缓睁开了眼。 昏暗的视线中倒映着陌生的天花板,然而天花板上并没有灯,光源来自于自己的身侧——束状的光线,好像仅仅是一只手电筒。 无法理解的情况让陆宴的大脑空白了一瞬,反倒是白熵的声音更先一步落在了他的耳朵里。 “陆先生,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仿生人不带感情的询问中没有对解除危机而来的喜悦成分,过分清醒理智的声音,瞬间让陆宴回了神,在记忆回溯的瞬间,几乎是本能一般,他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白熵按压在他太阳穴上的手指也随即放开了。 陌生的环境让陆宴警觉地打量起四周来。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应该是一个房屋内的休息区,以简单的屏风与其他区域做出割断,从装潢来看颇有种医院病房的感觉,不过旁边的几张床上空空如也,只有白熵和他坐在同一张床上。 光线依旧昏暗,唯一的光源就来自白熵身边的手电筒。 陆宴能捕捉到房间外面传来一些淅淅索索的不安声响,以及一些零散的对话声。常年积累的判断让陆宴顿时明白了过来,道:“这里是‘安全屋’?” “是的,陆先生。”白熵肯定了陆宴的猜测,“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我与蔡小姐找到了这处‘安全屋’。” 意识海中都有“安全屋”,没人知道这是魇兽“好心”创造的漏洞,还是戏耍猎物的恶趣味。 总之对卷进这里的人类来说,尚能有一方喘息的机会。 不过以陆宴的经验来说,即便是“安全屋”也并非完全安全。因此,他似乎并没有听白熵的话,而是谨慎地将周遭的环境全部打量一遍,在没有发现除了无光之外的异常后,目光才重新落回了白熵的身上。 他还在床头坐着,以一种侧靠的姿势,身影在手电的强光中有些模糊。陆宴完全不怀疑,刚刚他就是用这样的姿势,将双手按在他的太阳穴上。 明明亲近地令人起鸡皮疙瘩,偏生白熵却无知无觉,甚至那姿势现在都没有变。 隐隐的,陆宴似乎察觉到白熵的企图。只一瞬间,他的内心似乎生出一种莫名的渴望和企图,可身体上的抗拒却让他后背都绷紧了,以至于他只能忍着心中的悸动,皱着眉打量他,再警惕地开口,道:“手电,哪里来的?” “蔡小姐发现了一些物资,里面有手电筒。”白熵如实回答。 陆宴没什么反应,蔡杏儿算得上是“二进宫”,从“安全屋”里发现物资,应该也是之前积累的经验。只是他现在眉头不松,依旧盯着白熵,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被问及此,白熵倒是并不隐瞒,诚实道:“是精神疏导,陆先生。” “此前,因您强行催动精神体,精神图景的碎裂程度已高达84%。为保证您的精神及生命健康安全,我遵循《协议》中有关紧急情况下的强制干预条款,与您达成精神结合,以便于对您进行精神疏导。” 白熵不带感情的声线里似乎还带着一点程序正义的义正严词,只是这话在陆宴的耳朵里顿时觉得有点刺痛了。眨眼间,他似乎又觉得头疼起来,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哀叹着揉了揉眉心。 “陆先生,您本次的精神疏导只进行了37%,还未完全完成。” 白熵大抵是看到了陆宴的痛苦,提醒他继续未完的疗程。 陆宴却没心情再进行什么精神疏导了,令人烦躁的叛逆涌上心头,陆宴的声音都提高了几分,怒道:“我之前说过了,我不需要精神疏导。” 白熵毫不在意,恪尽职守的义正严词,道:“陆先生,您目前仍是我的使用人,我必须保证您生命的安全。”仿生人的底层逻辑不容抗拒。 “……” 这真是令人熟悉且无言以对的理由,陆宴觉得自己仿佛吃了只苍蝇,缓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忍下喉头的不适感,自暴自弃道:“有没有解绑的方法?”陆宴不死心,虽然他自己也知道,匹配度高的哨兵向导一旦进行精神结合,便很难解绑了。 果然,白熵眼底的代码因为这个问题而流动起来,他在的数据库中寻找了片刻,终于回答道:“陆先生,关于您提问的‘是否有可以解绑的方法’。根据《塔对哨兵向导管理说明》中提到:如哨兵向导想解除精神结合,需使用更高匹配度的哨兵/向导信息素来替代。目前我与陆先生的匹配度为97%,暂时没有找到比该匹配度更高的信息素存在。” “……” 果然是这样的结果,同陆宴所了解的情况是一模一样的。 高达97%的匹配度,就算放眼整个塔来说,也是数一数二的匹配度……靶向信息素达不到这个高度,想要真人向导……或许比这个匹配度高的向导,还没出生吧…… 无解的意外情况令陆宴的大脑又嗡嗡作响起来,连着眉弓的伤口都火辣辣的痛,他只能闭目养神般的撑着额头,只是紧皱的眉心,暴露了他现在并不良好的状态。 “陆先生”,白熵又提醒起来,“您本次的精神疏导只进行了37%,还远远不能缓解您现在的状况,请尽快让我对您完成剩下的疏导工作。” 仿生人当真是尽职尽责,可对于陆宴而言,却只剩下令人纠结的心烦意乱。他一时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想法,明明对仿生人抗拒,可如果是白熵的话,却似乎也并不算特别讨厌…… 明明才相处了几个小时,明明有些时候的对话令人心累和烦躁,明明对方并不知晓感情。 陆宴没有回应,他只是斜过眼睛,打量着白熵那张精致到非人的面庞。 他就是顶着这样一张脸出现在自己的世界里,同他赌约,为他包扎伤口,还去验尸…… 白熵左耳的蓝宝石耳坠,华彩流光。 像是被这光华刺痛了眼睛,陆宴倒吸一口气,反而猛地转了身,破罐子破摔似的下了床,道:“够了,精神疏导先做到这,赶快把魇兽宰了从这里出去要紧。”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也暂时没有搞清这个意识海的时间流速是现实的几倍。 但他们只有48小时,没有更多耽误的时间了。 然而白熵却同他的想法不同,眼见着陆宴抗拒疏导,白熵当即也从床上站了起来,急走了几步,一把拉住陆宴的手臂,迫切道:“陆先生!魇兽凶险,您此前已经因为动用精神体而导致精神图景的碎裂加剧。如不能完成本次疏导,缓解您的状况,再度直面魇兽时,您的生命安全系数将降到17%!这对您将是严重的威胁。恕我失礼,但我首先要对您负责!” 白熵的口气中少见地出现了焦急的情绪,可这种情绪落在陆宴的心底,当即让他本就烦躁的心情更像是堵塞了一般,以至于他不爽地冷笑一声,甩开白熵拉扯的同时却一个反身,在白熵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反客为主地一把拉住了白熵的手腕。 白熵的预判程序里虽然已对陆宴会做出的反抗有了大抵的预测,可到底他的反应能力不如陆宴,力气更没有陆宴大。等他的系统反应过来并想要做出行动的时候,整个人早已经身不由己地被陆宴压了过来。 脊背结结实实地砸在了身边的床上,白熵的手腕被陆宴死死压在掌下。对方居高临下的压在他的身前,极近距离下,陆宴强悍的压迫感几乎让白熵的系统发出警报。 “陆先生,如果您不能遵循的话,我恐怕要进行武力压制了。”白熵警告道。 陆宴却冷笑一声,忍着太阳穴的刺痛无所畏惧,道:“那你就试试。” 几乎是话音刚落,白熵顿时启用另一只手和双腿进行反抗。 “安全屋”里的床本来也不是什么良品,眼下更是发出要散架一般崩溃的声音,加上两人颇有些激烈的打斗声,连着外面那些细碎的说话声都听不见了,好像那些普通人也被他们两人的动静惊到,以至于惊恐地大气也不敢出。 只有陆宴和白熵浑然不觉。不过片刻之后,两人的争斗也渐渐平缓了下来。 胜负其实在一开始的时候便可以预料,即便陆宴现在状态不佳,但白熵本就失了先机被压制,虽然他有些手段,到底也没有陆宴的力气大。争到最后,他连另一只手都被陆宴压制了,更不要说一只脚踝也被陆宴拿捏了,整个人几乎被陆宴锁死在床上。 争斗让白熵的头发有些散乱,连着一丝不苟的西装都有些松散了,露出一点雪白的锁骨。仿生人对此浑然不觉,眼底流动的代码反而更加汹涌了,口吻也更加严肃命令起来,道:“陆先生,这是为了您的生命安全考虑!” “生命安全?”陆宴的嘴角却露出一点得意的笑容,好像战胜了白熵是令他自豪和爽快的事情,以至于让他忍着晕眩的感觉轻蔑起来,道:“你连现在的我都打不过,还说什么保障我的生命安全?” 这话顿时令仿生人思考起来,他沉默了半晌,等着眼底代码流转过了,开口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往常的平缓,甚至又令人汗颜起来,道:“我明白了,我会按照陆先生的意思,加强仿生人身体的素质,以便可以与陆先生的体魄进行抗衡。” …… “我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请陆先生继续进行精神疏导!” …… 说不通,完全说不通。 陆宴简直要对白熵这跳跃式的理解能力头疼,如果有可能的话,他真想跟仿生人的思考系统较真一下。 不过显然不是现在。 陆宴已经听见屏风的另一面,有小心翼翼的熟悉脚步声在靠近。 他们现在这种姿势,白熵不会觉得有什么,但凡是个正常人看到,恐怕都会觉得不雅。陆宴也是人,更不想被人看到他们这种姿势令人误会,眼下便只能暂时压下脾气,安抚道:“行,精神疏导的事情我答应你,待会儿再做行不行?外面还有那么多人呢,我总得给他们一个交代。” 总得给仿生人先找点能让他信服的理由。 果然,白熵眼底的代码流动了一阵,便也应允了下来,道:“好,我答应陆先生,同意陆先生先行为普通人类解释当前情况,但也请陆先生遵守约定。” “好好好,我答应你,答应你。” 陆宴顺坡就下、连哄带骗,见着白熵终于妥协了,他赶快放开了对白熵的一切禁锢,又抓紧时间帮他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领。 白熵对陆宴的举动似乎不能理解,因而也没有什么反抗的行为。而几乎就在陆宴松手的同时,旁边的屏风上传来了试探性的叩击声。 “那个……那个?”是蔡杏儿的声音,女孩懂得礼貌,她没有贸然地探身进来,而是在外面踌躇询问,道:“陆先生?白先生?你们需要帮助吗?” 这该如何给一个普通女孩说明情况?白熵正在思索恰当的话语,陆宴却先一步动了起来。他大手一推,也没回蔡杏儿的话,干脆将屏风推开了。 外面,蔡杏儿吓了一跳,手里的手电光都晃动了几分,正落在那边几个人身上。 一、二、三、四、五、六……加上蔡杏儿,正好七个人。 七个人。 陆宴的眸子深沉了几分,视线在这些人的身上扫过,很快落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那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看起来受了伤,手臂上的绷带都被血液浸透了。他虚弱地斜靠在一边,另一个年轻人在照顾他。 可不管他现在如何虚弱,陆宴都见过他身份证上的样子,也见过他四肢扭曲,倒在地上的样子。 那个人,叫高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