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这断袖是错付了》
1. 第 1 章
夜色沉沉,本该是万籁俱寂的时刻,伏山寨此时篝火通明,一群山贼模样的人推杯换盏,笑声骇人。仔细听似乎是在庆祝前几天成功反围剿了官兵,这其中二当家尚武的声音尤为刺耳。
“什么官府亲兵,不过都是些草包,我等只是略施小计,就将他们耍得团团转。”尚武面色潮红大声嚷嚷着。
三当家附和道,“就是就是,那个陆昭来了又如何,我看也只不过是徒有虚名。”
说话间,众人又是一阵爆笑,丝毫没察觉到在五里外,陆昭领了一众精兵已经悄然赶到。
赶了一天路的陆军们,早已精疲力竭,陆昭一声令下,准许他们稍作休息,等到后半夜再一举攻入山寨中,打山贼们个措手不及。
看着将士们三三两两靠在一块休息。陆昭默默走远,虽然此时的他腰背隐隐发酸,但是在彻底剿灭伏山寨之前,他不打算阖上眼。
陆昭独站在山头上,俯首冷眼看着不远处歌舞升平的山寨。大风呼啸,吹起他单薄的外衣,陆昭收了收衣角,仔细观察着周遭的环境,确保着今夜计划的万无一失。
“陆将军您赶路一天也辛苦了,歇息歇息吧。”
一阵人声传来,随后草丛中走出一个手上缠有红色手巾,身材瘦削的小兵,他默默走到陆昭身后,关切着说。
陆昭转头迅速打量着眼前之人,一眼瞥到了他举手投足间不经意露出来的红色手巾。
这人是陆昭的心腹手下小伍。陆昭还记得,这条红色手巾是小伍的心上人送他的,小伍不止一次地向军中人炫耀着这条手巾,满脸甜蜜地说着等打完与安廷的一战就回去迎娶心上人。
“我无妨,你先去休息吧。”陆昭转过头没再说话。
小伍的脚步声在陆昭耳畔响起,越来越迫近,直至走到了他的身旁。小伍循着陆昭的视线俯瞰着伏山寨的盛况,不久嗤之以鼻道:
“这帮人竟然还敢夜夜笙歌,过了今夜,只怕是再也没命笑了。”
陆昭沉思了一小会,说:“事成之前不可大意。”
小伍突然俯身行礼,嘴里说着:
“属下必定万事小心。”
陆昭点头致意,刚想转身,刚才还俯着身的小伍猛地站起。陆昭只觉得一阵银光闪过,本能反应之下,他向左一侧身,虽然躲到了致命的一击,但一把银匕首还是插在了他右胸前。
陆昭回身一掌打在小伍后背,他内心是不相信他会做出刺杀的行为的,所以在出力时还是收了三分。
“小伍你,你竟敢叛军。”陆昭冷冷盯着小伍,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
眼前这人受了一掌,嘴边渗出一点血。他随意擦去,轻笑着说:
“陆昭,你好好看看,我是你口中的那个小伍吗?”
陆昭捂着胸口的伤,此时鲜血正大沽大沽地涌出。他努力地想看清那人的脸,但是愈想看清头就愈加晕眩。
“埋伏这么久,终于被我发现了。”那人得意地耍着匕首,缓缓说道:“堂堂陆大将军,竟然是个有盲症的,这话说出去谁都不会相信的吧。”
陆昭闻言眸光一沉,没想到他的脸盲之症还是被人发现了。
盲症是随着年数增长越来越严重的。陆昭小时候只是偶尔会认错人,成年后,就再也看不清身边人的脸了。所以,陆昭干脆就装出一副高傲不愿与人亲近的模样,就是为了不让人发现他的眼疾。
竟然被此人发现了,那必须速战速决。
陆昭立刻拔出腰间佩剑,却在刀锋出鞘之时,头更加昏胀起来。
不好!刚才一剑有毒!
陆昭扶着头,试图保持清醒,但脑中全回荡着那人桀桀的冷笑,他隐隐约约听到那人说:“陆昭啊陆昭,你也没想到会落到我手里吧。”
陆昭眉头轻皱,用力冷哼一声,用尽全力瞥见山崖一角,在意识尚存的最后之际,纵身一跃于天地间。
空气在那一刻停滞了。
“陆昭!”
只剩愤怒的吼叫声回荡在山峰间,惊起一阵栖息的孤鸟。漆黑的夜在陆昭扑通一声坠入河流后渐渐恢复平静。
***
【这天早些时候】
今日正是休憩的一日,军中众人皆三五成群的去营帐的南山脚下的小河边沐浴净身。
宋易有意避开了他们,此时正一个人躲在营帐里浅算明日的运势。
宋易本是闲来无事,随手算算。但是,这一算竟然被她算出个大吉的运道。
就在宋易正在畅想明日该发生点什么好事的时候,营帐外传来男子高谈阔论之声。
“陆将军此去剿匪,都已经去了两日有余了,怎么还没回来,往常都是只需一日就能归来的。”阿云掀开营帐帘子走了进来,嘴上念叨着。
紧跟其后的是谢飞,他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你难不成还在担心陆将军,肯定是路上又发生什么事耽搁了吧。”
“也是也是。前些日看到陆将军策马扬鞭的模样,真是英姿焕发,非寻常人也。”阿云回忆起那时的场景,不禁感概道:“我何时也能像他一样功成名就啊。”
“就你。”谢飞一点不收敛地大笑,“陆将军三岁能撑弓,七岁善骑御,到十八岁时,已经立下了赫赫战功。像我们这些寻常人,就不要期冀能有他这样的功绩了,能多杀几个安贼就已经是功德圆满喽。
阿云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这不是想想嘛,啊呀不和你说了。”
说完,阿云转头就撇见了缩在一旁的宋易。
“诶?宋易,你没去沐浴啊,我们走之时找你半天没找到,还以为你自己先去了呢。”阿云满脸真诚的说道,看得宋易都不好意思扯谎了。
“我太累了,刚才随便找了个地睡了会。”宋易背上旁边一个行囊,故作轻松地从他们身边经过。“天色不早了,我现在就去!现在就去啊!”
“你动作快些吧,时间晚了岐山上就该起雾了。”
宋易刚走出营帐就听到身后谢飞的关切声,宋易高声说了句知道了,随后就小跑离去。
宋易一路小跑着下山,一路上也没遇到几个同袍,她心情轻松了些,不自禁哼起歌来。
月光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
宋易一见着水源,当即冲上前捧着水洗了把脸。她在军中总是灰头土脸的,好容易才洗净一次脸。
随后,她环视四周,确认无人后,迫不及待脱下衣衫。
宋易从未如此觉得水是洁净清爽之物,但她怕被人看见,所以没搓洗几下就匆匆爬上岸换了干净衣物。
她又从包袱中拿出来带血的衣物,这是前几日来月事时弄脏的。还好在军中流血受伤是常事,就算被人看到也不会生疑。
借着月光,宋易揉搓着衣物,血迹在溪水中蔓延开来,在月光映衬下,竟然平添一份诡异。
她歪着脑袋,用手轻舀起一捧血水,对着亮处暗自琢磨道:“这月月事怎得如此汹涌。”
不对劲。
宋易抬眼环顾四周,顺着河面真的发现鲜血蔓延的痕迹。随着她脚步的走近,血色愈烈。
这里竟然有个受伤的人!
宋易凑近一看,瞳孔瞬间放大。这这这,这是陆昭?
先前宋易只见过一回陆昭。她刚入军营那一日,陆昭身着红色戎装踏马而来,清朗的眉眼里敛藏着兵戈铮然,淡然一瞥,一腔英姿都要溢出戎装了。
那时给宋易都看呆了,她认知里的将军都是狠戾冷绝、粗旷幽邃的角色,但是眼前的陆昭分明不过和她一般大,是个霁月光风的少年郎。虽然这一路上她听过不少陆昭孤傲不群的传闻。但是,平叛乱,他运筹帷幄,除逆贼,他绝不手软。这样凌厉的将军,也很难不骄矜自持的吧。
这一刻,空气中弥漫的呛人的血腥味把宋易拉回现实。前几日还意气风发的陆小将军,此时正毫无血色地倒在血泊中,发丝凌乱,胸口汩汩流血。
“将军,将军。”宋易试着叫醒他,但陆昭铁青着脸,给不了一点回应。
要不现在就跑回去喊救兵?宋易脑子里首先冒出这个想法。她算算脚程,最快最快一个时辰的时间就足够折回了。
不行不行,她还是摇了摇脑袋。留陆昭在这,万一被山间野兽叼走岂不是更加危险。
既然这样,宋易看了眼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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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小叹口气,伸手想将其先拉起来。
可手刚一触碰到他的手臂,陆昭突然睁开眼,瞬间将宋易的手反拉过来,宋易没站稳,一下跌倒在他怀里。
身下是宽阔又结实的胸膛,宋易轻咽了口水,再一抬头,两人间的距离只剩下不足半尺,她甚至能感受到陆昭的鼻息。
宋易也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到陆昭的脸。
他的眉眼非常好看,一双细而长的丹凤眼微微上翘,睫毛浓密,剑眉微蹙,眼神虽然迷离但是眉眼深邃。
可惜宋易并没有多少时间花痴,因为陆昭似乎把她认成什么很坏的人。
她双手死命拽着陆昭掐着她脖子的那只手,使出浑身解数才说出几个字:“将。将军误会。”
陆昭听到她的声音,迷离的瞳孔这才回过神来。看到眼前一幕,他也是一愣,虽然松了手上八成的力,但并没有放开手。
宋易感受到那种窒息感过去了,一颗心才放下,赶紧出声道:“在下是新兵,姓宋名易。来此处沐浴,没想到碰见了将军您,方才是想背将军回军营呢。”宋易麻利地自报家门,又回以一个真诚的微笑。
陆昭微蹙的眉头皱得更深,他扫了一眼,发现宋易确实穿着军袄军裤,这才松开了手。
“送我回营。”
陆昭盯着她的眼神迷离起来,在留下这四个字后,扭头晕了过去。
宋易一愣,她又试探性地碰了碰他,确认他再无动静后,立马将其背了起来,直往山上冲。
虽然刚才这厮差点把她掐死,但是她小人不记大人过。毕竟拜托,救将军这种事可以大功一件啊。千载难逢的机会叫她给碰上了,果然出门算的那卦没错,大吉大吉!
越想越乐,宋易闷头向前,脚步不自觉加快了。等到累得想歇歇脚时,才发觉山间起雾了。
宋易暗叫不好,不敢停下脚步,咬紧牙关继续跑着,脑子想的都是军功啊,嘉奖之类的。
许是跑动动静太大,背上的人动了两下。
“将军您抱好我,军营很快就到了。”宋易汗如雨下,也咬牙说着。
但下一秒,她瞥见了面前枝干上的血迹,她走上前轻轻一捻。
是新鲜的。
坏了!遇到鬼打墙了。
“我们迷路了。”背上人的声音幽幽传来。
雾气越来越重了,烟雾缭绕,直叫人走路都打滑。宋易喘着气,环视四周,能看见的范围只在两尺左右。
“放我下来罢。”陆昭轻拍宋易肩膀。
宋易闻言,找了个粗壮的树,将陆昭放下靠着。
“陆将军,看来这雾气散去还得要一会。”宋易悻悻说道。
陆昭神情淡漠,手捂着右胸的伤口,半天才扯出一句:
“无妨。”
随后两人相顾无言,宋易从包袱里掏出火折子,吹了一口。
火折子毫无反应。
果然。现在雾气重,氧气稀薄,火折子根本燃不起来,更别提生火了。
宋易只得作罢,她又看向陆昭,发现他此时正牢牢盯着她。
宋易被盯麻了,胡言道:
“陆将军你先眯会吧,我守着你,不会有事的。”
虽然这份打包票宋易也是不信的,以她的三脚猫功夫,不拖累陆昭就算好的了。陆昭目光炯炯地看着她,估计也是这么想的。半天他又扯出一句:
“不困。”
宋易这下没招了,但又不敢与其对视,做贼心虚般瞥向别处。
“将军,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啊,还受了伤。”
宋易无所顾忌地说着,原是觉得气氛尴尬,想找找话题,但无奈陆昭这下干脆一个字都不回了,气氛变得更加尴尬。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宋易两眼皮忍不住打架,但还是凭借顽强的意志抵抗住了瞌睡虫。
宋易再一看陆昭,他倒是精神不错,手交叉抱着胸前,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清脆的声响,是有人踩到了地上树枝发出来的动静。
两人一阵警觉,直直盯着那个方向。
那不是人。
2. 第 2 章
半分钟后,一只半人高的雄狮出现在眼前,它竖着鬃毛,张着血盆大口,从雾中走了出来。
暗金色的瞳孔死死盯着陆昭,似乎是循着血腥味找了许久。
此时的宋易脑瓜子嗡嗡作响,都在这山头待了月余了,可从未听过岐山还有山大王啊。
她一边盯着雄狮,一边手悄悄绕到包裹中摸啊摸,终于!被她摸到一把小刀。宋易呼了口气,庆幸走之前还带了家伙防身。
雄狮一步步走近了,看来它并不打算放过这唾手可得的美食。
宋易猛咽了口水,抽出小刀,大喊一声:“将军小心!”,随后就张牙舞爪冲上前去。
但还没等她跑两步,就被一股力量推到一边。宋易倒在地上,扶着脑袋抬头一看。
刚才还站在她身后的陆昭,此时已站在雄狮面前。
他身着一袭红黑相间的戎装,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呈黑紫色。少年将军肩宽腰窄,身姿挺拔,干脆利落地落刀收刀,举手投足间尽是飒爽英姿。
随着雄狮顷刻随声倒地,宋易看呆,但很快恢复清醒。
因为她终于看清了陆昭手里拿着的小刀。
那是雁翎刀。
陆昭怎么会随身带着雁翎刀呢,宋易思绪很乱。
要知道,她正是因为要找这把刀才冒着杀头的危险,装扮成男的混入军营的。
鲜血从雁翎刀上滴答滴答掉落地上,融在泥土里,暗红的轨迹蜿蜒成河,与地面未干的泥浆混作浓稠的腥气。
是血。
两年前那个暴雨夜又在眼前炸开:阿爷阿娘的刀伤贯穿胸口,血沫混着雨水在青石板上蜿蜒。新月状的刀伤是唯一的线索,她苦苦调查了许久,终于得知这正是雁翎刀特有的弧度。
而此刻雁翎刀刀柄滴落的血珠,在她视网膜上晕染成阿娘涣散的瞳孔。
陆昭擦拭刀刃的动作突然顿住,青铜刀身映出宋易青白的脸。她猛地捂住嘴巴,胃袋翻涌着撞向喉咙,却死死咬住牙关不让自己吐出来。
陆昭察觉到她的异样,他看着雁翎刀在月光下寒气凛冽,将刀身一转,寒光闪过宋易的眉眼,让她不得不闭了下眼。
陆昭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吓眼前这人,按照常理来说,他不会做这等无聊之事。但看到宋易直勾勾盯着这刀,他脑子突然蹦出一个念头:
吓吓他会很有趣。
但陆昭没料到,下一秒宋易直接拽住他的手腕。
别说陆昭了,宋易也没料到,看到他要将雁翎刀收起来,她脑子一热竟然直接对将军上手了,她有几个脑袋可以掉啊。
不管了,豁出去了。她在河边也算是救了陆昭一命啊,大不了厚着脸皮挟恩图报吧。
“陆..陆将军,你这刀杀过人吗?”
陆昭眉头上挑,感到意外。
“死于我刀下的人可太多了。毕竟,我不会让宝刀蒙尘。”
宋易眼神忽闪,又试探性说道:
“陆将军光明磊落,除暴安良。想必刀下亡魂都是大奸大恶之人。”
陆昭眯起眼睛审视着宋易,她做出这以下犯上的举动,竟是要拐着弯夸他?她难道不怕他吗?
既然不怕,那陆昭就更来了兴致,冷哼一声说道:
“谁说我光明磊落。本将军脾气可不好,要是惹怒了我,什么老弱妇孺,我皆不放过。”
果不其然,此言一出,宋易抖了三抖,但她不是在害怕。
她是愤怒。
原本她还不相信陆昭真如传闻中那般冷酷高傲,但从刚才的套话中,陆昭竟然能面不改色地说出残害妇孺老幼的话,她这下不得不怀疑陆昭是否是她正在寻的仇人。
不过越是如此,她越是要忍辱负重才行,不能叫仇人抓住把柄。
噗通一声闷响,宋易直接跪在地上。
“小的冒犯了陆将军,请您恕罪。”
清脆响亮的声音直冲山顶。下一秒,北风骤起,卷起宋易的长发,将她的声音吹散在山林间。
陆昭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发抖的宋易,刚才明明还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现在倒是低眉顺眼了。
他刚想再说些什么,但喉咙干痒起来,随后猛咳了几声,只觉胸口一滞,脚下发软。
看来在杀雄狮时,还是牵扯到了伤口。
宋易眼疾手快,趁陆昭还没倒下,一把扶住了他。
“将军,你没事吧。”
宋易假模假样地关心他。
陆昭平复了呼吸,轻轻推开宋易,说:
“雾气散去了,回营。”
宋易不说话,跟在陆昭的身后,默默观察着他。
陆昭身高八尺有余,比宋易高了足足一个头。她不禁佩服自己,竟然能背着他走那么远的路。
想到这,她确实有些腰酸背痛起来,默默地锤着肩膀。
前面的陆昭冷不丁地回头问:
“你是哪个营的?”
宋易连忙回道:
“回将军,在下是中营梁校尉手底下的。”
“梁安?”陆昭气势逼人,像极了审问犯人。
“正是。”宋易应着,眼神却不自觉看向陆昭怀中不经意露出的雁翎刀。
陆昭留意到她的眼神,紧了紧衣衫,转头继续赶路。
***
两人没一炷香就到了军营外,哨兵们远远就看见陆昭。
不一会,好多人便围了上来,原来昨夜不仅陆昭遇刺坠入山崖,其余一行人也被伏击,死伤过半。没有陆昭的主持,此时的军营正乱成一团。
幸好陆昭得以平安归来,也算是群龙有首了。
“将军回来了!快去请军医。”方副将激动喊道。
“再去打几桶热水,给将军沐浴。”吴副将更加激动。
军官们将陆昭围成一团,宋易就这么渐渐被挤到一边,直到连陆昭的脸都看不到。
“我……”宋易本想说些什么,但很明显周围的人并没有一个在意她,她也就自讨没趣地闭上了嘴。
“宋易!!你怎么在这啊。”
耳边传来谢飞和阿云的声音,宋易一抬头果不其然是这两人。
“你昨晚一晚上没回来,是被困在山腰了吧。”谢飞问道。
宋易沮丧地点点头。
“你要小心点,梁校尉今早数人的时候没数到你,可是发火了。”阿云好意提醒道。
这一消息又如晴天霹雳般将她雷的外焦里嫩,昨日占卜的大吉在此时此刻显得更加讽刺。
***
陆昭就这么被围着回到营帐中,整个军营里的军医都候在一旁。一番诊断下来,还好无恙,休息段时日就可以恢复了。
陆昭躺在床榻上,久久不能閤眼,他想起了那个叫宋易的人。
他竟然能看清他的脸,圆脸,杏仁眼,弯弯的眉毛像新月一般。不会有错的,他现在都能回忆出那人长什么样。
这可太奇怪了,明明他已经十余年记不住人脸了,而且这脸他总觉得格外熟悉。
陆昭猛地坐起来,喊道:
“来人。”
***
梁安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了好半天才勉强说出几个字
“你说,你说你昨天救了陆将军?”
宋易重重点点头。
“今早上没来训练,也是因为被困在山腰?”梁校尉笑得直拍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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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易苦笑着说:“梁校尉,你看我何时说过谎呀。”
这下,梁校尉的笑脸一下子拉了下来,吼道:
“你从前是没说过谎。但是!没想到你一说谎,就编了这么个大谎!”
梁校尉转身拎起两桶水,将其甩给宋易。
“你给我把这两桶水举着,举到太阳落山!撒出来一滴就多练一个时辰。”
说完梁安潇洒地一个转身,他心里默默嘀咕着:难不成我还治不了你一个新兵了。正要迈开腿走开时,却看到陆昭营帐里的护军来了。
宋易只远远地看见这两人悄悄耳语了几句。这梁安又朝她走了过来,只不过,这次倒是笑得很谄媚。
“宋小兄弟呀,想不到你真是人小鬼大,噢不,是人不可貌相。”
说罢他一把夺过宋易手里的水桶,猛地一拍她的背,又说:
“快去吧!陆将军找你呢。”
宋易汗颜,寻思这梁校尉的脸真是变幻自如,她走着走着又回头看了一眼他。
梁安对上宋易的眼神,尴尬一笑,自顾自地托举着水桶,在锻炼似的,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宋易迅速转过头,强忍着笑意。
不一会,她就被带到陆昭的营帐前。陆昭的营帐矗立在军阵中央,营帐以厚实的牛皮制成,稳稳扎在地上。帐前,军旗猎猎,上书一个斗大的“陆”字。帐门两侧,卫兵手持长戟,目光冷峻地注视着前方。
“请吧。”护军向她致意。
宋易内心打鼓,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有勇气掀开帐子。
营帐正中是整木雕琢的蟠龙案几,桌面平整光滑,摆放着半卷竹简兵书。后方的榆木书架上,整齐叠放着皮质卷轴。兵器架上,长戟与环首刀并排而立。
陆昭换了一身常服,血色已恢复如常,此时是坐在正中的方椅上查阅军报。
宋易多看了几眼,后知后觉行礼道:“小的宋易,见过陆将军。”
“嗯。”陆昭轻轻一应。
角落青铜香炉青烟袅袅,檀香混着帐外青草气息,弥漫在营帐内。
他将手边的一叠宣纸拿了起来,对宋易说:“上前来看。”
宋易闻声,站起身,凑上前去一瞅。
那纸上赫然画着人的画像。
“这几个人你认得否?”陆昭直直地盯着她。
宋易小心翼翼接过,几乎不假思索脱口说道:“这一张是方副将,还有这张是刘裨将。”宋易一连报了好几个人名,上到军中副将下到炊事兵都有。
“这不是张厨子吗。”看着最后一张厨子神采飞扬的模样,宋易忍着笑,说:“画得倒是传神。”
“你才入军营月余,这些人竟全认的。”陆昭抽回宋易手中宣纸。
宋易暗笑,为了收集关于雁翎刀的线索,她多方打听,认个脸的事有何难。
“启禀将军,对于见过的人,小的确有过目不忘之能。”宋易挺起胸脯说着。“不知将军有何事交代小的,小的定竭尽全力为您排忧解难。”
陆昭点点头,思考了一会,开口道:
“本将军现在需要你寸步不离。”
宋易瞪大双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到了什么。她不过是认了些人,怎么直接升职成陆昭的贴身侍卫了。
“谢将军抬爱。”宋易扑通一下跪下,抱拳说:“属下就算是死也要护住将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必要时候你护住自己性命就是最好。”听到宋易的话语,陆昭轻蔑地看着她说:
“除此之外,你要留意本将军身边的所有人,”陆昭站起身走到宋易身边,重重拍了下她的肩膀,说:
“并记住他们。”
3. 第 3 章
有小兵救了陆将军的消息如平地一声惊雷般迅速传遍整个军营,路过的人纷纷扭头看向陆昭的营帐,想看看这个幸运儿是谁。
半晌,营帐终于动了,宋易从里面走了出来。
众人惊愕,这头等功,竟被这么一个菜若木鸡的人抢了。
臭小子,命可真够好的。
宋易也觉得自己命好。
好不容易追寻着雁翎刀的线索,却被告知这刀是先帝在位时期锻造的,目前全都充作军用,普通老百姓是万万接触不到的。所以她也就义无反顾地参军了。
入军营已一月有余。前日里陆昭率兵剿匪,她趁着守卫松懈之时,潜入兵器营,却发现时至今日雁翎刀早被其他更加轻便又顺手的刀具替代,现如今就算在军营中都很难找到其踪迹。
但是还好,天无绝人之路,让她出来沐浴捡了个将军回来,不仅追查到了雁翎刀的踪迹,还被提拔为贴身侍卫。
接下来她便要努力套出陆昭的话来,这雁翎刀几乎消失殆尽,即使陆昭不是真正的凶手,他也一定知道其他刀的去向。
宋易内心起了波澜,有种按耐不住的期待和紧张。
不过她很快强迫自己保持冷静,毕竟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帮陆昭办好第一件事才行。
回想起刚才陆昭吩咐她做的事,她的心脏又砰砰作响。
“肯定没问题的。”
她如是想。
***
暮色如墨,渐渐浸透整个军营。几盏摇曳的油灯,在营房里投下昏黄而破碎的光影,忽明忽暗地映照着一张张疲惫的面孔。空气中弥漫着混杂着汗酸味、铁锈味和草料气息的浑浊味道。
“没想到竟然是你救了陆将军。”谢飞不敢置信地看着宋易。“更没想到将军还提拔你做贴身侍卫。”
宋易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对不住了兄弟们,今夜陪你们最后一晚,明儿我就去将军营帐了。”
“害,你这小身板真能护得住将军吗”谢飞无奈摇头道。
“陆将军那是看中了我的机灵聪明。”宋易大拍胸脯,衣襟处露出闪光。
谢飞眼尖一把抢过宋易怀中的物品,大声嘟嚷着:“这玩意儿也是将军赏你的?”
本在一旁笑眼看着的阿云重重撞了下他肩膀,将他手上的东西夺了过来,说:“一看就是贵重的宝贝,你别毛手毛脚的。”
手中的护心镜在昏弱的烛火映照下熠熠发光。
“不过这么精致的物件还是第一次见。”阿云端详了一会,将护心镜还给了宋易。
宋易摆摆手,说:“这是将军赠我的护心镜,我救陆将军一命,将军也保我一命。”
帐中其他人听了动静,也纷纷围过来看热闹,宋易气焰嚣张地将护心镜在那些人面前一一闪过。
“以后犯了什么事,只要拿出这护心镜,便可抵一命。”
闻言总人一阵惊呼,很是羡慕。
“上阵杀敌时,难道敌人还忌惮你的护心镜不成,有什么好显摆的。”
人群外传来不合群的声音。
宋易挑眉望去,一群神情恍惚的人围坐在一起,眼神空洞洞的。
那群人正是前些日子跟着将军去剿匪的部下,二百人去,回来只剩不足几十人。如今,方副将将他们重新编入中营中,与宋易一伙人一同操练。
“你们这些人好意思说吗。”谢飞也听到了,不满地喊道。
“上阵杀敌时,也不见你们冲在前面啊。不然,为何陆将军负伤不见踪影,你们毫发无损!”
刘永本就一腔怒火无法发泄,听到谢飞刺耳的话语,立马气得跳起来。
“你个胖成球的黑鬼,在这嚼什么舌根。”
谢飞也是个暴脾气的,当场卷起袖子,作势要打。
其他人也积怨许久,看着局面伺机而动,就等着谁先动手。眼看两拨人就要打起来了,宋易连忙往他们中间一站。
“两位好哥哥,快别说了。”她拦住谢飞,“既然大家都是效忠于大庆,效忠于天子,那就是一家兄弟。”
宋易又拍拍黑脸的刘永,说:“敌人未除,怎么能自家人先打起来了呢。”
两拨人听了暂时冷静了下来。
“不过,就怕有人和咱们不是一条心。”气氛刚缓解,宋易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人群顿时又炸开锅。
“你这话什么意思。”
几百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宋易,大气不敢喘一下。宋易沉默了几秒,突然咧嘴笑道:
“你们明日就知道了。”
***
翌日,第一道阳光照进帷帐里,众人都还沉睡在梦乡中,突然几个手举茅枪的人闯了进来。再一眨眼,整个中营的将士都被赶到了练武场。
几个困得睁不开眼的小兵,嘴里还骂骂咧咧的,一抹眼睛,看到前方高台上坐着的人是谁时,顿时吓得瑟瑟发抖。
陆昭一只手持军书,一手撑着脑袋。他薄唇紧抿,乌黑的长发束起,身着一袭黑色劲装,上面绣着银色的暗纹,外披一件黑色披风。虽然视线并没有落在那些人身上,但那不怒自威的架势还是让底下众人闭上了嘴巴。
鸦雀无声。
一名副将清点完人数,小跑到陆昭身边,低声轻语了几句。
陆昭听罢这才抬起眼眸,放下手中的书,点头示意底下的人,只见他薄唇轻启:
“所有人,把衣服脱了。”
此言一出,底下果然纷纷挠头,搞不明白陆昭想干什么。
“前日将军遇刺,与敌人交手时,打伤其后背。”方副将高声喊道,“这刺客就是营中之人,谁背上有伤,谁就是细作!”
底下之人哗然一片,既是震惊营中有细作,也是震惊将军坠崖是被刺杀。
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家不得以脱下外衣。
这是宋易的主意,所以她也早有防备,昨夜入睡前将胸裹得严严实实的。就算被盘问,只需对外说是前日救将军时负了伤即可。毕竟,全军都知道宋易救了陆昭一命,自然也不会怀疑她。
不一会儿人群中发出一声尖叫。
“刘永背上有伤,细作是他!。”
众人随声看过,刘永赤裸着上衣,背上果然有个大掌印。
他此时抱着衣物不知所措,慌忙说:
“我不是细作!昨夜我解手之时,被人打了一下,这才留下了掌印。”
“那你可看清是谁打你的。”旁边人厉声问道。
刘永气势一下弱了,颤颤巍巍说道:“不曾看清。”
“是他,就是他!”众人愤怒的声音此起彼伏。“是他害了将军。”
陆昭将一切看在眼里,他沉默着,向他勾了勾手,两边立马有人将刘永抬到了跟前。
刘永嘴里喊着冤枉,邦邦磕头,下一秒感觉□□一股热流涌过。
方副将嫌弃地捂住口鼻,心中暗自嘲笑这人竟然如此不堪重用。还没怎么样呢,就被吓失禁了。
陆昭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问道:
“你说昨夜有人打了你一掌,当真一点没看清?”
“没….没有,小的虽然没看清那人长什么样。但是!回头想寻那人的时候,看见地上脚印嵌着些许桂花花瓣的残渣。想来那人肯定是去过水池。”
水池在军营的东南角,平时并没有什么人去。那一片种满桂花树,昨夜风大,吹散许多桂花,只要去过鞋上必然会粘些花瓣残渣。
“来人,把鞋底粘有桂花花瓣的人抓起来。”方副将立马反应过来。
一会过去,又抓上来了三个人。
“将军明察,昨夜小的照例去水库挑水。”瘦小的一人哭着喊道:“小的一进去发现水池一点水都没有就回来了。再没有去过任何地方,更别提去打刘永了。”
另一个人哭得更凶,匍匐几步,抱着陆昭的脚:“小的是后厨的,这几日见桂花开的甚好,摘了想给将军做桂花饼!绝无可能是细作啊。”
陆昭抽出被那人抱着的脚,看着上面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他脸上青筋都暴了起来。
“来人,先把他打十板子。”
在桂花饼厨子的哀嚎声中,第三个人张队正开口了。
“启禀将军,我从未去过水池,更没见过桂花树。这鞋根本不是我的。”
方副将抢着说道:“这鞋穿在你脚上,不是你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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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这……”张队正无言以对,只低头沉思着。
场面陷入了僵局。陆昭看向正对他挤眉弄眼的宋易。
“宋易,来。”
陆昭沉声道,声如惊雷破空。原本窃窃私语的将领们瞬间噤声,齐刷刷将目光投向宋易。
宋易整理好着装,迎着众人的目光,直直走向高台,他腰间若隐若现的护心镜也折射出刺目的冷光。
她一一查看了这三个人后,转向陆昭,拱手道:“启禀陆将军,这三个人都不是细作。”
“那是谁?”
宋易站起身,指向旁边那人,“细作就是你!”
几千双眼睛紧紧盯着宋易的动向,为了占据更好的视野,推挤之声渐起。那执戟卫兵也看得神痴,早将维持肃静之事抛至九霄云外。
被指到的方副将一脸讶异,他急得直接抽出了剑,叫到:“胡言乱语!怎么可能是我。”
宋易朝他逼近了几步,方副将紧张地向后退。
“方副将!请您让一下。”宋易终于忍不住说道。
随着他一侧身,宋易立马指向他身后站着的人。
“细作是你吧,刘裨将。”
本来低头站在一旁的刘裨将诧异地抬起头,慌忙摇头道:“我背上并无掌印,你这毛头小子胡说八道什么。”
地下站着的将士中有不少人同刘裨将交情不错,此时也高声替他平反道:
“就是啊,刘裨将最是忠心耿耿,怎么可能是他呢。”
“剿匪当天,刘裨将也中了匪盗的伏击受了伤啊。”
三两个人的声音瞬间引起巨大反响,更多的人出声为其鸣不平。
“我昨日故意卖了个关子,然后把今日会检查后背的消息告诉了谢飞,又特意叮嘱他把消息扩散出去。”
宋易走到了刘裨将的身前,继续说:
“你背上当然没掌印了。背上的掌印就是个幌子,目的就是要让心虚之人露出马脚。”宋易嘴角勾出一抹笑意,“你心虚,所以想看看自己的背上到底有没有掌印,水池没水,你就想着来偷我的护心镜!”
刘裨将憋红了脸,说:“一派胡言!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就在你手上。”
宋易上前用力抽出他藏在袖子里的手。
那人的手竟然长满红水泡。
“我早在护心镜上下药,你要是敢来,定让你原形毕露!”
宋易一语惊人,满座皆震惊于她的言论。
张裨将突然仰天大笑道:“就这证据也太单薄些了吧,你怎知我不是贪财才去偷你的护心镜。”
“既然我有心设局,又怎么会真睡呢。昨日你偷走我护心镜后,我可是跟着你看了好一会。看到背上没掌印,张裨将似乎卸了好大口气呢。”
宋易声量愈发响亮,众人心中的天平也不自觉倾向她那边。
“看到自己洗清嫌疑,你还要去诬陷他人。不仅打了刘永一掌,还想将鞋也与其调包,但你没想到刘永昨日与我们起冲突后负气,便于他人换了床位。若真被你调包成功,刘永才是掉进黄河洗不清吧。”
刘永见机会来了,大声嚷嚷道:“我与你无冤无仇,只一个解手的功夫就差点被你拉去当替死鬼了!”
刘裨将嘴角扯出一抹笑意,随后突然发狂道:
“刺客就是我又如何。难道你们当真对陆昭心悦诚服吗,他根本就不配做你们的将军,他就是个瞎……”
看到刘裨将似乎知道些什么,宋易连忙上前想捂住他的嘴。还没等到跟前,一阵鲜热的血便喷射到她脸颊上,再一看眼前那人,已经捂着喉咙硬生生倒下了。
全程一言不发的陆昭这才信步走来,每一个脚步声都踩在宋易的心间。
“你完成得很好。”
陆昭走到她身后,轻声说着。他蹲下身,将插在刘裨将喉咙的匕首刷地一下拔出,血液一下在那人身下蔓延开来。
陆昭的声音让宋易瞬间浑身战栗,经过昨日的那出,她其实大致猜到陆昭的弱点。
看着倒在血泊中的那人,她轻咽了口水。
貌似知道陆昭的弱点的人下场有点惨啊。
4. 第 4 章
夜幕如墨,将最后一缕天光吞噬。
宋易将最后一件衣物塞进包袱,粗布麻衣上还沾着平日训练时的尘土。她提起包袱,一转头看见谢飞和阿云站在身后。
“谢兄,云兄。多谢你们数月来的照顾。”宋易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别说这些了,以后飞黄腾达别忘了我们就行。”谢飞将手中的木枝塞给她,那上面插着他刚烤的新鲜的湖鱼。
阿云也拿出了他珍藏的药膏,对她说:“陆将军之前从未有过贴身侍卫。不知情况如何,你去了那边万事小心。”
宋易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谢飞和阿云从入营来就对她百般关照,她也早将他们视为异姓兄弟。现如今也到了分别的时刻。
她走出帐篷,营地里此起彼伏的鼾声与偶尔的梦呓声在夜色中回荡。月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落,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踩着碎石小径,宋易朝将军主军营帐走去。越靠近,戒备越森严。巡逻的士兵身姿挺拔,手中的长枪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们警惕的目光扫过宋易,又迅速移开。
将军主军营帐灯火通明,巨大的营帐在夜色中宛如一座小山,彰显着威严。宋易现如今住的耳帐就设在主帐旁,与将军营帐仅隔一道布墙。
宋易伸手掀开帐帘。帐内,一盏油灯散发着柔和的光,照亮了简单却整洁的床铺和桌椅。她轻轻放下包袱,目光在陌生的环境中逡巡,最后停留在布墙上。主营帐烛火熠熠,一道人影随着烛火的跳动若隐若现。
她正瞧得认真,那道影子突然开口道:“宋易,来。”
宋易像是偷窥被当场抓包一般受了一惊,连忙回应道:“是,将军。”
她掀帘入账,看到陆昭身披玄色大氅,手里捏着的狼毫笔一笔落下,朱红的批语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一道血字。
听见宋易来到跟前福身行礼,陆昭放下笔,站起身走近,巨大的黑色影子将她笼罩在身下。
下一秒,陆昭突然拔刀出鞘,将刀架在宋易脖子上。宋易没准备,一个踉跄向后倒去。
“属下不知做错何事,将军要取我性命。”
“昨日,你知道刘裨将临死前要说什么吧。”陆昭对于她的话充耳不闻。
宋易心里打鼓但表面平静,说:“刘裨将叛军,我同他毫无交集,怎知他要说什么。”
陆昭俯身捏住她的脸,说:“你是聪明人,我便明说了。本将军确实有眼疾,独独识得你,所以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眼睛。若是背叛我,刘裨将就是例子。但如果你肯为我所用,好处必然少不了你。”
面前的烛芯“噼啪”炸开火星,宋易的心也跳了再跳。
她惊讶于他的坦率,但是仔细想想这样把话说破岂不更妙。她也不装了,说:
“属下愿作将军的眼,全力护您周全。”
陆昭眉头一舒展,松开掐她脸的手,转身边解开玄色大氅边说:“好了没你事了,下去吧。”
宋易闻言刚要告退,又被他叫停。
“慢着,先替本将军更衣。”
陆昭垂下解衣的手,直勾勾盯着她。因为疑心病重,以前的他从不让人近身,什么事都亲力亲为。如今差点忘了还有个贴身侍卫可以差遣了。
“遵命。”宋易重重点头,垫着脚为陆昭更衣。
为了复仇大计,忍了。
***
翌日,主营帐内。
宋易原本以为升了官能比从前轻松些,却没想到做将军的贴身侍卫更是身心俱疲,毕竟她的顶头上司阴晴不定,让人摸不着头脑。
而且这贴身侍卫不仅要服侍将军更衣,还要端茶送水、整理书籍。
不是侍卫吗,怎么又当小厮又当丫鬟。宋易愤懑地边研墨边想。
“陆将军!不好了!”突然,一个毛头小兵莽莽撞撞地跑进帐内大喊道。
"陆小姐奉老夫人的命令来军中寻将军。"那小兵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猛咽了口水又道:“没想到,中途被伏山寨的人劫走了!”
陆昭眉头紧皱,手中的狼毫笔咔嚓一声直接折断。
“召集各将,集议。”
没多久,帐外传来一阵整齐的马蹄声,四位副将掀帘进帐。
方副将最先入内,眼睛直勾勾瞅着站在一旁的宋易,欲言又止。
宋易感受到了诸位的眼神,刚想告退。陆昭却摆摆手让她留下。她也就默默低头站一旁不做声。
众人见状作罢,吴副将一拳打在案桌上,桃木桌几乎欲裂。“本打算从长计议的,没想到陆小姐竟在这个节骨眼被歹人掳去。”
“不只是陆小姐,听说这几日伏山寨一连抓走了五六个过路的良家女,简直是无法无天。”赵副将手插腰连连摇头。
“可是,伏山寨三面临崖,山顶平坦,易守难攻。我们这样贸然进攻,怕是难以取胜啊。”方副将皱着眉头忧心忡忡道。
李副将却急眼了,一把抓住方副将的胸脯,大喊道:“难道要眼睁睁看着陆小姐落入贼人之手而无动于衷吗!”
“够了。”
陆昭嗓子一吼,议事堂瞬间鸦雀无声。
半晌,一阵微弱的人声飘来。
“各位将军,小的有一记,或许可行。”
面前五个人纷纷将眼神落在宋易身上,只见她双手抱胸,肯定自己似的点点头。
“伏山寨虽然难以攻上去,但可以让他们请我们去。”
***
暮春的暖风裹着槐花香掠过伏山。此时的伏山脚下,有一马车缓缓驶来。
车辕上的车夫眯起眼睛,听着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
山道两旁的灌木突然剧烈晃动,惊起几只山雀,随后一伙山匪模样的人跳了出来。
车夫远远看见那伙人,立马吓得跳车,跳车时不慎踹了马儿一脚,那马儿受了惊吓,横冲直撞冲向那群人。
为首的一人飞身跳上马车,猛地一扯帘子,车厢内暖香扑面而来。只见两道纤细身影依偎在织锦软垫上。
左边女子黛眉微蹙,抬手遮面的动作恰似惊鸿掠水,右侧少女朱唇微张,鬓边珍珠步摇随着马车颠簸轻颤,眼波流转间似有春水荡漾。
“这位小兄弟,求您救救我们。”右侧少女张口说道,声音婉转,直叫人浑身酥麻。
歹人顿时兴奋起来,回过身坐上了马,三两下将其制服。马儿好不容易平静下来,那人又一扬马鞭狠狠抽在马屁股上,马儿撒了欢地向前跑。
“小兄弟,你要带我们去哪啊。”右侧少女手紧紧抓着帕子,一副含水的眼眸楚楚可怜。
“美人别怕,这一带危险,我带你们去寨子里歇歇脚。”那歹人笑得猖狂,头发一甩露出额角狰狞的刀疤。
马车内两人交换个眼神,计划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
对完眼神后,宋易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身旁的人。
在脂粉的修饰下,他肤若凝脂,隐隐透出粉色。脸庞宛如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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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雕琢的美玉,叫人挪不开眼。想不到大名鼎鼎的陆大将军还有这样俏丽的时候,宋易连忙咳嗽几声掩饰笑意。
昨日在集议之时,她提出了假扮为女子的提议。几个副将面面相觑,虽然方法可行,但是凭借他们几个大胡茬的形象,怕是根本骗不到贼人。
于是他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移向了陆昭。
陆昭性格高傲难以亲近,但在京城却极受官家小姐倾慕,其中缘由正是因为他长相俊美,面若冠玉。想来扮成女子也并不违和。
陆昭没有抬头,却也感受到了众人的视线,他手中折断的狼毫笔都快被他碾成碎渣了。
“不行。”他冷言拒绝。
“时间紧迫啊将军,不能再等了。”宋易抿着嘴唇,迫使自己不笑。
陆昭咬紧牙关,半炷香的功夫才松口同意。他看向宋易,说:“但你得同我一起去。”
“行啊。”宋易倒是答应爽快。
***
陆昭撑着脑袋,叮叮当当的步摇吵得他心烦,他随手摘下一个丢在一边。
宋易将其拾起,小心翼翼地插回他的头上,又撩下几缕发丝垂落在白皙的脸颊旁,让他更添了几分妩媚。
“将军甚美,定能骗过贼人,救出陆小姐。”宋易轻声在陆昭耳畔说道。
陆昭轻啧一声,转头看见眉如弯月,眼若明星的宋易低头熟练地整理起衣衫。他不禁狐疑道:
“扮起女子来你倒是天衣无缝。”
随后他视线又落在宋易的耳垂上。
“你还有耳孔?”
宋易身形一顿,故意笨拙地撩起袖子,一脸尬笑道:
“将军说笑了。属下是黔州人士。不知您可曾听过黔州的祭祀傩戏。属下因长相秀气了些,总被推出来演百花公主。耳孔也是那时候留下的。”
陆昭听后不语,似乎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宋易看到他不再质问,暗暗松了一口气。还好她早就想好了推脱的言辞,总算是没有在陆昭面前露馅。
她默默坐远,想掀开车帘瞧瞧外面的情况。谁曾想下一秒,车轮碾过一块巨石惊得马匹前蹄高抬,车身几乎呈四十五度倾斜。陆昭本能地伸出手臂去抓车厢把手,却因惯性失控向旁栽去。
宋易身子重重撞在车厢上,陆昭单手撑住她身侧的木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另一只手堪堪擦过她肩头,将她牢牢困在自己与车厢壁之间。等他低头,宋易的杏眼已经瞪得浑圆,发间的檀木香气扑面而来。
“将军?”
两人鼻尖几乎相触,陆昭的呼吸扫过宋易脸颊,她不禁脸红心跳,好在很快车厢回正。
“山路不好走啊。”
宋易随口一说,捏起帕子轻轻扇风来掩饰自己的慌张。
寒风透过车窗缝隙钻进来,两人还没坐稳多久,车厢又开始剧烈摇晃,宋易一个踉跄竟反将陆昭扑在身下。
她试图撑起身子,却发现手臂因刚才的撞击而发麻,根本使不上力气。
少女发间散落的一缕青丝垂落在自己肩头,陆昭觉得喉咙一阵干涩,那种奇怪的感觉催促他赶快把宋易从自己身上拽开。
他是个没轻没重的,宋易像只小鸡仔一般被拎起,随着一声惊呼跌落在地,屁股上传来清晰的痛感使她将一切的暧昧氛围抛之脑后。
马车在此刻终于停下了,车帐被一下掀开,歹人搓着手探了进来。
“让美人们受惊了,伏山寨到了。”
5. 第 5 章
宋易和陆昭被众人推搡着来到几位当家的面前。
“当家的,今日新劫的到了。”
一个小弟大声通报道,说完边退出去还边纳闷地看着自己的手,寻思着这高个婆娘咋的那么壮实。
大当家崔猛抬头,放下正在擦的刀眯着眼走来。
“好!这两个小妞长得真水灵。”
崔猛脑袋随着视线反复打量,确认完毕后朝二当家尚武大喊:“既然这样,矮的这个的归我,高个的归你如何。”
尚武浑浊眼珠在两人身上乱瞟,肥厚嘴唇反复舔舐。“好好好,真不错呀。”
“我看时机也差不多了。要我说,明日就结亲。”三当家渠勇挠着脑袋憨笑着说。
“大哥,小弟也等不急了。”尚武摸着胡茬,一脸坏笑。
“瞧你们这点出息。”崔猛拍拍两人的后背,笑着说:“明日就明日。”随后又招呼来小弟道:“将她们绑好,带去‘储秀宫’。”
话毕,几个小弟上前将宋易和陆昭的手反绑起来,一路押送。
路上,宋易眼瞅陆昭表情阴沉,她害怕他忍受不了这样的侮辱,当场大开杀戒,连忙贴在他耳边道:
“将军忍耐啊,咱们现在毕竟是在人家老巢呢,小不忍则乱大谋。”
陆昭横眉冷对,低声说:“无需你多言。”
“行了行了,地方到了。你们老实点待着。”小弟手脚粗鲁地将两人带到。
两人抬眼看去,这哪是“储秀宫”啊,这不就是个破柴房吗。这帮山匪,还真当自己是土皇帝了。
几个小弟要将这二人推进柴房。宋易跌跌撞撞被推进来,而陆昭怎么推都纹丝不动,最后还是他亲自走了进来。
“你你你老实点。”几个小弟有些后怕,留下这句话就急冲冲退了出去锁上了门。
柴房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臭味,四个姑娘坐着蜷缩在一块,另有三两个直挺挺地躺在地上。
宋易一眼看出了人堆里的陆韵。她生得一张满月般的脸庞,两颊像浸了蜜的水蜜桃,杏眼弯弯如新月,唇珠饱满,带着几分未脱稚气的娇憨
陆韵和陆昭是同胞兄妹,更是宣平侯府唯一的千金,从小在娇生惯养中长大。这群山匪竟敢对她动手,也是不知天高地厚。
宋易又朝躺着的姑娘们望去,只见她们个个脸色铁青,口吐白沫。
陆韵瞧见来了新人,原本麻木的脸蛋添了几道泪痕,哭着说:“她们是反抗那些人后被杀的。故意放在这给我们看,杀鸡儆猴。”
陆韵一哭,其他几个活着的姑娘也抽泣起来,绝望的氛围笼罩着她们。
“我可不想死在这,也不想当压寨夫人。祖母也真是的,非要我来寻那个不孝子。不然我也不至于赔在这。”破碎的呜咽声从喉间溢出,陆韵哭得颤抖。
“祖母怎么可能派你来呢,我看你分明就是偷跑出来的。”陆昭突然出声道,语气很是不耐烦。
“还不是我阿兄总待在军营不肯回府,我这才心生好奇想来瞧瞧嘛。”陆韵气鼓鼓地说:“谁知带的侍卫也是无用,一下就被迷倒了。”
陆昭扭头不看她,嘴里蹦出两个字:“愚蠢。”
陆韵瞧着眼前这人没来由地训她,心里很是不服气,连忙往旁边挪了挪,撇开脸也不去瞧他。
“好啦,咱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逃出去,有什么话出去再说。”宋易夹在中间,只得两边陪笑。
“逃出去?你们还想着逃出去?”旁边的青衣女子惊叹道:“难道你们不怕死吗。”
宋易眨眨眼说:“我们来这就是为了救你们的。”说完她手微微使劲,手上的绑绳就脱落了。
几位女子大惊,再看到旁边的陆昭更是已经开始活动筋骨。
她们喜极而泣,这下真的有救了。
***
夜深人静,残月如钩,将青瓦白墙染成一片阴森的银灰色。
“你留在这里保护她们,我去将那几个贼人杀了。”陆昭压低声音,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他的脸庞在月光下显得棱角分明,剑眉紧锁。
宋易出声说好,下一秒陆昭轰然打开房门。在门卫还未反应过来时,他便迅速出手打昏了两人,又将他们拖到暗处,扒下衣服自己换上。整理好装束后,朝着崔猛的卧房潜去。
陆昭潜入崔猛卧房,一刀扎进床铺,顿时棉花四溅,他掀开被褥一看,里面躺着的竟然是棉花小人。陆昭感到警觉,小心翼翼环视四周。
忽然一道人影从他身后袭来,陆昭迅速侧身躲过,崔猛的长剑劈在梁柱上,木屑纷飞。陆昭回身给与一击,刀锋贴着他的衣摆扫过。刀光剑影下,崔猛自知打不过,连忙跑出屋,大喊:
“救驾!救驾!”
陆昭凌空翻身扣住崔猛肩头将其打晕。短刃抵住后颈的刹那,一声凄惊呼刺破夜空:
“刀下留人!”
院内瞬间来了上百号人,尚武和渠勇站在人前,怒声呵斥道:
“大胆狂徒,你要是敢杀我们当家的,我们就杀你相好的。”
陆昭眼眸一闪,嘴角轻轻一撇,似笑非笑。他也不知怎么平白无故多出个相好。
此时人群中推出一个女子,素纱衬裙翻卷在外,拖在地上的裙摆沾满泥点,几绺发丝凌乱地粘在汗湿的额角。
宋易隔着数十丈与陆昭对望,随后尴尬一笑。
很显然这群人误会了,他们被陆昭的女子扮相欺骗了,恼羞成怒下就觉得宋易同他是一伙的,必然是他的软肋。
“他?”
陆昭一怔,没想到他们口中说的相好的竟是宋易。
宋易连忙出声应下:“没错就是我。”随后她连忙用眼神示意他。“官人,你快动手吧,不用管我。”
尚武抓着她的后颈怒吼道:“老实点,你官人要是敢动手,我立马要你命。”
强烈的痛感从她的后颈蔓延开来,她仰头朝尚武猛吐了口水,迎来的巴掌使她脸庞火辣辣的。
宋易暗自庆幸被抓来的是她不是陆韵。如果此时抓来的是陆韵,那陆昭定然不忍下手。但如果是她就不一定了,料想他肯定不会顾惜一个侍从的性命。
事情也就好办多了。
当然她肯定不是甘愿赴死,此时她怀里还揣了包烟雾粉。等到那群人要动手了,她就捏爆粉末,定能在歹人分神之际逃出。
快杀吧,快杀了崔猛!
宋易轻咬住嘴唇,定眼看着陆昭架在崔猛脖子上的刀刃,心里莫名燃起期待。
但没想到陆昭真的犹豫了,睫毛轻颤,喉头下咽,紧张的氛围弥漫在呼吸之间。
“你要杀他,我就杀了你们老大。”陆昭竟为了她也开始讨价还价。
北风呼啸,卷落一地残叶,一行人就此僵持在原地。
“阿兄?”
僵持不下之际,人群中传来一阵清脆的人声。
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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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挑眉,立马将出声的陆韵抓了过来。
“看来,你不止有相好的在我们手里啊。还有妹妹?”
陆韵满脸泪痕,惊慌失措。她也没料到阿兄会现身山寨,更没料到她的出声将众人至于更加被动的境遇。
听到陆韵的声响的宋易心中立马凉了半截。看着被抓到自己身旁小脸煞白的她,宋易无奈说:“我不是将你们藏起来了吗,怎么被抓来了?”
陆韵哭着指向角落一个人,说:“就是她!为了自己活命把我们都出卖了。”
宋易顺着指尖看向那,是在柴房里和她们依偎在一起的青衣女子,此时正得意洋洋地说:“你们自己送死别带着我。我可是要当压寨夫人的。”
“哈哈哈哈哈。”尚武仰天长笑,“甚是有趣,我突然想到个更有趣的玩法。”说罢他将两把剑分别架在宋易和陆韵脖子上。
“娘子还是妹妹,你自己选一个吧。”
陆昭紧握手中的剑,如果不是有人质在他们手中,他恨不得将这群人碎尸万断。
“快选,快选。”身旁众人纷纷催促道,笑意盈盈看着眼前这一幕。
“选个屁。”
宋易暗自想着,不由分说捏爆了烟雾粉。
顿时间迷雾四起,宋易看准尚武呛得直咳嗽,拉起陆韵的手就跑。
陆昭也是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手起刀落间崔猛的小命就交代在他自家宅前。
“你们!”尚武气得双眼猩红,脸色铁青,嘶吼的声音几乎破音。“来人,杀了他们!”
“到我身后来。”陆昭一把揽过跑向他的两人,将她们护在身后。
陆昭抽出崔猛手中的长剑。剑身挺出的刹那,寒芒划破夜幕。众人的刀剑裹挟着腥风恶气扑面而来,陆昭旋身而起,衣袂翻飞间,长剑化作银龙狂舞。
宋易捂住陆韵的眼睛,不让她看眼前的一幕,转头却望见尚武绕到陆昭身后想要偷袭。
那人刚要将手中剑落下,宋易一个后踢腿将其踢翻,没想到他倒地前突然发狠,长剑的刀刃划过她的肩头。
宋易吃痛但无暇顾及,因为眼前那人拍拍沾灰的衣摆后朝她冲来。
陆昭正巧扭头瞧见端倪,本想翻身救她,但眼前的渠勇也是异常难缠。
危急时刻,陆昭蓄力一击,将渠勇的刀刃生生斩断,断裂的刀刃在空中直直飞向尚武。
“呃啊。”短刃插入尚武右腿,他单膝跪倒在地。
宋易没有丝毫犹豫,上前夺过其手中长剑,眼睛紧闭,卯足劲奋力一挥。
血腥味弥漫在她眼前,先前还嚣张无比的尚武毫无生机地正面倒地,猩红的液体如同蜿蜒的溪流,在他身下肆意流淌。
“二哥!”渠勇无力跪倒在地,捂脸痛哭。
其余弟兄见状面面相觑,不敢上前。
下一秒,穿戴盔甲的官兵举着火把涌进院内,方副将高声喊道:“山匪逆贼,还不束手就擒!”
看见被官兵层层如网般包围,众人全身泄了气力,更有甚者哭着大声悔恨。
用不了多久,伏山寨的人统统被压扣回营。
宋易扶着被吓晕的陆韵,抬头看见陆昭正仰头望着天空,她也顺势望去,只见一轮弯月与繁星几点,再回过头却见陆昭嘴角轻扬。
这是在笑吗?
宋易刚想说活见鬼,陆昭已经朝她走来。
“干得好。”他轻轻拍了下她的脑袋。
6. 第 6 章
已经坐上回程的马车,宋易还呆愣愣地盯着手发呆。
再一眨眼,她仿佛又看到了方才双手沾满鲜血的画面。她急忙摇头,直到看清眼前白净的手才罢休。
陆昭瞥见她滑稽的模样,挑眉道:
“第一次杀人?”
冷不防响起的男声让她肩头一颤。侧首望去,陆昭斜倚着车壁,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
“刚才你不出手的话,他就会杀了你。在战场亦是如此,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陆昭的声音沉敛如暮鼓,宋易听后头低得更沉。
“哎呦。”
陆韵低哼一声醒了,扶着脑袋坐了起来。方才她只瞥见一眼血就当场晕了过去,再睁眼已经在马车内了。
“宋姐姐!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陆韵一眼瞅见宋易,立马贴到她身边,没有多看一眼旁边的亲兄。
姐姐?
宋易立马低头看看穿着的衣裙,连忙摆手道:
“陆小姐误会了,其实在下是男子。是陆将军的侍从。这身行头是为乔装打扮成女子潜入伏山寨救小姐您。”
“男子??”
陆韵愣在原地,那方才宋易还拉着她的手冲出重围,她盯着右手,回忆起了那种触感,瞬间面红耳赤起来。
“男女不分,白痴。”
陆昭目睹一切扭头看着车外,指尖叩着车厢的雕花窗框,喉间溢出极轻的嗤笑。
此话一出,陆韵果然气炸毛。作为报复,她拉着宋易一路讲悄悄话,讲的净是些让陆昭听了想去死的话。
比如,总是喊错人。将大伯母认成二姨娘,或者将三舅错认成四叔都是常有的事,更离谱的时候连亲阿爷也会错认。
“实不相瞒,咱家人从小怀疑他这里有疾。”陆韵绘声绘色地边说边指着脑袋。
宋易掐着腿憋笑,这些人甚至怀疑陆昭颅内有疾都没有怀疑过他是脸盲吗。
“他也就空有一副皮囊和武力吧,惹得所有待字闺中的京城小姐都倾慕于他,连永宁郡主也不例外。真不知道这群贵女是怎么想的。”陆韵鄙夷地瞥了一眼陆昭,立马回过脸连连摇头。
宋易含笑看着陆韵,越过她的头顶望着坐在窗边的陆昭,再沿着他筋骨分明的的脖颈一路看向他的胸脯,以及怀中若隐若现的刀。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她虽然怀疑陆昭可能与那场凶案有关,但无奈找不到其他证据。而且他太过难缠,片刻歇脚的时间都不留她,她也就没有闲暇另寻凶器了。
一路沉思伴随陆韵的叽叽喳喳,总算是赶在天亮前回到了军营。
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自己帐内,宋易掏出火折子点燃了蜡烛。
烛光虽然微弱但照亮了昏暗的营帐,借着烛光,她在包袱中摸索到了阿云给她的药膏。
宋易蹑手蹑脚地脱去衣服,但还是在触及伤口时忍不住轻颤了一下。
她刚要将药膏涂抹在伤口处,布墙的那面咳嗽了几声。
宋易不以为然,暗自想着这布帘子忒不隔音,连陆昭咳嗽声都听的一清二楚。
下一秒又听到了陆昭的声音。
“来。”
宋易竖起耳朵,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连忙将衣服穿好。
“陆将军,您唤我?”
宋易掀开帘子,提脚入内。
陆昭此时只穿了件黑绸柳叶纹中衣坐在床榻上。
“不必行礼了。”他朝宋易招手。
宋易犹犹豫豫地走近,接住了他扔来的物件。
那是一个白瓷瓶。
宋易打开闻了一闻,眼神顿时发亮,这是金疮药?
“多谢将军赏赐。”
宋易蹲下谢过陆昭,心里暗自琢磨他是什么时候注意到她的伤口的。
陆昭坐着不语,就当她想找个时机告退时,他就开口了:
“这几日你不用在我这服侍了,陆韵指名要你陪她。”
说罢他又朝她仍了个物件,宋易定睛一看是个精巧的袖箭。
“给你防身用的,务必保护好她还有你自己。”
宋易恭恭敬敬地收下,又等了半晌,只听见陆昭往茶盏里续水的声音,没再吭声,她也就速速退下了。
第二日一早。
陆韵犹如一只欢呼雀跃的小鸟拉着宋易在军营里东跑西跑,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果不其然,一些闲言碎语就传进了宋易的耳中。
她连忙拦下了对一切都无比新奇的陆韵,瞧着她充满期待的眼神,宋易灵机一动。
“军营里太过危险,不如我们放纸鸢玩吧。”
陆韵水灵灵的双目圆睁,高声附和。
“可是,宋哥哥你有纸鸢吗?”陆韵兴奋不过三秒又疑惑地看向她。
“无妨,自己做个便好。”宋易撸起袖子,摆了个大干一场的架势。
她先将竹条削好,然后轻捻棉线,动作娴熟地将竹条绑扎在一起,紧接着平铺宣纸在桌上,将浆糊均匀地涂抹在骨架上。随后,轻轻提起宣纸,对准骨架,缓缓放下,小心翼翼地向四周抚平。等浆糊慢慢干透后,又用墨笔在纸上勾勒出一只栩栩如生的燕子,最后用丝线缠上线轴。
至此一个简单的纸鸢就完成了。
“宋哥哥你真厉害。”陆韵抱着纸鸢兴奋不已,拽着宋易就跑出军营,一路跑到一个空旷的地带。
正巧一阵风吹过,纸鸢借风而起,高高挂在空中,陆韵手捻线轴玩了个尽兴。
“宋哥哥可有兄弟手足?”陆韵突然问道。
宋易呼吸一滞,沉默几秒说:“家中本来有个弟弟。”
陆韵未听出她言下的落寞,撇着嘴说:“真羡慕他有你这样的阿兄啊,不像我,我阿兄从未陪过我。”
“我更羡慕小姐。”宋易发自内心地说。
至少你们不是天人永隔。
正当两人发呆的功夫,那纸鸢好端端的线突然断开,整个飘摇而去。
“我的纸鸢!”陆韵惊叫,随着纸鸢掉落的方向跑去。
宋易也急忙追着她,但没想到绕过个灌木丛就不见其身影。
“陆小姐!你在哪儿。”
她焦急喊着,但四周除了树叶的沙沙声同她自己的回声外再无任何动静。
宋易又跑出几步,却发现此处已逼近崖边,而失去踪迹的陆韵此时正在够挂在崖边石块上的纸鸢。
“小心!”
她刚喊出口,却见一蒙着面纱的黑衣人突然出现,手中的长刀直逼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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韵的脑袋。
宋易迅速架起袖箭,下一秒三枚袖箭呈品字形飞射而出,正中黑衣人的左肩。那人吃痛闷哼,手中长刀猛地横削,被听到动静的陆韵灵巧躲过。
还没来得及庆幸,她左脚踩空,半个身子飞出崖外。
黑衣人捂着渗血的肩妄图再来,刀锋刚要斩落,忽听破空声再起,无奈之下他仓皇逃走。
此时宋易已经大步流星跑到崖边,在陆韵摇摇欲坠前抓住她扒着地的手。
“宋哥哥救我。”陆韵此刻两眼通红,浑身颤抖,活像只受惊的小兔。
宋易紧紧拉住她,手上一个使劲,眼见着就要拉上来了,没想到此时土壤松塌,连同宋易一块两人就要坠下悬崖。
危急时刻,宋易突觉脚上一阵拉扯感,再低头一看有人正向上拽她的脚。
“陆将军?”
她顾不得思考,使出浑身解数将陆韵甩起,陆昭一把抓住其手,再一抛,陆韵虽然摔得一脸灰头土脸但终于是到了岸上。
岸边的士兵连忙将她扶起,这些人是陆昭暗中派来保护两人的,追丢小姐后,他们慌忙通报陆昭,万幸赶到之时还来得及。
“抓紧我的手。”陆昭青筋暴起,咬牙说着。
宋易一阵恍惚,一边紧紧抓着他的手,一边死命寻找能够踮脚的地。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就这么死在这。
旁边几个小兵急忙想搭救陆昭,救人心切下却没注意到崖边土壤更加松散,还没走几步路,轰然塌陷。
失去得以支撑的土壤,陆昭感到身体一轻,旋即快速下落。
望着坠入山崖的两人,几个小兵急得推卸责任。
“都是你踩才塌的!”独眼小兵揪住豁牙小兵,恶狠狠说。
“如果不是你跟丢!我也不会去请示陆将军来,将军也就不会坠崖了!”豁牙小兵一拳打在独眼小兵好的那只眼睛上。
知道听到陆韵撕心裂肺的哭声才打断了他们的相互推搡。
“你们够了,快去找人。”
“是!”几个小兵如梦初醒,留两个人看护陆韵,剩下几个脚程快的匆忙回营通报。
***
剧烈的痛感使得宋易不得不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阴暗潮湿的山洞。
身后突然悉悉索索的响声,宋易手里暗自扶着袖箭警觉地望去。
一个挺拔的身影从暗中走出,她看着那张脸这才放松了警惕。
“你醒了。”陆昭坐下,眼里满是疲惫。
“多谢将军救我。”宋易直勾勾盯着陆昭。
陆昭侧过脸道:“救你?何出此言。”
宋易义正言辞地说:“当时将军若是放手的话,肯定不会同我一道坠下山崖。但您没有放手。”
瞥见她一脸认真的表情,陆昭嘀咕道:“我自然不会放手。”
没有将军会放弃任何一个士兵,更何况还是能为他所用的士兵。
"在我来之前都发生了什么。"陆昭扭动僵硬的脖颈。
宋易轻叹口气说:“有人想要刺杀陆小姐。”
听到此话,陆昭眼神闪动,他一下想起了今日突然出现在案上的那封书信。
京城怕是有大动静了。
他紧紧握住双拳。
7.第 7 章
宋易拖着没有知觉的左腿,颤颤巍巍地走到山洞边,向上望去。
此处离崖边约莫有十几米,幸好有一块突出的平台,两人掉落在此也是捡回了一条命。
瞥见身旁散落着不少枯树枝,宋易不假思索地说:“我在此处钻木取火,生出了烟定能让人找到我们。”
说罢宋易兀自钻起火了,直钻得脑门冒起薄汗,那木头也未曾升出半分烟。
可恶,我还不信了。
宋易心里默默嘀咕,手中动作加快。
陆昭坐着眼瞧着眼前人一身伤还如此坚持不懈地自救,这才慢悠悠说:
“不必麻烦了,本将军带了鸣镝。”
什么!带了你不早说。
宋易“欻”一下丢掉了手中枯树枝,目光扫过脚边看到一抹莹润的白光。
“这是?”她拾起一瞧,整个人瞬间僵住。那枚羊脂玉玉佩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清晰竹纹的竹节处还有道细微裂痕。
“这是我的。”
陆昭一把夺过她手中玉佩,眼神似有若无的落在她身上。
宋易死死盯着陆昭腰间晃动的玉佩,呼吸急促起来,这玉佩分明就是他父亲宋齐随身佩戴的那个,她如何也忘不了。
这下证据似乎都齐了,面前的陆昭不仅有着杀害宋家人的凶器,连她父亲的贴身玉佩都留着。
愤怒冲昏了她的理智,忍着左腿的剧痛,她悄无声息地绕到了陆昭身后。
终于找到你了。
她此时已然不顾时机合不合适,脑海中复仇的的号角声愈加响亮,直至快要在耳畔炸开。
眼看陆昭走到崖边观望,她双手伸向了陆昭背后,几乎是使出了全身最后的力气,将他用力一推。
但是她想象中的复仇并没有成功,几乎是在接触的同一瞬间,陆昭一个转身,不仅躲过她的一击还顺便把因为惯性冲出去的宋易一把抓住。
“宋侍卫,你刚还感谢我呢,怎么这下要置我于死地呢。要我说,我平日待你不薄吧。”陆昭在背后单手勒着她的脖子,手上还能感受到她脖颈脉搏的跳动,一下又一下。
“因为你该死。”
宋易右腿高高抬起,使劲向下踩去,趁他倒吸一口凉气时,猛咬住其手臂。
陆昭闷哼一声。
“你这招数一点看不出在军营待过,出去可别说是我的兵。”
陆昭冷笑,眼看手臂已被她咬出血,但也没放开像只泥鳅一样挣扎的宋易。
“我今日就算是同归于尽,也要。。”
也要杀了你。
没等宋易将话说完,陆昭忽然出声打断。
“宋清越,你到现在都没认出我吗。”
宋易顿觉头皮发麻,她已经许久没听人念起这个名字,当陆昭嘴里说出这几个字时,当年的记忆瞬间涌入她的脑海。
昔年宋氏一门,宋府主人宋齐,官居钦天监灵台郎,虽不过正八品微职,然终日仰观星斗,辨日月之轨,察天象之变。所得俸禄虽仅敷家用,却也能让阖家衣食无忧,日子清简却也温情。
自钦天监老监正溘然长逝,宋齐仕途扶摇直上。三载春秋,便从灵台郎擢升监副,五度寒暑,又荣登监正之位。一时之间,满朝侧目,众人皆欲趋附,或备厚礼,或遣殷勤,只盼能与新贵交好。
然而一夕之间风云骤变。那夜,一群玄衣劲装之人,如鬼魅般潜入宋府。他们手持寒刃,目露凶光,所过之处,喊杀声、哭嚎声交织。
须臾之间,偌大宋府竟如人间炼狱,一片死寂。猩红鲜血蜿蜒流淌,从内院曲径通幽处,一路蔓延至朱漆大门外。阖府上下,主仆百余口,皆惨死于刀下,横尸遍野,而宋易因为外出采买年货躲过一劫。
宋清越,是她弟弟的名字。
看见宋易不再挣扎,陆昭松开了她。
“我原以为你是故意装不认得我,戴这玉佩想逼你主动同我摊牌,没想到你还动上手了。”陆昭无奈扶额。
宋清越莫非和陆昭有什么交情,看样子他似乎将她错认成弟弟。
“你为何有我阿父的玉佩。”
她突然硬气起来,也不称他为陆将军了。
“宋府灭门的那晚,其实我也在场。”
陆昭眸子一沉,陷入回忆中。
“我赶到之时,正巧碰到刺客逃走,我将其抓住想逼问主谋是谁,没想到那人竟咬舌自尽。这把雁翎刀正是当时我从他手中夺得的,我找到宋大人时他奄奄一息,这玉佩就是他临终前托付于我的。”
“我阿父说什么。”宋易浑身颤抖,但还是刻意压抑自己的嗓音说。
“宋大人让我照看好他的一双子女,但我当时翻遍全府上下都没有找到你们的踪迹。”
宋易闻言一惊,她赶到之时也未曾看到宋清越,莫非他也还活着。
"那陆将军为啥那日突然到访。"
宋易很是不解,两年前陆昭已是初露头角的小将军,但是和她家没有半分瓜葛才是。
“因为那时我听到了些闲言碎语。本想寻宋大人求证,没想到却撞见了。。”
陆昭欲言又止,宋易急得追问:
“什么样的闲言碎语,为何我从未听说过。”
“那是从宫里来的消息,自不会传到外人耳里。”
宫里?
宋易原以为或是仇杀,未曾设想过这一切与皇宫里的那位扯上关系。
“过几日本将军便要回京述职了,可要与我同去?”
太阳西沉,陆昭站在余晖中,双眼熠熠,宋易盯着他思索了片刻道:
“若那里有我寻的真相,我必不惜一切代价前往。”
陆昭点点头道:“当然了,就算是看在宋大人的面上,我也会护好你的。”说完擦了擦手臂上的血迹,那里一圈的牙印清晰可见。
“抱歉。”
宋易瞥瞥嘴,暗想谁让他有话不说在这试探她,活该!
“难道陆将军不怕这场凶案牵连到你吗?”
“若是我说从一开始本将军就已经入局了呢。”陆昭抬眼望向远处,夕阳打在他脸颊,让宋易不禁恍惚。
下一秒,太阳彻底落下,天际一片灰蒙蒙。
陆昭转过头,眼底闪过一丝失望,忽道:“难道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我。”
宋易如鲠在喉,大哥你都认错人了,要她如何记住啊,而且她确实从未听宋清越提起过陆昭。
“永和十一年的上元节,在永定河旁。”
此言一出,宋易脑中倒是浮现出那日的画面来。
花灯如星河倾泻,将青石板路染成琉璃色。十岁的宋易束起长发,穿上宋清越最爱的那身雪白直襟长袍,偷跑出来玩,远看还真像一位翩翩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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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郎。
“这位公子可要来根糖人。”
卖糖人的老汉扯着嗓子招呼,宋易正要抬脚走去,忽听得左侧传来惊呼。
几个醉汉撞翻了画舫灯架,燃烧的油纸裹着火星直扑向对面正在赏灯的少年。
那人生得比女子还纤弱,宋易几乎是本能地冲过去,一把抱住发愣的少年,顺势两人在地上滚了两圈。滚烫的火星擦着她耳际飞过,烧焦的发梢散出焦糊味。
宋易闷哼一声,后背重重撞上街边栏杆,怀中的少年睫毛轻颤,瞪大眼睛瞧着她。
“你们不许走,赔我的灯!”
几位商家拦着醉汉们不让其走,醉汉们骂骂咧咧着,抬眼看到身着锦衣华服的宋易,指着她道:
“是这小子推的我们,要陪找他去。”
“无耻。”
少年愤恨地握紧拳头,冲上前要理论,没想到宋易一把将其护在身后,忽然扯出个张扬的笑:
“爷今儿心情好,这灯钱算我的!”
说着掏出一锭银子砸在地上,趁着众人愣神的刹那,拉着少年没入熙攘的人潮。
那日他俩猜灯谜、吃糖人、放花灯玩得好不惬意,直至临走前那少年才反应道:
“你叫什么名字!”
宋易已经走出半里地忽闻其声,回过头看见那少年炽热的眼神,本想下意识说出自己名字的她思索了会,最后大喊道:
“我叫宋!清!越!”
说完学着大人的模样作揖道:“就此别过啦。”
宋清越。
少年默默念着这个的名字,望着她跑走的背影,他眼皮一跳又反应过来,他还没告诉宋清越他叫什么呢。
“我是陆昭!”
小陆昭双手举到嘴边,用力喊道,而他不知道此刻跑远的宋易并没有听清他的话。
空中突然划过一道闪电,旋即轰隆作响,宋易一下从回忆中被扯回。
“你是我当时救的那个男孩?”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陆昭,她眼前的人分明肩膀宽阔,腰腹劲瘦,凌乱的衣衫中能隐隐约约窥见他结实健硕的胸膛,完全看不出半分当年柔弱少年的影子。
“宋公子真是好记性。”陆昭扯扯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当年在国子监你都没认出我来,如今倒是想起来了。”
想到当时刚入国子监的宋清越还曾向宋易抱怨过,在学堂中总觉得有道眼神一直盯着他,不会说的就是陆昭吧。
宋易汗颜,对不住了弟,是她惹下的债。
“陆将军不是脸盲嘛,怎么记在下记得这么清楚。”宋易忍不住低声念叨着。
陆昭嘴巴微张道:“我要是知道是何缘由,我的病也就有的治了。”半晌他又接着说:“许是你丑得出众吧。”
闻言宋易哼笑一声,皮笑肉不笑地扯出一句:“当年早知道不救你了。”
没等两人多说几句,转瞬间,雨幕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狂风裹挟着雨珠横扫而过。
几乎同时,上方传来士兵的呼声。
陆昭冒着雨,将怀中的鸣镝举起,瞬间箭头窜天而出,伴随着尖锐的呼啸声抵达了天际。
“陆将军!陆将军在这!”
宋易伸手遮住被雨点打湿的眼眸,向上瞧去,几张激动的脸连连探头张望,随即一根藤条放了下来。
得救了,她松了一口气。
8.吃醋
时间过了几日,军营果然来了谕旨,身着紫红色常服的赵太监捏着嗓子说: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陆昭将军,才兼文武,志秉忠纯。昔年镇朔方而固国本,功在社稷,朕心甚慰。今四海虽平,然兵备不可弛,谋略不可疏。着即卸领边务,克日回京述职,面陈军务。”
随着一声嘹亮的“钦此”,赵太监卷起谕旨,将其放在面前单膝跪地的陆昭手心。
“臣接旨。”
陆昭铿锵有力地回道。
跪在一旁的宋易竖起耳朵听着。前几日困在山洞,陆昭说要回京,她还纳闷道,这将军哪是可以说回京就回京的。
眼下瞧见陆昭早有准备的神情,看来他是早就得到消息了。
随后陆昭及其一众精兵,带着前些日子被吓坏的陆韵一同即刻返京,因刻意加快了脚程,不足半月就抵达了天子脚下的长安。
听闻陆将军回京的消息,被其保护过的乡民夹道欢迎,人人手中高举花束,所到之处花瓣飞舞,连站在一旁的宋易手中都不知被谁塞满了鲜花。
这陆昭倒是颇得民心,宋易暗自琢磨着,正分神的时候,迎面被一物砸中脸。
那物滚落在花束中,她举起来一看,竟是一个精致的荷包。瞧那细致的针脚,想必主人一定倾覆了不少心血。
难不成是有人丢错了?那应该很着急了。
宋易抬头想寻找失主却被眼前一幕惊呆。
只见一众锦衣华服的姑娘们怀揣着荷包,一个个卯足了劲朝马上的陆昭丢去。
但陆昭一个侧身,那些荷包悉数落了空。
姑娘们再一摸袖子,从中掏出一沓红红绿绿的荷包,不死心地瞄准着他。直到看到陆昭俯下身策马而去,她们才懊悔道平日就该多练练投壶。
这靶子是活的,怕是练了投壶也无济于事吧。
宋易轻笑两声,下一秒手上一轻。
荷包被旁边人拽走,那人还不忘说一句:“笑什么笑,又不是给你的。”
闻言宋易才收起咧着的嘴。
话说陆昭策马而去,其余一行人也加快了步伐,终于在人少处赶上了歇脚的马儿和陆昭。
“你们几个同我进宫,其余人先送陆小姐回府。”陆昭指指宋易及其身后几个侍卫说道。
宋易得了令,内心砰砰作响,她先前只在宋清越逃学时曾替他去过几回国子监,除此之外便再没有踏足过那片土地。
一路忧心忡忡,终于看到那金碧辉煌的宫门。
几个守卫拜见了陆昭后,将其招呼到了午门旁的朝房。朝房按照等级划分区域,可供各级官员在此休息、整理衣衫等候皇帝的传召。而侍卫们留在朝房外,列队等候。
陆昭刚要抬脚进去,却见瞧见宋易不安地掐着手,他贴耳说道:
“放心,你现在的模样已与当年大不相同,除了我没人能认出你。此处人多口杂,你且小心听着。”
宋易点点头,示意她明白了。这次突然被召回京,朝中局势尚要打探清楚。
她沉着头候着,等所有大臣们进朝房后,这几列侍从也就七嘴八舌地小声说着话。
“你可瞧见了,刚才过去的可是陆大将军。”不知道哪家的胖侍从出声道。
“没错了,召陆将军回京难不成是看其尚未婚配,要将永乐郡主指给他?”旁边的瘦侍从附和道。
“你个呆子,永乐郡主爱慕陆将军多年,要是能指婚早指了。”胖侍从意识到自己声量高了些,刻意压低了声音。
“我瞧着两人甚是般配,为何不成啊?”瘦侍从不解道。
“还不是因为陆家。”
宋易闭了眼睛竖起耳朵听着胖侍从好一顿分析。
先是从陆昭目中无人功高盖主说起,后来又扯到陆贵妃,也就是陆昭的亲姑姑。
陆贵妃最受当今圣上的宠爱且陆家的势力在朝中盘根错节,这就引起了皇后母族薛家一族的不满,由于薛家从中斡旋,两位有情人也就不得善终了。
“你的意思是,其实陆将军与郡主情投意合?”瘦侍从大吃一惊,以为听到什么惊天巨瓜。
“可不是嘛,所以当年陆将军负气离开。如今回京,只怕又要旧事重提。”
两个侍从聊得不知天地为何物,宋易也为他们捏了一把汗。
约莫等了两个时辰,陆陆续续有身着官服的大人从午门走出。
杨承仍在回味方才朝堂上发生的那一幕,抬头看见孟润低头快步走着,他连忙追上前。
“孟大人留步。”
孟润听到有人唤他,一回头看见笑意盈盈的杨承。
“孟大人,会馆昨日刚到十船姑苏绸缎,那云纹缎子摸起来比春日柳絮还绵软,我特意为您留了最上头的三匹。”杨承拉住他的衣袖将其拉近些,低声对他说道。
“杨大人美意,在下心领了。只是在下素来不喜奢靡,这般珍品,还是留与更需之人吧。”孟润拱手行礼道,他虽和杨承同是江南会馆,但平日并无什么交情。
杨承笑容僵在脸上,心中暗骂其自诩清高的做派,但面上仍表面的恭恭敬敬。
暮春的风裹挟着柳絮掠过宫墙,孟润躬身谢过杨承,步履从容地迈出午门。
宋易原是踮着脚在人群里寻陆昭的玄甲,目光却猝不及防撞进那道熟悉身影。昔日隔着闺阁窗棂,少年郎捧着书信递给她,仰头腼腆地笑。如今隔着九重宫阙,他乌纱帽上的银簪折射着日光,刺得她眼睛疼。
她曾设想过千次再次相遇会是在哪里,却没想到过会是在皇宫午门。
从前的朱门闺秀已沦为执役侍从,而当年那个曾在宋家学堂借读的寒门子弟如今宦海腾达,官运亨通。
往事如潮水翻涌,酸涩瞬间漫上喉头,宋易不自觉眼眶湿润,再抬眸时,却撞进一双淬了冰的眸子。陆昭立在廊下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宋易打了个寒颤。
一路无言,一行人默然行至一座巍峨宅邸前。
“这是圣上新赐的将军府吗?”侍从们压低了声线交头接耳道。
白日朝堂之事早已传遍街巷,宋易听着路人议论,才知圣上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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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京畿秘集精锐之师,待陆昭述职完毕,竟将这支禁卫军部队径直交付于他。
“恭喜陆将军深得圣上信任。”宋易带头说道。
陆昭只淡淡颔首,引众人踏入府中。
走进府门,一座仪门悄然伫立。仪门为三开间布局,飞檐斗拱,层层叠叠。越过仪门,宽敞的大堂庭院出现在眼前,庭院中,古树参天,绿树成荫,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回廊曲折幽深,连接着各个院落,再往里走就是陆昭的卧房了。
卧房旁还有间耳房,这便是宋易以后的住处。
她望着陈设简单的房间安慰自己道,总算不必再栖身营帐了。只是这冤家陆昭,终究是躲不开了。
入夜,宋易趴在桌上昏昏欲睡,烛火将她的侧脸染成暖黄。
忽的几声轻咳打破寂静,随即是那道熟悉的嗓音:"来。"
她猛地清醒,扬声应诺。
自从二人摊牌后,宋易便愈加放肆起来,行礼也免了,眼下更是直接和陆昭同案而坐。
陆昭抬眸,长睫在眼睑投下淡淡阴影,道:
“今日可有听到什么消息。”
“消息没有,陆将军的八卦倒是听到不少。”
“无趣。”陆昭眼睛都没有抬一下。
“确实无趣。”她颔首附和。
“圣上封我为禁卫军首领,你可有什么看法。”陆昭指尖叩了叩桌面。
宋易垂眸沉吟:“圣意难以揣度。只是眼下看似是在提拔陆家,但势必会让薛家和陆家两家更加势同水火。”
“或许这就是圣上想看到的,让薛家和陆家两家的外戚势力相互抗衡。”陆昭手托着下巴,眸光深沉。
宋易点点头,很是赞许。
“那个,你是禁卫军首领。”宋易突然支支吾吾问道:“那我岂不是也要进禁卫军?”
陆昭嘴角一勾道:“你当然得同本将军一起。其实要论你的身手的话是不够格的,但是我破格让你进,如何呢?”
“是,多谢你了。”宋易已经能预见未来的凄惨模样了,道:“看来明日该早起了,那我去睡了啊。”
“等一下。”陆昭突然开口。
“还有什么事吗?”宋易不解。
陆昭目光落在案头茶盏上,指腹无意识摩挲着杯沿,半晌才低声问道:
“你认识孟润?”
话音落时,窗外夜风穿堂而过,将烛火晃得明明灭灭。
宋易这才意识到他当时看到她盯着孟润了,红晕瞬间爬上了脸庞,道:“孟大人曾是我家的门生。”
“门生啊。”陆昭举起茶盏,看了又看道:“多年未见,你倒是能一眼认出他。”
被看穿的宋易脸红得不能再红,慌忙说:“孟大人才能出众,无论是谁都忘不掉的。啊也不是忘不掉,就是印象深刻你懂吧。”
意识到自己说多错多,宋易干脆不再多解释,说了一句“陆将军你歇息吧。”就飞也似地逃走了。
这臭小子。
陆昭握紧手中茶盏,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9.第 9 章
三月初三,上巳节。
经过多日的训练,宋易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这日,她本想像往常那般早起,却被告知今日是上巳节。
怎的?莫非能歇得一日。
陆昭瞧着宋易渴望的眼神默默撇开了脸,道:“今日有皇家宴集,我带你去认认人。”
闻言宋易咽咽口水,内心再次咚咚作响。
***
青玉盏载着杏花酿,顺着蜿蜒的水渠缓缓而下,在众人的注视下,于春日暖阳中泛起细碎的金芒。
三皇子倚坐在锦垫上,绯色广袖随意地垂落,指尖轻轻叩打着案几,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众人,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忽然一声传报,陆昭信步到来,他身姿挺拔如松,玄色锦袍随着动作微微晃动,腰间玉珏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在场众人都是许久未见陆昭,一时惊讶。
二皇子率先笑道:"陆将军别来无恙?我等正行曲水流觞之戏,你来得正好。"
“参见各位殿下,那陆某便献丑了。”陆昭微微行礼,声音沉稳有力。
宋易在其身旁小心翼翼地抬头,这小小的庭园中站着三位身着华服的皇子还有那位传闻中的永乐郡主,正要低头时,她又撞上一道视线。
却是陆韵。上月遇刺后她曾沉寂数日,宋易也担心了她许久,今日看见其眉宇舒展,宋易方自暗吁长气。
水渠中的酒盏晃晃悠悠,即将流到陆韵面前。三皇子眼疾手快,伸手轻轻一挡,酒盏便稳稳停在陆韵案前。他温柔地看向陆韵,凤眼中满是深情:“韵儿,这一杯该你了。”
陆韵瞧着三皇子的眼神很是嫌弃,端起酒盏道:“竹影筛春落玉觞,泉声绕石泛青光。”
四皇子拍着手,笑得眉眼弯弯道:“好文采!轮到我了,我可得好好想想。”他的眼神清澈见底,随后道:“绯袖轻遮厌色眸,流觞停处语含秋。”
酒盏继续漂流,停在了永乐郡主面前。郡主偷偷瞥了眼陆昭,见他正看向她,脸颊瞬间染上红晕。
她端起酒盏,声音微微发颤:“我我也说一句。”思索片刻后,她轻声道:
“浊酒且斟三分意,莫将真心付东流。”说完,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陆凛身上,眼中满是期待。
二皇子见状,意味深长地看了陆昭一眼,笑道:“郡主这诗句,可是有所指啊。”
宋易也用余光打量着陆昭,她也很好奇陆昭和郡主情投意合的传闻是否属实。
这瓜也是趁热吃上了。
只见陆昭不为所动,接住了下一杯漂过来的酒盏,道:“青玉流觞映日长,杏醅浮盏泛金芒。”说完一饮而尽。
二皇子笑着摆摆手,似乎也是觉得此人无趣。
几个回合下来,众人也是微微有醉意,曲水流觞的余韵未散,宫人已在百步之外设好了鎏金投壶。壶口插着的几支竹矢微微晃动,在阳光下折射出冷冽的光。
二皇子抚掌笑道:“诗酒尽兴,不如玩些游戏?听闻陆将军臂力惊人,投壶之术想必也出神入化。”
陆凛起身时带起一阵衣袂声,他取过竹矢,指尖摩挲着光滑的木杆,正要投出时,听到身旁传来声响。
“孟先生?”四皇子突然唤了一声。
这位翰林院侍读学士今日本是来三皇子府上检查课业,此刻却被四皇子含笑的目光拦在原地。
“参见各位殿下。”孟润恭敬有礼地朝各位行礼,起身正好瞥见躲在陆昭身后的宋易。
他眉头一皱,瞧着那人的眉眼,觉得他格外的熟悉,但又如何都想不起来。
“既然来了,孟先生同我们一道投壶吧。”三皇子出声道,眼神却有意无意看向陆韵。
“谢殿下,臣献丑了。”孟润应了,走至庭院中。
听闻孟润的到来,陆昭片刻失神。竹矢“咚”地一声撞在壶口,弹落在地,他垂眸,看见自己握矢的手微微发颤。
三皇子见状,笑得眼角泛起细纹:“看来陆将军也有失手的时候。”
永乐郡主走上前道:“谁都有失手的时候,你笑作甚。”
“好好好,是我不该笑。”三皇子咂嘴,随后向二皇子使了个眼神道:“二哥你先来。”
二皇子走上前,他身姿挺拔如青竹,凤目微眯瞄准壶口,竹矢离手的瞬间,突然偏了方向,直直朝陆韵射来。
陆韵双目圆瞪,双腿如灌了铅般难以动弹。
“韵儿小心!”三皇子飞扑过来,要将竹矢徒手抓住。
谁料到宋易率先将手中令牌飞出,被击歪的竹矢擦着陆韵的耳畔飞过,钉入身后的桃树,震落满枝花瓣。
扑了个空的三皇子踉跄着爬起,紫金冠下的面容已染了愠色,恶狠狠剜向那个坏了他英雄救美的侍卫:
"你是何人?"
“启禀三殿下,属下是陆将军的侍从,名唤宋易。”宋易单膝跪在地,意识到自己似乎成了搅局之人。
“不愧是陆昭的手下,竟也是身手不凡。”三皇子鼻子哼出一口气,道:“既如此,我特许你与本殿下比试一局。”
宋易虽然内心慌张,但表面假装平静。她只要输给三皇子就行了,这有何难。
没想到三皇子又加了一句话。
“谁输了,谁就扒光衣服在其背后画上乌龟图样。”
闻言宋易身体一颤。这下她骑虎难下了,赢了三皇子那她小命肯定不保。但要是不赢的话,她不仅会在众人面前暴露自己的女子身份,还会死得更惨。
横竖都是死,就在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时,一个身影挡在她身前。
陆昭抬起手将其护在身后,突然扯出一个冷峻的笑容。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侍卫有何能耐与殿下比试。就算是赢了,殿下脸上也无光。不如我替她比试一局如何。”
三皇子这下慌了神,他自知给这个小侍卫几个胆子他也不敢赢他,本来都打算坐等看戏了,没想到陆昭这个硬骨头突然出来搅局。
要知道陆昭最是高傲不知礼数,万一真输给了他,那本殿下岂不是要裸奔了。这以后还如何在韵儿妹妹面前抬起头来呢。但如果现在推脱说不玩了,韵儿妹妹也会觉得他是个孬种吧。
可恶,这个陆昭竟将本殿下立于如此尴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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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面!气煞我也。
宋易瞧见三皇子那一点就要着的神情,立马求助的眼神看向陆韵。
陆韵心领神会,顿时装作要晕倒的模样说:“好了好了,方才差点被竹矢划伤,吓煞我了。”
三皇子立马笑着接腔道:“韵儿妹妹,你没事吧,我扶你到旁边坐坐。”说完还不忘对陆昭来一句:“韵儿受了惊吓,本殿下无心比试,你等自便吧。”
众人望着三皇子离去的背影,相互笑笑不说话。
突然方才一言不发,埋头苦想的孟润走至宋易身边道:
“宋侍卫,某觉得你无比面熟,咱俩可曾见过?”
此时两人之间只剩半尺的距离,宋易不敢看他的脸,只红着脸盯着他的脚回道:
“卑职不曾见过孟大人,许是记错了。”
“果真吗?”孟润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宋易只觉得全世界都是她的心跳声。
“孟大人,与其在这为难我的侍从,不如和我比一局如何。”陆昭把玩着手中的竹矢,死死盯着他。
孟润笑吟吟地回头应道:“能与陆将军比试投壶,是某的荣幸。”
孟润深吸一口气,接过竹矢。他搭箭、拉弦的动作行云流水,竹矢离手后,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稳稳落入壶中。
“孟先生,没想到你投壶也那么厉害!”四皇子失声喊道。
孟润浅笑着低头,对着陆昭侧手道:“陆将军,请。”
陆昭哼笑一声,接连的三支竹矢如离弦之箭,全部稳稳落入壶中。
周围众人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叹,四皇子兴奋得直拍大腿,连一旁的宫女都忍不住交头接耳。孟润目光微闪,面上却依旧保持着从容的笑意,“陆将军好准头,看来是我输了。”
陆昭将手中剩余的竹矢随意抛在案几上,重重踏前一步,带起一阵劲风:
“孟大人莫急,三局两胜,这才第一局。”他刻意拉长的尾音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压迫感。
宋易悄悄抬眼,看见陆昭压迫的模样,她下意识上前半步,却见孟润抬手道:
“陆将军既有雅兴,某自然奉陪。”
第二支竹矢离手的瞬间,孟润突然偏了身子,宋易听见身后传来箭矢落入壶外的轻响,她才惊觉,这次孟润故意投偏了半寸。
“孟大人这是放水?”陆昭冷笑,指尖摩挲着竹矢,“莫非是怕得罪了我这武夫?”
“自然不是,孟某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这局不算。”陆昭弯腰拾起一片锋利的瓷片,寒光映得他瞳孔幽深,“第三局,可不许再放水了。”他忽然扬手将瓷片掷向远处假山,“射中那株玉兰者,就算今日的胜者。”
宋易心头剧震,却见孟润已拈起竹矢,手臂骤然发力。
破空声中,竹矢擦着玉兰枝头掠过,惊起几片残瓣。
而陆昭不紧不慢抬手,竹矢离手时,恰好接住飘落的花瓣。带着血色的花瓣裹着箭矢,直直钉入假山顶峰。
在震惊四座的氛围下,陆昭嘴角一勾,朝孟润拱手道:“承让。”
这好胜心也是没谁了,宋易苦笑。
10.第 10 章
过了晌午,阳光变得刺眼起来,众人不觉起了些薄汗。郡主和陆韵一同去踏青了,剩下几个皇子留在府上百无聊赖。
四皇子擦擦汗水淌下的额角,念道:“不玩了不玩了,本殿下疲了。”
二皇子也斜躺在庭园中,享受着仆人蒲扇传来的阵阵凉风,忽然他吐出嘴里的葡萄说:“不若,咱们去泡温泉吧。”
这话如石子投入静水。四皇子蹭地起身说:“哦?早就听闻三哥府上新修了温泉,臣弟早想试试了。”说完拍了拍旁站的陆昭与孟润道:“陆表哥、孟先生,一道去罢。”
从方才起,他就觉得陆昭与孟润之间的气压不太寻常,如今有这机会,也好让这两人缓解一下。
“不了。”
“那好。”
两道声音撞在一起,倒让四皇子噎了下。他看向冷脸拒绝的陆昭,小声嘟囔了一句“哎呀”,随后贴在他耳边唠唠叨叨说:
“表哥,咱们都许久未见了,咱们找个好地方休息休息,叙叙旧不是很好嘛。”
陆昭默默把他扒拉开,道:“我与殿下怕是没什么旧好叙吧。”
三皇子也走过来按住他的手道:“今日我做东,泡完温泉再请你们上天香阁喝一杯。怀真,你可不许推脱了。”
这两人差点要将陆昭架起来走,他一甩袖子,总算是应了。
温泉内,烟雾缭绕。
几个皇子相继被仆人脱去衣物,跳入池中。眼瞅着只剩陆昭迟迟未动,所有人将目光投向宋易这个小侍从。
“还愣着干嘛,快给将军脱衣。”三皇子轻啧一声。
宋易心一横,咬着嘴唇,闭着眼就是一顿猛脱。手指间不小心触碰到陆昭的背肌,她微微睁开一只眼,只见在腾雾中,陆昭古铜色的肩背肌理分明,但同样醒目的还有几道狰狞的刀疤。
待陆昭入池,三皇子眯着眼靠在池壁上哼笑道:
“怀真啊,你的仆从也太没眼力见了。不如,我拨些人手给你?”
“不必了。”陆昭看向宋易,说道:“我会好好管教他。”
宋易此时低着脑袋也能感受到他们的视线,不服气地轻哼一声。
“怀真在外饱经风霜,如今好不容易回京了。要我说,就该多和我们享受享受。”二皇子也靠在汤壁上,嘴里还嚼着仆人递到嘴边的葡萄。
“谢殿下好意。”陆昭回绝道:“如今虽说回京,但军中事务仍然多,怕是无福消受殿下们的美意。”
众人一阵无奈地笑,趁着他们闲聊之际,宋易偷偷抬眼瞥向孟润。
孟润话不多,只静静泡在池中,与陆昭古铜色的肌肤不同,他身上很是白净,浸在温泉里如暖玉,看得她喉结不自觉滚动。
“不好了,殿下们不好了。”突然,一个仆从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三皇子本都要小眯过去,此时骤然睁开眼,怒斥道:“大胆,莽莽撞撞的作甚。”
仆从噗通跪倒在地,袖子不断擦拭额角的汗,支支吾吾开口道:
“太子殿下他。殁了。”
“什么!”池内众人皆是一惊。
东宫那边约莫有一个月不曾露过面,对外只说太子殿下感染了风寒,没想到如今没等到其康复的消息,先等来了死讯。
“去去去宫里。”三皇子已是磕磕巴巴,招呼仆从为其穿衣。
这三位皇子中,二皇子是一个不知名姓的宫女所出,四皇子是陆昭姑姑也就是贵妃所出,只有三皇子与太子一母同胞,生母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其他皇子也手忙脚乱地从池中爬起来,一时之间,乱成一团。连孟润都动身了,陆昭却不着急,还坐着池中,墨发浮在温泉上如海藻。
宋易眼瞧着几位皇子已经慌慌张张跑了出去,便抱着衣物走上前道:
“将军,我为您穿衣吧。”
说罢她走到池边,下一秒陆昭站起身来,她控制自己的眼神向上翻,尽量不往下看。
怎料下一秒,宋易忽觉脚下一滑,连同手中的衣物一道跌入池中。
陆昭也是没料到,下意识要接住了她,却接了个空。
池水瞬间将宋易淹没,好在她借着池底用力一蹬,露出了水面。但此时,她才意识到这池根本不深,这一蹬让其半个身子露了出来。
瞧着陆昭下移的视线,宋易顺着看去。
却见自己的衣衫在水中散乱,此时已经露出裹着胸的裹布,贴在胸口显出轮廓。
“你。”陆昭突然开口道:“你胸肌练得倒还不错。”
宋易闻言瞬间觉得脸上涨涨的,假装要跌倒的样子,将手中陆昭的外衣一下套在他的头上。
趁着他被蒙住脸的时间,她迅速整理好自己的衣衫,手脚并用地爬上岸。
待陆昭扯下衣衫,只见她跪得笔直,红着眼梗着脖子道:
“属下无能,冲撞了将军,请将军责罚。”
水珠从她的发梢滚落,滴在衣领上,又沿着衣服的纹理,一路滴落在脚边。
陆昭突然语塞,咽下口中责备的话。
“罢了,回府。”
***
太子薨逝的消息传遍皇城,原本晴空万里的京城也一连下了数天的雨。
这天,京城的街巷弥漫着湿漉漉的雾气,细雨如丝,打湿了众人的衣衫。
太子的梓宫由六十四名身着素白麻衣的精壮力士缓缓抬起。太常寺的乐师们身着素服,面色凝重,吹奏出的哀乐如呜咽的寒风,穿透雨幕。三百挽郎身着洁白长袍,头戴素巾,手持白色引棺绳索,整齐地分列在棺椁两侧。文武百官身着朝服,整齐跪地。每个人都低垂着头,脸上的神情或悲痛,或肃穆,或暗藏心事。
陆昭身着黑色禁卫军统领铠甲,雨水顺着甲片不断滴落,在他脚边汇聚成一滩水洼,他领着一众禁卫军跟在太子的梓宫后。
街边的店铺纷纷挂上了白色的灯笼,门前摆放着香炉,里面插着几炷香,青烟袅袅升腾,融入细雨中。两边的百姓都穿着白色丧服,跪拜在地。太子爱民如子,京城脚下的子民或多或少受过太子的恩泽,如今这悲痛的场面多是发自内心。
雨水打在宋易的睫毛,她微眯着眼睛,耳边百姓的哀悼声更加清晰。
“太子根本就不是病死的。被发现时,太子嘴唇乌紫,分明就是被毒死的。”
人群中有道声音格外突出,宋易顺势看去,跪拜的民众皆是掩面哭泣的模样。她转过头,对上了前方的一道眼神。
陆昭的面孔在雨水的打湿下,显得更加坚毅。两人对视几秒后,确认对方所想,随后回过神各司其职。
这日夜里。
宋易轻轻敲了敲陆昭的门窗,里面传来一声“进”后,她小心地推门而入。
“怎么了?”陆昭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手捏着书,并没有抬头看她。
“现在都在传太子之死不是天灾而是人祸。”宋易照例走至其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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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
陆昭收起书,拾起湖笔拿起宣纸写起字来。
“他们说。”宋易欲言又止。
“说是陆家干的?”陆昭接过她的话说道。
宋易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就算真是陆家干的,也不会愚蠢到留那么明显的证据。”陆昭的笔触飞扬在纸上,又道:“这场谋杀简直把‘我是被毒死的’写在了太子脑门上,属实可笑。”
“可是眼下舆论四起,对陆家无益。”宋易瞧着陆昭的湖笔笔毫发呆道。
“先找到他。”陆昭的笔触落下一个完美的弧度,随后利落地收笔。
宋易回过神来,再一看他笔下的宣纸,上面清晰写着三个大字。
“胡延玉?”
宋易读了出来,随后反应到这是太医院胡太医的名讳。都说胡家与陆家世代交好,想必此人是可信之人。
摇曳的烛火印在宋易的脸庞,瞧着她低头思索的模样,陆昭突然脑子中又浮现出白日池中那一幕。
散乱的缠布,雪白的胸脯。
宋易转过头与他对视,今日的陆昭觉得她莫名脸庞温柔秀丽起来,他心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你。”陆昭错开眼神,说:“有人说过你像女子吗。”
宋易睫毛轻颤,慌乱地眨了两下眼睛道:
“自小起就有人这么说。若不是着装不同,还真有人将我与阿姐错认。”说完宋易尬笑了两下,“不过都说男生女相的有福气,将军以为呢?”
宋易瞥向陆昭,想瞧瞧他的反应,没想到他的举止也不自然。
陆昭眨巴着眼睛,手撑着下巴道:“或许是吧。”随后又说“你阿姐。对了,这些年我也一直在暗中寻你阿姐宋清音。”
“听说你阿姐曾趁你午睡时给你化成‘花面鬼’害你被宾客嘲笑,还在瓜果成熟之时摘下砸你出气。”陆昭侧过头看着她道,嘴角弯弯眼底有笑意。“我原以为你和你阿姐不睦才是。”
宋易听到陆昭细数她曾经干过的蠢事,顿时泄了气。
“您倒是对宋家的事如数家珍呢。”
陆昭轻轻摸了摸脖子道:“略听一二吧。”
但事实却是......
画脸是希望宋清越能在宴会中光彩夺目,没想到反而让其丢尽颜面。瓜果成熟之时砸他,也是因为那时阿父说谁摘的果子多就能得到一盒城西糕点铺的水晶糕。她念及阿弟馋嘴,见其落后,便将手中果实丢出,没想到将其砸伤。
明明是好心,却总是干着伤害别人的事。
或许宋清越也一直讨厌她这个阿姐吧。
鼻子一酸,宋易感觉到眼眶中有热泪滚落。
可恶啊,怎么能在陆昭面前哭呢。
宋易慌忙将头埋进手臂,强忍着瘦削的身体不再颤抖。
陆昭也没想到她竟然会流泪,更没想到自己会因此手足无措起来。
“喂,你别哭阿。”陆昭挠挠脑袋。
“我相信你阿姐一定不是有意的。况且人还活着,就算有什么误会也还能解开不是。”
陆昭一顿输出完才意识到,他这是在安慰人?从他嘴里竟还能冒出这种有温度的话。
他愣神之际,宋易的头一下从手臂中探出,还在抽泣的她死死盯着陆昭。
“你陪我一起找他。”
陆昭从她含着水晕的眼眸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没问题。”他说。
11.第 11 章
翌日,依然是细雨绵绵。
一行车马驶过将军府侧面,宋易撑着伞迎了上去。掀开帘帐,一个清瘦的身影映入眼帘。
“胡大人。”
宋易低头示意,眼瞧四下无人,迅速将那人接下马车,迎进府里。
雨淅淅沥沥地打在伞上,一路上宋易忍不住打了还几个哈欠,昨日陆昭突然的发问让她夜不能寐,就怕他察觉到什么。
“小兄弟,看你眼底发青,嘴唇发白,可是睡得不踏实。”
宋易转头看向那个体型与她相差无几的胡太医,发现他正笑眯眯地盯着自己,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打哈欠的架势太过显眼,不好意思地挠头道:
“正是正是。实在抱歉啊胡大人”
胡延玉忽然放慢了脚步,从腰间掏出一个香囊,递给她道:
“此香囊可缓解。”
接过香囊的宋易受宠若惊,连连道谢,在内心把这位初识的胡太医夸了千百遍。
“胡大人这边请。”
宋易笑着将胡延玉请进大厅,抬头瞧见正在擦令牌的陆昭已在此等候多时。
“见过陆将军。”胡延玉俯身行礼。
陆昭唤其起身,两人间省去客套的寒暄,如今直奔主题。
“太子的死因,太医院可查出些什么?”
胡延玉摇摇头道:“太子并非是传闻中那般嘴唇黑紫中毒而死。要真论起来,倒像是中邪。”
“太子死之时浑身抽搐,嘴里喃喃自语,嚷着恶鬼要来索命。”他顿了一顿道:“太子死后瞳孔散大如猫眼,太医院都在传太子是被猫妖索命才横死的。”
宋易瞪大了眼睛,她猜想到太子之死或许没那么简单。若真是中毒,陛下还不得将皇宫翻个底朝天将凶手抓住。但她没想到这般悄无声息的背后竟与邪祟有关。
“我刚得到消息。”陆昭道:"宫里有人宣称贵妃的寝宫中有巫蛊娃娃。如今,贵妃和四皇子都已被软禁。"
闻言宋易紧锁眉头,这残害皇储的罪名一旦成立,就怕最后落得个诛九族的下场。
猫妖猫妖。
宋易扶着脑袋冥思苦想,忽然一个念头出现在脑中。
***
皇宫内,贵妃寝宫。
一个黑色的娃娃啪地一下甩在陆贵妃的脸上,她捂着自己发红的脸颊,眼泪像扯断的玉珠手串一般滚落,泪眼婆娑中看见皇上愠怒的脸庞。
“你这个毒妇,看你干了什么。”
陆贵妃轻声呜咽,摇着脑袋泪如雨下说:“陛下明察啊,臣妾从来没接触过什么巫蛊之术,更没想过要害太子啊。”
“那你瞧瞧上面的字迹,可是你的。”皇帝将衣袖重重一摆,转过身不去看她。
陆贵妃跪爬到一边拾起娃娃,定睛一看上面写着太子名讳,而那字迹真与自己如出一辙,她吓得一下撇开了娃娃,跪着爬到皇帝脚边。
“陛下,真的不是臣妾,真的不是啊。”
皇帝抬脚躲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贵妃趴在地上,看着泪光中的他的影子逐渐拉长,直至红色房门轰然关闭。
门外,皇帝没走出几步,便看到了皇后。
皇后急匆匆地向皇帝请安,娇贵的面庞上写满了憔悴,她道:
"陛下,陆贵妃犯下大错,难得你还想包庇她吗。"
皇帝也不看她,侧身要走过。
“太子如今尸骨未寒,陛下难道不顾念父子之情。。”
没等皇后说完,皇帝大吼一声“住口”将她的话堵在嘴边。
“我自有决断。”
他留下这样一句话,抬脚离开,皇后瞧着他离去的背影,向来端庄矜贵的面容下闪过片刻的怨恨神情。
但还没等他走出多远,远远看见赵太监踉跄了好几下,慌里慌张地赶来报:
“陛下,陆昭将军他说有要事要报。”
“陆昭?”皇帝闪过一丝诧异,“他有何事上报。”
赵太监支支吾吾道:“陆将军他说是为太子中邪一事而来。还带了个人证。”
“哦?”皇帝抬眼道:“带他来。”
皇后听到些只言片语,心中惴惴不安,领着宫女走到皇帝身旁。
片刻,陆昭信步而来,身后的宋易还抓着一位身着粗布麻衣的女子。皇后瞧见那女子模样,暗叫不好,连忙侧脸掩盖自己的慌张。
“参见陛下,参见娘娘。”三人来到身前,利索地跪下行礼。
皇帝并没有让他们起身的意思,声音不怒自威。
“陆爱卿,这是作甚呀。”
陆昭抱拳道:“启禀陛下,属下今日巡逻之时,想起太子之事内心惶恐,正好瞧见此人行迹鬼祟,特意将其抓来。”
说完宋易一把将那女子推了出去,那女子本就慌不择路,眼下倒在圣上脚下,更是不敢抬起头浑身颤抖。
两边的太监将其抓住,把她的脸强硬掰正。
“这不是贵妃房里的宫女嘛,昨夜就是你向皇后通风报信的吧,为何今日鬼鬼祟祟啊。”
那宫女抖成个筛子,说:“启禀陛下,奴婢只是照例出宫采买,陆将军上来不由分说将我抓住。奴婢冤枉啊。”
“既是出宫采买,那让陛下看看你包中是什么。”
陆昭扯住她的包裹,她奋力反抗,下一秒包裹哗啦一下扯开,里面多件首饰滚落,闪耀着光芒。
见事情败露,宫女瞥了一眼皇后,瞧见她警告的眼神,她低下头忍气吞声道:
“陛下恕罪,是奴婢起了贼心,偷了贵妃的首饰。”
“这珊瑚手串成色尚新,只怕并不是贵妃那条。”
皇上一瞧确实如此,此手串是西域进贡,一共只有两串,他便赐给了皇后和陆贵妃。陆贵妃喜爱曾日日穿戴,而皇后却不见其戴过。
“大胆贱婢,你竟敢偷本宫的首饰。”
皇后见场面难以控制,一个箭步上前怒扇其耳光,那宫女吓得瑟瑟发抖,眼泪止不住地流。
“属下见其可疑,便立马让人搜了其住处,幸好在火盆中救下此物。或可证明贵妃清白。”
陆昭将怀中之物献出,那是几张烧了一半的宣纸。
皇帝接过,只见那宣纸上竟全是太子名讳,而且那字迹像极了贵妃之字。
“这是。。”
宫女还想开口狡辩,被陆昭拦下。
“这是她污蔑贵妃的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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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那巫蛊娃娃及其上面的字迹,我看就是这宫女之作。”说罢陆昭抓住那人右手将其抬起,“这手指上红肿之处,只怕就是她连夜练字时留下的。”
皇帝听后一把将宣纸甩在地上,高声说:“证据皆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说完不经意余光看了眼皇后,又说:“可是受人指使啊。”
宫女知自己已无力狡辩,浑身瘫软在地,呆愣愣咬住嘴唇。脑中忽然念及皇后对她说,无论结果如何都会善待她的家人。
她艰难地在干涩的喉咙中咽下最后一口口水,道:
“没人指使,奴婢只是恨贵妃平日苛责,所以才想到趁此机会诬陷她。”
皇后松了一口气,急忙唤道:“好啊,这丫头既已认罪,快将她拖下去。”
两边的侍从小心翼翼地看见皇上也点头示意,立马上前将那宫女抬起,此人已吓得一滩泥,硬生生被抬走。
“陆爱卿来得可真是及时啊。”皇底走至陆昭身边,拍拍其肩膀。
“这是臣该做的。”陆昭颔首道。
贵妃蒙冤之事既已昭雪,天师亲临作法驱邪毕,太子中邪一案便也自此尘埃落定了。
***
清明时节雨纷纷。
一辆华贵的车马稳稳停在莲溪寺前,从马车上走下个素衣女子,其素净的模样与马车很是不搭。
“阿婵,你不必陪我。”素衣女子对着身后的小丫鬟说。
阿婵低声抽泣,拉着自己的衣摆说:“太子妃,无论您去哪我都陪您。”
太子妃马钰叹了一口气,牵着阿婵艰难走着。阿婵心疼地低头,看见马钰袖中露出青一块紫一块的手臂,她紧咬着嘴唇,搀着太子妃一步步走进莲溪寺中。
远处丛林中站着两个身影。
陆昭抬抬手肘碰碰旁边皱着眉头发愣的宋易,道:
“行了吧,看到了。”
“没想到太子表面温和儒雅,背地里竟然将太子妃打成这样。”
宋易愤恨地说:“死有余辜。”
陆昭点点头道:“你怎么知道那种毒药的,叫什么来着。”陆昭突然顿了顿,“小陀螺?”
宋易没忍住笑出声:“是曼陀罗。”
“我早年走南闯北时,曾在南方边境也听闻过猫妖索命的案子。后来才听南诏国的使者说是有种叫曼陀罗的花,能使人产生幻觉抽搐而死,死后眼瞳散大似猫眼。”
“而太子妃正是南诏国来的和亲公主。”
“你知道了凶手是谁,为何那时为什么没有和皇帝说明。”宋易看着马钰和阿婵相互搀扶消失在眼前才收回了视线。
陆昭转过身骑上马。“我本意只是为陆家洗清冤屈,至于这真凶究竟是谁,我没有义务查明。”
宋易哼笑一声,“那你真是错过一个加官进爵的好机会。”
陆昭牵住缰绳道:“那你何不把握住此机会,现在还来得及。”说完他轻轻挑眉,策马扬鞭而去。
宋易紧随其后跨上骏马,最后瞅了一眼眼前幽静的莲溪寺,扬起鞭子驾马离去。
“这福气姐不要了。”她默念道。
远处佛音袅袅,钟声悠远,在她的马蹄声中逐渐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