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星沉》 1、相遇 天显二年冬,尚未入腊月,距离大惠都城长宁六十余里外的云乐山便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冬雪。 先帝驾崩,新帝尚年幼,云乐山下的温泉行宫也没了往年冬日的热闹,先帝高宗尚在之时,每年冬日都会来此住上数月,待天气转暖方会回去皇城,此温泉别宫亦由高宗钦赐名为乐泉宫,可惜如今的乐泉宫没有了帝王亲临,显得颇为冷清萧瑟。 高沉星从乐泉宫东外围的初云寺下山之时天色尚明,外围路面虽有宫人定时清扫,但由于这一整日小雪绵绵未断,此刻路面上依旧积了一层薄薄的雪花,马车行进的速度较之平时要慢上了不少,待马车在东华门外停下时,天色已经开始渐渐转暗。 蓉儿与穗儿搀扶着高沉星下了马车,蓉儿先行一步去门内让宫人准备步舆,穗儿则抖开手中的披风替高沉星披上,又在身侧撑开伞替她挡去了纷纷落下的雪花。 少顷,蓉儿空身一人从门内出来,面上不无疑惑:“不知为何,这东华门内外连个人影都未见着。”说着又望向高沉星道,“殿下,不若您在此稍作等候,我去里面再寻寻看?” 高沉星将手伸出伞下,几片雪花落在了她的掌心很快便幻化无影,她阻止了意欲再去寻人的蓉儿道:“无妨,这雪瞧着也不大,我们走回去,权当赏雪了。” 乐泉宫虽大,好在高沉星居住的揽月阁距离东华门并不算远,穿过东边大片的观景园便是揽月阁所在,三人沿着长长的宫墙缓步朝里走去。 宫墙内的路面显然要比外围清扫得更细致一些,一路走来鞋面都未沾湿,只是奇怪走出这么些路依旧未见着任何宫人,虽说先帝驾崩后此处宫人确实清减了一些,不过平日里人手尚算充足,怎么也不至于像这般连个打扫的宫女都见不着。 “今日怎么这样冷清,连掌灯扫雪的人都没了?”穗儿也同样不解,“难不成看天气不好都早早躲屋里去了?”穗儿嘴上这般说着,却也知晓并无可能,乐泉宫虽比不上皇宫,但作为帝王亲临次数最多也是最大的皇家别宫,这里的规矩要比寻常高门宅院森严不少。 蓉儿刚想打趣穗儿几句,只听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划破了宫墙内的宁静,闻声连高沉星都顿住了步子下意识地回头望去。 此刻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只能隐约瞧见一名身着黑色披风的男子胯着一匹枣红大马破开暮色从宫墙尽头策马而来,他的速度很快,不知是未瞧见高墙边的三人还是本就未将其他人放在眼里,在经过高沉星身边时亦未勒马减速,若不是蓉儿眼疾手快用手中的纸伞替高沉星挡住了马蹄溅起的泥水,高沉星这一身素色衣裳怕该遭殃了。 “你这人怎么回事——” 穗儿见状气急,拔高了音量便欲指责那骑马之人,然而不待她说完高沉星便制止了她:“穗儿,无妨。” 许是穗儿的声音依旧传到了那男子的耳中,已走出很远的男子回头朝她们这边看了一眼,明明此刻傍晚的天色已十分昏暗,高沉星却觉得自己依旧能清晰看到那人眼底的清冷与傲慢。 穗儿心有疑惑正欲开口询问,却在瞧见身旁蓉儿微微摇头的动作时不由噤声,高沉星似是没注意到穗儿满目的不解,径自拢了拢披风继续朝着揽月阁走去。 行至景观园的月门时便已能瞧见不远处的揽月阁,不待高沉星开口,蓉儿便心领神会道:“殿下,您先回宫中歇息,我去前殿探探情况。” 高沉星点头,不忘叮嘱:“天黑路滑,小心一些。” 回到揽月阁后,穗儿将从初云寺带回的吃食拿去后厨加热,高沉星独坐在桌前喝茶,可即便手里捧着热茶,她的指尖依旧冰凉没有一丝温度。 当穗儿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进屋之时,蓉儿也带着前院的消息回来了揽月阁。 蓉儿进屋后将房门掩上,走至与高沉星身侧开口道:“殿下,安阳大长公主来了,还带了不少仆从,听说是准备在此长住些时日。”言及此,蓉儿又压低了些声音道,“且摄政王也同来了,不过因为此行并未提前知会,所以今日乐泉宫中半数宫人皆被临时遣至了前殿帮忙。” 高沉星眉头微蹙,心中疑窦顿生。 孟陆离自三年前将北崛异族驱逐出了百里关后,不仅手握边关数十万重兵,其少年将军的声望更是名震朝野,一年前父皇临终之际亦留下遗诏曰“太子年幼,军国大事内有不决者兼取太傅许季松进止,外有不决者兼取广宁王孟陆离进止”。 权力、名望、先帝遗诏,孟陆离三者兼备,如今朝野内外谁人不尊其一声“摄政王”。 月余之前,高沉星离开长宁时她母后正因垂帘听政之事与孟陆离争锋相对,按理而言,孟陆离此时如何都不应该会离开京城,高沉星也不相信这短短一月时间她母后便能压过手握大权的孟陆离一头让他主动离京。 然而孟陆离现在却出现在了乐泉宫。 思及此,高沉星问蓉儿道:“可知晓摄政王与大长公主住在哪个宫中?” 大长公主高瑞安乃是先帝长姐,当今天子高临与长公主高沉星的亲姑母,当年她与孟驸马婚后膝下并无亲出子嗣,唯有孟陆离这一过继的养子。 “摄政王依旧住在前几年来此居住过的衔山宫中。”蓉儿道,“只是安阳公主这回入住了飞霞宫。” 高沉星动作一滞,再次确认道:“飞霞宫?” 蓉儿点头答道:“我担心听错,特意去了飞霞宫外查看,里面灯火通明宫人忙碌,确实无误。” 飞霞宫是这整座乐泉宫中除了先帝住过的锦绣宫外唯一一座带有私汤的宫殿,以往只有皇后或太后住过此处,虽无章程规定但这么多年以来从未有人打破这一规矩,然而如今安阳公主却选择飞霞宫入住,背后之意彰明较著。 高沉星未再开口,屋子里安静了下来,穗儿布好菜,高沉星食之无味地吃了些,思绪杂乱。 原本她来此便是为了避开京中繁杂,父皇驾崩后,朝堂之中暗流涌动,母后不知为何待她越发苛责,她不想与母后之间心生嫌隙,便索性借了身子畏寒需调养的理由来了乐泉宫休养长住,只是没想到才安稳了一月时间,孟陆离竟也来了乐泉宫。 她虽不知晓孟陆离究竟为何会离京来此,但直觉眼下这安稳避世的日子估计不会长久了。 方才在城墙下瞧见的那倨傲之人与记忆中那张沾染了血迹的冷厉面容渐渐在脑中重叠,最后汇成了父皇驾崩那日站在人群外冷眼旁观的淡漠身影,被压在心底的回忆交织着现实,高沉星的心也越来越沉。 *** 次日一早,飞霞宫的宫人们便扫雪除尘忙碌了开来,高沉星前来时,安阳公主正在暖阁内修剪整理着丫鬟们刚摘回来的腊梅花枝。 宫人通传后,安阳公主随即放下手中的花枝邀高沉星进屋,她在软榻上坐下边接过丫鬟递来的帕子擦净手边吩咐人备茶。 高沉星走进屋子后与安阳公主见礼道:“沉星见过姑母,姑母安好。”她作为小辈,知晓安阳公主来了,自是该主动来问安的,她解释道,“昨日我从初云寺下山时天色已完,担心打扰姑母休息便未来叨扰。” 安阳公主虚扶了一下高沉星并示意她坐到自己身旁暖和些的地方来:“无需多礼,过来这边坐。”丫鬟替高沉星取下厚披风,安阳公主瞧着高沉星披风下略显单薄的身影不无关切道,“怎么瞧着又清瘦了不少,可是近来天气太冷了?” 高沉星畏寒,宫中太医调养多年未果,此处温泉行宫修建好后,应太医建议高沉星每年立冬前后都会来此休养至开春,此事也算是宫中众人皆知。 高沉星回道:“今年确实要比往年冷一些,幸而此处温泉遍布,要比在长宁城中舒适不少。” “这儿的温泉确有奇效,我昨夜只泡了一小会儿,今早这腰腿酸痛的毛病便似减轻了些。”安阳公主说着不禁笑道,“我本在长宁还不愿过来,多亏了陆离坚持,非得让我来此养养身子。” 高沉星正欲再询问几句安阳公主的身子情况,门外忽有宫人前来通传:“摄政王到。” 听闻孟陆离来了,安阳公主脸上笑意更真切了几分:“真是说谁来谁。” 看着门外走进之人,高沉星起身,待孟陆离给安阳公主问过安后,方朝他浅浅一礼问候道:“王爷安好。” 高沉星本就生得貌美,这会儿来给安阳公主问安,担忧气色不佳失了礼数还特意梳妆了一番,瞧着更是眉眼如画仪态端庄宛若画中淑女,不过这一切在孟陆离眼里却并未激起丝毫涟漪。 孟陆离只看了她一眼并未多言,径自在安阳公主对面的位置上落座,高沉星一时有些局促。 安阳公主太了解自己这儿子的性子了,见状笑言道:“陆离,你沉星表妹胆子小,莫再板着张脸吓着她了。”安阳公主边说着边又招呼着高沉星道,“沉星,坐到姑母这边来,陆离怎么说也是你表兄,不必这般拘束。” 安阳公主虽这般说,高沉星却是不愿再抬眼看孟陆离的,她接过安阳公主递来的糕点安静地小口吃着。 忽而对面传来一声轻笑,高沉星诧异抬头,意外对上孟陆离染笑的眼眸,他的样貌是极为英俊的,只是平日里积威甚重,周身弥漫的冷厉肃杀之气让人不敢直视,现在这一笑倒使得整个人柔和亲近了不少。 高沉星不知他为何发笑,不由心头一紧,连带着手中松软的糕点也被捏得粉碎。 见状孟陆离笑意更甚,他的目光落在高沉星身上仿佛在逗弄大长公主府里那只容易受惊的猫一般:“瞧着胆子是不大,与团圆差不了多少。”团圆便是那只猫的名。 高沉星擦手的动作一顿,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闭口不言不去问团圆是谁,幸而孟陆离不再调侃她,转而问起了安阳公主的起居事宜,又为安阳公主召来随行的太医把脉,高沉星这才适时起身告辞离去。 直待走出飞霞宫,高沉星才发觉自己后背的衣裳已经全部汗湿了,手指在宽大的衣袖下收紧,努力不让自己的情绪外泄出来,原来有些记忆即使被埋藏得再久也是无法消逝的。 虽然方才在安阳公主跟前的孟陆离温和风趣,与长宁城中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们无异,可若不是高沉星亲眼见过他手起刀落,俊美的容颜被刀刃下那死不瞑目之人的鲜血染红时的模样,她大概也能温声软气地称他一声表兄。【你现在阅读的是 】 2、温泉 一直候在飞霞宫外的蓉儿见高沉星出来,立刻迎上前将手炉递了过去,无意间触碰到高沉星被冷汗浸湿的指尖,惊道:“殿下,您的手怎么这般凉?” 高沉星摇了摇头,示意蓉儿先离开此处再说。 蓉儿也知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直待行至距离揽月阁不远处的梅园小径上,蓉儿方开口提议道:“殿下,您昨夜也受了凉,不若先去沐月池泡泡汤驱驱寒?”她虽不知在飞霞宫内发生了何事,却不难看出高沉星此刻的不适。 高沉星并未拒绝,她整个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方才还未察觉现下冷风一吹不禁打了个寒颤,若不换身衣裳估计明日便得在病榻上等着太医前来了。 循着小径走出梅林便能瞧见一扇并不算起眼的月门,月门内有一温泉殿,曰沐月池,仔细看去,殿门上沐月池三个金色大字竟还是先帝高宗御笔亲书,这座沐月池位于揽月阁与衔山宫之间,乃是高沉星平日里使用最多的一处温泉汤。 沐月池内,蓉儿与殿内的小丫鬟一起备好热水衣裳与糕点茶饮后,高沉星让她二人先去外殿等候,她现在只想独自舒缓调整一下过于紧张的情绪与心态,若以后每每见着孟陆离便如此失态,实在是太过难堪。 沐浴完毕的高沉星踏进温泉汤中,放松地靠在池边,温泉的暖意驱散了周身的寒气,氤氲的雾气朦胧了她的双眼,私密的环境给足了她安全感,高沉星索性合上眼整个人舒适地泡在池子里,埋在心底的记忆再次涌了上来。 *** 高沉星第一次见到孟陆离是在三年前安岭围场秋猎之际,那日她不慎与随从走散,一个人迷失方向越走越远,最后只能在原地留下记号等待护卫寻来,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听闻不远处有声响,循声跑去,谁知尚未看清是何人在那边,便眼看着一浑身是血的男子踉跄几步最后直直倒在了自己脚下,那人瞪圆的双目至死都未合上。 高沉星何时见过这般场景,一时间僵硬地站在原地不敢动弹,下一瞬一把宽刀便架上了她的脖子,就在高沉星以为自己今日该命丧于此的时候,另一把尚在滴血的剑刃挑开了这把骇人的宽刀。 “走吧。”剑刃的主人开口道。 高沉星并未反应过来那人所言,依旧木讷得站在原地,似是被吓傻了一般。 孟陆离见她这般模样,轻笑一声,将长剑收至身后,再次开口道:“营地往东走,下回莫要乱跑了。” 她撞破了孟陆离在围场杀人,孟陆离不仅没有为难她,甚至还好心地给她指明了回去的方向,然而那日回去之后高沉星还是病倒了,当晚便发起了高烧连夜被送回了长宁城,在宫中即便有最好的太医医治,她依旧在病榻上躺了大半月才得以下床。 那段日子里只要高沉星一闭眼便是当日的场景,即使睡着了,梦里也都是孟陆离那张沾染了鲜血的脸和他手中染红的利刃。 回去之后高沉星对此事闭口不提,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在围猎场内受到了惊吓方会生病,甚至还一度因此惹得先帝不悦认为她太过柔弱不堪重任,即便如此高沉星也还是将此事深深地埋在了心底。 她不知那日孟陆离为何会放自己离开,明明她已经在孟陆离身旁那些人的眼里看见了杀意,但她却知道孟陆离既然敢放自己离开,便是有十足的把握自己不会泄密,或者说不能泄密。 没有谁不想活着,高沉星也不例外。 *** 高沉星泡在温泉汤中渐渐有了些睡意,不知过了多久她在迷迷糊糊间似乎听到外殿有人声,不及分辨是何人在说话,便又听闻有脚步声朝着这内殿走来。 这脚步声不是蓉儿。 高沉星猛然睁开双眼,慌乱间,她没有丝毫犹豫迅速起身,拿起衣物便闪身去了屏风后,在屏风后平复了一下由于起得太急而有些晕乎的意识,只来得及套上中衣,就听见了这内殿门被推开的声音。 孟陆离走进内殿,看着一旁未灭的香炉和满地的水迹,眉头不禁皱起,他方才在外殿并未见着守卫,如有人在此泡汤不可能无人留守在外间,除非是有意为之,思及此,他眼神骤冷。 屏风后的高沉星屏气凝神不敢出声,她听着来人的步伐声不似女子,但此刻却来不及去想为何在外殿看守的蓉儿没有拦住来人,只能紧紧抱着剩余的衣裳祈求那人快些离去。 孟陆离抬眼扫过殿内,循着地上未干的水迹,目光很容易便落在了那扇屏风之上,他脸色一沉,声调不高语气却比殿外的未化开的冰雪还要寒冷:“谁在那里,滚出来。” 高沉星尚未做出反应,下一瞬屏风便被原本置于石桌之上的碧玉茶杯击中,应声而倒。 她本能地往旁边闪身意欲躲开轰然倒下的屏风,然而闪躲不及,踩在地面上的赤足被屏风边缘砸中,瞬间红肿了起来。 惊惧占据了主要的感受,她甚至都未曾感觉到脚背上传来的疼痛,那双被温泉雾气染得湿漉漉的眼睛瞪向十余步开外的罪魁祸首,但仅仅一眼她便认出了来人,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垂首试图避开孟陆离的注视,也借此掩去了眼底的恼怒。 孟陆离面上不复方才在飞霞宫时的笑意,审视的目光落在眼前之人身上,高沉星卸去了粉黛的白净脸庞上五官依旧精致,只是此刻尽是难掩慌乱与紧张。 高沉星感受到孟陆离上下打量着自己的目光,难堪与不安让她难以开口,她咬着下唇低着头便欲快步走向门外,然而错身的瞬间,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你是准备就这副模样跑出去,好被外人误会吗?” 孟陆离讥诮的言语像是一把无形的利刃一寸寸割下了高沉星最后的盔甲,她微微愣怔过后才反应过来孟陆离此言之意,他竟以为自己是蓄意为之! 羞恼与委屈令高沉星瞬间红了眼眶,然而此刻的场景实在不适合与孟陆离理论,她终是强忍住了波动的情绪,忍着眼泪小声解释道:“此处是我先来的,可以请王爷您先出去吗?” 孟陆离看着眼前泫然欲泣,明明连声音都在颤抖却还咬着牙强作镇定之人,沉默了片刻未再多言,松开了禁锢着她的手,在转身离去的同时不忘提醒道:“下回泡汤若不想再被人闯入,外间记得留人看守。” 高沉星看着孟陆离的背影消失在内殿,衣袖之下紧握成拳的手方缓缓松开,掌心已被指甲掐出了血痕,她只觉四肢冰凉双腿发软,却也不敢有所耽搁迅速整理好衣物与鞋袜,这才扶着栏杆走至石桌边坐下。 方才被屏风砸到的疼痛此刻终于后知后觉地发作了出来,高沉星伸手取过桌上仅存的另一只茶杯倒上茶水,早已凉透的茶水稍稍缓解了方才孟陆离带给她的压迫感,然而心中的紧张与不安却依旧难以消散。 此时的沐月池外,孟陆离环视了一下空旷无人的四周,最后目光落在了殿门上那块御笔亲书的匾额之上,方才他便是见着这块匾额方临时起意进来看了一眼,谁料温泉汤内还藏了个容易受惊的高沉星。 孟陆离自是不会忘记当年在安岭围场放高沉星离开之事,那年的她不过十四五岁,也是这般红着眼睛一副委屈害怕又傻兮兮的模样,也正是这幅模样让他不由心软放了她一马。 孟陆离勾了勾嘴角,只是没想到这么些年过去了,高沉星还是如当年一般像只容易受惊的兔子一样。 殿内的高沉星尚在努力调整着情绪,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得到了孟陆离“像只容易受惊的兔子”的评价。 片刻之后,沐月池内殿的殿门再次被推开,这次进来的是蓉儿,她手中提着一只食盒,进门后见高沉星已经穿好衣裳在喝茶了,便上前将食盒中的东西摆上桌。 “殿下,您怎么这么快便起身了?”抬眼扫见最里侧一片狼藉的屏风,蓉儿顿住了动作,诧异道,“这屏风怎么倒了?” 高沉星看了她一眼,见她惊讶的模样不似作假,却也没有多言只模糊道:“许是此间潮湿,这屏风年久失修了。” 蓉儿又关切道:“没伤着您吧?” 高沉星垂眼看着桌上那只已经被蓉儿换上了热茶的碧玉茶杯,摇了摇头轻声叹道:“只可惜摔碎了一只杯子。” 并未闻及高沉星受伤,蓉儿便也放心了下来,笑道:“您若喜欢这杯子,我过会儿就去找李尚宫再讨一套过来,正好让她安排些人将这里的器具都检修一遍。”蓉儿边说着边继续将托盘中的瓷碗摆至桌上,“殿下,这是刚煮好的莲子百合,里面还加了补气驱寒的药材,您这会儿刚泡完汤吃上一碗正适合。” 高沉星接过碗勺,小碗内的甜汤还在冒着热气,然而高沉星只觉得脚底生寒,仿若周遭的一切都凝结成了冰霜。 高沉星小口喝着汤羹,蓉儿则转身去倾倒的屏风那侧收拾起了地上的一片狼藉,她拾起地上的衣衫与茶杯碎片,随口说道:“方才后厨的小何来送汤羹时不慎踢到了门边的炭火炉子,瞧着被烫得颇有些严重,我找了两个小太监抬着她去寻了太医,回头咱们殿中的炭火炉子也得仔细着些摆放,万一有人伤着了可不得了。” 高沉星轻声嗯了一下:“难怪方才屏风倒了也未见你进来。” 闻言,蓉儿立刻道:“都怪我来时未曾检查一下这屏风,让殿下受惊了。” “无妨。” 用完甜汤起身时,高沉星脚下一阵刺痛,幸而蓉儿眼疾手快扶住了她,蓉儿见状忙扶她坐下,并蹲下身子欲查看高沉星的脚踝,表情不无急切:“殿下,您伤到脚了?” 高沉星示意她莫要紧张:“可能是方才不慎扭到了,你去唤个步撵过来,先回揽月阁再说。”【你现在阅读的是 】 3、画作 回到揽月阁时太医也已赶到,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高沉星的脚踝已有些肿胀,被屏风砸到的地方亦青紫了一大片,瞧着颇有些骇人。 太医在仔细查看过高沉星的伤势后道:“殿下,您这伤瞧着严重,但所幸未伤及筋骨,我给您开一副内服的方子再辅以跌打损伤的膏药,每两个时辰抹涂一遍,消肿之前您多静养少走动,若恢复得当,十余日便能恢复如初。” 太医开完方子又与一旁伺候的蓉儿穗儿交待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后,方收拾好药箱出了揽月阁,穗儿随着李太医一道去取方子上的药材来煎制,蓉儿则在寝殿内为高沉星涂抹着膏药。 这药敷到伤处的瞬间似火燎般疼痛,虽做好了准备高沉星依旧被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蓉儿手中动作顿住不敢再继续:“殿下,是不是很疼?” 高沉星煞白着一张脸,示意蓉儿继续,“不妨事,我忍一下便好。” 蓉儿也明白这个理,咬着牙红着眼眶加快了手上的动作,细致地将高沉星被砸到的伤处周围涂抹上了一层厚厚的膏药,又依照李太医所言取了个软垫小心地将伤脚垫高了些。 做完这一切后,她去外间拧了一条帕子过来替高沉星将额头与鼻尖上因为疼痛而冒出的细密汗珠擦拭掉:“殿下,还疼得厉害吗?” “好一些了。”最初的火燎感过后便只剩下轻微的刺痛,虽也不大好受,却要比方才好太多了,高沉星无奈笑道,“我本还在考虑明日是否要再去飞霞宫一趟,现在老天倒是帮我做决定了。” 蓉儿垂首站在床边,目光落在高沉星无法动弹的伤脚上,一直强忍着的泪水终是逸出了眼眶,她不无自责道:“都是我的错,让您遭了这份罪。” 高沉星瞧着她,语调如常般温柔道:“只是个意外罢了。” 闻言蓉儿的眼泪更是止不住得往下掉:“要是我一直在内殿陪着您,您便不会受伤了。” 蓉儿低着头不敢去看高沉星,她家殿下的性子温和良善,无论遇到何事从来都不会随意责怪他人,也正因此才令她越发懊恼自责。 高沉星瞧着蓉儿这般模样,无声轻叹,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些,她道:“这次莫要再提了,下次注意些便是。” 高沉星的话似是给蓉儿递去了一块浮木,她面上还挂着泪痕,抬起头重重应道:“定然不会有下次了。” *** 由于伤到了脚行动略有不便,加之天气在放晴了一日过后又下起了绵绵的小雪,于是接下来的数日里,高沉星一直待在揽月阁内足不出户,闭门专心修习自己的画技。 早些年间她曾跟着宫中的画师学习过一段时日,画师也曾委婉地提点过她先画形再寻韵,练习了一段时日尚未得要领,先帝便龙体抱恙,她作为嫡长女一直侍奉其左右,习画这事便也被搁置了。 现在高沉星倒是有了大把的时间,只是许久未拿画笔,画技不仅没有精进还生疏了不少,这几日在揽月阁中加以练习方稍稍长进了一些,恰逢落雪,每日赏雪画景也不失为一大乐事。 接连画了数日雪景之后,终于迎来了放晴的天气,待积雪消融了一些,高沉星挑了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让蓉儿与穗儿将自己的画笔画卷搬至了东边梅园的落英亭内,亭外不少梅树枝头已经开出了星星点点粉白色的梅花,不远处宫墙下一片盛开的腊梅传来阵阵凛冽的清香。 迎着暖阳,高沉星仔细地勾画着红墙绿瓦下斗雪吐艳的腊梅花,鲜黄饱满的花朵缀满花枝,也在高沉星的画纸上缓缓绽放。 待高沉星勾勒完整张画稿开始为笔下的腊梅上色之时,穗儿与蓉儿已将落英亭中的暖炉换了两回炭火。 “穗儿,加些水。”染料的颜色有些发干,高沉星边将画纸上堆积的色彩晕开边开口与穗儿道。 少顷,一只手从她身侧取过水碟往染料盘中加上了少许清水并将之调匀,高沉星则沉浸在画笔之上,全然未觉身旁之人与身外之事。 画纸上的腊梅花逐渐生动了起来,高沉星不无兴奋:“穗儿你瞧,我这颜色上得如何?”鲜黄花瓣上的颜色渐渐淡去,瞧着如同将日光的形状都画了出来了一般。 “画得很好。”一道低沉的声音在高沉星耳畔响起。 高沉星下意识转头,随即便瞧见了孟陆离近在咫尺的脸,那么一瞬间,高沉星觉得自己可能是出现了幻觉,然而当她看见站在落英亭下紧张无措的蓉儿与穗儿之时,她方确定自己面前的孟陆离并非幻觉。 “小心。”就在高沉星发愣之际,孟陆离忽然开口,手袖微抬似是准备去拉她握着画笔的右手。 高沉星也被孟陆离的声音惊得回过了神,顺势看去再欲收手已是来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瞧着笔尖上黄色的染料滴落在了画纸的中央。 高沉星顾不上身侧的孟陆离立刻放下了手中的笔去查看,然而这一滴染料已经在画纸中央晕开成了一片突兀的黄色,方才还有些小自得的情绪此刻在瞬间跌落至了谷底,原来悲喜真的只在刹那。 高沉星也无从抱怨,不再去看桌上的画纸,起身垂首与孟陆离见礼:“王爷。” 孟陆离抬了抬手让她不必多礼,示意了一下桌上的画卷问道:“跟着李子遇学过?” 高沉星心有意外孟陆离竟能一眼看出自己师从何处,如实道:“当年子遇先生在宫中时曾得过他的指点。”李子遇乃是当世大家,其所作之画千金难求,先帝在时曾特意请他入宫为自己作画,高沉星正是在那段时日得过李子遇的指点。 孟陆离微微颔首:“原来如此。”言毕也未再开口,又看了一眼桌上的腊梅图便径自背手走出了落英亭。 瞧着孟陆离走远高沉星方放松下来,目光重新落回眼前的画作上,面上没了方才的懊恼,略作思量,她复又提起画笔,将那片突兀的黄色仔细晕染成了一片被风吹下的落花。 孟陆离回到衔山宫时,护卫孟易已在院中等候,见他回来立刻起身:“属下见过王爷。” 孟陆离示意道:“进来说话。” 走进殿中,孟易上前呈上一封信件:“王爷,严将军派人送来的。” 孟陆离拆开信件看完便递给了孟易,孟易快速扫过一遍内容后边将信纸送进炭炉边道:“王爷,倘若阿史那罗禄真如信中所言这段时日一直在百里关外小动作不断,怕是他此次来长宁的目的可不止面上这么简单。” 孟陆离面色冷峻:“安稳了三年,只怕那帮北崛人又该不安分了。” 三年前,十八岁的孟陆离率一万精兵深入敌军腹地,在敌军数倍兵力的包围下生生杀出一条血路,将北崛人击退百余里夺回了军事要塞百里关,完成了大惠朝两任皇帝四十余载未了的心愿,这一战不仅彻底扭转了大惠与北崛在数十年对峙中的局面,更是孟陆离这位少年将军传奇一生的伊始。 孟易道:“先帝驾崩已一年有余,罗禄偏偏选在这个时间来长宁,属下认为此事定有蹊跷,不可不防。” 孟陆离思忖片刻,道:“传个信给严平,让他在西林城务必盯紧北边,若有必要可先发制人,百里关既然拿回来了,便没有再送回去的道理。”顿了顿孟陆离又道,“京中也让人给我盯紧了,我倒要看看北崛人此番究竟是仗了谁的势。” 孟易听明白了孟陆离了言下之意,确认道:“王爷的意思是怀疑长宁城中有人与北崛勾结?” “罗禄此人无利不起早,眼下他选了这个时候来长宁,若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或是得了谁的示意,又怎会如此大动干戈。”孟陆离在战场上与罗禄打了三年的交道,对此人的行事作风甚为了解。 孟易会意:“属下明白了。” 孟易领命正欲告退,忽又被孟陆离唤住:“去岁西域可是送来了一件血玉梅树?” 孟易愣了一下,但他作为孟陆离身边最得力的人之一,自是有常人所不及之处,此事虽不归他管,他依旧很快给出了回答:“去年西域送来的那批玉器应该都被收在了王府库房内。” 孟陆点头:“让常庸将那件梅树送过来。”【你现在阅读的是 】 4、梅树 广平王府的办事效率是极高的,当日晚膳前,这座血玉梅树便被装在锦盒中送来了乐泉宫。 傍晚时分,揽月阁守门的小宫女匆匆走进殿内,撞见不远处捧着熏香正准备去寝殿点上的蓉儿,小宫女立刻出声唤道:“蓉儿姐姐。” 蓉儿回头看见来人,疑惑道:“小桃,这慌慌张张的是怎么了?” 小桃因为走得太急而有些气喘:“王爷遣人过来了。”小桃略显急切,又接着补充道,“王爷身边的孟护卫正在门外候着,说是奉命来给咱们殿下送东西的。” 闻言,蓉儿也不敢耽搁,将手中的熏香交给小桃后迅速转身去了殿内与高沉星通禀。 很快,孟易在丫鬟的引路下入了殿内。 “属下见过长公主。”孟易边说着边呈上了手中的锦盒,“属下奉王爷之命将此物送来给殿下。” 一旁的蓉儿在得到了高沉星的应允后上前接过锦盒,高沉星看了一眼蓉儿手中不算小的盒子,开口问道:“无功不受禄,不知王爷为何要赠我此物?” 孟易拱手道:“属下只是奉命行事,不敢妄自揣度王爷之意。” 高沉星沉默了一下:“有劳孟护卫了。” 孟易将礼物送到之后便告辞离开,待他出了揽月阁,高沉星方示意蓉儿将锦盒打开,只见里面是一件精美绝伦的血玉梅树,树根与枝干是由整块剔透的碧色玉石雕刻而成,枝干上的梅花则是用天然血玉雕制,雕工精细连花蕊都清晰分明,红色玉石雕出来的花瓣甚至比真花还要艳丽,一眼便知此物乃是件可遇不可求的珍宝。 看着这件梅树,高沉星脑海中浮现出白日里孟陆离淡漠的表情,她本以为孟陆离根本没在意自己那幅画,未曾想他不仅记下了甚至还特意送来这样一件珍宝聊表歉意。 高沉星目光微敛,不知是该感谢前几日闭门习画的长进,还是该遥谢子遇先生的画风,毕竟与这件罕见的玉树相比,自己画笔下的梅花甚至都不如它雕刻得精致。 命蓉儿先将这件血玉梅树收至书房后,高沉星独坐在殿中陷入了沉思。 当年在安岭围场第一次遇见孟陆离时她便看不懂这个男人,如今亦如是,那时他能在剑锋染血的情况下含笑叮嘱自己莫乱跑,一如现在仅仅只是无心弄脏了一副普通的画作,他转头便送来了这样一件百千倍价值的赔礼,世人谓他狂妄,可她每每都能瞧见他狂妄表象下的得体有度。 是夜,高沉星在床榻上辗转难眠,外间伺候的蓉儿听见响动进来轻声询问:“殿下,睡不着?” 高沉星坐起身子,揉着眉心道:“收了摄政王的礼,我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蓉儿见状将手中的烛火摆上烛台:“殿下,夜间寒凉,您注意身子。”边说着边取过衣架上的披风替高沉星披上,又道,“白日里确实是摄政王弄坏了您的画,他给您送件赔礼过来也属人之常情,您又何必为此忧心?” “人之常情是没错,但他又岂是常人?”高沉星轻叹。 孟陆离虽权倾朝野,但这辅政王爷的名号是父皇生前在满朝文武面前亲封的,他手里的兵权亦是父皇亲自交给他的。 高沉星想象不出孟陆离究竟是如何令素来多疑的父皇对他偏待有加的,不仅三年前在他大败北崛之后破格为他加官封爵,并且一直未曾收回他手中的兵权,甚至在弥留之际直接将储君的命运都交到了他的手里。 而三年前的孟陆离,不过才是个十八岁的少年郎。 高沉星思忖良久,方开口与蓉儿道:“明日若无旁事,上午我亲自去一趟衔山宫。” “是。”蓉儿问道,“可要准备些什么?” 高沉星道:“将我白日里作的那幅画带上。” 次日,高沉星前去衔山宫拜访时,孟陆离正在后殿的花园内练武。 衔山宫虽距离各个温泉汤池都不算近,但它却是整个乐泉宫中占地最大的一座宫殿,其北面与云乐山的一小片山麓相接,衔山二字也正是由此得名。 高沉星跟着引路太监穿过长长的连廊,尚未走入花园,便听见了兵器划破空气的破风之声,高沉星脚下步子微顿,问引路的小太监道:“王爷在习武吗?” 小太监垂首答道:“王爷近来每日这个时辰都会在后花园练武。” 高沉星没有再多言,跟着小太监继续朝里走去,这座后花园与山麓相接,除了寻常花园内的花草山石景观外,更有一大片开阔的草地,孟陆离也正是在此处练着长枪,穿过假山与花池上的石桥便能瞧见这片空地,小太监将高沉星引至石桥的台阶下便先行离去。 高沉星瞧着不远处草地上的孟陆离有一瞬间的愣神,只见一杆长枪在他手中耍得变化莫测,乌金的长枪头在阳光下泛着深邃的光芒,想来这便是那杆鼎鼎大名的游龙枪了。 当年孟陆离提着这杆游龙长枪在重重包围下直取突厥大将军首级的事迹,即便高沉星深居后宫也有所耳闻,得胜归朝之后先帝更是亲赐给孟陆离一把惊鸿剑,便是为了与这杆游龙枪相配。 孟陆离直待一套枪法练完方停下动作,高沉星站在桥下倒也未有丝毫不耐,毕竟孟陆离挺拔的身形配上这枪法确实可谓赏心悦目,只是相较于此刻他周身的杀气,平日里那般的冷峻威严倒显得平易近人了。 孟陆离将长枪收起,取过一旁随从递上的帕子简单擦拭了一下面上的汗水便朝着高沉星走来,高沉星垂下目光与他见礼:“王爷安好,贸然来访,还请王爷见谅。” 孟陆离在高沉星面前停下:“无妨,可是有事?” 虽然两人之间尚余些距离,高沉星依旧能感受到孟陆离周身的热气,身形与气场上的压制让高沉星又莫名开始紧张了起来,她斟酌了一下后方开口道:“昨晚收到王爷所赠的血玉梅树,心觉受之有愧。”边说着边将手中的画纸递给孟陆离,“这画本就是我画着玩儿的,即便是毁了也不足挂齿,更何况此画也并未被毁掉。” 孟陆离接过画纸,只见宫墙下数株腊梅正凌寒盛开,似有微风拂过,几瓣金色的花瓣从花枝上落下,随着寒风飘向了宫墙外又落在了墙角下,整个画面和谐自然,丝毫看不出昨日不慎滴落的那处染料的踪迹。 “这画倒是比昨日多了几分神韵。”孟陆离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但我有说过那座梅树是这幅画的赔礼了吗?” 闻言高沉星不由一愣,下意识反问道:“那王爷所为何意……” 孟陆离瞧着高沉星似有话说却又无从开口的模样,只笑问道:“那梅树你喜欢吗?” 高沉星:“……如此珍宝,自是喜欢的。” 孟陆离:“喜欢便是了,哪有这么多为何。” 高沉星一时语塞,局促地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绕过腰间佩戴的珠玉禁步,孟陆离似乎很喜欢看她窘迫的模样,连带着声音也染上了一丝笑意,扬了扬手中的画纸:“这画还要吗?” 高沉星下意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在孟陆离的笑声中这幅画终是回到了她的手中。 孟陆离不再看高沉星,走至兵器架旁取过游龙枪继续练了起来,而高沉星直至出了衔山宫面上微蹙的眉头依旧未曾舒展,来这一趟不仅没将话问明白,孟陆离的态度反倒更加令她迷惑了几分。 高沉星揉了揉眉心,罢了,那座血玉梅树只能先收着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5、琴音 入了腊月,便近了年关,加上有孟陆离与安阳公主在此,乐泉宫内外也都有条不紊地忙碌热闹了起来。 揽月阁内,高沉星正在暖阁内看着书,只是手中的书册已经许久没有翻动过了,前来换茶的蓉儿见状道:“殿下有心事?” 高沉星回过神,将手中的书册合上放回了桌上,接过蓉儿递来的热茶暖着手,正欲开口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没多时,一长相清俊的小太监出现在了门口。 成吉进屋给高沉星行礼:“奴才给殿下请安。” 高沉星瞧着来人面上露出了一丝笑意:“何时回来的?” 成吉道:“奴才昨日回宫与王总管报了个到后,今日一早便来寻您了。” “一路舟车劳顿,你也莫要站着了,坐下说话吧。”闻言一旁的蓉儿替成吉搬来了一张凳子,待成吉落座后高沉星问他道,“家中一切可还安好?” 原本成吉这类的小太监入了宫后是不能再出宫的,不过一月前高沉星得知成吉从小相依为命的妹妹出嫁之时,念及他与妹妹兄妹情深,特意亲自找了内侍省准了他的探亲假,并给了不少赏赐让成吉带回家去作为娘家人给妹妹撑腰长脸。 “多谢殿下惦记,妹婿是个性子宽厚的,我家妹子又是带着殿下您的赏赐嫁过去的,想来日后的日子定然不会难过了。”成吉心怀感激,爹年早逝后他与妹妹一直寄人篱下,之后他入了宫,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从小相依为命的妹妹,如今殿下圆了他的念想,叫他如何不感激。 高沉星笑道:“如此便好。” 将家中之事简单与高沉星说过之后,成吉声音压低了些道:“殿下,昨日我去找王总管报到时正巧太后娘娘宫中的安公公也在,我在门外等候时听了一耳朵,好似过几日的祭礼太后娘娘欲与陛下同往。” 高沉星有些意外:“你可听清楚了?” 成吉点头:“事后我又问了王总管,确实无误。” 以往冬祭首日都是帝王率百官于太庙祭拜天地与列祖列宗,去岁冬祭之时,先帝已是弥留之际,钦命太傅许季松与当时还是广平郡王的孟陆离一道协同年仅十岁的太子高临代天子率百官行祭礼。 高沉星目光微敛放下了手中的杯子,这几日她见孟陆离在这乐泉宫丝毫没有要回长宁的意思,本想着今年会由高临独自行祭礼,但她如何都没料想到她与高临的母后当今太后竟会横插一足。 高沉星的眉头下意识蹙起,若说之前她母后坚持垂帘听政还能解释为为了保全新帝的权威,避免孟陆离在朝堂之上一手遮天,那么这次参与冬祭便是将那最后的遮掩都给扯了下来,赤裸裸彰显了她母后的野心。 只是她依旧不解,她不相信孟陆离会不清楚朝堂动向,可为何丝毫不见孟陆离有所反应。 成吉见高沉星神色凝重,他侧身至高沉星身旁道:“殿下,还有一事,是我去给在兵马营当差的同乡送他爹娘托我带给他的物件时打听到的。” 成吉入宫之前是读过书的,若非爹娘早逝为了护妹妹周全而入了宫,他本应继续寒窗苦读参加科考,所幸跟在高沉星身边的几年间,高沉星见他机敏好学,每每自己读书学习之余都会命他来书房伴读,一来二去他也跟着看了不少书,见识学识亦增长了不少。 闻言,高沉星抬眼看了蓉儿一下示意她去将殿门关上,之后方与成吉道:“你说。” “北崛可汗亲率使臣团年前便会抵达长宁。”成吉言简意赅道出重点,“此事虽尚未公告,但兵马营上上下下都已经严阵以待了。” 高沉星有些意外,北崛自三年前被孟陆离逐出百里关外后已经很久没有动作了,如今竟欲堂而皇之地来长宁城,此事实在太过蹊跷。 高沉星略作思忖后又问道:“你可知兵马营是得了谁的指示提前准备的?” 成吉道:“我那同乡发小说只知是宫中贵人的旨意。” 宫中贵人…… 如今宫中贵人只有高临或她母后,然高临年幼几乎是被母后完全控制的,那这人便只可能是她母后了。 高沉星一直想不明白的事,在这一刻忽然全部清明了开来,难怪孟陆离会在这个时候来了乐泉宫且丝毫没有回长宁之意,想来他定然是早就知晓了北崛可汗不日便要来长宁,如今没有了他孟陆离坐镇的长宁城怕是任由北崛人作威作福了,到时收不了场之时自然会有人来求着请他回去。 只是此事她都能猜出,她母后不该想不到,如此看来,此事背后估计还另有乾坤。 高沉星揉了揉眉心不愿再多费神思,她让成吉先回房整理休息,自己则起身走至了院中,瞧着外面晴朗的天气,她与蓉儿道:“昨日琴坊的师傅可是将我的琴送来了?” *** 衔山宫内,孟易刚入花园眼前便飞来一杆长枪,下意识伸手接住,迎面飞身而来的便是同样持着长枪的孟陆离,孟易不及思考抬手接住了孟陆离一招。 孟陆离攻势不减丝毫没有给他喘息的空间,边进攻边道:“让我看看你的枪法退步了没。” 眨眼间二人已过了数十招,就在此时远处传来阵阵时隐时现的古琴声,前奏过后琴音急转而上也渐渐清晰了起来,琴声铿锵似千军万马,偶又婉转如飞雁归巢,风声夹带着琴音伴着兵器相接之声,倒为这场比试增添了一丝风雅。 在被孟陆离晃了一个虚招后,孟易反应不及方败下阵来,那琴声此时也进入了尾声,悠扬渐消。 孟易将长枪置入兵器架:“王爷近来枪法又见长了,属下佩服。” 孟陆离道:“你每日都来此与我同练,你也能见长。” 说话间,远处的古琴又开始了第二曲的弹奏,孟陆离朝着那处看去,高高的围墙与山石树木挡住了部分视线,但仍可隐约瞧见远处高台楼阁的窗户内有一人正在弹琴。 孟易顺着方向望去,随之与孟陆离解释道:“那个方向是雅乐楼,据说那处位置特殊,其间弹琴不仅能令琴音更加悦耳,更能使得琴音传出数倍之远。”说着孟易又笑道,“这人还挺应景,方才那首曲子倒比出阵曲还要有气势。” 孟陆离显然也是同意孟易所言的,他又朝着远处那座隐在山野间的楼阁看了一眼,他眼神极佳,曾在天色微明之际于百步外射下敌军旗帜以为进攻信号,所以距离虽远,他依旧能辨认出那位于窗前弹琴之人的身份。 而就在此时,雅乐楼上的高沉星似是感受到了远处凝视的目光般,她抬头朝着孟陆离的方向看了过来,然而除了掠过晴空的一只飞鸟外,入目的便只有山间点点梅花。 随从端过手巾与茶水,孟易接过托盘并挥退了两旁的下人,他边将热手巾递给孟陆离边汇报道:“王爷,近来在长宁各处都陆续发现了北崛的探子,甚至连这云乐镇昨日也发现了一人。” 孟陆离并不意外,只问道:“都盯住了吗?” 孟易:“连远已经安排人手在长宁城中日夜不间断加强巡逻了,目前发现的探子也都在我们的掌控中。” 孟陆离点头:“先盯紧了,该传的消息就让他们传回去,等罗禄入城前再一网打尽。” 孟易:“属下明白。”【你现在阅读的是 】 6、惊扰 腊月初八这一日,晴朗了数日的天气忽又飘起了大雪。 长宁城内天色初明之时,文武百官便已冒着风雪站定在了太庙前,不知过了多时,庄严肃穆的鼓乐声奏起,太后赵氏陪同十一岁的天子高临入太庙祭祖祈福。 与此同时,云乐山间的初云寺内正在举办腊八法会,高沉星亦是一早便来了初云寺,亲自在斋堂内替来往的百姓与信众分发佛粥。 孟陆离今日也陪同安阳大长公主一道来了初云寺,腊八是重要的佛家节日,每年这日安阳公主不论是在京中还是在乐泉宫,都会前往佛寺诵经拜佛,孟陆离只要得空也都会陪着安阳公主同往。 安阳公主上完香后便在小沙弥的指引下入了佛堂诵经,孟陆离则先行去了后山寮房小憩。 没多时,一黑衣剑眉的男子出现在了寮房外的竹林之中,他上前一步朝着正端坐在竹桌前饮茶的孟陆离行礼:“属下见过王爷。”来人乃是孟陆离的暗卫首领连远。 孟陆离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多礼直接说话。 连远从袖中取过一张纸递上:“确如王爷所料,在得到您已离开长宁的消息之后,罗禄果然在入京前先行送了一份密函入城。” 孟陆离接过这份连远誊抄的密函看了一遍,上面并无什么重要的信息,遣词造句间大多是罗禄的套话与探底,孟陆离将这张纸扔进煮茶的碳炉,跃起的火苗瞬间将其吞噬,他问道:“可有追查到密函送入了何人手中?” “那探子虽极为小心,但依旧被我们的人发现了端倪。”连远言简意赅,“这封信最后是被送进了宫墙之内。” 闻言,孟陆离的眼眸微暗。 见孟陆离不言,连远又问道:“王爷,明日阿史那罗禄一行人便该抵达长宁城了,那几名北崛探子是否要提前收网?” 孟陆离把玩着手中的茶杯,又恢复了不甚在意的模样道:“先抓几个送去大理寺交给周晏宁处理,剩下的多留他们一些时日也无妨,盯紧了就好。” “属下明白。”连远应下后又言及了另一事,“王爷,此次冬祭太后与陛下同入太庙之事原本朝堂内外非议不断,眼下北崛人一来反倒弱化了此事,否则今日祭礼恐也不会这般顺利。” 孟陆离微微颔首并不意外:“若非为了用北崛人来转移矛盾,此前太后费了那么大周章强压下北崛来访之事,又特意选在冬祭前公之于众的举措,岂不是毫无意义了。” 连远眉峰紧锁不解道:“王爷既已知晓太后的小动作,为何还任由其插手冬祭?”太后此番顺利主持冬祭便等于坐实了其临朝听政的地位,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是不利于他家王爷的。 “她若能将这朝堂打理好,本王遂了她的愿也无妨。”孟陆离与连远道,“眼前的得失不一定就是得失,我不给他们一个机会,又如何能确认与北崛勾结之人的身份与目的。” “属下受教了。” 微风拂过吹落片片落叶,孟陆离伸手拿掉落在桌面上的竹叶,声音有些低沉道:“西南那边如何了?” “西南之事一直未能有进展,属下怀疑是有人在故意扰乱我们的视线。”连远道,“前些日子我已经派了夏染前去,估计这几日他便能到遥定城了。” 孟陆离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竹制的桌面,目光微敛,显然这件事比冬祭之事更能牵动他的情绪。 “唰——” 一道落叶被踩动的声音同时惊动了竹林深处的二人,孟陆离侧身望去的瞬间,连远已飞身朝向了那个方向,很快,连远押着一脸受惊的高沉星出现在了孟陆离的眼前。 高沉星方才正快步朝着藏经楼方向走去,结果被突然出现的连远吓了一跳,不等她开口便被反扣住肩膀带进了这竹林之中,此刻看着面前的孟陆离她再次陷入了茫然与不安。 孟陆离朝着连远微抬下巴:“你先去吧。” 连远垂首:“属下告退。” 竹林中很快便只剩下了孟陆离与高沉星两人,孟陆离盯着高沉星并未开口,高沉星被他这般看得冷汗直冒,声音不由有些无措:“我——” 然而下一瞬高沉星所有的话语都被卡在了口边,孟陆离毫不犹豫地伸手掐住她的脖子迫使她抬高脸与自己对视,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每次都能全身而退?” 高沉星只感觉自己脖颈间的力度越来越大,她被掐得说不出任何的话,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孟陆离掐住自己的右手,然而这一切都是徒劳,就在高沉星以为自己今日要枉死于此的时候,她听见了成吉的声音—— “殿下,殿下!”成吉的呼唤声伴随着他的脚步声从竹林外传来,“殿下,经文册已经找到了,您别去藏经楼了,前殿都在等着您呢。” 就在成吉的声音与周遭的风声在高沉星耳边渐渐变得模糊之时,孟陆离终于松开了她,高沉星跌坐在了地上,捂着脖子止不住地咳着嗽。 很快成吉循声跑进了竹林,瞧见林中的场景后先是一愣,随即跪下行礼:“奴才见过王爷。” 孟陆离没有看他,只冷冷地瞥了一眼跌坐在自己脚边的高沉星,未再开口,转身走出了竹林。 待孟陆离离开,成吉方连滚带爬地跑到高沉星身边扶她起身:“殿下,您没事吧?” 高沉星良久方稍稍缓过一口气,她望向成吉挤出了一个艰难的笑容:“多亏你来得及时。” “奴才久久不见您回来,又听见有人说广平郡王正在此处休息,情急之下方边出声唤您边直接跑了进来。”高沉星此刻脸色惨白,脖颈间更是一道骇人的掐痕,成吉扶她在一旁的桌前坐下,“广平郡王他怎么敢如此对您……” “莫要再提了。”高沉星哑着声音道,“你去帮我与明觉师父说一下,就说我身子不适先回去了。” 高沉星捂着脖子心有余悸,她不知自己如何触了孟陆离的逆鳞,方才那一刻他仿佛真的意欲置她于死地。【你现在阅读的是 】 7、原因 揽月阁中,穗儿看着高沉星脖颈间的已经转为青紫色的掐痕,眼泪止不住啪嗒直掉,蓉儿则取过膏药小心为高沉星涂抹。 穗儿抽着鼻子道:“殿下,真的不能让太医来看一下吗?万一留下疤痕可怎么办?” “又没有伤口,怎会留下疤痕。”高沉星的声音依旧有些嘶哑,估计得有些时日方能恢复了,这伤自是无法找太医来看的,乐泉宫中的太医并非从皇宫带来的,万一被传出风言风语,不仅她名声受辱,若牵扯到孟陆离则更是徒增事端了。 蓉儿细致地替高沉星的脖颈间抹上膏药:“殿下,这痕迹应该能消退,只是我担心您的嗓子不知是否有被伤及,万一落下什么后遗症便不好了。” 高沉星无奈地摇了摇头并未开口,若孟陆离最后没有松手,估计她现在连性命都堪忧了,这般想来这区区嗓音完全不足一提了。 蓉儿见状也不再多言,安静上完药后方又言道:“殿下,我去煮碗梨汤过来。”她的眼底不无担忧,“若还是不见好转,晚些时候我去宫外寻个大夫抓些药回来。” 经过这一番折腾高沉星确实有些疲累了,微微颔首示意蓉儿先去忙,守在殿内的穗儿伺候着她换了身衣裳后,高沉星便浅浅得睡了过去。 浅眠间梦魇不断睡得并不安稳,但好在醒来后高沉星沙哑的嗓音要比之前恢复了一些,只是脖颈间的掐痕越发明显瞧着颇有些骇人,她并未让蓉儿去宫外找大夫,只闭门在殿内静养。 次日早膳过后,蓉儿取来了一根兔毛围脖道:“殿下,我将这围脖加了一根系带,如此便能将脖子上的痕迹完全遮住了,您戴上试试。”这是她昨夜特意赶制的。 眼下正值严冬,戴上这样一根细软纯白的围脖丝毫不显突兀,反倒将高沉星原本就柔和的五官衬托得越发温柔了些。 “殿下。”就在这时成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穗儿打开门见成吉面容慌张,忙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成吉三两步走进殿内,声音急切:“殿下,王爷遣人前来请您过去衔山宫一趟。” 正在给高沉星整理发髻的蓉儿闻言手上动作一顿:“什么?” 一旁的穗儿已经焦急出声:“殿下,王爷昨日这般对您,现在找您前去定不是什么好事,您可不能再去了。” 高沉星静默了片刻,起身道:“蓉儿,把披风拿过来。” 屋内其余三人皆担忧出声:“殿下……” “他昨日既然放我走了,便不会再因这件事对我动手,且就算我今日借口推拒了,明日后日又该如何?”高沉星下意识地抚上脖颈处,不知是说与他人听还是说与自己听,“若我不去,反倒显得心虚,万一弄巧成拙便不好了。”毕竟她到现在都不知晓昨日孟陆离那般举措究竟所为何事。 片刻后,高沉星裹着月白色的厚披风出现在衔山宫外时,刚停没多时的小雪又开始落了起来,鞋底踩过薄薄的积雪发出吱呀的声响。 衔山宫外早有宫人等候,见高沉星来了朝她行礼过后便躬身引人入内,打着伞随行的蓉儿则被留在了外间等候。 宫人将高沉星带至了偏殿书房,高沉星进去时孟陆离正在书桌前批阅着长宁刚送来的文书。 当初先帝命许太傅与孟陆离协理国事,新帝登基以来所有外务奏折经由门下省审议后皆被送至了孟陆离手中,由孟陆离直接批复或决定是否需要呈上,眼下虽有太后垂帘听政,但兵权终归还是握在孟陆离手中的,即便太后欲插手军务也是无能为力,太后自然也明白此理,所以这些外务奏折依旧会送来给孟陆离批阅。 高沉星走进书房,孟陆离闻声抬头,看了她一眼后示意道:“坐。”言罢也没有其他话语,继续批阅起了手边的奏本。 高沉星见状自顾环视了一下整间屋子,最后在书房另一侧的椅子上坐下,孟陆离不说话她也无法开口询问孟陆离找自己来此究竟有何事。 安静的气氛让高沉星渐渐平静了下来,她抬眼看着一旁架子上的各种摆饰,就在她即将数清那座灵璧石上究竟雕刻了几朵花叶时,门外响起了宫人的通传声:“王爷,赵太医来了。” “让他进来。” 很快,赵太医提着药箱走进了书房:“下官见过王爷。” 孟陆离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朱砂笔,示意了一下高沉星的位置,与赵太医道:“去替长公主看一下伤。” 赵太医乃是安阳公主府上的太医,此前并未见过高沉星,听闻孟陆离此言立刻又与高沉星行礼:“下官见过长公主。” 此时的高沉星有些反应不及,来之前她设想过很多情况,但怎么都没想到孟陆离不仅未为难自己,还请了大长公主府上的太医来给自己治伤。 见高沉星没有动作赵太医站在原处也不敢妄动,只能开口问道:“不知公主伤在了何处?” 高沉星下意识望向孟陆离,只见他也正看着自己面色如常并无异议,高沉星犹豫了一下便伸手解开了脖子上的兔毛围脖,下一刻青紫的掐痕展露无遗。 孟陆离起身走至高沉星身侧,他瞧着这掐痕眼底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开口与赵太医道:“用最好的药,莫要留下任何痕迹。” 窥见如此秘事,赵太医只觉背后冷汗直冒,连连应声:“王爷放心,这痕迹虽瞧着骇人,但只需料理妥当按时上药,约莫七八日便能完全消退。” 孟陆离微微颔首:“瞧瞧她的嗓子可有伤到。” 闻言赵太医不敢有丝毫怠慢,仔细查看过后回道:“王爷,长公主的喉部有些小损伤,下官开个方子连服五日,此间尽量少开口说话,忌辛辣生冷,不可吹风着凉,不难痊愈。” 孟陆离未再开口,在高沉星身侧的的座位上坐下,看着赵太医替高沉星上完药,才又吩咐道:“过会儿将药煎好送来此处。” 赵太医垂首应是,又提醒高沉星道:“殿下,下官给您上的这药需大半个时辰方能完全融进皮肤里,这段时间莫要覆盖住脖颈,如此药效会好一些。” 高沉星拿着围脖正欲重新系上的手一顿:“我知道了,有劳。” 待赵太医提着药箱出了书房后,高沉星看向依旧坐在自己身侧的孟陆离,开口道:“多谢王爷。” 孟陆离瞧着她开口道:“这几日每日这个时辰你都到这儿来换药。” 虽然孟陆离并无询问之意,高沉星依旧不假思索婉拒道:“王爷,我自己可以——” 不待高沉星说完,孟陆离又道:“你嗓子不适便不要多言了。” 高沉星默然,孟陆离并不是在问她的意见,只是在告知她,如此目中无人的态度纵使高沉星性子再好,心中也难免有些恼火,她垂下目光不再看孟陆离也并未再说话。 头顶却传来孟陆离的一声轻笑,随即她听见孟陆离吩咐下人道:“去给长公主备些点心茶水送过来。”言罢孟陆离又回到了书桌前继续方才的事情。 丫鬟很快端着精致的点心与特制的茶饮送了进来,高沉星喝了一口热茶,甘甜清冽又似有润喉的功效,想来是特意准备的。 高沉星枯坐了片刻后,取过另一只杯子重新倒上了一杯热茶,起身送至孟陆离的书桌前,孟陆离看着突然出现在手边的茶杯,循迹抬头望向面前的高沉星,眉头微挑:“有事要说?” 高沉星垂眸掩去了眼底的情绪,轻声开口:“昨日在初云寺惊扰了王爷,确实非我本意,若您心有顾及,不知需要我怎么做才能让您放心。” 孟陆离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我有说是因为这事了吗?” 高沉星看向他,目光没有躲闪:“那王爷今日做这些事所为何因?” 孟陆离放下手中的笔起身走近高沉星,高沉星被逼得步步后退最后靠上了书桌退无可退,孟陆离伸手抚向她的脖颈,高沉星下意识瑟缩了一下,随即被孟陆离掐住了下巴被迫抬头与他对视,高沉星甚至在他深邃的眸底看见了惊慌的自己。 在高沉星忍不住想要推开他的时候,孟陆离的声音终于响起:“谁告诉你所有事都要有原因的?”丢下了这轻飘飘的几个字后孟陆离便松开了对她的禁锢。 高沉星反手撑在书桌上不让自己滑倒,黑眸微垂良久方道:“我明白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8、软软 衔山宫内外的宫人都是孟陆离另外安排的,高沉星每日定时前来换药之事并未传出任何风声,高沉星起初尚有些不安,来了几日后见孟陆离并无任何出格之举,甚至都没有多余的话同她说,便也随遇而安了起来,毕竟她没必要与自己的身子过不去,万一嗓子养不好确实也是麻烦事。 这日高沉星按时出现在了衔山宫,跟着引路的丫鬟入了偏殿后发现孟陆离并不在殿内,只有一名大丫鬟与等候在此的赵太医,那大丫鬟见高沉星来了上前与她行礼:“奴婢书玉见过殿下,王爷命奴婢在此伺候,殿下有事直接吩咐我便可。” 高沉星颔首,待赵太医为她上完药后,书玉给她奉上了热茶与茶点,高沉星问她道:“你家王爷呢?” 书玉边为高沉星添上热茶边回道:“王爷去了花园习武,殿下可要去花园散散步?” 高沉星摇头婉拒,接过热茶后想了想又吩咐了书玉一句,很快便有宫人抱着一把古琴送了进来。 之前成吉来时替她将宫中那册誊抄版的闻天琴谱带了过来,近来高沉星一直在研究这本琴谱,今日孟陆离不在,等太医煎好药至少需要一个半时辰,她索性命人将古琴取来,一则打发时间二则静心养性。 高沉星随意选了琴谱中的一个篇章,指尖撩拨,琴声悠远似从远山旷野间蜿蜒而来,偶又绵长婉转如人语切切。 孟陆离带着一身未曾完全消散的热汗过来时,殿内的乐曲正进入了尾声,孟陆离挥手示意一旁的宫人勿要打扰,他站在门外听着琴声悠扬,直待高沉星按住了最后一根琴弦余音渐渐融入了风声之中,孟陆离方抬脚走进了殿内。 侧对着门口的高沉星并未第一时间察觉到有人进来,方才的曲子在中后段弹错了两个音,高沉星正一手翻过琴谱,另一只手在琴弦上拨动纠错。 直待一旁的书玉唤了声“王爷”,高沉星才惊觉眼前不知何时已站了一人,孟陆离在琴桌旁的椅子上坐下,问她道:“上过药了?” 高沉星合上琴谱,颔首道:“赵太医已经为我上过药了,汤药尚在煎制。” 孟陆离看了眼她裸露在外的脖颈,见上面的痕迹要比之前浅了不少,方收回目光接过书玉递来的热茶:“方才这曲子叫什么?” 虽已与孟陆离单独相处了数日,但每每面对他时高沉星依旧会有些紧张,她垂眸答道:“此曲是闻天琴谱中的第七篇,名为朗日清风。” “倒是应景。”孟陆离的目光落在了矮几上的这把老杉木琴上,见琴尾处刻有“软软”二字,不禁失笑,“软软,这是你的乳名?” “是。” 听见这名字从孟陆离口中说出,高沉星略感羞赧,她的目光亦落在了琴身之上,这把琴是幼时学琴之时父皇赠与她的,这“软软”二字亦是父皇特意遣工匠刻上的,以前只有父皇偶尔会唤她作“软软”,如今父皇仙逝一年有余,再听闻此乳名竟还些陌生了。 说话间赵太医将刚煎好的汤药送了过来,这汤药颇为苦涩,高沉星虽不喜这味道,但在人前也不会多加表露,只屏着气一口将小碗中的汤药饮尽,苦涩的味道瞬间充斥在了口舌间。 谁曾想下一瞬一只大手出现在了她的眼前,掌心处安静地躺着一颗蜜饯,高沉星惊讶地抬头,对上孟陆离的眼神,她似乎从里面瞧见了一丝转瞬的笑意,她收回目光轻声道了句谢便取过蜜饯递入口中,酸酸甜甜的口感很快覆盖住了口中的苦涩味道。 而这头赵太医前脚刚出衔山宫,后脚便被请去了飞霞宫。 飞霞宫中,赵太医如常替安阳大长公主号过脉后,只听安阳公主缓声开口问道:“我听闻这几日你每天都往衔山宫跑?” 孟陆离虽在衔山宫内外安排的都是自己人,但他既唤了安阳公主身边的赵太医去给高沉星医治,便是没有准备隐瞒安阳公主的意思,赵太医本就是大长公主府的人,见安阳公主发问,自是有一说一毫无隐瞒。 待赵太医离开后,无需安阳公主多言,一旁的丫鬟善夕便会意关上了房门。 安阳公主坐在软榻上眉头微锁,善夕见状取过软枕置于安阳公主腰后道:“殿下,方才赵太医还叮嘱您要多注意些腰腿,您靠着坐,腰里也能舒缓一些。” 善夕是陪着安阳公主从宫中出嫁的大丫鬟,这么多年下来与安阳公主虽为主仆却是要比旁人更加亲近,私下说话亦是更体己些。 安阳公主倚着软垫,她无声轻叹道:“本还以为陆离待沉星这丫头能与高家其他人不同些,如今这般,我这做姑母的倒觉得亏欠了她。” 善夕半坐在脚踏上边替安阳公主按捏着腿边劝慰道:“殿下,咱们家小王爷从来都不是让您操心的主,您放宽些心。” “是啊,那孩子打小便比旁人要优秀。”提及孟陆离,安阳公主面上的表情终于舒展了一些。 “我瞧着咱们小王爷待长公主还是与旁人不同的。”善夕道,“先不论这每日让赵太医一趟趟地往衔山宫跑,且说这么多天下来此事一点儿风声都未传出,想来定然也是小王爷安排妥当了的。” 安阳公主也不会想不明白其中因果,良久,她轻叹道:“若是沉星能就此解开陆离的心结,也算是了了我一桩心事了。” 善夕喃喃:“会的。”【你现在阅读的是 】 9、试探 比不得乐泉宫上下的祥和,此时的长宁皇城中却是略显混乱。 这日早朝,高临端坐于上位,侧后方的珠帘后坐着的是太后赵氏,朝堂之下须发已全白的太傅许季松立于百官之首,原本许季松身旁的空位乃是孟陆离的,眼下孟陆离不在朝中,百官之上便只余许太傅一人。 太监“有事起奏”的声音刚落,鸿胪寺卿王甫尧便躬身出列:“臣有本奏。” 一旁众人见王甫尧出列,皆面露了然默契垂首,果不其然,下一刻王甫尧愤然的声音响彻大殿:“北崛蛮人粗鄙无礼,这几日在长宁城中横行霸道目中无人,实在不配入住芙蓉苑,臣叩请陛下收回成命。” 几日前北崛一行人抵达长宁后,原本鸿胪寺按照规制给他们安排了鸿胪客馆内的别院下榻,谁料北崛可汗阿史那罗禄率众发难,嫌弃别院规格太低拒绝入住,面对北崛人的刁难,王甫尧也不敢擅自做主,当即连夜入宫求请陛下圣谕,最后在太后的口谕之下,北崛一行人被安排住进了芙蓉苑内。 芙蓉苑本是皇家别苑,太|祖在时曾将这座宅院赏赐过给当时的太子当做宴请用的别苑,后先太子遇害先帝登基,这座芙蓉苑便闲置至今,只有每年皇家聚会赏花之时方会热闹几日,然芙蓉苑虽闲置但毕竟是皇家的园子,更勿论上一任主人还是先太子,如今太后竟准许北崛使臣入住,不管从哪方面看都是一桩荒唐事。 此事本就惹得不少老臣的不满,谁料北崛人入住了芙蓉苑后不仅没有消停,更是变本加厉丝毫没有身为使臣的自觉,他们一边受着大惠朝超出规制的接待,一边面对着长宁的百姓甚至官员依旧蛮横霸道颐指气使,这才短短几日,长宁城中的百姓在街道上见着这群身着异装的外族人都会下意识跑远一些,生怕与这些蛮人起了冲突而遭受无妄之灾。 随着王甫尧的声音落下,大殿内陷入了一片沉寂,片刻另一道声音响起:“臣附议。” 开口之人乃是御史中丞尹闻,尹闻为官刚正从不行结党攀附之事,其声望在百官中几乎仅次于两位辅政大臣,有了尹闻这位中立大臣一开口,不少早就对此事心有不满的大臣皆纷纷附议,一时间大殿之上跪下了大半求情陛下收回成命的大臣们。 高临本就年幼,自即位以来一直有辅政大臣与太后辅佐,眼下这般情形他何时面对过,他下意识偏头欲朝太后那侧看去,只可惜珠帘之后的太后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无奈之下,高临扬起略带稚嫩的声音:“众爱卿所言之事朕已知晓,此事待朕考量之后再议。” 此时珠帘之后的太后赵氏面色铁青,她怎么都没想到那帮北崛蛮人竟是此等言而无信毫无契约精神之人,然而北崛人入京是得了她的默许,入住芙蓉苑亦是她的旨意,甚至当初使得孟陆离这唯一能震慑北崛之人离开长宁的亦是她,如今当真是有些骑虎难下了。 延福宫内,尚书令孙其中一下朝便赶来了太后宫中议事,身为太后的亲信官员,当初太后欲与北崛私联以达到削弱孟陆离势力的目的之时,他曾劝过太后此事需慎重,北崛人并不是什么善茬,只可惜当时太后一意孤行以至于陷入了眼下的困境。 太后沉着脸坐在软榻上,问孙其中道:“就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孙其中坐在她跟前的圆凳上,与太后分析着利弊:“娘娘,现在北崛人在长宁城中的种种行径已经触了众怒,就算您不开口让孟陆离回来,估计今日朝堂上那些人也会去乐泉宫找孟陆离回来。” 太后冷哼:“哀家就不信,他孟陆离一回来就能镇得住那群蛮子?” 孙其中继续道:“若他也镇不住那便更好了,到时所有的矛头只会指向他,您还能落得一个为了大局礼贤下士的美名。” 闻言太后面色微霁,但又有些担忧道:“这几日看着北崛人一到长宁便一副翻脸不认人的姿态,哀家有些担心他们别狗急跳墙说了不该说的话。”若北崛人反手将与自己私联之事抖出来,那便真的是陷入死局了。 孙其中提醒道:“您与他们联系之时并没有留下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若真到了那时只要您坚决否认,便没有人敢多说您一个字。”顿了顿后又道,“不过下官倒是觉得北崛人应该不会将此事泄露,他们无利不起早,泄露此事对他们有害无利,您暂可安心。” 得了孙其中这一番话,赵氏安心了不少,她问道:“孟陆离那里你觉得找谁去合适?” 孙其中道:“明日先让鸿胪寺少卿去一趟乐泉宫,不过他去这一趟十有八九是请不动孟陆离的,然后下官再亲自去一趟。” 赵氏皱眉:“用得着你亲自去?” “娘娘,小不忍则乱大谋。”孙其中言道,“此事先以大局为重,待孟陆离回来应付完那些北崛人,咱们后面再想办法。” 赵氏点头:“就按你说的去办吧。” 次日衔山宫中,虽然昨日的古琴还在,但因为孟陆离今日也在,高沉星便只随手取了一本书慢慢翻阅并未弹琴,孟陆离只道让她自便也无多言,一时间房间中安静得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 没多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有宫人进来通传:“王爷,长宁来人了。” 孟陆离头也未抬:“让他进来。” 高沉星放下书起身问道:“可要我暂避?” “无妨。”孟陆离望向她,“长公主屏风后小侯便可。” 高沉星不知孟陆离此言何意,但思及他素来行事肆意,便也不多问径自走向了屏风后,很快一年约四十的男子快步走了进来,一进门便朝着孟陆离行了个大礼:“下官陈典见过王爷。” 高沉星坐在屏风后的楠木椅上,透过屏风间隙她正好可以瞧见外间来人,只是她对朝中官员并不熟识,想了一下依旧未能回忆起这陈典所任何职。 “起来说话。”孟陆离随手拿过手边的茶杯饮了一口,“这么老远来寻本王有何事?” 陈典方才一路走得颇为急切,三九的天气里额头上竟还挂着汗珠,见孟陆离问他,立刻答道:“下官是来请王爷回皇城的,王大人本欲亲自前来,只是如今北崛一行人皆在长宁城中,王大人实在脱不开身。”陈典口中的王大人正是鸿胪寺卿王甫尧,他边说着便掏出一封信件呈上,“王爷,这是王大人的亲笔手书,请您过目。” 孟陆离接过信件并未拆开查看,只似笑非笑道:“怎么,这长宁城中是没有其他能干活的人了吗?” 陈典苦着一张脸叹气:“王爷您有所不知,原本光冬祭事宜各部大人尚能协调,只是如今这北崛人一来,整个朝堂都乱了套了,这些北崛人不似来拜见新帝的反倒似来挑事的。” 一说起北崛,陈典肚子里的苦水便止不住地涌了出来,这段时日整个鸿胪寺上下受了北崛人不少窝囊气:“从他们来的第一日起就未曾消停过,我们鸿胪寺按照规制给他们安排了外使居住的客馆,谁知那位北崛可汗非说条件太差不愿入住,差点还把客馆给砸了,最后太后下旨给他们安排进了芙蓉苑才罢休。” 孟陆离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嗤笑道:“芙蓉苑,还真是给他们脸了。” 陈典见孟陆离似不为所动,复又恳切求情道:“王爷,北崛人在我皇城目中无人肆意妄为欺压城中百姓,实在可恶可恨,还望您顾全大局早日回城坐镇啊!” “行了,本王知道了。”孟陆离挥手赶客,“你先回去吧。” 陈典似还有话想说,但见孟陆离这模样也不敢再多言,只得带着一肚子的话悻悻离去。 待陈典的脚步消失,高沉星从屏风后走出,孟陆离抬头看她,眉头微挑:“你觉得本王该回去吗?” 闻及此言高沉星不禁一愣,不过在最初的愣怔过后她倒如拨云见日般心生了然,从初云寺回来后孟陆离的种种举动在此刻都有了解释,那日在初云寺孟陆离显然是对她的行迹与目的心存怀疑的,这段日子他一直都在观察她,现在突然抛出的这个问题同样也是对她的试探。 看清这一切后,高沉星垂眸轻声道:“我久居深宫不通朝政,无法妄言。” 孟陆离随意地靠在椅背上,望着她的眼底似有讥诮道:“既然你这位陛下的同胞姐姐都无法妄言,那本王作为外人便更不该多管闲事了。” 孟陆离此言让高沉星心头一紧,事已至此,她知道自己是必须要给出一个答案了。 少顷的思忖过后,她斟酌着缓声开口道:“我确实不甚了解这些事宜,但我却记得当年王爷将北崛异族驱逐出百里关外时,父皇在先祖灵前含泪敬告时的场景。”高沉星面容平静眼神澄澈,她迎向孟陆离的目光,“如今看着外邦蛮夷在皇城脚下作威作福欺压百姓,于公于私我都恳请王爷能早日回朝主持大局。” 孟陆离瞧了她一会儿,轻笑开口道:“过来。”他的语调恢复了往日与她说话时的模样,似乎刚刚那个咄咄逼人的孟陆离是她的错觉一般。 高沉星在孟陆离跟前站定,孟陆离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见白皙的脖颈间只还剩下一些浅浅的红印,他方松开手问道:“与我一道回去长宁吗?” 高沉星双眸微敛委婉拒绝:“现在长宁太冷了些,我准备待天气暖和一些再回去。”【你现在阅读的是 】 10、棋局 那日之后高沉星没有再去衔山宫中上药,这日午后,她正欲回寝殿小憩之时,蓉儿匆匆走进殿内:“殿下,长宁又有人来了。” 高沉星道:“今日是谁来了?” 蓉儿道:“孙尚书亲自来了。” 闻言高沉星在惊讶过后便陷入了沉思,她知道孙尚书是她母后的人,现在孙尚书来了定然是她母后的意思,再联系之前成吉带来的消息,高沉星面色不由越发凝重,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但若非她母后私下与北崛勾连导致了眼下不可控的局面,又怎会甘愿主动低头服软让孙其中亲自来请孟陆离回京。 高沉星独自坐在寝殿中,只觉一股凉意由下而生蔓延至全身,现在她只希望孟陆离回去能顺利掌控住局面,否则她母后连带着高临恐都会成为大惠朝的千古罪人。 有了孙其中的亲自登门,孟陆离也终于点头同意了回去长宁。 当天下午,高沉星在乐泉宫南和门外的城墙上目送着孟陆离在孙其中的陪同下跨马朝着长宁城的方向驶去,她在心底对孟陆离的忌惮又多了一分,她母后本以为在与孟陆离的对峙中占尽了上风,可谁曾想她母后所走的每一步,甚至连这些北崛人都在不自知中成了孟陆离整盘棋局中的一颗颗棋子。 孟陆离回到皇城的第二日,陛下于宫中设宴宴请群臣与远方而来的北崛客人,席间歌舞升平觥筹交错,原本尚算和谐的气氛,在北崛可汗阿史那.罗禄起身给陛下与太后敬酒时瞬间陷入了僵局。 罗禄举着酒杯先是道了一段恭祝大惠朝新帝登基的祝福,就在高临微笑着欲接下这杯酒时,罗禄忽而发难道:“陛下,我怀着莫大的诚意来拜见您,不知您可否也能让我见识一下你们大惠朝的大度与博爱?” 未待高临开口,罗禄接下来的一语激起了千层浪:“百里关乃是我族世代生活的家园,陛下可否将百里关还给我北崛子民?” 此言一出前一刻还热闹的大殿瞬时变得死寂,高临难以置信的看着阶下口出狂言的罗禄,只见他蓝绿色的眼眸中充满着野兽般的侵略性。 罗禄似乎并未察觉到自己所言有何不妥,他盯着皇位上的高临,颇有些逼问的意味:“陛下可愿意?” 此时恢复过来的众人皆下意识地望向了孟陆离的位置,只是孟陆离依旧面色不改地在饮着酒,并无开口之意。 见状罗禄的眼底似乎更添了一丝嚣张:“陛下若不愿意,那我便只能让我的族人自己去取回来了。” 高临一惊,他怒视着罗禄:“你此言何意?” 罗禄笑得张狂:“我既然敢来长宁,百里关外自然是早就安排妥当了,若是陛下大度,我也是不愿意大动干戈的。” 殿中一片哗然,谁都能听出罗禄的言下之意,想来他早有布局欲趁此机会偷袭百里关了,有官员呵斥道:“大胆狂徒,别忘了当年你们是如何被打出关外的!” 罗禄循声看去,开口的官员被他凶狠的目光看得身形一颤,但依旧一身铁骨地瞪视着罗禄毫无退缩,罗禄讥笑道:“只可惜孟小将军此刻正在这席间饮酒,并不在百里关。”说着还挑衅地看了眼孟陆离。 在场的官员皆面色铁青,倘若百里关这回真被北崛夺了回去,而他们还在此陪着罗禄喝酒,真真是上对不起祖宗下对不起百姓的罪人了。 “说完了吗?” 孟陆离的声音在大殿响起,他这一开口仿若给了在场的大惠官员一颗定心丸,连带着高临都暗自舒了一口气。 孟陆离抬起眼皮望向得意的罗禄:“你便这么肯定自己的人能拿下百里关?” 罗禄曾在战场上与孟陆离对峙过数月,他太过熟悉孟陆离的任何一个表情,心下不由一凛,此时轮到他皱眉问道:“你此言何意?” 孟陆离身侧的大理寺卿周晏宁会意,随即起身朝着殿外道:“把人给我带进来。” 下一刻,一北崛男子被几名大理寺的侍卫押进了殿内,待瞧清来人后罗禄再无方才的狂妄,他甚至还迎上前了一步,用北崛话问道:“什么情况。” 那名北崛男子亦用北崛话回了罗禄一句,罗禄的面色肉眼可见越发难看,周晏宁见该说的话说完了便挥手示意将人先带下去。 孟陆离眉头微挑,瞧着楞在原地的罗禄问道:“如何?” 针落般的安静过后,罗禄哈哈一笑举起酒杯先是与高临道:“方才我与陛下开了个玩笑,陛下不会介意吧?” 说完罗禄举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方才那被俘的传令官告诉他,他安排在百里关外偷袭的人马出师未捷,已被反埋伏的孟家军一网打尽了,眼下他拿来威胁大惠皇帝的筹码没了,反倒还要担心自己被孟陆离扣押在长宁。 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之际,罗禄复又满上了一杯亲自走至孟陆离跟前替他添满酒:“这杯我敬王爷。” 孟陆离瞧着他再次一饮而尽过后,亦举起了酒杯递至嘴边小饮了一口,含笑问道:“本王听闻可汗在芙蓉苑住下了?”孟陆离了解罗禄一如罗禄了解他一般,罗禄此人能屈能伸,只要有利可图身份颜面于他而言都是虚无。 果不其然,罗禄的脸上的表情一滞随即恢复,他道:“芙蓉苑虽好,只可惜我那两名随行的姬妾受不了花香,身上起了疹子,还得烦请王爷另外安排个适宜的住处。” “王甫尧。”孟陆离扬声。 受了几日气的鸿胪寺卿立刻起身答道:“请王爷放心,鸿胪客馆有下官特意准备的北崛风情的宅子,定然让可汗一行人宾至如归。” 宴席散后,延福宫中的大丫鬟替太后端来了一碗安神汤,只是赵氏端着汤碗的手止不住地颤抖,一口未喝便直接放置在了桌上,她此刻心中半是后怕半是愤怒,她不敢想象若晚一步让百里关失了守现在会是如何,较之后怕她更愤怒北崛人的两面三刀与孟陆离这幅运筹帷幄的姿态。 良久太后方压下了心中的情绪,拿过桌上的安神汤饮尽,她绝不会甘心在这场谋划中成为竹篮打水一场空的那人。【你现在阅读的是 】 11、回宫 虽长宁一直未有消息传来,但思及如今野心勃勃的母后与年幼的高临,高沉星终归是对这至亲的二人多有牵挂,如此忧虑了几日之后,高沉星与安阳大长公主告了别,命人将行李收拾妥当便也随之登上了回长宁的马车。 高沉星离开皇宫已有近两月的时日,她先行回了自己的瑶华宫稍作梳洗,整理好仪容后方前往延福宫中给她母后请安。 高沉星一进延福宫便瞧见院中打扫的小丫鬟面上诚惶诚恐的表情,心下了然无声轻叹,估计孟陆离回来长宁的这段时日里她母后定然心情不佳,否则这院内的宫人也不会是这番如履薄冰的模样。 待门外太监通传后高沉星走入殿内,太后正在软榻上小憩,见高沉星来了便挥退了一旁给她捶腿的小丫鬟,屋内只留下了贴身侍女锦妍一人,太后问道:“何时回来的?” “儿臣给母后请安。”高沉星上前行礼后答道,“那日见广宁王与孙尚书同回了长宁,儿臣心中对母后与陛下多有记挂,今日便提前回了宫。” 太后微微颔首:“近来宫中事务繁杂,你早些回来也好。” 高沉星见她母后面容似憔悴了不少,不由关切道:“母后可是近来操劳国事?身子可还安健?” “坐下说话吧。”太后坐起身子示意锦妍奉茶,“哀家身子无碍,只是心中烦闷,整个人便也缺了些精神气。” 闻言高沉星问一旁的锦妍道:“可有让太医院的人来瞧过?” 锦妍答道:“回长公主的话,太医说娘娘是近来太累了,需要多休息多调理,也开了不少补气血的方子。” 高沉星这才安心了一些,她很想劝她母后不要多去参与朝堂争斗,养好身子顾好陛下才是正途,但她知晓若她真说了这话,估计她母后又得气得将手中的茶杯砸她身上了。 她与母后本就不似寻常母子那般亲近,自打父皇仙逝之后,她们母女连这般坐着好好说话的次数都屈指可数,高沉星无法也不敢多言其他。 太后又道:“你既回来了,那过几日的宫宴便交给你去安排了。” 太后口中的宫宴是从太|祖时便留下来的传统,每年除夕的前几日,宫中都会举办一场大型宴会,文武百官与四品以上官员的家眷皆可参宴,此举一来为了彰显君臣一心国泰民安,二来是对这一年当中有功之臣的褒奖与对众朝臣来年的鼓舞,这一宴会可谓是每年最隆重的一场宫宴。 以往此类宫宴都是由中宫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操持的,但眼下新帝年幼后宫无人,太后一心扑在前朝政事之上,此等事宜交由高沉星这位长公主去做也属合情合理。 “儿臣遵命。”高沉星并未推拒,她虽没有操办宫宴的经验,但无论是作为陛下的长姐还是太后的嫡女,替他二人分忧都是分内之事。 回到瑶华宫,高沉星一进院子便瞧见了站在院中的高临,她上前欲给高临行礼,被高临率先一步上前拦住:“皇姐,你终于回来了。” 望着高临半大孩童的面容上已经完全脱去了孩童的天真稚气,高沉星习惯性伸出去欲抚摸他额头的手顿在了半空中,又思及如今二人的身份,伸出的手最终只轻轻拍了拍高临的手臂,道:“陛下,外面太冷了,先进屋暖暖身子。” 殿内,蓉儿与穗儿备好热茶与暖炉后便退至了门外等候,高沉星亲自为高临倒上茶水递至他手中,询问道:“这个时候陛下不是应该在宣德殿议事吗?怎么有空跑我这儿来了?” “议完了。”高临不无沮丧道,“广平王回来后,那些官员吵了几天的问题被他三言两语便安排妥当了,倒越发显得前几日天天吵来吵去的那帮人与朕皆像群傻子。” 高沉星看出了高临的郁闷与低落,出言安慰道:“广平王入仕多年,又有战功压身,他若不是既有处事的能力又有服众的魄力,父皇如何命他辅佐于你呢,待再过几年你大一些了,定然是能比他更厉害的。” 高临眼神中露出一抹自嘲:“真的会吗?” 高临的表情尽数落入高沉星眼底,她理解也明白高临此时内心的矛盾与不安,先不论前有父皇安排的两位辅政大臣在,更有身后的母后垂帘听政事事插手,高临身居皇位却没有任何实权,他虽年幼但古往今来十几岁便能亲政的帝王也并不是没有。 高沉星终是没忍住伸手去揉了揉高临的额头,一如幼年时那般亲昵,她道:“只要你还是皇帝,那些朝臣即便再有能力也永远只能是你的左膀右臂,眼下局势不稳朝中有能力卓绝的辅政大臣在你也能安心,至于母后——”高沉星顿了顿,她终究还是不愿看见高临与太后母子之间心生嫌隙,她继续劝道,“你与母后母子情深,母后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你铺路,你莫要多想。” 高临抬头看向了高沉星,犹豫道:“皇姐——” 高沉星开口打断了他的犹豫:“你尚年幼,假以时日待你羽翼丰满之时凡事再亲力亲为也不迟,韬光养晦方能厚积薄发。” 闻言,高临的眼神里终于燃起了一丝光亮与斗志。 高沉星无声轻叹,高临与她虽相差了七岁的年纪,但她二人的感情打小便是最亲近的,高沉星颇有些不忍心道:“皇姐也会尽力帮你的。”她是声音并不高,不知是说与高临听的还是在说与自己听。 下一瞬,高临忽然上前张开手臂抱住了高沉星,如同幼时每次受了母后的责罚后那般,他埋首在高沉星肩头默默流泪,不敢也不能发出一点儿哭声。 片刻之后高沉星方推开了他,替他抹干泪痕:“你已是万人之上的帝王了,不可以在外人面前有软弱的一面,更不能再因为受了一点儿委屈便流眼泪了。” “可是皇姐你又不是外人。” 高沉星一时语塞,高临再次抱住了她,闷声道:“从小到大,每次我受委屈,只有皇姐你才会安慰我,皇姐,我只有你了。” 高沉星欲推开他的手抬至了半空,终究还是心软放回了原处,她任由高临抱着他诉说着委屈,高临视她为浮木,可是她又连自己将要飘向何处都无法知晓。 送走了高临后,高沉星又立刻遣人前去尚宫局将统管内务的齐尚宫请来了瑶华宫,母后临时将宫宴之事交由她,眼下时间紧迫容不得丝毫耽搁了。 齐尚宫很快赶来了高沉星宫中,她上前行礼:“下官见过长公主,问长公主安。”这位齐昭柔齐尚宫乃是太常卿齐昌文的孙女,不仅家学渊源其本人更是从小便有才女之名,为人处世细致谨慎又恪守礼仪规矩,入宫两年便坐上了这尚宫之位。 高沉星抬手示意齐昭柔免礼,命人赐座上茶后开口道:“齐尚宫,今日寻你来是想与你商议一下宫宴之事。” 齐昭柔了然,她道:“今年是陛下登基的第一年,按理这次的宫宴应是要比往年的规模更宏大些。” 高沉星颔首:“本殿也是这么想的。” 二人就宫宴事宜达成了基本的共识之后,又商议了一下大致的规制与安排,忽而齐昭柔思及某事,她问道:“殿下,北崛可汗与北崛一众使臣现都在长宁,臣不知该以何种规制安排北崛众人?”北崛并非大惠朝的附属或藩国,若以藩国的规制安排恐有不妥,但若以邦国的规制安排,又恐规制过高。 高沉星略作思忖后道:“此事容我考虑一下再做定夺,其余事宜你便按照方才所言先协调各局安排起来。” “是。”齐昭柔领命告退。【你现在阅读的是 】 12、宫宴 次日早朝过后,高临身边的大太监李祥安唤住了下朝离去的孟陆离:“王爷您留步,陛下请您去御书房议事。” 御书房外,李祥安通传过后便亲自领着孟陆离进了门内,进去之后孟陆离发现书房内除了高临之外高沉星竟也在。 “微臣见过陛下。”孟陆离拱手行礼。 高临抬手:“孟卿免礼,赐座。” 待孟陆离坐下后,高临示意了一下高沉星,后者开口道:“今日借陛下之名请王爷前来,实则是我有一事想询问王爷。” 孟陆离的目光下意识扫过高沉星的脖颈,见其间的痕迹几乎已全部消退,方收回目光道:“殿下请说。” 高沉星言简意赅道:“我来是想问问王爷,过几日宫宴上北崛可汗与使臣该按何种规制安排?”此事高沉星本欲先去问过太后,但思及前事种种,她还是选择直接寻孟陆离来御书房商议。 闻言孟陆离不以为意道:“按藩王规制便是了。” 高沉星意外孟陆离竟然想都不用想便给出了这样一个答案,完全没有要顾及北崛可汗颜面的意思,似乎不久前那一众因北崛人而愁眉不展的官员是不曾存在过的错觉一般。 见高沉星睁着一双眼睛就差把疑惑写在面上的模样,孟陆离眉头微挑问她道:“想知道为何这样做?” 高沉星颔首。 “知己知彼,扼其咽喉。”孟陆离轻笑道,“敬畏强者,这是万物的天性,明白了吗?” 高沉星默然,“知己知彼,扼其咽喉”这简单八字孟陆离说得简单轻松,但这整个大惠朝除了他孟陆离之外,恐怕再没有第二个能对北崛说这番话之人了。 从御书房出来后,高沉星与孟陆离一前一后出了庭院。 “殿下为何会让本王来此?”两人相差一步的距离之时,孟陆离忽而开口问道。 高沉星顿住脚步转身望向孟陆离,她笑道:“方才在书房不是已经告诉过王爷了吗?” 孟陆离盯着她似要将她看穿一般:“我是说,为何会选在此处?”尾音加重了最后两个字。 高沉星笑容一滞,果然孟陆离比她想象得更敏锐,她收敛起了面上的笑容敛眸言道:“陛下与王爷君臣一体,我并未觉得选在此处有何不妥。” “呵。”孟陆离留下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抬脚便欲离开。 高沉星的声音再次将他唤住:“我知晓王爷心系天下,若王爷需要我做什么,只要是对大惠有益的我都可以配合。” 高沉星虽不确定孟陆离心中所想,但他既然出现在了这御书房,便意味着他也是不愿意让北崛人看到大惠朝内部君臣不和派系林立的场景的,母后是不可能退步的,高临年幼事事受母后所牵制亦是难以指望,那便只有自己这位长公主尚可一试了。 孟陆离面上的表情终于松动了一些,他似笑非笑:“殿下便不担心自己声名有损?” 高沉星面色如常:“与天下安定相比,我的名声又有何惧?” 孟陆离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好,长公主此言本王先记下了。” 高沉星望着孟陆离渐行渐远的背影,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去。 自那日与孟陆离在御书房见完面后,高沉星便一心扑在了此次宫宴的筹备上,由于此次宫宴筹备的时间较短,这几日高沉星与齐尚宫亲自反复计划着每一步流程与每一处细节,以确保高临登基后的这第一场宫宴的完美无虞。 腊月二十六,新帝即位后的第一场宫宴如期在仁德殿开宴,文武百官及北崛使臣皆如约赴宴,为了保证宫宴全程的完美推进,高沉星将蓉儿与穗儿也安排至了仁德殿负责调度整个宴会的进程与人手,毕竟她二人跟着自己全程参与筹备,要比其他人更了解今日的所有细节。 所幸一切按部就班,餐宴歌舞一切都很完美,宴会已过大半,众人皆酒足饭饱,殿内也是一片歌舞升平的场景,就在即将开始最后的烟花表演前,一名女官神色匆忙地从偏殿快步走了了过来。 高沉星一直在密切关注着席间的所有动向,当看见那女官时她悄然起身退至了人群后,果然女官一见她立刻迎上前来满脸急切,高沉星在确保周遭无人后方低声询问:“为何如此慌张,出了何事了?” 那女官显然一路跑得很急,然而此刻她也顾不上气喘,压低了声音却又是掩不住的焦急语调,她道:“殿下,问水亭那边的一个宫女不知怎么撞上了一位醉酒的北崛使臣,那宫女躲避不及便被北崛使臣拉进了亭子里,齐尚宫已经去找侍卫了,她遣我先过来与您说一声。” “带我去看看。”高沉星不假思索立刻让这女官带自己过去,并边走边问道,“周围可还有其他人看见?” 女官道:“齐尚宫道此事暂不能声张,她让一个小太监守在了花园外的小径上不准任何人靠近了,那处人少,应该没有其他人看见。” 问水亭在仁德殿后的小花园内,尚未走近花园果然见一小太监守在月门外,高沉星问小太监道:“齐尚宫与侍卫到了吗?” 小太监摇头:“回殿下的话,尚未有人来过。” 今日宫中的侍卫大部分都抽调至了各个主路与宾客较多的处所,估计待齐昭柔将侍卫带来此处后那小宫女也凶多吉少了,高沉星略作思量便走进了花园,并叮嘱那小太监道:“你还是守在此处,除了齐尚宫谁也不准放进来。” 入了花园没多远便听见了小宫女的呼救声,那声音忽高忽低显然人已经有些虚弱了,高沉星下意识地快步朝那声音处走去,穿过假山石后,当她看见问水亭中隐约的身影时,高沉星立刻扬声喝道:“住手!” 亭中那北崛使臣听见声音朝她这边看了过来,然而出乎高沉星所料的是,下一瞬那壮硕的突厥男子将已经失去了大半意识的小宫女丢在了地上,随即脚步不稳地朝着高沉星的方向走来。 尚未走近,高沉星便闻见了他周身的酒气,再看着那人的神色已似不甚清醒,高沉星立刻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在那人的手掌即将碰触到她的那一刻,她的脑海中只浮现了一个人,她用尽全身力气对着身后吓傻的女官道:“去找广平王,快去!” 孟陆离得到消息赶来时,远远瞧见那北崛使臣似乎正欲去扯高沉星的衣裳,就在孟陆离飞身上前的瞬间,他看见高沉星抽出了头上的发簪狠狠地扎进了那北崛使臣近在咫尺的脸,几乎是同时,孟陆离顺势一脚将那满脸是血惨叫着的北崛使臣踢出了数米远,正好落在了紧随而来的孟易脚下。 孟陆离看见眼前的高沉星此刻衣衫与发髻都有些凌乱,他下意识解下自己的披风将高沉星从头到脚整个遮住,高沉星整个人躲在了披风与孟陆离身体间的阴影里,孟陆离转身欲与孟易说话,熟料却被高沉星紧紧抓住了衣襟,她的人在颤抖,声音也在颤抖:“别走,我不想让其他人看见我现在的模样。” 孟陆离看着躲在自己身侧寸步不移的高沉星,他伸手替她将披风系好任由她拽着自己的衣裳,孟陆离站在原地与孟易道:“这边你先处理一下,别让任何人知道长公主来过这里。” “属下明白。”孟易边说着边一掌劈晕了那个还在挣扎的北崛使臣,“王爷您放心带长公主先离开,此处交给属下来处理。” 孟陆离低头问高沉星:“能自己走吗?” “能。”然而话音未落,高沉星刚走出一步便脚下一软,若不是孟陆离眼疾手快,估计她整个人得从这石阶上滚下去。 孟陆离无奈:“这叫能自己走?” 脚踝处传来一阵清晰的刺痛,高沉星讷讷:“可能是刚才扭到脚了,方才并未觉得疼,现在倒是动不了了,实在不行,您帮我叫个步舆来便好。” 孟陆离忽然弯腰将她抱起,高沉星惊讶:“王爷……” 孟陆离抱着她大步走出花园,冷声提醒她道:“不是方才还拽着本王说不想被其他人看见这模样的吗?” 孟易看着他家王爷抱着高沉星离开的背影,惊得一时难以回神,孟易狠狠地踢了地上的北崛使臣一脚告诉自己这不是在做梦,他忽而忆起前不久在乐泉宫时他家王爷让人连夜从长宁送去的那座血玉梅树也正是送给了这位长公主。 联想起前事,孟易内心震荡,他作为王爷的贴身护卫竟然完全没注意到他家王爷与长公主之间的纠葛,心中暗道上次回府陈常庸还向他打听那座梅树究竟被王爷拿去做什么了,这次回去他倒是能与陈管家好好说一说了。 孟陆离并不知晓自己此举落在孟易眼中已经百转千回了,他就这样抱着高沉星避开了所有人群,走在长长的宫墙下,烟花突然在二人身后的空中绽放,在那一瞬照亮了整个夜空。 高沉星在披风下抬眼望向这场标志着宫宴结束的绚烂烟花,她的脑中一片空白,唯有紧紧抓着孟陆离衣襟的手一刻都未放松,仿佛拽着一块属于她的浮木一般。【你现在阅读的是 】 13、披风 孟陆离抱着高沉星入了瑶华宫,一直守在门口甚至有些昏昏欲睡的成吉被突然进门的孟陆离惊到,他望着眼前的人连行礼都忘了:“王爷?”待看清孟陆离怀中抱着的人乃是高沉星时,他甚至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殿下?!” 孟陆离脚下的步子未停,只问道:“寝宫在哪?”成吉尚未完全反应过来,晕晕乎乎地小跑跟上前给孟陆离带路。 将高沉星抱至床榻上后,孟陆离方看了眼一旁惊慌失措的成吉,他认出了这个小太监就是当时在初云寺后山与高沉星一道的那个小太监,于是直接吩咐道:“去找个太医过来。” 床榻上的高沉星回到了自己的宫殿,在这熟悉安心的环境里,她终于冷静了下来,甚至不忘提醒成吉道:“你一人悄悄去便可,莫要惊动其他人。” 得了高沉星的吩咐,而蓉儿与穗儿还在仁德殿尚未回来,成吉犹豫之下还是小心掩上了寝宫的房门,并未唤其他丫鬟进屋伺候。 待屋内只剩下了高沉星同孟陆离二人时,孟陆离见她情绪似已平缓了下来,于是开口问道:“除了脚踝可有其他地方受伤?” 高沉星眉眼微垂:“应该没有了。” 孟陆离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皱眉冷声道:“难道没有人教过你,有自保能力的才叫救人,没有自保能力便贸然上前的叫鲁莽吗?” 本就刚从惊吓缓过神来的高沉星被孟陆离这般冷声相待,不无委屈地辩解道:“我有估计过时间,本想着李尚宫与侍卫应该快要到了,方会擅自先进了花园查看,在问水亭外时若我不开口阻止,那小宫女的裙子都要被扯下来了。”那宫女若真被外邦人玷污,宫里是不可能再容得下她的,等待她的便只有死路一条,高沉星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见死不救。 见高沉星这般说,孟陆离冷声反问:“那你可有想过,若本王没有及时赶到,你的下场与那小宫女又有何异?” 孟陆离这样一句直接了当的话,让高沉星强压下去的惊恐与后怕瞬间奔涌而出,她忍到现在的眼泪再终于止不住地啪嗒掉了下来,孟陆离见她这模样忽然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说话的时候对她太凶了,毕竟无论是当年在安岭围场还是之前在乐泉宫,每每遇事高沉星都从未在他面前掉过眼泪。 就在孟陆离在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安慰她一下的时候,高沉星边强止着抽泣着边开口道:“此次是我思虑不周太过鲁莽了。” 高沉星边抽泣边反思的模样落在孟陆离眼里,竟令他生出了一丝不忍,他生硬地开口道:“此事主要错也不在你。” 说罢,孟陆离不准备再多逗留,转身便欲离开,谁料衣袖却被高沉星轻轻拽住,孟陆离并未回头,但他依旧听见了一道带着浓浓鼻音的声音:“王爷,多谢。” 寝殿内很快只剩下了高沉星一人,她望着桌上跳动的烛火渐复平静,忆起那满身酒气的北崛使臣,高沉星眉头紧蹙,她不知今晚这突发之事究竟是意外还是有人蓄意谋之,更想不明白这件事的背后是否还有更大的阴谋。 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床沿却意外触碰到了孟陆离落下的披风,孟陆离今晚的所有举动都出乎她的意料,原本危急之际她遣人去寻孟陆离也是无奈之举,未曾想孟陆离不仅亲自出手相助,甚至还细心地替她隐藏了行迹保全了名声。 成吉很快带着太医来了瑶华宫,问起病因,高沉星只道是下台阶时不甚扭到了脚踝,太医也未多疑,诊断过后道未伤及筋骨,敷些药休养三五日便可痊愈。 送走太医,蓉儿与穗儿也从仁德殿回来了,她二人进门时正好遇上成吉送太医出门,待太医离去后方着急问道:“殿下您哪儿不舒服,怎么太医都来了?” “我没事。”高沉星摆手示意她二人莫要担忧,又问道,“宾客都离开了吗?” 蓉儿道:“都离开了,仁德殿还有些收尾的杂事有内务局的人在料理,我与穗儿没找见您,便先回来了。” 高沉星道:“先扶我起来,帮我整理一下发髻和衣衫。” 闻言成吉立刻提醒道:“殿下,太医说您的脚这两日尽量不要多走动。” “无妨。”高沉星边示意蓉儿与穗儿扶她起来,边解释道,“估计齐尚宫过会儿会来寻我,总不能这般衣衫不整的见人。” 穗儿扶高沉星在梳妆镜前做好,替她将有些凌乱的发髻重新梳理整齐,蓉儿从衣架上取过一件厚披风,又瞧见床榻边那件深色披风,拿起查看后不无疑惑道:“这是谁的披风,怎么在这儿?” 高沉星垂眸淡淡道:“是广平王的,明日将它洗净,日后得空再还给广平王。” 果如高沉星所言,在她刚整理好衣衫发髻不多时,便有宫人前来通禀齐尚宫来了。 殿内,挥退了宫女侍从后,高沉星开口问道:“问水亭之事处理得如何了?” 齐昭柔道:“我带着侍卫赶到花园时,现场已被大理寺的人清理完毕了,我在花园内遇见了大理寺卿周大人,周大人告诉我此事涉及外族,王爷已全权移交给大理寺处理了,让我不必再过问了。” 高沉星捧着暖炉未多言,只又问道:“那小宫女现人在何处?” “那小宫女与北崛使臣都被带回了大理寺了,被我安排守在花园外的小太监与传信的女官也一并被周大人先带回了大理寺协助调查。”齐昭柔说着不由有些庆幸道,“多亏殿下您与王爷赶到及时,方救下了这小宫女一命,否则等侍卫赶到那小宫女定然是凶多吉少了。” 闻及此言,高沉星不难猜测,孟陆离定是将自己独自先去了问水亭并撞见北崛使臣一事给抹去了,她面色如常,轻声道:“此事确实多亏了广平王。” 略作停顿后,高沉星又道:“明日待那小太监与传话的女官从大理寺回来,让他二人来我这一趟,皆有赏。” “是。” “这几日你也辛苦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次日上午,政事堂内,大理寺卿周晏宁正在与孟陆离汇报昨晚连夜审讯的结果。 那人名叫努吉,乃是罗禄亲信的手下之一,其人性情暴虐,爱饮酒好美人,平日里主要负责为罗禄打理一些暗线。 之前那批被捕入大理寺的北崛探子便是努吉的手下,那批探子当初被孟陆离放出的假象所蒙骗,误以为孟陆离在与太后的对峙中占据了下风失了势,努吉因此传回了错误的讯息,使得罗禄做出了误判。 如今孟陆离回长宁之后,罗禄的所有布局都成了一个笑话,努吉也因此被罗禄责怪,昨夜宴会上他见到孟陆离高高在上的姿态,心情更是不佳,不知不觉便多饮了几杯酒,这方误入了问水亭搞了这么一场闹剧。 周晏宁道:“我已调查过,不管是那小宫女还是长公主的出现都是意外,这努吉应该只是喝酒误事,并无其他意图。” 见孟陆离并未开口,周晏宁又问道:“王爷,此人要不要留?” “自己来送死的,留他作甚。”孟陆离冷哼道,“罗禄此次来长宁不就是为了看看本王与陛下究竟关系如何的吗,那便正好借此机会让他看清楚。”无论朝中局势如何,但在外邦面前大惠的朝堂必应是君臣一体的。 周晏宁微楞,随即反应过来:“王爷是说长公主?” 孟陆离笑道:“晏宁,这朝堂中若没了你,本王该有多寂寥。” 周晏宁无奈摇头亦笑道:“若非王爷,我也不可能身在朝堂中。”顿了顿他又忍不住问道,“长公主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子,王爷此举是否会有不妥?” 孟陆离忆起那日在书房外高沉星的模样,他眉头微挑与周晏宁道:“你太小看我们这位长公主了,此事不是本王找的她,而是她先来找的我。”【你现在阅读的是 】 14、发簪 两日后的鸿胪客馆中,北崛可汗阿史那罗禄的亲信大臣阿古奈匆匆走进了管内,敲开了罗禄的房门又很快小心将其掩上。 屋内,罗禄见来人问道:“如何了?” 阿古奈压低声音与罗禄道:“大汗,属下可能知道为何孟陆离迟迟未来找我们谈条件了。” 宫宴那日努吉酒后乱性被孟陆离抓住之事他们当晚便知晓了,罗禄本以为孟陆离定会以努吉为条件与自己开口谈判,熟料整整两日都未有消息,他一时摸不准孟陆离究竟卖的什么关子,也拿不准自己究竟要不要先开口与孟陆离要人,这方遣了阿古奈前去大理寺探探消息。 阿古耐继续道:“属下今日从大理寺得知努吉当晚不仅遇到了一名宫女,还遇到了大惠朝的长公主,似乎对这位长公主也有不敬之举,而且那晚是孟陆离亲手从努吉手中救下的这位长公主。” 罗禄皱眉:“长公主?” “大汗,您可还记得当初云乐镇的探子带回的消息?”阿古奈道,“孟陆离在乐泉宫时,这位长公主便与他同住在乐泉宫,他二人之间定然关系匪浅。” 罗禄依旧有些将信将疑,他当年在边关与孟陆离对峙多时,对孟陆离了解颇深,在他看来孟陆离怎么都不似会被一个女人左右的人。 阿古奈却对自己探来的消息深信不疑,他道:“若孟陆离不是栽在了这女子身上,又如何会甘愿回长宁给小皇帝撑腰的?只怕努吉此次凶多吉少了。” “没了一个努吉事小,要是孟陆离真与这长公主关系匪浅倒是件大事。” 言罢,罗禄便陷入了沉思,若孟陆离与这长公主之事属实,那便意味着孟陆离短时间内不会与小皇帝翻脸,他便无法轻举妄动,原本他此次前来便是得知孟陆离与小皇帝不和,他想着借机来淌一趟浑水,不指望真能把百里关要回去,能要回去几只小鱼小虾也是好事,如今看来,似有些出乎他所料。 良久,罗禄方道:“明日待我亲自去找孟陆离探探虚实再说。” 政事堂内,门口侍卫来报北崛可汗求见的时候,孟陆离正在殿内听六部的几位尚书呈禀这一年大小事宜的总结。 众人听闻罗禄来求见孟陆离时,不约而同想要起身先离开,孰料孟陆离却对侍卫道:“先带他去茶室休息,待本王与几位大人说完事再见他。” 几位官员面面相觑,北崛一行人刚来长宁时的嚣张行径他们可都还记忆犹新,现在孟陆离如此不给罗禄面子,几人都不由担心这罗禄会不会下一刻便大闹政事堂。 户部郑大人开口建议道:“王爷,不若您先会见北崛可汗,我与几位尚书晚些时候再过来?” 孟陆离眼皮都未抬一下:“不必。” 几位尚书见状也不敢多言,纷纷言简意赅将剩余内容一一陈述,如此也用了大半时辰才从殿内出来,出门时皆不约而同朝右侧茶室望去,只见罗禄正坐于室内脸上并无半点不耐之色。 直待走出政事堂,素来心直口快的兵部尚书曹定荣方出言相讥道:“这北崛蛮子在王爷面前倒真如换了个人,要不是亲眼所见当真难以置信了。” 其余众人虽不言,但也都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孟陆离未回来那几日,这满朝文武包括陛下谁人都不在北崛人眼里,直到孟陆离回了长宁,这帮蛮子再不复先前的无礼。 事实摆在眼前,众人方更真切得认识到孟陆离能将两任帝王数十年间都未曾击退过的北崛逐出百里关,并不是北崛变弱了,而是孟陆离足够强大,如今若没有了孟陆离坐镇,这大惠朝的江山便是北崛人虎视眈眈的一块肥肉。 殿内,罗禄朝孟陆离行了个突厥的问候礼,孟陆离靠在椅背上随意抬手道:“坐。” 罗禄虽已在茶室等候多时,此刻他也没有半丝恼意,他很清楚自己今日前来的目的是要探明孟陆离与小皇帝之间的关系如何,所以孟陆离越是有明显的情绪倾向,他便越容易观察真伪。 罗禄在空位上坐下,主动开口道:“王爷,我今日前来是因为听闻我那个酗酒坏事的手下在宫宴上对长公主不敬,所以王爷您才迟迟不放人,不知可有此事?” 孟陆离冷笑:“你今日都亲自上门了,岂会不知是否有此事?” 听闻孟陆离这般嘲讽,罗禄也未见不悦,只又问道:“既如此我便有话直说了,不知王爷要如何方能放了努吉?” 孟陆离道:“你这手下伤的又不是我,我如何知晓?” 罗禄微楞,随即皱眉道:“王爷是想让我去与长公主道歉?” 孟陆离望着他并未开口。 罗禄放在腿上的手紧握成拳复又松开,片刻后他道:“是我管教手下不力冲撞了长公主,理应前去当面表示歉意。” 孟陆离这才慢悠悠地开口道:“既然可汗都这般说了,那本王就遣人去宫中跑一趟。” 瑶华宫中,小太监成吉前脚刚送来给高沉星换药的太医出了门,后脚便又有一侍卫来了瑶华宫,成吉眼尖,认出这侍卫乃是广平王身边的人,于是上前询问道:“侍卫大哥,不知前来何事?” 侍卫倒也很有礼貌,与成吉道:“劳烦公公与长公主带个话,王爷让属下来过来请殿下前去御书房一趟,王爷道北崛可汗要当面给殿下赔个不是。” 闻言成吉谢过侍卫后立刻快步走入殿内与高沉星通禀,高沉星原本上完了药正欲去软榻上靠一会儿看看书,谁料竟又来了这么一个消息。 当听见孟陆离道北崛可汗在御书房等着亲自给她赔礼道歉之时,高沉星一时错愕,但她很快便冷静了下来,问成吉道:“可知方才来传话的是何人?” 成吉答道:“是王爷的侍卫。” 高沉星眉头微蹙陷入了沉思,当日孟陆离已经瞒下了自己与那北崛使臣单独接触过的事情,但如今却又突然让罗禄来给自己赔不是,这之中定然还有其他缘由,而孟陆离让自己过去的是御书房而非政事堂,定然也是有意为之。 思及此高沉星立刻起身回寝殿,并吩咐道:“蓉儿,去将尚服局前几日送来的那套锦绣常服取来。” 之前尚服局送来的这件锦绣服乃是准备供高沉星宫宴时穿着的,然高沉星觉得这套常服太过华美并未穿过,眼下倒是正好可以用上了。 蓉儿立刻跟上:“殿下您今日是要穿这套衣裳吗?” “今日就穿这套,你再帮我化个与这套衣裳相称的妆容。”高沉星在梳妆台前坐下,又道,“去让穗儿将我那套翡翠珠玉的头面也取过来。” 蓉儿与穗儿二人不敢耽搁,很快便为高沉星换好华服戴上珠玉,并化上了精致华美的妆容,高沉星一改往日温婉良善的模样,整个人明艳美丽雍容华贵。 高沉星让成吉按长公主的规制备好步撵,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不慌不忙慢慢悠悠地去往了御书房。 御书房外太监通传:“长公主到——” 下一刻高沉星在蓉儿的搀扶下走入了御书房,高沉星本以为高临也会在此,不过令她意外的是屋内只有孟陆离与罗禄二人,高沉星端着长公主的架子目不斜视地经过罗禄,在孟陆离面前浅浅一礼:“见过王爷。” 孟陆离自高沉星进来的瞬间,嘴角便扬起了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他望着高沉星道:“你脚上还有伤,莫要久站,先坐下再说话。” “多谢王爷。”高沉星在孟陆离一侧的空位上坐下,孟陆离这反常的关切让她知道自己的猜测并未错。 罗禄方才瞧见高沉星第一眼时便在心中敲定了昨日阿古奈的猜测,如此矜贵明艳的美人,也不怪孟陆离会为了她一再迁就小皇帝。 待高沉星坐下后,罗禄便开口道:“长公主殿下,之前在宫宴上努吉对公主多有冒犯,这也是我管教不力,今日在此我代为赔个不是,还请长公主您开个口,让王爷将努吉放出来,不日我定将严加管教。” 高沉星余光瞧见孟陆离一副随意看戏的姿态,心中也有了定数,若孟陆离要放走努吉便也不会一句话未与罗禄商议,便直接将人关进了大理寺至今。 于是高沉星冷眼望向罗禄,似乎丝毫未将这北崛可汗放在眼里:“本殿被他伤到的脚到现在还痛着呢,本殿为何要替他向王爷求情?” 高沉星这目中无人的态度落在罗禄眼中倒是与孟陆离有六七分相似,不由气恼,不过不待他有所回应,孟陆离便无奈地望向他道:“那本王也没办法了。” 就在高沉星与罗禄皆未反应过来之际,孟陆离朝门外道:“来人,把努吉给可汗送过来。” 下一刻一名侍卫端着一颗血淋淋的脑袋走了进来。 罗禄望着托盘中努吉尚未合眼的脑袋猛然起身,怒道:“孟陆离你欺人太甚!” 孟陆离却不为所动,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开口的话语也是一副理所应当:“只怪他动了不该动的人。” 罗禄再也忍受不了孟陆离的狂妄,气得直接拂袖而去。 罗禄离开后,孟陆离挥手示意那端着脑袋的侍卫先退下,待殿中只剩下孟陆离与高沉星二人时,瞧着高沉星一张小脸煞白的模样,孟陆离问道:“被吓到了?” 高沉星咬着下唇,良久方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望向孟陆离:“王爷今日此举究竟为何?” 孟陆离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似乎很满意她现在的模样:“你不是心中早已有了猜测,否则这一身是穿给本王看的吗?” 高沉星道:“我只是不愿在外族面前失了身份。” 孟陆离轻笑着站直了身子:“不管你为了什么,今日都做得很好。”说着便转身走出了御书房。 待御书房内只剩下了自己一人,高沉星方卸下强撑着的力道靠上了身后的软垫,她闭上眼,方才努吉那颗血淋淋的头颅与那晚在问水亭中狞笑之人交相重叠,高沉星只觉周身冰寒,无名的恐惧再次不受控得席卷而来。 回到瑶华宫后,蓉儿与穗儿看出了她的不适,贴心地煮来安神茶给她饮用,然而不待这茶起到效果,孟陆离又遣人送来了一样东西。 高沉星看着眼前这支已经弯曲变形的发簪,想也没想便欲丢弃,然而脑海中闪现出当日孟陆离与自己说过的话—— ——敬畏强者,这是万物的天性,明白了吗? 高沉星握着茶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有些泛白,这支发簪虽然此刻令她恐惧,却能时刻提醒她记住这个道理,大概,这也是孟陆离特意遣人将这支发簪送回来给她的原因。 伸手取过发簪,指尖尚有些颤抖,高沉星将它摆在了梳妆台前最显眼的首饰盒上,如果无法逃避,那便只有让自己坦然面对。【你现在阅读的是 】 15、软禁 回到了鸿胪客馆的罗禄,面上早已没了方才的怒色,阿古奈走进屋子,挥退了一旁伺候的丫鬟,罗禄方笑道:“没想到孟陆离竟真栽在了这样一个女子身上,倒是我高看了他。” 阿古奈道:“之前便听闻这位长公主貌美,方才属下在御书房外远远瞧见一眼,确有倾城之貌。” “美则美矣,只可惜空有皮囊。”罗禄不屑嘲讽,“孟陆离如今为了这女子尚保全着与小皇帝之间的关系,但小皇帝又能忍他多久,此次待我回去养精蓄锐,假以时日,孟陆离与小皇帝翻脸之际便是我北崛铁骑直入长宁之时。” “大汗英明。”阿古奈又提起一事,“大汗,太后那边约您一见,您还见吗?” 罗禄冷哼:“见,为何不见。”他本就没指望能靠太后成事,但利用她来将这趟水搅浑总也不算一无所获。 延福宫中,高沉星已经在殿外候了小半个时辰了,穗儿担忧地小声道:“殿下您脚伤未愈,不然咱们先回去,等太后什么时候空了再过来?” 高沉星没有说话,母后将她唤来延福宫又让她在此干等着,想来定然是有意为之,若她现在离开恐只会惹得母后更加不悦。 又过了许久,就在高沉星脚踝处传来的痛意越发明显之时,殿门终于被打开,一小太监出来传话道:“殿下,娘娘请您进去。” 走进殿内,高沉星强忍着脚踝的不适给太后行礼:“儿臣给母后请安。” 太后边端过桌上的茶杯边抬眼问她道:“哀家听说孟陆离为你斩了一名北崛使臣?” 高沉星垂眸回答道:“那名使臣在宫宴上行为无状,后被大理寺收押,与儿臣并无干系。”高沉星相信孟陆离已将那晚之事处理得十分妥当,否则母后早就该来找自己问话了。 虽得了高沉星这般的解释,太后依旧不悦道:“让你安排一次宫宴都安排不妥当,甚至还与孟陆离牵扯不清,你是有意来气哀家的吗?” 高沉星略作犹豫后开口解释道,“儿臣之所以与广平王联系,只是思及眼下北崛使臣尚在京中,面对虎视眈眈的外族,君臣还是该上下一心的。” 闻言太后重重将手中的茶杯放在桌上,怒道:“你是在指责哀家吗?” 高沉星见太后动怒,只得跪下请罪道:“母后您息怒,儿臣绝无此意。”她本还想着旁敲侧击地劝一劝母后北崛狼子野心,与其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现在看来自己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太后不愿再多看她,只冷声道:“回去闭门思过,没有哀家的准许不准踏出瑶华宫一步。” “母后——” 高沉星欲辩解,太后却不给她开口的机会:“锦妍,现在就送长公主回宫。” 直待瑶华宫的门被两位嬷嬷关上后,穗儿方有些难以置信道:“殿下,太后娘娘这是要将您禁足吗?” 一旁的蓉儿则已前去院门出查看,片刻后回来道:“殿下,那两位嬷嬷一直守在院外,似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高沉星默然,方才母后突如其来要将她禁足让她一时间只想着与母后解释,此刻回到瑶华宫,她心底却隐隐察觉了一丝不对劲,宫宴之事她罪不至此,即便与孟陆离在御书房见了两次也都是有缘由的,但母后却这般大动干戈,丝毫不给自己辩解的机会将直接她禁足于瑶华宫,实在是不合常理。 锦妍安排人将瑶华宫守住不准人进出之后便回了延福宫复命,她走进屋内反手关上了房门后与太后回禀:“娘娘,都安排妥当了,瑶华宫里外都有人看着。” 太后正倚在软榻上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眼道:“若能顺利与北崛缔结修好盟约,那本宫这一局便不算输。”毕竟孟陆离率数十万大军苦战这么久都未曾签下这样一份盟约,只要她促成了此事,不光能令她在朝堂内外的声望大涨,孟陆离之前的军功自然也显得微不足道了。 在孟陆离回朝掌控住了全局之后,太后本还担心自己这一次得落得两头空了,谁料昨日阿史那.罗禄竟主动与自己道,宫宴上见到长公主内外兼修蕙质兰心,欲求娶长公主回北崛教习他们一族中原文化,若太后答应此和亲之请,他愿与大惠朝签下修好盟约,并承诺在未来三年每年向大惠进贡相应的礼物。 此事正中太后下怀,她自是毫不犹豫便答应了下来,至于高沉星那头,她为了谨慎起见便随意寻了个由头将她先软禁在宫中,免得徒增变数。 锦妍附和道:“到时长公主去了北崛见不着面了,娘娘您也能舒心一些。” 锦妍这话正中了太后心中所想,她复又闭上双目神色舒缓:“哀家现在一见着她便想起当年她那个狐媚子模样的母妃,罗禄此举倒真是给哀家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锦妍下意识地瞥了眼门窗,见都关严实了方又道:“娘娘您养了她这么多年,如今也算是回报您的养育之恩了。” 太后哼道:“还算能派上点用场。” *** 高沉星被禁足在瑶华宫中已有两日,这两日瑶华宫中所有的人甚至连负责日常采购的嬷嬷都不被允许进出院子,每日所需的东西都由内务处的女官们送上门来。 高沉星坐在书房抄写着心经,心头的不安却总是挥之不去,她直觉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现在瑶华宫门内门外都有母后安排的看守,她根本没有机会派人出去查探情况。 此时的政事堂内,大理寺卿周晏宁正坐在孟陆离一旁的空位上喝着茶,孟陆离批阅完手中的折子后放下朱砂笔瞧着他:“大理寺中很清闲?” 周晏宁饮着茶水喊冤道:“大理寺若是清闲,京中的其他衙门都该闲得长出花了。” 孟陆离挑眉:“那你还有雅兴来本王这里喝茶?” “忙里偷闲。”周晏宁轻笑一声,将茶杯放置桌上后道,“王爷,您这头想着配合长公主演出戏顾全大局,可我见那位殿下可不一定识您的好。” 孟陆离靠在椅背上:“怎么说?” 周晏宁语气中似有嘲讽:“太后私联罗禄,欲让长公主前往北崛和亲以换取一纸盟约,太后为了对付你可真是不遗余力。”若北崛是这般容易便能与大惠修好的,又怎会是大惠朝自太|祖称帝以来数十年间最大的隐患?又怎会在这么多年只出了孟陆离这唯一一位能大败北崛于百里关的将军? 闻言,孟陆离不禁忆起那日在御书房外高沉星平静的面容与坚定的言语—— ——“只要是对大惠有益的我都可以配合。” ——“与天下安定相比,我的名声又有何惧?” 孟陆离嘴角带起一抹冷笑:“倒是本王高看她了,徒有气节却没有脑子。”一想到高沉星竟妄想将自己送去北崛以换取所谓的安定,孟陆离只觉晦气。 周晏宁问道:“估计过两日的太后与陛下便会公开提出此事,王爷可还准备插手?” 孟陆离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周晏宁却能感受到他此刻的不悦,只听他道:“良言难劝该死鬼。” 周晏宁了然,亦不再多言。【你现在阅读的是 】 16、求助 “大胆奴才,连陛下也敢拦!” 瑶华宫外,两名看守嬷嬷被李祥安呵斥后立刻跪下请罪:“陛下恕罪,奴婢们也是奉太后之命守在此处,绝非对陛下不敬。” 李祥安还欲骂上几句,气头上的高临直接上前一脚一个踹开了这两个挡住大门的嬷嬷,李祥安狠狠瞪了两人一眼忙跟上了高临的步子走进了瑶华宫。 书房门被推开时,书房内正在看书的高沉星被惊了一跳,当看清来人时她面上露出了惊喜的神色:“陛下,您怎么来了。” 李祥安替二人关上门守在了书房外,高临上前一步直截了当道:“皇姐,你可知母后让你去北崛和亲一事?” “啪嗒——”高沉星手中的书册掉落在了地上,她显然完全不知道此事,“和亲?何时之事?” “朕就知晓又是母后擅作主张!”高临不由咬牙,“今日早朝,母后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道要送一位公主去北崛和亲,以换取北崛三年对我朝俯首称臣。”虽未明说是哪位公主,但高临知晓他母后口中的公主正是高沉星。 高沉星这几日被禁足于宫中本就气色不佳,此刻脸色更是难看了几分,她就知晓当日母后突然将她禁足定然是有原因的,只是她怎么都想不到母后竟然会这么狠心将她送去北崛,沉默了片刻高沉星方开口问高临道:“许太傅与广平王对此事可有微辞?” 高临红着眼道:“广平王未发一言,许太傅只说了句北崛人贪婪狡诈不可尽信并未多加阻拦。”虽知晓北崛人言而无信,但牺牲区区一个并未开府无权无势的长公主,即便其中有诈对朝廷而言也算不得吃亏,且不说万一北崛真应下了这份合约,倒还是份意外收获了。 高沉星瞬时只觉通体冰寒,此事只要孟陆离不点头便还有很大的转圜余地,可为何如此无稽之事孟陆离竟都没有反对? 高临见高沉星这般模样,他上前紧紧握住高沉星微颤的手,他道:“皇姐,你这就与我同去找母后说清楚,我绝不会让你去北崛的!” 高沉星反拉住高临道:“陛下莫要冲动,母后既然早早将我禁足想来此事她早便有了计划,此时去找她除了火上浇油根本不会有其他任何用。” “皇姐,那该怎么办?”高临第一次这么痛恨自己为何只是个毫无实权的空架子皇帝。 高沉星看出了高临的自责与无助,她宽慰道:“陛下稍安勿躁,我先想想办法看看能否让母后收回成命。”高沉星顿了顿又道,“若事情真到了无法回头的地步,到时我再寻陛下帮忙。” 高临眼眸亮了亮:“皇姐有法子?” 高沉星虽这般与高临说着,她心中却也是一团乱麻,只得道:“你先回去,皇姐知晓你关心我,但你莫要冲动,事情未定之前皆有变数。” 待高临离去,高沉星在书房枯坐了许久,她面色凝重,心底的不甘终是激起了她的斗志,她唤来成吉并示意成吉将门关上。 成吉见高沉星脸色不对,下意识压低声音询问道:“殿下,出什么事了?” 高沉星与他道:“此事我只与你一人说,其他人我都信不过,包括蓉儿与穗儿,你可明白?” 高沉星一直知晓太后在她身边安插了眼线,以往她都想着她与太后乃是亲生母女,太后平日虽对她苛责了些,总不至于会伤害她这个女儿,可是现在事实摆在眼前,高沉星不得不重新审视她与太后的关系了。 成吉面色微变郑重应下:“殿下放心,奴才绝对不与第三人多言一句。” 高沉星点头,这才缓声开口将事情的始末与自己的计划说与成吉知晓。 是日晚些时候,内务处的宫女前来送洗净的衣裳时,成吉唤住了那宫女道:“燕儿姐姐,劳烦您回去时问一下齐尚宫,她之前答应送给我家殿下的安神香可有做好,这几日殿下晚间都睡不踏实,若是安神香做好了,还劳烦早些送过来。” 成吉长得俊秀嘴又甜,这些宫女都愿意与他多说几句话,被唤作燕儿的小宫女立刻笑着应下:“我回去便找齐尚宫问一问。” 齐尚宫拿着装有香料的瓷罐过来之时,被瑶华宫外的看门嬷嬷给拦下询问:“什么东西还得劳烦齐尚宫您亲自来送一趟?” “这是我之前答应给殿下调的安神香。”齐昭柔边说着边打开了小瓷罐,一股夹杂着草药味的淡香溢出,“这味香里加了好些草药,用起来有不少要注意之处,我担心其他人说不清楚,想着还是亲自来一趟放心些。” 嬷嬷检查过香之后,方侧身让齐昭柔进了门。 次日,太医署的周太医如常前来瑶华宫给高沉星换药,高沉星之前宫宴时扭伤的脚尚未完全恢复,周太医每隔两日都会来替她换药。 小半个时辰之后,周太医领着身后提着药箱的药童一道走出了瑶华宫,行至太医院时,那药童额头上已满是细密的汗珠。 傍晚时分天色尚未全黑,一阵急促的叩门声惊动了广平王府的门房,门房打开大门只见门外站着一名头戴兜帽的年轻男子,宽大的兜帽几乎遮住了来人的大半张脸,门房问道:“请问您找谁?” 成吉将手中的锦盒递上:“我是来寻王爷的,烦请将此物交给王爷,我家主子有事求请王爷。” 门房接过锦盒道了声“稍候”便转身关上门走进了府内。 门房捧着锦盒刚走进主院就遇上了管家陈常庸,陈管家唤住他:“小武,你这般急匆匆地往王爷院里来作甚?” 小武见着陈管家立刻将手中的锦盒递上道:“陈管家,门口来了一人求见王爷,还让我将此物拿给王爷过目。” 陈管家看着那锦盒只觉有些眼熟,他问小武:“你可知盒子里是何物?” 小武讷讷摇头。 陈管家瞪了他一眼道:“送东西的人你也不认识,盒子里也不知道是什么,你便敢直接呈给王爷?万一有歹人心存不轨在盒中藏了暗器该如何?” 小武拿着盒子的手一颤:“这、这里面有暗器?” 陈管家见小武这不大聪明的模样无奈道:“拿来给我吧,你去门口看着那人。” 小武闻言立刻将锦盒塞进陈管家手中,一溜烟跑去了门口,陈常庸捧着锦盒似是想起了什么,他一手打开盒盖,果不其然,那座当日他亲手从库房拿出来擦拭装盒的血玉梅树正安静地躺在里面。 陈常庸忆起之前孟易告诉他这座血玉梅树是被王爷送给了长公主,那么现在在府门外求见王爷之人是长公主的人? 思及此陈常庸也不敢耽搁,立刻快步走进孟陆离的院子敲开了房门。 成吉很快被小武领进了偏厅,进门后见着厅中之人成吉立刻摘下兜帽跪地行礼:“奴才成吉见过王爷,求王爷救救我家殿下!” 孟陆离一眼便认出了这小太监是高沉星身边的侍从,他皱眉问道:“此言何意?” “我家殿下已被软禁在瑶华宫多日……”成吉跪地不起,将高沉星被太后禁足到昨日陛下带来消息之事一一言明。 听罢成吉的控诉,孟陆离的眉头微不可见地松了松,原来高沉星是被软禁了,与北崛和亲并非她本意。 孟陆离的目光落在手边的那座血玉梅树上,片刻后示意成吉道:“起来说话吧。”待成吉起身,他方问道,“你家殿下希望本王如何帮她?” 成吉道:“殿下说她不愿去北崛,若非去不可,她甘愿舍了这长公主的身份。” 透过成吉,孟陆离仿佛瞧见了高沉星温婉面容上的决绝,他颔首道:“本王知道了,你回去告诉她,此事本王会帮她处理好。” 成吉大喜,复又跪下给孟陆离磕头:“多谢王爷!” 成吉是在隔了一日之后跟着周太医入瑶华宫换药时方顺利与那小药童换回了身份,高沉星亲自赠给了周太医一只玉瓶,她道:“此次有劳周大人了,此物乃是先帝早年赐予本殿的,如今本殿转赠于你,想来你应是能用得上的。” 周太医只看了一眼那玉瓶便认出了是何物,这是数年前有外邦来朝进贡给陛下的玉露丸,此丸只有十颗极为珍贵,据传能使人目明心清,当年先帝便是服用了此丸根治了数年的眼疾。 周太医接过玉瓶,双手都因激动而有些轻颤,他朝高沉星长长一礼:“公主大恩,下官无以为报。”周太医与发妻年少相识鹣鲽情深,去岁时其妻突发眼疾双目失明,周太医寻遍整个太医署都未曾找到良方,今日高沉星这一颗玉露丸让他再次燃起了希望。 高沉星目送着周太医离开了瑶华宫,当日她寻齐昭柔便是想着其祖父齐太常乃是周太医的恩师,周太医虽是因齐昭柔方会出手相助,但高沉星还是愿意额外再给予他一份谢礼,于人于己皆是善缘。【你现在阅读的是 】 17、婚书 延福宫中太后这几日心情舒畅,她没想到和亲之事推进得如此顺利,现在只待盟约签下,到时她便可顺理成章地收回孟陆离驻扎在西林城的大部分兵权了。 门外小太监进门通传:“娘娘,司天台何少监求见。” 太后:“让人在前厅先候着。”她前些日子让司天监拟一份和亲的章程事要出来,估摸着今日是该送来了。 不肖片刻,太后在丫鬟的搀扶下出现在了前厅,司天台少监何知问躬身行礼:“微臣见过太后娘娘。” 太后在主位上坐下后抬手示意道:“何卿免礼。” 何知问从袖中取出一份文稿呈上:“司天台谨遵娘娘之命观星占卜,现已将和亲相关的时辰与事项皆列于其中,特呈请娘娘过目。” 太后接过手稿粗略翻看完毕,颔首道:“此事事关国运,大小事宜皆需与礼部商议行事。” “是。”何知问边应下太后吩咐,边又取出一垂着珠玉流苏的细长圆筒,“广宁王命下官将此物一道呈与娘娘。” 听闻“广宁王”三字太后的眉头便无意识地微蹙了一下,一旁的锦妍取过圆筒递与太后过目,打开镶着珠玉的盖子,一份红底金字的文书露了出来,当看清上面的内容之时,太后瞬间变了脸色。 良久的沉默过后,她方冷声问道:“这份庚帖是孟陆离给你的?” 何知问垂首实言:“回娘娘的话,此贴奉先帝之命一直存放于司天台中,并未公开,但据下官所知,当年此贴有两份,另一份应是先帝亲手交予了广宁王。” 太后又看了眼手中的庚帖,随手将其扔回了何知问的脚边:“既是先帝之命,那你们司天台便好生收着。”说着又挥手遣退道,“你先退下吧。” 何知问忙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物件,朝太后行礼后便匆匆告退。 待人离去,锦妍方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娘娘,方才那是何物?” 太后面色阴沉,她道:“那是盖着先帝印章的婚书。” “什么?”锦妍亦是大惊,当年先帝确实与太后提及过可将长公主嫁与广宁王之事,但尚未有结果先帝身子便每况愈下,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谁曾想司天台与广宁王手中竟都握有一份先帝亲笔的赐婚圣旨。 太后冷嘲:“哀家还真不知道先帝竟还给哀家留了这么大个惊喜。” 锦妍担忧道:“娘娘,那和亲之事岂不是一场空谈了?” 太后敛眸,孟陆离今日让司天台将这份婚书送来便是故意告诉她这份赐婚圣旨的存在,若她坚持送高沉星和亲,到时孟陆离拿出圣旨昭告天下,不仅和亲成了笑话,她更是成了违背先帝旨意的罪人,孟陆离此人行事乖张不遵常理,她无论如何都是不敢冒这个险的。 思及此,太后的眼底染上了一抹狠厉,她道:“既然那小贱人与孟陆离早已暗通款曲,便怪不得哀家心狠手辣了。” 是日傍晚,瑶华宫门口的看守嬷嬷悄无声息地被撤下,延福宫来了个小太监传太后口谕道:“除夕将至,今日便解了禁足吧。” 小太监离去后,穗儿不无欢喜道:“昨日还担忧若除夕前解不了禁这年都过不好了,谁料今日太后娘娘便将看守的婆子给撤了。” 蓉儿亦高兴道:“奴婢这就去将宫灯都点上,还有两日便是除夕了,咱们宫里也要布置起来了。” 高沉星含笑与她二人道:“你们去准备起来吧,明日记得让尚服局将新做的衣裳都送过来,瑶华宫上下都换上新装。” 待蓉儿与穗儿带着小丫鬟们去院中点灯,高沉星脸上的笑意方慢慢敛了去,她与成吉道:“虽求了广宁王出面,但此事实在太过顺利了些。” 成吉低声问道:“殿下可还是心有担忧?” 高沉星望着窗外众人将一盏盏宫灯点亮:“在北崛人没离开之前尚不可掉以轻心。”顿了顿又道,“谁都不可轻信。” 成吉会意:“奴才明白。” 次日早朝过后,高临果然出现在了瑶华宫中。 高沉星将提前备好的栗子酥递至高临面前,她笑道:“我估摸着陛下今日会过来,特意提前准备了陛下爱吃的栗子酥。” 高临脸上是难以掩盖的高兴,他取过一块糕点吃了一口后道:“今日母后竟主动说起和亲之事容后再议,朕一下朝便想来告诉你这个好消息,来了方知晓你的禁足也被解了,朕就知道母后定然不会这般狠心的。” 高沉星望着高临的目光很温和,她倒了一杯茶水递过去:“喝口茶别噎着。”待高临饮了一口茶后她又似自言自语般道,“也不知母后怎么会突然改变心意的。” “朕也奇怪,并未听闻有何人去找过母后,不过幸而母后想明白了。”高临道,“总算能过个安稳的年了。” 高沉星颔首:“是啊。” 高沉星本想着孟陆离应该会让礼部或御史那边出面反驳母后和亲之议,但现在听高临这般说着,竟是母后主动改了主意,她不由好奇孟陆离到底是做了什么事,方会令她母后甘愿退到这一步。 *** 除夕夜至,宫中的团圆饭在声势浩大的傩舞中开场,皇家宗亲及同样受邀的北崛可汗阿史那·罗禄在表演场四周的席位上落座。 高临与太后坐于最中间的主位,其余宗亲依照辈分依次落座,安阳大长公主尚在乐泉宫并未回长宁,孟陆离是小辈,其坐席被安排在了后排,高沉星的位置不知是太后授意还是随机安排亦在了不算起眼的人群后排。 在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开场的傩舞所吸引的时候,孟易不知何时来到了高沉星身侧,他侧身与高沉星道:“殿下,我家王爷让属下将此物交还于您。”说着递过一只熟悉的锦盒。 高沉星一眼便看出了这是装着那座血玉梅树的盒子,那日她让成吉以此为信物去广宁王府求助,没想到今日孟陆离又还了回来。 孟易将孟陆离原话带到:“我家王爷道既是送给殿下的,便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 高沉星下意识看向孟陆离那侧,孟陆离似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端着酒杯朝她遥遥一举,递至唇边饮尽。 高沉星朝他展颜,亦倒上一杯酒饮尽,孟易将话带到后离去,高沉星则吩咐成吉先将锦盒送回瑶华宫中收好。 年夜饭期间的各种表演会一直持续到子时过后,酒过三巡第一场烟花在空中炸开,正是气氛高涨之时,太后许是有些疲累了,在丫鬟的搀扶下先行离了席。 高沉星望着漫天的绚烂烟花,面上挂着浅浅的笑意心情不错,烟花过后,后面一场精彩的杂技表演惹得满堂喝彩,就在此时,一小太监匆匆走至高沉星身侧道:“殿下,太后娘娘请您去花园一趟。” 高沉星起身离席,跟着小太监快步朝花园行去,隔着人群的孟陆离注意到了这边的动作,抬眼望过来只瞧见高沉星一席粉色华服的背影。 没多时,一道尖锐的声音划破了宴席的和谐,小太监跪在高临脚边高声急切道:“陛下,花园那边出事了,您快去瞧瞧吧!” 高临不悦皱眉,斥责道:“如此慌张,成何体统?” 小太监立刻磕头谢罪,口中的话却让高临眉心一跳:“陛下,好像是长公主出事了。” 高临身后跟着一众皇室宗亲出现在花园外时恰巧遇上快步而来的太后,,太后皱着眉让提着灯笼的太监在前引路。 尚未走进花园深处,众人远远便听见了假山后传来不堪入耳的苟合之声,所有人脸色皆大变,高临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听太后率先道:“给哀家去将那里面的人带出来!” 花园内灯火昏暗,当侍卫押着假山后衣衫不整的男女出来之时,在场之人并未能第一时间看清那两人的面容,只隐隐能辨认出男子身着的是北崛的服饰,而那女子则是一席粉色宫装。 当看见那抹粉色之时,孟陆离的唇下意识抿紧,不过仅一瞬,他便又恢复了如常的淡然,甚至眼底还带起了一丝笑意,因为他看见了从花园另一头提着灯笼走来之人。【你现在阅读的是 】 18、除夕 太后赵氏盯着被侍卫当众押出的二人,面上完美的表情在看清那两人面容之时瞬间裂开了一道碎痕,那瘫软在地面带潮红的女子不是高沉星,而一旁隔着老远都能闻见酒气正在叫嚣着的北崛人亦不是阿史那·罗禄。 高临见太后并未开口,只得皱着眉亲自开口问道:“你二人在此作甚?” 高临的话音落下,那醉酒的北崛人似乎清醒了一些,立刻用北崛话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在场众人面面相觑并不知他在说些什么。 “他道他在之前的宫宴上便与这女子一见钟情,今日这女子主动勾引,他又多饮了些酒方未把持得住。”一旁的孟陆离好心开口为众人翻译。 北崛人并不似中原民族那般将男女大防看得过重,所以这北崛人虽这般解释,神情却不见任何慌乱,甚至还有些坦然与无所谓。 “出什么事了?”一道粗犷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是阿史那·罗禄。 众人下意识让开一条道,罗禄从人群外走来,当看清眼前的场景后,他瞥了一眼地上的衣冠不整的女子,冷笑道:“本汗竟不知你们大惠是这般热情好客的。”加重的“热情”二字落在在场之人耳里是异常的讽刺。 “你——”太后被罗禄激得险些失态,幸而还有最后一丝理智在克制住了失控边缘的情绪,她本与罗禄达成共识,只要今日罗禄与高沉星在花园被众人撞见有亲密之举,那高沉星这位长公主顺理成章便能被送往北崛和亲,罗禄亦能如愿抱得美人归,可是谁曾料到不仅罗禄未曾现身,连高沉星都未曾出现在花园,现在不仅计划未成,反倒被罗禄倒打一耙,教她如何不动怒。 “可汗此言差矣。”一道清冷的女声划破了眼前难堪的沉默,高沉星提着宫灯从暗处走至人前,她看着罗禄反问道,“您这位手下方才自己也说了,他二人乃是情投意合方难以自持,更何况这小小宫女还能强迫了您这位手下不成?” 高沉星三两句便扭转了场上的形式,罗禄蓝绿色的眸底闪过一丝阴冷,随后冷笑道:“我这位堂兄今日在此受了此般惊吓与侮辱,长公主觉得又当如何?” 听着罗禄这边颠倒黑白的话语高沉星也不恼,她望了一眼孟陆离,在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眸后她心中的底气也足了一些。 高沉星看了眼地上此刻已经恢复了些神思正抑制不住发抖的蓉儿,冷静开口道:“这宫女打小伴着本殿长大,虽是宫女,本殿却早已将她视作妹妹,既然她与可汗您这位堂兄两情相悦,那本殿便认下这个妹妹,让她风光嫁去北崛,也算是彰显了两国之谊,可汗意下如何?” 罗禄未语,显然他还想要更多的好处。 “本王倒觉得这个提议不错。”孟陆离语调不高亦有些随意,却令在场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太后前几日不还与可汗商议着想要和亲?眼下这不是一举两得了?” 孟陆离话音刚落,其余宗亲皆发出了赞同之声,这除夕之夜谁也不想将这不光彩之事闹大,牺牲一个无足轻重的宫女换一场喜事,也算是好事一桩了。 这场荒唐的闹剧过后,除了瘫软的蓉儿被侍卫架回了瑶华宫中,其余人皆回到了宴会场上,演出继续,宴会继续。 高沉星有意落后众人一步,与孟陆离并肩而行,小声道了句:“王爷,多谢。” 孟陆离侧头看着她,唇角微扬:“举手之劳,主要还是殿下你自己机警。”若是方才假山后的那女子当真是高沉星,那他便是有心也难以将她救下。 高沉星望着孟陆离快自己一步的背影,心底竟莫名涌起一丝酸涩,无论如何,如果不是知晓孟陆离会站在自己这边,她这招将计就计恐也无法顺利演下来。 子时过后,参宴的宾客在新年的烟花下互相恭贺着新禧,高沉星也回到了瑶华宫中继续守岁。 瑶华宫中,蓉儿身上的药效消退了大半,听闻高沉星回宫的声音,她不顾一旁看守太监的阻拦,跌跌撞撞地奔向高沉星,扑通一声跪倒在院中,她的声音凄厉:“殿下,殿下我知错了,求您不要把我送去北崛——” 高沉星冷声道:“还嫌今日不够丢人吗?” 一旁的成吉立刻示意几个小太监道:“赶紧将人带回屋里看好。” 高沉星回到寝殿坐在梳妆台前,穗儿上前替她将首饰摘下拆开发髻,伺候着高沉星洗漱完换上了一身舒适的常服。 高沉星瞧着一整个晚上都大气不敢出的穗儿,与她道:“过会儿去将我之前备下的那些赏银给大家分发了,这一年大家也辛苦了,连这除夕夜也没得了安生。” 穗儿垂首应下:“是。”她这般说着声音却有些哽咽。 高沉星失笑:“怎么了?发赏银了还不高兴?” 穗儿忙摇头道:“奴婢只是想到方才之事有些后怕。”若不是殿下早早发觉了蓉儿的异常,那今日在花园受辱之人便是殿下了,思及此她强忍住的眼泪止不住地落了下来,她不无自责道,“奴婢每日与蓉儿朝夕相处竟从未察觉到她的居心叵测,差点儿便置殿下于险境,奴婢无颜接受殿下赏银。” 高沉星望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方轻叹一声:“你与蓉儿陪着我也有十余年了,往后便只有你一人了。” 高沉星在房内喝了碗醒酒汤,脑子清明了一些周身也暖和了不少,她这才披上披风去了蓉儿的屋内。 除了门外看守的小太监,成吉一直亲自守在屋内看着蓉儿,无论蓉儿之前犯了什么错,此时此刻是绝对不能让她出意外的。 高沉星进门见蓉儿被堵着嘴反绑着手睡在床榻上,她朝成吉示意道:“扶她坐起来,本殿与她说几句话。” 蓉儿一被松绑便立刻跪在了高沉星脚边,她不再似方才那般歇斯底里,她不住地哭着请罪:“殿下,是太后娘娘让奴婢这样做的,这不是奴婢的本意……” 高沉星看着蓉儿哭着请罪的模样,久久未曾开口。 良久,偌大的殿内只余下了蓉儿低声啜泣的声音,高沉星望着她言道∶“我本念及你我主仆多年,之前在乐泉宫时,沐月池之事我并未对你追究,甚至还有意提点过你愿意给你一次机会,未曾想我的心软终就是给我自己养了一头恶犬在身边。” 当听见沐月池三个字时,蓉儿周身一震,随即磕头解释∶“殿下,是太后交待不想让您回宫,我想着王爷有权有势连太后都要敬他三分,若您与王爷能成了事不仅您的日子要比在宫中好过,我也算是对太后有了交代,这才一时被蒙蔽了心智,殿下您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想害您。” 听着蓉儿的辩解高沉星面上没有多余的情绪,她问道:“今晚之事你又当如何解释?” 蓉儿哭道:“太后说只要此事成了便能提前放我出宫与等着我的阿哥成亲,殿下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想去北崛,求求您饶了我这一次……” “蓉儿,你太让我失望了。”高沉星看着跪在地上哭诉的蓉儿只觉心寒,若非成吉发现了蓉儿给自己下的药及时做出了处置,那此刻哭喊着不愿去北崛的可能便是她自己了。 不再去看瘫软在地上的蓉儿,高沉星起身唤来成吉∶“多安排些人好生照料着,若出了意外谁都负不起责任。” 成吉应是,地上的蓉儿再次哭喊着爬至高沉星脚边∶“殿下,殿下我知错了,求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高沉星不愿再多停留,抬脚走出屋子留下身后一室的混乱。【你现在阅读的是 】 19、立场 新年伊始,一夜未眠的高沉星让穗儿给自己梳妆完毕后便去了她母后的延福宫请安,只是未曾料想,她母后竟连宫门都没给她打开。 初一一早便吃了闭门羹的高沉星面上不带任何喜怒,她从未想过自己与母后之间会走到这一步,这些年间她曾做过无数尝试意欲修复与母后之间的关系,只可惜这一切都是徒劳,而在昨夜当她亲眼看着自己唤了十八载的母后竟联合外族欲置自己于万劫不复之地时,她终于放下了这段脆弱难堪的亲情。 至于蓉儿,十年来的朝夕相处说没有感情是不可能的,否则之前沐月池那次她也不会不了了之了,只是现在她也会忍不住设想,若在当初未酿成大错之际她便预先给了蓉儿警示,不知是否能避免如今这难以收场的结局。 她很快便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一如这么多年来她苦心试图维系的与太后间的母女亲情一般,很多人并不是自己一次次的付出与退让便能换来对方的真心的,更多的只会是被背叛时的加倍痛苦与憎恨。 回到自己的寝宫,高沉星入了书房,在书桌前枯坐片刻,她提笔写下了一封书信封进了信封。 高沉星唤来穗儿,将刚写好的书信交给她,问道:“可还记得当年在我身边伺候过的李嬷嬷?”李嬷嬷是幼时照顾她起居的宫人,许是因为终身未嫁也未有儿女的缘故,一直以来待她甚为贴心,只可惜在她十二岁那年李嬷嬷被母后以年纪过大为由遣出了宫去。 穗儿点头:“记得。” 高沉星:“她现在住在西郊李家她兄长的家中,你出宫一趟,替我将这封信亲手交给她。” 穗儿不敢有所耽搁,立刻换了身衣裳带了个护卫便出了宫,赶去城西李家寻人。 穗儿刚离开没多时,成吉敲开了书房的门,高沉星见他手里捧着的锦盒问道:“这是何物?” 成吉将锦盒呈上道:“是西南王世子遣朝贺的使臣带来给您的新年礼物。” 高沉星怔住,片刻后挥手:“你先退下吧。” 待书房门再次被关上时,高沉星伸手抚上了这只跋山涉水送来自己面前的锦盒,指尖轻颤,眼底逸出难掩的苦涩,良久,她终于抬手打开了盒子。 锦盒内最上面是一封厚厚的书信,书信下面押着一只羊脂白玉簪,簪头是一朵娇艳罕见的浅紫色鲜花,盛开的花朵被一层透明蜡质封住镶嵌于白玉簪顶部,精美绝伦。 高沉星取过书信,信封外“沉星亲启”四个字正是西南王世子萧云倾的亲笔手书,高沉星细细读完三整页信纸,一如这七年间每一次的来信一般,如故友如知交,细细碎碎地叙述着平日里遇见的奇闻妙事和心底偶尔会出现的小情绪。 萧云倾在信中说到,年前他随父亲在西南山间狩猎时偶遇这株从未见过的鲜花,回去王府后越想越觉得这株罕见的浅紫色花朵与高沉星极为相称,一夜辗转,次日天一亮他便又跑进山里摘下了这朵花,并特意寻了西南最会养花的师傅小心将此花封存后镶在了羊脂白玉簪上。 在书信的最后还有一张萧云倾新作的琴谱,一如《归雁曲》之后的每一首新曲那般,萧云倾都会先寄来给高沉星修改润色。 高沉星铺开纸张磨墨提笔将这张琴谱重新誊抄,然而眼泪却止不住地落下,打湿了纸张也晕开了刚写下的字迹,高沉星有些懊恼地揉掉了洇墨的纸张,再次重新誊抄,如此反复,待书桌上堆满了被揉烂的纸团,高沉星才誊抄下了完整的一份。 每次收到萧云倾的来信她都会细细回上一封,只是这一次她注定再也无法提起那只回信的笔了,将所有东西原封不动地收回了锦盒,高沉星起身打开了书架后的暗格,暗格内整齐得摆放着数只锦盒,是以往萧云倾给她送来的生辰礼和新年礼。 高沉星将手中的锦盒放进暗格,关上暗格的那一瞬间也似锁去了她年少时仅有的青涩回忆,她一直以为等她十八岁这一年萧云倾会亲自来京与父皇求娶自己,她能像话本中描写得那般在远离皇城风景秀美的西南做一个不谙世事的闲散王妃,只可惜世事难料,她大概再也等不到萧云倾的提亲了。 高沉星终于难以忍受地跌坐在了地上,靠着书架抱着双膝痛哭出声,她不知自己为何会哭,许是这段时日压抑得太过,又或许只是在与前面十几年无忧无虑的自己告别。 晚膳时分,丫鬟刚备好饭菜,门外便有太监通传:“皇上驾到——” 紧接着高临快步走进了殿内,他红着眼睛看着高沉星也不开口,高沉星挥退殿内的侍从,主动开口问道:“陛下怎么来了,用过晚膳了吗?”虽这般说着她已经替高临备下了一副碗筷。 高临望着她道:“你想要出宫居住?” 高沉星继续给高临夹菜,边道:“你已即位一年有余,我还住在宫中也是多惹闲话,若不是不放心你,去年我就该出宫了。”她顿了顿还是说出了后面的话,“你应该也看到了母后如今对我的态度,若我再继续留在宫中,怕是有害无利。” 高临的眼泪瞬间涌出眼眶,他道:“皇姐,你不会不管我了吧。” 高沉星没有回答,只问道:“还记得我与你说过什么吗?” 高临立刻擦掉眼泪:“不可再在外人面前哭了。” 高沉星伸手替他拭去泪痕,望着他字字真切道:“你要跟着书中的先贤去学习为君处世之道,亦要跟着摄政王学习待人接物礼贤下士之仪,即使皇姐以后不在宫中,你也一日都不可松懈。” “我出宫居住并不是弃你而去,而是我答应过你想要为你守住这个皇位,有所求便必须得有所付出,眼前的积淀都只是为了这高氏江山的稳定与延续,虽然这个过程可能很漫长,也许是三年五年,也可能是八年十年,无论你我,都要沉得下心来走过这一段路,知道吗?” 高临避开了高沉星的目光,扭头不说话。 高沉星知道他心底的不情愿,但依旧说道:“我记得城东那座杏花苑一直空置着,每年只有春季举办百花宴时方会用到一二日,陛下若愿意,便将这座宅子赐予我做长公主府,如何?” *** 次日,大年初二,高沉星轻车简从去往慈恩寺上香,她在大殿的佛像前跪了许久,祈愿大惠朝君臣一心国运绵延。 从慈恩寺下山之时已临近正午,马车从长宁的街道上驶过,不少部分商铺都未营业,但路上不时有玩耍的孩童点着鞭炮噼里啪啦地跑过,亦是另一番热闹景象。 高沉星端坐在马车内,她的手中握着两枚香囊,这是方才从慈恩寺请来的,一枚为了高临另一枚则是为了孟陆离,无论如何她还是希望孟陆离能如父皇遗诏中所言那般好生辅佐高临,他们君臣二人若能相辅相成,于公于私都是幸事一桩。 高沉星掀开车帘,望着车窗外百姓脸上洋溢着的欢喜与周遭浓浓的年味,她的心情也舒畅了一些。 马车忽而被拦下,高沉星透过车窗瞧见了车外的孟易,孟易朝她拱手道:“我家王爷正在楼上喝茶,远远瞧见殿下的马车,特让属下来邀殿下上楼小坐。” 一走进茗轩楼,高沉星便被里面热闹的气氛感染了,殿内的炭火炉子烧得很旺,完全感受不到三九的寒意,一楼的台子上戏班子正在唱着一曲精彩的新戏,惹得台下茶客不时传来阵阵喝彩,这还是高沉星第一次见识到这般烟火人间的场景。 跟着孟易上了三楼雅间,推开雅间的门,房间内虽只坐着孟陆离一人,但他面前的桌上却摆着两杯残茶,显然方才是与其他人一道在此喝茶的。 见高沉星进来,孟陆离抬了抬手示意她自便,并唤来茶楼小二让其换上一壶新煮的茶来,高沉星在窗边的空位上坐下,打开的窗户正对这楼下的戏台,倒是个看戏喝茶的好位置。 孟陆离见她这模样挑眉问道:“喜欢听戏?” 高沉星收回视线:“谈不上喜欢,只是第一次来茶楼,四处瞧着皆有些新鲜。” 说话间小二已快速上了茶水与点心,待小二出了雅间,孟陆离方笑道:“待你搬出宫来,便能时常瞧见这些市井生活了。” 高沉星也不奇怪她昨日刚与高临提及欲出宫居住今日孟陆离便已知晓此事,她给自己倒上一杯热茶,道:“是呀,待出了宫便又是新的生活了。” 孟陆离轻笑了一声未再接话。 高沉星啜饮了一口茶水,清香甘甜的口感在唇齿间蔓延开来,她起身将上午从慈恩寺请来的香囊递至孟陆离眼前,她道:“我今日去慈恩寺上香,替陛下与王爷各请了一只香囊。”她眉眼微垂,“先前之事,我还未郑重与王爷道过谢。” 孟陆离看了她一眼伸手接过香囊:“长公主有心,本王便收下了。” 高沉星重新坐回窗前,她问道:“还有一事我一直想不明白,敢问王爷当日是如何说服母后主动让步并解了我的禁足的?” 闻言,孟陆离露出了一个耐人寻味的表情,言语间亦带上了一丝玩笑的意味:“待日后时机成熟,也许你便会知晓。” 见孟陆离这么说高沉星便也不再多问,她低头饮茶,再抬首间却见孟陆离正单手支着下巴盯着她看,于是高沉星问道:“王爷这般看着我做什么?” 孟陆离靠上椅背,他道:“我想看看你究竟想要什么。” 此言一出,高沉星饮茶的动作微顿,她稍稍犹豫了一瞬便放下茶杯直言道:“陛下尚年幼,未来凡事还得依仗王爷您多从旁辅佐。”有意加重的“从旁辅佐”四字,很明确地表明了她的立场与态度。 孟陆离声音渐冷:“你这个皇姐倒是很伟大。” 高沉星望向楼下咿咿呀呀的戏子,她的目光很澄澈也很坚定:“我首先是这大惠朝的长公主,其次才是陛下的皇姐。”【你现在阅读的是 】 20、出宫 很快,高临下旨将杏花苑赐与高沉星当作长公主府,并按长公主的规制赐给了她不少田产铺面,这道旨意乃是高临自登基以来第一次越过太后亲自做主下令决定之事。 由于杏花苑一直有人打理,高沉星也并非奢靡考究之人,在高临的旨意下达之后,她先是请了李嬷嬷去了杏花苑,又遣了瑶华宫内原本伺候的部分丫鬟太监十余人去往杏花苑协助李嬷嬷收拾准备,再加上杏花苑内原本就有的十余名侍从,三日后,高沉星便正式离宫搬进了长公主府内。 离宫之前高沉星去延福宫拜别太后,然而她在延福宫外站了许久连带着腿脚都有些冻麻,紧闭的宫门依旧没有开启的意思,她在心中轻叹一声,屈膝朝着里面磕了三个头,也算是全了她为人子女的礼数。 登上出宫的马车,跟着马车穿过长宁的街道,待车停下她抬头看着门匾上“长公主府”四个大字,心下平静并无太大波澜,她已提前知会过李嬷嬷一切从简低调行事,所以此刻只有李嬷嬷带着长公主府的下人们穿着新衣面带喜色地在门外迎接。 见到李嬷嬷,高沉星倒是由衷有些高兴,扶起行礼的李嬷嬷道:“穗儿果然没有骗我,嬷嬷精神瞧着不错。” 李嬷嬷笑道:“能再回到殿下身边,对老奴而言乃是大喜事,人逢喜事精神自然就爽利了。”当初她被太后撵出宫时不到五十,如今也才五十过半的年纪,再加上素来身子健朗,丝毫不见老态。 高沉星走近府内,整座府邸虽不算大,但贵在环境优美,府中种有不少奇花异草,每一季都有不同的花草开放,虽未来得及大肆修葺,整体布局依旧令人十分舒心。 李嬷嬷在前替高沉星引路:“殿下,我先带您去内室瞧瞧,若有不喜欢的,立刻遣人来调整也来得及。” 李嬷嬷将高沉星的卧房选在了东边距离花园与竹林不远处的那间屋子,高沉星一路走来,见环境清幽,心情也渐渐舒畅了一些。 这间屋子并不比瑶华宫的寝殿小太多,一进门便能瞧见外间雅致的摆设,屋内放有桌椅软榻,西边的侧厅则设有琴桌与矮几,可用于看书喝茶焚香弹琴,东侧是卧房,推门而入,只见房内楠木的雕花床和与之配套的衣柜妆奁,每样都准备得很齐全,卧房再往里还有一处可供沐浴的小间。 高沉星赞道:“这短短几日便准备得如此周全,辛苦嬷嬷了。” 李嬷嬷道:“我也都是凭着记忆中殿下您的喜好来布置的,要是还有哪处殿下您瞧着不满意的,我再慢慢让人整改。” “其余地方待住进来了可以慢慢弄,不着急。”高沉星在卧房四处看了看,又道,“嬷嬷,穗儿与成吉年纪都不算大,尚需历练,以后这府里上下还得靠你帮我管理好,下人之间不该说的不能说的一句都不可多言。” 李嬷嬷垂首应道:“殿下放心,原本杏花苑中的仆役能遣散的我都已经遣散了,剩下些粗使仆役都在后院,现在院子里伺候的都是原本在瑶华宫内知根知底的丫鬟太监。” “如此甚好。”高沉星万分庆幸自己将李嬷嬷请了回来,有了李嬷嬷在,处处皆令她省心不少。 “殿下。”成吉快步走进屋内与高沉星通禀道,“广宁王府遣人送了好些贺礼前来。” 高沉星微微颔首并不似太意外,她转头与李嬷嬷道:“这几日来府上的人可能有些多,还得劳烦嬷嬷接待一下。”待李嬷嬷应下后,她又提醒道,“务必将每个府上来人的时间和礼物都让人登记清楚了。” 几日后高沉星看着登记的礼单很快理清了朝中官员的关系,如她所料广宁王府的贺礼一来,随后跟着送来厚礼的乃是孟陆离一派,另一部分跟在许太傅尹御史后面送来普通贺礼的则是中立派系的老臣,另外剩下没有派人前来的便是太后亲信。 只是令高沉星意外的是北崛可汗阿史那·罗禄在离开长宁之前亦送来了一份请柬。 栖山马场,罗禄道不愿因为先前种种误会伤了两邦之间的和气,恰逢长公主出宫建府,所以欲将北崛宝马赠予长公主当作贺礼,望王爷与长公主赏脸前往栖山马场一同试骑。 待高沉星赶到栖山马场时,罗禄正亲自在场内为孟陆离介绍着这匹罕见的汗血宝马,高沉星观察了一下四周,除了马场的侍从与官员外,便只有罗禄带来的两名手下与随孟陆离而来的孟易在场。 场中的孟陆离注意到高沉星的到来,朝她招手示意:“沉星,过来。”高沉星听闻孟陆离这般唤她,心中瞬间明白了什么。 罗禄亦主动与她打招呼:“长公主。”罗禄面色如常,丝毫看不出上回不欢而散的痕迹。 高沉星今日穿了身便于骑马的衣裙,整个人也瞧着心情好似不错,见罗禄与她打招呼亦颔首回道:“可汗安好。” 待高沉星走近,孟陆离问道:“可喜欢这马?” 高沉星瞧着这匹在阳光上宛如泛着光芒的大马,由衷赞道:“真漂亮。”也不无惋惜道,“只可惜我不善骑术,恐难驾驭。” “无妨。”孟陆离翻身上马,对站在马下的高沉星伸出手,“上来,我带你骑一圈试试。” 高沉星望着面前朝自己展开的掌心,她略作犹豫还是在罗禄的注视下握住了这只手,踩住脚踏的下一瞬她便在孟陆离的用力下顺利上了马背,紧靠着孟陆离坐在了他的身前。 待高沉星坐稳后,孟陆离勒紧缰绳带着她朝马场外的林间马道而去。 罗禄站在原地瞧着二人的背影消失在了林木间方转身走回了场地外用以休息的凉亭内,他目光沉沉,有意要在离开长宁之前再次确认清楚孟陆离与高沉星之间的关系,毕竟此事关系着他未来几年的布防与谋划。 马背上的高沉星身子僵直,直待入了树林深处,方小声开口道:“王爷?” 孟陆离瞧着她明明紧张得不得了却还故作镇定的模样,暗自好笑:“怎么了?” 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高沉星甚至能感受到身后之人胸膛的震动,她的耳朵在瞬间变得通红:“王爷,此处无人,能否先放我下来?”虽觉得这话现在说为时已晚,但高沉星还是忍不住道,“毕竟……男女授受不亲。” 孟陆离勒马减速却并无停下的迹象,他问道:“方才为何会上马?” 高沉星一时语塞,片刻后实言道:“罗禄今日此举不合常理,但王爷您却还是来了,想来定是有其他考量,我自当要配合王爷将这场戏演好的。” 孟陆离轻笑:“就没想过配合我演完戏后你自己的下场?” 高沉星拽着马缰绳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片刻她摇头低声道:“若我只考虑自己,从一开始便不会出现在王爷您面前。” 孟陆离未再多问:“抓紧了。”言罢便调转马头扬鞭加速朝着来时的路赶回。 回到马场内,孟陆离率先下马,又转身接住了身后的高沉星将她半抱着扶下了高马,罗禄见状上前问道:“长公主觉得这马如何?” 高沉星道:“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宝马。” 罗禄笑道:“长公主喜欢便好,今日我将这马赠与长公主,之前有什么不愉快的地方便一笔勾销,如何?” 高沉星接过罗禄递过来的缰绳:“那我便先谢过可汗这份礼物了。” 是日在践行酒过后,北崛一行人带着一车大惠朝的赠礼终于踏上了归程。 孟陆离与高沉星在马场的举动并未避开马场的一众闲杂人,很快不少消息灵通的朝臣官员都或多或少得听到了一些风声与传言,对此,面上虽无人敢议论,但无一不在心中暗自揣测。 这日傍晚,周晏宁带着一名小厮提着一只食盒敲开了广平王府的大门。 周晏宁让小厮将食盒交给陈管家后,自己则提着带来的小酒坛进了屋去寻孟陆离。 屋内孟陆离见他来了,不禁笑道:“我就说今日少了些什么,这不你就给我送来了。” 周晏宁将手中的酒坛摆上桌,无奈:“我本未想来,只是母亲今日亲手做了些糕点,说是王爷您去年称赞过她做得好吃,便非得遣我送些过来。” “替我多谢老夫人。”孟陆离在桌前坐下,“用过饭了吗?” 周晏宁笑言:“我既来了自然是要蹭你一顿饭的。” 说话间,陈管家已带着人将餐食送到,周晏宁伸手替孟陆离斟满酒:“这壶三月春露李子遇问我要过好几次了,我都藏着没给他,今日我可带来送你了,日后待他回来后再问我要,你可要为我作证。” 孟陆离将酒杯凑近唇鼻间,醇厚的酒香立刻扑鼻而来,他不禁好奇道:“你倒是大方,竟舍得将这酒拿来与我共饮。” 周晏宁与他碰杯:“喜事有三,其一北崛人终于夹着尾巴离开了长宁,其二王爷近来在朝中威望大长声名正盛,其三新年伊始除旧迎新,这其中每一件都值得我这小小的一壶三月春露。” 二人推杯换盏,说话也越发随意了起来,忆起众人私下的传言,周晏宁问道:“王爷,你究竟为何要将长公主带去马场?”他眉间打结,眼神因为烈酒而有些迷离,“纵使其余人皆视北崛为豺狼虎豹,但你可从未将他们放在眼里,所以你明知罗禄有意确认你与长公主的关系,为何还要再演这样一场戏给他看顺了他的意?” 孟陆离嗤笑:“谁告诉你我是为了给他们看的了?” 周晏宁越发疑惑,追问道:“那你为何还要将长公主牵扯进来——”然而话音未落,他便似想到了什么,随即震惊地望向孟陆离,连带着迷离的眼神也清明了起来。 周晏宁看着孟陆离淡定喝酒的模样,眼神从震惊渐渐复为平静又缓缓变得有深意了起来。 孟陆离被他这一脸“看不出你竟是这种人”的表情给噎住,随手拿起手边的茶杯盖飞向他,周晏宁眼疾手快地接下,无辜道:“下官可什么都没说,王爷您莫要做贼心虚恼羞成怒。” 在周晏宁放肆的笑声里,孟陆离忍无可忍,警告道:“再笑当心本王不客气了。” 周晏宁忙憋住笑:“王爷您息怒,下官是文官可打不过你。” 孟陆离懒得再理会周晏宁的调笑,继续饮酒,心下却不自控地想起宫宴那晚高沉星抓着自己的衣襟瑟瑟发抖的模样,她明明那么胆小又容易受惊,可又总在人前装得沉稳无畏,每当这时他就很想看看高沉星的身躯下究竟蕴藏着多少的能量。 至于到底有没有私心…… 谁知道呢。【你现在阅读的是 】 21、天灯 眨眼便到了正月十五上元佳节,高沉星白日里去供完佛灯后方回了长公主府,见府中丫鬟们正在忙碌地挂着花灯,她瞧着有趣,亦问李嬷嬷要了几个小花灯去了花园。 花园内,穗儿踩着凳子将大一些的花灯挂上凉亭,高沉星瞧见不远处开得正盛的梅树,便拎起数只小花灯走进了梅园,伸手将小花灯分别挂在盛开的花枝上,只可惜那棵开得最盛的梅树枝丫有些高,高沉星踮起脚尝试了几次都未成功,一旁穗儿挂完了手中的花灯见状立刻搬着凳子跑过来:“殿下,我来。” 挂完花灯,高沉星问穗儿道:“晚上想不想去街市上看花灯?”住进公主府后,不再似在宫中时有那般多的规矩,高沉星待穗儿也似自家妹妹一般亲近了不少。 闻言穗儿眼眸一亮,兴奋点头:“想!”以前在宫中时每每听闻上元佳节长宁城中的热闹景象,她都不无向往,现在终于有机会亲眼去街市中瞧一瞧了,自是高兴得不得了。 简单用过晚膳后,高沉星戴上一层薄薄的面纱,带着成吉与穗儿一道出了府。 马车在最热闹的街市外停下,留下车夫看守着马车,穗儿扶高沉星下车后又替她将面纱整理好,三人循着热闹的声音走进了华灯之中。 今夜的街市乃是整年里最热闹的一个晚上,未婚嫁的男女在今晚都会相携走上街市赏灯约会,百姓家门口与道路两旁都挂上各式各样的花灯,整座长宁城被映照得灯火通明。 高沉星虽搬出宫中已有近十日,不过这些天来她几乎未曾出过长公主府,今晚也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在上元节出来游玩,街市上的人很多,穗儿在被人群冲撞了一次后,下意识地紧紧护住了她家殿下,面对这么多的人流高沉星也放缓了步子,以免被人前冲散了去。 高沉星无比庆幸今日戴了面纱出来,遮掩住了她面纱下与穗儿如出一辙的兴奋情绪,穿过热闹的街市与拥挤的人群,她兴奋地看着街边的每一处小摊上,一切都对她充满了新鲜与吸引。 “听说望归桥那边有人在放天灯,还有牵姻缘线的。” “那我们赶紧过去瞧瞧,定然很有趣。” 经过她身旁的两位姑娘的对话落入了高沉星耳中,她早就听闻过上元节在南瑶河畔放天灯的习俗,只可惜一直未曾亲眼看过,她有些想去看看,不待她开口,身旁的穗儿便已开口提议道:“殿下,我们要不要也过去望归桥那处瞧一瞧?” 高沉星点头,但看着越来越拥挤的人潮,她又忍不住有些担忧。 成吉看出了高沉星的犹豫,适时开口道:“我知晓有一条小巷能直接通往望归桥,我们可以从那处走。”成吉这几日经常出门采买,他机敏心细,早已将长宁城的大街小巷摸了个遍。 高沉星对成吉的办事能力还是很放心的:“好,我们便从你说的那处走。” 成吉带着她们拐进了一条幽暗的小巷,鼎沸的人声在身后渐渐变弱,三人的步子不自觉地加快了些,就在拐了个弯即将走出巷子时,迎面撞上了两人,来人高大的身影挡住前路,高沉星眼皮一跳,成吉也下意识挡在了高沉星身前。 “殿下,好巧。”熟悉的声音让高沉星瞬间将悬起的心放回了远处,这二人竟是孟陆离和孟易。 高沉星抬头与孟陆离打招呼:“王爷安好。” 简单的寒暄过后,原本的三人行变成了五人行,孟陆离与高沉星走在前面,孟易则走在了最后,中间的成吉与穗儿面面相觑却又安心了不少,有了王爷同行,过会儿人再多都不怕了。 当另一侧的巷口出现在眼前时,巷外的车水马龙与欢声笑语也随之传了过来,走出巷子已至望归桥下,高沉星转头,恰好大片的天灯在孟陆离身后升起,高沉星在他深邃的眼底看见了漫天的星光,她一时晃神连想要说的话也忘记开口。 孟陆离抬脚欲朝桥上走去,高沉星站在原地唤住了孟陆离,她明亮的眼眸带着一丝少见的雀跃:“王爷,可要一起去放天灯?” 孟陆离轻笑:“好。” 南瑶河畔,高沉星兴冲冲地接过卖天灯的摊贩递过来的天灯与纸片,她兴冲冲地去一旁的桌上写愿望,并不忘招呼孟陆离道:“王爷,快过来这边。” 接着,孟陆离便在孟易震惊的目光中拿过了另一只天灯并走向了高沉星身侧。 孟陆离低头见高沉星提起笔毫不犹豫地写下“国泰民安”四个大字时,不禁失笑:“人家姑娘写的都是情情爱爱,唯有你的别具一格。” 高沉星用笔杆撑着下巴想了一会儿,笑道:“王爷所言有理。”于是又翻过纸片在背面写上了“平安顺遂”四个字。 “好了。”高沉星拿起纸片看了看,她带着面纱无法将字迹吹干,于是颇有些孩子气地将手中想纸片轻轻挥动,待字迹半干后喜滋滋地将纸片挂上了天灯。 高沉星等着孟陆离写完与他一道放飞挂上了心愿的天灯,这还是孟陆离认识高沉星以来第一次见她这般毫无顾忌的高兴模样,心下觉得新奇,便也由着她的意愿陪她一起举起了天灯。 二人并肩站在原地,目送着天灯渐升渐远,最后融入了万千天灯一起消失在了远方的夜色星河之中。 “王爷今日真是好兴致。”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打趣的声音。 应声回头,孟陆离瞧见了提着花灯走近的周晏宁,周晏宁面带戏谑:“没想到王爷竟会在此放天灯,要不是王爷器宇轩昂身姿不凡,我还真得以为是我眼花认错人了。” 听着这人调笑的语气与熟稔的态度,高沉星不难猜测此人定然与孟陆离很亲近,迎着周晏宁打量的目光,高沉星同样也在猜测着此人的身份,她虽趁着乔迁之际将朝堂中的官员派系梳理的一遍,但她久居深宫不问朝事,不少官员的名字与长相并不能一一对应上。 面对着周晏宁的打去,孟陆离不无嫌弃道:“你又来此作甚?还提着人家小姑娘的花灯。” “今日这么多待嫁闺中的姑娘小姐在此,我尚未娶妻若能有幸遇上良人,便可以早日了却我娘的心愿了。”周晏宁答得理所应当,晃了晃手中的花灯不忘解释道,“这灯是方才一人硬塞给我的,我还没看清是谁她便跑远了。” 孟陆离嗤笑,一语点破:“可是被周老夫人赶出了府?” 周晏宁被戳中尴尬事也浑不在意,伸手将花灯递给了站在孟陆离身侧的高沉星,他一双桃花眼永远都似含情脉脉:“不若我借花献佛,将这花灯送给王爷身边的这位姑娘?” 不待高沉星开口,孟陆离伸手替高沉星挡开了这盏花灯,高沉星自当没瞧见周晏宁般与孟陆离道:“王爷您先聊着,我去桥下看看。”说着便带着成吉与穗儿先行走下了望归桥。 目送着高沉星离去,周晏宁问道:“这位便是长公主?”虽是问句但已有了七八分的肯定。 孟陆离冷笑道:“知道你还敢送花灯给她。” 周晏宁啧啧感慨:“我终于明白当初你为何会愿意与长公主演这样一出戏来迷惑北崛人了。”他下结论道,“你这是在假公济私。”【你现在阅读的是 】 22、孙茂 另一边高沉星沿着南瑶河畔慢慢逛着,成吉见高沉星似乎对来往的姑娘手中提着的各式花灯很感兴趣,于是主动道:“殿下,我们方才走过来的那处有花灯卖,我去给您买一个?” 高沉星没有拒绝,难得出来,她确实对这些寻常百姓家的小东西很感兴趣,瞧见一旁满目期待的穗儿,笑道:“你陪着成吉一起去挑选一下,若有有喜欢的给自己也买一盏,我正好在此处看看风景歇息一会儿。” 成吉与穗儿快步朝方才走过的小摊贩那儿走去,高沉星则站在树下看着南瑶河中映出的漫天星火,伴着周遭的笑闹声,高沉星觉得这一切都是这么不真切,但她却又是此般真实得身在其中。 身侧突然递过来一只锦鲤形状的花灯,高沉星以为是成吉回来了,下意识接过花灯,转身却见身后站着的是一陌生男子,顿时面露尴尬,她立刻将手中的花灯递了回去:“抱歉。” 谁料那男子却将双手背至身后道:“小姐你接了我的花灯,我便当你愿意接受了我这份情意了。” 高沉星简直莫名其妙,再次开口解释道:“我的随从去买花灯了,我以为方才是他们,所以方会误拿了你的花灯。” 孙茂权当没听见高沉星的解释,露骨的眼神盯着高沉星不依不饶道:“我方才瞧着小姐的背影便忍不住为之倾心,想来这面纱之下定也是花容月貌。”说着孙茂便直接上手揭开了高沉星的面纱。 高沉星毫无防备,面纱就这样被孙茂揭下,当孙茂看清高沉星的容颜时,愣了一瞬,方又自言自语道:“我竟不知这长宁城中还藏着这样一位倾国倾城国色天香的大美人?” 高沉星知晓这是遇上无赖了,于是沉下脸不再多言,将手中的花灯直接丢在了地上,转身便欲离开。 谁料孙茂一挥手,一直在他身后的三名随从瞬间上前将高沉星的去路完全堵住。 “住手!” 就在孙茂猥琐地笑着朝高沉星伸出手时,不远处传来成吉的呵斥声,接着一只兔子花灯直直朝着孙茂的面部飞来。 被花灯砸中的孙茂恼羞成怒,当看清来人只有一男一女之时,他更是没有丝毫的害怕,指挥着手下朝成吉与穗儿打去:“给我打!” 穗儿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尚未等她跑向高沉星便被孙茂的手下给反制住了手,挣脱不得。 成吉虽会一些拳脚功夫,但被三名男子团团围住之时,他亦一时难以脱身,且还要分出神来关注一旁被孙茂拽住的高沉星,生怕孙茂就这般将人给带走了。 成吉一时分神,一人举着不知从何处捡到的木棍便欲从背后偷袭,高沉星也顾不得仪态着急喊道:“小心身后!” 成吉得了高沉星的提醒,转身一个回踢,一脚将身后偷袭之人踢出几步之外,但依旧不慎被其他人打中了手臂。 眼见成吉落了下风,高沉星着急想要上前,却被孙茂一把拽住,伸手掐住她的脸道:“美人儿,只要你从了我,我便放了你那两个仆人,怎么样?” 就在此时,孙茂忽然感觉自己被人揪着头发狠狠地面朝着一旁的树干摔了过去,高沉星失去被了挟制的力气,几欲摔倒,刚解决了孙茂的孟陆离眼疾手快地将高沉星扶住,孟易则上前三两下解决了那三个随从,解救被围困的成吉与穗儿。 孟陆离面色森冷地看着摊在地上已经失去了抵抗能力的四人,似乎在看几个死人一般,给身后的周晏宁递了个眼神,又瞧见四处已有不少人被这边的响动给吸引,捡起面纱递给高沉星戴好后,便虚扶着她的肩将她带离了此处。 高沉星还欲回头去唤成吉与穗儿,却被孟陆离止住:“人多眼杂,晏宁会处理好的。” 晏宁……周晏宁……原来是大理寺卿。 也知晓了周晏宁的身份,又得了孟陆离此言,高沉星不再犹豫,在孟陆离的庇护下快步走离了人群。 周晏宁不无厌恶地看着地上几人,一个个可真是太长眼了,就没见过这么上赶着找死的。 马车上,因着穗儿与成吉都不在,孟陆离便亲自送她回了长公主府,看着她手腕上被抓出的红痕,孟陆离问道:“府上可有太医?” 高沉星摇头:“尚未配备。” 孟陆离道:“过会儿我让王府的太医过来一趟。” 思及不知伤势如何的成吉与穗儿,高沉星没有拒绝并开口言谢:“王爷费心了。” 马车在长公主府外停下,孟陆离目送着高沉星进了府后方让车夫驾车离去。 广宁王府的太医几乎是与成吉穗儿差不多时间到的长公主府,与广宁王府的太医同来的还有两名高大的护卫。 两名护卫与高沉星行礼道:“属下闫斐、闫舟见过殿下。”闫斐自我介绍道,“殿下,王爷担心这几日会有人来叨扰殿下,特让我二人暂来府上保护殿下安全。” 高沉星会意,她问道:“可是已经知晓了今日那人的身份?” 闫斐道:“那人乃是孙尚书家的长子,孙茂。” *** 大理寺监牢中,周晏宁有些头疼地看着眼前这个被堵住了嘴还在上蹿下跳涨红了脸的孙茂,昨晚当他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被关在了监牢内,便叫嚣着自己乃是尚书令孙其中的长子,让人赶紧把他放出去。 周晏宁暗道孙尚书啊孙尚书,这朝堂才刚安稳了几天,太后和北崛好不容易消停了,你儿子又来惹事了。 周晏宁示意狱卒将堵在孙茂口里的物件取出来,谁料刚一取出,孙茂便又大喊道:“你这个不长眼的东西,你知道我爹是谁吗?现在把我放出来给我磕头认错,本公子就不与你计较。” 周晏宁无语地看着这人,冷嘲道:“你爹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玩意儿?”说着与一旁的狱卒道,“这位孙公子好像还有些不清楚自己这是在哪里,来桶水给他清醒清醒。” 狱卒很快拎着一大桶还夹着冰渣子的冷水上前,不待孙茂反应,一桶冰水便将他从头浇到了脚。 眼下正值寒冬,这一桶冰水下去,孙茂直接瘫坐在了地上,但他依旧边哆嗦边指着周晏宁道:“你、你、你别后悔……” 周晏宁好笑地看着他:“你觉得本官是会后悔的人吗?” 孙府内,孙老夫人与孙夫人正在孙其中面前哭诉:“茂儿彻夜未归,还是被大理寺的人抓去了,你这个当爹的便一点儿不担心?他可是你的嫡长子啊!” 昨夜,孙茂是带着四名小厮一道出门的,其中三名和孙茂一起拦下高沉星的小厮都被周晏宁关进了大理寺监牢内,剩下的这名小厮本是被孙茂遣去买梅饮酿的,买回来时他便瞧见孙茂与其他几人被大理寺的人带走了,吓得他赶紧回府通禀。 孙老夫人与孙夫人自幼便对孙茂这个老来的嫡长子疼爱有加,昨夜听闻孙茂被大理寺抓去了,急得一夜未眠,无奈孙其中不愿连夜出面去大理寺要人,现在孙茂一整夜未归,孙老夫人与孙夫人简直急得要亲自去大理寺找人了。 孙其中昨晚不愿意去大理寺,一则是为了给孙茂一个教训,省得他每日在外面惹是生非,二来则是他有把握在大理寺知道了孙茂的身份之后,仅仅一个调戏民女的罪名,是断然不会关押他的。 现在整整一夜过去了,还不见孙茂回来,孙其中不禁也有些着急,他道:“等正午之后还不见人回来,我便亲自去一趟大理寺找周晏宁问问。” 最后孙其中还是没等到正午过后便受不了府里两个女人的哭诉,去往了大理寺找周晏宁要人,大理寺内周晏宁对孙其中的到来也不意外,只是没想到孙其中这么沉不住气,才仅仅一晚上便想来捞人了。 周晏宁请孙其中落座:“孙尚书,贵客贵客,快请坐。” 孙其中坐下后也没与周晏宁绕圈子,直言道:“我今日前来是有一事想请周大人您帮帮忙。” 周晏宁:“孙尚书,但说无妨。” 孙其中道:“听闻昨夜犬子在望归桥下被大理寺的人给抓了过来,他从小便被家中亲长给宠坏了,也确实该让他吃点苦头,只是如今他一夜未归,家中老夫人已经急得茶饭不思彻夜难眠了,今日我也算是拉下脸来,还请周大人放了犬子,就当是我欠你一个大人情了。” 周晏宁为难道:“不是我这一小小的大理寺卿不给孙尚书您面子,只是令公子实在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不过大人您放心,正月里我们大理寺不办案,令公子眼下只是暂住在大理寺,并未受到分毫伤害。”【你现在阅读的是 】 23、孙仪 从大理寺出来,孙其中的脸上已经有些挂不住了,方才周晏宁拒绝的话语令他直觉不妙,孙其中皱眉,放眼这朝中能让周晏宁如此的,恐怕只有孟陆离一人了。 孙其中沉着脸回到了孙府,推开了一脸急切的孙夫人,吩咐道:“去把小六给我叫过来。”小六便是那名昨夜目睹孙茂被大理寺带走的随从。 待小六被领到堂前,孙其中与他道:“你将昨夜孙茂调戏的那女子的容貌,与之后带走女子之人的容貌,皆给我细细回忆出来。” “那女子一直被人护着又带着面纱遮面,小人着实未看清楚。”小六颤颤巍巍道,“至于那男子,小人只能确定他的身形约莫要比大公子高上大半个头……” 听着小六的描述孙其中的脸色越发难看,他几乎已能确定昨日孙茂遇上的正是孟陆离,但他却不无疑惑,毕竟从未听说过孟陆离身边有哪位红颜知己。 几番猜测之下,孙其中将怀疑的矛头指向了高沉星,毕竟当日在北崛人面前孟陆离与长公主之间颇为亲昵的传言可是传得沸沸扬扬,思及此,孙其中也坐不坐了,立刻让人备轿,他要进宫找太后探探口风。 延福宫中,太后见到孙其中时,她依旧因为孙其中未尽全力帮她与北崛签下修好条约一时而心有不悦:“你近来不是能耐了吗,还来寻哀家作甚?” 孙其中立刻行礼道:“娘娘您可别拿微臣开玩笑了,若非太后您的提携,下官如何能行至今天这个位置。” 太后懒得听他废话,摆手道:“说罢,来此所为何事。” “是我那犬子孙茂。”孙其中道,“元宵那晚不知他如何得罪了长公主和广平,现在被广平王抓去了大理寺迟迟不见放人,微臣也是没办法了,还望太后能与长公主说说,让她劝劝王爷,放过我儿一马。” 太后随手拨弄着面前的香炉,冷哼道:“你也知晓长公主已搬出宫中多时,她现在与孟陆离的关系可比与哀家亲近,这事不是哀家不帮你,是哀家实在做不到她的主了。” 送孙其中离开后,锦妍道:“娘娘,奴婢听闻孙家一家都对孙茂这个嫡长子视若珍宝,如今被抓去了大理寺,恐怕整个孙家都不得安宁了。” 太后却道:“孙其中此人做事瞻前顾后,若孟陆离这次真对他这宝贝儿子下了手,哀家不信他还能再置身事外。” 锦妍了然,太后是想借此机会有意让孙其中与孟陆离结下梁子彻底反目,连连赞道:“还是娘娘英明。” 宫门外,孙其中坐上了轿子,他此次倒不似之前在大理寺时那般气恼,他来找太后本就没指望太后能出手相助,他来此只有一个目的,便是为了确认孟陆离身旁那名女子的身份,现在他几乎已经可以确定那人正是长公主高沉星了。 一日后的长公主府中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高沉星看着面前的孙其中心下已有了猜测,在得知那日在南瑶河畔遇到的登徒子乃是这位孙尚书家的大公子,又得了孟陆离有意送来的两名护卫后,她便猜到孙家人迟早会寻到她府上,只是没想到孙尚书竟亲自前来,看来孙家上下对孙茂这个儿子都极为重视。 果不其然孙其中将手中的礼物递上后便道:“殿下,当日是犬子无状冲撞了您,今日下官亲自登门与殿下赔个不是,还望您与王爷求求情,放过我儿一马。” 高沉星并没有去接孙其中的礼物,似有疑惑道:“孙尚书您说笑了,您若有事相求广宁王,应该去广宁王府或政事堂寻他,您来我这长公主府如何都说不过去吧?”高沉星直接略过了孙其中所言关于孙茂冲撞了她一事,将孙其中剩余的话原封不动地打了回去。 孙其中见高沉星不露声色将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只得又继续故作无奈道:“臣听闻当初在乐泉宫时广宁王便是在您的劝说下回的京,下官如今也是走投无路了,只能来请殿下您帮忙了。” 高沉星轻笑:“大人可能忘了,当日我虽建议广宁王回京,可他并未听我的,后来不还是您亲自出马才说动的王爷,您忘了吗?” 言罢,高沉星看着孙其中,她脸上笑意渐消,沉声道:“原本孙尚书你私下来我这长公主府便不合规矩,本殿念在你乃朝中重臣方许你进府说话,结果你却在本殿面前如此胡言乱语,可是太不将我这个长公主放在眼里了?还是说你根本就连陛下也未放在眼里?” “来人,送客。” 随着高沉星声音落下,闫斐闫舟立刻带黑着脸进屋,颇有些强硬道:“孙大人,这边请。” 孙其中原本是想着高沉星年纪轻又是个未出嫁的女子,定然是比较容易拿捏,只要拿出她与孟陆离之事相要挟,定然能让她亲口在自己面前认下与孟陆离苟合之事,只是未曾想到高沉星不仅没有落下一句话柄,反倒是他莫名被高沉星扣上了不懂规矩不敬陛下的罪名。 孙其中看着身侧两名高大的护卫,只得重新拿起这份高沉星看都未看一眼的礼物灰头土脸地出了长公主府。 *** 大理寺的监牢内,被关押了数日的孙茂终于认清的此刻的现实,蜷缩在牢房一角即使没有人再堵住他的嘴,也不会如之前那般大吼大叫,甚至在周晏宁命人打开牢房时他还无意识地往后瑟缩了一下。 周晏宁居高临下地看着与之前判若两人的孙茂,开口道:“孙公子,准备回家了。” 随着周晏宁话音落下,原本已有些万念俱灰的孙茂猛然站起了身子,甚至还因为动作过快差点儿摔倒,他的眼里燃起了一丝希望的光亮:“真的吗?是我爹来接我了吗?我就知道我爹不会丢下我不管的……” 周晏宁面带微笑,望着眼前的孙茂道:“只不过在孙公子回府之前,本官还得送给孙公子一点儿东西。” 周晏宁给一旁的狱卒递了个眼色,两名狱卒立刻上前拖起孙茂朝最里侧的牢房走去,听着身后传来的惨叫声,周晏宁转身走出了大理寺监牢。 在孙茂被关进大理寺的第十日,孙家终于收到了大理寺通知他们去监牢接人的消息,然而孙家人收到消息时有多高兴,接回人时就有多悲痛欲绝。 孙其中是派了次子孙仪去接的孙茂,孙老夫人与孙夫人在孙仪一出门后便坐立不安地等候在了院内,孙其中虽嘴上不言,心中却是直打鼓,自己在大理寺与长公主府皆碰了壁,本以为孙茂如何都得在大理寺待上数月方能出来了,孰料这才没几日便收到了大理寺放人的消息,事出反常必有妖,孙其中难免忧虑。 当他看见孙仪哭丧着脸命人从马车上将孙茂抬下来时,他的忧虑也得到了验证,大理寺来送人的侍卫道:“孙尚书,令公子在牢狱中与其他犯人发生了冲突被打伤,周大人已经让大理寺的郎中给他治过伤了,孙尚书若不放心可以再请其他大夫给令公子医治医治。” 孙夫人闻言已顾不得身份,直接冲了过来,瞧见昏迷不醒的孙茂,她指着大理寺的侍卫怒道:“人是被你们抓去的,也是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受得伤,我儿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都不得好死!” 被派来是侍卫显然并非寻常人,他冷眼看着孙夫人的癫狂状,道:“令公子去年强抢民女,行不轨之事后将人打死,后被那名女子的丈夫告至官府却又被保了出来,不知夫人可还记得此事?” 孙夫人红着眼瞪着那侍卫说不出话。 那侍卫继续道:“与令公子发生冲突的犯人正是那女子的丈夫,若属下没记错,当初还是孙夫人您娘家兄弟以纵火罪将他送进来的大理寺监牢,夫人您没忘记吧?” 待大理寺的人离开后,孙其中也顾不得找周晏宁算账,赶忙找来了大夫给孙茂看伤,然而在连着三个大夫的诊断后,皆道孙茂右胳膊与左腿被打断,且□□遭到重创,以后恐都不能人道了。 孙老夫人在第一个大夫这般说完便已直接晕倒,孙夫人则在一旁嚎哭不止,孙其中看着自己素来疼爱的嫡长子,面上恨意必露。 此时的孙茂已辗转苏醒,待醒来后看见自己的爹娘,他立刻痛苦道:“爹,娘,你们要为我报仇啊!儿子好恨啊!” 隐忍至此的孙其中再也难掩心中怨恨,咬牙切齿道:“孟陆离我与你不共戴天。” 一直在旁陪伴的次子孙仪将父亲的表情尽收眼底,待孙其中不忍再看孙茂惨状独自走出了院子去了书房后,孙仪让人泡上一壶茶他亲自端着去了孙其中的书房。 给他爹倒上一杯热茶后,孙仪不无痛苦道:“爹,您对陛下鞠躬尽瘁忠心耿耿,此次兄长为孟陆离所陷害,太后与陛下不仅不站在您这边,还眼睁睁瞧着兄长落得此般田地,儿子着实为兄长痛心,也着实替您感到不值啊。” 孙仪此言又何尝不是孙其中此刻内心所想,他现在的心中充满了怨恨,他恨孟陆离,恨高沉星,亦恨冷眼旁观的太后与懦弱无能的陛下。 孙仪乃是孙其中妾室所生的第二子,从小不似孙茂那般受宠,这也使得他将琢磨人心这件事练习得得心应手,孙仪本就一直看不惯孙茂不学无术却又享受着孙家所有的资源,如今孙茂出事,他内心窃喜,所以他必须利用他爹此时的怨恨让他爹从此与他站在一条线上。 于是孙仪借机与孙其中道:“儿子今日算是看清了,太后与陛下都靠不住。”孙仪颇为愤慨,似乎真的只是一个在替兄长与父亲打抱不平的毛头小子,他压低声音控诉道,“既然孟陆离能摄政称王,为何我们孙家不能?” 孙其中在最初的意外过后只是沉着脸,并未开口驳斥。 孙仪见状又附耳在孙其中耳边低语了几句,眼看着孙其中的情绪由震惊转为跃跃欲试,孙仪知道孙其中这是心动了。 果然,他听他爹道:“既然是他们待我不仁在先,便休怪我不义在后。”【你现在阅读的是 】 24、谣言 二月二过后,城中的百姓都从正月的修整中重新步入了新一年的农耕与劳作之中,长宁的街道上也渐渐恢复了年前的热闹与繁荣,然而不知从何日起,街头巷尾突然流传起了广宁王孟陆离与长公主高沉星之间的谣言。 起初据说是有人在上元节那日在望归桥上遇见孟陆离与高沉星签姻缘线,后又有人瞧见广宁王府的下人经常出入长公主府,再加上这广宁王府与长公主府仅仅一巷之隔,于是便有不少人私下开始议论起广宁王与长公主的关系,毕竟两个当事人一是当朝最位高权重之人,一是陛下的同胞皇姐,对此种皇家秘事,寻常百姓总是会显得尤为好奇。 谣言总是越传越离谱的,从一开始的两情相悦到强取豪夺,很多时候越是离奇的谣言反而更能激起围观者的认同,于是一时间广宁王与长公主的秘事成了众人私底下最受欢迎的话题,甚至还有不少私下偷偷写话本售卖的穷书生,将书中的香艳故事的主角替换成了这二人。 广宁王府内,刚回京的连远正在与孟陆离述职。 原本连远只是为了防止北崛人有其他小动作,一路跟随阿史那罗·禄一行人以确保他们顺利离开了长宁直接北上,然而恰逢当时去往了西南的夏染给他送来消息道,西南王的胞弟萧则山离开了西南朔林城一路朝着东南边的方向来了,思及三年前萧则山与孟陆离的恩怨种种,如今他突然又往长宁这边过来,连远送走了北崛人便索性转头亲自跟上了萧则山。 连远与孟陆离道:“王爷,萧则山此次行迹很是可疑,他在望川镇逗留了十余日,然而这十余日他一直都在暂住的府邸内未曾出过门,属下曾借着夜色潜入那座府宅查看过,当晚萧则山并不在府内,属下怀疑那座府邸应该只是假象,其中定然还有其他暗道通往别处。” 孟陆离问道:“西南王知晓萧则山离开朔林城之事吗?” 连远答道:“据夏染送来的消息,萧则山一直称病在别庄休养,此次离开西南也是轻车简从,应该是瞒着西南王私自出来的。” “萧则山离开了望川镇后,属下便一路跟随他来了长宁,但他并未入城,而是住在了西郊的一座民宅内,这几日间孙其中的次子孙仪去找过萧则山数次,甚至昨日深夜孙其中还亲自去了那座民宅一趟,今日一早萧则山便启程离开了,属下已安排了其他暗卫一路跟随其后。” 孟陆离微微皱眉,确认道:“孙其中也去找过萧则山?” 在得到了连远肯定的回答后,孟陆离陷入了沉思,少顷,他方开口安排道:“去送个信给夏染和孔思海,西南那边让孔思海多安排些人手给夏染调遣。”孔思海乃是西域和西南接壤重城遥定城的驻军统帅,“三年前萧则山便在本王面前展示过他的野心,此番卷土重来私下定然还设有后招。” 连远抱拳领命:“属下明白。” 孟陆离又与连远道:“近来你便留在京中盯着孙家,不管他们做什么都不要轻举妄动,只管盯紧了便好。” 连远思及近来城中谣言,开口询问:“王爷,近来城中关于您与长公主的谣言正是是孙其中有意安排人放出来的,这谣言不见平息,可要属下去处理一下?” “无妨,暂时不用管它。”孟陆离嗤笑,“孙其中散播这些谣言无非是为了挑拨陛下与长公主的关系,顺便再乘机挑起一波中立派官员对本王的不满,正好本王也能借此看看这朝中究竟有哪些没长脑子不堪重用的人。” 再者孙其中散布出这种下三滥的谣言,即便不能一下子摧毁高临对高沉星的信任与依赖,至少也能让未出阁的高沉星声名狼藉,多少也算是为孙茂泄了私愤。 不过对孟陆离而言,孙其中这些拿不上台面的手段他自是没必要放在眼里,他更好奇的是当高沉星面对这些谣言后会是何种反应。 随着谣言的愈演愈烈,即使高沉星深居府中,也多少有所耳闻,她唤来成吉,让他去街市间打探一番,将近来街头巷流传的所有版本的谣言一一说与自己听。 虽然不知为何孟陆离会放任这些谣言的肆意传播,高沉星在经过许久的思量过后,她开口问成吉道:“可知近来城中有什么新鲜趣事?” 成吉想了想后答:“我今日在茶楼听闻茗轩楼里这几日来了一位精通音律姿色出众的琵琶女,茗轩楼也因此日日满座。” 次日一早,高沉星换上一件芙蓉色的罗裙化了一个淡雅素净的妆容,带着穗儿与成吉便出了长公主府。 高沉星先是去了京中最受夫人小姐们欢迎的凝香阁,凝香阁本是做香粉生意的铺子,之后经过两代人的传承,如今除了胭脂水粉之外,更是汇聚了各种金银首饰珠玉玛瑙。 高沉星走进凝香阁,迎客的小娘子立刻上前热情询问道:“小姐瞧着眼生,可是第一次来我们铺子?您请雅间坐,想要瞧什么您和我说,我给您取过来。” 这小娘子每日看人无数,高沉星虽穿着简单也未佩戴过多的首饰,但小娘子一眼便瞧出高沉星身上衣裙布料的乃是上等的丝绸,甚至连高沉星身边的小丫鬟穿着的衣裙也不似普通人家能穿得起的,再加上高沉星这等样貌与气度,想来定然是高门富户家的小姐。 小娘子边说着边将人带至一旁的雅间内,穗儿开口与她道:“近来有何别致新颖的首饰,劳烦取过来给我家小姐瞧一瞧。” “不劳烦,叫我玉儿便好。”小娘子应道,“您稍等,我这就去给您取来。” 玉儿很快带着几名捧着木匣的女子进来了雅间,打开木匣,里面的每一套妆面与首饰都极为精美,高沉星挑了几款佩戴了一下,满意道:“我方才说的这几件都替我送去长公主府。” 闻言,正在收拾妆匣的玉儿顿住,下意识望向高沉星,高沉星正在对着镜中试戴发簪,并未注意到玉儿的视线,回过神来的玉儿忙收回目光,然而又忍不住偷偷看向高沉星,见高沉星美目微挑浅笑着与身边丫鬟说话时的模样,玉儿暗暗惊讶,没想到长公主竟然是如斯美人。 从凝香阁出来后,高沉星又让成吉带路去了茗轩楼,茗轩楼的大堂内此刻已坐满了来听琵琶女唱曲的茶客,高沉星今日并未佩戴面纱,一走进茶楼便引来了不少人的注目,在小二的带领下,她在二楼栏杆旁选了个雅座坐下。 楼下琵琶声起,琵琶女已经开始了弹奏,高沉星叫了一壶茶与一碟茶点,待楼下琵琶女一曲奏罢,高沉星示意了一下成吉,很快楼下传来小二的高声传唤:“天字三号上宾有赏——”紧接着便有人端着一锭银子送去了琵琶女跟前。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高沉星所在的天字三号座,高沉星淡然喝着茶,似乎并未注意到楼下因为自己而引起的小骚动。 琵琶女朝着高沉星的方向浅浅一礼后又继续唱起了下一首小曲,有小二给高沉星送来了一壶茶,笑盈盈道:“小姐,这是那桌的几位公子请您喝的春露茗茶。” 高沉星顺着小二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不远处的一桌上三位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正红着脸望着自己,高沉星朝他们微微颔首便收回了目光。 果不其然,在高沉星饮了一口这春露茗茶后,三位年轻人便走了过来,为首之人主动与高沉星拱手道:“方才见小姐似乎很喜欢这琵琶曲,我们几个都略通音律,便想着能与小姐您探讨请教一二。” 高沉星抬了抬手邀他们坐下,问道:“几位公子的口音听着不似这长宁人?” 那书生道:“在下杨昌,这两位是刘子瑜和赵灼,我们三人都是从山西赶来参加春试的学生。” 高沉星有些不解:“距离春试不是还有月余时间的吗?” 杨昌道:“小姐您有所不知,像我们这种路途较远的外地考生,很多都是年前就往长宁赶了,如此便可以在长宁专心备考,现在学府街那边的酒楼都已经快住满了。” 高沉星了然:“原来如此。” 杨昌又道:“近来在国子监西门外文竹园内的论辩几乎日日都有百余人参加,据说往年最多也就一百五六十人,所以估计今年参试的大半考生都已经到长宁了。” 高沉星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文竹园内还有论辩活动,不禁好奇道:“这么多人参加,是每日都会有论辩的题目吗?” 三人见高沉星对这文竹园论辩似乎很感兴趣,于是主动提出道:“今日论辩估计尚未结束,小姐若想去看,我们可以带小姐过去。” “如此便有劳三位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25、论辩 尚未行至文竹园,学府街两侧的酒楼与文苑的热闹程度较之南瑶河畔的街市丝毫不逊色,果如杨昌三人所言,大半考生都已住在了学府街内。 一走进文竹园,便能明显感受到园内论辩的激烈,有三五成群的学生围在一起低声讨论,亦有数十名学生围着一人听那人高谈自己的观点,有人谈民生有人谈历史,不过最多的还是谈论时政要事的。 由于大惠朝春试最后一科考的是时事策论,再加上自太祖以来一直甚为尊崇谏议官员,所以国子监的学生每月都设有一日可在国子监内论辩时事,后来慢慢又有了这文竹园,每三年一次的春试前,考生皆可在这文竹园内举行论辩,甚至有时还会有国子监的老师给众人出论辩题,不过所有学生对时政的谈论仅限于这国子监与文竹园内。 杨昌三人远远瞧见水榭处被众星捧月之人,皆有些兴奋道:“没想到沈景行今日竟然来了!” 高沉星问道:“沈景行是何人?” 杨昌边带着高沉星朝水榭处走去,边解释道:“沈景行乃是东都有名的才子,前几日他的文章还得到过孟祭酒的亲口称赞,据说现在赌坊里开出的状元赔率,沈景行几乎是一赔一。”杨昌口中的孟祭酒乃是安阳大长公主的驸马,孟陆离的养父,国子监祭酒孟学渊。 杨昌显然对这文竹园很熟悉,他带着高沉星从水榭侧面穿过,竟直接越过了层层叠叠的人群,几人在水榭后的石桌椅上坐下,虽不能瞧见沈景行的正脸,却能将他的话语清晰听入耳际。 然而当高沉星在听清他所言之语后,脸色不自控地一点点沉了下去。 “……广宁王揽权专政冷酷残暴罔顾百姓,虽得先帝临终托孤,却远远未能以陛下为先,如今更是因为一己私欲导致谣言四起,不仅有损天威,更是扰乱民序祸乱朝纲,实为可恨可恶。” 沈景行大胆犀利的话语令众人一时沉寂,此时,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你道广宁王冷酷残暴罔顾百姓,这里面哪一件事是你亲眼所见?” 众人循声看去,沈景行亦应声回首,只见高沉星端坐于石凳上,容颜绝色面沉如水,周身陡然生出一种遗世冷艳之感。 高沉星盯着沈景行继续问道:“我且问你,你现在能否说出任何一件广宁王所为对不起家国百姓之事?” 沈景行被一女子当众反驳,无论眼前之人长得有多好看,他面上依旧不无恼意:“何须我说,世人皆言如此,不若你问问在场之人能有几人不同意的?” “世人皆言便是对的?”高沉星冷笑,她扫向众人,最后目光依旧落在了沈景行身上,“不经考证人云亦云,这便是所谓的状元之才?今日倒是让我长见识了。” 面对高沉星的讥讽,沈景行反而冷静了下来,他反问道:“既然姑娘说我人云亦云,那我请问姑娘,你又能否说出任何一件证明广宁王未曾揽权专政之事?” 高沉星瞧着周围皆似有不服气的众人,开口道:“你们之中可有北地来的考生?” 片刻后,人群后站出一人:“学生周念思,乃北地益县人士。” 高沉星:“我且问你,你从益县启程来长宁时,北地雪灾如何了?” 周念思微楞,随即垂眸沉声道:“一路上所有的庄稼均被被积雪覆盖,天气严寒房屋坍塌,穷苦人家冻死饿死在路边的比比皆是,官府粮库亏空接济不及。” 高沉星又问:“那你可知北地受灾严重的村县现在如何了?” 周念思道:“我前几日遇见入京做买卖的老乡,他道这个正月虽不及往年那般富足祥和,但所幸官府迅速有序地安置了大量灾民,且给被大雪压塌了房屋的村民们分发了米粮和御寒的衣物,无论如何在雪灾中活下来的人总算是熬过了这个寒冬。” 由于北地地处偏远,许多人甚至都并不知晓北地这个冬天正在经历的这场雪灾。 高沉星站起身子,在众人各异的表情中走上了水榭,她站定在沈晏宁面前,望向周围的众人:“益县乃是北地大县,全县有两万余人,你们可知为何地处偏远的益县在灾情如此严峻之际,面对这么多受灾百姓,亦能在短时间内便安置好了所有人?” 众人面面相觑,沈景行面上的傲意也渐渐褪去,他紧紧地盯着高沉星,听她一字一句说道:“是因为益县的父母官自知当地官府供给不足难以维系如此庞大数量的灾民,在第一时间便将所有难处写进了折子,并遣人亲自送到广宁王手中。” 无视众人的惊讶与意外,高沉星继续道:“广宁王在接到折子的第一时间,便毫不犹豫地下令调集了江南粮仓的一成米粮,由官兵押送至北地用以援助灾民,同时调动了三千驻守在定北城的兵将前去益县增援,协助当地官府搭建赈灾棚所,几方协调方换来了益县两万百姓的平安过冬。” “我不能更不敢以好或不好便妄自评论广宁王之为人,我只知道至少对两万益县百姓而言,若没有广宁王的明智与果决,他们之中还会有数不尽的穷苦百姓命丧于这个新年。” 高沉星转而望向沈景行:“你既然去岁便到了长宁,那你可曾见到过初入长宁时的北崛使臣是何状?” 沈景行一时语塞,他自然见过,当日他还在学府街上与嚣张至极的北崛人发生过冲突,若非巡逻的兵士及时赶到,恐怕他那日皮肉伤是少不了的。 高沉星见沈景行的表情也能猜出他心中所想,她追问道:“那你定然也是见到广宁回京后,北崛人又是如何夹着尾巴离开的长宁城的了?” 不光沈景行见到了,在场的一众考生也都见到了,他们之中还有不少人偷偷跑去城外只为看一看北崛人灰溜溜离开的模样。 高沉星望着一众学生,没有嘲讽讥诮也没有高高在上的说教,她的声音中饱含了希冀与恳切:“是与非、对与错都是要靠自己去度量评判的,而非听上几句流言蜚语便在人群后妄自指点江山,你们中不少人未来都是要走进宣德殿参议天下事的,若没有自己的判别能力与坚定的是非立场,如今便已人云亦云,日后又如何能够为陛下分忧、为百姓解难?” 依旧坐在石桌前的杨昌三人不无震惊,他们望着水榭之上的高沉星在说完这席话后便转身离去,杨昌讷讷自语:“我这是请了何方神圣来了……” 高沉星尚未走出文竹园,身后沈景行便追了上来:“姑娘请留步。” 高沉星转身看他,只见沈景行竟朝着她长长一礼,丝毫没有在意周围人诧异的目光,他道:“学生今日听得姑娘一席话胜读十年圣贤书,我要为方才的浅薄与无礼向姑娘赔个不是。” 高沉星看着这个方才在众人的围绕下有多高傲,此刻便有多谦卑的沈景行,她终于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希望日后能在宣德殿见到你。” 沈景行目送高沉星离开,心中暗自承诺,定不负姑娘所期。 高沉星坐上了回府的马车,她终于整个人放松地靠上了身后的软垫。 穗儿问道:“殿下可是有些疲累了?” “是有点儿累。”高沉星双目微合,这长宁城中的谣言定然不会是凭空出现的,在外人眼里她的态度便代表着高临的态度,所以她必须要出来露个面表个态,一则为了打破那些莫须有的谣言,二来也是为了安抚孟陆离,若孟陆离与高临反目,那只会是高氏江山之不幸。 与此同时,长公主亲自去往凝香阁挑选首饰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城中,茗轩楼的茶客与文竹园的学生们这才知晓方才那位长相倾国城的女子乃是长公主。 一夕之间,高沉星的露面使得长宁城内的热门话题从广宁王与长公主的风流韵事,无缝转为了长公主国色天香的容颜与非凡卓绝的气度,而高沉星在文竹园内最后那一番劝诫之言更是在百千学生中流传了开来,甚至被不少一心入仕的考生奉为圭臬。【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