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梦》 第1章 遇见 16岁那年的夏天。 沈言带着爸爸的骨灰,回到了爸爸的家乡。一个说出去可能没多少人知道的沿海小城市。 阴郁浑浊的天空,没有太阳。潮湿憋闷,空气仿佛凝结成团,压抑憋闷的让他喘不上气来。 爸爸的朋友陈叔叔开车送他,早上从海市出发,估计下午5点左右,到达目的地。 说起来,虽然是爸爸的家乡,他却从来没有来过。妈妈嫌弃这是高铁都不直达的穷乡僻壤,即使逢年过节,也从没有跟爸爸回来过一趟。 一路上他抱着爸爸的骨灰盒。一双眼睛冷然的盯着窗外,从来没见过这么一大片广阔萧索的农田,陈旧低矮的房屋,白森森的像墓碑似的矗立,一簇簇穿插在农田之间。 这些灰白的,没有一点活力的画面,像电影倒带,不停的一帧帧往后退。车子在平坦的道路上,不知目的似的,不停往前驶。好像要一直往前,一直往前。不知疲惫。 陈勇毅透过内视镜,看着后座的少年。清隽的五官轮廓,已经有了少年的坚毅,眉眼越来越像他妈妈了。 白皙的侧脸,一直盯着窗外。上车到现在也没开口说过一句话,有着不似同龄人的沉默。 陈勇毅不太擅长和这个年龄段的孩子相处,斟酌了很久,才开口:“言言,爸爸不在了,陈叔叔知道你一定很痛苦迷茫,但是你不要害怕,无论什么事情都可以随时随地找我,我会一直都在。” 默然片刻,他继续说“你爸爸他为人正直,才华横溢。他本该在物理方面有所成就,却无疾而终。他性格刚毅,即使生病也最怕麻烦别人。我和他即是同学也是知己。你爸爸把你托福给我,是对我的信任和寄望,陈叔叔希望你能把我当作亲人一样依靠” “谢谢您,陈叔叔,我马上要17岁了,“少年声音清晰,“您别老把我当小孩儿,我不能什么事情都依赖您” 陈勇毅想起当初还抱在怀里的小小人儿,现在都长这么高了,忍不住感慨“嗯,是啊,言言是个小伙子了,一转眼都快17岁了!” 驶过大片大片农田,见到了高楼,进入城市。 这座城市不大,很快就到了目的地。在一栋九十年代的旧楼房下,停下了,这栋建筑外墙饱经风霜,呈现灰扑扑地白色。 一个矮瘦的身影孤立地站在铁门前,头发花白,面容枯槁,刻刀似得皱纹皱起,陷在皱纹里的眼睛湿润泛红,嘴角扯出笑容,局促对陈勇毅说“谢谢你,送言言回来哦,我做好多菜,留在这里吃饭吧!” 陈勇毅看着眼前的老太太,熟悉的面部轮廓,让他想起来沈述林被病魔折磨的形销骨立的面孔,喉咙不禁哽咽:“不用客气沈妈妈,述林是我最好的朋友”他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名片,“这上面有我的联系方式,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我” 今早,工作室那边打来电话,说数据出现问题,他必须要赶回去处理一下。 陈勇毅着急赶回去处理事情,放下沈言,没来及过多寒暄就走了。 沈奶奶和沈言目送离开的车,消失在街道的拐角。 沈奶奶含泪摸摸沈言的头发:“回家吧,要下雨了”,沈言点点头。 -- 中考结束。等梁简月回到宿舍的时候,同学们都陆陆续续离开了。 看着同寝室的同学们收拾的只剩下铁架木板的床,梁简月也慢腾腾的收拾自己的两床被子。 被子要用带子绑成十字型,这样路上颠簸也不容易散开。 鞋和衣服还有一些小物件,可以塞进盆里,这样可以节省空间。这些都是梁简月总结下来的生活小技巧。 就是冬天的被子又大又厚,只能先把被子搬到楼下,再把零散的东西装在一起再带下去。 楼下停着一辆天蓝色的自行车,半旧不新。 这辆自行车是梁简月10岁时,舅舅送的生日礼物。小时候,梁简月和梁可琳争着要骑这辆自行车。没想到,现在只剩它了。 这辆车在这所学校里丢过3次,但是,每次都能在快要放弃寻找的时候出现。 最后一次,是在学校附近的废品收购站里。它躺在一堆生着锈的废铁堆上,车架天蓝色油漆涂层蒙上一层厚厚的灰,梁简月花光了小猪储钱罐里面的所有钱,又把它买回来了。 这个天色,看样子要下雨了。 周围刚才还十分嘈杂,现在宿舍楼下面都已经没什么人了。梁简月把收拾好的东西都搬到楼下了,2床被子1个盆还有枕头,其他的能扔的都扔了。 现在该怎么办呢?梁简月有点为难的看着这一堆东西,能扔的都扔了,这些都是要带回去的。可是一辆自行车要怎么运回去呢?如果一趟一趟的运,可能不行,宿管阿姨通知了要在下午5点前锁门。必须在这之前搬完所有东西。 旁边站着一位骑摩托车的大叔,看样子是接孩子的,他正把被子绑在摩托车后座上。 梁简月也学着他的样子,把被子摞在自行车后座上。但是,自行车本身就高,两床被子摞在上面更高,她根本够不着。刚摞好就倒下了,她笨拙又滑稽地弯腰去捡滚下来的被子。 旁边的大叔看着她滚落下来的被子,迟疑了一下,开口:“家里没人来接吗” 梁简月沉默片刻,随口编了一个借口:“家里人没时间” 大叔看了她一眼:“你这个得找根长带子,把被子绑在自行车后座上,得绑紧,不然不好走” 站在大叔旁边的女孩好奇的看着梁简月。 梁简月点点头,但是刚才绑被子绳子都用完了,根本没有绳子了。 她假装在装杂物的塑料袋里翻找绳子,内心却祈求他们快点走。 也许是因为自己难堪的一面,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 她慢腾腾的翻袋子。大叔再度停下绑被子里动作,看着她,让站在旁边的女孩找找包里刚才用剩下的绳子。他默默地走过来,让梁简月扶住摞好的被子,帮她把被子绑在后座上。 在大叔的帮助下,梁简月的被子终于能不用扶,就安稳的捆在后座上了。 梁简月张口结舌,不知道该说什么感谢的话,最后只是干巴巴的说了句“谢谢,叔叔” 天越来越暗,稍稍有些起风了。大叔点点头,赶快收拾好东西,带着那位同学骑摩托车走了。 梁简月目送他们离开。 周围终于又恢复了安静。她轻轻的吐了口气,把剩下的东西装到一个塑料袋里,放到前车篓里。 推着车走出学校大门。梁简月刚才试图骑了一下,打算一手把控车把手一手扶着后面的被子,但是难度可能有点大,刚骑上自行车后面的被子就摇晃起来。 估计这样下去被子肯定会在半路掉下去。 没办法,只能扶着被子推着车走,还好从学校到家,骑车的话30分钟,走路的话估计最多1小时吧。 梁简月侧着身一手扶着自行车车把,一手扶着被子走在路上。 要下雨了,路上的人不多。 梁简月扶着半人高的一摞被子走着,路过的人都会转头看一眼,这个还没有被子高的小女孩,竟然一个人运了这么多东西。 她想快点回家。一滴冰凉的液体,滴在梁简月的脸颊上,接着,干燥的水泥路面一下子布满了雨滴。 雨势很急,斜斜的快速打在身上。 梁简月加快速度推着自行车。到家的时候,梁简月整个人还是被淋湿了,衣服湿哒哒的黏着身体。被子什么也都湿了。 沈言站在楼上,冷眼看着楼下的这个女孩子,她以一种奇怪的姿势,一手推着自行车一手扶着后座的比她高的被子,小心翼翼的向前走。雨点噼里啪啦落的很急,她被雨水打湿了衣服和头发,满脸雨水,模糊了视线,没有空闲的手去擦,只能别过脸,在胳膊上蹭蹭。 快到楼下大门了,她小心护着的自行车后座的被子,摔倒了。 她狼狈的去捡被子,一撒手自行车也倒了。自行车前车篓里面的盆,洗漱用品全都倾翻一地。 她没有着急,只是淡淡地先把被子抱到廊檐下,才去捡其他散落的东西。 梁简月终于到家了。 家里依旧漆黑一片,空无一人。 梁简月把东西搬上楼,放在卧室门边的地板上。她不能放到床上,被子看上去脏兮兮湿漉漉的,肯定会弄脏床铺。 这间七十几平的家里只有两间卧室,她从小就和沈可琳住在一起,睡一张床, 所以这张床并不属于她。如果被沈可琳发现弄脏床。她肯定会发火,然后把她的东西扔出去。对于沈可琳的行为方式她算是能比较清楚预判到。 王芬打完牌回家刚进家门,就看见一地的东西。 “放假啦?这些你自己运回来的啊”王芬惊讶的放下手里的钥匙。 “嗯”梁简月低头整理着这些湿漉漉的东西。 没有问她怎么回来的,没有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的,像往常一样语气平淡的跳过刚才的话题。 “赶紧把被套拆下来,放到洗衣机里面洗洗,你的被子都脏死了,被芯不要塞进柜子里,要等到天好再拿出去晒晒,不然会发霉的” 徐瑶点点头,动手拆被套。 眼泪一滴砸在手背上,无比滚烫。她才发现自己竟然哭了。 拉被套的手竟然有点微微颤抖,她极力咬住嘴唇压制着已经哽咽在喉咙的声音,此刻心里突然剧烈翻滚的情绪,自己都难以理解。明明靠自己,她就能把所有东西都运回来,为什么要哭?她忍不住嘲笑自己,原来这么矫情做作。 第3章 第 3 章 这个暑假要结束了,梁文杰认为梁简月这不上不下的成绩,考不考得上高中都成问题,报个家门口的职业中专最好,读个会计什么的专业,出来就可以工作。 省钱又省心。 当初跟这孩子商量的时候看她不吭声, 心里冷哼“高中肯定考不上了。只能上这个学校,不然上哪儿?要花钱托人上高中那是不可能的” 没想到,梁简月颤颤巍巍的成绩考上了高中,只是本地的一所普通高中,他本来不愿意让她读的,这种学校读出来有什么用,但小区里人多嘴杂,他怕人背后议论,咬咬牙还是让她读了这个高中。 开学当天梁文杰兜里揣了1500块,带着她去报名,没想到回来兜里还剩500,当初害怕1500不够。现在还有剩余,相比较梁可琳高昂的私立中学学费来说,简直是意外的惊喜。 梁文杰心情大好,感觉这钱就像是路上捡来的,一路哼着小曲到家,进门随手将钥匙串扔到玄关柜子上,就朝着正在厨房择菜的王芬,喜滋滋地颠颠口袋,感慨“没想到呀,没想到还能剩钱” 王芬抬头看了一眼梁文杰得意洋洋的表情,没有人说话,依旧低头择菜。 家里财政都把控在梁文杰手里。没人知道梁文杰每年挣多少钱,手里有多少钱。王芬作为家庭主妇也只是手心朝上要钱的份。当然除了平时的日常花销,其他的钱是没有的。 家里谁,挣钱谁就腰杆子硬。反正什么大事小事,基本都是梁文杰决定。她只要听着就行。 开学交完钱,梁文杰回家了。 无事可干的梁简月靠在2楼的走廊上发呆。这个学校的正门出去是一条窄窄的街道,新生开学堵了不少车在门口,现在外面车进不来,里面的车出不去,吵吵嚷嚷,乱做一团。 校内人头攒动,家长领着孩子在公告板上找班级,新生拎着被子水瓶往宿舍的方向走。 今天真是个好天气啊,梁简月抬头看了看明净的天空。通透的湛蓝色,像水彩画一样,光洁明朗。 梁简月家离这个学校很近,骑自行车大概10分钟,非常方便。 新学校到现在还没碰到认识的人。 时间好像一个巨型筛子,之前初中的同学在这所高中基本没有看到,他们有的已经离开校园,离开这座城市。去了梁简月只听过没去过的城市寻找新的开始。还有的去了卫校,将来会成为父母眼里很体面工作的护士。 好像一个分岔口,大家都奔向了属于自己的未来。 填自愿的前几天,一直没什么来往的远亲表姨,突然打电话问她要不要和自己女儿一起去读市区卫校。 当时梁简月心里确实认真思考过这个建议,要不要去读卫校。但她想起了去年新年的时候,大年初二,楼下邻居张阿姨一家,打扮的光鲜亮丽看样子是要走亲戚。她们家那辆破旧灰白的面包车,后备箱大开着,里面塞的满满当当,礼盒堆放在一起,暗红色盒子上精致的花纹和这个破旧的面包车格格不入,邻居李奶奶悄悄和王芬嘀咕过,说是楼下一个大她几岁的姐姐,家里人为了让她留在市区的大医院,找了七大姑八大姨的远房不能再远的亲戚,说是市区大医院的护士长,逢年过节成箱成箱的送礼。才有的现在工作。 梁简月还是比较有自知之明的,她知道没有人会为她送这么多的礼给别人,更没有人会为她七大姑八大姨的找关系。 所以她拒绝了表姨的好意。 初秋的早晨还算凉爽,到中午,太阳烘烤起来,不点不减夏日的威力。 外面的人少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楼下,他穿着白色短袖,灰色休闲裤。坐在树下的长椅上。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学校里? 梁简月盯着他,时间说长不长,沈言似乎若有所察的抬头,准确的捕捉到她的位置,短暂的对视后,梁简月波澜不惊的移开目光。 梁简月被分到了8班,她留意到他的身影,他在10班。走廊里最东边,相隔两个班。 刚开学的第一天,就要上晚自习,教室里闹哄哄的,对于新同学大家都有点兴奋,同桌前后压着声低低的交谈。 大家的座位都是自己选的,梁简月选了一个走廊靠窗的位置,坐在这里能看到外面,夜色正从周边一点点暗下来,天空纯净墨蓝,没有风,月亮高悬着,月色晶莹皎洁,近乎满月。 似乎桂花也开了,微凉的空气夹杂着暗香微微浮动。 梁简月托腮静静的看着窗外。耳边是刘佳叽叽喳喳的和后面的同学聊天。 刘佳是她的同桌,刚坐下来的时候,她们两个人简单的聊了会儿,看她话不多,刘佳转过头和后桌的同学聊的热火朝天。 晚上第一堂晚自习下课,梁简月裹着外套,独自上了天台,点燃一根烟。坐在角落的废弃凳子上。 手上细细长长的烟。是她在超市里无意间发现的女士香烟,这种味道舒缓、绵软,没有普通香烟那么冲。 试一试,感觉还挺好的。 “这么快就学会抽烟了?不给来我一根吗”一个慢条斯理地嗓音在身后响起。 梁简月回头,才看见站在角落边的沈言。 他正插着兜,看着她。 她随手将一盒烟丢过去。 沈言伸手轻轻接住,抽出一根,走到梁间月身边坐下,他叼着烟,略微侧身低头就着梁简月手里的烟,点烟。 对于他突然凑近地脸,梁简月本能的往后仰了一下。她不习惯和人这么亲近。 两个就坐着抽烟,沉默不语。 烟雾缭乱,隔着月色,他眉眼之间似有黯然的攒动。 沈言冷不丁的,好像很好奇的问她“你怎么不安慰我,别人都喜欢安慰我“ 那些人带着高高在上的怜悯目光,说着关怀的话,好像弯曲的腰,突然间挺拔了,眼里的窃喜。幸灾乐祸早就遮不住了,就像他们带来的果篮,外表精致华美,里面早就溃烂腐臭。 梁简月轻嗤冷笑”安慰你?我有什么资格安慰你, 我可比你惨多了" 沈言淡笑“是吗? 梁简月想起了他爸爸,张了张嘴,最终没有开口,她是一个不懂安慰人的人。 微风轻抚,她的长发丝丝扫过他的手臂,幽香暗动,让他想起了海市家里的那盆白宝珠,爸爸从广西不辞千里带回来的一株白色山茶花。看似外表皎洁静谧 实际触感坚硬粗粝。 烟雾绕绕。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两个就安静的坐着,谁也不说话,看上去有点奇怪,反而很舒服,不用怕尴尬而客气的找话题,就这么呆着,想着自己的事情。 没想到,在这种偏僻的地方也还有其他人。 “下午跟你一起说话的女生,是谁?暑假你去哪 里了,每次找你,你都说没空” 是一个女生娇嗔的声音。 “新同学”男生解释 “那你看到我了,都没来找我” 女生不满的抱怨,男生一番耐心解释后,竟然传来晦涩不明的声响。 梁简月一怔,感觉旁边一道视线盯着她,她转过头。果然看到一双幽暗漆黑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弯起清淡的嘴角,挑了挑眉。 她倒也是脸不红,心不跳的。说真的,她对男女之间的事情没有什么兴趣。 初中同班男生,是有过对她示好的,比如约她周末出来玩,或者值日的时候,非抢她的活,反正她都是不回应躲避的状态,自然而然那些男生就会放弃,然后转向其他女生。 在梁简月看来,男女谈恋爱不就是拉拉手,亲亲嘴,这些实在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他们坐在背靠入口墙的黑暗角落,楼顶堆放着一些杂物,不注意看一般也看不到,碰到这种事,一般人能躲就躲,梁简月想着既然出不去,等他们出去,再出去,不然见面都尴尬。 看她准备当缩头乌龟的样子,沈言嘴角微扬,清清喉咙发出声音,像是提示外面的人,接着双手插兜长腿一抬,走了。 清淡的眉眼,没有一丝打扰别人的尴尬和不好意思,就这样面无波澜的出去了。 果然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外面的小情侣没想象到天台还有人,惊慌不已,没有再待下去,立马离开了。 第4章 第 4 章 上午最后一节体育课刚结束,梁简月掐着点推着自行车走出校门。 即使已经是秋天了,中午依然燥热难挡。太阳烘烤着水泥路面,热气腾腾往上涌,闷热的让人心情烦躁。 到小区楼下,她把自行车停在阴凉的地方。车子很破,没人会偷,她还是买了把防盗链条锁——主要是真丢了,她没钱买车。用现在的话来说,叫防御风险能力很低。 走道伴随着锅铲碰撞的炒菜声,阵阵飘香。梁简月进门按照惯例,脱外套,洗手进厨房拿碗筷。 王芬正在炒菜,梁文杰去外地出差,一去一般都是几个月不回来,梁可琳在市区一中住校。现下家里就两人,王芬图省事,通常炒两个菜就行。 电视上照常播着午间新闻,她们对坐着吃饭。 王芬拨弄着碗里的饭菜,抬眼看一眼梁简月,犹豫着开口“你们学校现在还可以住宿吗” 梁简月顿一下,疑惑“嗯,应该可以。怎么了?” “嗯....你姐,今天打电话过来。说高三学习压力大,想走读,你爸也答应了。托人在她们学校对面人租了套房子,让我过去陪读,你看看你们学校宿舍有没有位置,你住宿舍吧!” 梁简月手顿了顿,声音平淡的应了声“嗯”,神态自若的吃饭。 王芬特意观察了一下,梁简月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低着头吃饭,这才放下心来。 准备下午收拾收拾就去,市区那附近房租贵,东西也不便宜。要带的东西很多,估计还得喊一辆,不然东西装不下。 王芬心里估摸着要带什么东西。 梁简月什么时候出门的,也没注意到。 梁可琳那边催的急,王芬也是着急忙慌的收拾。 心想着下午到出租房估计还得收拾打扫,必须要早点去。 之前初三的时候,也是陪读。当时不熟悉什么东西都没带,缺什么只能现买,花了不少冤枉钱。 这次得好好,收拾收拾,能带的都带上。 王芬心里盘算着带的东西,根本顾不上吃完午饭就着手收拾起来。 晚上下晚自习,梁简月到家刚打开门,家里漆黑一片。 她微微有些怔然。几秒后,熟练的开灯,打开电视,调大音量。 电视剧里老套的对白充斥着整个房间,让这个屋子多了些活人气息。 梁简月坐在沙发上轻轻呼出一口气,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堵在那里,这么呼出来,好像能轻松一点。 环顾四周,家里缺了不少东西,倒显得客厅大了不少。 厨房里,家里常用的锅碗瓢盆都没有了。这些细碎又亲密的日常生活物品突然消失了,好像抹去了她们在这个房子里的生活痕迹。 梁简月放下书包,顺势躺在沙发上,点一根烟夹在手里没抽。薄荷味混杂着烟草味,一丝一缕包裹起这个空间。 外面月色皎洁清透,静默地撒在窗边。闭上眼睛,她觉得自己好像漂浮在海面上,周围漆黑旷远,一眼望不到尽头。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有人敲门。 “咚—咚—咚—” 梁简月没理翻了个身,打算今晚就这样睡吧。全身没有力气,好像身体被人凿开了一个大洞,所有的气力似乎都从这个洞源源不断的流失了,干什么都提不起劲。 敲门声停了。 梁简月以为人应该走了的时候,又响起来了。 看着架势是不开门不走吗? 梁简月拖着身体起来开门。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沈言那张挂着似笑非笑表情的脸。 他穿着一身灰色的家居服,套着拖鞋。正悠闲的插着兜斜靠在在门边上。 “有什么事吗?” “有人在呢,我以为没人呢”他嘴角挂着笑,甚至带着一种顽劣的戏谑。 “......" 梁简月不想理他,准备伸手关门。 沈言看不出来似的,拨开她挡门的身体,径直走进屋子里。 打量了一下四周,把手里的碗放到桌子上。——一碗炸好的藕夹。 他声线冷淡低缓“吃吧,刚炸的。” 梁简月愣了愣,还没来得及回答。 他补充道”吃不完记得放冰箱啊,还有晚上睡觉记得锁门”说完转身出去了。 沈奶奶在洗碗,听到关门声。回头看见沈言空着手回来的,知道梁简月家里有人。 “小姑娘一个人在家吗?” “嗯”沈言淡淡地回应。 “一早就听楼上的动静挺大,收拾不少东西都堆在楼梯口,像搬家似的”沈奶奶叹了口气接着说“怎么放心一个漂亮的小姑娘,一个人里家呢?” 沈言没说话,烦躁的摸了摸兜里的烟盒,又出去了。 “哎,你怎么又出去了”沈奶奶的声音被关在门内。 沈言站在楼道间的窗边上点燃一根烟。 夜色深沉如墨,对面楼的各色灯光,像深海游鱼般轻摇摆尾的在黑暗中穿行,倏忽一转身,又消失在黑暗里。 楼道传来清晰的锁门声,他轻轻地掐灭烟头,转身下楼。 无论经历什么样的黑夜,清晨的第一缕光线,依然会毫不留情的穿过雾霭到达地面。街道上的店铺陆续的开门营业。公交车、私家车、电动车的嘈杂声纠缠在一起。 这个世界不会因为任何的事情而停滞,每天都在时钟的摇摆下,铁律般的向前走。 带着深秋的凉意,从窗户的缝隙钻进来, 梁简月看看床头的闹钟6点20分,每天基本都是这个时间醒,已经形成习惯了。 昨晚没发现,王芬留了300块钱放在餐桌上。 梁简月没吃早饭。简单收拾一下,背上背包出门了。在自行车棚里遇见了沈言,他坐在他的那辆黑色自行车上,一脚撑地一手拿着包子,正在悠闲的吃着包子。 快7点了,他倒一点也不着急,还慢悠悠的吃着手里的包子。 她走过去打招呼。不知道怎么的,有点不好意思。 “还不走吗?快7点了” 沈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裹着塑料袋的白色东西扔过来。梁简月伸手接住,是个热乎乎的包子,指尖接触到的温热,让人心里微微一暖。 “谢啦!”梁简月想拒绝来着,但还是揣进兜里了。 人常说吃人嘴软,拿人手软。导致梁简月总想掏点什么给他,但摸摸口袋确实没什么东西可以给他的。 他跨上自行车和她一起出发。 两个人骑着自行车,一起出了小区门。路上梁简月无意识的观察前面快她一步的沈言。 初升的太阳光线将他的轮廓勾勒的很清晰,从额头到鼻梁曲折的线条,像起伏的山峦。少年刚凹凸出的喉结像一个小小山峰。 他这么清清淡淡的不笑的样子,倒有种凌厉夺目,生人勿近的攻击感。 到学校里面了。梁简月避免和他一起出现,引起周围人瞩目。刻意进校门后慢了一步,打算和他错开。 他似乎觉察到了她的小心思,也慢了一步,和她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沈言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到了学校,要跟他刻意保持距离,但他想逗逗她,就不让她如愿,偏等她。 到自行车车棚,等她慢腾腾、磨磨蹭蹭地锁自行车。 沈言开口“晚上等我一起走”语气清淡,好像并不是邀请而是决定。 这话,有点像她初中那会儿,女生之间传阅的霸道言情小说男主的台词。 梁简月觉得他这么平淡的表情,说出这句话有点好笑。忍不住调侃“哎呦,你还看霸道总裁小说呢” 沈言没料到她是这个反应,反而被她调侃的耳朵微微发烫。他自己也不禁的惊讶自己这么明显和自主的身体反应。 梁简月注意到他耳朵竟然红了,有点不知所措的慌乱“好,行,我在自行车棚等你。” 早自习的铃声突然响起,打破了这一刻的微妙气氛。 梁简月反应过来,赶紧朝着教学楼跑。 扭过头对还站在原地的沈言说“赶快跑,被教导主任抓到会的话,被通报批评的,很丢脸!” 沈言跑过来,看她气喘吁吁的样子。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往教学楼跑。 他的手掌温热,力道不轻不重,却让她无法挣脱。 梁简月被他拉着往前跑,手腕上传来的温度,让她心跳莫名加快。 她抬头看向他的侧脸,晨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漂亮的轮廓。 这一对奋力奔跑的身影。让路过的同学纷纷侧目,不经有人感叹“高中就是和初中不一样哈,以前大家都藏着掖着,现在不装了,摊牌了~” 第5章 第 5 章 早上,梁简月刚到班级坐下,柳莳韵就过来了。 “交英语卷子” “卷子?什么卷子”梁简月有点蒙 “能什么卷子,英语卷子啊”柳莳韵不耐烦的皱皱眉头“快点啊,等着交老师呢!” 前排坐着的陈宇好心提醒“前天课堂上发的卷子呀!” 梁简月想起来了。前天的英语卷子。昨晚,晚自习没做完,她带回去做的。不死心的梁简月,在背包在里面翻了几遍,都没找到。 估计落家里了。 “不好意思啊,没带,落家里了,我下午带过来吧!” 柳莳韵冷笑一声“这我可管不了,自己跟老师说吧!”跺了跺手里一沓卷子,转身去了办公室。 梁简月一直觉得这个柳莳韵对她的敌意很深,奇怪的是,她们好像都没说过几句话。 她倒无所谓,她管不了别人。 黑板的右边,每天都会写上当天要上的科目。高中的课程很单调,基本一个科目都是连着上的。 今天上午是两节数学两节英语。数学课在昏昏欲睡中度过了。数学一直都是她比较弱的一门。以前初中倒还行,走走神,再回来,还能续上。现在高中就不一样了,只要走神回来,基本下面的课就迷迷糊糊似懂非懂,这样日积月累估计要完蛋。 明明正值青春,感觉未老先衰了!梁简月就这么趴着睡着了。等上课铃响起来了,才惊觉这大课间的时间这么过得快吗? 铃声没响完,英语老师踩着高跟鞋,捧着一沓试卷,怒气冲冲的走进来。 这个英语老师叫陈什么来着,具体名字她记不起来了。印象比较深刻的,可能就是她有一头乌黑浓密的微卷长发和几乎每天都不重样的衣服。 英语老师还没走到讲台,就把一沓试卷摔到讲台上。上面的试卷被甩到第一排同学的座位上。刚才还叽叽喳喳的教室,瞬间像按下的静音键,声音戛然而止了。 “全班只有一个人没交卷子,怎么?课代表请不动你,要我来?谁?自己站起来!” 梁简月环顾四周,发现没人站起来,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原来说的是她自己。 倒数第三排,慢腾腾站起来一个女生。 陈丽娟皱了皱眉头,打量了一下这个女生。 “我说多少次了,今天前要把卷子做完!为什么还是有人听不到?”她撇了一眼,眼前这个面色不该的女生,“女生千万不要外表看着漂亮,里面一肚子草包。” 坐在教室的同学都转过头看她,有人在听到“草包”一个词后,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尖锐的,幸灾乐祸的笑声。 坐在前排的柳莳韵,听到同学的笑声后,也转过头看了她。 她目光沉静,像是欣赏跌入陷阱的猎物,做最后的锤死挣扎。 “到底有没有做?”英语老师皱着眉头问 “做了,没带”梁简月如实回答。 “呵”她冷笑一声,好像预先知道,她要说的话。 “那行,听说你是走读生,家应该离学校不远。让你家长送过来。我们这节课就先上新的课本内容,下节课再讲试卷。我到底看看你写没写”她厉声的说。 短暂的沉默。家里没人——这样的话,更像是苍白的、没有任何力量的低劣辩词。 也许有时候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她们只想看到想看的东西,就行。 梁简月看着眼前,这一张张神态各异的面孔。他们眼睛的背后,像是藏着一个放大镜,正等着她露出蛛丝马迹呢。 梁简月觉得自己像是双脚深陷泥潭,一深一浅的挣扎,想要爬出来,可是越陷越深。现在她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了。 她是不是像条死鱼,搁在泥潭里,趴着,会好点。 “没写”梁简月直接回答 “我就知道!”陈丽娟满眼轻蔑地看着眼前这个女生,“你们是高中生不是小学生了,怎么作业还要老师追在屁股后头催你们做吗?好了,上课。课代表把卷子发下去,不要因为一个人,就耽误大家的时间。” 接着,看都不看梁简月一眼,开始上课。 两节英语,梁简月站着把课上完了。 上午算是熬完了。梁简月没在学校食堂吃饭。明知道家里没人,她还是回去了。 家里冰箱里空荡荡的,就剩了几根,焉了吧唧的青菜。 梁简月在门口小卖铺,买了桶挂面。提着塑料袋上楼,遇见了挎着包,急匆匆下楼的沈奶奶。 她让了让道。 沈奶奶笑着问“放学啦。” 梁简月点点头"嗯。" 沈奶奶看了眼,她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心疼的问她“中午就吃这个吗?” 梁简月现在扯谎的功夫,算是炉火纯青了,丝毫没有犹豫的摇摇头“不是,这个是早饭。家里没面条顺便买的。” 沈奶奶笑着点点头,下楼了。 梁简月刚把水烧热,准备下面条的时候。 有人敲门,她关上天然气灶头,擦了擦手上的水,去开门。 又是沈言。 梁简月先开口“有什么事吗?” 沈言弯了弯嘴角,装模作样的问她“吃饭了吗?” 梁简月觉得莫名其妙。这个人,大中午地跑过来,就为了问她一句,吃了吗? “正准备吃呢,怎么了。” 她睁着湿润明亮的眼睛,一脸懵的看着他,像一个呆呆的傻狍子。沈言忍住想要逗她,继续问“吃的什么?面条?” “......” 梁简月没理他,转过身去厨房,准备再开火,先把面条下了。 “别下了,过来吃吧!”她转头发现,他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正打开饭桶,把菜摆在桌面上。 “愣着干嘛,拿两双筷子来啊”沈言催促。 梁简月拿了两双筷子,洗了洗,递给他。 “吃吧”沈言递给她一个不锈钢碗,里面的米饭,正冒着热气。 “你奶说的?我中午吃面条”梁简月问。 “嗯,她老人家走到半路,打电话给我,说给你带点饭。”沈言嘴角勾起笑,看样子像是在嘲笑她——中午在楼梯口,一脸淡定的和他奶奶扯谎,殊不知,他奶奶一眼就看穿了。 “沈奶奶,大中午的上哪去啊”梁简月有点尴尬,没话找话说。 “说是去教堂领鸡蛋”沈言说。 梁简月有点惊讶,“沈奶奶还信教?” “小老太太不信佛不信教,只信**”沈言憋着笑,“不过如果教堂发鸡蛋,也可以信几天。” “呃,好吧”她是真有点想笑了。 米饭很软很香甜,她已经好久没吃到这么软的米饭了。红烧排骨、毛豆尖椒炒肉丝、青菜炒蘑菇,有荤有素搭配的十分好,味道也很好。 沈言一边吃饭,随手拿起,梁简月搁在桌子边上的那张忘记带的英语试卷。 “你这完形填空错的挺多的。基础知识是关键。做填词基础不行是很难做出来的。很简单,这些东西找个错题本记下来,没事复习一下,会好很多” “什么?”梁简月看他在纸卷上写写画画,皱着眉头凑过去。 “你怎么在我试卷上,乱写......” 才发现,他是在错题旁边标注解释。 真牛!也不知道正不正确,梁简月对这点有点质疑。看他标注的密密麻麻。这些题她上课就没听,看他写这么多,看样子可信度比较高的,因为她就算瞎写,也写不出来这么全。 如果沈言知道她此时的心里活动,一定会气笑。 沈言侧头看着她凑近的脸,喉结微动。她肤色皙白,睫毛纤长,低垂时在眼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卷子,神情专注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沈言闻到她身上似乎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山茶花香气,今天好像格外明显,像是一株山茶花经午后阳光的熏蒸散发的清甜浓郁的气息。 像是被微电流击中,连肌肤表皮都感觉酥酥麻麻的。 梁简月看他写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到厨房倒杯了水,忍不住提醒他:“这个水是昨晚烧开的,别喝,我去重新烧。” “没事,已经喝了”沈言淡淡放下杯子,接着把剩下的卷子改完。 “你看一下。”沈言把写的密密麻麻的卷子递给她,“实在不行,就死记硬背。多回顾。下次就不会错。” “我可以抽根烟吗。”沈言懒散的倚在椅子靠背上,腿伸直——刚才一直曲折着,都有点麻了。 “可以啊。”梁简月才发现这个桌子对他来说,可能有点矮了。 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叼出一根。“刺——”打火机滑轮摩擦的声音,他就着小小的,上下窜动的火苗,轻吸了一口。 梁简月看着他。这人,前一秒还学霸呢,下一秒就变成不良少年了。 “你什么时候学抽烟的”梁简月问他。 他仰头缓缓吐出一团烟雾,声音飘在雾里:“15岁,我爸住院的时候。” 去年,当时他爸爸在医院连续住了4个月了。眼看他一日日消瘦的不成人形。医院的检查报告结果一次不如一次,一点希望都看不到。他每天看完爸爸,回到空荡荡的家里。睡不着,害怕夜里接不到医院的电话。他就坐着,抽着从爸爸房间柜子里找到的烟。从暗夜到黎明,一夜夜的,就坐着,等着。那段时间是抽的最凶的时候。 当然这些话,他没有说。都过去了。 梁简月没继续问,她选择沉默。因为有些话,不过是安慰者一厢情愿式的自我感动。这个世界没有人能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