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成王》
1. 第 1 章
乌镶月认为自己遇见了千载难逢的机会。
作为反叛组织加卡托兰的底层小喽啰,能做的最有价值的工作,也不过是和其他面目凶悍的同事一起结成长队,到大街上威吓只会屁滚尿流尖叫逃跑的普通人。
但今天,这一切就要发生改变!
因为加卡托兰的创立者、领导者、独裁者——无相大人,正在他的眼前!
这不是乌镶月第一次见到无相大人。在加卡托兰占领了北屿城的那一天,他曾混在街道两旁的人群里,望见过这位站在浩浩荡荡大部队最前列的大人物。
他记得那一天,北屿城的风一如既往很大,吹得面颊通红,吹得皮肤皲裂,吹得骨头缝里都能抠出冰碴。
在这样的日子里,所有人都会躲在家中,闭门不出。
可那天,北屿城城门大开,加卡托兰宣布占领这里,大量身着甲胄的士兵涌入城内,无数人却打开家门,迎着寒风,守在了道路两旁。他们的眼睛第一次比脸颊还红,他们的手指颤抖的比刚出生的马仔还多,他们的声音激动的比婴儿的哭嚎还要难听。
是真的很难听。乌镶月捂着耳朵,望见了他们迎接的大人物。
那人漆黑的衣角被风吹得卷起,如一团滚动不休的黑云,轻易将一切沉默、肃穆、威严,吞入旗下。
只一眼,乌镶月就决定了今后的人生。
——他要加入加卡托兰,追随无相大人。
只可惜现实与想象总有差距,他在底层兢兢业业工作许久,也没能遇上几个巴结大人物的机会。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无相大人竟然就在他的眼前!
这可是那位深居简出、行踪成谜,连上层要见都得提前请示的大人。
没想到他运气这么好,随便抄个近路就能在这种偏僻的地方,碰见难得一见的无相大人。
乌镶月连待会凑上去打招呼,要怎么说,要用什么语气,要说什么内容都想好了。
至于这位大人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散步,这不重要。
大人物总是有他们自己的考量,出现在任何地方、做任何事、说任何话,都一定是有意义的。根本轮不到他这样的小喽啰来置喙。
他将要说的话在脑中过了第九遍,确定没有一丝不合适的地方,终于迈出了靠近无相大人的第一步。
对了,记得要亲切,但不能谄媚,谄媚的人大人物不喜欢,他们喜欢低眉顺眼但又有点脾气的狗。
“无相大人……”自我的反复告诫中,乌镶月扬起了笑容。
噗通——!
眼前的黑影一闪,骤然倒在了地上。
咦……?乌镶月笑容僵在了脸上,他刚刚是不是看错了?还是没睡好眼花了?
不然他怎么可能会看见,无相大人被区区一颗小石子绊倒,恶狠狠摔在了地上?
不不不,这当然不可能。
无相大人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故意卧倒在地的,不然大人肯定已经爬起来了,怎么可能还躺在地上。
对,这一定是对他的考验,考验他是不是真心追随无相大人,能不能理解无相大人的深奥思想,有没有成为无相大人手下的资格。
乌镶月快速改换了一副严阵以待的神色,趴倒在无相大人的身边,小声道:“大人,您发现了什么?是卑鄙无耻的逄星洲派人来偷袭了?还是王族的在这里设下了什么陷阱?您放心,我在这里,即使无法为您战斗,也能帮你传递消息,叫兄弟们过来围殴,啊不,正义的群攻!”
他真是太机智了,乌镶月忍不住得意。
不仅在危机关头和无相大人同生共死,还当机立断同样趴在旁边,顾忌了大人的面子,这种事,一般人做得来吗?
但无相大人一声不吭,似乎并不赞同。
乌镶月额头渗出一点冷汗。不愧是统治整个反叛组织的男人,或许早就看穿了他的这点伎俩,这个时候不出声,明显是想给他压力,让他主动坦白。
他好歹也是在底层混了大半年的人,区区恶心上司的压力罢了。
“无相大人,”他把头低得更深,语气更为谨慎,“您察觉到的是机密吗?抱歉我不是故意打探的,您不必为此发怒,作为您的下属,对组织忠心耿耿的兵卒,我绝对会保守秘密,为大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一番感天动地的言论,乌镶月自己都快信了。
但无相大人还是沉默,似乎仍不满意。
乌镶月后背也开始冒冷汗了。很好,不愧是领导他们一路占领拉加帝国一半国土的人,根本不会轻信他这种小卒子的话。但想要用沉默逼退他,是不可能的!
“无相大人,我带了面包。”他用前所未有,温柔到滴出水的语气说,“当然,我不是让您吃这种平民的食物,但您直接与地面接触,实在有损您的尊重气质,也对您尊贵的身体不利。这块面包,可以帮您隔绝地面,不与污泥为伍,您认为如何?”
事已至此,只能献祭他刚刚买的香香软软小面包,换取无相大人的宽恕了!
可无相大人仍然一言不发。
乌镶月有点不爽了。他都贡献面包了,还想怎样!不就多说了两句话,至于这么生气,到现在都不说一句话吗?
什么大人物,看不起食物的,都是垃圾!
他正想发作,又想起来,无相大人即将搞定拉加帝国的王室,开启新时代了,现在还不能和他闹翻。
“大人,您不说话,我就当您同意了。”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扯起了无相的斗篷,准备把面包精准塞到他的身下。
然而力度过大,斗篷一散,竟将原本掩藏得严严实实的脸露了出来。
无相大人的脸!
乌镶月承认,他确实是有点好奇,一直以来神秘的无相大人,到底长什么样。
虽然有传说称,看过无相大人真面目的都死了,但这只是传说嘛,传说总有夸大的地方,所以、所以,只是一下下,只是偷看一下的话,应该没事吧?
他迅速用堪比X光的目光,扫视了一下那张脸。
和想象中威严霸气举世无双的长相不一样,哦不,他当然不是在侮辱无相大人,只不过这张脸确实平平无奇,像是个无趣刻板的中年男人,唯一有点新奇的,大概也就他额头的红色纹身,还有灰白色的瞳孔了。
乌镶月刚想顺着长相的话题恭维几句,比如英武不凡、气势磅礴,就发现了一件更值得夸赞的事。
他眼睛一亮,语气极其谄媚,
“不愧是无相大人,您的红色纹身居然还会动的,实在是世所罕见的技术,简直就像是真正的……”
鲜血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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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灰白色的瞳孔……
“冒、冒犯了。”乌镶月咽了口口水,颤颤巍巍,一手伸向了无相大人的鼻下,一手按上了他的脖颈。
冰冷的、安静的。
即使他做出如此冒犯的行径,也没有人会来叫停他。
因为毫无疑问——他面前的这个人,已经死了。
“夭寿了——!”
乌镶月连滚带爬,远离了死掉的无相,拔腿就想跑回大本营,把这个可怕的消息告诉大家。
完蛋了,完蛋了,无相大人死了!
他脑子乱糟糟的,全部都是一些可怕的幻想,第一次亲眼见证这样一个大人物死在眼前,他的冲击力比看隔壁家杀猪大多了。那些猪本来就会死,没什么好怕的,但无相大人,怎么会就这么死了呢!
他们组织之所以壮大,全因无相大人的领导,他死了,群龙无首,还怎么掰倒拉加帝国?
赢不过拉加帝国,作为反叛组织,名义上的大反派,他们一定会被赶尽杀绝。
不行,他得在被赶尽杀绝之前逃跑!
乌镶月脚下一转,准备换个方向。
可往哪里去呢?为了追随无相大人,沾个从龙之功,他抛家弃猫,现在压根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啊!
可恶可恶!他的从龙之功,他的梦想,他的未来!
无相大人早死晚死,偏偏在这个时候死,真是一点不会挑日子,至少等打赢胜仗再死啊!哪有这样没用的反派,居然在赢之前被石子干掉了。
可恶,如果无相大人没有死该多好。
如果他没有死,没有死……
乌镶月紧紧盯着死去的无相,感觉自己后背都快被汗水浸湿,这次却不是畏惧,而是源于战栗。
是了,谁也不知道,无相大人长什么样。
谁、也、不、知、道。
后面的事像一个梦。
他站在第三视角,冷静旁观另一个自己走回无相大人身边,挖出了个大坑,把无相埋了,又穿上了一身标志性的黑袍。
衣角被寒风吹得鼓起,扬起的弧度,与真正的无相大人没有区别。
总之,等他回神的时候,他已经走在大本营的门口,听见一众原本与他同等级的看守,恭敬地呼唤他。
“无相大人,您回来了。”
我都干了什么!
乌镶月在内心尖叫,不敢置信自己居然真的干了这事。
被发现就死定了!他捏紧了手心,祈祷这件衣袍不会暴露自己刺耳的心跳,一声不吭,慢慢走了进去。
谁知道平时无相大人怎么说话的?大人物根本不用和小喽啰说话。
守卫们似乎没有发现异常,行了个礼,就回了原处。
过关了。
乌镶月还没来及松口气,面前就闪现了一个人。
对方拥有狐狸一样的眼睛,笑起来总有股子狡猾阴险的味道。事实也确实如此。
他是加卡托兰七星之一,谋略家——颜诡。
此刻,这位传说中算无遗策的高层人物,正不知为何紧紧盯着他,毫不掩饰自己的若有所思,还笑眯眯地打招呼。
“无相大人,恭候多时了。我们的作战会议,可不能缺了您的指导,请跟我来吧。”
乌镶月:……完蛋。
2. 第 2 章
颜诡觉得今日的无相很奇怪。
尽管无相本来就是个奇怪的人。不仅不愿露出真面目,行踪成谜来历不明,而且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莫名消失。
但今天的无相,比起之前更为奇怪。
面对他唐突的会议邀请,没有当场训斥,挥袖而去,竟然还真跟在了他身边,要一起去开会。
这可真是件稀奇事。
颜诡打量着侧前方的无相,没能从厚重黑袍的遮掩下看出什么来,只觉得今日的无相走路速度慢了些许。
难不成是年纪大了腿脚不行了?他不无恶意地猜想着,也升起怀疑。
——糟老头子到底在搞什么鬼?
乌镶月感受到来自身后的视线,如果不是黑袍挡着,他满头冷汗、两股战战的样子肯定都要被看个一清二楚了。
他怎么看了我这么久?他是不是发现了?我是不是要完了?
诸如此类的猜想,一直徘徊在脑海中。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要不还是先认错,说自己一时鬼迷心窍,才假冒无相大人,应该能得到原谅吧?
对,听说颜诡大人不是很严厉的人,只要明白事情原委,知道他其实是不希望无相大人的死会引发混乱,是一片赤诚忠心,一定会理解的!
乌镶月越想越觉得,比起冒险假扮顶头上司,还不如把这件事直接抛给有能力的上层人士,反正他们什么都会处理的。
他思索了一遍说辞,“颜……”
“颜诡大人!”
一道声音忽然插入,一个军装男人匆匆从门口跑了过来。
“什么事?”颜诡瞥了眼前方安静等待的无相大人,心中越发觉得蹊跷。
“我们发现了两个间谍。”那人崇拜的视线在黑袍男人身上停了一下,又移开了,“请问要如何处置?”
间谍?乌镶月没想到间谍如此猖狂,竟然都混入他们之中了,不过这种机密他现在听了,真的没关系吗?
“如何处置?”颜诡弯了弯狐狸眼,不知有意无意,面朝乌镶月。
“对于这种混入我们之中,假扮组织成员的人,自然是要严惩不贷,我想想,抽筋拔骨、千刀万剐……如何?无相大人。”
乌镶月一瞬间脊背发凉。
为什么要问我!他是不是发现了?他在暗示什么?
不行,不能暴露,他咬紧牙关,将差点送掉的马甲紧了紧。这混蛋也不是个好人,动不动扒皮拆骨的,要是被知道他不仅假扮无相,还听了机密,指不定要怎么杀他。
颜诡耐心等待了一会。
无相没有流露出想象中的惊慌,也没有出声判决间谍的下场。
而是一言不发转过身,视他们如无物,走了。
黑袍翻飞中透着无言的冷漠,似乎不想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这倒是符合平时那人的作风了。颜诡思索着,对一旁等待的男人说,“按以前的办法,先关起来。”
随后他三两步追上无相的脚步,笑吟吟开口:“无相大人,您刚刚是有话要对我说吗?恕我愚钝,没能听清您的指示,能否再说一次?”
说个屁说!乌镶月捏紧拳,要不是知道打不过,恨不得一拳揍上那张狐狸脸。
面对自己的直属上司,居然还敢试探个没完,简直可恶!
想是这么想,但为了防止暴露,他还是一个字也没有说。
没有人能逼着大领导说话,没有!
不知道无相大人是不是类似的作风,见他不答,颜诡竟没有追问,但明显没有停止思考,乌镶月还是能感受到背后时不时传来的视线。
切,看吧看吧,反正你又看不出个洞来。他暗自腹诽。
两人各怀心思,走完了这一截不长的路,来到了会议室。
“嗯?看看今天刮了什么风,竟然把我们的无相大人请来了。”
还没进门,一个红发绿眼的俊美青年已经翘着脚,大咧咧坐在了主位上,一见到他们,就扬了扬眉。
“摩菲,你坐错了地方。”
颜诡出声提醒,似乎话里有话。
乌镶月一下子明白,这位就是摩菲·戈尔德,同样身为加卡托兰七星之一,是大名鼎鼎的情报处理专家,据说整个王城都没有他不知道的秘密。但他本人很少出现在下层,至少他不曾见过。
摩菲·戈尔德似乎才注意到在场还有另一个人,绿瞳一转,语气夸张:“哎呀,原来咱们大名鼎鼎的谋略家先生也在,需要我给您让个位置吗?”
“不劳烦你。”颜诡摆出招牌式的狐狸笑,往旁边站了站,将乌镶月露了出来,“无相大人先请。”
摩菲看了眼颜诡,又看了看一身黑袍的无相,当真爽快地将位置让了出来,还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
“请吧,无相大人。”
奇怪的很,明明无相大人是他们的上司,怎么感觉这两人态度怪怪的,偏偏表面功夫又没什么问题。
在两人虎视眈眈的注视下,乌镶月忍住发毛的感觉,慢吞吞移动到了主位上。
“今日的无相大人行事倒是……”他才刚坐稳,摩菲眉毛一挑,好似将某个词在唇齿间转了一圈,又换了个更不冒犯的,“倒是……颇为内敛。”
这个词本就叫乌镶月心惊,结果颜诡也跟着接话。
“无相大人本就与常人不同,不拘一格。不过今日确实非常安静,难不成大人伤到了喉咙,现在无法说话?”
摩菲略显诧异,看了金发狐狸眼青年一眼,轻笑:“没想到颜诡大人也有赞同我的一天。”
大胆!竟然敢咒上司哑巴。
乌镶月忍气吞声,又不得不思考对策。
即使只见过真正的无相大人一面,他也能看出来,那位大人不是个优柔寡断的性格。他如今这般沉默,肯定会被怀疑。
可要怎么办,才能不被怀疑?
他飞速思考的时候没有注意到,摩菲的眼神逐渐古怪了起来。
——一身黑袍的无相坐在主位上,与以往姿态放松不同,身体隐约是紧绷的。
难道是紧张?那位无相?
这两个词连起来都让摩菲觉得好笑,但作为加卡托兰人尽皆知的情报专家,他的感官传达了更多细微的问题。
即使有黑袍遮掩,无相的身形也比之前显得瘦小了些。
身高会突然变化吗?之前的脚步声也轻了,体重也变轻了?还是说无相到了年龄,开始萎缩了?
另外……他鼻子微微耸动,敛下眉眼。
之前无相身上气味很淡,淡到几乎难以察觉,这次见到的无相,身上食物的味道颇为浓重,是刚吃过面包?
种种迹象,可疑得他几乎要怀疑,坐在面前的压根不是无相,而是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偷了无相的衣袍,假扮他的狂妄之徒。
而现在,这位胆大妄为的假扮者一直沉默,说不定……是为了掩饰嗓音问题?
这倒是有点意思,他眯了眯眼,笑吟吟开口。
“无相大人。”
红发青年极其自然走近了一步,从繁复的外套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玻璃瓶,“您若是不慎伤到了喉咙,我这里有新得到的炼金药剂,一定能帮到您。”
小玻璃瓶里沉淀着墨蓝的液体,被白皙的手指推到了乌镶月面前。
颜诡在一旁看着,没有出声阻止。
乌镶月盯着面前的药剂,额头冷汗涔涔。
喝还是不喝,这是个问题。
喝了,指不定这是瓶毒药,当场就噶掉。不喝,他可能会暴露自己的身份,被当场拿下。
如今真是骑虎难下,进退两难了。
“无相大人,是看不上我的药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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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这时摩菲收了笑容,碧绿的眼眸如同某种无机质的玻璃,紧紧盯着他,如同无声的逼迫。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了,连颜诡都快变成怀疑脸了!
乌镶月克制着深呼吸的想法,做出了决定。正义主角才做选择,真正的反派当然是……
“砰——!”
一直对他们的言语逼迫毫无反应的无相,忽然起身,一袖子甩开了桌上的药剂。
药剂瓶摔出桌外,瓶身断裂,墨蓝的液体散落一地。
颜诡和摩菲来不及惊讶。
冷漠、低沉、平静,让人联想到掀过北屿城的寒风、坠落在屋檐下坚冰的声音响起。
“这就是你们要我指导的大事?”
这分明正是无相的声音!
猜错了?
颜诡反应迅速,恭恭敬敬低下头,“无相大人,我无意冒犯,您的存在对我们至关重要,属下只是一时被担忧冲昏了头脑。但请您相信,若无您允许,我绝不会随意打探您。”
这是在给他上眼药!摩菲强压怒火,感觉自己被颜诡摆了一道,也跟着为自己辩驳。
“无相大人,我绝无恶意。只是颜诡大人似乎对您有所怀疑,我才顺水推舟,想为大人验一验。您知道的,近日颜诡的计划总是与您的期望有所偏差,或许是有了别的心思。”
颜诡哪能不知道这是引火烧身,立刻反唇相讥,“摩菲这话我倒是听不太懂,无论何种计划,都不可能百分百没有意外。你这样说,难不成最近无相大人要求的那些情报,已经一字不差、绝无偏漏了?”
“至少我的情报准确性比某些人的计策,要可靠得多。”
眼见两人推卸责任,吵成一团,乌镶月终于松了口气。
还好黑袍里自带了转换声音的炼金装置,不至于让他一开口就露馅。
兴师问罪果然是转移矛盾的最好办法,讨厌上司的言传身教还真有用。
所谓的大人物吵起来,和他们市井小民也没什么区别嘛。
不过他们要吵到什么时候?
乌镶月刚好奇了一下,目光一转,忽然感觉不太对。
他见过真正吵得想致对方于死地的人。面前这两人看似吵得不可开交,愤怒之色溢于言表,但怎么说呢,总有种……奇怪的克制。
没有指着鼻子骂的激励,话语里也没有完全把揭短的内容说出来,模糊了重点,就好像、就好像……这场吵架是故意做出来的。
故意?
乌镶月一瞬间汗毛倒竖。
他几乎下意识做出了反应。
“都给我闭嘴!”
男人的厉声呵斥,伴随着汹涌的威压,充斥了整个会议室。
“你们要闹到什么时候!给我说正事!”
颜诡和摩菲一顿,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默契地闭上了嘴。
乌镶月看在眼里,心头一梗。
啊呸,这两人真是心眼子多得跟莲藕一样,都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拿吵架来测试他是不是真正的无相大人。
如果是真的无相大人,这个时候就该把他们叉出去吊起来了!
相反,冒充无相大人的间谍之类,就会很乐意听他们在争吵时透露出一些不能说的消息了。
唉,他此刻是真的想问一问死去的无相大人,到底怎么驯服这两玩意的。
“无相大人,先前失礼了。”
他正心累着,颜诡不知从哪拿出一沓子纸,摆在他面前。
“其他人分身乏术,今天的会议只有我们三人。这是主要的会议内容,请您帮忙决断。”
会议?
乌镶月回忆自己参加过的所谓会议,领导要做的事大概就是点头摇头,简单得很。
过了这关就赶紧开溜吧。
他漫不经心看向纸张,目光忽然顿住了。
3. 第 3 章
乌镶月灰头土脸回到了家。
说是家,但其实是加卡托兰组织发给他们这些小喽啰的集体住所。收缴了贵族占领的地盘后,加卡托兰将普通住宅分发出去,扩大组织。这座小楼房就是其中之一。
当然,作为小喽啰,他不可能拥有一整座楼房,他只有其中一个房间,在三楼,自带洗漱间,食堂公用,用来居住绰绰有余。
“阿月,你回来啦,怎么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刚进一楼大厅,就有人喊他。
乌镶月眼皮都没掀,“没什么,面包掉了。”掉在了人生的大坑里。
“你呀,不要总是把目光放在区区的食物上,我们可是加卡托兰的人,眼光要更长远一点!比如有没有打听到什么有趣的消息?”
对方哥俩好地揽住他的肩膀,又想揉他的头发,被他一侧头避开了。
这人是汤姆,作为这一块最喜欢打探消息的人,小到哪家的猫生仔,大到上面新出的政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不听他的八卦,总有种亏了的感觉。
“没有,不知道。有什么事吗?汤姆先生。”
汤姆被他嫌弃也没恼,低头贴过来,神秘兮兮地问他,“阿月,你听说了吗?上面下达的命令。”
乌镶月一听上面这个词就头疼,但他又该死地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
“什么命令?”
汤姆鬼鬼祟祟左右看看,才凑近他耳边,小声道:“我们要正面和帝国军打起来了。”
乌镶月心底一沉,果然是这件事。
他不动声色问,“还有别的消息吗?”
“别的?”汤姆反而愣了一下,挠了挠后脑勺,“还有什么别的消息,其他的和平时一样,我们照常按照上面给的计划进攻防守就好了啊。”
他似乎理解乌镶月的担忧,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在意,像你我这种去不了前线的,顶多在后方吓唬那些平民,别让他们大呼小叫,或者偷偷出去通风报信,光这样就能捞到不少油水啦,打仗可是好事。”
乌镶月沉默着点头,作为背景板反派,这是本分工作。
“哦。”他回了一个冷漠的字眼。
汤姆顿时没了继续聊天的心情,随手从口袋里找了块干巴巴的饼塞给他,挥挥手道别。
“你回去休息吧,天可怜见的样儿。对了,这事我可只和你说过,别跟其他人说嗷。”
一般来说,汤姆嘴里的“只和你一个人说过”,代表所有人都知道了。
乌镶月揣着那块饼,捏了捏它可以砸得人头破血流的硬度,第一次失去了对食物的兴趣。
糟心。
不只是食物,还有如鲠在喉的秘密。
汤姆所说的命令确有其事,毕竟,那是他两个小时前才同意的计划。
但他说的也不对。
这个计划的全名为——诱敌计划。
诱敌,引诱敌人。
光从字面就能理解,这是引诱帝国军进入陷阱的计划。正常来说,这不是问题。
但偏偏诱敌的地点,选择了这座城市——北屿城与西泽城的边界城市。
自然而然的,诱敌的第一人选,就是这座城市里的加卡托兰组织成员。
所以包括他这样的小杂兵在内,炮灰到精英,都会是计划中的一员。
当时,乌镶月坐在会议室里,翻看那本计划书,越看越觉得心惊肉跳。
计划本身很好,从情报战、攻防过程到最后假意撤退实际诱敌深入杀个回马枪,都很详细,足以看出计划者的心思缜密、思虑周全。
如果是真正的无相大人,看到这里说不定会称赞一句。
可他不是。
他是这个计划里,要推出去诱敌的倒霉蛋之一。
乌镶月不是傻子,即使没有参与过类似的计划,光从后期计划书里的人数预估就看得出来,前期的人数损耗必不可少。
战斗力强精英们姑且能活,他这种小菜鸡就不一定了。
垃圾组织,垃圾决策,垃圾上司,全都去死!他加入加卡托兰,又不是奔着找死来的!
他想说不干,但那个会议室里,无论是颜诡,还是摩菲·戈尔德,都对这个计划中的死伤毫不在意,他们只问他,
“无相大人,还有需要更改的地方吗?”
那一刻,乌镶月愤懑的心情宛如被泼了一盆凉水,一下子冷静了。
对了,他现在不是乌镶月,不是计划里的无关紧要的炮灰,他现在……是无相。
是能够做出决定,改变计划的无相。
于是他壮着胆子,开口说出了那个字。
“改。”
摩菲一听这话就乐,“哈,我就说,某些人的策略已经偏离无相大人的预期,完全没有章法了。”
颜诡冷冷睨了红发青年一眼,又诚恳发问,“无相大人,这是遵从您的指示制定的计划,请问在下有哪里设计的不对?”
哪里都不对!等等,这计划是无相大人提出来的?
不愧是邪恶大反派,牺牲小弟毫不在意。
但这样一来,他要否决这个计划会不会显得很奇怪?
真正的无相会朝令夕改吗?要是不会,他是不是一下子就会暴露?
纠结的思绪之中,乌镶月闭了闭眼,算了,眼下必须拖时间保住小命!
“我改主意了,诱敌不行。”
黑袍男人的声音低沉冷漠,轻易否决了某个谋略家花费了大半个月制定的计划。
颜诡差点眼前一黑。他回忆着那些日夜修修改改的废弃计划书,以及不知不觉脱落的头发,有一瞬间难以抑制冲动,想把不做人的上司一脚踹出去。
但他是个合格的谋略家,不会轻易表现出情绪,依旧保持了和善的微笑:“那无相大人有了什么新的计划方向?”
有杀气!乌镶月敏锐感觉到了来自左边的动静。
坐在左边的只有颜诡,难不成他发现我不是真的无相,现在想要杀人灭口了?
他谨慎地思索了一番,决定挣扎一下,“摩菲,你认为呢?”
发动吧,祸水东引大法!
“我?”摩菲一愣,似乎没想到这事还有他的份,但他和颜诡不对付,能唱反调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无相大人说的对,我也觉得这个计划不够好。费时费力,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一点意思没有。”
面对摩菲,颜诡就直白多了,冷气嗖嗖往外冒,“那阁下有何高见?这个计划不妨交给你做?”
摩菲显然很清楚自己几斤几两,眼珠子一转,就把话题绕了回来,“高见没有,但无相大人肯定已经有主意了,对吧?”
没成想眨眼间,又变成了自己的锅,乌镶月面对两人的目光,只觉得组织药丸。
一个备用计划都没有,什么垃圾组织。
但在如今的压力下,他想反对这个计划,就必须给出取代的办法。于是思索了半天,他憋出了一句。
“……现在时机没到。”
颜诡:“……”
摩菲:“……”
幸好无相大人的余威尚在,颜诡和摩菲·戈尔德没有过多质疑,只说等他告知时机。
乌镶月假作同意,下一秒就脚底抹油,快快地逃走了。
开玩笑,等个屁等,还不赶紧卷款跑路!
这就是他现在埋头收拾东西,连饭都顾不上吃的原因了。
虽然他还没想好要跑到哪里去,但总之要避开可能交战的区域,不能再被一不小心当炮灰使了。东边不行,逄星洲大本营在那里,西边也不行,快开战了。南面水路难走,但至少不好攻打。
正思索着往哪里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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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敲门声响起。
乌镶月漫不经心去开门,门缝打开,对面的身影还没显露,他忽然意识到不对。
加卡托兰里和他有交情的没几个,但这些人,作为反派小弟,大家都是边敲门边用扰民的音量大喊的,怎么可能这么安静?
那是谁来找他?
他猛地惊醒,想把门关上,对方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想法,一手抵住了门,用力一撞!
乌镶月猝不及防,往后退了两步。他紧紧盯着门口,一手按向了后腰。
门开了,出乎意料,三五个大汉人手一把长枪,带着浓重乡音,粗声粗气开口。
“乌小月是吧,跟我们走一趟。”
长枪队!
不过比起这个正规名,大家私底下更喜欢叫别名——处刑队,专门抓叛徒、间谍和犯罪者。
乌镶月心脏怦怦直跳,不是吧,他刚想逃跑,长枪队的就来抓他了?
面上他维持了镇定,手从后腰放下,“我不是乌小月,你们找错人了。”
“不是?”
为首的大汉眯了眯眼,上下打量他一番。
“黑头发、黑眼睛,弱不禁风的身材,娘们兮兮的长相,就是你!带走!”
什么娘们兮兮!这叫俊秀、俊秀懂吗!王都那边就流行他这样的长相呢!
但长枪队大汉们没有给他辩驳的机会,直接派了两个人,一人一只手,架稻草人一样给他两脚悬空拽起起来了。
不幸的是,弱不禁风是真的,他挣扎无果,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门还没关,就被带出去了。
这些人的抓捕过程声势浩大,楼里不少人都来看热闹。
他甚至看见隐蔽处的汤姆瞪大了眼,一副震惊的样子,更糟糕的是,下一秒,汤姆就扭过头,和旁边人绘声绘色说了些什么。
完蛋了,乌镶月充分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的流言从今天起要散播到整个加卡托兰了。他根本不敢想传言中的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形象。
“你们为什么要抓我,我什么都没做!”
路上他试图打探消息,至少死得明明白白。
“……哼,这种话,你和大人们说去吧!”
但直到他被关到地下牢房,他都没能问出来为什么要抓他。
地下牢房以前是某户贵族家的,也不知道干过什么,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气与腐臭味。鼻子灵敏的人进来这里几乎是种折磨。
乌镶月被这股味道恶心得呕了一下,环顾一圈,除了溅落的血迹残留和不知名生物的骨头,什么都没有找到。
连个马桶都没有,还不如不看,越看越糟心。
他勉强找了个干净的角落坐下来,想要放空思维,像某些文艺小说里那样,摆出一副忧郁清新的姿态,再思索一下现状。
隔壁牢房犯人咔嚓咔嚓啃着什么的声音却吸引了他的注意。
“你在吃什么?”
黑暗里看不清神色的人顿了下,似乎笑了笑,露出一口沾着血丝的白牙,“当然是肉了。”
“这里待遇这么好?还有肉吃?”组织居然真的待他们不薄。
“哈哈,那当然,你要来一点吗?”
随着看清那人从阴影中递出的东西,他一瞬间变了脸色。
那绝非羊或牛的骨头。
“你……这是哪里来的?”
“哪里来的?”那人似乎又笑了,“你不知道吗,囚犯们的牢房可是互通的。”
靠!
“砰砰砰”,乌镶月奋力拍打牢房门,掩着口鼻大声呼唤:“救命、救命,我是无辜的!”
看守们远在上层,大概是听惯了这类话,压根不搭理他。
他立马换了口吻:“我招,我都招!救命,救命,快放我出去!”
现在是真的生死攸关了!
4. 第 4 章
大概十分钟后,一脸萎靡的乌镶月终于被放了出来。
他恍恍惚惚,不知道自己这十分钟是怎么度过的,某些不可言说的声音与气味,冲击得他一阵恍惚。
没想到反派组织的手段如此狠辣。
竟然会用这种招数,逼迫犯人招供,实在可怕。
忌惮之中,他被领着到了审讯室。
审讯室这种地方总是透着股冷气,光线又偏暗。唯一的灯盏在桌上,看着也不咋亮,不知道是不是买到了劣质品。
乌镶月的视线从灯上移开,刚一进来,坐在对面沙发上翘着脚,翻看资料的人就开口了。
“你就是那个要招供的间谍?说吧,你是谁派来的,做了哪些事,又有什么目的?”
哇,这声音好熟悉,好像不久前才听过呢。
乌镶月抽了抽嘴角,一抬头,果然看见了眼熟的红发青年。
谁能想到,上午他还是这人毕恭毕敬对待的无相大人,下午他们的地位就掉了个个,变成他需要小心应对摩菲·戈尔德了。
不过看这语气,应该不是冒充的事暴露了,还能苟一苟。
首先,需要解释的是,“我不是间谍。”
“我什么背叛组织的事都没有做过。”他可是大大的良民,啊不,好成员,什么时候背叛组织了!
“你不是间谍?”
摩菲·戈尔德翻开资料的手停下,抬眼看向乌镶月。
都是打量的眼神,这一眼与上午作为无相的时候相比,更让他不舒服。
乌镶月说不出来摩菲那种目光,尽管对方嘴角含着笑意,但看着他的时候,好像在看一只兔子。
那种已经被猎人抓住、开膛放血,就差架上烤炉的兔子。
“对,我不是,你抓错人了。”他梗着脖子,不愿在这种目光下退缩,语气却不知不觉低了好几个度,“我真的不是。”
“是吗?”红发青年似笑非笑,“你认识杰夫·李德吗?”
杰夫·李德?那个经常和他一块组队去城里最好吃的面包店、肉干店、甜品店扫荡的家伙?
乌镶月本能感觉到,这个时候的回答得谨慎。
“认识。我们一起出去玩过,但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关系了。”
“哦?这么说,他是间谍的事,你也不知道?”
间谍?
乌镶月一下子想起来,上午他假扮无相大人的时候,听见的那件事——抓到了两个间谍。
合着间谍之一就是杰夫·李德?!他是因为和间谍交往过密,所以才被怀疑的?
“我怎么知道?!我只和他一起吃过东西。”这简直是天大的冤枉,他怎么能被当做同伙!
“那倒是奇怪了。”摩菲·戈尔德一手撑脸,笑了笑,眼底却不见笑意,“作为间谍,他总有交接对象,偏偏整个组织里,和他交往最为密切的一共就两个人,一个是和他一样的间谍。你猜,另一个会是什么身份?”
乌镶月理直气壮:“当然是暗恋者!”
“对,肯定也是……等等,你说什么?”
一直游刃有余的红发青年卡壳了,像是听见什么不可思议的话,绿色的眼瞳都扩大了。
“我说他暗恋我!”乌镶月继续发挥睁眼说瞎话的天赋,“因此他才总是来打探我的喜好,还带我去各种地方吃饭,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老缠着我。”
摩菲这时已经从冲击性的事实里回神,冷笑一声,“你明白间谍的意思吗?一个潜入敌方的人,怎么可能会有心思谈情说爱,而且你还是个刚成年不久的男人,即使胡扯,你也该找个更合适的理由。”
“我可没有胡扯。”
黑发少年镇定地反驳,“这世上又不是所有间谍都一样。他喜欢我,我只是被他追求的人,我没有出卖过组织,也没有做间谍,你抓错人了。”
见他这么冷静沉着,摩菲心头疑惑更大了。
到底是因为这位间谍的伪装手段高超,还是对方说的是事实?
他忍不住细细打量面前自称被暗恋的少年。
黑头发,白皮肤,骨架纤瘦,手指修长,大概不是北方人。
一双漆黑的眼瞳,睫毛密密的,右眼下方两颗并列的小痣,盯着人的时候有种缱绻的味道。
摩菲·戈尔德垂下眼眸,忍不住摩挲了下指尖。
“或许你说的有一点道理。”
乌镶月喜出望外,没想到真说动他了,“那……”
“但这只是你一面之词。”红发青年恢复了之前笑不达眼底的状态,“另一位当事人的说法,我还没有听过呢。”
听了就完了!
乌镶月立马说:“他对我爱得深沉,现在作为间谍被抓,他肯定会为了撇清关系,说根本没有喜欢过我。”
“这就不必你担心了。带他回去。”
说完这话,摩菲·戈尔德就挥挥手,想叫人把他带下去。
回去,回哪里?
乌镶月顿时慌张起来,他压根不想回忆十几分钟前的事,如果要他回到那里等着饿死,还不如现在就和摩菲拼了。
“等等,等一下,我不能回去,我、我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没有说。”
在再次被两个大汉夹击,拖回暗无天日的地下牢房前,他挣扎着喊出声,“我、我知道你的事,摩菲·戈尔德大人!”
无动于衷,甚至都快走到审讯室外的红发青年停住了。
他叫停了大汉们,才看向一脸惊魂未定的黑发少年,“你知道我的身份?”
口吻里带上了比之前更甚的怀疑。
摩菲·戈尔德没有自我介绍,他也不需要向一个审讯对象自我介绍,普通底层成员理应是不知道他的。
乌镶月清楚这回要是回答得不好,恐怕连回去的选项都没了。
他咽了口口水,瞥了眼旁边的大汉们,“这件事,您确定要我现在就说吗?”
摩菲一挑眉,无所谓地嗤笑一声,让大汉们和看守一起离开了。
整间审讯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你应该清楚,现在攻击我是自寻死路,我希望你不要这么愚蠢。”
说话的红发青年,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小刀,灵活地在指尖翻转,似乎下一秒就能扎入某个人的身体。
直接面对威胁,乌镶月反而冷静了许多。
他快速回忆了下自己所知的事,张口就来,“其实我是无相大人的手下。”反正无相大人死了,也没人会来否定。
“手下?”摩菲·戈尔德眼底划过一道锋芒,“作为加卡托兰的一员,我们自然都是无相大人的手下。”
这明显是想打探更多信息的意思,乌镶月心知肚明,却没办法,只能把话说得更清楚,“我是暗桩。专门在暗地里为无相大人做事的。”
“暗桩?你?”
红发青年的视线在他身上绕了一个圈,怀疑之色溢于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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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怎么了,小喽啰就不能当暗桩了吗?这是歧视!
他忍下吐槽,换了个说法,“我知道无相大人今天去了我们的大本营。”
“这不能证明什么,很多人都看见了。”
“对。”乌镶月知道这话说出口就没法挽回,但他必须说,以挽回自己的小命,“但无相大人也说了,之前原定的计划作废,他要更改计划。”
这就不可能是一般的小喽啰能知道的事了。摩菲·戈尔德眼神微闪。
今天在会议室里的人一共三个。除去他自己,就只剩颜诡和无相。
颜诡那家伙诡计多端,指不定憋着什么坏,但不可能把消息泄露给间谍。这一点无相也一样。
间谍的嫌疑可以排除。
但问题是……
“既然你是无相大人的手下,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说?”
当然是因为你这个混蛋,压根不信我是无辜的,要把我和吃人的家伙放一块,才逼得我不得不捏造身份啊!
乌镶月恨不得一口老血,喷在这个罪魁祸首身上。
但他不能。
“我在执行秘密任务,无相大人希望我不要透露身份。您如果继续追问下去,大概要不了多久,无相大人也会知道您在打探他了。”
这是一个赌。
从今天上午的态度来看,颜诡和摩菲都不敢过多打探无相的事,即使无相说时机未到,也都没有追问。
在这种情况下,他说这是无相大人给的秘密任务,摩菲有一半的可能会放弃追问。当然,也有另一半可能惹怒摩菲,直接把他宰了。他更倾向于前者。
果然,红发青年的笑意淡了几分,“既然如此,我确实不好追问。”
乌镶月松了口气。
“但无相大人没有说过,我不能从旁协助,对吧?”
一口气差点卡在喉咙,他瞪圆了眼睛,反驳,“当然不行!”
“有什么不行?”
摩菲看他的眼神又带上了探究,“我和你一样,都是无相大人的手下,即使他不愿意让我知道任务的具体内容,也不会拒绝我帮忙让任务更进一步。”
说是这么说,但又没有这个任务,根本不需要你帮忙啊。
乌镶月紧急转动脑筋,想要给出一个完全不行的理由,摩菲却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思,先一步开口。
“你这么不情愿,到底是因为你不愿意我抢走功劳,还是说……根本没有这个任务?”
他浑身汗毛倒竖,下意识回答:“当然是你会抢走我的……不对,这个任务是对我的考验,我不需要你的帮忙。”
可恶的家伙,故意给了二选一的选项,想骗他踏入陷阱。
“你不用担心,我对抢功劳毫无兴趣。”红发绿眸的青年扬起一抹爽朗的笑容,“但你继续拒绝下去,只会让我不禁好奇,到底是什么任务需要如此保密。哎呀,说不定会产生即使得罪无相大人,也要暗地里看一看的想法了。”
乌镶月:“……”
这是威胁,毫不掩饰的威胁。
他现在更加深刻地认识到,面前的人不只是上午和颜诡互相斗嘴的青年,还是以情报专家的名声活跃在加卡托兰的男人。
“……好。”最终,他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
“那真是太好了。”摩菲·戈尔德伸出手,快速又公式化地握住他的,“那祝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5. 第 5 章
“那么,下一步要做什么?”
我怎么知道!乌镶月很想这么回答,奈何问话的红发青年,压根不是能用这个回答打发的人。
自从被放出来开始,摩菲·戈尔德就极其自然地跟在了他身后,美其名曰帮忙。
实则和监视没什么两样。
乌镶月瞥见红发绿眸的青年一脸亲和地与路人交流,讨论最近的粮食价格等问题,只想骂一句人模狗样。
呸,这人还挺会装,刚刚在审讯室里可不是这个样子。
一想到审讯室,他就联想到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的所谓无相大人派发的任务。
他哪里知道有什么任务?这任务还得有价值,不然根本没有使用他这个暗桩的意义。
可恶,都怪摩菲·戈尔德,如果没有他,他现在早已经包袱款款,远走高飞了。
哪里还用被监视,被看管,还得和一个混蛋一起做任务?
乌镶月闷头直直往前走,想要把摩菲·戈尔德甩掉,对方却不紧不慢地跟过来,好似根本不担心会跟丢。
事已至此……乌镶月盯着摩菲·戈尔德的悠哉悠哉的模样,小反派的心思在蠢蠢欲动……不如杀了他吧。
再怎么厉害,摩菲·戈尔德也是个人类,没有了炼金器具,没有了众多护卫,就是个普通的有一点实力的人类。
这样的人,只要被他引到偏僻处,再略施小计,想要杀死岂不是易如反掌?
他越想越觉得,很有搞头。不仅能有效解决问题的源头,还能回归自由,重新规划逃跑。
“你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呢,有什么坏主意了?”
不知什么时候,摩菲·戈尔德走到了他身后,突然出声吓了他一跳。
“什么坏主意。”乌镶月心虚地大声起来,“我在想那位大人派发的任务,现在我有思路了,你跟我来。”
“去哪里?”
“你不是说不问,只会帮忙吗?”
“对啊,我不会问全部的任务,但总要问清楚执行的部分,才能更好地帮忙呀。”
混蛋情报家,尽会搞文字把戏。
乌镶月一想反正待会要干掉这人,就压下了不爽,眼睛一眨就编出了一个谎话。
“我们去找隐藏的探子,他们会在今天接头。”
说罢,贯彻了绝不多说的优良品质,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这回是他胸有成竹,完全不担心对方不会跟上来。
摩菲·戈尔德皱了皱眉,果然没有多问。
两人从宽敞的大路,慢慢走到偏僻的小道,又七绕八绕,绕进废弃的贫民区,穿行在狭小到只能侧着身子走过的巷子里。
现在是春天,马挪河城却依旧寒风萧瑟,愁云惨淡的。阳光稀疏,傍晚就黑得特别快。不过走了一阵子,天色就黯淡了许多,更别说狭窄的巷子。衣角摩擦的声音与沙沙的风吹声,总让人有不好的联想。
“这里真是他们接头的地方?”
越走越深,也愈加荒无人烟,气氛也逐渐安静到诡异。红发青年挑了挑眉,似乎终于产生了疑惑。
“当然。”
“你应该知道,你杀不了我吧?”
“……当然。”
两人一问一答间,好似一片相安无事,没多久,他们走出弯弯绕绕的巷子,来到一处摇摇欲坠的楼房旁。
“他们会在这里交接。”乌镶月指了指前方不远处,又指了指楼房,“我们在这里等,不容易被发现。”
贫民区的很多房子都这样,搭建的时候不过是为了有个地方住,杂乱的木材与泥土砖,加一些芦苇茅草就足够。面前这房子破破烂烂,半边墙壁都塌了,一看也是胡乱搭建的高危住房。
要是来一阵大风,说不定一下就能把这房子吹倒。
摩菲略一打量,就否决了提议:“这里不行,太危险了。”
“好,那你选。”一路上都显得独断专行的少年,这时大方让出了决定权。
这反而让摩菲更加警惕,怀疑这里是不是有什么陷阱。但与此同时,他又颇为自傲,相信就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喽啰,根本不可能伤得了他。
“这里。”用挑剔的目光扫了一圈,摩菲勉勉强强选中了一处高地。周围没有建筑,全靠一块大石头遮挡身形。如果消息属实,从下方往上看,很难察觉上方有两个人。
“好。”黑发少年依旧爽快答应了。
这很奇怪。
摩菲·戈尔德再次打量旁边人的样子,没能看出什么问题。
“你叫乌镶月,对吧。”他记得在资料上看过的名字,一般情况下,他不会对这种底层人员太在意。
“嗯。”
“你为什么加入组织?”
摩菲也记得资料的理由,上面写的是……
“因为仰慕无相大人。”
这不奇怪,事实上组织里因仰慕无相而加入的成员很多。大多都是底层或中层。
“仰慕啊……”摩菲眼眸闪了闪,“你跟在无相大人身边多久了?”
“……这不能说。”
摩菲打量了两眼黑发少年,自然地转换了话题,“无相大人对你看重到这种程度吗?居然连这个也不让说。”
聊天是缓和气氛的好办法,何况其中一方有意调节。两人一同躲在高坡上,氛围忽然变得平常起来,似乎之前隐约感受到的危险都是错觉。
“要是无相大人有很多像你这样的手下,对我们可是个威胁了。”
摩菲开始沿着重视的话题,旁敲侧击无相有多少这种暗桩
“威胁与否,是你决定,而不是无相大人决定的。”乌镶月给出模棱两可的回答,手已经摸向后腰处冰冷的利刃。
红发青年皱眉露出思索的表情,似乎没有注意到旁边少年的神色变化。
乌镶月是杀过人的。
在北屿城还没有被加卡托兰占据,仍然属于贵族统治下的时候,奴隶商人很多。贵族最喜欢的,商人最好卖的,就是容色清丽的少男少女。
乌镶月记得第一次用刀杀死那个奴隶商人的感觉。他那时太小,准头不好,第一下没能刺中要害,让那恶心的家伙有机会喊叫出声。第二下,即使有鲜血腻滑的阻碍,他也稳稳地刺中了。
不是因为他克制了恐惧,而是那把刀实在太好。原本用来割掉舌头、不留难看伤痕的刀,总是很好的。
现在这把刀在他的手中,不再像第一次那样颤抖、冰凉、腻滑。
只需要一刀,划开脖颈,在喷涌的血液中割断出声的喉咙,他就没法呼吸,也没法呼救,更不能再逼问他,夺取他的自由。
杀意凝聚,利刃悬停于红发青年背后。
“来了!”
摩菲·戈尔德骤然出声,惊得乌镶月的气息一乱,下意识把刀藏起来。
“什么?”
他惊魂未定,偷偷往后挪,观察红发青年的动作,警戒对方的反扑。
摩菲挑了挑眉,压低了嗓子,“还能是什么,你带我来抓接头人,现在怎么还惊讶起来了。”
啊?!
乌镶月这回是真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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讶了,他往下面一瞧,真看见两个鬼鬼祟祟的男人,出现在了之前他指过的空地上。
但这不可能,他明明是瞎说的。难道是摩菲·戈尔德安排的?想套他的话?
乌镶月越想越觉得这里可能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
但摩菲在一旁看着,他不敢把想法表现出来,只能压下惊讶,继续虚与委蛇:“他们来得比我想象中早一点,不一定是我要抓的那两人。”
不是不一定,是肯定!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巧的事!现在摩菲·戈尔德还不动手,可能还有顾忌。
“保险起见,我们还是再等一等……”他要找机会逃跑,不然等摩菲·戈尔德诡计暴露,就完蛋了。
“不必了。”
话还没说完,摩菲突然用手抵住唇,发出了夜莺一样清脆的鸣叫声。
两长一短,连续两次后,哒哒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了。
有部队!
乌镶月顿时心惊肉跳,左右环顾,思考现在抓住摩菲·戈尔德要挟的可能性。
下方那两人自然也听见了,当即慌张地往外跑。可已经来不及,一身黑色军装的加卡托兰小队,将他们包围,轻而易举卸下了他们反击的武器,将人抓住了。
这一切仅仅发生在两分钟内。
乌镶月还没为摩菲的奇怪举动惊讶,事情就结束了。
“你……”为什么要抓那两个人?他们不是你安排的吗?
他看向一脸轻松起身的红发青年,感觉自己的嘴里粘黏了胶水,不知道从哪里现在说话是不是自爆,也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跑。
显然,这里全是摩菲·戈尔德的人。
想到这里,他又一阵悚然。这个骗子,根本不是单独一个人跟过来的。
如果刚刚真的刺下那一刀,他真的能够顺利杀死面前这个人,而且全身而退吗?
“嗯?”摩菲发现了他的注视,笑意盈盈,好似安慰,“别担心,功劳不会抢你的,只是帮你抓人,重要的情报还是你提供的,相信无相大人会理解的。”
理解啥,理解他不但假扮自己,还胡乱杜撰任务吗?
乌镶月沉默了一会,眼见着其他人要把那两人带走了,才开口。
“你要把他们带去哪里?”
“当然是审讯室。”
为什么是审讯室?难道是为了戳破他口中的假任务?
乌镶月不知道他在卖什么关子,只能咬牙继续套人设,“但那是无相大人要的人!你不能这么带走他们,他们应该和我走。”
“和你走?”摩菲的眼珠子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好啊。你和我们同行,他们不就算是和你走了吗。”
“你这是胡搅蛮缠!”乌镶月看得出来,对方不想放人了,他咬了咬牙,好似不情愿地退了一步,“你带走他们也可以,作为交换,你要为我备一匹好马。”
“不。”对方回答得很快,“你现在还不能走。”
被轻易看破了想法,乌镶月神色凝重,越发觉得这人不好对付。
“凭什么?我是无相大人的手下,不是你的手下。我要去找无相大人汇报,你阻拦我,是想违抗无相大人吗?”
“我可没有这个意思。”
掩映的稀薄月色下,红发青年侧过脸,半张脸被黑暗吞没,唯有那双绿莹莹的眼眸,似冷血动物般闪烁着光芒。
“但你真的以为,我会好心到,让一个刚刚想杀我的人若无其事离开?”
他发现了!
乌镶月呼吸微滞,心脏直直沉了下去。
6. 第 6 章
完蛋。
都不知道第几次说了。
但乌镶月所能说的,好像也就这么一句,完蛋。
仅仅隔了一天,他又回到了地下牢房里。
唯一能庆幸的是,似乎想继续看他垂死挣扎,又似乎是看在他无相大人暗桩的这一层身份上,摩菲听了他的据理力争,同意给他分单人牢房,并且送来了食物和水,让他不至于饿死,或者饿到干一些不是人的事。
乌镶月讨厌饥饿,也讨厌变成野兽。
狼吞虎咽吃完了送来的餐食,他躺在地上发呆。地面又冷又硬,还充斥着潮湿发霉的气味,闻久了,好像自己也泡在腐烂的泥土里了。
估计过不了多久,他真要被埋土里,腐烂发臭了。
作为没什么用的小喽啰,乌镶月姑且还有点自知之明。
首先,他欺骗了摩菲·戈尔德,说自己是无相的暗桩,编了一个假任务,结果抓到了两个假探子。
等摩菲·戈尔德审完他们,一定能明白,根本没有所谓的任务,他也不是无相的暗桩。
即使侥幸那两人真是什么探子,他之前想杀摩菲·戈尔德灭口,被逮个正着。光这一件事,就足够摩菲·戈尔德把他大卸八块了。
现在……似乎只剩死路一条了。
乌镶月想着想着,撑不住疲劳的眼皮,大概也因饱餐一顿的莫名安心感,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叫醒他的不是穿过窗柩的第一缕光,而是哐哐作响的拉门声。
他一个激灵从地上翻起来,手都摸到刀柄了,正好对上开门的肌肉老兄的眼神。
这位大哥他曾经见过的,是一天前带他去审讯室那位。
秉持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原则,乌镶月挤出一个笑脸,“早上……好?”
肌肉老兄不语,肌肉老兄一脸冷漠。
然后抓小鸡仔一样拽住他的脖颈子,试图把他直接拖出来。
“疼疼疼!”对方手劲儿太大,乌镶月被衣服勒得差点不能呼吸,当即大喊起来,“好歹同事一场,有我今日,说不定是你的明日啊。如果要死,至少给我个痛快,这样彼此折磨,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不知道这一堆啰嗦话里,到底哪一句打动了肌肉老兄。
总之,乌镶月没有惨被自己衣服谋杀。
他再次被“请”到了审讯室。
一回生两回熟,何况在看见肌肉老兄的时候,乌镶月就有了预料。
看见一脸闲适、悠哉翘脚的红发青年,他先一步出声了。
“无论如何,我都是无相大人的手下,你如果想杀我,就不怕触怒无相大人吗?”
这是他唯一攥在手中的牌。事到如今,不管有没有用,都得打出来试试。
“哦?”摩菲·戈尔德似笑非笑望着他,“那如果无相大人知道你想杀了我,他会生气吗?”
乌镶月抿唇,目光扫过桌上的纸张与灯台,走近了一步。
“你可以亲自去问他。你叫我来,是为了说这种废话?”
“我以为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过来。”摩菲·戈尔德指了指桌上的纸张,“你的东西。”
什么东西?不会是马上要施加在他身上的酷刑?又或者纸上涂满了毒药,一碰就死?
乌镶月脑中跳跃出一个接一个的阴谋,结局无一例外,全是他啪叽倒地,而摩菲·戈尔德在一旁哈哈大笑。
垃圾高层,想杀人还弯弯绕绕。
“我的……东西?”他缓缓靠近桌子,也距离红发青年越来越近。
在指尖触碰到那一沓纸之前,乌镶月猛然转身,银亮的刀光闪烁,在空中划出锋锐的杀气。
轰隆,外界骤然响起雷声。
惨白的电光穿过云层,窜入了这间狭小的审讯室,一瞬照亮了对峙的两人。
翻倒的椅子旁,黑发少年压在红发青年身上,手中一把锋利的刀刃抵住青年的脖颈,眉头压得极低,漆黑的眼底却是一片死寂,宛如焚烧过后的荒芜平原。
声音却低低的,甚至透出一丝异样的柔和。
“你要赌一赌吗?你先扎穿我的心脏,还是我先割断你的咽喉?”
“呵。”被迫仰着头的摩菲笑了一下,喉结滚动间,擦过锋利的刀锋,便多了一道细小的伤痕。
像是一个轻佻过头的招呼。
但他终究缓缓松开了抵着黑发少年后心的小刀。
——任由其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我现在是真的好奇了。”被完全挟持的男人语气依旧悠然,“你到底为什么对我有那么大的杀心?我自认除了一开始不小心抓错你,后来可没有做错什么,都是你单方面想杀了我吧?”
两人贴合得太近,摩菲·戈尔德说话时的胸腔起伏、发音的震动都能清楚感受到。
乌镶月厌恶地拧眉,却没有放下刀,目光望向审讯室外,思考该怎么利用摩菲·戈尔德逃出去。也多亏他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连武器也不搜查,就这样关他进去了。
这是下策,但他除了这个办法,也没有别的方法了。谁叫他既没有会担心他生死的父母亲朋,也没有能招呼命令的下属仆从。
他只是个小喽啰,唯一值钱的,唯一拥有的,也就是这条命和微不足道的自尊心了。
“乌镶月。”摩菲·戈尔德忽然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似乎是不满他的沉默,“你一直把无相大人挂在嘴上,难道不觉得现在需要考虑一下,杀了我,该怎么向无相大人解释吗?”
解释个屁!无相都在下面等你了!
“闭嘴!”乌镶月粗暴地将刀嵌得更深了几分,顿时划出了一道红艳艳的小溪。
他烦的不止是摩菲喋喋不休的话语,罔顾生死的态度,更是对方每说一句话,就不断震动的胸腔频率。
太鲜活了,也太真实了。
好像在说,他要杀的,真的是一个和他一样,会呼吸会说话会动的人。
摩菲·戈尔德仅仅安静了一会,又开始不知死活地叭叭:“你不愿意让我做个好死鬼,我却得完成约定。在杀我之前,你总得看看那份资料。不然我们昨天辛苦抓到的探子,可一点用也没有了。”
探子的资料?
胡扯八道,探子真不真他能不知道吗?
乌镶月冷笑一声,“你在那上面到底下了什么毒,威逼利诱也要让我碰。”
“下毒?”摩菲·戈尔德一顿,忽然明白过来,“你以为我会报复昨晚的事,因此杀你?”
“你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既然你想拿,那你去拿来!”
乌镶月用下巴点了点,刀尖一寸未离,支使摩菲·戈尔德去拿散落在地的资料。
红发青年莫名其妙闷笑了两下,伸手在地上摸索了片刻,捏住资料的一角,递了过来,“大人请看吧。”
语气恶心巴拉的。
乌镶月让他举着资料不许动,目光随意扫了两眼,实际在等毒发的时刻。
纸张上肯定有毒。等毒发到这人说不出话,他就大喊救命,然后趁着其他人抢救摩菲·戈尔德,乱作一团的时候逃跑。
计划是这么计划的,但他看清资料上的字,还是有一瞬间觉得这世界疯了。
上书——“帝国军提前行动情况汇报”。
第一页就写清楚了,这是从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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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那两人嘴里问出来的。因为帝国军打探到了他们之前的计划,因此做出了提前行动的决断。他们两人交接是为了将消息传递给潜伏的其他人,好在关键时刻引发混乱,背刺加卡托兰。
乌镶月越看越觉得离谱。
不是,昨晚那两个倒霉蛋,还真是探子?
而且还真的是来交接重要情报的?
不,这不可能。
“你在骗我。”乌镶月恶狠狠瞪向红发绿眼的青年,他知道这人擅长情报战,现在弄个假情报也是轻轻松松,“你有什么阴谋?”
奇怪的点在于,骗他有什么用?
已知他的假身份是无相大人的暗桩,他需要一份从探子那里的情报。所以制造这份假情报,是为了让他被无相大人惩罚?
摩菲·戈尔德表情没什么变化。
“你是无相大人的暗桩,我没有必要骗你。要杀我的人很多,你不过是其中之一,大可不必担心我的报复。证据就是,如果这份资料下毒了,现在我应该已经死了。另外,你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杀了我,而是把这份情报安全交给无相大人。他需要这份资料,并在接下来的战役中发挥作用,你应该明白孰轻孰重。”
这一番话下来,好像他才是那个大难临头还不知轻重,只在意私人恩怨、毫无道义的家伙了。
啊呸,尽会花言巧语!说的那么好听,前天对无相大人不是还多番试探。
乌镶月短暂恼火后冷静下来。
而且,这一切的前提是,无相没死。
他清楚得很,这份资料即使送出去,也到不了无相手上。只有他这个假货,不仅对计划一无所知,还打算逃跑。
“我当然知道要怎么做。”他眼珠一转,换了思路,“但我不相信你。你需要向我证明,你没有骗我,也没有欺瞒无相大人。”以防万一,他还拿了无相做筏子。
“证明?”摩菲·戈尔德似乎觉得好笑,也确实笑了两声,“无相大人一看就能明白这份资料的真假。你作为他的暗桩,应该知道,对无相大人来说,根本不需要证明。”
鬼知道啊。乌镶月垂下眼睫,暗暗记住这件事,“他知道。但我不知道,你说不想杀我,可在资料里做一点无关紧要的假,让无相大人发现,导致我吃一点教训这种事,应该做得到吧。”
红发青年的表情一瞬间僵了下,又扬起笑,破罐子破摔似的。
“你想杀我,我回以教训,怎么看,都是我亏了呀。”
“是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黑发少年捡起了掉落的小刀,冰冷的触感划过他的脸颊,像一条小蛇,最后停在他的眼睛上。
浅薄的刀尖对准翠绿的眼眸,似乎下一秒就能扎入。
“那我们来详细聊一聊吧,你到底在这份资料写了什么。如果说的好,我会给你留一只眼球,如果不好……”
少年笑了笑,弯起的眼眸里,藏起漆黑的恶意与杀气。
“你可以选择,还能留下什么。”
啪嗒、啪嗒,自高空而来的水珠于一墙之隔,摔落成千万片。
摩菲·戈尔德一瞬间瞳孔骤缩,又忍不住舔了舔唇,发出一道气音,“呵。”
他好像确实小看他了。
自称暗桩的组织底层少年,像一眼望到底的普通人,资料上记载的短短文字毫无异常,却又好像藏了秘密,正如此刻抵在脖颈前,那把过分锋利的刀。
让人忍不住在战栗之余,产生一点轻微的、致命的好奇。
于是这一刻,血液逆流,心跳乱套的响动,宛如一场急促的春雨。
预示着某些事物,即将破土而出。
7. 第 7 章
经过种种曲折,乌镶月得出了结论。
——摩菲·戈尔德真的相信了他是无相的暗桩,并且没有想杀他的意思。
至少暂时是这样。
管它是不是阴差阳错下的结果,乌镶月立刻放弃了下策,也不威吓要戳瞎人了,找摩菲·戈尔德要了一匹马和若干物资,宣称自己现在要把消息赶紧给无相大人。
摩菲·戈尔德给了一匹马,却没有给物资。
“以无相大人以往联系我们的频次来看,他不会在太远的地方。你要这么多物资,会让人怀疑你是畏罪潜逃的。我这是在好心帮你。”
红发青年一本正经这么说,不知道有意无意说了畏罪潜逃这个词,但在乌镶月耳朵里,就是纯粹的挑衅。
“谁信你好心。”他嘀咕了一句,到底没有强求物资。
他的本意就是拿到马,然后跑得远远的。之后任凭洪水滔天,也和他没有关系了。
“说起来,忘了向你道歉。之前抓你的事,是我推测有误。”
临走前,摩菲·戈尔德忽然来了这么一句,“我已经审问过杰夫·李德,你不是和他一样的间谍。他承认只是因为喜欢你,追求你才不断找你吃饭。”
欸?
外面在淅淅沥沥下小雨,难得的潮湿感,却让人觉得越发冷了。
乌镶月牵着棕色的马,一脸茫然地走出了阴暗的关押区域。
杰夫·李德,之前那个牵连他的间谍,居然,真的喜欢他?那位兄弟不是和他一样的美食爱好者才总是一起吃饭的?
最重要的是,那不是他胡编乱造的事吗?
他忍不住回忆这两天发生的事,他说杰夫喜欢他,结果杰夫真的喜欢他。他说会有两个探子在贫民区交接,结果真的出现了两个探子。
“难不成……我拥有了某种特殊的能力?”
比如传说中的言灵?
一想到这点,乌镶月连逃跑的事都不急了,当即热血上头,想要试验一下这份新获得的能力。
正好他走到了原本住宿的楼下。
也不知道他被抓走的那天,汤姆和其他人说了些什么,徘徊在这附近的加卡托兰成员,一个个看他的眼神都古怪得很,平时还有人和他搭话,今天一路走来,竟一个都没有了。
乌镶月不觉得多失落,但不想被当猴子一样看,当即小声说,“我的包袱会被人送出来给我。”
试试言灵的效果,如果包袱真的被送出来,他就不用再上去一趟,迎接更多人的视线了。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衣服都被雨水打湿透了。
什么都没有发生。
难道是声音不够大?可之前也没有多大声音啊。那是说辞的问题吗?不清楚。
总归是得试试。乌镶月清了清嗓子,大声道:“有人会送我的东西出来给我!”
这话一出,周围人都被吓了一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他在说谁,也不知道他说给谁听。
“他怎么回事?”
“谁知道?之前汤姆不是说他可能是间谍吗?”
“现在这么光明正大,还胡言乱语,难道脑子被审坏了?”
旁人的议论传入耳中,即使是自诩脸皮厚的乌镶月,也忍不住恼羞成怒。
可恶,我就知道汤姆在造谣生事!
他不想继续在楼下等了,当即冲上三楼,跑回了房间。
然而一看清房间内的模样,乌镶月心下一凉。
房间内摆设东倒西歪,宛如台风过境,把所有值钱的玩意卷了个干净,就剩下几件被踩了几脚的旧衣服,和不值钱的小摆件还在了。
他知道自己这是遭贼了,火冒三丈跑出门外,冲着下方喊,
“你们谁偷拿了我的东西!交出来!不然我喊处刑队的人来了!”
楼内无人应答。
有人看他一眼,又漠然移开视线。有人好奇观望,默不作声。有人则嬉笑出声,有意讽刺。
“谁知道你东西去哪了?都被处刑队抓走的人了,能活着回来算你命大,你那堆破烂玩意,随便谁都能捡走。”
乌镶月当即把矛头对准那人。
“这么说,就是你偷走了我的东西?组织内有规定,如果有公然偷盗者,一律关进刑法所!”
“你胡说八道什么!”
被这么一威胁,那人的神色当即慌张了起来,看向其他面露怀疑的人,“不是我!我才没偷他的东西。这两天他的房门大开,谁都能进去转一圈,谁知道是哪个拿走了东西,我只不过说了事实,怎么可能是我!”
乌镶月越听越气,他当时被生拉硬拽走的时候,来不及关上门,以为至少会有人帮忙看顾,没想到这些人已经认定他回不来,竟然这么随意就拿走了他的家当。
“行,你们都不说,那就等着处刑队的人来调查吧!”
他抄起房间里剩下的几件东西,关上门,狠狠瞪了他们一眼,就披上雨衣,冲到了外面。
这里待不下去了,他得去其他地方。
乌镶月翻身上马,朝着城外闷头跑了一阵子。
雨水打湿世界,灰蒙蒙的天气里,他像是从一场云雾,穿梭到另一场云雾。
马蹄声扬起,踏碎水洼,他俯趴在马背上,眼见出了城,却忽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了。
即使是治下严谨的加卡托兰里,还是会发生欺凌、盗窃与抢夺。他不去找处刑队,是知道这件事寻常到他们根本不会管。
其他地方会更好吗?
会有地方住,有面包吃,还能够容纳他这样,没有来路、没有出身、也没有一技之长的小喽啰吗?
乌镶月猛地拉紧了缰绳,棕马嘶鸣一声,高高扬起蹄子,又原地踱了两步,停了下来。
他直起身子,回望刚才迫不及待想要逃离的那座城市。
这是座普通的城市,与其他边境小城没什么区别。唯一特殊的是,城内最高的那座塔上,挂着一面旗帜。
紫罗兰的底色,金边的花纹,正中央是一只被射落的金鸟,代表被推翻的王室与王权。
那是加卡托兰的旗帜,是所有人都向往的反抗之地,希望之处,安宁之所。
本该是这样的。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腾一下涌上来,像是吞入了滚烫的烙铁,所以呼吸逐渐急促,焦灼在胸腔蔓延,喉咙异常干渴。
即使仍在冰凉的雨中,这股情绪也无法被浇灭。
可为什么不是了呢?
只因为他是弱小的、无人在意的、不起眼的小喽啰吗?
可凭什么?
隔绝世界的雨水中,他听见内心深处,传来微弱但疯狂的声音。
这世道如此,像他这样的人,总是被践踏、被掠夺、被放弃的。
但,假如他成为另一个人呢?
一个足以影响庞大组织、改变他人命运、重组世界的人呢?
绵密、潮湿的水雾中,少年神色被黑发遮掩,只瞧见他抿紧了唇,突然夹紧了马腹,调转方向,朝来时的路奔去。
孤注一掷地、义无反顾地,像一只扑向火焰的蝴蝶,选择了本不该奔赴的命运。
————
摩菲·戈尔德没想到无相来得这么快。
在他的预期里,即使乌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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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立刻出发,通知了无相,对方也会迟个一天半天,在紧要关头才出现。
无相向来如此,似乎感受不到战况焦灼,总是气定神闲、从容镇定的。
但这次快得超乎想象,是因为乌镶月去通知了?还是因为战况已经刻不容缓,根本没有悠哉的时间?
无论哪一种,他都立刻开启了战时状态,严肃地迎了上去。
“无相大人,您来了。”
无相似乎刚刚从外面赶回来,黑袍上落了一层细密的水珠,回答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淡,“嗯。”
摩菲注意到他骑回来的马匹,是之前给乌镶月的那一匹。看样子是真的情况紧急,他匆匆带人进了会议室,门一关就开始讨论。
“之前的情况您应该知道了,帝国军的行动提前了,难怪您否决了之前的计划,原来是察觉到了这一点。”
乌镶月:“……嗯。”察觉个啥,他就是讨厌那个计划。
恭维过后,摩菲·戈尔德话锋一转,“那么,接下来该如何行动?请您指示。”
无相忽然沉默了下来,不知道是在组织语言,还是在思考战局情况,摩菲更倾向于后者。
可能是要在几种方案里,选择更为周全、有效的一种吧。他对无相这方面的能力从无质疑。
假扮无相而来的乌镶月则手指僵硬,满头大汗。
完蛋,这些高层怎么自己一个计划都没有的,全部指望无相一个人干什么?!
虽然他是来试探一下还能不能利用无相这个身份。但现在他要怎么给出一个根本不知道的计划啊!
“无相大人?”
摩菲·戈尔德等了好一会,等到已经快超过无相平时思考的时间,才终于忍不住出声了,“您有计划了吗?还是说,需要什么麻烦的准备?”
准备棺材吧,用得上。
乌镶月一咬牙,还是开口了,“颜诡人去哪了?”
他记得这人擅长出谋划策,怎么不在啊?不是该为他分忧吗!
“颜诡?”
摩菲·戈尔德没想到无相会忽然提这人,难道这次计划的主力是颜诡?
“他昨天刚改完备用的第三版计划。现在可能还在睡。”
有备用计划!
乌镶月眼睛一亮,当即拍案,“叫他过来,我看看他的计划。”
摩菲·戈尔德领命而去。
不久,脸上挂着硕大黑眼圈,一脸快要升天状态的颜诡,出现在了会议室里。
“无相大人,您找我?”一开口也是进气多出气少的样。
“嗯,我看看你的计划。”
乌镶月一抬头,吓了一跳,这是什么品种的怨鬼?
下一秒,想到这人来这的原因,又恨不得让颜诡立刻回去休息。
这可是能写计划书的人才,万一就这么噶在眼前了,谁来帮他蒙混过关?
但他不能说。
从上次会面的态度来看,无相与其他下属的关系很微妙,显然不是那种会关心下属的上司。
为了让对方赶紧回去,他拿起颜诡带来的三版计划书,草草翻了翻。
尽管摩菲·戈尔德说是赶工的,但从他的角度看来,这些计划都很完善,达到了能立刻实施的程度。
该说不愧是大名鼎鼎的谋略家吗?
献祭了精气神,却换来了有用的计划书!感谢你,无相大人,挑选了这么好用的手下。
可该选哪一份?
乌镶月的犹豫仅仅持续了一秒,想到一脸虚脱样的颜诡,他将一版计划拍在了桌上。
听天由命吧!
“就这份了!”
8. 第 8 章
被选中的是第一版计划。
传说在计划书界,总会出现翻来覆去改了十几版计划,最终被选择落实的,却是第一版计划的情况。
这次的选择,似乎也应验了这个传说。
颜诡半是心酸,半是安心地接受了这一点,好歹不用再颠倒日夜,献祭头发来写计划书了。
“那无相大人,容我告退。”
他干脆利落地道别,打算把前期工作发布下去,就赶紧去补觉。再不睡,要献祭的就不只是头发,还有小命了。
乌镶月目送金发狐狸眼青年离开,也暗暗松了口气。
太好了,没有猝死在他手上。看上去也没有怀疑他的身份。
这件事糊弄过去了,下一步就是找出之前偷他东西的人,并且报复回来了!
正当乌镶月雄心壮志,准备大展身手的时候,摩菲·戈尔德说话了。
“无相大人,按照这版计划,五天后我们将开始实施,请您届时准时到场。”
啊?什么玩意?
乌镶月瞥了眼压在手下的计划书,他不记得计划书上有说必须无相到场啊?能不能不去啊?
但他现在是无所不能的无相大人,不能露怯。
他慢条斯理翻动计划书,看似随便翻翻,保持着大人物的矜持,实则一目十行快速阅读,眼都快看花了。
这份计划应该是摩菲·戈尔德得到敌方探子的消息后,颜诡第一时间赶出来的。
帝国军队那方通过间谍探子等手段,得知了原本的诱敌深入计划,因此打算趁着他们调整策略之前,提前行动,快速进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为了应对他们,颜诡这份计划采取是以伏击为主的反击。
加强前线部队防御的同时,在特定地点设置障碍物,延缓敌人推进的速度,也能在一定程度上重新占据主导权。
伏击可供选择的地点选择很多,其他路线也需要做布置,但必须有一处作为重心。
届时,他们将在战场重心位置,发号施令以应对突发情况。
但乌镶月压根不懂这些,届时就算到场,又怎么可能做出有效指示。
乌镶月很想说他没空他不想来,但还是那句话——他不能,他不知道真正的无相大人会如何,但他知道,摩菲·戈尔德敢问,就代表这种情况经常出现。
所以他扫了眼摊开的地图,眼一闭,心一狠,点头。
“好。”大不了到时候他谎称生病不去,反正他们又不可能找到真正的无相。
更何况战场上有一个谋略家一个情报专家不就够了吗?何必还必须有一个无相大人。
摩菲·戈尔德点点头,“那就好,无相大人,我这就下去做准备。”
乌镶月还没反应过来,摩菲·戈尔德已经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快快走出了会议室,头都不回。
不是?你就走了?
他瞠目结舌,眼见着原本还有点人气的会议室,又恢复成了一片安静。
这一瞬间,他感觉所谓的无相大人就像是个被用完就丢的工具。
无相大人……你真不容易啊。感叹完他反应过来,人都走了,那谁来帮他找回他的东西、他的财产?
随便找个人传达命令?先派人彻查?
可他根本不清楚这里的人员等级,顶多知道比小喽啰大,万一随便找的人根本不具有实施的能力,该怎么办?
焦头烂额之际,乌镶月灵光乍现。
不,不对。
即使是加卡托兰大本营,组织权利集中地,除了颜诡和摩菲·戈尔德,他还是有认识的中高层的。
他立刻冲着门外的守卫叮嘱:“去,把杰里·毕夏普喊来。”
“好、好的。”被点到的守卫一脸惊喜,好似是觉得被无相大人使唤而激动,速度飞快,不一会就把人带来了。
一个衣着精致,头顶一撮深棕头发,大腹便便的白胖中年男人跑到了他面前。
许是来得太过匆忙,中年男人额头满是汗水,顺着那张过于圆润的下巴滑落,他一边大口喘气,一边用手帕擦,都没时间抬头。
“杰里·毕夏普带来了。”
“嗯。”
简短的一句回应,那守卫却满脸自豪,连周围其他守卫的眼神都有些羡慕。他朝乌镶月行了个礼,回到了原处。
乌镶月略感不适应,避开灼热的视线,看向已经缓了一会,低着头等着命令的中年男人,藏在黑袍下的脸露出了一抹冷笑。
抓到你了,狗上司!
乌镶月没有参加过别的组织,不清楚正常的上司与手下到底是什么样。但杰里·毕夏普作为他们一个小分队的管理者,确实教会了他社会险恶。
作为加卡托兰的底层小喽啰,他们的日常工作,无非巡逻、搬运、站岗等。其中站岗和搬运是最常见的,巡逻比较轻松,需要一点人脉关系才能去做。无论哪种,干了活他们都有钱拿。
虽然不多,但保证每个月不挨饿是没问题的。而且干得勤快,节俭的话,还能添几件衣服,买点低价炼金药水。
可自从杰里·毕夏普挤掉了原本的小分队队长,成为他们的新上司,这样的日子就一去不复返。
明明做的活是一样多的,搬东西搬得腰酸背痛,头都抬不起来了,站岗日夜颠倒,眼皮都打架,到手上的钱却越来越少,别说每个月的衣服了,连额外买个面包,都要掂量一下存款。
干活越多越饿,越饿越需要干活挣钱,不然更饿。忍着肚子咕咕直叫,不少底层人员怒而抗议,逼问杰里·毕夏普钱去哪里了。
面对他们的不满,杰里·毕夏普总是笑眯眯的,用两套类似的话术应付。
“哎呀,现在组织里也没有多余的钱了,你们有地方住有东西吃,就该对组织心存感激,怎么能这么贪心,你们要多为组织着想啊。”
“工作变多了?那是肯定的啊,组织看重你们。钱?什么钱,你们有活做都是运气。组织里可不缺人,想加入的大把着呢。你们可考虑清楚,离了加卡托兰,你们还能去哪里?”
说是这么说,他自己倒是越过越圆润了。还叫来守卫,将他们轰了出去。
很多人背地里说,杰里·毕夏普是吞了那些钱,私自拿去用了。但苦于抓不住实际证据,对方又和处刑队的人有交情,举报也没用,只能继续忍气吞声。
如今,这个机会撞到乌镶月手上了。
“杰里·毕夏普。”
坐在上首的黑袍男人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被喊的那人却惊得几乎跳起来,慌张地喊了一声“在”。
杰里·毕夏普不知道自己这个小中层,是怎么被无相大人这种大人物注意到的。但高层的注意对他来说,非福是祸。
他现在只祈祷他还能活着走出这里。
“你可知罪!”
偏偏无相大人一开口气势逼人,周身威压深重,杰里·毕夏普冷汗涔涔,肥胖的身体抖啊抖,说话都不利索了。
“知、知道。”他快速在脑子里回忆了一圈最近做了什么。是他最近看上了一栋民宅将其强占的事暴露了,还是偷偷截取了物资拿去转卖的事被发现了?
越想越害怕,手帕擦啊擦,都彻底湿透了。
“知道?”无相大人语气森然,“你知道还敢站在这里说话?”
肯定是最严重的那个被发现了!
杰里·毕夏普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立刻哭爹喊娘:“不,不是的。无相大人,我,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我有罪,我不该偷拿组织的物资,转卖给其他人,也不该欺上瞒下,偷偷挪用组织的钱。但我不是叛徒,也曾帮组织立下汗马功劳啊!大人,求您网开一面!”
什么玩意?他还干了这么多缺德事?!
乌镶月一愣,没想到这人居然胆子这么大,还敢偷物资。加卡托兰可是三令五申不许偷物资,如果做了就要被当众处刑的。这么一说他更怀疑对方还隐藏了什么,毕竟他还没说拿他们钱的问题!
“事到如今,你还要隐瞒吗?!”
仿佛应和他的话语,那些守卫冰冷的眼神扫了下来,握紧了腰间火铳。
杰里·毕夏普呼吸一滞,感觉下一秒额头就会多一个洞,差点吓尿出来,顿时扑到无相大人脚下,哆哆嗦嗦把事情全部交代了。
“我说、我都说,请饶我一命,饶我一命!”
于是他真把上到骗取物资,下到威逼平民上交财物的事都说了出来。
乌镶月瞠目结舌,没想到自己随手一吓还能吓出这样的事来。虽说他们是和帝国对着干的反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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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也没想到区区一个小中层能反派到这种程度。
他做不成中层的原因,难不成是因为他没有这么无耻?
可听到最后也没听到关于吞他们工资的事,他都有点怀疑是不是杰里·毕夏普干的了。
“这就是全部?”
杰里·毕夏普满头是汗,在记忆里使劲挖掘了一阵,确实没有想到值得一说的事,战战兢兢点头,“对,这就是全部了。”
黑袍男人沉默了一会,不见喜怒道,“你侵吞下属工资的事呢?”
“啊?”杰里·毕夏普愣了一下,他完全没想到无相大人还关注这个,这件事在他的思维里,理所当然到了不需要专门去说。
大家都是这么干的啊。难道有人和无相大人有交情,告了上来?
心惊胆战的同时,他也不敢隐瞒,“有,有的。”
“那你还敢说没有!”
乌镶月牙痒痒,他当然看得出来,对杰里·毕夏普来说,这件事恐怕微不足道,不然也不会临了都想不起来。
但这件事对他很重要!他的面包,他的衣服,他的生活!
“我、我……”
杰里·毕夏普说不出话来,他在自爆时就有了觉悟,今天恐怕走不出去了,可他怎么也没想到,无相大人竟然会在最普通最平常的这件事上发难。
乌镶月张口就想叫旁边虎视眈眈的守卫弄死他,但转念一想,如果现在弄死杰里·毕夏普,钱就充公了,就不能回来了!
不行,得缓一缓。
思绪万千间,他下了决定,“你犯了很多错,来人,上刑!别弄死了。”
他没说到底什么刑罚,他知道的刑罚也不多,但没关系,旁边的守卫早就跃跃欲试,不用他多说,就扑过来,将瘫软在地上的杰里·毕夏普拖了出去。
“无相大人、无相大人、饶命,饶啊——!”
被拖出去的中年胖男人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也不知道到底做了什么,等守卫拖着后背血淋淋的杰里·毕夏普回来时,乌镶月也吓了一跳。
他压下微妙惊惧,再度开口。
“念在你为组织出过力的份上,我可以给你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
杰里·毕夏普原本已经如死灰的心一下子活泛起来,当即趴跪在地上忏悔:“无相大人宽宏大量,我一直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绝不会再犯……”
“你不会以为之前的事不用弥补吧?”他直接打断了他。
“不不不,我一定弥补,一定改过!”杰里·毕夏普又是发誓又是赌咒,好一番保证,才得了无相大人一句“滚吧”,便一脸虚脱的感激样,一瘸一拐出去了。
乌镶月看着他颤颤巍巍的背影,第一次觉得成为无相还是有点好处的。
要不是他在摩菲·戈尔德那里挂了个暗桩的位置,他就可以挤掉恶心上司的位置,自己升级一下了。
不想当BOSS的小喽啰,不是好反派!不过既然现在他是无相,总有机会的!
心情不错的乌镶月边思考边往大本营外走,其他人不敢冒然接触积威甚重的无相,更何况刚刚发生了那样的事,全都默默目送他。
乌镶月几乎快适应这样来去自如、前路无阻的感觉了。
结果才转了个弯,就迎面和人撞上了。
咚一声,像是撞到了某种钢铁,乌镶月捂着鼻子,一时间头晕眼花,“唔……”
对方倒是没有什么大碍的样子,不仅没有后退,还伸出异常冰冷的手扶住了他。
等等,异常冰冷的手?坚硬的身体?
乌镶月想骂人的嘴停下了,他只听说过一个人有这样的特征。
加卡托兰的顶尖炼金术师——季星·戴纳,传说中将自己大半身体都当做炼金材料炼制了的怪人。
抬头一看,紫发青金色眼睛,容貌清俊,身形高瘦,穿着一套陈旧的炼金术袍,一看就是炼金术师。
嘶,这人怎么忽然出现了?不是说一直都独自关在私人炼金室吗?
不知道他和无相的关系怎么样,总之,先应付过去,躲开吧。
没等他装模作样,这个怪人上下打量他一番,先一步发话了。
“你……是谁?”
乌镶月一句话顿时卡在了嗓子眼。
9. 第 9 章
你是谁?
如果平常遇见这个问题,乌镶月一定会答出自己的名字。
但此时此刻,这个问题的含义不再是单纯的询问姓名,而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索命符。
他穿着所有人都认识的黑袍,被所有人都默认为加卡托兰的最高领导者——无相大人。
却有人问他,是谁?
乌镶月全身骤然紧绷,想后撤两步,拉开距离。
面前人扶住他的那只援手,在此刻却转变成禁锢的束缚,紧紧抓着他,似乎要防止他逃走。
他咬住唇,克制住胆怯,用无相大人的声音,冷肃道,“你做什么?”
“嗯?”
作为著名的疯狂炼金术师,季星·戴纳看着与普通炼金术师没什么区别。
此刻他反倒很困惑似的,青金色的眼眸垂落,像在看什么古怪的生物,“声音一致啊。”
乌镶月呼吸一滞,趁对方心思流转的这一瞬间,用巧劲挣开了手腕,退开几步。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胡言乱语?”季星·戴纳没有再追过来,只问他,好似满心好奇,“这身打扮,还有声音,你是无相的崇拜者?”
什么崇拜者?他不是该认为我就是无相吗?!哪里露出破绽了?还是试探?
难言的惶恐中,乌镶月捏紧拳,仿佛愤怒地呵斥道:“季星·戴纳!”
“你认识我?”季星·戴纳眨眨眼,嘴角一弯,对他扯出一个友好的笑,“你叫什么?”
仿佛在认识一个新朋友般普通、正常。
越是如此,乌镶月越不安。
对方的态度与行动,是他假扮无相以来,遇见的最不正常的一个。好似一开始就认定了他不是无相,才用这般语气。其他人多少都会试探的。
“你要装傻到什么时候?!我可不奉陪了。”说罢,黑袍一扬,他转身就走。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遇见邪门到处理不了的人,赶紧先跑了再说!
结果还没走两步,袍角就传来了拉扯感,一股风从下方吹来,吹得整个小腿凉飕飕。
“!!!”行动快过思维,他立刻一脚飞起,将人踹开了。
意外的是,踹上的一脚没有提到铁板的感觉,更像是人体。
但那一瞬间,比起疑惑,乌镶月更多的是心惊,这是第一次有人敢碰无相!
在此之前,无论颜诡和摩菲·戈尔德态度如何,都是不会轻易近身的。这也是他敢假扮无相的底气之一,如今这条看似共同的潜规则被打破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猛转头,近乎吃人的视线,正好对上季星·戴纳好奇的眼光。
紫发炼金术师站在原地,神情无辜得好似刚刚拽起黑袍的人不是他。
但下一个动作就足以证明其绝非无辜——他抬手捻了捻指尖,像是在仔细回忆触感,然后脱口而出一句不知从何而来的感慨。
“居然是真货啊。”
什么真货,又在验证什么?乌镶月满心疑问,不敢暴露一个字,快速冷静下来,沉下语气,兴师问罪,“如果你活腻了,我可以帮你解脱。”
“无相大人这是在开什么玩笑?”这会儿,季星·戴纳又好像重新长了眼睛,一句话间就承认了他的身份。
“……”乌镶月难以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也不知道这人是不是开玩笑,繁多的思绪中,甚至开始思考灭口。
这样的人不受控制,太过危险,万一真的某天叫破了他的身份,一切就完了!
“嗯?您想杀了我吗?”
没想到只是一点杀气,对方就敏锐地察觉到了,还一脸平静地问了出来。
“可您如果现在杀了我,我就没法给您炼制药剂了。您不是说,想要延长寿命的药剂吗?我给您带来了。”
乌镶月杀意一滞。
延长寿命的药剂?贵到有市无价的那种药剂?无相大人为什么想要这个?之前看的无相大人明明才中年模样,看着寿命还长,根本不需要这种药剂。
该不会是季星·戴纳在骗他吧?可这种药剂要是真的有,这么珍贵的东西……
胡乱思考了一分钟,他冷声道:“拿来。”
紫发炼金术师毫无意外之色,从自己的袍子里掏了掏,戴白手套的手递过来一瓶药剂。
淡金色的药水,仿佛流动的黄金,看着就极为珍贵。
乌镶月不懂炼金术,众所周知,越澄清的药剂一般越贵,这瓶比他曾经买过的低价药剂好看许多,品相很好,一看就能卖出天价。
无相大人的装扮里也有手套,不怕碰到就会中毒。他隔着手套,接下了这瓶药瓶,另一只手又摸上了刀柄。
“无相大人,这是其中之一,别的我也带了。”
仿佛看穿了他的动作,季星·戴纳适时出声,再次打断了他的杀意。
乌镶月顿了下,都要怀疑这人是不是故意的了。没听说过炼金术师会读心术啊。
他久久注视这位看着温和到没有一丝传闻中疯狂意味的炼金术师,忽然指了指旁边隐蔽的巷子,“到那里说。”
这里离加卡托兰大本营太近了。
季星·戴纳没有异议,甚至先一步迈出了脚步,将空荡的后背暴露了出来。
乌镶月沉默着跟着他身后,开始慢慢地、不着痕迹地调整步伐、行走距离、呼吸节奏。
“对了,无相大人,这次计划中要用的药剂,我还有一点疑问。”
刚一进入巷子笼罩的阴影,季星·戴纳就开口了。
身后人依旧沉默。
紫发炼金术师似乎习以为常,继续自顾自说,“这批药剂的威力,比之前说好的要弱不少,您为什么……”
想要征求意见似的,他自然而然转头,下一秒,话堵在了嘴边。
没有人。不是无相一言不发,而是——已经不见了。
不知何时,那位身披黑袍、气势冰冷的大人,已经离开了。
这里只有他。
季星·戴纳站在狭小的巷子内,全身笼罩在阴影的边界内,潮湿腥臭的气味萦绕周围,距离外界稀薄的阳光仿佛隔了一个世界。
许久,紫发的炼金术师才轻轻叹了一口气,青金色的眼眸收敛了温和的情绪,回归到一种轻飘飘无机质的非人感中。
“可惜了,没能抓到啊。”
这一刻,男人好像才和传闻中疯狂的炼金术师形象重合了。
另一头,乌镶月正在拔足狂奔。
可疑,实在可疑,可疑到他怀疑如果他杀了季星·戴纳,下一秒就会发现这个人不但没死,还露出诡异笑容的程度。
而且这次要实施的计划里,需要很多炼金药剂。
季星·戴纳作为加卡托兰以一敌百的炼金术师,暂时还不能死。死了肯定会找真凶,总不能找着找着找到他自己头上来。
种种思考下,他做出了决定——跑。
面对变态,还是揣测不定的变态,正面应对是讨不到好的。
反正季星·戴纳是常年闷在实验室的炼金术师,这次送完药剂,肯定又会回去蹲实验室。只要这段时间他避开这个家伙就没问题了。
纵使季星·戴纳察觉到什么异常,也没有机会揭穿。
乌镶月仔细思考了一遍,深感自己的英明神武。不愧是他,完全没有中敌人的奸计,还得来了珍贵的药剂。
一路七绕八绕,在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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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无人角落里,他快速把黑袍脱下,变回不起眼的腰带。
这是他之前拿回家研究时发现的功能。无相大人这件黑袍,竟然本身就是一件炼金物品,展开是斗篷,收缩则是腰带。因此它能被随身携带,躲过了之前家被偷的案件。
“无相的东西,奇奇怪怪的。”他嘀咕着,将其归功于大人物的奢靡作风,仔细系好了腰带。
再走出来时,他衣着普通,身份更是泯然众人——加卡托兰普通底层成员,乌镶月。无人能将他与那位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无相联系起来。
“阿月,你回来啦!”
这次刚一走进居住的楼房,汤姆依旧满脸热情地同他打招呼,好像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
乌镶月没有忘记之前的事,不搭理他,冷着脸径直往上走。
汤姆仿佛没发现他的拒绝,再度贴了上来,还是那副八卦的神秘口吻,“阿月,你知道吗?杰里·毕夏普之前一瘸一拐回来,然后竟然转性了!”
乌镶月正上楼梯的脚步顿了下,瞥了他一眼。
如同从这一眼中得到了鼓励,汤姆一下子来劲了。
“你不知道,他竟然宣布要彻查之前的盗窃、抢劫案件,还说上面给了补贴,要把之前的工钱都给我们!”
“按照那个抠门死胖子的性格,居然没有把钱全部吞了,还来管盗窃与抢劫的小事。他以前不是还说过什么‘盗窃走了东西也是小偷的本事,要怪就怪自己不好好看着’之类的话嘛,没想到不过出去了一趟,也不知道被谁教训了,居然完全变了个样。”
看来即使是奸滑的狗上司,面对顶头上司的死亡威胁,也不敢阳奉阴违。
乌镶月想到这,还颇有两分自得,要不是他,这些钱怎么可能回来。不过还是得找个由头把杰里·毕夏普宰了,这家伙不可信,说不定哪天又变原样了。
“我还听说,不止我们,其他小分队也决定整治了。真是奇了怪了,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要管事了,虽然是好事,但总让人觉得背后可能藏着什么阴谋。对了,你最近经常不在,有没有打探到什么独家的消息啊?”
走到房门口,一路大方分享的汤姆终于图穷匕见,搓着手掌,朝他挤眉弄眼。
大概是听到风声了吧,以为高层要管下面了,大部分人都会见风使舵。但这没有必要和汤姆说,这人的态度变化也不逊于狗上司。
乌镶月连眼神都懒得给,直接打开门进去,又砰一声关上了。
木门擦着汤姆的鼻尖,惊得他出了一额头冷汗,等反应过来,才在门口大骂乌镶月,“你这个小混蛋,竟然……”
“汤姆,你觉得杰里·毕夏普会管别人胡乱散播谣言的事吗?既然是整治,乱说话的人,是不是也该被剪了舌头?”
门内传来淡淡的反问,暗示意味极强。
“你!”汤姆脸色顿时青青紫紫,最后啐了一口,“没心没肺的小东西!”就忿忿走了。
乌镶月对这人连话都不想多说,这下重获清静,就躺在了自己的小床上。
他掏出那瓶据说能增加寿命的药剂,对准天花板上的吊灯。暖黄的光线穿过瓶身,又折射出一片淡金色块,倒映在他的眼睑下。
他一时有些出神。
这几天发生的事太多了,多到他甚至觉得像一场离奇又快速的梦境,所以从开始奔跑,就不能再停下。
直到现在,他有时间短暂歇息,才忍不住思考。
无相大人为什么需要这种药剂?这个念头刚一升起,他才恍惚察觉,他假扮的无相大人,他曾以为无所不能的无相大人,许多人仰望的无相大人。
不知来历、不知过去、不知想法。
到底……是什么人?
10. 第 10 章
无相大人的事,好像谁都能说上一嘴。
比如站出来公然反抗拉加帝国的反叛者,创建加卡托兰的组织者,战场上决胜千里的英雄人物。
但细细一问,具体到长相、出身、喜好等,就没人答得出来了。
“无相大人就是、就是很厉害的人啊,知道这个不就行了。”
有人被问得不耐烦,如此回答。
在大多数人眼里,无相大人好像是一种精神符号,一个外显的支柱,一个遥远传说,而绝非一个正常的、有社会关系、有喜怒哀乐的人。
距离太远的大人物,对底层的他们来说,就是那样的。
如果不是发生了那种事,恐怕乌镶月也会将无相大人视作和雕像一样的东西。
没能打听出来什么,乌镶月龟缩在自己的地盘,干活时都特意将自己弄得灰头土脸,一步也不敢往大本营那边窜,生怕被季星·戴纳发现。
他总觉得这位炼金术师有点诡异,比摩菲·戈尔德那种挑明的戏谑要让人警惕。
幸运的是,这两天确实没什么事。
让人津津乐道的是,杰里·毕夏普履行了诺言,当真大力惩治违规行为,让不少等着看笑话的人大跌眼镜。不止如此,他还把当初偷东西的那一批人揪了出来,要求他们要么归还原物,要么照价赔偿。
作为受害者之一,乌镶月的东西大多被卖了,最后得到了零零散散的几件,和一笔钱。哦,还有一份心不甘情不愿的道歉。
看得出来,这些惯犯迫于压力才会这么做,等高压政策一结束,说不定哪天还会再犯。
但他不在意这些。能拿回自己的东西,已经比以前好上许多。
除此之外,杰里·毕夏普补发的那一笔钱更让人喜上眉梢。当然,对方没说是归还之前侵吞的工资,只说是上头压的工资发下来了。这样一说,倒还真有人觉得杰里·毕夏普是个好人了。
乌镶月猜测这是他的自救手段。可惜他不吃这套,所以无相大人也不会吃这套。
杰里·毕夏普发钱时痛不欲生、惹人发笑的嘴脸先不说,他的经济状况一下子从抠抠搜搜数着钢镚花的赤贫,转为了一天能买三顿面包的小有积蓄。
虽然比不上那些贵族老爷,但和一般平民相近了。
这值得庆祝一顿!
乌镶月毫不犹豫,锁定了城内著名的甜品店。他早听说那家店推出了季节限定的甜品,美味到供不应求,却苦于钱包干瘪,一次也没敢去。
今天,就是实现愿望的时候!
这次他是一个人去的。原本总陪他一起去吃的杰夫·李德,现在不知道是在牢房里,还是土里。虽然有点可惜,但想想被牵连的事,一下子又不怎么可惜了。
他和组织里其他人关系也一般,没有好到能一起约出去吃饭的程度,之前汤姆或许算半个,但现在不一样了。
乌镶月回想起来还是有些愤愤不平,直到闻到空气中香甜的味道,心情才好了起来。
这家店的用餐区域是露天的,高大的伞撑开,下方摆着木质桌椅,桌上还摆着鲜花。据说这是从王都学来的办法,既能遮阳,又很引人瞩目。
今天来这吃甜品的人不算多,限定甜品还有,但中心的好位置被占去了,乌镶月不在意这个,环顾一圈,挑了个边角坐下了。
甜品很快被送上来。圆鼓鼓的酥脆外皮,内含雪白柔软的奶油,和清甜新鲜的水果,看一眼就让人食欲大开。
乌镶月吸溜了口口水,拿起勺子挖下一块,惊叹其像豆腐一样柔软,就迅速塞到了嘴里。
好吃!像在牛奶做的云层里打滚,天上还下了水果雨,还像、像……
“想个屁想!他们就是要我们去死!”
糖分带来的满足感中,气急败坏的声音冷不丁闯入,乌镶月差点噎住,连忙灌了一口水才咽了下去。
是从临街的巷子里传来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不少人喜欢在无人的巷子或墙角商议事情,自以为无人知晓,也不管是不是隔墙有耳。
作为耳的那一方,乌镶月完全不感兴趣,甚至在考虑要不要换个地方坐。
“我当然知道,现在说这个也没用了,我们得想想办法,不然我们真要成了加卡托兰用了就丢的尸体了!”
“我们能有什么办法?上头都下了命令,要我们当先遣队!这不是送死吗!”
“所以我说,我们不如趁此机会赶紧跑吧!趁着他们还没注意到,赶紧跑!”
“能跑去哪儿?加卡托兰给的钱是最多的了,帝国军那边死了,能不能留个全尸都不知道!”
接二连三的对话声中,乌镶月的动作慢了下来。
他是知道这件事的。不仅全程参与了决定行动的会议,计划也是他选的。
加卡托兰的底层人员获取的信息很少,往往在开战前才会得到行动指令。起码和乌镶月住在一栋楼里的组织成员,还不清楚这件事。
但纸包不住火,总有级别更高、消息更灵通的人,提前得知部分计划。
香甜的气息依旧萦绕鼻尖,嘴里还残留着甜腻的味道,品尝美食的黑发少年脑子里,却一闪而过血流成河、尸殍遍地的战场。
乌镶月盯着面前不知不觉被挖得坑坑洼洼、乱七八糟的甜品,感觉自己一瞬失去了吞咽的能力。
沉甸甸的东西似乎悄无声息滑入喉咙,沉入胃壁,压得他整个人呼吸都不顺畅,指尖都泛着冷意。
什么情况?先遣队……这不是最开始的那个计划吗?
那个无视底层组织成员意愿,想将他们的性命当做诱饵的,冰冷无情的诱敌计划。
乌镶月像吞了一口寒风,无数辩驳与解释,在沙哑的干涸中被吹散了。
他怔怔抬头,望向太阳落下的西方,在同样的方向,是他唯恐避之不及的,加卡托兰的大本营。
紫红交织的晚霞中,第一道阴影,似乎落在了那栋建筑上。
*
这个晚上,加卡托兰里有一部分底层成员悄无声息离开了。没人知道他们去哪,又或者是没人在意他们去哪。
第二天,晨光熹微,一个身披黑袍、宛如翻涌的乌云一般的男人,来到了加卡托兰的大本营。
“无相大人。”守卫们、士兵们、中层们这样呼唤他。
被恭敬称呼的男人没有回头,也没有应答,大步来到了当初讨论计划的会议室。
会议室的门虚掩着,他到来时,恰好一阵风吹来,吱呀一声,那扇门缓缓打开。
灯火通明的室内,宛如凝郁的氛围中,坐姿各异的三人抬起头,见到了来势汹汹的首领。
某种无形的压迫,似乎在黑袍男人的沉默中诞生。
“无相大人,您来了。”
颜诡放下手中的资料,先起身,恭敬唤了一句,行为挑不出一丝错,打破了那种古怪的氛围。
他的黑眼圈消退不少,但眉宇间依旧带着浅淡的疲倦。
“没想到无相大人这回来得这么早。”这是摩菲·戈尔德轻佻的口吻,尾音在“早”字上拖长,似乎带了点别的意味。
他松松垮垮站起,随后又好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最近不像无相大人的事,还真多啊。”
乌镶月不动声色望向第三个人。这里威胁最大的根本不是摩菲·戈尔德的口头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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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而可能是另一个人。
紫发青金色眼睛,一副温和平静好说话样的年轻男人,加卡托兰里赫赫有名的疯子炼金术师。
对方似乎更慢一拍,看两位同僚都起来,才站起来,张了张口,“无……”
“你们的计划是怎么回事!”
乌镶月跨入会议室,快速打断他,以防对方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他不知道季星·戴纳的怀疑打消没有,要不是事出突然,他根本不想和这人碰面。
“计划?”
作为计划主要负责人,颜诡瞥向桌上的文件,坦荡回视,“哪里出了差错吗?无相大人。”
一听是差错,其他两人的目光也好奇起来,摩菲·戈尔德更是不怀好意地刺了一句,“不会是又要返工吧?那可得再辛苦颜诡大人了。”
颜诡眉头都拧起来了,居然没有反驳。
乌镶月不明白他们阳奉阴违被抓住了,为什么这么平静。
难道是他误会了?还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因素?也对,好歹是七星,怎么会使用已经被敌方探子知道的计划。
“这取决于你们实施的是哪一版计划。”他压下情绪,换了种说法。
七星三人互相对视一眼。季星·戴纳一脸状况外,似乎不在意。颜诡眉头皱得更紧了。
摩菲·戈尔德挑了挑眉,“自然是您选择的那个。”
真是误会?下面那些人不小心听到废案了吧。
他松了口气,确定了自己不会被当做用来挥霍的炮灰,就打算走了。
昨天他胆战心惊了一晚上,还是没法说服自己就这么等死,现在问题解决,此地不可久留,七星中三人都在,万一串通起来找他麻烦,可不好应付。
在颜诡等人眼中,黑袍男人听了答案,不知是对此感到满意,还是根本不想多说,身形微转,袍角扬起,似是如时那般,要匆匆离开了。
“无相大人,您不留下来,看护战局吗?”
出乎意料,在角落里全程除了最开始的招呼外,一声不发的季星·戴纳开口了。
有什么好看的,反正你们都在,还能出什么岔子,他还赶着回去参加集合呢。乌镶月满不在乎想着,打算随便给个理由糊弄过去。
“我……”
“如果您不在,您之前选定的计划或许会出变动,我们就只能先使用最开始的那个了。”
宛如平地惊雷,乌镶月一瞬间脑子都糊住了。最开始的那个?诱敌计划?可……
“那计划已经被敌人知晓。”他干涩地吐出一句话。
“是的,但敌方不能确定我们发现了。”回答的是颜诡。
金发狐狸眼青年说:“因此,仍然有将计就计的价值。”
将计就计?是他所想的那个将计就计吗?所以还会派出先遣队当诱饵,后续再做变动?
乌镶月看向加卡托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三位七星。
偌大的会议室内,灯光如炬,众人的神色清晰可辨,颜诡、摩菲·戈尔德,季星·戴纳,没有一个人露出质疑的表情,没人认为有问题,没人提出需要修改。
好像试图改变的他,才是不正常的那个。
这很正常。
乌镶月对自己说,因为无相大人不看护战场,为了防止出现变故,他们自然会选择更好控制的计划。
他听说过的,上位者总是需要顾全大局,牺牲小我,换取更大的利益与机会。
这没什么奇怪的,只是做出了恰当的选择。
“好。”种种思虑从脑中闪过,他听见自己从嗓子里挤出的声音,“我留下。”
所以他也做出了选择。
11.第 11 章
牺牲一些没用的人,换取更有用的价值。
倘若他不在被牺牲的范围内,大概也不会在乎。
可是作为加卡托兰底层成员的乌镶月,不能不在乎。
今天是计划实施的日子,原本他应该在底层人员集合场地,随其他人一起听战前动员,领取武器和防护道具,再由小队长下发任务,领着他们完成。
忙忙碌碌,如同听从指挥的蚁群。
现在不一样了。他作为顶头的BOSS,不需要混迹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听那些激情满满的宣誓,也不用一步一步辛辛苦苦走到圈定的战场范围,而是可以坐在单独的马车里,一路舒适地到达战场重心。
据说这马车是结合了炼金术的新型号,装饰低调不失精美,跑起来又轻又快,没有颠簸感,防护性能很强,内部甚至可以隔音。
往常出现在底层成员茶余饭后,梦想着未来能买一辆的高级马车,乌镶月提前了三十年,靠着假身份坐上了。
这何尝不是一种不走弯路?
但他一点也不开心。
这和他翘了集合,会被当做逃兵,不仅领不到自己那部分工资,还可能会被处罚无关……不对,有关系啊!
乌镶月恍然大悟。
可恶,刚刚形势紧张,回答的时间太短,为了保全自己,不当炮灰,就答应留下了。
现在想一想,他翘了这次战斗,事后免不了一顿训,还会被扣工资!上战场的工资是平时的三倍呢!三倍!
一想到这点,他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无数长了翅膀的面包和甜品,好似在眼前挥泪飞过。
不行,就算打算在战场上当个吉祥物,也要想办法拿到报酬。
谁说吉祥物就不需要工资了!作为无相大人,出场肯定是有出场费的!
对前路的忧愁,完全被对工资的耿耿于怀占据,以至于乌镶月一下马车,站在选定的指挥所,出口的一句话就是,“我的钱呢?”
刚下另一辆马车的颜诡脚下一滑:“!”
左脚拌右脚差点平地摔的摩菲·戈尔德:“?”
一脸平静跟在后方的季星戴纳:“啊。”
什么情况?三人同时懵了一下。
颜诡缓过劲来,瞅瞅黑袍男人,“无相大人,好端端的,怎么提起钱的话题了。您的钱,不是归劳·蜜尔娜大人管理吗?”
劳·蜜尔娜,另一位在加卡托兰大名鼎鼎的七星,掌管整个组织的财政,经常全世界跑的大商人,其商业才能强到帝国都不敢对其下狠手,一直试图招揽。传说她是沐浴黄金、脚踩珍珠、身缠宝纱,在无穷无尽的奢华中养出的美人。
乌镶月听说过劳·蜜尔娜,但那和现在的他没有关系。那钱拿不拿得到都是问题,如今是他被迫出场,拿不到报酬怎么弥补他的损失!
黑袍男人低声道:“计划失误是你们泄露的消息,需要在这次战局挽回颜面,向我证明自身能力的,是你们。”
这一句话听得颜诡和摩菲·戈尔德多少有点不自在。他们俩一个管各项计划实施,一个管情报,都脱不了关系。
颜诡想要表明决心:“抱歉,无相大人,这次……”我一定竭尽全力。
“所以这次我来帮你们,是额外的价格。”
欸……?
颜诡表情空白了一阵,声音戛然而止。
摩菲·戈尔德猛地爆发出激励的呛咳声,一边咳,一边想笑,眼泪和笑容一起挤在脸上,扭曲得跟恶鬼似的。
季星·戴纳呆了一会,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瓶黑乎乎的药剂,找了块石头就往上倒,一阵一阵的烟雾中,能隐约听见他的呢喃,“点石成金、点石成金……”
传令兵一来,就见到了这副好似群魔乱舞的场景。
这是……疯了?
阴险的帝国军,居然战前对大人们下降头!
在传令兵精神进一步受到刺激前,乌镶月发现了他,“什么事?”
传令兵一激灵,优秀的素质让他假装刚刚什么都没看见,大声道:“报告!前锋部队已经到达主战场!听候指示!”
大概对方的声音实在够刻意,就差把自己什么也没看见写在脸上,颜诡也咳了一声,恢复了正常:“好,接下来按计划,等物资到位,就开始行动。”
“明白!”
传令兵离开了,接下来会不会流传出一些奇怪传言先不说,指挥所内的气氛好像回到了该有的严肃。
“无相大人。”颜诡瞥向黑袍男人,似乎斟酌着用词,说话慢条斯理,“如您所说,这次如果没有您的帮助,我等将无力回天。您的辛苦,自然不会被白费,这次的酬劳,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牛皮!乌镶月在心里给他赞了一声,看看这口才,这轻轻捧一把上司,还顺着毛撸的用词,不愧是心眼子多的狗头军师!
但这份用词显然会衬托得另一个人很木讷。
红发绿眼的青年毫不掩饰地“啧”了一声,眼睛斜斜看向颜诡,“哟,不愧是谋略家,说话一套一套的,哎呀,我这种看看没用情报的人,果真拍马不及。”
说完他又把矛头对着乌镶月,“无相大人最近又在做什么?为什么忽然一副缺钱的样子,难不成又有什么大动作,却不愿意和忠心耿耿赚钱养家的下属说?”
乌镶月自从认识摩菲·戈尔德,就一直奇怪,像这样谁都敢招惹的家伙,到底是怎么坐到加卡托兰第一情报专家的位置上的。难不成之前的那些都被他气死了?
“是吗?我以为,你会是最清楚的人。”他不冷不热刺回去一句。
在马车上的时候,他就想过了,开战在即,这些人不可能临时怀疑他的身份。就算怀疑,也不敢说,否则得知无相大人是假的,先不说他们心情如何,下面的人一定会乱起来。所以他才敢提钱的话题,也敢直接反驳。
果然,摩菲·戈尔德被这么一说,脸色沉了沉,却没有像之前一样,挑起怀疑的话题。
“那个……”
在这个话题即将告一段落,在旁边用完了药水也没能鼓捣出点石成金的某位炼金术师开口了。
“如果无相大人需要的话,我的炼金药剂其实可以……”
紫发青金眼的男人笑了笑,似乎略带羞涩,眼睫垂下,手指也蜷了起来。
场面静了一瞬。
下一刻,乌镶月、颜诡、摩菲·戈尔德不约而同,做出了行动——头也不回,绕过炼金术师,踏入了指挥所。
“……”季星·戴纳一贯温和的笑脸好像有一瞬间崩裂了。
随后他闭了闭眼,像什么都没有提过一样,也进了指挥所。
指挥所有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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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桌子,几把椅子,几盏灯,还有防身用的武器和几瓶不知道做什么用的炼金药剂。简陋但方便,没人对此有意见。
桌子上摆了一座沙盘,是照着战场周围的环境模拟的。乌镶月坐在上首,颜诡和摩菲·戈尔德分坐左右,他们对着这个沙盘讨论。
准确来说,是颜诡和摩菲·戈尔德在争吵中确定实施的细节。
两人实在吵不出来结果,或者双方各有道理,才会询问一声不吭的无相大人。
“无相大人,这处的部队只需要三个小分队的人就足够,如果过于集中,其他薄弱处说不定会成为突破口,您不这么认为吗?”
“三个分队?好呀,你把人放那,看看这么小的地方,这三个队的人还能不能行动?这种烂得出奇的计划,你还好意思给无相大人看?”
乌镶月感觉自己像那种被两边拉扯的绳子,双方都不服气,越拉越紧。关键他一听,感觉都有道理,怎么敢随意指?万一出差错,他们不给钱了怎么办?
乌镶月太阳穴突突疼,正好瞧见在一旁发呆,完全不参与讨论的某位炼金术师,当即决定甩锅。
“季星·戴纳,你觉得呢?”
季星·戴纳眨眨眼,凑过来扫了一眼沙盘,又露出那个温和又带点羞涩的笑。
他轻声细语:“我吗?干脆扔炼金炸弹,全炸死不就好了吗?”
全炸死不就好了吗、不就好了吗、好了吗……轻快的尾音充斥了整个指挥所。
乌镶月:“……”我在期待什么?
颜诡:“……”
摩菲·戈尔德:“……”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换种策略。”颜诡若无其事再次开口。
“你说得对。”摩菲·戈尔德没有意见,甚至主动帮忙修补了问题。
短时间内,两人忽然和和睦睦开展了讨论,也不扯着无相大人做决断了。
乌镶月瞧着默默坐回去的季星·戴纳,又看向讨论得热火朝天的两人,感觉这三人某种意义上熟练得很。比如在对待某位炼金术师的时候。
这就是传说中的疯子炼金术师吗?威力恐怖如斯。
不过这下他真的清闲了,只需要听听部署情况,不用在不懂的地方乱插嘴。
这次的计划里包括好几个部分。
计划的准备工作,前两天简单做过一些,比如挖掘陷阱,设置陷阱,清除障碍。现在主要是发放物资和排兵布阵等。
乌镶月不知道原来的无相大人每次战前是如何做的,如今他一言不发,什么建议也不给,也没人提出异议。
好像理所当然如此。
无论如何,他听着颜诡和摩菲·戈尔德对战场的编排布置,听着偶尔季星·戴纳试图插嘴又被两人联合驳回,心情奇异地平静下来了。
准备得这么充分,这次战役应该不会输了。
经过一天的修整,第二天夜色将褪的时刻,加卡托兰的部队行动起来。
灰白的雾气从炼金装置中升起,宛如自然产生的晨雾,无声无息,很快弥漫了这片区域。
侦查兵从远处眺望,又俯身感受地面的震动,发出了信号。
在所有人的屏息等待中。
马蹄声成片,碎石被震起,鸟雀惊飞,金色飞鸟的旗帜摇晃在风里。
——帝国军来了。
12.第 12 章
“雾?”
帝国这次派了两万人来攻打马挪河城。据说加卡托兰在这座边境小城的人数,最多一万多。人数压制下,他们占据优势。先行队伍远远察觉到这片雾气,就将情况汇报给这支军队的将军——庞吏。
庞吏今年四十九,当了十年小兵,五年伍长,三年副将,这次是他第一次作为将军,领导整支队伍。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这次领下的任务,是要给予加卡托兰这个反叛组织重创。
但他并不满足于此。在得知加卡托兰所谓的诱敌计划的前提下,他将两万人兵分三路,自己领了五千人出发,其中包括了三千骑兵,就是为了打对手一个出其不意。
“马挪河城靠北,气候较冷,春季清晨有雾不奇怪。但浓雾不常见,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对作战双方来说都是不利因素。”
他短暂思考后,下了命令,“检查一下雾气是否有毒或者别的问题。”
随行的炼金术师很快给出结论:“没有毒,只是比较浓的雾气。”
“以防万一,全部服下解毒剂。即使没有毒,也可能是为了拖延我们的速度,亦或者设埋伏。派一支小分队先行前进,另派两组侦察兵探查周围,谨慎行事!”
“是!”
帝国军得了命令,分出一支骑兵小队。速度不快,保持着合适的间距,在雾气中行进。两组侦察兵分散开来,小心探查。
白雾阻挡视线,加卡托兰方的小分队们也借此开始了行动。他们没有靠近帝国军,反而拉开距离。
乌镶月站在高处,将战场情况尽收眼底。
昨夜颜诡和摩菲·戈尔德去了另外两处支路,说这里既然有无相大人坐镇,他们就可以安心去别的地方了。还不由分说将季星·戴纳留了下来。
乌镶月很想拒绝,但仔细一想,要是真出什么问题了,他身边有个炼金术师在,还能挡一挡,也就默许了。
此刻季星·戴纳不在他旁边,据说是去准备后面的惊喜,不知道跑哪去了。
这里只有他一个人,不用时时刻刻端着无相大人的架子,他却放松不下来。颜诡和摩菲·戈尔德都不在这里,战场上如果出了什么岔子,负责下令的就是他了。
乌镶月拒绝想象那个场景,他怕自己会当场做出逃跑的行动。
好在目前情况还不复杂,计划似乎顺利推进。
帝国军的那支先遣队安全离开了雾气笼罩范围,侦察兵发现了若干陷阱的痕迹,将其汇报。
“果然是为了拖延时间。”庞吏冷笑一声,愈发肯定这战的关键在时间,“这点伎俩,还想拦住帝国军。”
他下令:“毁掉陷阱,一个不留!”
十几个人从队伍中出列,分散四周,短短半小时就将周边的陷阱排查干净。
“故弄玄虚。”
这下前路没有阻碍,庞吏勒紧马绳,目光如炬,似乎穿过这片山丘,望见了那座脆弱不堪只待他夺取的边境小城。
他比了个手势,“变换阵型,继续前进!”
身穿蓝色军服的帝国军队从灰白的雾气中奔涌而出,像是一条势不可挡的河流,携着兴奋的杀意与侵吞的渴望,一往无前。
冲在最前方的士兵被这股气势裹挟,好似满腔热血都往头上涌。
下一秒,他突然脚下一软,眼前的地上红光乍现。他心头突突直跳,却发不出声音,来不及了。
“轰隆——!”
这条河流被拦腰斩断,人和马宛如烧红铁锅上的油水,飞溅着倒向了两边。
埋伏的加卡托兰成员忽然冒了出来。箭矢如雨落下,笼罩住阵型破碎的帝国军,一片蓝色如伏倒的稻草,纷纷倒下。
帝国军陷入了不利形式。
乌镶月让自己忽略哀嚎的惨状,心头攥紧的那口气,稍微松了些。
颜诡的计策是有用的。他算准了帝国军队一方的心理,明白他们一旦排查了周围的陷阱,也排除了雾气的效果,就不一定会二次检查陷阱之下的情况。
实际上他设置了两层陷阱。一层是专门给帝国军看的,他们一旦破除这层,就会启动第二层陷阱。
帝国军以为万无一失,继续前进的时候,第二层陷阱就会发动,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这看似奇策的计谋,建立在季星·戴纳首屈一指的炼金术上。如果没有他,想要设置这样的陷阱非常难。
幸好,幸好。
但乌镶月想起那个略感诡异的家伙,也说不清自己庆幸的是什么了。
战局仍在变化。
第一轮攻击过后,帝国军虽然被冲乱了阵型,但领兵的将军似乎经验不少,几道指令就重整旗鼓。散乱的队伍三三两两合拢,重新又建立起了防线。他们不敢再停留,一鼓作气,尽数通过了这片看似诡异的雾气。
同时,火铳开始发挥作用。白日也闪烁的光芒,萦绕鼻尖的硝烟味,和双方不断倒下的身影,代表战斗进入另一个节奏。
喊杀喊打的混战中,一颗碎裂的子弹划过脚下,再偏移一寸就能中正脚踝。
乌镶月心脏怦怦直跳,全身僵硬,用尽了遏制力才没有当场腿软。
他颤抖着躲到了一块高大的石块后,甚至一时不敢探头去看了。
他第一次参加这样阵仗的战斗,跟不知道原来陷入战斗后居然会乱成这样,万一不小心打中他,眼睛一闭,就死了啊!
怎么办,下一步,下一步是什么来着,不会要输了吧?
惴惴不安思考的时候,仿佛印证他的想法,加卡托兰的战线被强烈的攻势打得后退,有了溃败的趋势。
乌镶月只瞥了一眼,就明白这绝不是好的局面。他们一方的战力不够!
不行,这样下去不行,他眼珠子四处转,飞快思考逃跑的路径,怎么才能从战场上全身而退。现在估计赢不了,但他还不想死,不死估计也得残,绝对不行!
左边,从这里的山坡下去,还有机会!他瞅准了时机,朝着那个方向开跑。
“无相大人,您要去哪里?”
一个紫发青金眼眸的男人忽然出现,幽幽出声,吓得乌镶月差点跳起来。
他绷紧身体,站定当场,好似自己没有过逃跑的念头。
“你,你怎么在这。”说话却还是不可控地磕巴了一下。
“我吗?”季星·戴纳晃晃头,好像没有在意他的异常,似是思考,又捻了捻指尖。
乌镶月这才注意到,对方一贯洁白的手套上此刻斑驳异常,不知道沾染了什么奇怪的材料,简直像是刚从实验室出来,可这里哪里来的实验室,这里可是……
“啊——!”
凄惨的尖叫声刺破了战场,赤红的火光从蓝色军服的一角开始蔓延,很快烧了一片,宛如一场吞没海水的赤潮,眨眼间,帝国军队停滞当场,乱做一团。
形势逆转,加卡托兰的人又开始乘胜追击。
乌镶月目瞪口呆,看着那些凭空燃烧起来的帝国军,惊愕得发不出声。
他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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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划里这一环要造成帝国军混乱,但具体实施交给季星·戴纳了。可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明明其他人都没有碰到那些帝国军,难道是之前的陷阱,还是……
“是雾气的作用哦。”
如同看穿了他的疑惑,炼金术师带着欣喜与炫耀的声音响起,“穿过雾气的人,身上会携带水珠的呀。这可是利用炼金术的好底子。”
水珠?不起眼的,一般人都不会在意的小水珠?!
乌镶月深呼吸了口气,悄悄挪得离这人远了些。
……他不太懂什么叫好底子,但深切明白了所谓疯狂炼金术师,到底是何种危险物了。
现在形式利于我方,不用担心小命了。
乌镶月望向已经成了一片火海的战场。估计是事前有准备,加卡托兰的人没有一个着火。相反,帝国军的人身上火光闪烁,被烧得四处奔逃,痛呼声不绝于耳。
人类与野兽一样,本能畏惧灼热的火光,即使他们已经学会了使用火的办法,这份畏惧还是印刻在灵魂里。
庞吏在战场上生生死死都经历过许多回,即使遇见了真正的火烧眉毛,也强行压制着那份惊恐,在灼热的刺痛中,冷静观察了一圈,很快察觉到了关键:“把外头的衣服都脱下来!沾水的衣服是源头!”
不少仍有理智的帝国军立刻行动,火光闪烁几下,果然消失了。
“嗯?”远远观望的季星·戴纳摸着下巴,“这么快就发现了。看来这个办法还有改进的余地,下次不能以那个材料为基底,得换……”
在他嘟嘟囔囔的时候,乌镶月的心情却逐渐糟糕了下去。
帝国军找到起火源头后,居然借用这些衣服,反攻加卡托兰成员。加卡托兰的人可不是专业的军人,大多没有意志力可言,即使知道甩开衣服就能避开,也没有心理素质马上做到,犹豫之间,就被回神的帝国军干掉了。
刷拉拉,炮火下爆开了血色的雨,倒下了一片黑衣的加卡托兰成员。
短时间内,形式再次倒向了极端不利。
乌镶月强撑着看完这一幕,他记得接下来还有一次攻击,只要发动攻击,一定能够逆转形势,一定还有救!
“这下不妙了啊。”季星·戴纳却忽然出声。
“什么?”他这时敏感至极,猛地转头看向紫发男人,发现对方居然一脸苦恼,更为光火,“你什么意思?”
“嗯?无相大人不是看出来了吗?”对方仿若理所当然地回答,“接下来要输了啊。”
要输了?!怎么会!
“最后一次总攻……”
“这个时候了,发动总攻吗?”炼金术师歪歪头,看向近乎一面倒的战场,“倒也不是不可以,但,这样活着回去的人大概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了,颜诡和摩菲说不定会生气,啊,不过是无相大人的命令,应该没有问题吧。”
他的喃喃自语,在乌镶月耳朵里却宛如惊雷。
如果发动攻击就只剩几个人能活了?那、那现在该怎么办!
“现在该怎么办呢?”
他差点以为自己真的把这话说出来了,但那声音冷淡又带了些许好奇,不是出自他的嘴中。
而是来自旁边那个从始至终都显得从容的炼金术师。
“无相大人,请您下决断吧。”
那双青金色的眼瞳里,倒映出一个黑袍男人的模样。对方这样看向他,将执掌战局的权柄抛了过来。
乌镶月顿时如同被定住,一动都动不了。
13.第 13 章
该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循环的问题在脑中播放,好像一瞬间住了无数个闹钟,吵得乌镶月恨不得把脑子挖出来。
季星·戴纳站在他面前,还在等待着他的答案。
不远处的战场上,加卡托兰的人节节败退,哀嚎遍地。再过不久,或许连这哀嚎也成了稀罕物。
黑袍阻挡不了的血腥气一股股涌入鼻腔,残酷的血色在大地上蔓延,天上铅灰色的乌云层层叠叠,似有风雨将起。
乌镶月似乎在这世界之中,又在这世界之外,他能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能听见身体轻微的颤抖,能听见脚下石砾的晃动。
恐惧包裹着他,怯懦冲他耳语,逃避诱惑着他。
他几乎是下意识就发挥了本能,想起了那张指挥所里的沙盘,交战的双方在那张微缩地图上显现,绕过这些危险与争斗,一条绝对安全可以确保撤退的路线,仿佛被标红般亮眼。
这是他这么多年来磨砺得最为娴熟的技艺,仅此于时刻不离的刀刃。
刀刃是为了自保,逃离则是为了自保。自保,活下去,这是最优先的选择,这比什么都重要。
此时此刻,那一盏天平又倒向了熟悉的方向。
“无相大人,您会逃走吗?”
打破平衡的,是一句轻飘飘的询问。
比羽毛更轻,比云朵更柔,比风更缓,只是这样一句话,却叫乌镶月一瞬间头脑空白。
“你……”他干涩地想问这个人,是不是已经察觉到了他的真实身份,不然怎么会问这个问题。
季星·戴纳却一副平淡的表情,“您果然有这个意图。现在的情况,继续硬打不是好主意。我们仍有守城的一战需要打,帝国军一定明白这一点。如果逃跑,他们不会赶尽杀绝。”
不会赶尽杀绝,不代表不会损失惨重。
乌镶月以为无相不可能会同意撤退或逃跑的主意。在所有人的赞颂中、传闻里、故事中,无相大人都是绝不后退、绝无失败的那个人。
可季星·戴纳的语气平常到,好像撤退本就是无相会做的选择。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新一轮试探,时间不允许他做出过多猜测,更不可能验证。
“……往东南的平原跑。”
干涩的嗓子里,挤出破风箱一样的声音。
“什么?”季星·戴纳似乎没有听清,又问了一遍。
“我说,往东南的平原方向撤退!”乌镶月几乎一字一句从牙缝蹦出,他知道自己这个命令有多奇怪,毫无理由,毫无解释,专断独行地下达了要求。
出乎意料的,季星·戴纳并无异议,点点头,从长袍中掏出一个圆球,猛地往天上一抛。
圆球炸开,升腾起蓝紫色的烟雾,即使在白日也足以看得清楚。
幸存的加卡托兰成员纷纷抬头,望见那点蓝紫色的烟雾,当即放弃缠斗,快速朝东南方向逃去。
战线开始变化,帝国军察觉到了加卡托兰这方的退意,有人向将军提问,“将军,我们……”
“追!”庞吏恼火得很,这次差点中了加卡托兰的计,五千人死了近两千,如果不能这个时候扳回一城,全歼敌方,他当主帅的面子往哪里搁!
帝国军不退反进,缀在且战且退的加卡托兰军身后,炮火连绵,不绝于耳。
乌镶月没有看见这一幕,在季星·戴纳传达完指令后,他已经朝着脑中规划出的逃跑路线,一路疾驰。
季星·戴纳跟着他身后,没有半分危机感,“无相大人,您为什么要往另一个方向跑?不是说去东南方吗?”
东南方的平原,地势开阔,逃跑空间大,在大部队逃跑的时候,能分散开来,避免踩踏,不被一网打尽。运气好的话,还能减少被敌军黏住的风险,在安全地点重整部队。
这是他在昨日通过颜诡和摩菲·戈尔德的争吵中学习到的。
但这不是万能的解。平原不仅利于撤退,也利于骑兵。加卡托兰的骑兵数量,远远少于帝国军。即使在刚刚的战斗中,帝国军消耗了不少骑兵,也仍有近千留存。也就是说,帝国军一定会追上撤退的部队。
被追上的人结局可想而知。
乌镶月一开始就明白,这是以一部分人的死亡交换另一部分人存活的方向。
另一部分人里,包括他。
敌军追逐逃窜的加卡托兰成员,没有时间彻查另一条道路,就不会发现他。
黑袍男人没有回答季星戴纳的问题,只沉默着,攀上了一座山坡,随后片刻不停继续前进。
他不是个什么好人,不会神鬼妙计,也没有领袖气概。
乌镶月是个小到不会被人注意的反派,他的愿望,是活下去。
即便这条路,要其他人为他铺就。
“无相大人。您最近的行动越来越奇怪了。”
季星·戴纳似乎没有察觉身边人缄默的心情,自顾自开口,“您难道是乱吃了我之外的人炼制的炼金药剂,吃坏脑子了?”
乌镶月压根不搭理他,生死关头,怀疑什么的都算个屁。
他踩上凸起的岩块,身手灵活,三两下就爬上矮坡,将常年闷在实验室身体素质一般的炼金术师甩在了身后。
“无相大人?”季星·戴纳一边爬,一边抱怨,“您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乌镶月确实想把他甩开。
见黑袍男人还是不回答,炼金术师叹了口气,拿了瓶药水往地上倒,不知道做了什么,地上冒出一堆堆的晶块,他踩着这些晶块一会就追了过来。
哼,有炼金道具了不起啊。乌镶月多看了两眼那个被收回的瓶子,转头就想走。
“呀,这里能看见大家啊。”季星·戴纳忽然感慨了一句,“虽然大家的速度很快了,但是……还是不够啊。”
乌镶月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明明他清楚会发生什么,会见到什么样的场景。
可那一刻,他鬼使神差地停下,望向了东南方向的平原。
冒出浅浅青茬的平原上,一身黑衣的加卡托兰成员在尽力狂奔。距离太远,看不清表情,可看见后方穷追不舍的蓝衣士兵,他的耳边似乎就同步响起了炽热得几乎跳出胸膛的鼓噪声。
擦过耳畔、手肘的子弹,一步也不能退的紧绷感,酸软到几乎没有直觉的腿脚。痛苦、焦躁、期盼、畏惧,种种复杂的情绪都被强烈的求生欲望盖过。
要活下去,要活下去,要活下去!
于是他们一步也不敢停,同伴倒下,对手倒下,最后会是谁?
他们不敢想,不能想。思考都是逃亡的奢侈品,逼出身体的最后一丝潜能前,都没有这样的余裕。
乌镶月不知道那一刻,在心底升起的情绪到底是什么。
后悔吗?悲伤吗?还是一点兔死狐悲的虚伪?
他说不清,也不想辨清。
当讨厌的炼金术师忽然问他,“您在等什么?”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时。
他正看见一个加卡托兰成员。那人好不容易越过大半草原,脚底磨出血,嘴唇干裂,呼吸沉重到走路都不稳,仍没有甩开后面的追逐者。而对方抬起了枪口,远远对准了他精神松弛、身体乏力的这一刻。
于是,那句话如同从海底上升的泡泡,浮在了嘴边。
“奇迹,我在等……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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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迹?”季星·戴纳满眼惊奇,上下打量他一圈,“这可不像是您会……”
轰隆隆——!
极快又极为可怕的一瞬间,阴沉许久的天空下没有亮起闪电,却仿若有无形之锤击中地面。
刹那地动山摇,一道巨大的裂口撕裂平原,张开了漆黑的吐息。
步兵枪兵跑得慢的,还能勉强脱身。快一点的,比如骑兵,几乎连求救声都发不出,连人带马全掉了下去。
惊叫声短暂响起,又沉寂,摇晃的地面仿佛随时崩裂,让人连脚下都不敢相信。
石块碎屑纷纷扬扬,随着他们坠落于死亡。
所有看见这一幕的人,后背都惊出了一层冷汗。不少人两股战战,当场软倒。更有甚者,□□都湿了。
差一点,就差一点!他们就死了!
他们没有被陷阱打倒,没有被敌人打倒,却差点被这样无可预测的天灾扼杀于转瞬。
在这片本该你死我活的战场上,惊惧与沉默占据了主场。在突如其来的灾难面前,人类无法互相残杀。
直到有人发现,“我们的人……几乎没事?!”
加卡托兰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上了草原的,除了之前被追上的,居然真的没有一个人死在这处裂缝之下。
更别说,这处巨大的裂缝,竟然正好隔开了帝国军与加卡托兰的成员!
这仿佛一个预示,一个暗号,一个奖励。某种情绪在暗处积累,很快突破限制,迸发出来。
“天佑加卡托兰,天佑无相大人!”
第一声呼喊不知道从何而来,但当它响起,便有许许多多回音响起。
绝处逢生,近乎奇迹。他们心潮澎湃、情难自已,嘶哑着残破的嗓子怒吼。
“天佑加卡托兰,天佑无相大人!”
“天佑加卡托兰,天佑无相大人!”
帝国军那一方本就死里逃生,惊魂未定,被越不过去的深渊吓破了胆,加卡托兰的人这番群情激奋,斗志高昂,更是惊得他们连斗志也丢了个干净。
现在没有转身就跑,还是迫于主将威压,实则有不少人已经在偷瞄退路了。
“将军,您看这……”副将面露难色,他也是差点摔死在裂缝里的人,此刻与其他士兵感同身受。
军心涣散,这一仗很难打下去了。
庞吏神色阴沉,他盯着那道横亘面前的天堑,将下属们恹恹的状态看在眼里,咬了咬牙,吐出了一句,“撤退!”
大好的形势,居然这样莫名其妙输了!居然这样!
可人能与人斗,人怎么能和天斗,怎么和天灾斗!
帝国军撤退了,没有丢盔弃甲,也没有折戟沉沙,却仿佛丢了什么在那黑漆漆的裂缝中。
加卡托兰一方爆发出更加激励的欢呼,甚至有人试图隔着巨大的裂缝放冷枪,要不是被同伴拦住,估计又得引发一场战斗。可见其气焰嚣张。
临走最后一眼,庞吏鬼使神差转头,望向了左侧高坡。
那里,除了一个炼金术师,还站着一个居高临下的身影。对方一如既往保持着该死的神秘主义,全身裹在宽大的黑袍里,袍角如翻滚不休的乌云,傲慢地笼罩在他们之上。
即使没有出声,但被敌方首领目睹这般狼狈可笑的姿态,庞吏几乎能想象那人发出的不屑冷笑。
“无相……”他低声念出这个叫人咬牙切齿的名字,“这一切……也在你的计划之内吗?”
此时此刻,山坡上也有人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无相大人,这才是您真正的计划吗?”
乌镶月:……我说不是你信吗?
14.第 14 章
乌镶月不明白。
这种事,这种地面忽然崩裂出巨大缝隙,正好阻拦敌军的事情,怎么想也不可能是人为的吧?
是个人都知道这不可能,顶多是巧合,是意外,是偶然,绝不是所谓的无相大人神力所为。
可整个加卡托兰的人,都认为这很合理。
“不愧是无相大人,果然深谋远虑。”颜诡那双狐狸眼里第一次出现了赞赏的情绪,“在下甘拜下风。”
“无相大人总能给出出乎意料的解决方式。”摩菲·戈尔德说。
季星·戴纳点头:“确实很厉害。”
乌镶月听着他们返程路上的对话,总觉得要是他们有所谓的忠诚度,这个时候可能默默地提升了一点。
这算不算一种好事?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确实不小心让无相的身份朝着一个奇怪的方向前进了。
跨入加卡托兰大本营前,一路上听来的对话叫人心情复杂。
“我早就知道,无相大人不会单纯让我们逃跑,他早就预设好了退路,要打帝国军一个措手不及!”
“但是为什么一开始不和我们说……?”
“当然是因为这种机密,如果传出去被间谍知道了,不就没办法引他们中计了吗!”
“原来如此!无相大人真是神机妙算,老谋深算,老奸巨猾!”
“后面那个词是不是哪里不对?”
甚至有人宣扬起宗教理论,“无相大人是神!只有神才能一句话降下天罚!”
可怕的是,真有人赞成这人胡说八道的宗教言论,纷纷出言说要成立一个内部的宗教,将无相大人的一举一动全部宣扬出去。
成为无相以来,乌镶月第一次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热烈迎接。
他听着窗外成片的吹捧抬举,有一瞬间确实感觉脚步虚浮,走路在飘。似乎这些荣誉与赞美,真的属于他。
直到发现一群人跟在他后面,想捡走一根他掉下来的头发的时候。
乌镶月:“……”
那群人:“额,无相大人,听我们解释,其实……我们只会把它当做传家宝,不会做别的事,真的。”
他当即甩袖而去,只是速度堪比落荒而逃。
太离谱了,这都什么变/态。
“无相大人,接下来,我们还是要打守城战吗?”
又是新的议题。
乌镶月隔着黑袍,狠狠瞪了一眼坐在会议室末尾发呆一样的紫发男人。
如果不是这混蛋一直紧紧跟着他,他早就溜之大吉了,哪里还用在这里讨论新的议题,还被其他人当吉祥物一样试图捡他的头发,可恶!
“你的想法?”他用无相大人低沉的声音道。
扮演了这么几天,乌镶月也掌握了一点诀窍,比如被询问的时候不用立刻给出回答,抛出新的问题才能获得更多信息。
颜诡果然不疑有他,自动接话了。
“经过这次伏击战,帝国军的损失惨重,士气大跌,如果继续攻城,对方的消耗比我们大,我们守城就能保住底盘。但我提议在守城的基础上,再进行袭击行动。这样我方的胜算更大。”
意思是,守城加偷袭?
哇,不愧是阴险的狐狸眼,这计策不错,听上去很有搞头。
乌镶月刚想赞同他的主意,旁边红发青年凉凉开口了,“事情恐怕不会这么顺利哦,谋略家先生。”
谋略家先生拧眉,第一时间意识到了,“有什么新情况?”
摩菲·戈尔德椅子往后倒,脚搭在桌子上,慢悠悠扔出了一团纸,“自己看看。”
颜诡眼神犀利了起来,“你应该知道,这不是能拿坊间传闻开玩笑的场合吧。”
情报专家呵了一声,“我倒希望是坊间传闻。”
于是谋略家先生拿起了皱皱巴巴的纸团,打开扫了一眼,眉头凹得更深了。
“这是真的?”
“假的我当然开心。”
两人谜语一样的对话,引起了乌镶月的好奇。
到底是什么消息,能让他们一面较劲,一面还流露出忌惮?
在他犹豫要不要破坏形象,扭头去看那张皱巴巴的纸之前,颜诡非常上道地将纸拿过来了。
上面的字歪歪斜斜,笔画粘连,略显潦草,似乎是紧急情况下写出来的,可即使如此,那句话也非常清晰。
——逄星洲来了。
谁?逄、星、洲。
哦,逄星洲。
逄星洲!
乌镶月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幸好那点子理智还在,才将维持住了无相大人四平八稳的表象。
“这是真的?”不怪颜诡要问,他也忍不住问了一遍。
“嗯。”面对无相大人的问题,摩菲·戈尔德没有太过跳脱,只点了点头。
但这一点头,却让乌镶月的心沉了下去。
他不怀疑加卡托兰最著名的情报专家的能力,这个情报不可能是假的。所以逄星洲真的要来了。
如果询问帝国的一般民众,逄星洲何许人也,大概会得到一个奇怪的眼神,像是在看与世隔绝的野人。
整个拉加帝国或许不知道皇帝姓甚名谁,却绝不会不知道逄星洲是谁。
拉加帝国信仰圣铭教,圣铭教每隔五十年,会选择一位勇者,作为帝国最锋利的剑刃,保卫皇权统治。
这一代的勇者,名为逄星洲。
号称有史以来最为光辉正义、无私慷慨、英勇无畏的勇者。
关于他的传说众多,其中两个最为著名。其一说他从一个贫穷的小村庄走出,游历世界,并一路行善积德,比如砍碎一座冰山改变一座常年炽热的村庄,截断一条河流阻止了毁灭城市的洪流等等。为了表彰他的种种功勋,圣铭教才封他做勇者。
另一个则说他一出生,暴雨将歇,天出彩虹。偶然路过的圣铭教司教在彩虹尽头,找到了一个身披虹光的婴儿。这婴儿被带回去精心培养,长大后一路从帝国军的最底层做起,屡屡击退强敌,不断晋升,最终才有了声名显赫的勇者。
无论哪一个,都说明了这位勇者的意志之坚定,实力之高强,甚至还被神明眷顾。
简直是小说里标准的主角。
正因为有这样一个代表正义与光明的勇者作对比,乌镶月才一直坚定认为,作为反叛组织的加卡托兰,其实是遇上了主角团的反派组织。
可如今,主角要来攻打他们了!
完蛋,完蛋,完蛋!要不赶在他来之前,赶紧逃跑吧!
乌镶月完全没有做好面对勇者的准备。
但显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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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人不这么认为。
“无相大人,我想了想,既然逄星洲要来,我们干脆让他走不出这座小城,以绝后患。”狗头军师积极献言,上来就是杀招。
不,你不想!那可是逄星洲!
他内心的尖叫没有传达出去,摩菲·戈尔德也跟着点头,“虽然我暂时没有什么对付逄星洲的办法,但无相大人的话,应该已经有了合适的计策了。”
才没有!别瞎说!
连不怎么主动献计的季星·戴纳也举手:“无相大人需要什么样的炼金武器,我可以帮忙提供。我也很好奇,怎样才能对那位勇者造成伤害。之前有传闻,他被足以炸死大象的炼金炸弹炸了一通,还毫发无损。”
还有这种传闻?不是,那种怪物你怎么还想着赢?该找逃走的方法才对!
乌镶月完全不明白,这三人到底是哪里来的底气,敢说要干掉逄星洲。难道因为他们是高层,属于高级反派,所以才比他这种只知道逃的小喽啰更猖狂更有胆量?
暂避锋芒不好吗,直接莽上去得不到好结果,只会得到好大一具尸体啊!
他心头梗塞,觉得自己如此格格不入,有心劝一劝,“我……”
一抬头,他才惊觉自己被莽汉三人的目光包围了。
颜诡、摩菲·戈尔德、季星·戴纳,他们不约而同用一种相似的目光盯着他。
为什么这么看着他?乌镶月心惊肉跳,试图分辨清楚那些情绪。
不是怀疑,不是轻视,不是审视……不是负面的情绪,还好还好,不是被拆穿,但,这怎么有点像,信任?
信任?
心绪平复又重新激荡,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几乎一瞬就认定这是判断出错。
按之前的接触来看,他们可能提防他,可能厌恶他,可能试探他,怎么可能信任他?明明之前这三人一个比一个不做人,天天搞得他神经敏感的。
“无相大人真的太厉害了,听说只是看了一眼就做出了决断,然后……”
窗外的赞颂声没有停歇,隔着一面墙,也能听见外头人大夸特夸那道突然出现的巨大裂缝,那场不费一兵一卒就击退敌军的反败为胜。无数溢美之词似乎要填满空气,透入每个人的呼吸起伏中。
乌镶月一瞬心脏震颤,指尖发麻,恍惚得到了答案。
……原来如此。
他们的底气和勇气,是无相大人。
他缓慢吐出一口气。
也就是——我啊。
这组织……药丸了吧。
在三位七星期待的目光里,几个呼吸后,无法被窥见神色的无相大人似乎终于有了想法。
他一手撑住桌子,轻轻开口。
“来聊一聊,该怎么杀死一位勇者吧。”
那语气低沉得彷如死神的吐息,冷淡中透着了无生趣的倦怠。
似乎根本没有把区区勇者放在眼里,似乎只是一时心血来潮的游戏,又似乎是神明对凡人无谓的注视。
其中充斥的强大与淡漠,简直叫人浑身战栗。
提出建议的三人,某一瞬间都感觉指尖触电,头皮发麻,兴奋得恨不得马上冲出去,打爆勇者的头。
“不愧是……”
偌大的会议室,不知是谁,轻声感慨了一句,又很快将后半句吞没齿间。
15.第 15 章
一个星期前,如果告诉乌镶月,他将会冲在干掉勇者的第一线,他一定当场啐一口到对方脸上,边揍边骂他是个死骗子。
但一个星期后,乌镶月坐在反派中间,假装自己真的想干掉勇者。
嗯,人为了活命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帝国的勇者虽然强大,但并非没有被杀死的例子。”
作为情报专家,针对杀死勇者行动,摩菲·戈尔德率先给出了足以支撑行动的数据,“第三勇者,第七勇者都死于暗杀。”
颜诡读出他的言下之意,皱了皱眉,“你想建议暗杀行动?可有过勇者死于暗杀的例子,帝国那边肯定会对此严加防范,如果冒然行动,反而会打草惊蛇。”
“这种程度的问题,我当然想到了。我会提出这个计划,自然是因为有可实施性。”
“比如?”
“我掌握了他的弱点。”
红发绿眼的青年依靠在椅子上笑了笑,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枚硬币。那枚硬币在指尖来回跃动,随后高高跳起,“啪”一声,被按在了桌子上。
“逄星洲,帝国的第十三位勇者,实力高强,足智多谋,声名显赫,各方面都趋于完美……唯独一点——他永远不会拒绝需要帮助的人。”
不会拒绝需要帮助的人?不就是单纯的老好人?这算什么弱点。
乌镶月想不出来要怎么从这个弱点出发干掉勇者。
情报专家却莫名望了过来,那视线看得他浑身发毛,很想紧急把屁股从椅子上挪开,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可惜在他做出行动前,红发青年笑吟吟伸出一根手指,将那枚硬币推向他。
“无相大人,这次的计划,如果只凭我们绝对无法完成……希望能仰仗您的光辉了。”
乌镶月微微睁大眼。
硬币背面朝上,边缘泛起些许光亮,正中心的图案印着,一个弯弯的月亮。
*
乌镶月火急火燎地往回赶。
他沉着脸,神色严肃,一路连跑带喘,一分一秒都不愿意停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屁股后面有恶狗在追。
事实也差不了多少。
黑发少年终于跑到了住宿楼下,忽视聚在大厅叽叽喳喳的人群,噔噔噔冲上自己的房间,不到一分钟就揣着个布包噔噔噔跑了下来,连口气都不带喘的,又要往外跑。
“这是怎么了?”大厅里聊天的汤姆张望了一眼,眯了眯眼,“嗯……我似乎嗅到了八卦的味道。”
没等他找个由头搭话,一股无人可挡气势的黑发少年,刚迈出大门口,猛地停住了。
·好像看见了什么极为厌恶的东西,他的表情一下子阴沉得能滴出墨来。
汤姆还是第一次从这个除了外貌以外非常不显眼的少年身上,看到类似杀气的感觉。
他更加好奇了,不禁起身,想要凑过去看一眼。其他人也蠢蠢欲动。
但这次,乌镶月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举动,猛地扭头,看向他们。
汤姆一惊,咧开笑容,想要辩解几句。
但对上那眼神的瞬间,笑意就卡在了脸上。
他僵着身体,不敢再进一步。其他人也都没了动作,好似被石化,全都眼睁睁看着对方快速离开。
直到黑发少年的气息远去,汤姆才惊魂未定地打了个寒颤。
怎么回事?
那不是个普通到身上没有任何值得探究的秘密的少年吗?
可是,可是,汤姆咽了口口水,不敢细细回想。
为什么那一眼,那一眼……就好像上面那些生杀予夺的大人物一样。
乌镶月……到底发生了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乌镶月也在想这个问题。
他不明白,怎么好端端的,他就从只需要动动嘴皮子的无相大人,沦落到如今的地步了?
“你要去哪呀?”罪魁魁首东张西望,不紧不慢跟着他,“再远一点,都快出城了吧?这个节骨眼,你要出去吗?”
话里话外意有所指,听得他一阵来气,偏偏又不好说些什么。
“摩菲大人。”他咬牙切齿地念,“我去哪里是我的自由。您如果很闲的话,不如找份新工作吧?”
摩菲·戈尔德一摊手,叹了口气,“我倒是也想。可惜,最新的工作还没有完成呢。”
“那您请尽快去完成新工作吧,四处闲逛工作可不会自动完成。”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所以……我才来找你了啊。”
红发青年拦在面前,垂下的绿眸里带了点飘忽的笑意,分不出真假。
来了!乌镶月心头一跳,知道这事躲不过去了。
“你什么意思?”
“你应该知道我的意思,不然不会这么快收拾了家当,急急忙忙想要出城。”
绕圈子被反绕回来,他鼓鼓腮帮子,更加气闷了。
他收拾东西是为了远离这块是非之地,而不是自投罗网,去干那劳什子间谍!
是了,这就是在会议上,摩菲·戈尔德提议的计划。
用一个有能力的间谍,打入敌方阵营,换取刺杀时机。
而被选中的人才,不幸正是某位在情报专家这里留下过姓名的,无相大人的暗桩。
摩菲·戈尔德见他不说话,话锋一变,“你在生气吗?但你的无相大人也同意了。而且我听说你需要钱,如果能够顺利完成这次的任务,你能得到的报酬,可是近乎十倍的工资哦。”
这是钱的问题吗?!这是没命花的问题!
乌镶月压根不想答应这个计划,可会议上,颜诡和摩菲·戈尔德左分析一句利弊,右分析一句危害,说来说去,人选还非变成了非无相大人手下的暗桩不可了。
可这个暗桩根本是他杜撰出来的,说到底,还是要他亲身上阵。
“这么好的事,你怎么不亲自去!”
“我也想去啊,这可是能一下子得到大量情报的机会。”摩菲·戈尔德指了指自己的脸,似乎忧愁地叹了口气,“可惜我的这张俊脸,是过不了检查那关的。”
说着他眨眨眼,指了指乌镶月,“但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乌镶月根本不觉得自己非得做这个冤大头。
“你是无相大人的暗桩,身份隐蔽,能力又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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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况你的话……稍微扮一下可怜,就会惹人同情。”就差说是完美人选了。
乌镶月磨了磨牙。这算什么!除了脸,其他都是假的!
说到这,摩菲·戈尔德猛地一锤手心,“哦对了,忘了说。除了钱以外,还有一栋独立住宅和全国著名甜品店的一百张免费畅吃券。”
“区区这点好处……”
“还会提升你的职位,让你直接跳三级当分队长官哦。”
乌镶月沉默。
乌镶月思考。
乌镶月沉痛地点了点头。
“好,干了。”
区区间谍,不死就赢一半了!
配合的前提下,不得不说,摩菲·戈尔德是一位优秀的合作者。
乌镶月前脚刚答应,摩菲后脚就领着他去了组织的安全屋,拿出一个严严实实的袋子塞了过来,“我想你会需要这些东西的。”
对方有前科,乌镶月一开始还颇为警惕,随便一扫,就被里面的内容物惊到了。
不仅有帝国军驻扎地的地址、将帅资料名单,他伪装需要的新身份信息、证件,与组织的暗线联络方式,紧急情况的各种求助办法,还有一些别的没看到的资料在后面。
光从这些东西上,就能看出来考虑得多周全了。
但是……
“怎么没有逄星洲的资料?”最关键人物的居然没有?
“不是我不想给你。”说起这个,摩菲·戈尔德双手一摊,难得露出了无奈的表情,“关于那位勇者大人,真真假假,互相矛盾的信息太多了。如果不小心给了你假资料,反而不利于你的潜伏计划,所以干脆没有啦。”
他眯了眯眼,“既然假消息这么多,你怎么知道逄星洲的弱点的?”
“这个嘛,”红发青年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嘴唇上,“就是我的独家秘密了。”
乌镶月被他恶意卖萌的行为恶心了一下,嫌弃地转头,“装什么啊,藏得这么严实,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骗我。”
摩菲·戈尔德微笑:“不必担心。等你见到他,自然能理解为什么我说这是他的弱点了。”
乌镶月还是不信。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在安全屋待了一天,把重要情报背下来了,就包袱款款,准备去当一当这个间谍了。
临走前,一天不见踪影的红发青年跑来送他。
“时间紧迫,你只有两天时间,如果行动失败,就联系暗线撤退。”
乌镶月点头。
之前的行动里,帝国军损失惨重,军心涣散。逄星洲的到来提升了士气,但帝国那边还需要调兵遣将,行军速度和修整时间加起来,留给他的时间,最多只有两天。
两天后,逄星洲一定会携着大军,攻打加卡托兰。
“不必担心。”不知道看着他沉默的样子脑补了什么,摩菲·戈尔德忽然安慰了一句,“等你回来了,我请你吃帝国最好吃的餐厅。”
乌镶月神色一肃:“一言为定!”
“哈哈,当然。我会期待的。”情报专家的话语飘散的风声中,“所以,你要努力才行啊……起码,不要轻易死了。”
16.第 16 章
接近逄星洲的计划是颜诡制定的。
说实话,那个计划非常……愚蠢。
乌镶月第一次看的时候,还以为颜诡的计划被掉包了,反复问了两遍才确定,这真是那个谋略家写的。
鉴于对己方高层信任,他还是穿上了特别准备的行头——指头发乱蓬蓬脸上沾着污泥,破破烂烂沾着血迹的衣裤,瑟瑟发抖地缩在前往帝国军驻扎地的大路旁。
情报上说,这两天逄星洲主动担任护卫,运输军需物资,算算时间,差不多是这个时候。
乌镶月回顾了一遍计划,将身体蜷缩得更紧了一点,但冷风还是轻易钻入他的袖管,吹得他浑身哆嗦,唇齿发颤。
垃圾摩菲,垃圾计划,哦还有颜诡,失败了他回去要让颜诡重写百八十遍计划书!
加卡托兰中还在修计划书的颜诡:……阿秋!
在对某位谋略家的无声咒骂中,远处传来的咯吱咯吱声显得如此悦耳。
运输车!乌镶月竖起耳朵,估算着距离,掏出一把纤薄的刀片,狠狠心,快速在大腿上割了一刀。
血液立即涌出,滴落入地面,他白了脸色,咬着牙,将刀片埋入挖好的小坑里,又拿石头压住,这才抽出布条草草包扎了下伤口。
做完这一切,他迅速低头,又缩成了一个黑乎乎的球,假装自己是一块路边石头。
接下来,就是等。
运输车咯吱咯吱,马蹄踏踏踏,厚重的车轮很快出现在视线里。
乌镶月维持着蜷缩的姿态,在狭窄的视野里默默数。
第一辆过去了,第二辆过去了……第六辆过去了……没有一辆车停留。
果然,这个计策根本行不通。
乌镶月暗自松口气,准备收拾收拾回去找岔,最后一辆的咯吱声忽然没了。
——第七辆车,停在了他面前。
咦?
骏马嘶鸣,有人低声说了什么,然后,一双银亮的铁靴子走过来,淡色的影子落在他身前。
“你还好吗?”一道让人联想到清风拂过水面的柔缓男声,从头顶响了起来。
真有人吃这套?乌镶月握紧手心,将头埋得更深。
对方很有耐心,半跪下来,“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话说到这里,乌镶月照正常反应,顿了一下,小心翼翼抬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就一下子撞入一片澄澈的冰蓝色中。
来者看上去符合童话里对勇者的一切定义。
灿金的长发、澄澈的蓝眸,银亮的甲胄配着长剑。
清晨的阳光都额外眷顾他,洋洋洒洒落了半边光芒,一个劲描摹他眉眼的俊美轮廓,与神色间挥之不去的怜悯。
往那里一站,就是世人眼里的好人圣人完人。
乌镶月下意识拿七星对比,阴险狡诈的狐狸眼,似笑非笑的情报贩子,脑子有病的炼金术师……很好,前途更加黑暗了。
“我、我没事。”但戏还是得演。
“你看上去需要帮助。”
金发骑士盯向了他潦草包扎的伤口,微蹙眉头,伸出了一只手,“还能站起来吗?”
这只手被包裹在黑色的护手里,看上去宽大而有力,能轻易握住一柄剑,打碎厚重的砖石,也能击退来犯的敌人。这是战士、勇士会有的手。
乌镶月对这类强壮的人有些许抗拒,总觉得一下子就会被逮住,跑都跑不掉,“谢谢你,但我不需要。”
金发骑士盯着他的眼神愈发不赞同,又说,“这里附近有山林,还经常刮风,在这种天气,受了这样的伤,你独自一人会引来野兽。”
“我知道。”他兢兢业业演着欲拒还迎,“但我有自保的力量,所以没关系的。”
“继续下去,你不止会受伤,还会死。这不是没关系的事。”
“可是……”
这次没等他说完,金发骑士像是再也无法忍耐下去,低声说了一句“失礼”,然后手臂一伸,腰部发力,陡然将他整个人抱了起来!
——以一种抱小孩的方式。
“!!”黑发少年惊愕之余,脸色唰地从耳朵红到了脖子根,整个人也僵硬在勇者的怀里,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块。
“别担心。”金发骑士对他这块石块倒是语气亲切,“我会帮助你的。”
谁叫你这么帮人的??
乌镶月埋着头咬牙切齿,竭力忍耐从嘴里差点喷涌而出的脏话,只发出了一声柔弱可怜的鼻音。
“……嗯。”
……一世英名尽毁。
直到坐在摇摇晃晃的运输车上,听见那人真的叫做逄星洲,得到对方赠送的衣服,乌镶月脸上的红色还迟迟未退。
“怎么了吗?”逄星洲拿着绷带和药膏,手法娴熟地处理了他的伤,比他之前草草包扎好了不知道多少,此刻,又神色忧郁地望过来,“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乌镶月心里将他狠狠骂了一遍,面上遵守人设,“我没事了……”
还没说完,旁边人就凉凉开口。
“就那么一点伤,却弄得浑身是血,比起他,更该担心那些血的主人吧。”
乌镶月眸光微闪,没有立刻反驳,倒不是他没有准备话术,而是他知道这个人——在资料上。
传统的勇者小队通常会有三人,一个正义友好,一个冷漠沉稳,一个幽默不羁。如果说逄星洲担任的是领导者,拥有正义友好的特质,那么,旁边这个叫做巫庚的黑发男人,就是冷漠的那个。
从他上车开始,巫庚的表情就不太好,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只披着羊皮的狼。如果不是逄星洲在场,估计能直接把他踹下去。
“别这样,阿庚。”逄星洲叹了口气,一脸不赞同,“他还是个孩子呢,不一定明白发生了什么。”
已经成年的乌镶月默默咬牙,还是装出支支吾吾的样子开了口。
“其实……”
他快速把那套“失踪的父亲,病故的母亲,破碎的他”的说辞搬了上来,顺便解释了血是母亲身上的,他没有杀人。
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背景,他自己都觉得扯,越说越心虚,越说越慢,最后收声才敢瞟一眼其他人的表情。
这段说辞只是为了打消怀疑,能稍微有个效果就谢天谢地了。
谁知逄星洲眼睫颤动,眼里似有水光,唇线抿成一条,宽厚的手掌搭上了他的头发,轻声道:“你很努力了,抱歉,没能在那个时候遇见你。以后有我在,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帮助你。”
连一直臭着脸的巫庚,都啧了一声,扭过脸,“你可别把话说得太满了,你有空还不知道得等什么时候,不如教他怎么自力更生。”
乌镶月瞳孔地震,一瞬间升起了要不干脆投敌吧的想法,但他现在可不止是乌镶月,还是无相大人的暗桩,被查出来肯定活不下去啊。
表现在外界看来,就是诉说了自己悲惨过去的少年沉默了好一会,将脸埋在了胳膊里,几乎让人以为他偷偷在哭的时候,才吐出了一句。
“……谢谢。”好险,敌人可怕如斯,他差点投敌了!
逄星洲和巫庚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底看出了一丝笑意。
在他们眼中,黑发少年身形瘦小,蜷缩在宽大的衣服里,似乎一阵风就能吹跑,不太像经过专业训练的人。
而诉说那些灰暗过去时,他每说一句就会停顿一下,语气平静异常,好似在说别人的事。
如果不是那些微颤抖的音调,指尖攥紧泛出异常的红,恐怕很难发现对方隐藏的逞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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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掩饰不到家的地方,才更加让人觉得他的无辜与可怜。
被认为可怜的乌镶月,借着勇者大人的名声,成功混入了帝国军驻扎地。
意料外完成了计划的第一步。
但第二步就卡住了。
即使是勇者,也不可能会时时刻刻照顾一个捡来的倒霉少年。在运输车上的接触,就是他们最为接近彼此的时刻。
等回到帝国军驻扎地,逄星洲和巫庚马不停蹄,再度投入到了处理军队事务中。当然,他们没忘了找个和善的老军医,拜托他照顾一下捡来的乌镶月。
“等你伤好了,想要去哪里都可以。”似乎是怕他拒绝,逄星洲临走前还许下承诺,“我也会再来看你,希望你更加重视自己的身体,不要再……受伤了。”
乌镶月挽留的话一卡,逄星洲看出来他的伤口是自己造成的了!
没等他绞尽脑汁想借口,帐篷外的巫庚皱眉望过来,“我们该走了,星洲,庞吏还在等我们。”
“好。”逄星洲朝黑发少年安抚一笑,就大步走了出去,完全不对背后人设防。
乌镶月额头却渗出一层冷汗,他不知道自己从哪里开始被看穿,也不知道被看穿了多少,这时候又有了逃跑的冲动。
“好了,孩子,跟我来吧。”
一旁的老军医似乎没听懂他们一番话里的机锋,给乌镶月开了药,又去接待其他来看病的人,继续开药做药看诊,忙中有序,一步不乱,好像即使被拜托了额外的事,也不会干扰他原本的工作。
在他的沉稳中,乌镶月也跟着冷静了下来。
算了,如果真出问题了,看逄星洲的样子,还不一定会杀了他,而且要是看出来他的目的,就不应该把他放在这里,早该投入大牢了。
当务之急,还是想想办法,怎么完成计划。
他借着上厕所的借口悄悄转了一圈,搞清楚了驻扎地的大致情况。当然,正常来说这样做肯定会被怀疑,好在他有逄星洲担保,即使其他人盘问他,问到逄星洲也就不会再问。
勇者的名头真好用啊.jpg
驻扎地里最大的那一顶帐篷,是藏着许多机密情报的主帅营,逄星洲和巫庚以及率军的庞吏都在里面商讨军事。如果能潜入进去,这趟即使无法完成刺杀,也算有所交代。
乌镶月琢磨着怎么引开周围密不透风的守卫,再想办法混进去,正好有一只鸟慢悠悠飞过主帅营。
眨眼,只是一眨眼,红光突现,它就成了个筛子,啪叽掉落在地。
一个士兵一脸不爽,拎起那只筛子鸟,娴熟地扔到了垃圾堆,“又一只,真麻烦。”
黑发少年吞了口口水,移开了视线,假装自己是无意路过的路人甲,头也不回地溜回了老军医的地盘。
嗯,潜入是不可能潜入的,两天时间,真的无相大人来了也做不到,还是想想别的办法吧。
火烧粮草?他会先死吧。
谎报军情?还是死啊。
那直接刺杀?肯定死啊,不对,怎么都是死啊。
乱七八糟的念头跳来跳去,乌镶月拽不出特别有用的,只能想出关于自己的百八十种死法。
老军医见他一直盯着自己,在各种药水间鼓捣的动作一停,忽然拿了一本书过来,递到他面前,“看看吧。”
一本药材学书籍,显然是学习医术的基础。
乌镶月一愣,看着老军医的神色,意识到他可能误会了什么,但依旧乖巧接下了,“谢谢您。”
书是好东西,说不定能从中找到能毒到一整个帝国军的办法,不过这里有经验丰富的军医,用毒大概行不通吧。
在指尖翻到某一页时,他漫不经心的目光顿住了。
咦?这个办法好像……
17.第 17 章
乌镶月半夜睡眼惺忪爬起来,偷偷摸摸绕过帝国军的巡查路线,溜了出去。
白天他就发出了联络暗线的信号。为了降低危险,他定下的接头时间是半夜,地点离帝国军驻扎地不远,足够他赶在巡查人员发现前返回。
唯一让他比较好奇的是,接头的暗线会是谁。
毕竟能潜伏在帝国军里,躲过主角团视线,安然无恙的人才,他还是蛮佩服的。
如此想着,可他远远望见那棵约定的树时,还没看见人影。
难道是还没到?这种时候还迟到,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这届暗线实力真是太……
“大人,有何吩咐。”
一个声音忽然出现在耳边,吓得黑发少年浑身一抖,差点条件反射把刀捅出去了。
“你、你什么人。”
等他冷静下来,定睛一看,居然有个人在树枝上!
对方一身深褐色衣服,全身都裹得严严实实,胳膊绑了树枝,唯一露出的眼睛,眼皮上还涂了一层黑色,整个人几乎与这棵树融为一体。如果不是他出声,乌镶月甚至连对方的气息都没发现。
“在下是情报组特派员,也就是组织暗线。您可以称呼我为七幺幺。”
“七幺幺?”
好怪的名字,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乌镶月将手中准备好的字条递过去,“时间紧急,我需要你做两件事,一是立刻把这个交给季星·戴纳,二是明天傍晚时分来绑架我。”
“绑架?”七幺幺平静的语气一顿,有了些许起伏,“大人,我没有绑架的经验,是否需要请求其他组织成员来执行?”
乌镶月一挥手,“没关系,你按照我给的路线实施就可以了,至于别的……”
黑发少年小声对组织暗线低语了几句,七幺幺露出的瞳孔震颤,声音也抖了起来,“大人,您……确定要这么做吗?”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乌镶月理直气壮。
七幺幺深深看了一眼这位如今还在组织里默默无名的成员,轻轻抽口气,点了点头。
“明白了。”
这位大人……以后一定是个厉害人物吧。
乌镶月看着离去的七幺幺,不知为何,从那个挺拔的身影上读出了一股萧瑟的味道。
“阿秋!”他搓了搓胳膊,确定了萧瑟的不是七幺幺,而是倒春寒的晚上跑出来的自己。
黑发少年一转头,趁着夜色,偷偷回到了军医的地盘。
一个小时后。
充斥着各色药剂的实验室里,季星·戴纳打着哈欠,看着打扮得跟树干似的七幺幺,“找我什么事?”
七幺幺恭敬地递上纸条,“季星大人,这是一个潜伏进帝国军的组织成员,要求我转交给您的。”
“帝国军?哦,无相大人的暗桩啊。”季星·戴纳想起来当时会议上的事,才接过这张字条。
但他刚看清字条上的内容,那点子睡意一瞬消失得一干二净。
“这是……”炼金术师从容不迫的脸上第一次出现难以言喻的表情,他看向七幺幺,“他真的要这个?这种东西……真的有用?”
“嗯。”七幺幺显然已经理解了什么,语气平稳中藏着一丝超脱,“没有任何错误。请您尽快准备,接下来的时间不多。”
“做这种东西,简直有损我的名声!而且、而且……”炼金术师不断将纸条在指尖碾来碾去。
七幺幺一言不发,只沉默望着他。眼里是经过大风大浪的沉稳。
季星·戴纳深呼吸,转头看看自己宝贝的设备,又看看略带麻木的七幺幺,最后想起了在会议上的无相。
终于一咬牙,一点头。
“……行,我做。”
无相大人的暗桩,肯定非等闲之辈,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寂静的深夜,实验室的研究方向开始转向不可预测的道路。
乌镶月对此一无所知。
为了确保计划顺利实施,他一早就跑去伙房,拿了自己仗着勇者名义分到的两张饼子,在帝国军守卫若有若无的目光下,蹲守在主帅营附近。
等逄星洲和巫庚从通宵聊了一夜的主帅营出来,想要去洗漱清醒一下的时候,一个黑影突然炮弹一样冲了过来。
“谁……!”
巫庚眼睛泛着血丝,没看清冲过来的一团黑是什么玩意,下意识就要扔身上的炼金道具。
“等下,”逄星洲及时拦下了他,又一伸手,阻止了来人差点摔倒的动作,完美平衡了两边,才转头露出了温和友善的笑容,“有什么事吗?阿月。”
阿月是乌镶月昨天的自称,他没打算说出全名,担心会泄露底细,好在主角团不在意这件事。
“我……”黑发少年瞥他们一眼,咬了咬唇,又瞟他们一眼,才慢吞吞把藏在身后的东西举了过来,“这个……给你们。”
藏在油纸袋里,露出一角,不再泛着白气,却依旧能闻到麦子香气的两个饼子。
是帝国军特供的早餐,在普通士兵之间很是抢手,去晚了就没有了。
这恐怕是阿月一大早去领的,一个人只能领两个,他一个都没吃,大概是想回报昨天的恩情,才专门等在这里。
想到这里,逄星洲平视少年,“谢谢你,但我们不能收。”
这话一出,黑发少年亮晶晶的眼眸马上黯淡下来,珍惜地捧在手中的饼子也被一瞬间攥紧。
他扭过脸,神色不明,脚尖却往外点,像是受惊想跑的兔子,“我,我也不是必须要给你们……”
巫庚微微皱眉,不赞同地瞥他一眼,似乎要伸手接过饼子。
逄星洲却朝巫庚摇头,又望向少年,“阿月,你没吃早饭对吧。”
“不,我……”没等说完,黑发少年肚子骤然发出的咕噜声已经给出了答案。
金发勇者笑了一声,却不是恶意的,他对耳朵发红的少年发出邀请,“既然我们都没有吃饭,那要不要一起?”
“不了,我……”黑发少年猛地摇头,脸红得快冒烟了。
巫庚也明白过来,跟着道:“今天的早餐,似乎有鹿肉。”
在重重诱惑下,原本一脸羞耻的少年人,终于小心翼翼地开口,“我真的可以一起吗?”
“当然。”金发勇者也给出了想象中的回答。
顺理成章的,被勇者带来的少年成功进入了逄星洲的帐篷。所以谁也没有注意到,少年羞怯的表情里藏着的那一抹古怪的笑意。
计划通!
虽然没能进入主帅营,但能进入勇者的帐篷,还是被请进去的,作为反派来说,已经是了不起的里程碑了。
乌镶月坐在桌子旁的坐垫上,没有四处乱瞟,规矩地吃着特供给勇者的早餐。
说是特供,但吃得也不是特别好,除了松软一些的饼子,只比普通士兵多了一杯不知道什么动物的奶,以及之前说好的鹿肉。
或许是顾忌他在场,逄星洲和巫庚没有聊行军的话题,仅仅就今天的早餐聊了几句。
“今天的鹿肉是前天去周边设防的时候顺便打的那只吧。”
“应该是。这是什么奶,腥味比一般的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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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
乌镶月听了一会,在对话的间隙加入了其中。
“勇者大人们,你们去过周边的话,有见过传说中的神鹿吗?”
巫庚:“神鹿?”
逄星洲冰蓝的眼眸也转了过来,“是这里的本地传说吗?我们第一次来,那是什么动物?”
果然,作为与圣铭教关系较深的勇者,对神明之类的东西会比较敏感。
乌镶月心下稍松,将故事娓娓道来。
“神鹿是利尔森林里一个传说。曾有猎户冬日去打猎,不幸遇上了雪崩,被埋到了厚重的雪里,动弹不得。就在他绝望至极,以为要就此死去的时候,上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后,他上方的雪层竟一点一点变薄了。他心生希望,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量逃出了雪层。劫后余生,他准备向那个救命恩人道谢。但环顾一圈,周围根本没有人,只有一只雪白的林鹿,远远望了他一眼,然后轻盈跳走了。”
“那就是所谓的神鹿?”巫庚不以为然,“可能只是凑巧。白色的鹿不算特别少见,冬日的动物出来寻找的食物,无意中挖出了他也不无可能。”
“一开始大家也是这么说的,但后来类似的事多了起来。”
“有孩子在林中迷路了两天,据说得到了神鹿指引才成功出来。有意图寻死的落魄男人,跳下悬崖却被神鹿搭救。还有被狼群围攻的过路人,也是得到了神鹿帮助才逃走。渐渐的,大家就开始说,它是神鹿在关键时刻出现,需要帮助的人。”
逄星洲听到此处,才开口:“你对神鹿的事知道得这么清楚,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事吗?”
黑发少年原本兴致勃勃的神色一僵,抿了抿唇,“……只是一点小事。”
“如果是小事,为什么要求助一只传说中的鹿?”巫庚盯着他,语气不自觉变得咄咄逼人。
“不要着急,”金发勇者对同伴劝了一句,转头温声说,“正如之前承诺的那样,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需要,我就会帮助你。”
真不愧是勇者。面对一个昨天刚认识的人也愿意这样对待,和高高在上的贵族真是大不相同。如果是普通人,这个时候大概已经感激涕零,千恩万谢了。
可惜,他是小反派。
“勇者大人们,来到这里一定是有自己的事要做的吧。”乌镶月垂下眼眸,语气平静,“比起大人们的事,我的事微不足道,不值一提,不能因此耽误你们的时间。所以不必担心,倘若真的……不,没什么。我吃饱了,感谢招待。”
不知想到了什么,黑发少年态度突然变得恭敬而冷淡,头也不回跑走了。
逄星洲目送他离开,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和巫庚对视一眼。
“他隐瞒了我们很重要的事。”
巫庚瞥向对面没有吃多少的餐点,“谁都看得出来,他估计以为自己隐瞒得很好。”
但那样子简直像是害怕再晚一步就会忍不住说出来似的。
金发勇者指尖敲击桌面,叹了口气,“虽然他不愿意告诉我们,但……”
“你的老毛病又犯了。”巫庚啧了一声,“我知道了,我会派人看着他的,不会让他出事。至于你,就省点事,准备准备明天的行程吧,我们明天就要开战,你可不能分心。”
想到这里,他有一瞬间怀疑黑发少年是不是故意在开战前说这话,但又很快打消念头。
应该不是,否则那个少年就不用故意表现得冷淡了。
此时此刻的两人都没有想到,会在傍晚得知一个意外的消息。
“阿月被绑架了?”
18.第 18 章
乌镶月在黎明降临前回到了马挪河城。
此刻城中气氛已经完全紧绷,大量士兵在城中来来回回,灯火闪烁映亮他们肃穆的脸庞,铁甲行进压出沉重的节奏。大街上除了士兵就是士兵,普通人全部紧闭窗门,躲藏在家中,大人抱住孩童,压下他们好奇张望的眼睛,小心地从窗缝中窥探情况。
所有人都知道,帝国军要打过来了。
所有人也知道,加卡托兰的首领,作为胜利支柱的领袖,无相大人还没有出现。
“无相大人去哪里了?为什么没有来?”
加卡托兰底层成员聚集的队伍中,有人窃窃私语,压低的声音却压不下话语中的忧愁。
“无相大人不在,这一战我们真的能赢过帝国军吗?我听说,那位勇者可是来了!”
“不止如此,勇者以外,帝国军新调遣的队伍足足有三万,对上我们是碾压了吧。”
“三万!这么多人,我们去不是死定了吗?无相大人该不会是害怕了,所以才……”
最后一人的声音藏在黑暗中,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很快噤声,但话中透露的意思却无声无息扎根进听者的耳朵,并在沉默中缓慢发酵,一点一点,变成足以动摇心神的第一块石头。
乌镶月来时,正好听见了最后一句话。
汤姆在旁边撇嘴,小声告诉他:“你可别跟着他们说,前段时间有人搞了个什么宗教,不允许加卡托兰内部有人说无相大人的坏话,要是说了,接下来一个月都不会好过的。就算那位大人真的……也不能说。”
“……我知道。”
“知道?你怎么知道的,说起来你这几天都不在,到底去哪儿了?这回你可不能不说了,要不是我偶尔路过,你还回不来呢。”
乌镶月沉默了。确实如此。
暗线还需要继续潜伏,原来的计划有了些许变更,他是临时跑回来的,没来得及和其他人通气,要不是汤姆恰好路过,恐怕连戒严期间的城门都进不来。
“我……我出去布置了个陷阱,想试试看能不能抓到猎物。”
“陷阱?没听说你有这样的爱好,而且这个时期……就为了这个这么久不回来?”汤姆狐疑地看着他,这可不是一般人会做的事。
“嗯。”
“那你抓到猎物了吗?”
黑发少年突兀地沉默了,他眼眸倒映着星星点点的火光,隐没在黑暗中的脸上有种奇妙的意味。在汤姆感到不耐烦追问之前,才给出了回答。
“大概……算是抓到了。”
与此同时,利尔森林深处,深到一般人不会轻易涉足的区域里,有一座小木屋。
木屋是曾经居住在森林里的猎户留下的,随意用蓬草和附近的树木搭建起来,只有一扇进入的门,连窗户都没有。对于不得已路过这片森林的旅者来说,是难得的遮风避雨场所。
但此刻,这间狭小破败的木屋内,却有两个帝国的大人物。
“该死,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是出不去。”
黑色长发的男人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数次将手靠近那扇平平无奇的门,又同样数次仿佛被什么东西弹到,猛然把手缩了回来。
于是他原本平静的脸上,眉头凹得越来越深,几乎可以夹死蚊子。
“巫庚,不要再试了。”
相比之下,靠坐在小木屋角落的另一个金发冰蓝眸骑士打扮的男人,态度就淡然许多。
“按照我们先前捡到的纸条上的提示,如果没有完成要求,恐怕这屋子是不会放我们出去的。”
说起这个,巫庚脸色一瞬间难看到发青,紧紧咬着牙关,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什么提示,那分明是恶意的陷阱!哪里会有人提出这种要求!”
他瞪着地上几张大小不一的碎片,仿佛这样就能用眼神杀死那个幕后黑手。
在半小时前,那还是一张完整的纸条。
上面写了一行让人几乎以为是玩笑的文字,而现在,事实证明,将它当做玩笑的他们,成了玩笑!
巫庚很少为自己做出的选择后悔,但现在他确实有些后悔,几个小时前没有劝住逄星洲。
在得知偶尔救下的少年阿月被人绑架的消息后,逄星洲没有过多思考,就给出了判断。
“我们得去救他。”
“这个时间看来,或许是对方原本的仇敌,我们可以先派人调查,再进一步……”
“那样就来不及了。”金发骑士起身,望向自己的同伴,“我去去就回。”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巫庚睁大了眼睛,“你知道明天我们就要开战了吗?这个关键时刻,作为主帅之一,你居然要为了一个无名小卒,舍弃整个大军于不顾??再说了,对方只是绑架他,又不是当场杀了他!”
面对如此严厉的质问,目含悲悯的金发勇者却握上了腰间的剑柄,语气坚定。
“这不能赌。我答应过他,他需要帮助的时候,我一定会帮他。况且这并不是二选一的局面,我会回来,也会救下他。”
“你……”巫庚哑口无言,他并非没有更多说服的话语,只是他了解自己的同伴,一旦逄星洲露出这样的神态,就代表这件事无可转圜,说再多也只是白费口舌。
他深深吸了口气,“好,那我跟你一起去。”
比起任由逄星洲一个人冒险,多一个能够在关键时刻劝回他的人更好,更何况……他也很好奇,那个绑架者到底怎么突破他布下的重重防御,青天白日绑走一个大活人。
巫庚派人转告庞吏,如果他们没有及时赶到也无需耽误时机,按原计划进攻。如此这般快速安排了后续事宜,他们才出发。
循着绑架者留下的踪迹,进入越发幽深的森林内部,巫庚一路的神色也愈发凝重,“这些踪迹毫不掩饰,太像刻意为之的诱饵,这件事很可能是针对你我的陷阱。”
逄星洲点头,脚步一步不停,“即使如此,目的也没有改变。”
……混蛋勇者,不听人话!我是叫你别管了快走啊!
巫庚气结,已经做好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强行把人拖回去的准备。同时一个怀疑隐隐在他心间升起,并在他们迷失森林,却望见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时,到达顶峰。
“……那是?”
两人同时目光集中在那只突然出现、彷如一道缥缈雾气的雪白林鹿身上。
“故事里的那个神鹿?”巫庚语气古怪。
谁能说这件事不奇怪呢?上午他们才从救下的少年口中得知了这个传说,夜晚来寻人的时候,居然就碰见了。与其说这是幸运的巧合,他更愿意相信,这是敌人的计策。
连带着被他们救下的那个少年,身份也可疑了起来。
逄星洲目光停留在那只雪白林鹿身上,迈出了步伐,“走吧。”
“等等,星洲,你明白这到底有多奇怪吧?我们不该前进了,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不。如果是敌人的诡计,就更要去看一看了。”金发勇者头也不回,语气平淡温和,听在他人耳朵里,却平白多了一股寒意,“对帝国的危险因素,不能任由其继续发展。”
隐藏在暗处利用炼金道具制造幻相的七幺幺打了个寒颤。
巫庚叹了口气,认命跟上。
传说中,在轻盈跳跃的雪白林鹿指引下,迷失者会得到帮助。正如那传说,继续深入森林后,久寻不得的踪迹再次出现,绕过繁复的丛林,远远的,他们看见了被绑架走的黑发少年。
准确来说,是看见对方被绑缚在一间破旧木屋内,蜷缩着身体萎靡不振的模样。
“周围没有其他人,门却直接敞开,这不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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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庚第一时间做出判断,“对方是不是真人也不能肯定,可能是某种幻象,为的就是将我们引入其中。”
“如果是陷阱,就更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逄星洲对他笑笑,“我身边是帝国最好的炼金术师,任何借用炼金术塑造的陷阱,都不可能赢过你,不是吗?”
巫庚双手抱胸,不置可否,“但对方这么大胆,一定有底牌,我们不能继续浪费时间。”
金发骑士环顾一圈,没有找到刚刚引他们过来的那只白鹿,神色不变,大步朝着木屋前进。
“你说得对。所以走吧,看看对方的手段。”
“……油盐不进。”
劝说无果,巫庚没有冒然进入木屋,反而打算站在门口警惕,万一屋内有埋伏,他还能及时支援。
但逄星洲刚一进去,之前消失的那只白鹿又突兀出现。它站在不远处,恍惚之间,轻灵跃动的身影,变成了一个影影绰绰的人类模样。
“那是……!”巫庚瞳孔一缩,当即喊道,“星洲!人在这里!”
仿佛被叫破的魔法,金发骑士面前的少年身影骤然消散,他反身冲出木屋,腰间长剑出鞘,直冲那道洁白的鹿影而去!
锋利的剑光闪过,成排倒下的树木中,将要逃走的白鹿劈开,它便如清晨雾气,一瞬化开。
“不好!”巫庚却不由得低呼,扯着逄星洲就要走。
但来不及了,翻涌的雾气弥漫眼前,不久就包围了手脚开始无力的两人。巫庚看着这和当初庞吏描述的画面极其相似的一幕,咬牙切齿,“果然……是加卡托兰!”
他立刻接下腰间的一个袋子,将里面的药剂猛地砸了出去。
呼啦一声,雾气如被火烧,不一会就清空了。
可巫庚的脸色没有好转,反而更加难看。迷惑神志、阻挡视线的雾气消失,他们才终于发现——不知何时,他们竟然已经进入小木屋,并且被关了起来!
“原来不止是幻觉,还掺杂了迷惑粉,不,或许还有伪装……”
黑发炼金术师喃喃计算对手的手段的同时,逄星洲举起剑,毫不犹豫对着木门发出第一道劈开。
往日削铁如泥的刀锋,触碰到这扇破旧朴素的木门,却仿佛遇到河流的小石子,一击下去,木门丝毫未损,仅有淡淡的涟漪证明刚刚确实发动了攻击。
“怎么回事!”
巫庚眉头紧锁,挤过来查看情况,这一看,他立刻注意到之前就掉在地上的一张小纸条。
“这是什么?”
“或许是凶手的留言。”
“可能是另一重陷阱。”他谨慎检查了一遍,才将纸条捡起,阅读上面的字句。
“这是……什么意思?”
黑发男人的神色一瞬间沉得能滴出水,声音仿佛来自深渊,要把这位幕后黑手直接撕碎。
逄星洲还是第一次见对方生这么大的气,明明在面对帝国贵族的挑衅时,也没有这么生气。他忍不住过去瞥了一眼,这一眼后,也跟着沉默了。
“……加卡托兰的人,太狡诈了。”最后也只说出了这样对勇者来说,算得上负面的评价。
另一头的加卡托兰底层,对话还在继续。
“抓住了?既然抓住了,你为什么不去拿猎物,时间长了,它们会跑的。”
“暂时不会。”
“为什么?它们又不傻,没有人阻拦,说不定很快就逃走了。”
“如果逃走需要代价,他们不会轻举妄动的。”
乌镶月说完,又想起那张字条的内容,深感炼金术的妙用。
他只写了一句话,居然真能骗过主角团。
不过对满怀正义的主角们来说,确实是难以跨越的鸿沟吧。
毕竟纸条提示了——这是不XX就无法出去的房间呢。
19.第 19 章
不提被抓住的那两只猎物,乌镶月环顾马挪河城的肃穆氛围,歪了歪头。
“说起来,为什么大家这么紧张?”
“还能因为什么?”汤姆恨铁不成钢地望着他,“帝国军快打过来了啊!唉,这种时候我倒是有些羡慕可以躲在家里的普通人了,不用担心被派上战场,也不用担心不小心就死掉……”
“我知道快打起来了,但以往的气氛也不是这样啊。”他打断汤姆的喋喋不休,想起来进出城门的状况,还有到现在都不见踪影的杰里·毕夏普。
在夺取马挪河城前期,加卡托兰也发动过几次袭击或反击。那个时候,中高层忙着发出命令,开展进攻,更具体的情况,作为底层小喽啰的他们不清楚。他们的职责是在此期间看住平民,巡视街道,以防他们中潜藏了间谍,与帝国通敌。
类似于看管一样的职责,对乌镶月来说轻松,又安全。虽然有另外一部分人抱怨说这样抢了他们的获得功劳的机会,但无论如何,氛围都是偏向于松快的。
像这样所有人都神经紧绷,线一样被拧住的状态,他还是第一次见。
更何况,原本应该作为小分队队长,给予他们指示、安排行动的杰里·毕夏普也不在。
汤姆带他来的路上说,他们一群人乌泱泱按照集合通知等在这里,连到底要做什么都不清楚,所以他才趁乱闲逛到城墙附近,想打听点消息,没想到居然碰见了回来的乌镶月。
“今时不同往日了啊。”汤姆文绉绉叹了一句,“这次可不是小打小闹的反击或袭击,你也听见了,帝国军那边可是派来了三万大军,我们本来人就少,而且……”
他左右看了看,低声道:“而且无相大人也不在。”
“即使无相大人不在,其他几位大人不是在吗?”乌镶月指了指高处指挥塔的方向,“无相大人本就神出鬼没,之前的袭击也大多是靠七星大人们度过的,这次也没什么区别吧。”
没错,乌镶月之所以没有以无相的身份,而是以自己的身份回来,归根结底,是他认为,此刻的场面完全没有无相出场的必要。既然他已经履行职责,困住了帝国最强的支援,那么剩下的工作,能力出众的七星们一定能够顺利完成。
“你在说什么啊!”汤姆瞪大眼睛,仿佛第一次认识他,表情写满了难以置信,“都说了现在和以前的状况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你怎么还在说这种话?乌镶月,你真的明白现在的状况吗?我们的敌人可是……”
骤然安静的空气,止住了汤姆接下来的话。不知何时,不见踪影的杰里·毕夏普站在了小分队前方。原本混乱嘈杂的气氛,随着他的到来,回归到了等待命令的沉默中。
火焰摇曳的阴影中,杰里·毕夏普的神色比往常更冷漠,很难想象那个走起路来浑身的肥肉都在摇晃的胖子,有朝一日面对他们,会露出轻蔑、鄙夷之外的表情。可事实是,他不仅没有像个喷水壶似的唾沫横飞,痛骂他们刚刚的松懈,也没有露出过分睥睨的姿态,反而蹙紧眉头,显出一种异常的严肃。
这种不容人忽视的严肃中,他开口:“现在开始,第七小分队全员将加入后勤组,协助攻击及防护,并且在人员不足时,作为替补,承担守城职责!”
这话一出,喧哗声顿起,所有人神色都变了一变。
有人忍不住问:“我们根本不会守城,让我们去不就是送死吗!”
“对啊,凭什么要我们去,不是还有其他人吗?”
“杰里·毕夏普,你是不是偷偷做了什么,想害我们都死在这!”
“一群蠢货!”杰里·毕夏普怒吼一声,粗粝的嗓音与往日的气势,压住了喧闹的人群。望着不满却不得不闭嘴的人群,他眉头紧锁,粗短的手指一转,指向了不远处的其他队伍,“你们难道以为,只有你们接到了这样的命令?所有小队都是一样的!不止你们,其他人也都是如此!”
不知是不是那支小分队的队长也说了类似的话,乌镶月他们看向他们的时候,他们不约而同也转头看了过来。
不甚明亮的火光中,双方都看见了彼此脸上残留的愤怒与不甘,以及那一点不愿赴死的畏惧。这点畏惧在双方视线相交的时候,又悄无声息变成了同病相怜的宽慰。
“就算这样……”人群中,还是有人小声嘀咕。
杰里·毕夏普冷冷扫过那个方向,一下子就将隐没人群的那人逼得噤声。
往日剥削下层、自私自利的这人,脸色沉沉,眼角眉梢都带着一股不生则死的狠戾,“我知道你们不愿意,我也不愿意。我说过了,这次行动是第七小队全员,也就是包括我在内,没有人能够逃脱职责!倘若你们会死,我也一样会死,倘若你们能活下来,我也才有机会活下来。”
“这根本不是争论谁该做什么事的时候,而是为了能够在这场战役中活下去,我们只能竭尽所能的时候!到了现在,还有谁对此有异议,那就自便吧!”
这一通话下来,所有人心头压抑的重量,又沉了一沉。
没有人再提什么不能做,又或者怀疑这是阴谋论。事已至此,再讨论这些已经没有意义,假如往日仗着特权的杰里·毕夏普都必须如他们一样,成为战场上替补的炮灰,那么作为更下层的他们,便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
一刻都不能耽误,下完命令,杰里·毕夏普带着他们聚集到城下,一口气都不带喘的,所有人开始作为后勤组,运输物资、准备陷阱、准备医疗……其他小队也陆陆续续加入,似乎一开始召集小分队的队长时就有过讨论,不同分队负责的区域与主要职责不同,乌镶月他们主要负责将炼金机关安装上武器,并准备好替换。
“没想到居然要做这些……唉。”汤姆搬运物资时似乎想要抱怨什么,但看着其他人的样子,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一旁的乌镶月没有应答,将炼金机关又检查了一遍,心底对于“这次和以往不同”这一点,隐约有了点理解。
忙碌中时间过得特别快,天色从墨色的蓝转为浅淡的白,哨塔上响起了悠长的号角。
这只代表了一个含义。
所有人脸色大变,他们跑动起来,一道接一道的命令在身影到达目的地之前就出口。
“快,守城士兵上城墙!”
“这块的炼金药剂呢?!快点搬过来,现在不是磨磨蹭蹭的时候!”
“这里的机关呢!怎么少了一块光亮!敌人都快打过来了!”
比起之前井然有序的准备阶段,帝国军到来的信息让整个后勤组都乱了一下,穿梭其中的人不是相撞,就是踩到彼此的鞋子,却没人停下来,仅仅互相骂了一句就继续工作。
乌镶月挤在人群中,因为个子相对小,被踩到和撞到的几率大大提升,原本还算干净的鞋子都被踩得脏兮兮。可他没时间追究,抬着沉重的炼金药剂,一鼓作气上了城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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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剂放这里!”有人专门守在防止药剂的地方,指挥他们行动,“小心点,不要碰撒了!”
他喘着气,手臂绷得紧紧的,将药剂箱子尽可能轻地放了下来,然后快速撤开,让下一个人通过。往回走的间隙里,他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城墙外。
马挪河城外是一片广袤开阔的平原。但如果要从帝国军驻扎的地方赶来,势必要经过几处丘陵,从瞭望塔上看丘陵上军队大概很显眼,从城墙上却只能看见一点如同蓝线移动的轨迹。
三万人……
乌镶月收回视线,他不知道三万人到底是多少人。一个单纯的数字,大多数时候很难引起人的共鸣与恐惧,而那条浅薄的蓝线似乎也不能带来直观的压力。
可处在这样的环境里,即使他再怎么不以为意,心底仍难免感到压抑。可他现在能做的,也无非是完成自己被分配的工作,好好提供支援。
“你怎么在这里?”
他刚要下城墙,手臂就被抓住了,熟悉的声音让他一下子明白过来对方的身份。
“摩菲·戈尔德……大人。”乌镶月转头,看出摩菲·戈尔德脸上的惊讶,“我完成了任务,所以……”
“你既然完成任务,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向我汇报?!”
红发青年的眉头紧锁,碧色的眼眸里几乎喷出火来,拽住他的手也不自觉用了更大的力道。
乌镶月拧眉,快速挣开手腕,抿紧唇瓣,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从未如此外露情绪的红发青年。
摩菲·戈尔德似乎在他的目光中,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深呼吸了一口气,眉眼间多了一抹疲惫。
“抱歉,被如今的状况影响,我有点太急躁了。我不是有意指责你,但向发布工作的人汇报确实是间谍应尽的工作,我知道你的直属上司是无相大人,或许你认为不需要向我汇报,可现在无相大人不在,情报的互通有无就更加重要。”
乌镶月听到这里,意识到了问题,“七幺幺没有回来吗?”
按照计划,他完成诱饵的任务,七幺幺那边也会同步完成陷阱的封闭,然后再赶回来向其他人汇报情况。这也是他以为不需要再专门汇报的原因,可如今摩菲·戈尔德怎么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暗线?”摩菲·戈尔德果然露出了不解的表情,“他没回来,也没有和其他人联络。”
下一秒他看着黑发少年的表情,眯起了眼,“该不会,他原定要回来,而现在……出什么问题了,是吗?”
乌镶月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点头,他脑子里不断闪现当时和七幺幺分开的场景,没法马上梳理出来问题所在,只能说:“我不确定……”
“如果不确定,我们只能当做最坏情况考虑。”摩菲·戈尔德瞥向旁边负责看守药剂的人,“我有事带他走,他原本的工作,你去找其他人替代。”
“明白。”那人干脆利落应了一声。
乌镶月则被扯着往指挥塔的方向走。这是他第一次暴露出与摩菲·戈尔德这样的大人物的关系,几乎所有下层小喽啰都忍不住多看他们一眼。
在这样几乎刺痛人的视线中,他丢弃了所剩不多的恭敬,厉声道。
“等等,你要做什么?!”
“如果你对如今的视线都不适应,那么就别问我这样的问题。”
对方暗示接下来的对话,恐怕要牵扯到无相等高层人员,乌镶月咬了咬牙,跟着他走进了指挥塔的小门中。
20.第 20 章
指挥塔内的空间,和加卡托兰大本营的会议室很像,但空间小一些。明如白昼的灯光照射下,内部的情况一清二楚,必备的桌椅,摆在桌面上的地图和沙盘,以及高高堆叠的情报。
坐在一堆情报中间的金发狐狸眼男人,听见他们的动静抬起头,目光从摩菲·戈尔德身上一滑而过,锁定在了陌生的黑发少年身上。
“你是谁?”目光中锋利的打量,明明白白表达其戒备。
乌镶月还在犹豫到底该说自己是底层小喽啰,还是执行间谍任务的成员,旁边的摩菲·戈尔德已经先一步回答了。
“他是无相大人的暗桩,叫做乌镶月。”
或许这是最能取得信任的身份,听到这句话,颜诡眼底的精光一闪而过,看向黑发少年的眼神微不可查地变化了些,随后他点点头,露出个友好但不含特殊意义的笑容。
“我明白了。那么乌镶月阁下,您前来是为了转达无相大人的命令,还是有别的情况需要告知?”
面对的是明面上职位比自己低的下属,颜诡的用词和态度还是让人挑不出错来。
乌镶月想起来曾经有人讨论七星大人们的出身,据说颜诡其实出身帝国贵族,后来被无相大人招揽过来,如果看来,这话似乎是真的。
“这话或许该问摩菲·戈尔德大人。”他垂下眼眸,避开与这位谋略家的目光接触,“叫我来这里,有何贵干?”
大概是郁结的情绪,他的语气听着硬邦邦的,很有股不情愿的味道。
红发绿眸的青年已经走到颜诡旁边,拉开椅子坐下,闻言抬头望他,“作为暗桩,最需要注意的就是身份保密,我理解你的情绪,但现在没有那么多时间顾忌这件事,形势所迫,我不得已这么做,希望你谅解。”
比起之前在外面语带威胁的样子,他简直是变了个样。
但比起这个,乌镶月更在意另一件事,“现在情况很严重吗?”居然到了身为七星的摩菲·戈尔德都疏忽不得的状况。
“嗯。”摩菲·戈尔德一点头,“不知道你听说了多少,这次帝国军攻打我们的队伍有三万人。人数不是战场上的决定性因素,但对胜负的影响也不小。如果仅仅是人数,凭借马挪河城的地形优势,我们未必不能支撑住,关键在于,这次支援帝国的人。”
“我已经将逄星洲和巫庚都困住了,他们不会来支援。”他简单将自己在帝国驻扎地的事说了一遍。
“嗯,你做得很好。”
接话的是颜诡,谋略家先生对于任务完成既没有惊喜,也没有失落,语气平稳地开口了,“逄星洲对于帝国军来说,与无相大人对加卡托兰一样。如果他不在现场,确实可以有效打击帝国军士气,也能削弱他们的实力。可巫庚不一样。即使他不在现场,他也可以提供帝国军帮助。”
“什么意思?”
乌镶月回忆与巫庚的短暂接触,不记得有什么特别需要防备的地方。比起宛如太阳般耀眼的逄星洲,与他一同行动的巫庚简直是太阳下的阴影,除了过分冷漠外,没有强烈的威胁感。
“你应该记得他的资料。”摩菲·戈尔德一边翻看资料,一边提醒,“他是帝国最强的炼金术师。”
炼金术师?是有这么一回事,但当时他困住他们俩,也没见巫庚做出像是季星·戴纳那些恐怖的东西出来啊,怎么就变成逄星洲不见之后,让七星们焦头烂额的原因了?
似乎察觉到他的不以为意,摩菲·戈尔德没有多说什么,换了个话题,“他和季星那家伙不一样,准确来说,大多数炼金术师都和季星不一样,但巫庚还是异常的。等开战的时候你就会明白了,现在从头解释太浪费时间了。比起这件事,你有能够联系上无相大人的办法吧?”
乌镶月下意识戒备起来,“……您有什么吩咐?”
如果可以他完全不想以无相的身份出场,所以这个时候也谨慎地没有说可以联系上,这样万一情况不妙,他还能找理由推脱。
“无相大人已经好几天没有联络我们了。以往来说,尽管他时常失踪,但这么久都没有联系还是很不正常。”
“所以……?”
“你不明白吗?”红发青年睨向他,发色的阴影下,碧绿的眼眸恍如蛇类的注视,毫不犹豫道出了无情冷酷的话语,“已经有消息在说,无相大人抛弃了我们,亦或者……他死了。”
乌镶月浑身打了个哆嗦,还未消散的记忆在眼前闪回,倒下的黑袍男人、额头上的血迹、埋藏的地点……他几乎没有迟疑,大声道:“才没有!”
“没有什么?”
似乎是觉得他的反应过激,对面两人都看了过来,视线中多少带上了审视。
黑发少年一僵,短暂的呼吸后,平复了心情似的,语气笃定,“无相大人没有死,也没有抛下我们。”
“作为无相大人暗桩的你这么说,我们就安心多了……我本来该这么说的。”
颜诡说着停顿了片刻,似乎在打量黑发少年,又似乎想为沉重的氛围加码,几个呼吸后才又开口,“但事实证于雄辩,如果无相大人没有抛下我们,为什么至今没有联络,如果没有意外,他为什么在这个关键时刻也不出现?”
乌镶月咬牙,“无相大人信任七星大人们,才放心将这一切交到大人们的手中,并非是他抛弃了加卡托兰,而且迄今为止的事情,已经证明了七星大人们的能力,不是吗?”
“这话说的有道理。”摩菲·戈尔德摩挲着下巴,没等乌镶月松口气,却又笑眯眯道,“但不像是那个事事都会握在手里的无相大人会说的话,以他的个性,即使没有现身,也早就不断发动指令让我们执行了,这样一句话都不说,任由我们作为的事,还是真是第一次。”
红发男人的目光静静的,落在他身上,“可你却极为笃定无相大人根本没有异状……你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无相大人的暗桩?”
颜诡的视线也望了过来。两人分明没有说威逼的话,也没有强迫他说出无相的行踪,可话里话外,都是在质问他,无相到底去了哪里,又到底在做什么。
乌镶月后背冷汗涔涔。他不知道自己额头上会不会也流出暴露情绪的汗水,也不知道自己紧绷的表情有没有破绽,他只能将那套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拿出来,应对这个极为可怕的场合。
“具体情况我不能说……无相大人只说,他自有安排。”
“这话听上去可太宽泛了,到底……”
摩菲·戈尔德的质问才刚开头,指挥塔的门就被人“砰”一声推开了。来者气势汹汹,用的力道甚至让门反震到墙上,晃了一晃,可对方显然没有注意到这细节的心力,忿忿开口。
“那该死的家伙,这次居然用了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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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的炼金术器具,这根本就是违规的!”
颜诡和摩菲·戈尔德对视一眼,谋略家先生极为娴熟地按了按太阳穴,才说,“战场上是不讲规则的,赢的人才是规则。季星·戴纳,你应该明白这一点,而且你打断了我们的对话,至少该有一点自觉。”
“对话?”季星·戴纳似乎这才注意到指挥塔的人,目光转了一圈,转到了乌镶月身上,“你……”
乌镶月不想再多一个知道他所谓的暗桩身份了,尽管他明白这事拖不了多久。他抓住时机,果断后退,“我该说的能说的已经说完了,如果没有别的事,请容我告退。”
“不行!”
三人的声音同时响起,惊得想逃跑的那个人愣在了原地。
其他两人想要拦住他还有一分道理,可季星·戴纳这个第一次见到乌镶月的人为什么也拦他?
“你和无相大人有关系。”被三人暗暗打量的紫发炼金术师如是说,“你不能走,你需要替他见证,我赢过那个怪家伙的这一场战役!”
说着他不管在场另外两人,径直把乌镶月拽住了。
季星·戴纳有一部分身体是利用炼金术做的,力气大得惊人,远远不是其外貌的孱弱清秀能比的,乌镶月还没扑腾几下,就被强行拎到了指挥塔二楼。
也不知道达成了什么共识,摩菲·戈尔德和颜诡也跟了过来。
指挥塔一层是会议室,二层则是远眺战场的好地点,一眼就能将远处滚滚而来的大军,以及守卫四周的加卡托兰成员状况尽收眼底。
“放我下来!”
乌镶月深感颜面尽失,好不容易被放下来,还没多咒骂几句,就被眼前的场景吸引了注意力。
在他进入指挥塔的短短时间内,帝国军已经行进到了能看见飘扬的旗帜的程度,可之前对方还像一截短线远在视线外。
他下意识按照上次参战时其他人教他的计算办法算了一下路程,却一瞬间脸色骤变,“……这不可能!他们怎么可能短短十几分就前进了这么远!”
“所以我说是犯规啊!”回应他的是同样眉头紧皱的季星·戴纳,“他们一定是使用了能够短时间快速移动的炼金器具,加速了移动时间,还减少了行路过程中的体力。”
“这么说来,他们到达进攻地点后,修整时间也会缩短。”颜诡脸色难看了起来,“这代表,进攻的速度会加快,我们没有太多时间去干扰他们。”
摩菲·戈尔德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这下可真是不妙了。”
下一秒,他将视线瞥向乌镶月,“不过,我想无论如何,无相大人都会在恰当的时候,帮助我们获取胜利的,是吗?”
黑发少年暗自捏紧了拳,长长的眼睫轻轻眨了两下,掩住了眼底的思绪。
在望见敌人大军急速前进的当下,才给出了回答。
“嗯……他会的。”
除了一心想要赢过帝国炼金术师的季星·戴纳,这一刻,作为加卡托兰两个人精的摩菲·戈尔德和颜诡。
诡异地在这一刻有了同样奇怪的想法。
这位自称暗桩的少年,明明说的是无相大人的事,这一刻简直却像是在说自己要去赴死一样。
但这怎么可能?
两人不约而同否决了这个想法。
毕竟……这实在是有点异想天开了。
21.第 21 章
庞吏没想到,关键时刻,被派来支援的勇者居然不在!
“到底怎么回事!他们去哪里了?”
他狠狠瞪向前来汇报的士兵,那士兵之前负责守在逄星洲的帐篷旁边,由此可见对方或许是临时起意,才会连专门的传信兵都不找,随便找了一个人过来。
士兵在长官的怒视下,头低得下巴都快戳到胸口上,额角也渗出几滴汗水,战战兢兢回答:“报告将军。勇者、勇者大人他们只说有事要处理一下,所以让我转告,假如发生什么意外情况,也不用耽误战机,继续……”
“这是耽误战机的事吗!”
庞吏一拳砸到桌上,震得水杯里的水溅了出来,沾湿了衣角,但此刻已经没人在意这点麻烦了。
本想借此大振士气的帝国将军青筋直跳,“如果没有勇者,会导致多大的士气下跌,又会带来多少麻烦,这群被称作勇者的人,全都是白痴吗!圣铭教的人到底在想什么,居然会将勇者名头按到这样一个不知轻重的家伙身上,如果他在我面前,我一定要把他腿都剁了,让他哪里也不敢乱跑!”
主帅营帐里的所有人都噤声,低着头,假装自己根本没有听见将军对勇者一行人的怨愤,也不知道对方阴暗残酷的想法。
毕竟无论勇者是来做什么的,归根结底,他们都是庞吏手下的兵,而不是逄星洲的兵。面对这种情况,站队不需要犹豫。
庞吏痛骂过后,就按照原定计划,有条不紊地下达命令。
“暂时掩盖逄星洲和巫庚的消息,一切照常,明日拔营!”
“是!”齐声应和中,帝国军这台庞大机器,开始运转起来。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巫庚留下的炼金术手段,就算对方不在也没有折损效用,所有士兵服下添加了炼金药剂的水后,都一扫凌晨出发的疲倦,变得神采奕奕。更别说,对方改装过的马鞍与车轮等,大大提升了行进效率。
“从这点看来,巫庚倒还有点用处。”
庞吏骑在马上,望着愈发接近的马挪河城,目光停留在最高处的那面紫罗兰底色的旗帜上,脸庞扭曲了一瞬。
“这一次一定要报仇雪恨……”
上次被吓得军心溃散、毫无战意的屈辱还历历在目,庞吏自从那一日以来,再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梦里不断回到那一天,那道突然出现扭转战局的巨大缝隙,垂头丧气的军队士兵,还有……站在高处,仿佛无情俯瞰他们的黑袍身影。
光是想一想,他就恨不得将那人撕碎,生啖其肉,饮其血,将其挫骨扬灰。
明明不过是个胆敢对帝国发起反抗的小卒子,居然敢以这样的态度对待他!
加卡托兰在半路设置了大量埋伏,包括绊倒马匹的绳索、突然从地下钻出的结晶等等,想要阻拦他们行进。但经历过一次失败的帝国军不仅有了勇者加持,还有了针对陷阱的炼金器具,实力不可同耳语。
他们挥起长刀,子弹飞射、马蹄踏踏,几乎没有多少损失,就顺利通过了这道带着试探意味的防线。比起之前猝不及防就中了敌方的招数,还被耍得团团转来说,是一个天一个地。
这就是守城战与伏击战的区别,守城的一方,无论怎么挣扎,最终还是被动的,一旦没能顺利削弱敌方,就会迎来猛烈的反扑。阻拦势均力敌的军队已属不利,更何况是阻拦三万的大军。
第一道防线的突破提振了士气,士兵们显然都意识到了己方实力与敌方的差距,兴奋之色溢于言表。而作为统帅的庞吏扬起嗜血的笑容,顺着心里扎根的恨意,直指加卡托兰的紫罗兰色旗帜,发出第一道血腥的命令。
“给我活捉无相!我要以他的头颅祭军旗!”
“是!”
震耳欲聋的呼声中,马蹄声踏破残破的草叶,如不断卷起的巨大海浪,带着巨大的威势,扬向了被视作目标的马挪河城。
“第一道防线破了。”
摩菲·戈尔德将手中的纸条捏紧,说起这个话题时语气都没有太多波动,与之相反的是,他接连下发的各项指令。
“第二三道防线改变阵型,不要恋战。”
“后面的防线阵营采取备用计划,观察为主,战斗为辅。”
另一边颜诡也对着自己的直属下属不断指派任务,“从这里到这里,减少人员,另一边加强……”
连季星·戴纳都找了个角落,支起了一大堆瓶瓶罐罐,开始鼓捣药剂。
在场之中唯一没有事情可做的乌镶月,一时之间既感觉格格不入,又有点不知所措。他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想要找一个合适的退场时机,现在这情况,怎么看都不适合一个小喽啰继续待在这里。
“你可不是没什么事做。”
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摩菲·戈尔德下完命令,就凑到了他身边,哥俩好地搭上他的肩膀,笑眯眯道,“你是重要的情报人员,也是唯一能帮我们联系到无相大人的关键人物,现在这情况,可不能让你逃走,啊不,是随意行动。”
“……摩菲大人,您的真心话说出来了。”乌镶月抽了抽嘴角,推开了他的手臂。
“哎呀,这可真是不小心。”当事人一脸坦荡,“但你一定能理解的吧,自己到底有多么重要,所以不会随意逃走,弃我们于不顾,对吧?”
黑发少年没有接话,目光投入战场。
尽管做了战术调整,但实力的差距不会被马上填平。帝国军势如破竹,接连突破防线,行进到了预定的位置。浩浩荡荡的三万人,即使从上方看去,也气势惊人,似乎轻易就能踏平这座边境小城。
也正如颜诡所预料的一样,短暂的修整过后,他们做好了进攻的准备。
几个帝国军骑兵独自来到城墙下,开始骂阵。
“藏头露尾的无相,今天连脸都不敢露了吗?既然如此,还叫什么无相,不如直接叫做无耻!”
“哈哈哈,比起所谓的无相,无耻这个名字确实更合适,要我说啊,还得加个无情无义,不然他怎么会丢下这么一城的人,独自躲在不知道那个角落里呢!”
“也不一定是角落啊,说不定是他妈妈的怀抱,正哭着要喝奶呢!”
这几个骑兵显然有备而来,字字句句都针对无相,且又说中了守城士兵心底隐藏的惶恐,平时尚且能稳住的加卡托兰成员们顿时群情激奋,纷纷怒骂回去。
“你们才无耻,打不过无相大人,只会用些见不得人的招数!”
“上次吓得屁滚尿流还不够,现在还要再来一次?”
即使以上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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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战事嘲讽回去,好像势均力敌,颜诡却眉头不展。
“现在情况不妙,帝国军那边有勇者一方支持,心态上更加沉稳,不会轻易被挑起怒火。但我们这边……加卡托兰的人,现在经不起进一步的挑衅了。”
因为无相大人真的不在……乌镶月读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那就没办法了。”摩菲·戈尔德耸了耸肩,下令道,“趁着这股愤怒未消散,开战吧!”
一声令下,弓箭手立刻放箭。纷纷扬扬的箭雨中,前来叫阵的骑兵狼狈躲闪,同时发出了进攻信号。
帝国军呼喝一声,前方的步兵与盾兵浪涌般冲了过来。大概是有炼金药剂的作用,他们速度比之平常快了许多,一个接一个以自身搭梯,帮助更后方的人突破阻碍。枪兵躲在下方针对城墙上的人放冷箭,时不时就能打下一两个,让他们从城墙上坠落。骑兵领着小队抬起攻城木,不断冲击城门,即使同伴在前方死去,也毫不犹豫踩着尸体,继续进攻。
几乎眨眼间,战场的焦灼气息就充斥空间。
“拿好了,别死了。”摩菲·戈尔德将枪支塞到他手中,完全不符合平时作风惜字如金地叮嘱完,就又开始了新一轮命令下达,“按照之前的计划行事,不要乱了阵型,被敌人吓破胆子!”
赶来的下属们,各个面色凝重,带着命令快速奔赴各处。
颜诡作为这场战役的总指挥,更是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目光紧紧凝视战场,不断在沙盘上推演,似乎要找出足以一击致命的关键所在。
乌镶月拿着枪,还没焐热,旁边一直鼓捣药剂的季星·戴纳就突然丢了一大把药剂过来。
“你这是……”他抱着药剂,愣愣看着对方起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走了。”
紫发炼金术师毫无解释的意思,揣着新鲜出炉的大量药剂,跑到了城墙上。其他两人也完全没有阻拦的意思,任由加卡托兰里最强的炼金术师这么走了。
乌镶月却忍不住去看他到底去做什么。目光追随之处,紫发的炼金术师一路走一路抛洒药剂,虽然看不清神色,但动作间的随意,仿佛他扔的根本不是费尽心力研究出来的药剂,而是随手打来的废水。
但其效果,显然不是废水能够形容的。那些颜色鲜明的药剂顺着城墙流下,担当人梯的士兵们刚一碰到就惨叫一声,根本稳不住身形,如被震落的蚂蚁,哗啦啦掉了一地。为了组建人梯,本就前后拥挤的人群,顿时被砸得发出嚎叫。
不过几分钟时间,帝国军的人梯就损失大半,大大降低了上方守城士兵的压力。
“好厉害……”他忍不住低声感叹,心想这样一来,帝国军的攻城进度变慢,说不定很快就会败退了。
摩菲·戈尔德也望向这里,摇了摇头。
“现在高兴还太早。”
正如其所说,城墙上的压力骤减,城门却没有。巨大的攻城器,在憋红了脸的士兵们用力下,一次次砸向城门,发出震天的声响,他们嘴中呼喊着一致的口号。
“破城门,杀无相!”
“破城门,杀无相!”
如同万众齐呼,气势汹汹,杀意之显,让乌镶月一瞬间浑身冰冷。
“杀……无相?”
22.第 22 章
“这是常有的事。”
比起乌镶月的心惊胆战,摩菲·戈尔德倒是冷静得好像习以为常。
他指了指上方飘扬的加卡托兰旗帜,“无相大人是加卡托兰的军心所在,比起杀死其他人,能够杀死无相大人,就能最快击溃加卡托兰,而且杀死敌方首领,本就是不可多得的大功劳。不过可惜……这次无相大人不在,不一定会给他们立功的机会了。”
是的,起码无相大人不在。乌镶月深呼吸一口,问他,“我现在该怎么做?”
“怎么做?”红发青年弯了弯眼眸,指了指他抱在怀里的武器,“这是战场。你有刀的时候,不想被伤害的时候,不想死的时候,会怎么做?我想这不需要我来教你。”
“我知道了。”
于是黑发少年点点头,环顾周围,快速找到了一处适合狙击的地方,俯下身专心致志对准战场。
摩菲·戈尔德挑眉,一面注意战场战况,一面观察了一阵子。
出乎他的意料,黑发少年不止擅长用刀刃,使用远距离武器的时候,也很快从生疏过度到了熟练,每一声枪响,战场边缘都会有一人倒下。无声无息,彷如轻柔的死神,看上去竟是在攻击方面天赋异禀了。
这或许是无相大人收他做暗桩的原因,摩菲·戈尔德思量着,既有一定攻击力,也有不错的潜入能力,听说在乌镶月潜入帝国军驻扎地时,几乎没有人怀疑过他。这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
正当他把对乌镶月的评价提高到了一般水准之上时,一小时后,原本闷头放冷枪的黑发少年却抬起头,收回枪,竟是一副不准备继续攻击的样子了。
“怎么了?”他扫了眼旁边的弹药,确认还能支撑一段时间。
“这样下去不行。”对方开口就是一句沉重的定论。
摩菲·戈尔德也认为这样的态势持续不了多久,帝国军目前的进攻还处在试探阶段,对面没有将真正的底牌放出来,但他还是故作不解,想听听对方的看法。
“为什么这么说?”
“人太多了。”
乌镶月按下第一枪的时候,还会心惊胆战,直到看见敌人倒下才松口气,可随着他不断按下,视野边缘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他已经没有余力思考压力的问题,只觉得眼前蓝汪汪的人群根本没有一丝消散。
无论他怎么打,怎么杀,怎么看着他们倒下,总有更多、更多的人前仆后继。即使是他这样在安全地方攻击的人都感到疲倦,更何况那些要正面应敌,不得不一次次承受攻击的人?
“那你觉得,现在该怎么办?”
这话是颜诡问的。他似乎尚有余力,还抽空关注了他们的对话,询问一个第一天才认识的暗桩看法。
乌镶月没有学过正经的兵法,所知道的些许知识还是上次作为无相,从其他几人对战术的争论中学来的。如果问他怎么赢下这场战役,他是答不出来的。
但如果是问他,怎么不输掉。曾经在底层鱼龙混杂的环境里也能明哲保身、安全活下来的小喽啰,却有自己的办法。
“我的话……”
乌镶月走向沙盘,上方呈现的正是两方对垒的情况,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帝国军大部分都围绕城墙展开进攻,密密麻麻,给人一种即将被围困致死的错觉。
“会放弃死守城墙。”他点了点被敌方死死抓住的地方。
“你在开什么玩笑?”摩菲·戈尔德嗤笑一声,他原本还以为乌镶月真有什么真知灼见,没想到会出这样的馊主意,要是没有了城墙,敌方便如入无人之地,轻而易举就能攻破这里。到时候还打什么打,直接全部投降算了。
颜诡皱了皱眉,显然也太赞同这个听上去几乎和送死无异的主意,但他仍然保持了一丝冷静,“你应该知道城墙没了之后会怎么样吧?”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他们现在以为城墙就是我们最重要的防线吧?”黑发少年手指挪了一下,指了指城门,“他们也认为攻下城门,我们就没有反抗之力了。但是如果,我是说如果,他们发现,即使攻下这座城墙,也还有另一座在等着他们呢?”
摩菲·戈尔德眼睛一亮,随即又压下眉头,“你的意思是再造一座城墙?但这根本不可能,一方面我们的人手不够,要造城墙需要的人手会直接耗空士兵。就算不论所需的时间,我们现在也没有足以再造城墙的材料了。”
“嗯,我想也是。”
乌镶月也明白,现在造城墙大概不可能,但是,“我没有说一定要是真的城墙……你们知道季星·戴纳大人有一种药水,能够快速在地面生出结晶吗?”
曾经他带着季星·戴纳逃跑的时候,看见过对方扔了一点药水后地面生长出结晶的样子。尽管那个时候他只是短暂思考了一下那些结晶的坚固程度居然能够承担起一个成年男人的重量,但这个时候,这种能够承担重量的特征,或许能派上用处。
两位七星大人对视一眼,显然是知道这种药剂的。
“化死守为另一种意义上的进攻……这个办法可以试试。”
“那种药剂的必要条件是泥土,城墙也有泥土。干脆直接在城墙上生成一层?还能刺死那些来犯的敌人。”摩菲·戈尔德问。
“不,副作用是被生成的土地会变得异常脆弱。”颜诡说,“城墙变脆弱就没有意义了。”
乌镶月道:“所以,果然还是得从城墙前方实施才有意义吧。”
三人根据细节和实施办法快速讨论完,不约而同露出了异常狡诈的笑容。
“我还真是期待,帝国军看见这一幕的表情。”红发青年笑道。
命令被下发出去,很快得到响应,开始实施。
帝国军中以梯子和人梯快速往上攀爬的人,面对突然对准自己的倾倒的大量药水,已经有了条件反射般的反应,速度极快地闪开,躲避药剂攻击范围。
被那样侵蚀身体的药水害得掉下去那么多次,如果还学不会及时躲开,那可就枉费巫庚之前留下的隔离药剂的手套了。
帝国士兵正这样想着,打算再次搭建梯子,或者建人梯,刚一走到之前的地面,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地面起起伏伏,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蛄蛹。
“不对,快退后!”
“拉开距离!”
发现异常的几人同时厉喝,往后退去,速度快的士兵跑出了范围,慢一点的却一眨眼就被地面钻出的巨大结晶捅了个对穿,软塌塌挂在了尖端。
“那是什么!”帝国军眼底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日光下耀眼的晶体如一排排鲨鱼齿,间或挂着几具帝国军躲闪不及的尸体,争先恐后钻出了地面,形成了异常亮眼的奇景,整整齐齐带着锋利的血色,挡在了城墙之前。
“一道……新的城墙?”
先前还未攻占的城墙本就难缠,现在竟然还出现了一道新的墙。尽管没有人在上方防守,也没有接连不断的攻击,但仅凭其是炼金术的产物这一点,就足够让人忌惮,怀疑可能有什么另外的效果。
帝国军士兵的尸体,可还在上方挂着呢!
一时之间,帝国军一方有些踌躇不前。
被逼退的庞吏眯了眯眼,判断出这是炼金药剂带来的效果,也看出己方惊慌失措的畏惧,立刻厉喝道:“不用怕,巫庚给我们留下的药剂,足以击碎一切阻碍!区区结晶,不过是炼金术实验的副产物,根本无法阻拦我们的去路,这种雕虫小技,不过是引人发笑的伎俩罢了!”
主帅的气场能左右军队的气势,他气势如虹,兵士们也很快振作起来,向着看似坚固的结晶发起进攻。
枪炮、刀刃、铁锤、剑戟,大量攻击一同发出。这第一道攻击下去,虽然未能彻底击碎,但确实出现了裂痕,士兵们大喜,立刻认同了庞吏所说,“这种程度,根本拦不住我们!”
叮叮咚咚的砍砸声里,城墙内的人也没有闲着,一箱又一箱的药水被运来,从城墙上倾倒,铸成一根又一根尖锐的结晶。
“快快快,这边,这边被打碎了好几根,再补上一点,不然要被打完了!”
“这里也一样,快一点!”
忽视背景里神色僵硬的季星·戴纳,提出这个主意的三人正在指挥塔二层,望着帝国军的进度讨论。
“现在看来,他们还没有发现问题。”
“帝国军的攻击进度不慢,这些结晶最多只能撑三个小时,足以消耗不少力气了。”
“说起来,等药剂充分发挥效果,地面会变得脆弱,具体是什么情况?会有什么样的异常?”
面对提出问题的乌镶月,摩菲·戈尔德和颜诡面面相觑,最后看向了似乎头顶阴云的季星·戴纳,“或许这件事由本人来告诉你更合适。”
“季星·戴纳大人?”乌镶月瞥了眼一身丧气的紫发炼金术师,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位有这样的状态,以往来说,对方不是都跟个疯狂科学怪人一样,使劲鼓捣自己的药剂吗?
紫发炼金术师没有理睬他,嘴里嘟嘟囔囔念叨着什么,似乎进入了自己的世界,听不见外面的声音。
摩菲·戈尔德一脸幸灾乐祸,“也难怪他这副样子,为了制造出足以构成结晶墙体的药剂,他的私藏被清空了。”
私藏被清空了?
乌镶月一瞬间幻视了冬天被拿走所有果实的松鼠……嗯,那确实有点可怜。
面对可怜的炼金术师,黑发少年抓着他的肩膀使劲摇晃了一通,直到把人摇晃得晕晕乎乎不得不从自己的世界里出来,才问道:“季星·戴纳大人,请告诉我使用了结晶药剂后,土地会脆弱到什么程度,这很重要,不要逃避责任,不然您的私藏或许不止是表面上的被搬空,其他的也有可能全被拿走咯。”
反正他不相信作为疯狂炼金术师,季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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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纳的危险药剂只有表面上那么多。
听到这话,紫发炼金术师表情呆滞住了,眼神几乎具现化写出“你是魔鬼吗”这一行大字,然而乌镶月不为所动,还做了个摔碎药剂的凶狠动作。
“好吧……”对方嘀嘀咕咕,好歹把情况交代清楚了。
“可能软化塌陷、裂开、还有硬化三种啊。”乌镶月数着数着,忽然想起来之前的某一件事,转头问他,“那么,有没有别的药剂,有可能造成地面异常的?”
季星·戴纳抬头看了一眼他,摇了摇头,“你是想问之前无相大人引发的奇迹?那应该不是我的药剂,要形成那么大的裂开口,我的药剂可不够,事后我也去调查过,如果你不认为是无相大人的伟力,那么……可能是因为地下活动异常吧。即使如此,能准确预估到这一点,并且利用起来的无相大人,仍然很厉害。”
听到了这种解释,乌镶月心底的谜团稍微解开了一点。虽然还是有点扯,但总比天降奇迹合理。
他转头去找颜诡讨论:“既然有可能形成三种情况,不如我们充分利用一下?”
“自然,我已经吩咐其他人做好准备了。”颜诡点头,带着黑眼圈的脸上,露出了过分开心的笑容,“毕竟是辛辛苦苦才完成的,不多带来一些惊喜可不周到。”
嘶……可怕的男人,乌镶月被对方表象下强烈的恶意吓得搓了搓胳膊。
这一瞬间倒是庆幸自己和他是一方的了。
宛如开垦农田的农民一样,勤勤恳恳砸碎结晶墙的帝国士兵,仍然一无所知地完成指令。即使他们知道城墙背后的加卡托兰成员,还在一刻不停地制造药剂,也并不担心。
巫庚留下的药剂中,包含了削弱效果的药剂。这种药剂虽然不能立刻让结晶墙面消失,却大大提升了他们破除墙面的速度,原本可能需要三个人才能砸碎一道结晶柱,现在一个人就足够了。
庞吏:“加卡托兰的人不可能一直制造这种结晶,等他们没有药剂,无力反击的时候,就是我们一举拿下他们的时机!”
咔嚓咔嚓的碎裂声,在将军的激励下,变成悦耳的乐曲,所有士兵齐心协力,如同割草的镰刀,几乎是某个时刻同时,推倒了所有的结晶柱。日暮西沉,碎裂一地的结晶体上闪烁着金光,仿佛胜利的财宝,映得人脸红心跳,不由自主欢呼起来。
“打碎了!”
“太好了!终于打碎了!”
持续不断的进攻,大多数帝国军士兵已经精疲力尽,加卡托兰成员原本想要趁机袭击,结果武器还未刺出,就见到他们纷纷掏出炼金药剂,往嘴里灌去,几个呼吸间,他们脸上的疲惫褪去,再次变得有力。
加卡托兰的人脸色截然相反,变得异常难看。
“果然……”上方眺望着一切的季星·戴纳喃喃着,“太犯规了一点。”
从恢复体力这一点来看,乌镶月也很想赞同,他轻声道:“没关系,我们也不是毫无准备。”
随着话音落下,第一个踏上结晶碎裂后土地的士兵,稳稳踏出了第二步,然后,怎么也踏不出第三步。
“怎么回事!”他惊恐地抬腿,手脚并用,想要从下陷的土地里挣脱,却怎么也做不到,于是转头,想要向其他人寻求帮助,“帮帮我,我出不来了!”
没有人回应他。
并非帝国军个个冷血,而是其他人此时此刻也遭遇了不同的困境。
有的和他一样被下陷的泥沙地困住,有的卡在了骤然出现的孔洞里,有的被活起来似的泥沙缠了满身……帝国军千辛万苦打破的墙壁后,竟是另一重可怕的陷阱,求救声与痛呼声,没有出现在加卡托兰成员的嘴里,反而再次出现在了帝国军中。
庞吏脸色青黑,下达了命令:“不要管陷落的士兵,以此为基底,给我上!”
遵从命令的士兵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攻上城墙,这次他们遇见从上方倾倒的药剂,却因之前结晶的事,有些迟疑该不该躲。只是短时间的迟疑,不少士兵再次被药剂腐蚀手掌,从城墙上摔了下去。
战况再次陷入漫长的胶着。
“无论如何,帝国军现在的精神力肯定受到了重创。”
颜诡判断道,“无论体力如何恢复,他们的精神上只会感觉,似乎怎么进攻也没有尽头,怎么努力也没有用处,这会极大削弱他们的士气。”
摩菲·戈尔德跟着拍了拍乌镶月的肩膀,“没错,这可多亏了你。我现在明白无相大人为什么会选你了。”
乌镶月推开他的肩膀,不明白这人怎么老是喜欢挨挨蹭蹭的,但对于自己能够成功,他也颇为惊讶。
原来他真的有所长进吗?
这一点点的喜悦,在他不经意间望见远处时,全然化为了难以克制的惶恐。
夕阳西下,遍地金灿的土地上,威风凛凛的银甲金发骑士,目光凌厉地望了过来。
……逄星洲。
23.第 23 章
“下面的,都起盾!”
注意到逄星洲到来的,不止是他。颜诡猛地冲到塔楼的窗前,探出半个身子,对城墙上的加卡托兰成员大喝。
不少人还不明所以,手下一抖,就露出了空隙,被帝国士兵击落。另一些人反应过来,拉扯着其他人,匆匆忙忙拿起盾牌,却同样失了平衡,被爬上来的帝国士兵看得接连后退。
这般败退的趋势,仅仅从望见那位勇者的到来就开始了。即使那个人还没有来到这里,还没有对他们发出攻击,就已经动摇了稳固的军心,促使整个加卡托兰的防线开始崩溃。
这眨眼间的变故,让乌镶月心底隐约的惶恐更甚。
他没有指望那个简陋的陷阱能够困住帝国的勇者多久。说到底,那间屋子没有能够束缚一个勇者的能力,不过是利用了炼金术制造了新的假象,让他们以为那间破败的小屋没有损坏,不得不原地停留罢了。
但假象终归是假象,再怎么厉害,终有被识破的一刻。巫庚是帝国最强大的炼金术师,让季星·戴纳都有所忌惮,怎么也不可能一直被困在那样的地方,等发现端倪很快就能出来。现在不过是早有预料的事。
可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偏偏是加卡托兰以为能够喘一口气,挨过第一天的时候——时机太不好了!
嗖——!
快到眼睛都捕捉不及,一根细长的黑影刺破空气,哆一声嵌入了刚刚探出塔楼的男人胸前。
“颜诡!”
颜诡脸色一白,支撑身体的力量骤然一松,眼见就要摔下去!
摩菲·戈尔德一个箭步冲上去把人拽了回来,又扯着乌镶月一起按倒在地,才额角青筋暴起,惊魂未定地咒骂。
“你到底在想什么,没有脑子也有点眼力吧!面对那个家伙,还暴露出所在,生怕对方杀不了你?既然如此,你不如现在就死在我的手下,也省得为你收尸!”
颜诡脸色惨白,按着胸口的箭矢,却说出与往日无异的话语,“如果我不喊,这座城也别想要了,你要是已经给自己选好坟墓,该提前告诉我一声的。”
“还有耍嘴皮子的功夫,看来刚刚那下还不够重。”红发青年瞥他一眼,眼睛眯了眯,“但你身上的防御背甲碎了,是吗?”
防御背甲?乌镶月下意识看向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颜诡,完全没想到他穿了号称是即使被炮轰也能够保人一命的稀有炼金器具。看刚刚那架势,说是根本没有防护也有人信。
谋略家先生没有吭声,只指了指通往下层的楼梯,“你们得快点走了。”
“走?”摩菲·戈尔德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冷哼一声,指了指挂在塔楼上透光的镜子,“我们现在还有机会走?”
这面镜子应该是炼金产物,明明相隔甚远,却清晰地将远处的场景映了出来——一个骑在马上的金发骑士正挽弓,搭上了十支箭。下一瞬箭矢如流星飞出,其势之强,恐怕战场上又有不少人悄声死去了。
果然是他,不,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作出反应,并这么精准地击穿防御背甲,差点杀了刚刚露面的颜诡的人,也只有他了——逄星洲。
乌镶月咬紧了牙关,只恨没能在之前杀死对方,害得他们想逃都不敢逃。
“趁着逄星洲还没有过来,才必须走。”颜诡喘了一口气,视线从摩菲·戈尔德身上移开,转向黑发少年,“即使我死了,只要无相大人在,局势还有扭转的可能。”
是叫他联络无相大人?乌镶月下意识眼神闪躲,还没开口就被抢先。
“别开玩笑了!”
摩菲·戈尔德粗暴地拽起金发男人的领口,眉头皱得紧紧的,“无论无相大人再怎么英明神武,现在他都不在这里!这里唯一能够下达有效命令,并应对帝国军的人,只有你!你算什么谋略家,中了一箭,就连自尊心也被打碎了,变成连一座城都保不住的孬种了吗?!”
颜诡瞳孔骤缩,好像被人当面打了一巴掌,愣在了当场。
鲜血从他胸前的箭矢一滴滴落下,他的脸色越来越差,可下一刻,一种强横而顽固的情绪从他紧绷的唇角、蹙紧的眉眼迸发。
“你在说什么混账话。”
文质彬彬、从不暴粗口的狐狸眼男人,冷漠推开了红发青年的手,斜斜地睨了他们一眼,用虚弱三分的语气道,“无相大人不在,这里就是我们的城。自古以来,哪里有守城将士就这么丢下城池的!我又何时说过,要弃城而逃!不过是叫你们先行避退,再商讨对策而已。”
说是这么说,但他刚刚的意思到底是什么,现场的三人都心知肚明,只是此刻不是追讨这件事的时候,也没有必要。
摩菲·戈尔德挑了挑眉,神色也恢复了一贯的吊儿郎当,“那你就做点有用的事,说吧,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颜诡看向镜子外越来越近的逄星洲,又看向逃得七七八八的加卡托兰士兵,最后转向他们,嘴唇一张一合,吐出一个字。
“拖。”
乌镶月睁大了眼,“啊?”
不管他如何惊讶,指令很快通过指挥塔层层下达,坚守城墙的士兵立马行动。他们一面抬起盾牌,将自己的要害部位遮起来,一面接连不断往外扔新运送来的药剂瓶子。
纷纷扬扬的透明药剂如雨落下,帝国军对于结晶和腐蚀药剂已经有所对策,若是刺鼻的气味,就闪躲开,如果没有,就必须挡住,防止落到地上,生出结晶。还有人专门在附近地面洒下减弱效果的药剂,减少结晶生成。
这回的药剂没有刺鼻的气味,帝国军士兵避都不避,迎面而上。谁知下一秒,不少人齐齐发出惊呼。这与之前猝不及防被腐蚀时饱含痛苦的呼声不同,更多带了困惑与难以理解的味道。
赶去支援的帝国军士兵一看,也愣了一下。只见淋了药剂的衣服全部展开成一条条布料,仿佛突然活了过来,循着本能扎根地下,又舍不得原本的“根茎”,一眨眼的功夫,就以海草一样的姿态,歪七扭八地,牢牢缠住了那些个士兵。
“这是怎么回事!放开我,放开!”
“该死的加卡托兰,尽使这些诡计!”
这些“海草”有高有低,低的还好说,多费些功夫砍断也就能把人解救出来。高的有些甚至超过城墙,被举在了半空,倘若随意砍断,恐怕一下就会摔死当场。再加上,这些“海草”的本质是人的衣服,砍下之后,被解救的人自然也没了衣服,且先不说羞耻心的问题,没有衣服防护,在战场上本就是不利。
这一下子,帝国军的攻势又被拖慢了。
“这东西……你原本打算用在哪里?”
在高处旁观这瞬息万变的局势,摩菲·戈尔德一脸古怪,瞥向正被医疗兵包扎伤口的颜诡。
谋略家先生一脸坦然,道:“当然是撤退的时候用,总能拦一拦追兵。”
追兵?摩菲·戈尔德一想那个追兵在后面忽然衣衫爆裂,变成群魔乱舞的大量布条,连关键部位都遮不住,还玩捆绑play的场面,只觉得眼都要瞎了。
“……呵,那你现在用上了,倒是不考虑逃跑了?”
“不输的局面,为何要逃?”
两人回到往日的唇枪舌剑模式,你一言我一语地对骂,医疗兵习处理完伤势,在夹缝中叮嘱了几句,又匆匆忙忙离开。
看上去已经恢复安宁的场景,乌镶月却拧着眉头,视线一刻不离那面显示远处状况的镜子。
“他快到了。”他忍不住喃喃。
不过短短几分钟,逄星洲一路奔袭过来,射出的箭矢不知解决了多少人。从昨夜到现在,这人被困住过,被袭击过,又得越过危险的森林,快速赶来这里,想必没有什么休息的时间,也没有松懈的机会,可对方看上去没有丝毫疲态,甚至拉弓射箭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叫人心惊胆战。
这到底是个什么人?他们真的能赢吗?
乌镶月心中的危机愈发浓重,甚至在看见逄星洲已然靠近城门时心生怯意。
“不用担心。”
仿佛看穿他的畏惧,摩菲·戈尔德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他一惊,抬头望去,红发青年的目光平静,遥遥投射向金发骑士,碧色的眼眸写满了笃定,“你不是知道吗?帝国的这位勇者大人,唯一也是最明显的弱点……”
画面中的逄星洲不再使用弓箭,从身侧抽了一柄长剑。银光闪闪、锋利异常的剑,即使隔着镜子,也能望见其剑尖上的一点光芒,窥见其主人势不可挡的气势,仿佛正如那些个传说中所说,被神明赐福的勇者,会握持万物可斩的长剑,斩断一切罪恶与污秽。
作为现在被攻击的一方,乌镶月如同被那点光芒闪了下,眯起眼,在略显迷蒙的视线里,注视着一切的发生。
勇者高高举起了长剑,剑尖所指,却不是只顾着用盾躲闪的加卡托兰士兵,而是被“海草”捆绑、大声呼救的帝国士兵。
——是了,逄星洲绝不会见死不救。
刷拉拉的劈砍声后,士兵们从空中坠落,彷如从枝头坠落的果实,口中惊呼更甚。勇者没有抛下他们,反而救火队员一般,一个接一个将他们接住,安稳放好。帝国士兵这才发现逄星洲的到来,发出欢呼,士气顿时大振,跟着他一起救人。
庞吏难色难看,又不能在这个时候拂了勇者面子,只能叫其他人赶紧支援。
可时间不等人,在勇者和其追随者选择了救下帝国士兵,而不是继续进攻的时候,太阳缓慢落下。
“结束了。”
正如颜诡说出的谶语,夜色降临时,帝国军停止了进攻,鸣金收兵。
精疲力尽的帝国军不再使用药剂,边防边退,撤出了加卡托兰的攻击范围。同样累了一整天的加卡托兰成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
“赢了!”
“活下来了!”
“太好了!”
但毕竟精力有限,呼声过后,他们也彼此搀扶着,离开这处可怕的战场。尚有余力的人继续巡逻、整备、运送尸体,大家匆匆忙忙,心中残留着希望,却也怀着对明日的惴惴不安。
这只是第一天而已,即使赢了,也没能彻底打退帝国军。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如何。
而相比中下层模模糊糊的感觉,聚集了加卡托兰高层的会议室里,事情就清晰明了多了。
“情况不妙。”
摩菲·戈尔德指尖点了点沙盘上的红旗,“今天这战我们不算赢,只是勉强没有输。更何况,逄星洲来了,我们得做好准备,明天的战役……最坏的情况,或许一照面我们就输了。”
逄星洲在和不在的战场,区别这么大吗?
凭着与无相大人的关系加入这场会议的乌镶月站在后方,用布遮住脸,假装自己是个普通探子,这不仅是摩菲·戈尔德的意思,也是他自己的想法。谁也不知道其他高层对他的身份有何想法,当然是小心为上。
他听着这些不认识的高层人物为明日的对策争吵。
有人说要赶紧撤退,先逃到安全的地方再找时机报仇。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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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说一旦撤退就不可能再回来,也会助长帝国军的嚣张气焰,还是要打。也有人说区区一个逄星洲不足为惧,只要无相大人回来,什么人都不过是蝼蚁,所以得去找无相大人。
高层们吵起来也没个完,坐在上首的两人,摩菲·戈尔德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淡,颜诡的神色越来越冷。
最后,颜诡一拍桌子,止了争吵,才发话了。
“你们难道真的认为,有了逄星洲的助力,帝国这次会放过我们?既然派了勇者来,摆明了要将我们一锅端了。到了这个地步,你们还要抱着些许侥幸,等着被逄星洲砍下脑袋吗!”
他的语气不轻不重,但一针见血,将部分人极力逃避的现实摆到了眼前。
会议室里一片静默。高层们低头,不再有人说起要逃走。
这时摩菲·戈尔德笑吟吟开口了,“明天这仗自然得打,各位都是有远见的人,我相信,大家都不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放弃真正值得效忠的人,也不会抛下组织独自逃跑。但为了获得胜利,为了击退敌人,也为了验明忠心,我们总需要更多保障。”
说着,他轻轻巧巧将不少任务分配了下去,包括物资募集、药剂制作、武器改良等等。
不少人脸色铁青,但在这种场合也不好拒绝,只能捏着鼻子认下,说会好好去办。
从这一场会议中,乌镶月才发现,高层不止不是铁板一块,似乎还各有算盘。有人收拢大量药剂师,有人收藏了大量武器,有人储备了大量物资,这些他曾经以为应该为整个组织使用的东西,原来对这些人来说是私人的。
如果不是摩菲·戈尔德和颜诡一唱一和地逼迫,他们还不想拿出来,投入这场自己都有可能死掉的战争。可这明明关乎性命,这些东西留着又有什么用?
作为小喽啰的乌镶月不太懂。
会议结束,其他人散去。摩菲·戈尔德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看出他的疑惑,“这没什么奇怪的。即使世界毁灭,也有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他们之所以加入组织,也不是对帝国有多讨厌,不过是在这里能获得更多利益罢了。既然是为利益来的,自然不舍得把自己辛苦攒下的家底交出去。”
乌镶月听得睁大了眼睛,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好一会才憋出一句,“……无相大人可真辛苦啊。”
能把这么多别有用心的人聚集在一起,还要管理,无相大人可真是辛苦,起码他感觉自己做不到。
“他有什么辛苦的?”
红发青年嗤之以鼻,“除了跑来下命令,说要攻打这里或者那里,平时都不见人影,更别说管理这些人。他收了这些家伙进来,给了职位也就不管了,也不知道是以为他们没有二心,还是不在乎,到头来,管着这些人的活计,还落到了我们几个头上。七星说得风光,说不定一开始他就想好了找我们来当冤大头,给他管理这那的……”
颜诡瞥他一眼,辩解了一句,“无相大人行事风格暂且不说,这些人确实是有能力的,交给他们相应的任务都能完成,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无相大人也就是看人眼光从不出错了,但负责这方面,哼。”
摩菲·戈尔德说着有些自夸的话,突然望向乌镶月,“不过我确实很好奇,无相大人到底是怎么精准地找出有才能的人,并且放到合适的位置上的?刚刚那些高层里,有一个曾经是众所周知的地痞流氓,没人知道他在锻造上有极高的天赋。但听说无相大人只一眼就招揽了他……这种事,也是你们情报的功劳?”
我怎么知道?乌镶月哪里懂什么无相大人,他不想随口找个理由结果露馅,便生硬地转移话题,“明天真的能够挡得住逄星洲吗?”
两人都知道他在转移话题,可这个话题确实重要。颜诡稍微轻松了一些的神色又严肃起来,摇了摇头,“不知道。”
乌镶月满脸惊讶,“可你刚刚说按照今天的方法做一遍,总能再拖延一次的!”
“那是场面话。”谋略家先生面无表情,“总得给他们点希望,才好让他们为我们卖力。但实话说,这次恐怕拦不了的。不止是因为这种计策第二次效果会降低,也是因为……逄星洲在。”
摩菲·戈尔德双手抱胸,微微叹气。
“面对帝国的勇者,我们再怎么努力也顶多拖延一阵。说到底,能赢过逄星洲的,大概只有无相大人了。”
颜诡没有说话,但显然是赞同的。
乌镶月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从这两人毫不避讳他的态度,以及话里话外的意思,他们似乎总在传递给他一个信息。
——无相大人必须得来。
可无相大人怎么来?他心里也着急,除了他,根本没人知道无相大人已经死了,现在还活着的,不过是个假扮无相大人的小喽啰,怎么能够正面迎战连七星都说打不过的逄星洲?
他支支吾吾应付了过去,晚上独自往回走,还在思考这件事到底该怎么办,又不可能给他们变一个无相大人出来。
结果无意识路过一条黑漆漆的巷子,还没来得及找更亮的路走,旁边忽然探出一只手,将他拽了过去!
“谁!”
乌镶月猝不及防,立马反应过来,已经握紧了刀尖,就要刺入那人的胳膊。
“是我。”闷闷的声音似乎从布料下传出,想不起来是谁,但略显耳熟。这一丁点的耳熟,成功阻止了一场血案的发生。
他保持警戒转过身,正想让对方表明身份,却在一转头就认了出来。
“……是你?!”
24.第 24 章
第二天黎明时分,新一轮攻城与守城开始了。
为了防止帝国士兵攻上城来,加卡托兰这一夜做足了准备,日光照射下,大量结晶柱子伫立于城墙前方,牢牢挡住帝国军。同时两侧搭建起了数十座临时瞭望塔,弓箭手与枪手在其上虎视眈眈。
与前一日的手忙脚乱相反,帝国军这回面对阻拦在前方的结晶石柱,没有全部涌上来努力敲打,只派出了一小支队伍。这支队伍防护得严严实实,人手一个小桶,靠近结晶柱后,将桶里的液体倾倒而下,不过一眨眼的时间,结晶上开始飘散烟雾,如雪融化,哗啦一声,碎了一地。
“怎么回事!拦不住了!”
观察到这一幕的弓箭手和枪手连连出手,箭矢如雨从天而降,却还未近身,就被帝国的盾兵挡住。以盾兵开路,帝国军开始大喝一声,奋力冲锋。
“冲啊——!!”
“上面的,快打啊!快!”
城墙上的士兵嘶吼着,不断往下方泼洒药剂,意图点火焚烧。好不容易等火星起来,却发现帝国军没一个被烧着。他们身上似乎有一层看不见的薄膜,将身体和火焰隔绝开来。
“怎么回事!”手段都不起效,加卡托兰这方已经有些慌张了。
“竟然这么快就破解了。”今日指挥塔上,只有颜诡一个人坐镇。
他神色阴沉,从冲锋的大军背后,隐隐看见了一个身着炼金术师白袍的身影——巫庚……他果然来了,这次能这么容易轻易融化结晶柱,大概是也是这位帝国最强炼金术师的手笔。恐怕之前准备好的那些炼金药剂的作用都要打个对折了。
尽管颜诡希望能多撑一会,但事情的发展并不顺利。昨天充分发挥用处的炼金药剂、炼金器具,今天却如同纸糊的老虎,还没发出威慑的怒吼,就被轻易戳碎了假面。
帝国军势如破竹,一路攻上了城墙,又将城门轰开了大半。
这一切甚至都没有逄星洲出手,仅仅一个巫庚,就废了他们大半的攻击手段。
接下来还有什么办法?还能从哪个方向做出选择?
颜诡额头渗出冷汗,作为主指挥,他必须想出一个能够改变战局的办法,必须阻止颓然如山的失败,必须……他闭了闭眼,否决了脑中一个又一个想法,再从剩下那些有着微弱可能性的方案中,挑选出几个可行的。
他没有时间推演,只能拿出最好的,让传令兵传下去,再观察战场情况,做出进一步的判断或选择。这是一件极其耗费精神、半点不容注意力分散的工作,每一份脑力、每一秒思考,都必须全部用上,才能在这样瞬息万变的局势里,保持住一丝优势。
帝国军确实也因为颜诡不断做出的决策,迟迟未能彻底攻开城门,反而以一种稍占优势的姿态,与加卡托兰军胶着在这里。
正因为他那样专注,以至于那个身影忽然出现在城墙上时,他竟然没能反应过来。
“呵,帝国军的实力,仅此而已吗?”
低沉的、平静的,如同在叙述事实般的声音,不大不小,略显讽刺,放在平时需要认真聆听才能从嘈杂的环境里听清,这时却一瞬间传遍了整片战场。所有人都听见了那个声音。
“那是……”
庞吏在阵前劈砍的动作一顿,眼底燃烧起怒火,踩踏过不分敌我的几人,猛地俯身前冲。
巫庚在后方滴落药剂的手慢了一分,多余的一滴提取液掉入瓶中,嗤一声烧毁了整瓶药剂。
今日同样坐镇后方的金发骑士,拿起长弓,冰蓝色的眼睛里倒映出站在城墙上的黑袍身影,似乎对那人的无所畏惧感到困惑,低低念出了对方的名字,“无相……”
然而更多人,或者说,加卡托兰一方的人,用惊天动地的呼喊,淹没了他低语的声音。
“无相大人!”
“是无相大人——!”
“无相大人回来了!”
相隔这么远的距离,都能听出他们的激动与澎湃,还有那个被呼唤者的地位尊崇。
暗处的摩菲·戈尔德摇摇头,“还真是喜欢选这种能出风头的场合。”
指挥塔上的颜诡呼吸一顿,好一会才像破水而出似的,捂着受伤的胸前,脸色惨白地重重吐出一口气,“可算是……来了。”
就连躲在小黑屋里没完没了炼药的季星·戴纳都忍不住,往城墙的方向看了一眼,“怎么了这是?”
众望所归,被目光拱卫在中心的那个人,此时此刻却用手指掐着掌心,不让一丝慌张与紧张泄露。
乌镶月挺直脊背,不知道逄星洲有没有看见他。按照戴在身上的炼金器的作用,整个战场的人都会听见他的声音。他尽量不去想被逄星洲看见后,会不会遭遇与颜诡一样一箭穿胸的下场。
经过那么多心理斗争,他好不容易决定赌上这么一把,这个时候怎么也不能被一点畏惧吓退。就算逄星洲真的再来一次一箭穿胸,他也准备好了演完这场戏的所有准备。
没事的,没事的。乌镶月对自己重复两遍,抬起手做了个下压的动作。
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没有任何吩咐,也没有提前说明,按理来说是很难理解的。可这一刻,所有加卡托兰的成员却好似有了同一种共鸣,几乎眨眼间就全数噤声。即使有不懂的,也被其他人拽着,很快闭了嘴。
战斗仍在继续,刀刃相击、枪弹飞射的声音没有停下,只有加卡托兰的人不再说话,沉默的眼神里染着一种异样的、灼热的狂热,从无声中,透露出令帝国军有些寒颤的诡异。
“这些人都怎么了,疯了吗?”帝国军嘀咕着,对上方那个黑袍男人多了一股不自知的敬畏。
安静下来的速度超乎乌镶月的想象,他原以为还需要用上扩音装置,现在倒是方便不少。他很快锁定目标,微侧了身体,对准正不断冲锋过来,挥舞着长刀的男人道,“帝国这次派来的勇者,就是你吗?”
“什么勇者!”庞吏冲到城门下,甩开长刀上的鲜血,用刀锋指向了高高在上的黑袍男人,狠声道,“上次城外一战,你带给我怎样的屈辱,现在我来加倍奉还了!”
“是吗?”
乌镶月认得庞吏,但他还是用漫不经心的语气问他,“既然你不是勇者,那么勇者在哪里?这场战役如果没有勇者,即使我不在,也不会打到如此地步。现在我都已经现身,可昨日据说极为英勇,救下数千人的勇者不在这里,却是你在这啊。”
那话语中的遗憾与轻蔑毫不掩饰,听得庞吏血液不断上涌,几乎快用目光把无相片成片。
随着乌镶月的话语一出,其他加卡托兰的人也跟着附和,叫骂起来。
“是啊!勇者都不在,怕不是被无相大人吓跑了!”
“哈哈哈,你这样的家伙,还想打赢无相大人,明明连勇者都不是!”
勇者、勇者,又是勇者。
无相短短几句话里,重心全是勇者,连他姓甚名谁都不在乎,好似只看得见勇者,好似只知道勇者,除了勇者全都一无是处,简直和昨日一模一样!
庞吏握紧长刀,呼喝着砍杀周围的敌人,眼白都快染上血红。
昨日帝国军士兵被衣服捆绑得动弹不得,他本来下了令,要其他人不顾这些士兵,继续进攻。想也知道,这种一点杀伤力都没有只能短暂阻拦的手段,肯定是为了拖延时间。继续进攻才是正道!
可谁能想到,那个消失了大半天的勇者却在这个时候赶到,救下那些没脑子被困的士兵不说,还带着其他人一起营救!原本只会消耗一部分人就能攻下这座城,可现在呢?时间拖延那么久,战力全失,没能攻下这座城,现在对面的首领出现,士气高涨,连后续的手段也不清楚,更难攻下这里了!
这一切都是勇者的错,什么勇者,不过是个靠着圣铭教光环,胡乱搅合的废物!
越想起昨日的一幕幕,庞吏挥刀的力度就越重,那些泼洒沾染的鲜血,好似一同在他的胸腔中鼓动,嘈杂着呼喊着,让他难以平静,只能靠不断砍杀,才能短暂平息那股几乎克制不住的情绪。
本就是烈火烹油的状况,这时上方那人轻笑一声,再度开口,“你看上去很急躁,进攻的节奏都乱了,你很慌张吗?还是在担心?”
放什么狗屁!庞吏不搭理他,只把这些话当做扰乱军心的叫骂,当做路边野狗的狂吠。
可那话如同趴在耳边,还在说,“现在这情况,你担心什么呢?该不会是因为勇者不在,你根本没有赢下我们的把握吧?毕竟……仅凭你的话,按照上次的战况来说——说不定又是一次给你的屈辱啊。”
“你找死——!”
庞吏怒不可遏,一扬马蹄,终于不分敌我,踩着人踏空,长刀抡圆了往下砍。
锋利渗血的刀刃,几乎下一秒就要砍掉黑袍男人的脖颈。
“无相大人!”周围传来无数惊呼。
面对这样的情景,无相不闪不避,像是根本不在乎,又像是吓傻了,庞吏更倾向于后者。他满心愤恨,要让那张恼人的嘴永远闭上,让那颗可憎的头颅挂在战旗上,让他再也没办法瞧不起他!
电光火石之间,庞吏嘴角的笑意还未消减,就连人带马往下一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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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长刀顺着惯性砍下,却连因高度的改变,连那人的脚尖都没擦到。被城墙反震的力道,让庞吏一瞬间难以置信,他甚至都没有看背后发生了什么,就胳膊一转改变动作,挥出了,不,是扔出了长刀!
无论如何,他绝不能什么都没做到就……
愤恨的话语还未在心底成形,长刀旋转着,刚飞到无相面前就好似触碰到了看不见的墙壁,骤然失去了力道,啪嗒掉了下来。
什么——?!
下一幕发生的事更让他目眦欲裂。
一支尾端发黑的箭矢,急速越过他的头顶,毫无迟滞地,穿透了无相的胸膛!
“哚——!”极其细微的一声,听到庞吏的耳朵里,却比心跳还要响亮,比这个中箭的人还要惹人愤怒。
连被人拖拽都没有回头的帝国将军,看见这支明显来自己方的箭,却回过了头。
远远的,他的目光跨越奋战的军队,望见了毫不意外的那个人——金发冰蓝眼眸的骑士还握着一把犹在震颤的弓。
滔天的怒火终于无法遏制,庞吏乎咬碎了后槽牙,眼光如刀,仿佛要越过这么远的距离,将那个原本该是最大援助的男人一刀刀剜下肉来,“又是你、又是你,总是你!逄星洲——!”
加卡托兰士兵一拥而上,将失了武器的庞吏逼出了城墙,再次竖起防线。庞吏似乎也没了之前那股非要报仇,只对着无相一个人杀的气势,反而一勒马绳,要往军队后方奔去。
但不能让他就这么过去。
“真是无趣。形势一旦恶劣,帝国的人只会像狗一样向勇者摇尾乞怜吗?不过正合我意,叫他过来,总比和你们这群软脚虾打有意思。”
乌镶月一边说,一边忍着痛,将深入胸前的箭矢尾端斩断。
还好,还好他借无相的名义,找摩菲·戈尔德要了防御背甲,找季星·戴纳要了能防御一次的炼金器具,不然他现在一定七零八落了。
从他昨夜,遇见了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回来的七幺幺,得到了关于帝国军内“勇者一行和庞吏不和”的消息开始,他就制定了这个计划——以自己为诱饵,也必须完成的计划。
现在正是紧要关头,绝不能让庞吏回去找勇者。有些情绪,只有压抑得越深,才会引发越可怕的后果。
“软脚虾?”庞吏果然因这些话止步,回望的目光冷冷的,“躲了这么久才出现的你,和这个词更为相称。你一直在说勇者的事,难不成你其实很害怕他?”
乌镶月背后冷汗直流,悠闲的语调半分不变,“比起我,你才是害怕的那一个吧。毕竟他一个人能够揽下所有功劳,完成所有事情。我实在是不明白啊,帝国既然已经派了勇者,又何必派你们,你们既然打算求助勇者,又何必白白死这么多人。”
半句不提帝国军的弱小怯懦,句句都在暗示帝国军的无能废物。
庞吏心知这极有可能是无相的攻心计,专门为了挑拨离间才说了这么一番话。可偏偏这话高明之处在于,他没有说错一个字,没有扭曲任何事实。甚至那番关于“既然有勇者在,他们又何必出生入死的言论”,他在军中都听过不下十次。
是啊,为什么会有勇者这种人存在?为什么这种人存在,他们还得这样疲于生死?
这话传入庞吏耳中,也传入数万正在努力攻城的士兵耳中。将军没有第一时间反驳的态度,更是给了大多数人心里犯嘀咕的时间。这短暂的思考,让原本如日中天的战意不知不觉消散不少,于是攻势渐缓,士气渐弱。
相比之下,加卡托兰一方不仅有首领在前线,还捕捉到了对方这一瞬的弱势,立刻乘胜追击,反攻了一回。
庞吏敏锐察觉到了变化,当机立断大喝道,“区区勇者,根本左右不了我们的战斗。难道你们忘了,自己往日是如何砍杀敌方,为自己博得荣耀的吗!”
“就是!我们很强,和勇者一点关系都没有!”
“冲啊!我们不上,难道等着勇者抢走功劳吗!”不少人纷纷呼应,里面大概有他们的探子。
这番话确实提振了士气,让帝国军重新找回了自信,但也在另一个层面和勇者切割。
乌镶月得到了想要的效果,略松了一口气。这下无论如何,起码今天这场,帝国不会让勇者主动出手了。
勇者不出手,加卡托兰就尚有一丝余力,能够抵御帝国军的攻击。
他抬起头,远远眺望远处放下弓箭的金发骑士,心中忧愁不减。
可明日,又该如何?
无论帝国还是加卡托兰,都打不起接连不断的消耗战。
25.第 25 章
“今日你不该射出那一箭。”
营帐内,昏黄的灯光下。
巫庚皱着眉说这话时,逄星洲则以一个与往常无异的温和笑容回应。
“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成功了,不需要费太多力气,我们就能攻下那座城。”
“谁不知道那是个好机会。”黑长发的同伴却瞪着他,似恨铁不成钢,“但你实在太冲动了!庞吏今日不许我们在前线,反而安排到后方的用意,你不明白吗?”
怎么会不明白?逄星洲是被整个帝国称赞的勇者,文武双全、才德兼备,又怎么会不明白这举动背后的暗含的打压。更何况庞吏对他们的轻蔑并未特意掩饰。
勇者依旧语气平缓。
“但我们的使命,是帮助帝国军赢下这一仗。”
“我们的兵力充足,粮草不少,有足够的时间慢慢打,即使是消耗战,最先撑不住的也一定是加卡托兰!”
所以你何必这么着急,将自己的把柄递出去!巫庚咽下了最后一句,他知道这句话不用说对方也懂。
面对等同质问的话语,金发骑士没有丝毫动怒的迹象,和帝国那些仗着贵族名头就受不了一点忤逆的家伙不一样,他目光真挚,神色坦然,冰蓝色的眼眸里似乎盈着清澈的天空。
“我们确实有时间。可阿月没有吧?”
“什么阿月!”
巫庚才因对方态度缓和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比锅底还黑,“他分明是加卡托兰派来给我们设下陷阱的间谍,连名字是真是假都不清楚,你居然还惦记着他,脑子进水了的话,我这就给你开个颅好好看看!”
逄星洲摇头,“从那时到现在,他一直不见踪影,或许是出什么事了,现在下定论为时尚早。”
“早什么早?非要他跳到你面前说他是罪魁祸首,你才信吗?”巫庚是真不理解,逄星洲什么都好,怎么一遇见这种事,就跟脑子突然离家出走了一样,执拗得不行。
“你醒醒吧,那小子……”
苦口婆心的话才说到一半,外面来人的声音就盖了过去。
“两位大人,将军请你们过去一趟。”
巫庚眉头一皱,与逄星洲对视一眼,见对方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啧了一声,“你看看,你惹的事,现在找上门来了。”
“总有这一遭的。”
逄星洲对他笑笑,掀开帐篷帘,直接跟上了传信兵,一副真打算直接送上门的架势。巫庚眉头皱纹更深,一时间既想给找茬的庞吏直接药倒,又想给前面那个金发傻大个一锤子。
无论他怎么想,作为同样被派来支援的勇者一派的人,也作为朋友,他最终臭着脸追了过去。
不出意料,专程叫他们过去的庞吏,以“未能在后方尽忠职守”为由,在其他将领面前,狠狠骂了一顿逄星洲。哦,顺便也骂了他两句。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庞吏火力集中的对象,只有真正的勇者大人——逄星洲一个。
逄星洲对那些子虚乌有的硬生生扣到头上的罪名,没有反驳,沉默着听完了。
直到巫庚以为他打算就这么保持柔弱可欺的形象到最后时,金发骑士忽然开口了。
“庞将军对我的建议我已经明白了。但我也有想要问你的事——今日攻城陷入不利,为何迟迟不让我上前线?”
这是合理的质疑,恐怕除了下命令的庞吏,其他人心底都有这样的疑问。按照纯粹的实力对比,有勇者在的帝国军一方,拖了两天都没能攻下加卡托兰的一座小城,说出去简直笑掉大牙。
“砰!”桌面震了一震,沙盘上的细小沙砾跳了起来。
庞吏瞪向逄星洲,“你居然还问得出口,原因是什么,你不是最清楚不过了吗?”
因为你这个将军好大喜功,忌惮勇者。巫庚闭着嘴,到底没把这能打破双方勉强维持的平衡的话说出来。
金发骑士神色平静,双手放在大腿上,坐姿端正得像一尊雕塑,“我确实不清楚,还望指教。”
“是吗?你不知道。”庞吏冷笑一声,缓缓坐回了靠背,“听闻我们的勇者大人以才思敏捷扬名,没想到到了自己身上,反倒显得无知得很。你在出战前一天无故失踪,弃整个大军于不顾,后又突然出现,引导士兵放弃攻城,拖延攻城进度,这两件事,你不会都忘了吧?”
巫庚眉头夹了起来。事是没错,但这个说法……
“即使你再怎么巧言令色语,扭曲事实,我也并未做出背叛帝国军的事。”逄星洲神色不变,“况且,这件事与你今日指挥失职并无干系。我们今日本可以赢。”
这个时候脑子倒是好使,知道转移话题了,巫庚提起的心松了下去。
谁知庞吏突然笑了两声,摇了摇头,“看来你的虚名还不少。你都做出了这般背叛的举动,我又怎么敢将你派至前线!谁能保证,你剑下砍杀的,不是我帝国军的士兵!”
说到激动处,他腾的站了起来,虎目圆瞪,怒视着金发骑士。
背叛一词的重量不算轻,尤其又有之前的事实做证据,原本在这场另类审问会上的其他将领,都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话里话外,也都在怀疑逄星洲是不是已经叛变,不然正常人,怎么做出开战前跑走的事。
可逄星洲就不是个正常人啊!巫庚倒是想辩解一句,却清楚,这个时候说是越描越黑。一个不正常的勇者,难道就比可能会背叛的勇者好到哪里去了吗?
“如果我有反心,无需在这里说这些。”面对如此困境,逄星洲神色平淡,瞥了眼自己的腰间。这再明显不过的一眼谁都看得出来。出入主帅营的将领不必卸除武器,但这次他们过来,却被要求卸除武器。
逄星洲腰间原本挂着长剑的地方,此刻是空的。可没人会以为他看的那一眼,看的真的是腰间。
“大胆!”桌子再次震的厉害,庞吏胸膛一起一伏,脸色都深了不少,“你现在是要威胁我?以你刚刚的话,我现在就能把你拿下!”
逄星洲垂下眼眸,似乎是倦怠,又似乎是认命,语气淡淡,“庞将军,不要绕圈子了。你希望我做什么,来证明我并非‘背叛’?”
那一派过分闲适的模样,看得庞吏有一瞬间真想不管不顾,直接把这人下大牢。
可他终归记得自己的目的,“哼,你现在还是戴罪之身,能有机会证明还是看在此前的面子上……”
巫庚忍了又忍,此刻终于忍不住打断,“庞将军不妨直说,别再浪费时间。无论做什么,我们还得做准备,不是吗?”
庞吏阴恻恻地看他一眼,才转向逄星洲,下达了宣判。
“明日,你将独自对阵加卡托兰——只有你。”
“不行!”
巫庚猛地起身,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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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紧得能夹死文字,“这几天逄星洲本就没有多少休息时间,还要让他独自上战场,面对加卡托兰的万人军队,这与送死无异!”
“是吗?”庞吏紧紧盯着逄星洲,“传说中勇者一人足以抵万人,这几日加卡托兰的兵力损失不少,如今恐怕根本凑不齐万数,连这些人都赢不了,勇者的传闻里夸大其词的还真是……”
“好。”
没等庞吏说完,逄星洲突然站起身,目光笔直了过来,“我答应了。”
说完,也不顾其他人,径直走出了主帅营。
直到看见他的背影远去,愣住的巫庚才急忙追了上去,“你都说了些什么?!为什么要答应这样不合理的要求,你明明知道……”
“这样下去只是浪费时间。”逄星洲侧头看他一眼,“庞吏铁了心要让我付出‘代价’,无论我说什么,他都会咬下我的一块肉。与其继续掰扯下去,不如直接答应这个要求。何况,这种程度,并不算难。”
巫庚这下是真想撬开他脑子了,“既然知道还有得谈,你为什么现在就答应,比起孤身一人去迎战整个军队,难道还有更糟糕的事吗?!”
逄星洲脚步微微一顿,又继续往回走。好一会,才有声音传来。
“有的。”
太多了。
*
又一日的太阳升起。加卡托兰的成员再次筑起了防御阵势,全部绷紧了神经,等待着来自敌人猛烈而恐怖的攻击,正如前两日那样。
可这一次注定不同。
日光掠过大地,将平原一侧的阴影驱散,露出明亮的色泽。如浪潮般的帝国军已经轰隆隆袭来,来到了数百米外的地方。
他们举着武器、穿着盔甲,目光紧锁面前的小城,风吹过他们的衣摆,战马时不时喷鼻。无比沉静,又无比漫长的这一刻,帝国军没有一个人动弹。
“怎么回事?”
加卡托兰的哨塔上,斥候确认了一遍又一遍,“怎么不动了?奇怪了。”
与此同时,指挥塔上,扮作无相打扮的乌镶月,也看见了这一幕。他身侧仅有一个颜诡。摩菲·戈尔德不知是讨厌和无相一个空间,还是有别的事,没有出现。
“难道是新的炼金药剂需要的反应时间?也可能是另有援军。还是说,一种另类的恐吓?”
颜诡拧着眉,对这一幕做出了好几个猜测,嘴里一直嘀嘀咕咕的,没有大着胆子与无相商量。
所以他自然也不知道,乌镶月听到那些一个比一个坏的猜测,后背都快湿了。
在加卡托兰一众人的猜测忌惮中,一个人影终于从帝国军的队伍中脱离,骑着马朝他们的方向奔来。
“又是来骂阵的?”
不止颜诡,乌镶月一开始也这么觉得。可他难免觉得奇怪,骂阵是为了引敌方出现,现在有勇者在手的帝国军,完全不必用这样的手段,又何必……
思绪在炼金镜子照出对方容貌的一瞬间,戛然而止。
金发冰蓝眸,银甲长剑,神色凌然不可侵犯的骑士……怎么想也不会有别人。
派出这个人不奇怪,毕竟是专门找来的王牌,像昨天那样一点也不使用才奇怪。
可是……
“为什么只有他?!”
伴随着乌镶月心底的大叫,逄星洲已经来到城门下,挥出了第一剑。
26.第 26 章
早在望见敌方身影的那一刻,加卡托兰的箭兵就已经拉足弓弦,严阵以待。
此刻发现原来是逄星洲,所有人俱是心头一震,胆怯之意从颤抖的手指间传递,连箭矢都不稳了。
“愣着做什么,放箭!”
见势不妙,下方加卡托兰的分队队长匆匆看了眼上方的颜诡,没有得到其他的指示,便咬紧牙关,厉声喊道。
无论是何敌人,临城便放箭。这一声令下,尽管恐惧未散,本能也驱使着他们松开了手指。
破弦之声齐响,从天而降的箭矢,雨水般落向了一马当先的金发骑士。
如若是普通人,在这样的攻势下即使不死,也要受个重伤。可来者不但骑着马一步不停,还没有带上盾牌抵御,反而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长剑——那把昨日才大发神威,一举救下不少帝国军士兵的,锋利无匹的长剑。
乌镶月看见这一幕,心头起了些许希翼。他知道勇者既然敢独自前来,就不会毫无准备。可这是数千支箭啊!足以将一个人活生生扎成刺猬的数量,即使逄星洲再怎么强大,也会受伤,只要他受伤,就还有办法……
心头的计较还未转过一圈,眼前的场景就惊得他脑中一片空白。
只是一把长剑而已,能够挥出的距离有限,能防守的范围有限,作为近距离武器,对阵远攻的弓箭更是不利。可这把剑到了逄星洲的手上,真就变成了无所不能的利器。
金发骑士挥剑的速度快到只能看见残影。剑芒闪烁之间,好像根本没有那么多箭矢冲他袭来,也没有不断从旁而来的冷枪,他骑着马,闲庭信步般越靠越近,每往前几步,身后就留下一地断裂的箭矢,眼见快到了城门。
“药剂!快!”
“你们下去阻拦!”
加卡托兰的人不可能坐以待毙。眼见到了这个时候,还是只有勇者一个人上前,其他帝国军都不知目的地远远观望,颜诡眯了眯眼,瞥了眼一言不发的无相大人,立刻给出了新命令。
城墙上的人快速动了起来,前两天的作战中,他们都是守在城墙上,等着敌人攻打进来。可这一回,他们却是主动从城门打开的一条缝出去,带着刀枪剑戟,袭向了勇者!而另一些人则扔出大量药剂,腐蚀、结晶、火焰等等,曾经有用的全部拿了出来,一股脑作为武器攻向唯一的敌人。
有人试图砍向马蹄,有人试图从侧后进攻,有人跳起来扑杀,还有人用了毒剂、设了陷阱,数十人同时进攻,冲向金发骑士,宛如攻向落单野兽的蚁群,使尽了浑身解数。
可实力的差距终究存在。下一秒,剑光一闪,谁也没有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逄星洲身边便落了一地的人。鲜血四溅,他们甚至连倒下时都没有发出痛呼,竟似是在一无所觉的情况下,被斩落在地。
而宛如轻易弹走身上蚂蚁的野兽,金发骑士头也不回,一扬马蹄,便直直朝着城门冲来。
腐蚀不起效果、结晶一触即碎、火焰毫无作用……林林总总的药剂在来袭者身上,一瞬间变成了普通的清水,半点未能牵绊他的脚步。
“快拦住!”颜诡脸色铁青,飞快发出几道指令,连顾忌无相的功夫都没了,望着仅一人就突破了防线的勇者,心中骇然。
这简直是个怪物!他们真的能够拦住这样的家伙,守住这里吗?即使无相大人在,可要拦住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
他不知道,站在旁边看似气定神闲的无相大人,心头也盘旋着同样的忌惮。
现在怎么办?乌镶月攥紧拳,目光紧盯无人可挡的逄星洲,觉得呼吸都快不畅了。
帝国军确实按照他的所想的,与逄星洲有了巨大嫌隙,也单独将人派上了战场,可他万万没想到,逄星洲一人的战力如此惊人,前两日能够阻拦住帝国军的防御,在这个人面前,和纸糊的没什么两样。
正思忖着,逄星洲再次闯过来袭的箭矢与攻击,面朝城门,猛地挥了下去。
那一刻,除了逄星洲自己,没人能预见那一击带来了什么。加卡托兰的人只听见了骤然几声巨响,不过一个错眼,用坚固得根本无法攻开的重铁制作的城门,如划开的豆腐一般,轰隆裂成了几块。
“那是什么……怪物……!”
死一般的寂静中,有人低低发出了不知质问还是感慨的呢喃。
乌镶月心头一紧,连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拿起了一旁的指挥旗帜,朝着帝国军的方向挥舞。
事到如今,再犹豫也不行了,只能赌一把了!
此时此刻,全程观望勇者行动的帝国军里,也起了嗡嗡嗡的讨论声。
实际上,从勇者出发开始,这种议论就已经开始了。大部分士兵接触不到上面的事,只知道事实。所以他们知道,逄星洲此前虽然抛下了他们,但后来赶来救下不少人。有些人认为这是将功抵过,有些人则觉得逄星洲救恩大于之前的过失,还有人则觉得如果不是逄星洲一开始不见了,他们也不至于伤亡那么多。
在这些议论里,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帝国军不出动,只派出了一个人逄星洲去攻打。但因着之前留下的埋怨,他们大多是等着看笑话的。毕竟无论帝国如何宣扬,实际上能与勇者共同战斗的军队不多。
勇者就像是某种国家级武器,一般情况下,只和保卫贵族们的皇家军队一起行动。这回被派到这里来,还是因为庞吏第一次作战失败,帝国自觉丢了面子,才派了这么个大杀器。
于是在看见逄星洲一路格外轻松地闯入敌阵,甚至切豆腐一般切碎城门,那一瞬间,与大多惊叹的士兵不同,庞吏心头涌起的感情绝不是正面的。
相反,他脸色难看得像是有人当面偷了老婆,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憋屈又愤怒的情绪几乎充斥了心头。
为什么、为什么……那个该死的家伙,竟然真的这么强?这样下去,任由一个勇者就攻下的城池,他带领那么多人却攻不下,传到上面去,他还有何颜面,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将军,我们还要等下去吗?”副将突然出声,目光似乎从远处刚刚挪开。
“你想说什么?”庞吏压抑着怒意,冷冷看向他。
副将不为所动,靠近两步,没有刻意掩盖声音大小,反而吐字清晰。
“将军将勇者大人独自派出去,而我们守在这里,不就是为了让加卡托兰以为猛虎在侧,不敢使出全力吗?如今勇者借由我们给的机会,已经顺利攻破城门,末将斗胆,此刻是否已经到了该我等出马,一举拿下马挪河城的时候了?”
短短几句话,就将庞吏出于私心才派出勇者的行为,化为了考虑全局的计谋,甚至还给出了台阶,有了足够的行动理由。
庞吏瞥了眼这位平时不多话的副将,眼底欣赏一闪而过。他立刻一转马身,面向众人宣布,“没错!现在到了我们反攻的时候了!如今城门已破,加卡托兰一众贼子不过是待宰羔羊!众将士听令,出发,攻城!”
“是!”
震天响的回应中,唯有隐没在一众兴奋的士兵后方的巫庚眼神讥诮。
于是以人海战术,将勇者拖在城门口,死撑着没有让他进城的加卡托兰人,很快得到了另一则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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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军打过来了!”
不少人乍一听说这个消息还反应不过来,直到地面被数千铁骑踩踏而发出的震动,从脚底一路往上,让他们下意识打了个寒颤,才理解了这一现状。
连城门被破都没有露出的绝望之色,出现在了加卡托兰成员的脸色。
人总是会抱有侥幸心理。面对独自一人的勇者,尽管他个人的武勇强大,既能轻易破了他们的攻势,还能势如破竹,切碎城门,可再怎么说,也只有一个人。
加卡托兰还有近万人。万人对一人,就是堆人命,也能把人耗死。事实上,从勇者迟迟未能进入城内的状况来看,他们用命去拖的战术很明显是成功的。甚至还有人想,只要再拖久一点,说不定就能杀了勇者,赢下这一仗了。
可谁知道,之前一直按兵不动的帝国军,居然这个时候攻打了过来!明明连勇者被围攻成那样都没有动弹一下,加卡托兰不少人真以为他们是打算与昨日相反,今日只派出勇者。
更多人明白帝国军不可能一直不动,却也侥幸地希望,帝国军或许会冷眼旁观。如今这份侥幸被打破,心态上不亚于从高处坠落,一时不少人都有了逃走的想法。
“无相大人……”
颜诡立于指挥塔上,望着滚滚而来的蓝色军团,呼吸都沉重了几分,他猜测或许无相还有什么办法,按照常理来说,他只需要等一等,事情就会发生转机。以前无相带着他们一起攻城的时候,都是如此。
可这一次,他没有那样平静的耐心了。
从一个月前,再次看见无相开始,他总有一种怪异的感觉,总是会觉得,无相的行事风格和态度变了不少。这种变化不起眼,毕竟无相真正与他们相处的时间不长,除了刻板的黑袍和声音,几乎没有留下特征,而且上次那场极为成功的伏击战,再次证明了无相的实力。
硬要说的话,其实是找不出什么证据的。可人之所以是人,大概就是因为,有时候会愿意相信一些毫无证据的无端猜测。
比如,此刻他认为,这个无相与以往不同。
所以他问了。
“您到底打算做什么呢?”
前有勇者,后有军队,您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我们获得胜利?
在颜诡不指望得到回答的心情中,黑袍男人倏忽转身,指了指奔袭而来的帝国军。
“看那。”
惊讶之中,颜诡皱着眉,碧色的狐狸眼怎么也没能看出什么异常,“抱歉,我不懂您的意思……现在的情况,对我们太不利了,如果帝国军和勇者一起攻打,恐怕我们马上……”
最后几个字太过艰涩,黏在了喉咙之中,吐不出来。
可无相却摇头,“不对。”
“什么不对?”
军队整体行进的速度有差异,但此刻,跑在最前方的、最快速的那几人,已经和勇者汇合。
“那不是帝国军。”无相的声音里,似乎多出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轻微的颤抖,仿佛极力压制的情绪到达顶点的时候,残留出的那一点颤抖,“那是……”
逄星洲周围原本密不透风的进攻顿时破开,后方被赶来的帝国军骑士牢牢守住。加卡托兰的进攻陷入僵局。
就在逄星洲心神略微松弛的这一瞬间,“噗嗤”,一柄来自背后的刀刃,穿透了他的胸膛。
金发骑士愣住的神色里,加卡托兰人惊讶的表情中。
指挥塔上,从始至终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无相大人,对七星之一的谋略家,轻描淡写。
“那是我刺向勇者的刀。”
27.第 27 章
成功了吗?
乌镶月不确定。这个计划很有风险,做的不好,不仅会暴露出加卡托兰好不容易安插进帝国军的暗线,还可能前功尽弃。
机会只有那么一次,失败了没有再来一次的可能。马挪河城会被攻破,加卡托兰会完蛋,他会成为阶下囚然后死掉。
可什么都不做,照样会迎来这样的结局,所以他赌了这一把,策划了这样一件事。
加卡托兰的人被勇者防备,不能攻破逄星洲的防线,大概也伤不了他。
唯一能够接近勇者,不被他防备的,只有帝国军的人。加卡托兰的暗线还没有爬上那么高的位置,很难直接与勇者同行。再加上,作为暗线,需要的是暗处运作,武力值不足以干掉勇者,即使是偷袭,直接出手也绝不是一个好主意。
所以乌镶月才刻意去挑衅了庞吏,又借用帝国军的舆论,让勇者在帝国军内部饱受非议,为的就是引出对勇者的不满。不满这种东西,有时候会变成想要追逐的嫉妒,有时候则会变成想要直接消除的恶意。
见识过勇者的实力之后,意识到这一仗如果再不行动就会被夺取掉所有功劳之后,不满就会更加偏向于消除的恶意。来打这一仗的帝国军,谁不是冲着功勋来的?
恶意驱使,加上言语催动,会让潜藏的极端想法生长起来。人和有了,还需要地利,破开的加卡托兰城门、被围攻的勇者,再也没有比这更适合偷袭的场合。毕竟乍看之下,这样的场景,即使不需要勇者,帝国军的万人军队也能轻易攻下这里。
剩下的,他也不敢直接交给敌人的品性,期待敌人会在这个时候对己方攻城大将出手,所以这次围攻勇者的人武器上都浸泡了药剂。
毒药不会起作用,后方有个巫庚在,毒药没有意义。因此,这种药剂只会产生一点兴奋剂的效果,能够在一瞬间放大心底的欲望。
这药剂对心志坚定的逄星洲不起作用,也不太会在巫庚防御的范围内,为了上战场,不少士兵会主动服下兴奋药剂。从一开始,这药剂就不是为了勇者。当支援勇者的人前来,这药剂才会发挥最大的效果。
而此刻……乌镶月望见被从城门赶出来的帝国军,就明白,如他所想,药剂发挥作用了。
捂着胸口的逄星洲也在往后撤,头盔挡住了他大半神色,不知道是什么表情,但看挥剑的动作,明显不如之前灵活了。虽说如此,那一下也中了胸口,没有当场倒地,反而稳稳撤出来了,这种体力,真是怪物了。
乌镶月暗叹一声,按了按胸口。
他中的那一下,可是让他差点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昨日为了不暴露身份,都是自己脱了长袍去找军医处理的,幸好昨天中箭的人不少,也没人察觉他与无相的关系。但疼痛感却难以消除,直到现在,他说话都会牵扯伤口,痛得他龇牙咧嘴,只能尽量减少说话的字数。
颜诡看着这短短时间发生的突变,心头涌起了惊涛骇浪。
他将所知的种种串联起来,大致看出了无相的计划全貌。与以往无相行事时那种莫名其妙、仿佛神明落子的感觉不同,这次无相居然像个普通人一样编排了这个计划。
这一点让他惊讶,不止是惊讶其居然会以身为诱饵,挑衅帝国军也要达到目的,更是惊讶,这种孤掷一注的做法,居然是那个无相会做的?
可比起这个,现在该讨论的是别的事。
“无相大人,即使逄星洲受伤,我们的城门也被强行打开了,而庞吏也不是个能轻易打发的角色。”他严肃了声音,“接下来,该怎么做?”
如果可以的话,乌镶月很想回答他,鬼知道啊!他就是个小喽啰,懂个偷袭和离间就不错了,哪里知道那么多。
但没有如果。他只能怀着些许的忐忑,将自己的简陋筹谋说出,“拖。”
“好……嗯?”似曾相识的一个字,让谋略家先生愣了一下。
与昨日相似的一幕再次发生。
充分贯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战术,加卡托兰这一方自从勇者被迫从战场撤出后,开始用各种方法拦住帝国军的前进。他们留下一部分人在城门,另一些冲出去迎战。
多亏了勇者被偷袭的那一下,还没到城门,帝国军内部就出现了不小的混乱,不少人一边防备着自己人,一边和加卡托兰的人打,精力被分散不说,效率大大下降,原本能打赢的局面,也没法打赢。
更何况加卡托兰这边根本不是冲着打赢去的,只是为了拖延时间,消耗体力。双方心态截然不同,造成的结果也不同。
庞吏从未觉得这一仗打得如此恶心。是的,恶心。
他原以为,讨人厌的勇者离开后,他总能一展风采,将这座久攻不下的小城池拿下了。
可谁知道加卡托兰那边根本不是来好好打的,城门那块防守严密,盾兵成排不让靠近,想要强行突破吧,还没靠近,远处的枪手和弓箭手,一会偷袭一下,一会放个冷箭,还有大量不要命的人围过来试图砍他马蹄,他一回击就跑,还用炼金药剂想方设法拦路,毫不恋战,竟然真把他们缠住了。
烦躁得要命的心情,在发现战场上又多出了一个金发骑士的身影时,达到了顶峰。
“这个时候,勇者大人不好好在后方休息,上来逞能的话,可是很容易死的。”
庞吏驱马与其擦肩而过,话语里不由得就带上了嘲讽。
什么勇者,还不是灰溜溜被打回来了。
逄星洲的面容隐藏在头盔之下,看不清表情,但语气依旧平静,除了略带沙哑,看不出受伤,“职责所在。”
职责所在?庞吏牙齿磨得咯吱响,明明是要抢他的功劳,受伤了也不安分,非得上来彰显自己的能力。
“是吗?”他皮笑肉不笑,“那希望你能好、好、尽、责了。”说着,他一刀斩断了袭来的箭矢,腿一踢,神色阴沉地朝着城门再次冲了过去。
无论如何,他不可能将这一切拱手让出!
对于陷入颤抖的帝国军一方来说,勇者的到来是好事,但对好不容易才拖住帝国军的加卡托兰来说,这就是天大的坏事了。
“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回来了,恐怕是巫庚的功劳,也是勇者的意志。”
颜诡脸色难看,望向如今乱糟糟的沙盘,“还是人数不够,如果……不对,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无相大人,现在已经拖不下去了,我们或许该换别的办法。”
拖不下去了吗?乌镶月垂眸,心底给出了否定的回答。
“不,还能拖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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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黑袍男人不答,径自从旁边的桌子上拿了一把弓箭,对准了正奋力前进的庞吏。
“你要做什么?!”谋略家先生瞪大了眼。
一箭飞出,速度极快,却在抵达终点之前,被一刀斩断。
庞吏猛然抬头,与站在指挥塔内高高在上的无相对视一眼,眼底燃烧起了凶光。
“无——相——!”前一日的仇,他可还没忘记!庞吏当即调转方向。
见状,黑袍男人放下弓箭,拿起了墙上的刀刃,走向门口。
“这里交给你了。”
“等等,你要做什么!”
“去拖住他。”无相的语气平淡,仿佛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理由。
可哪里有最重要的主帅出去当诱饵的道理!上次已经够让人意外,这次他居然还要再来!
“你……”
事到如今,颜诡是真的不明白了,他还以为自己足够了解无相。至少在其他七星之中,除了那位暗杀者,也只有他接触无相的时间算得上最长,结果最近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认知了,无相每次做出的选择,都超乎了他的想象。
干涩的嗓音中,他不由得发问,“你……为什么这么做?”
老实说,颜诡不觉得这座城对无相有多重要。不止这座城,他甚至感觉,大部分人都对无相不重要。这个加卡托兰传颂的反叛者、领导者,其实除了自己的势力本身,是不在乎其他东西的。
七星不重要、城市不重要、人命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加卡托兰,而加卡托兰只不过是依附无相而诞生的组织,没有无相,这个组织没有凝聚的根,也没有其意义,被各种方式招揽来的人,从最底层的成员,到最上层的七星,都是可以更换的。
唯有无相是加卡托兰的核心。
这不是加卡托兰所有人的想法,但从无相以往的言行举止以及其对加卡托兰的牢牢把控之中,不难看出这点。
可如今,视自己为最重要的无相,居然做要为了这个城市,为了加卡托兰,让自己当诱饵?这实在让人惊悚,如果只是一次,还可以说是心血来潮,何况那个时候勇者没有上战场,他们未必会输。
现在不一样。在极有可能输的状况下成为诱饵,与主动送死有什么区别?
这种不可思议的感觉,简直堪比一条毒蛇忽然变异,牙齿拔光,成了无毒蛇。
在近乎玄幻的想法里,那条无毒蛇回答道。
“为了赢。”
颜诡心里忽然踏实了一点。
“明白了。”是了,无相也是个为了赢而不择手段的人,为了赢过帝国军这么做也不是全无可能,可是……
他忍不住又问,“您相信……我?”
这也是一个奇怪的点,将之后的事交给他,这可不像是无相会说的话。
这回对方没有回答,只带着刀继续往下走,背影沉寂得一如既往,下方有风吹来,于是高瘦男人的黑袍一角扬起,如云般滚动。
颜诡看过这一幕很多次,连对方袍角扬起的弧度都熟悉得能勾勒出来,太过常见,他从未觉得有什么值得记住的。
可这一刻,他好像忽然想记住了。
“……望您武运昌隆,无相大人。”
28.第 28 章
乌镶月其实一点也不想上战场。
作为小喽啰的时候,他每次都是躲在城内,负责后勤工作的那一批。作为无相的时候,他也第一时间否决了会将自己派上战场的计划。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战场上刀剑无眼,他怕死。
不想死、不愿意死,也不甘心死。这是他逃离战场的理由,如今,却也成了他拎着刀,站在战场上的理由。
人生可真是奇妙。奇妙到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人就基于同样的理由,做出了完全不同的选择。
乌镶月骑着马,看着一脸怒意朝着他冲过来的庞吏,这么想完又觉得挺像是临终遗言,讨厌得很。
铛铛铛——!
刀刃相撞的声音,刺得耳膜微微疼。反震的力度,充分说明了对手的不容小觑。
周围的人眼见双方的领袖人物打了起来,都退开场地,让出了空间。唯有又陷入缠斗还分心救人的逄星洲,脸上闪过了一抹忧色。
“就这点力气吗,你不如回家喝奶去吧!”粗犷的男人哈哈大笑,再次挥砍的力度半分不弱,角度也极为刁钻,明显是冲着要命来的。
庞吏是个难缠的对手。乌镶月在短兵相接后,能够断定这一点。
“既如此,你怎么还把重伤的勇者叫了过来,在加卡托兰,怎么也不会叫重伤者再度上场了。”
似乎精准踩到了对方的雷区,刚一说完,他就被迫接下了突然加重力道的数十下攻击。
反击不难,前提是身体无恙。每一下反击都牵扯到胸前的伤,刺痛影响了攻击的速度,破绽也越露越多,很快从表面的势均力敌,落到了下风。
这会子乌镶月倒是有点埋怨当时没能再穿一层防御背甲了。
“哈,堂堂无相,也不过如此,只会耍嘴皮子功夫吗!”
作为对手,庞吏自然察觉到了他的变化,轻蔑的同时,却没有一丝放水的意思,长刀挥砍的速度愈发快了,快得乌镶月想要去挡,都有几刀反应不及,只能靠着战马相撞,减少对方的冲势。
“哼,我看你往哪里躲!”庞吏冷哼一声,长刀再度追了过来。
乌镶月喘着气,勉力挡下这一击,持久战对他不利,其实他不该来拖的。选一个实力相近的人会更好。可是经过上次,庞吏怕是恨极了逄星洲,也恨极了无相。逄星洲是帝国军的人,庞吏还不敢公开出手,尤其是逄星洲刚刚被人偷袭。
所以战场上唯一能牵制住庞吏的,是无相。所以,他在这里。
嗤——!
直砍脖颈的一击,乌镶月满头是汗,喘着粗气,胸口没有愈合的疼痛愈加明显。这一击也不过拦住了一半,让它砍到了肩膀上。鲜红的颜色在黑袍上并不显眼,却瞒不住对手。
“今日,我让你也好好尝尝我曾受过的屈辱!”庞吏哈哈大笑,眼神一厉,接连不断的刀刃朝着乌镶月扑了过来。
数十斤的长刀,一般人连拎起都需要极大的力气,被庞吏挥舞在手上,却像是普通的纸片,随意又随性,完全是指哪打哪,没有一丝滞涩。
相较之下,乌镶月躲闪的动作越发笨拙,能挡住的刀刃也越发少,不一会的功夫,除了要害部位,他几乎全身挂彩。即使黑袍不显色,其他人也能察觉,他已经快要顶不住了。
“无相大人!”
加卡托兰的成员想要跑来支援,却根本没法靠近。庞吏将长刀挥舞得虎虎生风,来一个就砍一个,不留一丝余地。
望见这一幕的颜诡手指掐紧,眉头紧皱,几次想要张口又压制住了。
乌镶月胸膛距离起伏,呼吸之间都觉出了铁锈味。他不知道那是来自喉咙里的,还是因为全身渗血的伤口。唯一能庆幸的是,他感觉到的还是热,而不是冷。
快死的时候,人才会觉得冷。
可是,再这样下去,或许他真要觉得冷了。他喘了口气,眼前又是一刀,恰好这一刀朝着他的胳膊,是个要剁下来的走势,不知道庞吏想了什么,这一击明显并不致命。
于是,乌镶月想,那就交换一次吧。
来势汹汹的刀刃割裂布匹,断裂经络,切开血肉。
鲜血四溅,庞吏的眼底染上兴奋之色,能够折磨仇敌的快感升起,他咧嘴狂笑,“看我把你做成人彘,拖在马后,你还能不能高高在上……”
话音未落,一柄银亮的小刀,刺入了他的胸口。
什么?!
庞吏闷哼一声,不可思议地低头,怎么可能?明明他已经砍到了,而且这把刀是哪里来的,之前根本没有看见,这样的东西只能用一次,难道无相一直在等他松懈,等他得意的这一瞬间?!
“呼哈,呼哈……”
黑袍男人的喘息艰难得像是快死了,被长刀砍中的胳膊血流不止,可他还是稳稳地将这一刀送入了庞吏的心口。
“你……”心机深沉的小人!庞吏怒意升腾,手中想要再度用力,嘴角却溢出血来,他才从意识到不对,“这……有毒。”
乌镶月懒得和他解释这种必杀技涂毒的必要性,忍着痛意,驱马一撞,这粗犷的大汉就往后倒去。
干掉帝国军的一员大将,能极大削弱对方的实力吧。
这种关头,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居然是这个,反应过来后,他又觉得有点好笑。居然会想到这个,明明胸口和肩膀都痛死了,也不知道肩膀断了没有,感觉上还行,但再乱来……恐怕不是休息一下就能解决的了,总之,拖住的使命超额完成,现在可以回去,休息一下了。
没等这份松快到达眼底,眼前一缕金色就止住了他所有庆幸的心思。
乌镶月浑身僵硬地看着来者。
金发冰蓝眼眸,头盔不知道是之前战斗时掉落了,还是单纯忘记带了,完全露出了那张忧郁俊美的脸。一身银色盔甲,却不复之前见过的整洁,斑驳的血迹与药剂腐蚀的痕迹,烙印成战场的气息。没有骑着马,仅仅步行而来,每一步都走得沉稳,此刻接住倒下的庞吏的手,也稳得不像战斗了一天的人。
——逄星洲。
“你……”乌镶月没有想过再次正面迎上这个人的时候,会是这样的场景。他咽了口口水,滋润了干涩到透出血腥气的喉咙,却没有吐出再多的字句。
可意外总是如此,向来不会完全让人做好准备。
“逄星洲!”指挥塔上,颜诡再也坐不住,腾的站了起来。
他比沉浸在战斗中的乌镶月看到的更广,也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对乌镶月来说,逄星洲是忽然出现在眼前的,可颜诡清楚,对方是一开始就冲着无相去的!
从无相出现,与庞吏缠斗开始。原本被加卡托兰士兵困住的逄星洲,就不断向这个方向逼近。仿佛早就知道庞吏对上无相会遭遇不测,甩开了无数阻拦的敌人,恰好在庞吏倒下的这一刻,赶到了。
因为太过恰好,颜诡甚至都怀疑了一瞬间,逄星洲是不是故意等着这一刻才到,等着庞吏快死了的这一刻。
可这样的念头仅仅出现一瞬,毕竟这可不是那些报复心重的普通人,这是圣铭教钦点的勇者,是一言一行都符合骑士标准的男人,此前还为了救乌镶月假扮的少年,独身前往危险未知的森林,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恶意与私心?
抛弃这点念头,他远远看着似乎陷入对峙的两人,心不由得悬了起来,“无相大人……”
“一会儿不见,你怎么对那位情深义重起来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没有引得颜诡回头,他的目光依旧锁定在无相大人身上,语气平静,“无相大人若是死了,加卡托兰群龙无首,根本无法迎战帝国。摩菲·戈尔德,你应该比我清楚这一点。”
“你倒是对无相大人信心十足。”
摩菲·戈尔德凑了过来,瞥了眼战场,“无相大人成功杀死了庞吏,帝国军已经少了一个主帅。如果还能再杀死一个勇者,这场战役就能赢了。对勇者来说,杀了我们的无相大人,帝国军就会赢了。本该是场势均力敌的战斗,可惜,看刚刚的架势,无相大人力有不逮,面对实力仍然强劲的勇者,或许我们该考虑的是,该怎么及时把人救回来。”
他明明没有在指挥塔上,却一出现就将情形弄清楚了七七/八八。
颜诡没有反驳,眉头皱得更紧了。
两人的担忧,乌镶月暂且不知道。他只知道,这回恐怕是真的要完蛋了。
逄星洲将手贴在庞吏的脖颈等了两秒,垂下眼眸,将其放在了庞吏的马上,轻轻拍了两下,让马匹带着对方离开,才转头看向原地不动的黑袍男人,吐出了一句似是肯定又略带好奇的话。
“你就是无相。”
遇见庞吏,至少对手还在人类的范畴里,他还有能够打一打,搏一搏的能力。遇见逄星洲,他能回忆起来的,全是对方不费吹灰之力突破箭雨,切豆腐一样切开城门的场景。
这样的对手,遇上就是个死。
他所能做的,理应是第一时间逃走,寻求生机。
可面对逄星洲的问话,面对无相这个身份,乌镶月鬼使神差地,回答了。
“嗯。”
说完,他才惊悚地想给自己来一下。是不是刚刚被庞吏打傻了,怎么这个时候还回答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该跑啊!
“那就好。”逄星洲像是确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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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抽出长剑,平静无波地望向他。
这举动的意思再清楚不过。
乌镶月喉头一梗,全身僵硬,刀都握不好,脑子里自动出现了大量自己被切豆腐一样切开的画面。
不,不行!他不能就这么和逄星洲打起来,要、要拖延,对,拖延时间!
他绞尽脑汁想话题,想要像之前挑动庞吏的神经,让其不由自主失控一样,吸引逄星洲的注意力。可是他和逄星洲不熟,根本没有什么值得一说的话题,硬要说的话……
灵光一现,他脱口而出,“你……认识阿月吗?”
不对,怎么不打自招了?堂堂无相大人,不可能会知道一个小喽啰的名字,既然他在这个时候说起阿月,不就证明阿月的身份根本不简单吗!
果然,这话一出,逄星洲一直毫无波动的神色变了一下,他甚至没有如想象中一样,直接冲上来把乌镶月切成左一块右一块,反而继续这个毫无意义的对话。
“阿月是加卡托兰的人,是吗?”
“……是与不是对你有区别吗?”
乌镶月没想到对方还专门问了这个。他暗自打量四周,惊喜地发现,有几个加卡托兰的成员慢慢靠了过来,似乎打算里应外合偷袭一波。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专门给他创造的生路。如果颜诡还在上面筹谋的话,很有可能不会放任他就这么死在勇者手下。
所以现在他要做的,果然还是拖住逄星洲,再没有营养的话题,只要能够拖延时间,都能创造生存的机会。
逄星洲沉默了一会,又说,“阿月现在在哪里?”
还真沿着这个话题聊起来了?
乌镶月有点奇怪,但嘴上没停,“你为什么想见他,他和你没相处多久,也没有任何关系吧。”
“他不在这座城里,对吗?”又一个奇怪的问题,怎么这些问题毫不相干,而且对方一个问题都没有回复。
乌镶月沉默下来,总觉得对方有点古怪。
“我知道了。”逄星洲却像是自顾自确认了什么,原本放下些许的长剑,再度举了起来。
不好!他睁大眼,刚要转身。
下一秒,锋利的剑刃已经刺到了眼前,不偏不倚,向下一划,就是人头落地!
那一瞬间乌镶月心跳都要停了,别说抵挡,他根本没有抬刀的时间,这一剑来的速度太快,太利,连半点犹豫都没有,满是清凌凌的杀意。
会死!会死!会死的!
无数念头好像在脑中打转,又好像脑中一片空白,致命的血光中,他没有一丝一毫力量,只能捕捉最后一丝极限的生机,脚下一歪向后倒去。
这是无用的缓兵之计。倒向后方带来的破绽与空隙,放在任何一个敌人面前,都是致命的。即使躲过了第一下攻击,也会因为改换的姿势无力抵抗第二下。
于是,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第二剑紧跟着到来了。
乌镶月眼睁睁看着争取来的生机迅速熄灭,嗓子发紧,浑身发冷,对上那双过分平静的冰蓝色眼眸,极度的惊恐中,他什么也顾不得,惊声喊道。
“是我!”
并非炼金器具遮掩的低沉的无情绪起伏的男声,而是清亮的带着明显情绪的少年嗓音。
相比之下,前者明显更具有威慑力,更有交谈的价值,更被整个加卡托兰尊敬。后者毫无价值,毫无意义,也鲜少有人在意。
可那如一泓银霜的剑,无人可挡、无人能拦的剑,却在这样声音前——停了下来。
“阿月……”
剑的主人望着他,冰蓝色的眼眸映出他狼狈至极的身影,似乎是一种快速的、认真的打量。
乌镶月还处在惊魂未定的情绪中,对方就已经确认了什么,稳稳地将前一秒还欲取人性命的剑收了回去,然后朝着他,扬起了一个平和的笑容。
“原来你在这里。”
乌镶月浑身一颤。他实在搞不清楚逄星洲的脑回路,起码他不会因为敌人是自己救过的少年,就停下杀手。尽管他因此获利,可谁也不知道,下一秒,对方还会做出怎样的行动。
而且他还不小心暴露了自己假扮无相的事。虽说可以用替身糊弄过去,但谁知道这人信不信?!
“……嗯。”乱七八糟的思索中,他也不敢不回复。
逄星洲似乎没有看出他的瑟缩,又似乎是不在意,他望着倒在地上的人,温和地张开了嘴。
来了!乌镶月浑身紧绷,等着被兴师问罪,或者严刑拷打。
视死如归的心情里,他听见对方说。
“你现在看上去需要帮助,需要我帮你吗?”
29.第 29 章
这话听着太熟悉了。
熟悉得像是回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早上,乌镶月假装受伤罹难的少年,偶遇了据说绝不会无视求援的勇者。
可现在并非那个平和的早晨,他们之间也从来都不是求援者与救援者那么简单的关系。
“你……什么意思?”
说话间,乌镶月咬牙往后跳了一步,忽视身上还在渗血的伤口,重新站稳了,又举起刀对准勇者。
逄星洲似乎不在意他的小动作,神色温和地重复了一遍。
“阿月,你现在需要我的帮助,对吗?”
对个鬼!这是差点把他杀了的人该说的话吗?
乌镶月满肚子牢骚,却不敢在寒光四射的长剑面前说出口。他暗自瞥了眼周围,之前见到的那几个加卡托兰成员距离还远,不知道是投鼠忌器,还是仍在观察情况、等待时机。
“你是帝国的勇者,我是加卡托兰的无相……你要怎么帮我?”总之,先顺着聊。
“你不是无相。”
对方笃定至极的一句话,简直吓得乌镶月魂都要飞了。
“你胡说什么!”黑发少年几乎色厉内荏地反驳,“我当然是……”他又看了眼不远处虎视眈眈的加卡托兰成员,声音压低,“我当然是无相!”
“你不是。”
“我都说了我……”
慌乱又急切的话语,止于一瞬间逼近的剑锋。寒光泠泠的剑刃贴近脖颈,乌镶月甚至没看清对方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就再次失去了反抗的空间。
这个人的实力数倍于他,他根本不可能正面赢过对方。意识到这一点,除了挫败感,还产生了一点没能当场逃跑的后悔。
旁边的加卡托兰成员见己方首领再度落入陷阱,似乎躁动一瞬,又很快安静下来。
“你是被迫担下这个身份的,对吧?”
伴随这样恐怖行径的,是金发骑士口吻不变的问话。
乌镶月心下一跳,目光艰难地从脖颈侧的剑上移开,对上那双冰蓝色的眼眸。
从初遇到现在,他对这双眼睛的印象一直在变。最开始他觉得像是天空,过分包容的柔和。后来战场上差点被杀死的时候,又觉得是透着寒意的冰冷。而现在,他在这奇怪的、不合时宜的对话中,似乎剥开了逄星洲温和或凌厉的表象,隐约望见了些许怪异的、扭曲的真实。
“……是。”
“可怜的阿月。”勇者垂下眼眸看他,手中的剑也再度收回,仿佛刚刚所做的事不过是个无谓的玩笑。
但对乌镶月来说,这毫无意义,他已经明白了,只要对方手上有剑,随时能够夺走他的性命,不过是想不想的问题。
“你……”
“那么,跟我走吧,阿月。”
没等他继续虚与委蛇,逄星洲突然提议道。边说,他还边伸出了手,似乎想要把人直接拉到身边来。
“不行!”乌镶月吓了一跳,噔噔噔退了好几步。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逻辑?这可是战场!他现在可是无相大人,是帝国军要干掉的最大敌人!傻子才会主动自投罗网,答应这种要求。
“为什么不?”提议者仿佛不能理解,又说,“你在担心庞吏的事吗?不必害怕,他还剩一口气,巫庚会救下他。你是被迫做下这些错事的,你还有改正这些的机会,不必担心,我会帮你的。”
虽然这个场景下很怪,但乌镶月确实联想起了逄星洲与圣铭教的关系。圣铭教之所以选逄星洲当勇者,是因为对方普照大地的圣光吗?连差点杀死己方将领的人都帮?
“你到底为什么非要帮我?”他实在忍不住了。
逄星洲眸光一动,微微扬起嘴角,竟然露出一个笑容来。容貌俊美的骑士,眉宇舒展地微笑,即使是在血肉横飞的战场上,也带了一份独立于世的清澈美丽。
“我答应过……”他轻声道,“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帮助你。”
第一次见面时说过的话语,在重逢时被提起,实在是动人至极,听到旁人耳朵里,或许会心生感动。可乌镶月却头皮发麻,鸡皮疙瘩不断冒出。如果不是打不过,他这个时候都要忍不住拔刀砍过去了。
哪有什么不求回报的帮助?这人到底想要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但一瞬间好像有什么从脑海中划过。
没等他细想,从四面八方突然扑上来的加卡托兰成员打断了对峙,“无相大人,快走!这里交给我们!”
终于来了!他一个激灵,顾不及其他人的战斗情况,转身上马,迅速朝着城门方向跑。只要回去,就还有机会活!
本来是这么想的,但跑了一分钟,背后感受到的可怕气息越来越重,像是某些存在感强到无法忽视的庞然大物,发出了恐怖的信号。浑身的汗毛直竖,他回头看了一眼。
刀光剑影之间,站在原地的金发骑士,完全没有身陷险境的窘态,闪转腾挪之中,自有一派举重若轻的气度。相比之下,围攻的加卡托兰成员俱是遍体鳞伤、气喘如牛,似乎下一秒就要倒下了。
太糟了。乌镶月心情复杂,唇瓣抿紧,浑身的伤开始作痛。
仿佛心有所感,逄星洲抬起头,目光平静,似乎穿过眼前的焦灼的战场,直直抓住了正在逃跑的他。
随后,勇者大人嘴唇张合了一下,像是说了什么。
乌镶月瞪大了眼。
明明隔了这么远的距离,没有炼金器具,根本传递不了话语,可他却听懂了。
那一句堪比噩梦的话语。
——“我会来找你的。”
战马的颠簸感,总让人联想到波浪拍打的孤舟。鼻尖萦绕的血腥气,分不清是从身上,还是从地上散发。互相砍杀的士兵,黑蓝的颜色都染上血红。层层叠叠的尸体,堆砌多了,便如石头般寻常。
这片争执不休的土地上,无数杀伐的声音中,一个黑袍男人伏在马上,像是乘坐在巨浪上的孤舟,飘摇着往回,距离缠斗的、血腥的中心越来越远……似要将这引其而起的世界整个抛下。
颜诡面无表情俯视战场,抿紧了唇瓣。
“无相大人总算快回来了。”旁边吊儿郎当的红发青年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这可不容易。你怎么还一副死人脸?”
“……没什么。”
颜诡闭了闭眼,也说不清此刻萦绕心头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明明无相大人能够如他所愿,平安回来,是一件好事。可是……可是什么呢?
他自嘲地勾起唇角,回忆里张扬的袍角一闪而过,那位大人向来如此,这次突然这般行事已经足够出乎意料,他还在……期待什么?
再睁开眼时,谋略家先生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状态,转身对下属吩咐,“准备开城门,迎接……”
“哎呀,真是不巧。”
摩菲·戈尔德突然咋呼一声,“看上去你的准备得再迟一点了。”
什么?颜诡动作一顿,下意识循着最在意的那个身影看去。
不知何时,原本笔直朝着城门而来的黑袍男人,竟然骑着马,再度冲向了逃离不久的金发骑士!
“他这是要做什么?!”
颜诡简直难以理解,不仅是因对方的行为,也因自己这一刻心底升起的情绪,他搭在窗沿上的手握出了青筋,“这根本是……”
“自寻死路啊。”红发青年幽幽叹气,补上了后话。
这是自寻死路。在两侧模糊的景色里,乌镶月骑着马,望见越来越近的金发骑士,望见以及那些还留有意识的加卡托兰成员脸上惊愕的表情,脑海中给出了清晰的结论。
连他自己都不确定当时到底是什么因素,决定他会这么做。更不确定,如果再来一次,会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可逃向城门的一瞬,某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催促着他选择了另一条路。
逃走有什么意义?仗打不完,迟早会死。
还不如……放手一搏!
疾驰的战马逼近,灰尘四起,加卡托兰成员连忙扑闪,滚落两侧。只有金发骑士原地不动,在笼罩的阴影中,似有所觉,与马上的黑袍人对视。
冰蓝色的眼眸里映出一个骤然跃下的身影,刀光如线,逄星洲不自觉翘起了嘴角。
“你回来了。”
剑光一闪,他斩断对方的刀刃,像是第一次见面那样,轻巧将掉落的人抱在了怀里。
一系列动作自然到好像本该如此,流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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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思议。
但对方毫不领情,挣开怀抱,急急退了几步,站定对面。
用黑袍遮掩容貌的少年胸膛剧烈起伏,又是连续几下的攻击,但没什么用处,全数被挡了回来。这一来一回的行动似乎带来了很大负担,逄星洲想劝对方休息一下,却听见对方喘着气问。
“不是说,会帮我吗?为什么不死在我的手下。”
“我的职责是帮忙攻下这座城。”他耐心解释,没有半分被人意图策反的不虞。
“你的职责高于你口中的帮助吗?”这话里就含了讥诮。
逄星洲没有回答,只是说,“你该休息了。”
“是啊,我也想休息。”乌镶月又呼出一口气,在不断泛起的疼痛中笑了笑,眸光扫过周围,“你为什么不帮我获得休息的机会呢?”
没等金发骑士露出困惑的表情,他猛地提高嗓音,“攻向我!现在!”
石破天惊的一声,是无相大人压迫感十足的低沉声音。
这声音一直是加卡托兰成员的航标,是指路灯,是绝对正确。所有加卡托兰成员在进入组织接受的第一课,就是无论什么时候,无条件遵从这声音的命令。
倒向两侧的几人立刻动了起来,淌血的刀口,没有冲向身为敌人的金发骑士,反而对准了自家首领。
与此同时,逄星洲眼眸沉了沉,长剑刚刚抬起,就听见对面少年天真无辜的声音。
“我需要你的帮助,你就会帮我的,对吗?”
对方在“帮”字上加重了语调。
勇者大人微微睁大眼睛,轻笑了一声,“当然。”
在所有人看来极为奇怪的一幕发生了。
无相从战马上跳下,与勇者似乎缠斗片刻,两侧的加卡托兰成员一直虎视眈眈,此刻却忽然叛变,齐齐攻向了无相。正当他们为这场景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勇者竟然出手,拦住了加卡托兰成员的进攻。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叛徒!勇者,不,逄星洲背叛了我们!”
一时间,帝国军内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了这样的事实。
不少人甚至一时意气,想要偷袭金发骑士,一泄心头之恨。可下一秒,情况又发生了变化。
一片混乱之中,被逄星洲回护身后的无相,直接一柄刀从后刺穿了对方的胸膛,随后毫不恋战,骑着马扬长而去。速度快得像是根本和勇者毫无瓜葛。
被留下的金发骑士仅仅闷哼一声,身形摇晃了下,剑依旧稳得惊人,直到把所有来犯者打倒,才跪倒下去。
“下次……”逄星洲喃喃一句,目光从遥远的黑袍身影上移开,尾音吞没,他缓缓闭了眼。
“什么情况?”“怎么回事?”“他到底是哪一方的?”
周围人既惊又疑,无论加卡托兰还是帝国军,都不知道到底要把他当做敌方还是友方,无奈都知道打不过,只能远远避开这人,另辟战场。
指挥塔上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颜诡叹了一声:“人心尽失……帝国军打不了了。”
“这倒是有趣。”摩菲·戈尔德挑眉,盯着从城门那个刚刚回来的黑袍男人,“你说,无相大人到底怎么做到的?勇者怎么会听他的话,总不能……勇者其实也是我们的人吧。”
这无聊的玩笑无人回应。
战局如谋略家判断的那样。帝国军的主帅命悬一线,本来鼓舞士气的勇者身份存疑,这本该至加卡托兰于死地的一仗,竟草草结束。
无人靠近的勇者大人,还是在这一战落幕后,被黑着脸的巫庚拖了回去。
除了当事人,没人能理解为什么逄星洲会做出类似背叛的举动。
大部分人知道的是,帝国军这一仗之后,终于没了再战的力量,完全撤退了。
当夜在加卡托兰的欢呼声中,乌镶月苍白着脸,带着包扎的药味,回到了自己独居的小屋,踉踉跄跄趴到了床边。
这一次太冒险了,但没想到那个逄星洲居然真的……休息好之后再去颜诡他们那边露个面……还有……
疲惫中一片思绪都整理不出来,他呼吸渐缓,在微弱昏黄的灯光中,听见了惊雷般的声音。
“无相大人,您还好吗?”
30.第 30 章
“没想到这一仗居然以这样的形式落下帷幕了。”
马挪河城的加卡托兰大本营内,会议室里仍亮着灯。
坐在下首的摩菲·戈尔德翘着脚,将一叠资料放到桌上,总是挂着笑的脸上,也多出了几分疲惫,神色却是轻松的。
“看来这些转移组织的准备是派不上用场了。”
另一边的颜诡低头翻阅资料,没有说话。
说是转移,但在场的两人都清楚,实际上就是弃城而逃。马挪河城只是加卡托兰打下的一座小城,与其他加卡托兰占领的城市相比,唯一的优势是周边丰富的矿藏,很方便炼金相关的取材。
季星·戴纳也是因此才跟了过来。不然以对方那个能独自在炼金室关到死的样,根本不需要来这种苦寒之地。
说到底,这座城市不值得死守。
仅驻派了一万出头的人就看得出来,原先的无相大人也这么认为。
如果不是后来帝国据说要从这里攻打加卡托兰,恐怕无相大人也不会将颜诡和摩菲·戈尔德调过来。但调任他们过来,起的也不是死守城池的心思,更多的是不愿意在帝国军面前立刻输掉。
加卡托兰的城,如果帝国军一来就拱手相让,身为首领的无相大人还有什么颜面?
颜诡自认还算清楚那位大人的心思,所以尽心尽力组织了防守,阻止了加卡托兰面对帝国军一败涂地的难看场面。可这阻止也仅限于勇者到来之前。
尽管之前起过暗杀勇者的念头,但真正见识过勇者实力,还被中了穿胸一箭之后,无论颜诡,还是摩菲·戈尔德都明白这一仗他们讨不了好处,很可能会输。那时无相大人仍未现身,据说能联系到无相大人的暗桩乌镶月,也是一副闭口不谈的样子。
迟迟未有的回应,从另一种层面上说,也是种态度。
白天在指挥塔上,为了鼓舞士气,颜诡说不会弃城,摩菲·戈尔德也同意。但夜晚冷静下来复盘,谁都知道再这样下去,败局不可避免。所以当夜,颜诡突然受到了一份关于撤退的资料,所以才有了这一份暗地里转移组织的计划。
但谁知道,颜诡拖着虚弱才熬了个大夜,做好了转移组织的方方面面安排,第二天,无相大人就突然出现了。
这位大人本就神出鬼没,最近一段时间更是秉持着如非必要,绝不登场的原则,几乎没怎么现身。这次在紧要关头现身,足够令人惊喜,可很快,惊的成分就大大超过了喜。
以自己为诱饵,挑衅庞吏,逼得帝国军不让勇者出场。
如果说这种行动,还能说是无相大人的神机妙算,算计了帝国军一方内部的问题。
那么今日无相大人主动出城,说着拖延时间,实则接连迎战庞吏、逄星洲两员大将的行为,只能说的上是惊悚了。
且先不说并非以武力出名的无相大人,到底什么时候有了那样机敏的身手。
单从动机角度就解释不通。
白日里战局危急,颜诡没有时间细想,又或许只是他不愿意细想,但如今战事告一段落,加卡托兰的危机解除,一些原本想要忽略的事,不可避免就被摆到了台面上来。
“所以,你觉得,我们的‘无相大人’,”摩菲·戈尔德念到这里不知道想了什么,隐约带了点笑,“到底是怎么了?”
颜诡动作一顿,“那位大人的行事向来不可捉摸。”
“不可捉摸与毫无规律不是一码事。是人就有行事习惯,就有选择倾向。”
红发青年悠哉地喝了口茶,“无相大人为了一座什么都不是的小城,甘愿以身试险。这种事放在加卡托兰成立以来,也是第一回。这倒叫人忍不住好奇了,不是吗?”
“有什么可好奇的。”
摩菲·戈尔德挑眉,“当然是好奇,这座小城是不是隐藏了什么重要的秘密,让他奋不顾身。或者……”
青年故意拖长了语气,声音却像是缥缈的烟尾,轻不可闻。
“或者……他经历了什么特别的事,特别到,他都不像是我们所知的‘无相大人’了。”
颜诡关上签署的文件,冷漠抬眼。
“你今日对无相大人投注的关心,倒是不一般。如果有这个空闲,不如先去把帝国那边的动向探清楚了如何。”
“没想到,谋略家先生听了这么久,居然关心到我头上了。”
摩菲·戈尔德耸肩摇头,绿眸盯向从始至终没什么表情的金发狐狸眼青年,“但作为无相大人手下,出谋划策、听从意见的谋略家,你这副装聋作哑的姿态,又是想掩饰什么?”
颜诡猛一抬头,目光锋利起来,“摩菲·戈尔德,你还没有资格质问我什么。”
以地位而言,他们不相上下。此前的合作,不过是两人无可奈何。他们没有同事外的关系,连陌生人都不如,甚至算得上相看两厌。
“别太生气。”
面对不加掩饰的怒意,摩菲·戈尔德嘴角依旧噙着笑,“你总是这么容易意气用事,才会被人抓住把柄,就像你当年在帝国……”
后半句隐没在颜诡的杀意中,红发青年眼都不眨,话锋一转。
“所以,你真的对如今的无相大人,毫无看法?”
“我们的情报专家有什么高见?不妨分享出来开开眼界。”
再明白不过的讽刺,摩菲·戈尔德却一托下巴,当真思考起来,“我的话,当然是希望……无相大人一切都好了。”
“呵。”颜诡嗤笑一声,他有一瞬间居然以为能从家伙人口中听到什么真话,真是被传染了蠢病。这种根本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家伙,嘴里怎么可能有一句值得信任的话。
他拿起处理完的文件,起身就走。一秒钟也不想和这家伙待在一个空间里了。
见他如此,后方那人还在故作惊讶,“哎呀,这就要走了?我还以为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我们能够好好相处了。看来,想要成为朋友,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呢。”
满口屁话!颜诡本来都不想搭理他,这个时候被激得火气上涌,实在忍不住,冷笑一声,看向那装模作样的红发青年,“你既然对无相大人那么好奇,为什么不去问问常年跟在他身边的那位?没记错的话,那位最近已经回来了,如果是他,你一定会得到满意的答案。当然,前提是你能活着回来。”
说完,砰一声关门走了。
空荡荡的会议室里,只剩下了红发绿眸青年一人。
随着脚步声远去,情报专家的笑意也越发淡薄,直至于无。他转了下椅子,目光穿过窗户,望向高远的天空。
今夜无星无月,没什么值得一看的景色,他却盯着天空,似乎看入了神,好一会,才吐出一声叹息。
“我说的可是真的呢。正因为那位回来了……才希望现在的无相大人,一切都好呀。”
毕竟,那可是加卡托兰最锋利的——刀。
乌镶月不知道半夜还有人惦记着他。
他下战场时,找人和颜诡他们打了招呼,又找了隐蔽处脱掉无相的伪装,去医疗兵那里处理了伤势,才回自己的住所。
这一路上大多数人都在庆祝胜利,加上战场上受伤是常事,便没人特意关心他情况。就连折了胳膊的汤姆见了他也是抱怨自己差点死了,然后说幸好不用继续打了之类的。
乌镶月没想到,他得到第一句关心的时间地点,居然是此时此刻。
如果这句“您没事吧”的前面,跟着的不是“无相大人”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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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好了。
趴在床边、看似昏昏沉沉的黑发少年骤然睁眼,翻身后撤,跳到门边的同时,手中出现了一把寒光泠泠的刀。
“你是谁?”
声音沉稳,但略带沙哑,明显是个虚弱的状态。
乌镶月一听自己发出的声音,就暗道不好。从悄无声息靠近他,不出声甚至察觉不到的能耐看,这人恐怕是个精通隐匿的好手。隐匿这一类技能,通常是暗地里行动的人需要用的。比如七幺幺。
而这类人同样十分敏锐,能够迅速掌握住目标的状况,发起进攻。
他现在这样外强中干,不是凭白给人把柄吗?何况这人刚刚可是叫他“无相大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如果能掩饰过去倒算了,要是不能……
乌镶月的气息骤然低沉,杀意毕现。
他环视四周,仅有微弱灯光照亮的房间内,没有多出任何人的身影。好似刚刚那一声不过是他睡昏头了,从梦里听到的声音。但即使做梦,他也不可能梦到这种东西。
正当乌镶月皱着眉,思考要不要跑到窗外找找时,又一道声音落下了。
“您在找我吗?”
这次声音,出现在耳边!
黑发少年呼吸一滞,甩手就要刺向声音出现的地方。
后甩的手臂到半途,一只有力的手就将他牢牢钳住,动都动不了。他抬腿就踹,同时另一只手按向门把,脚步一转,立刻向外扑。
打不过就跑!
结果身子才往外探了一半,就被人一把拎着脖子抓了回来。
“砰”,他被摔回了床上。这栋加卡托兰的宿舍楼,床板统一都是硬的,这一下摔过去,才包扎的伤口再受重击,疼得乌镶月龇牙咧嘴,眼泪直飚,话都说不出了。
“您还好吗?”偏偏那个将他摔到床上的家伙,还在一旁虚情假意地询问。
“你……!”乌镶月眼眶通红,恶狠狠瞪了过去。
这下他终于看清这人的庐山真面目。
不出意外的黑衣黑裤,隐没在黑暗里的人最喜欢的打扮。这人脸上甚至还带了黑面罩,全身上下,只露出苍白的皮肤,和一双灰蓝色仿佛山间雾岚的眼睛。
乌镶月一与这双眼睛对视,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原因无他,对方看过来的眼神太空,空得简直不像是有个活人,而像在看个死物。在这样的眼神下,能确定感觉到自己被区分开来了——被与对方。
“你、你想干什么?”
因着那一点儿惊惧,他本该气势汹汹的问话,一下子就变了味道。
对方似乎也感到疑惑,歪了歪头,“无相大人,不是您叫我来的吗?”
“我什么时候叫你……不对,你怎么知道我、我是无相?”乌镶月往后缩了缩,瞥向桌下一眼。那里藏了他之前留下的炼金药剂。
“无相大人就是无相大人。您下过命令,执行完任务,第一时间回到您身边。”
对方说着不明所以的话,眼神一刻未从他身上离开,这种紧迫盯人的看法根本没有空隙做什么小动作。
乌镶月蜷了蜷手指,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人暂时不会杀他,不然不用多费口舌,但他确实搞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什么命令什么身份。
“你到底是谁?”他又问了一遍。
对方没有说话,静静盯了他一会,像是种审视。
乌镶月咬紧唇瓣,越发毛骨悚然,做了随时能出手的准备,谁成想,对方突然凑近了一步,吓得他差点扑出去砍他。
这人却在床边蹲了下来,慢慢朝他低下头,将脆弱的、苍白的脖颈露了出来。
“寇五。”
“我是您的七星之一,暗杀者,寇五。”
31.第 31 章
暗杀者。
乌镶月听过这个名号,身边有汤姆这么个大喇叭加八卦王在,他就是足不出户,也不会不知道组织里大人物的构成。
加卡托兰七星里,最为神秘的一位,就是暗杀者。
传说中,这位大人来无影去无踪,逛戒备森严的帝国皇宫和逛大街一样,且杀人手法登峰造极,能做到目标人物连痛感都没有察觉,便人头落地。而在杀了这么多人的情况下,几乎没人知道他的真面目,让那些想报仇的人找都没法找,只能发布一个又一个重金悬赏令,以期有人能在重金诱惑下杀死这人。
乌镶月还记得,说到这里时汤姆满脸的艳羡与期待,也不知道是想见一见对方,还是想拿到那份巨额悬赏金。
而如今,那个神秘得不得了的暗杀者,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黑发少年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握着刀的手心泛汗,滑得他不由得加重了力道。他目光停留在寇五的脖颈上,却不知道按照对方传说中的武力值,这样的示弱是不是一种另类的陷阱。
“无相大人,我是说,之前的无相大人,要你来做什么?”
总不能够来杀自己吧?
这话一出,寇五一抬头,忽然又开始盯着他。
这种视线带来的压力,让乌镶月额头冒汗,都想要收回刚出口的问题了,对方才答道。
“杀人。”
乌镶月一惊,刀子探出袖口,“杀什么人?”
对方目光平静,直直望着他,不说话。
“我、我?”
寇五点了点头。
乌镶月一时天旋地转,无相大人真的来叫暗杀者来杀他了?可是、可是这不对!无相大人已经死了,怎么会找人来杀他,一定是他理解错了!
“你要杀我吗?”他几乎战战兢兢问了出来。
寇五又顿住了,这一场对话中,他顿住的次数多得都有些奇怪了。
“您要我,杀了您吗?”
“我才没这么说!”乌镶月这才明白过来对方指的是什么意思,“我说杀谁,就杀谁?”
“嗯。”
宛如一柄递到眼前的刀子,对方极其坦然地一点头,看过来的眼神似乎真的在等他说要去杀了某个人。对任何一个渴望拥有权力、主宰他人命运的人来说,这样的诱惑都太大了。
组织里最强的暗杀者,居然摆出一副任凭驱使的态度。
乌镶月也难免心动了下。可身上残留的疼痛,还在提醒他刚刚这人做了什么。这可是个能悄无声息靠近他,一瞬间就把他杀死的危险人物!这人现在会说这些话,似乎是以为他是无相,可是他根本不是啊。
而且……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是无相的?”
“今天。”
今天?今天他什么时候开始扮演无相的来着……“从我出城门开始?”如果一直看了那么久,确实有可能暴露身份。
“不,是刚刚。”
“什么!”乌镶月腾的站了起来,那时候已经换下黑袍,他根本不可能有露馅的地方,难道被套话了?可套话的前提是怀疑啊,“你到底怎么知道的?”
他有什么地方露了破绽?!
寇五沉默了。他看向眼前的黑发少年,目光缓缓扫过他的头发、眼睛、鼻子、嘴唇……一直到脚尖,细密得让人寒毛直竖的打量中,他说。
“你和之前的无相大人不一样。”
没等乌镶月提心吊胆,对方慢吞吞吐出了后半句。
“但现在的无相大人,是你。”
乌镶月一怔,这话听起来非常奇怪,他抿了抿唇,试探道,“不一样的无相大人,依旧是无相大人吗?”
得到对方又一个点头,他心口一跳,这简直是在说——
“无相大人难不成……是会换代的吗?”
这是加卡托兰内流传的一个说法。
无相大人文韬武略、智勇双全,优秀到了超越凡人的程度,却终日以黑袍遮面,极少出现在人前。于是有人提出猜想,与其说无相大人是一个人,不如让他们相信,其实无相大人是一个组织。组织里有人神机妙算,有人七窍玲珑,有人以一敌百……许多强者轮流扮演,才有了一个近乎无所不能的无相大人。
“换……?”寇五眼眸微微瞪大,又安静下来,好一会才慢慢点了点头,“嗯。”
“真的?有、有很多无相大人吗?”乌镶月捏紧了手指。这绝不是一个好消息,那么多无相大人的话,他一个假扮的,这几天还这么张扬,岂不是明着说来杀我吗!
“不。”寇五认真道,“只有你。”
“什么?”
“只有你是,无相大人。”生怕他误会似的,寇五补充道,“现在。”
“我……”乌镶月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短短几分钟的对话,他的心跳忽快忽慢,跟在悬崖边跳舞一样,后背都汗湿了一层,可问来问去,好像什么重要的信息都没有得到。
从这方面来说,寇五也不负其暗杀者的名号,说了这么一会,除了似乎死认他为无相大人,别的信息都含含糊糊。
乌镶月重重呼出一口气。他累了一天,一直是精神紧绷的状态,好不容易回到房间松弛一会,还遇见了个莫名其妙的暗杀者,偏偏又问不出来有用的。
确定了不会被杀,强行压下的倦怠一下子传递到全身,他朝着寇五无力地挥挥手,“我知道了,你现在可以走了。”
按寇五的意思,他是按照之前的命令,来找无相接新任务的。可他又不是真的无相,也没什么任务可以给,不如直接让对方回去,做自己本来的工作。
寇五静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乌镶月以为他没听懂,“我说,你可以回去做自己的事了,我有事会叫你的。”
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暗杀者依旧没动。直到乌镶月开始怀疑这个人是不是怀疑他身份了的时候,对方开口了。
“我的事……是什么?”
“你除了被叫来杀人以外,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啊。”
“……”这回沉默的时间更长了。
乌镶月正想再次开口驱赶,就惊悚地发现,面前看不清样貌的男人唯一露出的眼睛居然有一丝迷茫。虽然很浅薄,但对于对话全程都没怎么表现出情绪波动的人,这已经足够明显了。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在他脑海升起。
“你该不会……除了听从命令去杀人,别的什么都不做吧?”
“您需要我做什么?”
话里话外,都在表明除了听从无相大人的命令,这人真的什么都不做。
乌镶月倒吸一口凉气。
这种标准得像是从故事里走出来的暗卫一样的家伙,是怎么被无相大人找到的?明明相处过的其他七星都是正常的啊,也没有人会把无相大人的命令当做生活的全部。而且听这语气,他今晚要是不给个什么任务出来,对方是不会走了。
“你……”去搜集一下无相大人的传言,话还没出口,他忽然想起来有件他刻意忽略的事,“你去监视下逄星洲,如果他说了什么有关无相的话题,一定要尽数禀告给我。”
今天情况紧急,他被迫暴露身份,还搞不清逄星洲是个什么看法。
虽说那位勇者莫名其妙坚持他是受害者,但万一对方把他真实身份说出去,让别人知道现在的无相大人不过是一个区区小喽啰,恐怕接下来他会迎来的是数不尽的刺杀,首当其冲估计就是内部的七星。他们怎么可能容忍一个小角色狐假虎威,还不把他抽筋扒皮了。
想到这里,乌镶月打了个寒颤。
好在寇五完全没有询问为什么要这么做,微一点头,下个眨眼就消失在了原地。
乌镶月提刀观察了好一阵子,确定没有再感受到对方幽幽的气息,才猛地一个泄气,倒在了床上。
“总算能休息一阵子了……”
这头黑发少年倒头就睡,另一边,帝国军内却一片惨淡。
打了败仗自然不会有好的氛围,但整个军营驻扎地里,还是有一处格外不同。
勇者营帐内,灯火通明。
此刻仍在行军打仗,各方面资源有限,所以除非重要事项,否则不会动用如此多的照明器具。因此平时只有彻夜谋划布局的主帅营帐会奢侈到用上这么多灯火。
这次却不一样。
在亮到近乎灼热的火光中,逄星洲坐在营帐中心的椅子上,微微垂下眼眸。在他四周,地图、书籍、卷轴、被子、衣物、甲胄……所有东西尽数歪倒在地上,连袜子都被翻了个底朝天。
“你到底把证据藏到哪里去了!”
正对逄星洲怒目而视的男人,是庞吏的副将之一。庞吏从战场上捡回一条命,却还起不了床,军中的大小事务便统统落到了这位亲近的副将手中。本来还有另一位一起分权,可惜那位也受伤不轻,到头来只剩这一个来处理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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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而对方决心处理的第一个,也是自认为最大的麻烦,正是帝国派来支援他们的勇者。
“……”气势汹汹的逼问下,逄星洲一言不发。
这已经是副将问的第五遍了。
第一遍他告诉他,没有所谓的勇者和加卡托兰通敌叛国的证据,对方不信,于是翻遍了他的营帐。第二遍他还是这么说,对方就叫来所有与他交流过的士兵一个个质问。第三遍,逄星洲已经明白,这件事不在于他怎么说,而是对方想要什么答案。
这不意外,毕竟他做了那样的事,帝国军会怀疑他很正常。
于是勇者大人无动于衷,无论怎么逼问都保持沉默,气得人牙痒痒。已经耗了一个多小时,副将耐心全无,都想直接用刑,先撬开这人的口舌再说,可一转眼就看见站在营帐外盯了许久的巫庚。
明明这人没什么表情,也没有出手阻止,他却脊背一凉,突然想起圣铭教对皇室的影响。
勇者是圣铭教推选出来的,这个神神叨叨的教派别的不说,但凡事关勇者,总是凶猛得可怕,拼死都要咬下一口肉来。现在没有更多证据,倘若他先对勇者下手,等回到帝国,战败的责任加上圣铭教的反扑,他绝对落不到什么好下场。
各方计较在脑中回荡,副将咬了咬腮帮子,瞪了一眼神色平静的逄星洲,“等上了审判庭,我看你还能装多久!”说罢,拂袖而去。
等人彻底走远,巫庚扫了眼几名眼观鼻鼻观心的守卫,迈步进了营帐。
逄星洲见是他,也没什么特别反应,从地上捡起沾了灰尘的衣物,慢条斯理地整理。一派平和的气氛中,对方声音突然响起。
“闹成这样,你满意了?”
终究是心头有气,巫庚再怎么装心如止水,一说话也带出了真实情绪。
逄星洲动作一顿,又拾起一个杯子,安稳放好,“我找到阿月了。”
“你忘记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吗?你是帝国的勇者!你该帮的是帝国军,可你做了什么?大庭广众下,护着那个无相!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对方的身份!”
“但阿月不愿意和我回来,只能等下次去接他了。”
完全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
砰——!巫庚一拳砸上了歪倒的桌子,咔嚓一声,桌面上裂开豁口,黝黑的颜色,却比不上此刻某位炼金术师的脸色。
“阿月、阿月、阿月!你到底中了什么迷魂药,都这个时候了,你不惦记自己的情况,还惦记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家伙?!你知不知道,这次回去帝国,我们都会上审判庭,就为了知道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番话一出,逄星洲停了手中动作,正眼看向了自己的同伴。
“不必担心。”他语气轻松,“帝国还需要我。”
“你——!”巫庚一噎。他当然知道这个简单的事实!帝国不可能把逄星洲真的怎么样,再培养一个勇者所需的时间精力物力都不是小问题,可这根本不是问题的关键!
没等他继续发火,对方又自顾自收拾起来。
巫庚捏紧了拳头,开始后悔自己当初怎么就选了炼金术,要是学了剑术或武术之类的,现在怎么也能把面前这个混蛋勇者打得鼻青脸肿。
可是后悔也没用,更后悔的说不定是他相信了逄星洲这个浓眉大眼的。
“那你至少告诉我,到底为什么这么做吧?我还是不明白,你怎么会救那个无相。”他捏了捏自己眉头,只觉得比通宵一周熬药剂还要累。
而那个让他不得安生的家伙,头也不回道。
“那不是无相。”
“不是无相?”这话巫庚听了都觉得好笑,“你该不会想说,真正的无相还躲在不知道哪里,所以派了个替身过去吧?说不定还是个无辜的、可怜的替身,连替人送死都不明白,所以你才出手相救?”
逄星洲瞥他一眼,没说话。
但相处这么久,巫庚已经读出了对方的意思,一口气差点提不上去。
“你真的因为这样的理由,才非要救那个‘无相’!?你是不是疯了!”这倒霉催的救助情结,怎么就犯在战场上了?
他怒吼完才感觉不对劲,“等等,你再怎么有病也是帝国钦定的勇者,不可能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你怎么能确定,那个人不是无相?”
金发骑士已经收完了大半东西,闻言转头,冰蓝色的眼眸清透而淡然。
“因为——无相不该是那样的。”
32.第 32 章
神清气爽的一觉。
大概是累得很了,乌镶月这次足足睡了一天,等醒来的时候,不止肚子饿得咕咕叫,外面天又黑了。
他手软脚软,慢慢爬起来,洗漱换衣,拿了钱,刚一靠近门口,就听见了隐隐约约的喧闹声。
吵架吗?
乌镶月小心推开门,一探头就愣住了。
一楼大厅内食物的香气伴着酒水的味道,应和着众人划拳嬉笑的声音,充斥了整个空间。
什么情况?
“哈哈哈我跟你说,当时我一手大刀,一手大剑,在人群里杀了个七进七出,然后……”
“那有什么,我当时可是手撕了一个,手撕你懂吗!”
正疑惑着,两个加卡托兰成员勾肩搭背路过,他们人手一个酒瓶,脸红得和猴屁股一样,还在大着舌头吹牛。
见了傻愣愣的黑发少年,其中一人还把不知道哪来的一把煮豆子塞给他,“来!来……一起!喝!”
乌镶月看着手里能崩掉牙的黑色豆子,沉默了。
今天是有什么崩掉牙齿大赛吗?
在大厅转了一圈,他才弄清楚,原来这是加卡托兰为了庆祝获胜举报的宴会。食水都是上头提供的,只要不闹事不浪费,想吃多少喝多少都可以。
大概是这几天仗打得大家都憋了一股气,现在有个发泄口,大部分人都是抱着酒瓶醉醺醺的。他甚至远远看见汤姆和几个人围坐一堆,脸红脖子粗,大声说着不知道哪里听来的八卦。
乌镶月按了按瘪瘪的肚子,在取餐处拿了点面包、肉和水,找了个稍微清净点的角落开吃。
当初加入加卡托兰,就是为了能有口吃喝,他当然不会客气。原本打算吃完就走,但吃着吃着,注意力就被过大的讨论声吸引过去了。
声音从汤姆那边的圈子传来。
“这事千真万确,如果不是真的,昨天战场上怎么可能……”
“你有什么证据?那事说不定是计谋呢?无相大人根本不是……”
离得有点远,对方说的时候好像又刻意压低了声音,关键词迟迟听不清楚,好像与无相大人相关。只听了一半,心里像是有爪子在挠,乌镶月三下五除二吃完东西,悄悄走过去细听。
“那个绝对不是真的无相大人!”
结果似乎正好说到兴头,又被人质疑得多了,那人上来就是一句极具冲击力的话,震得乌镶月这个冒牌货一懵。
对方还在细说证据。
“无相大人怎么可能那么弱,打不过一个区区勇者?!”
抱歉啊,他这么弱小。
“而且无相大人身材伟岸,是九尺大汉,昨天那个和勇者一比,矮成什么样了!”
真正的无相大人也高不到哪里去啊,而且他一米七八,不算矮了!都怪勇者太高,才衬托他矮!
“最重要的是……”
说到这里,那人吊胃口似的来了个大喘气。包括乌镶月在内一大票人都不由自主伸长了脖子,目光紧紧盯着他,那人才得意洋洋,像是怀揣了个独家大宝贝似的开口了。
“最重要的是——无相大人怎么可能受伤啊!”
众人同时一愣,齐齐发出嘲笑的嘘声。
“无相大人再怎么厉害,也是人类,是人怎么可能不受伤,我看你啊,是不是新入的无相神教的,跑这来宣传教义了?”
“前两个听着还怪有道理,合着是为最后的歪理铺垫,切,浪费时间,散了散了。”
被群嘲的那人涨红了脸,不知是酒水终于上头,还是羞愤欲绝,张口就叽里呱啦骂起来,“你们懂什么?明明……”
这样一来,听他说话的人更少了,只留了几个同样喝多的醉鬼,也跟着胡言乱语。
乌镶月提起的一口气松了下来。
亏他还以为真有人发现不对了,原来只是之前神化无相的那一群人搞出来的事,反正除了个别极端的,也没多少人信,随他们说去吧。他才没时间掺和,身上的伤还得换药,再养养才行。
然后第二天,他就发现自己这口气松得太早了。
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今天一早起来,所有人都围绕着“无相大人是不是假的”这个话题窃窃私语。在餐厅、巡逻队、站岗处都有人在说这个话题。简直像是一夜间,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让所有人都察觉到了无相大人的问题一样。
“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所有人都在说……这种事不能随便说吧?”
乌镶月去问消息灵通的汤姆。
“如果是之前,确实是这样。”汤姆左右看看,小声道,“但你也看到了,大家都在说,上面却根本没人来管,按照那位大人往日的行事作风,早该撕碎这些人的嘴了。可到现在都没有动静……难说是不是默认了什么啊。”
这意味深长的话,却把乌镶月呛住了。
这是什么理由,因为他没有以无相的身份管这些说闲话,所以就是默认了?
“咳咳,可是,”他平复气息,没好气道,“无相大人那么忙,怎么可能有空管这种事,如果所有小事都管,他岂不是要累死了。”
“这怎么是小事呢?”
汤姆瞪大眼睛,用手比划一个大圆,“这可事关名誉,是大事!你没听说过吗,大人物们都会像爱惜羽毛一样爱惜名声,即使是无相大人,那名声也不是凭白传出去的,负面的那些都是有人暗中拦下控制的,怎么可能像是现在这样,乱七八糟的话都说了大半天,居然还没有人阻止?这只能说明一件事,要么如传闻所说,前日出现在战场的无相大人不是真的,所以没有辟谣的必要,要么……”
“什么?”乌镶月心头惴惴,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要么说明……现在的无相大人危在旦夕,甚至已经死了,所以上头根本没空管我们!”
“你胡说什么!”乌镶月差点蹦起来。反应过来有点过激,他才补充了一句,“无相大人怎么可能会死!”
“哎呀你小声点。”反倒是说出惊世骇俗的结论的汤姆,拉着他低声道,“我说的这些都是猜测。真实情况如何,没人知道,大家确实都有些怀疑,但也不能说得这么大声。传闻七星里,可是有位能神不知鬼不觉杀人的,要是被他听见了,指不定会怎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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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确实,寇五像是会为了无相大人干掉那些多嘴多舌的家伙。
乌镶月被这么一打岔,倒也冷静了几分。
这事有点蹊跷,以前也不是没有人说起无相大人的事情,但因为无相大人本身积威甚重,组织里大多数人都仰慕、崇拜他,根本不可能拿无相大人当谈资。如今一夜之间,风向变成这样,说没有人暗中推动,他是不信的。
可到底是谁会做这种事?
帝国军的间谍吗?还是别的什么人?
乌镶月有心想找人问问,以他的人脉,这种时候在消息渠道方面最为可靠,最有能耐的,除了汤姆这个喜欢道听途说的,也只有摩菲·戈尔德了。之前这人要他去勇者那里当间谍,可是许下了不少好处,现在战事停歇,也是时候去兑现了。
没想到他刚一出门,就被人请到了熟悉的会议室。
更为眼熟的红发青年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叠搭着下巴,笑眯眯看向他,“你来了。”
乌镶月打量一圈,没看到想象中的东西,蹙眉,“我以为,你至少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嗯?没想到我在你那里留下的印象还不错。”摩菲·戈尔德笑了两下,在黑发少年的瞪视下收了音,从桌下将一个纸袋推了过来,“不过恰好,我还不想破坏这个印象。”
乌镶月懒得理他,拿起来翻了翻,看见该有的房屋登记、甜品招待劵、升职通知都在,这才露出点笑意。
看见他这表情,摩菲·戈尔德嘴角笑意更深,指尖点了点桌子。
“说好的报酬你收到了。那么接下来,我们来聊一聊正事吧。”
说起正事,乌镶月也有想问的,他正色道,“你说的事,有关无相大人的那些流言吗?”
“流言?”摩菲·戈尔德神色微滞,但很快像是想起来了什么,反应如常,“这件事我也在调查,目前还没有结果。如果无相大人在意,我会加快速度。大概三天内会有结果。”
显然,他把这件事当作无相大人透过乌镶月传来的命令了。
乌镶月无意解释清楚,反正现在他就是无相,意思都一样,他一颔首,“那你要聊的是什么事情?”
“不是什么大事。”以这句话开口总让人怀疑是不是反话。
“我们该回加卡托兰了。”
“什么?”乌镶月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这里不就是加卡托兰。”
“准确来说,这里是加卡托兰的分部之一。”红发青年指了指桌上的地图,有几个地方画了红圈,其中之一是马挪河城,“你应该也听说过,我们真正的总部,是一座被无相大人命名为加卡托兰的城市,因此,我们的组织才被人这么叫。”
也就是说,要回总部了?
“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要回去也是他们这些高层七星,关他这个小喽啰什么事。
“你忘记了吗?”摩菲·戈尔德笑容灿烂,指了指他抱在怀里的袋子,“你不仅暗地里是无相大人的暗桩,表面上,你也已经升职,成为七星直属小队队长,也就是说……你有资格和我们一起回去。”
“啊?”
33.第 33 章
加卡托兰内部的职位分为好几个层级。
最高领导者是无相大人,其下是七星,再往下是分部部长及副部长。这些是高层。
中层从从分部内的职位开始算,包括支队队长、副队长,再到分队队长、副队长。
底层的就多了,巡逻队、站岗队、运输组等等。
原先乌镶月处在底层这个“等等”里面,属于上面随便一句话,他毫无反抗得去做的小喽啰。但没人会一直想做任人驱使的小喽啰。之前摩菲·戈尔德说要给他升职,他预估能当个分队长,相当于连升两级,拥有了一定的决策权。
可乌镶月没想到,摩菲·戈尔德上来就是这样的大礼。
“你给我升到了七星直属小队队长?”按照七星的权限等级来说,他们的直属下属,权力和分部部长差不多。尽管只是小队队长,也是个分部副部长的待遇水平。
“你不满意?”摩菲·戈尔德拧眉,一脸苦恼,“若是再往上,你可就当不成无相大人的暗桩了。”
太显眼的话,就算不上暗桩了。乌镶月读出了这层意思,但他又不是在意这个,“我是说,为什么突然给我提升这么多?一个普通的分队队长不就够了吗?”
天降馅饼,惊悚的意味大于惊喜了。
“怎么能这么说?”红发青年弯了弯碧色的眼眸,“你可是我们的大功臣。没有你,逄星洲不会被牵制,无相大人……或许也不会来了吧。”
乌镶月心头一跳,强自镇定,“牵制逄星洲是我的任务,没什么好说的。无相大人来不来也不是我能左右的。”
“是吗?我倒是觉得,你对无相大人的影响不小。”
摩菲·戈尔德笑笑,没等他反驳,又说,“无论你怎么想,以你的贡献来说,只当一个分队队长是亏待了。但你如果坚持,我也不是不能帮你降到这个位置。”
从分部副部长待遇,降三级?
乌镶月沉默下来。他对突如其来的好事有些惶恐,但又不是个傻的。
“我……再考虑一下。”
“当然,你有很多时间考虑。”摩菲·戈尔德似乎很好说话,“大概三天后,我们就会启程回总部了,希望你能在这之前作出决定。对了,你应该知道,你被分配的房子之一,就在总部那边吧?”
人能在另一个地方生活,所需要除了足够的食物和水,就是一个能遮风避雨的场所。
乌镶月忍不住瞪他一眼,抱着装着新资产的纸袋,转身就走。
这样子明晃晃暗示“快来”有什么区别?众所周知,先给甜头,不讲坏处的事情,多半有坑。
想是这么想的,三天后,乌镶月还是臭着脸,搭上了去往总部的马车。
他有意继续留在这里,毕竟熟悉的地方更自在,可这三天内,关于无相大人的流言又上了一个阶梯。原本只有一小部分人说无相大人可能出意外了,上次那个出现在人前的是替身。
现在几乎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在这样的环境里,作为假扮无相的人,乌镶月过得格外心惊肉跳。
人类是想象力出色的生物,给出怀疑的点,就能将一件事脑补得七七八八。如今的版本,已经脑补到了上次的替身无相是不是某位七星假扮的,真的无相大人生死不明。
再往下,都不知道会怀疑到哪里了。
乌镶月尝试找过流言的源头,可加卡托兰底层人员变动频繁,上次打完仗,虽然赢了,但不少人也觉得继续待下去会有危险,悄悄离开了组织。这种程度的失踪在内部不算罕见,没人在意他们去了哪儿。
这样一来,勉强查到的线索总是中断,根本找不出最开始说起这件事的人。
但哪有那么巧的事,与流言有关的人都离开了组织,不知去向。因此可以断定,推动流言的人,一定是借此引发什么。
乌镶月在这三天里耐心等待,观察事态,最后等到了一个毛骨悚然的结论。
流言传播到最后,为了验证猜想,所有人都希望无相大人再当众出现一次。
无相大人已经死了,所以毫无疑问。
——是冲着他来的。
倘若他以无相的身份再次出现,幕后之人肯定已经做好准备。或是找人揭开他的黑袍,或是刺杀行动,又或许是逼着他展现过往无相大人能做到的事……林林总总,越想越可怕。
乌镶月待在自己的房间里都如坐针毡,生怕有人破门而入,以假扮无相的罪名把他抓走了。
因此最后一天摩菲·戈尔德遣人来问,他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现在流言只在马挪河城传播,幕后黑手想逼他迫于压力出现,才这么大肆宣传。可这人手再怎么长,也伸不到加卡托兰总部去。退一步说,即使这人真的能耐大到,能在总部也掀起类似的风潮,那也未必完全是坏事。
总部可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到时候,凭借七星直属小队队长的身份,他就不信什么都查不出来!
打定主意,乌镶月没和人特意告别,抱着自己的小包袱,加入了前往总部的队伍。大概是他身份提升了,这次他不用跟着其他人一起骑马或步行,而可以乘坐马车。
比起走得脚上起泡,或是在马上颠得屁股疼,坐在马车上自然更为舒适。
分配给他的这辆马车比之前的大了不少,四匹高大骏马拉车,车厢用特殊金属制作,通体漆黑,有门有窗,还刻了加卡托兰的徽章,看着与贵族出行会用的那种也没什么区别。
乌镶月正感慨加卡托兰还挺有钱,刚一打开门,就顿住了。
“怎么了?”
坐在左侧的金发狐狸眼青年直直看了过来。
“哎呀,这不是我们阿月吗?”右侧的红发青年一脸惊讶,似乎不知道乌镶月会上这辆车。
乌镶月:“……”
“抱歉,我搞错了。”
黑发少年木着脸,一把将门关上。
一只手猛然挡来,把住门,缝隙里挤出一张绿眸弯弯的俊脸,“没搞错哦,你确实要坐这辆车。”
乌镶月盯着面前人的笑容,磨了磨后槽牙,“我可以坐别的车。”
“可惜,其他车都满员了,只剩下我们这辆了。”
“那我可以骑马。”
“马匹也不够了。”
“你们这辆车分一匹马给我。”黑发少年脸色沉了下来,眉头越夹越紧,嘴角也抿成一条线。
“不行呢,这辆车必须四匹马才能拉动。”摩菲·戈尔德答完,似乎没发现他的情绪,下巴往外点了点,“阿月,你还要继续站在这里吗?快要到启程的时间了。”
乌镶月一愣,匆匆瞥了眼后面,果然很多人明里暗里看向这里,还有些人一边看,一边嘴里嘀嘀咕咕起来。他头皮一麻,当即推开碍事的红发青年,不看对方嘴角噙的笑,上了马车。
车厢内三面都有座位,先上车的两人左右分明,各坐一边,身边都有空处。但乌镶月一个都没选,无视了摩菲·戈尔德眨得快抽筋的眼睛,径直坐到了中间的位置。
谁知他刚坐稳,摩菲·戈尔德就凑了过来,半点没有自己被嫌弃的意识,笑吟吟道,“别生气,阿月。你已经升职了,作为我的直属小队队长,本来就该和我在一个车厢里。如果你去了其他地方,你的身份会被质疑,也不利于你以后行事。”
“我是你的直属下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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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镶月脸色更加难看。他还以为会是颜诡或其他人,没想到居然是这家伙。
摩菲·戈尔德一脸无辜,“为了维持你暗桩的身份,作为我的下属是最合适的哦。”
这话没错,在组织里属于较为隐蔽的情报专家的直属下属,平时行踪不会被人过多询问,做任务时可发挥的空间也大。
但乌镶月还是皱着眉。
“其他人呢?那位暗杀者大人不也很合适。”
反正寇五现在听他的,要是能成为寇五的下属,谁命令谁还不一定。而且比摩菲·戈尔德好,这家伙的坏主意太多,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骗着把自己卖了。
“那位啊……”红发青年眼眸闪了闪,一摊手,“那位没有任何下属,是个只听从无相大人命令的纯臣。即使你想,也得先找到那位的行踪。可惜,连我都很难做到。”
也就是说,还是有商量的余地。乌镶月心中一动,刚想问是不是可以更换直属上司,旁边的颜诡突然出声。
“如果你愿意,我这里也欢迎你。”
摩菲·戈尔德的笑意淡了几分。
乌镶月也转头看向金发狐狸眼青年,他不记得乌镶月的身份和这人有多少交情,怎么突然这么好心。
对方朝他颔首,“上次的事,多亏你了。”
上次?是说指挥塔上一起商议坑帝国军吗?他谨慎地应了,“颜诡大人言重了,不过分内之事。但要成为您的下属,我尚且能力不足,就不麻烦您了。”
开玩笑,颜诡熬夜写方案的惨状还历历在目,他是不想活了才当这个工作狂的下属。
颜诡没有表露出什么不满,只说,“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可以来找我。”
态度好得过头了。
乌镶月还记得第一次他以自己的身份见到这人时,对方两三句话里就是试探,重心也是无相大人,怎么几天不见,跟变了个人似的。
“您……”他试探的话还没开口,摩菲·戈尔德就打断了。
“为什么阿月对颜诡口口声声都是您,对我却这么冷淡?”红发青年盯着他,笑意不达眼底,“明明是我先认识你的啊。”
你怎么不想想自己干了什么?
“这和认识顺序没有关系,有些人品行如此,相处再久也不值得尊敬,怪不得旁人。”颜诡偏偏火上浇油似的,怼了一句。
“别给自己脸上贴金,阿月对你也是唯恐避之不及。”摩菲·戈尔德冷笑,“我再怎么不好,也是坦坦荡荡的,比起某些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要可信多了哦。”
……这场景,怎么还有点熟悉?
夹在中间的乌镶月面无表情,听两人唇枪舌剑,完全没有插嘴的机会,甚至回忆起了第一天假扮无相大人遭遇的场面。
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这两人的关系非但没有一点改善,还更加恶劣了。连在他这个刚认识不久的人面前,还吵得这么起劲。不过也好,免得还要应付各种七绕八绕的试探,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累。
乌镶月后来习惯了这两人夹枪带棍的对话,还能稍微品出一丝不同来。
比如颜诡只要用他当筏子,摩菲·戈尔德就一点一个准,回回上钩。摩菲·戈尔德花样就多了,从过去、无相大人、之前的错处,各种方面都能挑起争端,颜诡完全没办法无视他。
大概那些都是颜诡在意的事物。
从这方面来说,摩菲·戈尔德难道在意的是……他?
乌镶月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忙把这个可能性压到心底,专心去看窗外的风景了。
马车内的三人心思各异,日夜兼程,五天后,终于到了加卡托兰总部。
——传说中的加卡托兰城。
34.第 34 章
加卡托兰一开始只是一座无名小镇。
地处深山,交通闭塞,人口稀少,经济落后。从各方面来看,都只是一座再平凡不过的小村镇。
没人知道当初无相大人到底怎么一眼相中这里,又是怎样挖掘出大量人才,在短短一年时间内将这样平凡的村镇变成大名鼎鼎的加卡托兰总部。
乌镶月跳下马车,头顶的阳光晃得他微微眯眼,看清眼前的城市时,又张大了嘴。
整洁干净的街道,鳞次栉比的商铺,车水马龙、人头攒动,走卒贩夫面上皆带了热情的笑容,挎着菜篮的妇人计较着菜品的新鲜,嬉笑打闹的孩童穿过一条又一条巷子,清亮的音色扬得远远的。
“这里……”乌镶月握紧拳,听见自己怦怦直跳的心脏声,“原来是这样的城市。”
以无相大人的作风,他还以为会是死寂、神秘、诡异的城市。
“毕竟是发源地。”摩菲·戈尔德在身侧站定,拉了他一把,“走吧,走这条路。”
乌镶月扭头一看,颜诡带了其他人分散开来,在人群里绕了几圈,就不见了踪影。他拧眉,还没问出口,摩菲·戈尔德好似顺口一说,“颜诡他们走另一条路,毕竟我们人可不少。”
乌镶月眨眨眼,转过弯来了。
加卡托兰毕竟是个隐秘组织,这么多人一起行动,等于是在说“我们很可疑,身份不简单”。
但是,“为什么马挪河城不用担心这个?”在那里,加卡托兰成员都光明正大出入各种场合,完全不用隐藏身份。
“这里是众所周知的加卡托兰起源地。”红发青年唇角微弯,“要说关于加卡托兰的秘密,当然是这里最多,你猜,人群里会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
他语气和缓,仿佛情人耳语,乌镶月却打了个激灵,浑身汗毛直竖。
好似一瞬间熙熙攘攘的人群变成了怪物的口与目,充满恶意的视线与滴落涎液的巨口从他们身上掠过。
“……我知道了。”
黑发少年身体绷紧,紧紧跟在摩菲·戈尔德身边,一步都不敢错开,仿佛生怕被鸡妈妈抛弃的小鸡仔。
摩菲·戈尔德在前面领着路,瞥了眼后方,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在眼花缭乱的门和小道里穿行了半小时,摩菲·戈尔德停下了脚步,“到了。”
“这里?”乌镶月神色一怔,忍不住又确定一遍,“这里是总部?”
路上,他想象过加卡托兰总部的样貌。或许是大隐于市的民居,或许是类似训练场的区域,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地下城堡?
一座大得让人怀疑怎么能在地下建造起来的城堡,屹立在眼前。高墙尖顶、宽门窄窗,整体灰黑,充满了华丽、颓丧、神秘的气质,像是是故事里魔王住所的标准配置。
“很遗憾,是的。”红发青年双手一摊,耸耸肩,不等对方反应,迈步走了大门。
乌镶月一脸灵魂出窍地跟着飘了进去。
城堡一层是宽阔的大厅,明亮的水晶灯下,地板反射出波纹状的光芒,低头甚至能看见自己扭曲的影子。大门两侧摆了接待台,各有人在排队,一边人多,大约几十人,一边人少,仅有三四人。摩菲·戈尔德径直领着他往人少的那边去。
乌镶月跟在他后面,听了一会前面几个人的流程,判断这大概是身份登记,防止混入间谍。
可摩菲·戈尔德为什么还要登记?他不是七星吗?不可能没来过这种地方。
“新人登记。”
正愣神时,排到他们了。摩菲·戈尔德对柜台内的登记人员,指了指身后的黑发少年,“他是跟着我一起调过来的,目前职位为七星直属小队队长,还有……”
乌镶月一脸懵,听着摩菲·戈尔德三下五除二安排好了他在总部的一应事项。
“喏,拿好这个,以后是你的身份牌。”
一块银色的铁片递到了他手里。前面勾画着加卡托兰的徽章,背面是他名字的缩写。
“啊?哦,谢谢……”他手忙脚乱地接下了。没想到,摩菲·戈尔德居然是为了帮他才到这来的。明明这人在马挪河城的时候,一副玩世不恭、虚情假意的样子,怎么现在又摆出一副好心的样了。
“客气什么。”红发青年引着他往楼梯上走,转头对他笑,“毕竟阿月以后是我的下属,照顾下属,也是上司必须做的事。”
听到这里,乌镶月心底升起的那一点感动啪叽熄灭了。
“等可以更换上司的时候,我会来好好和您告别的。”他面无表情道。
摩菲·戈尔德一愣,再看向他时,眼眸弯弯,“那我可要好好努力,不让阿月选除了我以外的人……当上司啊。”慢条斯理拖长的用词,暧昧得像是在与人调情。
作为情报人员来说,这大概是对方的常用伎俩。
乌镶月八风不动,半点反应都没给。
情报专家先生颇感遗憾,但还是将人带到了二楼,指了路过巡视的一人过来,又对乌镶月说。
“虽然很想领着你完整看一遍总部的情况,但可惜时间不允许,某位谋略家不允许,堆在桌上的文件也不允许。剩下的事,就让这位帮你吧。别担心,安排在这里巡视的,都是对总部了如指掌的人,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吧。”
乌镶月没什么遗憾,“知道了。”
“至少挽留一下我呢?”红发青年摆出了一秒苦恼的表情,然后冲他摆摆手,走向了另一个方向,“那么明天见了,阿月。”
明天见?这不等于明天会有麻烦上门。
乌镶月还没露出嫌恶的表情,被指派来的那人已经扫过他手中的铁片,快速行了个礼,“我是城堡巡卫莱恩。大人,您需要我做什么?”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这么恭敬。嗯,作为无相的时候不算。
他多少有点受宠若惊,想了想还是把最在意的事问了出来,“这座城堡里,有没有人最少的隐蔽通道?逃生用的、躲避敌人用的,都可以。”
“啊?”莱恩眼睛瞪大,视线明显在他脸上,以及那块身份铁片上绕了几圈,才吞了口口水,“有是有,但不是我们这个等级能够知道的,这种算是机密的情报,恐怕只有七星或无相大人知道。”
乌镶月看他表情不对,才意识到可能被当做可疑人士了,咳了一声,对莱恩勾勾手。
莱恩迟疑了一下,才依言低头过来。
这些人一个个都这么高干什么。乌镶月心下埋怨,还是小声开口。
“其实我是七星中,情报专家的直属手下。那位大人你知道的,最喜欢暗地里做事,什么隐藏的密道、不为人知的秘密,还有高级官员的弱点,都是那位的涉猎范围。我作为下属,要帮那位大人执行任务,各种情报是必须的。我看你是个聪明的,才想着试一试口风。但那位大人最讨厌嘴巴不严实的人……你明白吧?”
话里话外,我只是在测试你,防止你泄露机密,不是有私心哦。
莱恩的表情从严肃冷静到瞳孔地震,最后闭紧嘴,连连点头,“大人放心,我绝不会泄露一个字。”
“很好。”乌镶月满意点头。这下锅就到摩菲·戈尔德身上了,作为上司,帮下属背锅也是必要的,对吧。
接下来他让莱恩带着他大致转了一圈,了解了不少有关总部城堡的传闻。、
比如大部分人其实不爱住这里,比起地下阴森的城堡,更喜欢地上普通民居。除了危机时刻,这里被加卡托兰大部分人当做工作地点,听从命令,派发任务之类。
比如只有核心成员知道前往这里的路,非核心成员不得入内。
再比如这座城堡看似普通,实则很多地方都藏了机关,是季星·戴纳和几位机关设计大师花费了大半年设计出来的杰作。如果没有身份牌,路过这些地方就会被当做入侵者,直接拖入陷阱。
乌镶月挑眉,捏了捏手中普通的铁片,倒是没想到这东西还有这层作用,看来以后要小心,等等……
“无相大人也有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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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的身份牌吗?”
“这个……”莱恩挠了挠头,对他憨憨一笑,“我也不清楚。应该有吧?不然那位大人怎么进入城堡呢?”
一般人不了解无相大人的事不奇怪。但乌镶月还是心头一沉,如果无相大人有身份牌,到底是他埋人的时候漏了,还是被什么人拿走了……不,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关于无相大人,你知道多少?”他来总部的另一个目标,就是再了解一下无相大人的事。
加卡托兰总部是无相大人传说开始的地方。这里的各种信息比分部要多得多,或许他能从中找出无相大人意外死亡的真相,也能找出……怎么继续保持伪装不被人发现的关键。
“无相大人吗?”
说起这个话题,莱恩圆圆的眼睛登时发亮,崇敬与敬仰之色溢于言表。根本不用乌镶月过多引导,他就兴奋地叭叭叭了起来。
从无相大人来到这里,说要建造一座属于他的城市,被人嗤笑不可能,一直说到无相大人慧眼识珠,将镇子上的地痞无赖感化,收入手下,成为第一批建设加卡托兰的成员……
一连说了两个小时都不带歇的,他们边走边说,路上还吸引了别人,那些人一听是在说无相大人的话题,二话不说就加入进来,帮着莱恩补充无相大人的光辉历史。
听着听着,乌镶月从原本的兴致勃勃,也变得兴致索然。一脸麻木。
虽然他知道无相大人很受欢迎,但没想到在总部,这程度已经不是普通的被人喜欢,而是近乎到了神化,与那些吵着要建立教派的人差不多的地步了。
没看这边一人说无相大人是天神下凡这样离谱的结论,其他人还不断点头,没有一个人感觉不对劲吗。
眼见着讨论会有进一步扩大的态势,他连忙问了最后一个在意的问题。
“无相大人多久会来一次?”
“多久?”
吵闹的讨论声一静,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一会,才有人慢吞吞说,“或许是三个月一次?”
“不是吧。”反驳的是莱恩,“我有连续两个月都见过无相大人,所以应该是一个月!”
“那这个月,无相大人怎么没有来?”
不同人能见到无相大人的机会不等,见到的场合也不同,针对这个问题,他们用仿佛探讨学术一样的精神讨论起来。
乌镶月听得头疼,分辨了好一会,才得出了大致结论——至少三个月会露面一次。
得到答案,他也不想继续听下去,匆忙告别,就回了被分配的房间休息。房间钥匙在之前登记身份时就拿到了,行李也送到这边。
一进房间,黑发少年没有关注宽敞豪华许多的房内摆设,也没有整理行李,反而直奔床铺,一头把自己埋进软乎乎的被子枕头之中,才长长呼出口气。
三个月一次……他假扮无相大人有一个月了,接下来两个月内他得露面吗?
可这里是加卡托兰总部,对无相大人传说了解的人太多了,要是一不小心露出点破绽,这群人一定会把他撕了。
而且谜团越来越多了。某些添油加醋的传说,尽管有扭曲的成分,但还是与他曾经知道的有共通点,能分辨出无相大人真正显露过的能力。
其一,仅仅一面,就能判断出对方的能力,擅长的与不擅长的,再善加运用。
其二,未卜先知,据说有刺客曾经想要暗杀,那刺客的隐蔽能力极好,其他人还未察觉,无相大人已经率先指出了那个方向的杀手。
其三,身形变化无常。有狂热崇拜者偷偷测算过,每过一段时间,无相大人的身形总有些许变化,对方推测这大概是种隐藏身份的技巧。
还有……
乌镶月正回忆着,背后悚然一凉,他猛一翻身,匕首直射而出。
“当啷”一声,匕首掉到了地毯上。
来人仅露出一双灰蓝色的眼睛,悄无声息行进两步,在床边站定,语气无波无澜。
“无相大人。”
35.第 35 章
乌镶月紧握长刀的手指松了下来。
他眉头还蹙着,抹了把额角的汗水,咬牙问,“寇五,你怎么来了。”
这人不是被他派去探查勇者那边的情况吗?经过背叛一事,勇者身边肯定不好接近,像他上次那样的做法行不通了,这回要探听消息,不得花个十天半个月。怎么寇五回来得这么快?
“任务完成,前来汇报。”寇五一脸平静,半跪低头,双手托着一张纸,呈了上来。
这方面的礼仪倒是好过头。乌镶月盯了一会那张纸,伸手打开,快速扫了一眼,脸色一变,“这是……”
情报写得很简洁,符合寇五的作风。
说了三件事。一件事是逄星洲与巫庚上了审判庭,没有被剥夺头衔,只罚了紧闭,其他人不得靠近。
另一件是,勇者派认为逄星洲之所以上审判庭,是无相那边耍了阴谋诡计,因此摩拳擦掌打算报复回来。
最后一件事,勇者似乎认为现在的无相,不是真正的无相。
“这是怎么回事?”乌镶月指了指最后一条。当时他战场上就想问了,逄星洲怎么那么轻易相信他,一句话都不多问。
寇五如实复述了逄星洲和巫庚的对话。
乌镶月眉头皱得更紧了,“逄星洲见过无相?”
“我的记忆里,没有。”寇五摇摇头。
作为贴身跟随无相大人的暗杀者,如果他都不知道无相与逄星洲曾经见过面,那么到底是根本没有这回事,还是逄星洲另有信息渠道,能辨认出真的无相?
想得脑壳痛,黑发少年抿唇不语,好一会才说,“你知道无相大人的身份牌吗?”
寇五一愣,之前见过的迷茫之色再度出现,他缓声道,“身份……牌?”
“类似这种,你应该也有吧。”乌镶月不明白这人为什么有时候会一卡一顿的,他把今天领到的银色牌子递过去,“无相大人有这样能辨认身份的牌子吗?”
寇五盯了银色牌子一小会,手中银光一闪,一把锋利的蓝刃匕首出现。
“你做什么!?”
黑发少年连退三步,目光紧锁那把匕首,浑身汗毛都起来了。这是寇五第一次在他面前拿出武器,难不成是发现他……
“身份……”暗杀者迟疑地望向他,重复道,“这是我的身份。”
乌镶月一顿,目光从匕首上移开,挪到寇五脸上,狐疑道,“这匕首,是你的身份?”
对方点了点头。
乌镶月这才反应过来,他也没在摩菲·戈尔德、颜诡身上看到银色牌子。如果说七星级别以上,用来表明身份的,根本不是这样一个小牌子,而是别的东西呢?比如这把匕首。
“那无相大人……”
他正要问,忽然灵光一现,很久之前季星·戴纳第一次见他时好像……他一把将藏在身上当腰带的黑袍拿出来,在寇五眼前晃了晃。
仿佛看见肉骨头的狗,寇五的视线随着腰带的弧度转移。
看他这样,乌镶月对于猜想更加笃定,“无相大人的身份,是这个,对吗?谁有这个,谁就是无相大人?”
“……是。”暗杀者点了头,又偏头看他一眼,“我记住您的脸了,没有这个,也记得。”
原因找到了,寇五坚持认为他是无相大人,恐怕和这黑袍脱不了关系,但是,“你没有见过之前的无相大人的脸吗?”
“见过。”对方慢吞吞道,“不过……没有意义?”
“为什么没有意义?”
寇五又不说话了,不知道是难以回答,还是没办法回答。
“算了。”乌镶月感觉每次和寇五沟通,比和摩菲·戈尔德周旋还累几倍。他也不知道这是原来无相大人的教导成果,还是对方天性使然,只觉得不愧是无相大人选出来的人才,没有一个好搞的。
他扶额,想起这茬随口道,“当初无相大人怎么选你当暗杀者的?”
寇五眨眼,“我暗杀无相大人失败,被抓了,就当了七星。”
失败被抓?无相大人胸襟还挺开阔。等等,这个故事有点熟悉,好像前不久刚刚在哪里听过。
“你该不会是藏身藏得好好的,一眼被无相大人识破的那个家伙吧?”
“嗯。”
乌镶月抽了抽嘴角,传说的故事主角在身边就算了,无相大人居然留了一个刺杀过自己的人当贴身的暗杀者。这就是所谓的艺高人胆大吗?
“还有别的事要汇报吗?”他无力扶额。
寇五似乎听出了这话里赶人的味道,摇了头,又在乌镶月发话之前,说,“您还没有给我新任务。”
“新任务?”哦对,这是个除了听无相大人的命令行事,根本没有私人生活的家伙。
最近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来着,哦对了,马挪河城的流言!他刚要开口,目光落在暗杀者劲瘦的腰身,极具爆发力的上臂肌肉,忽然意识到,面前站着的,不是一个专门的情报人员,而是一个精通暗杀的高手。
术业有专攻,叫暗杀者一直刺探情报,是不是太浪费了。
“你……”他试探着开口,“能够在别人刺杀我之前,找出对方的藏身地,并且把人抓回来吗?”
寇五半点犹豫也无,点了头。
“那你这段时间来当我的守卫。”乌镶月看他没什么反应,还补充了一句,“就是在暗处保护我,不要让别人有机会伤害我。”
这样一来,如果他再扮成无相,至少人身安全有了一层保障。
按理来说,这个任务比刺探情报、寻找流言源头更符合暗杀者的隐匿身份。但寇五那双灰蓝色的眼眸直直看了乌镶月好一会,才垂下眼皮,轻而快地回答。
“是。谨遵您的意志。”
哪里不对吗?这个念头只在心头快速闪了一下,就被压到心底。
乌镶月不想为还没有头绪的事烦神,想太多是自找麻烦,他换下外衣,准备好好睡上一觉,明天去见见分配给他的新手下。
听说有三个人,虽然不多,但都是精英,执行过很多高难任务。这种人才估计都眼高于顶,他这样空降的领导,恐怕难以服众,得打起精神去应对。
正想着,乌镶月一回头,就被惊得三魂丢了七魄。
“你怎么还在这!”他紧紧抱着枕头,瞪向那个一点自觉都没有的家伙。
被瞪的人似乎没有理解,一动不动站在床头,视线仿佛钉在他身上,“我在执行任务。”
“我叫你藏在隐蔽的地方,不是这么直勾勾跟着我!”
乌镶月憋气,真被这人盯下去他要做一晚上噩梦了,“你做暗杀任务的时候怎么做的,现在就把我当做你的任务对象,不要让别人注意到我,也不要让我受伤,明白了吗?”
寇五若有所思,嗖一下不见了踪影。
应该是懂了。乌镶月松了口气,拖着身子去洗漱睡觉,全程都没有感觉到对方的气息,不由得感慨了下不愧是暗杀者,隐匿技术好得可怕。
幸好他不是被暗杀的那个。
尽管这么想,但这一夜还是做了各种奇形怪状的噩梦,不知道是听多了流言,还是大晚上碰见暗杀者导致的。乌镶月第二天起来,没有挂黑眼圈,脸色却也好不到哪里。
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沉默了好一会,本来想做个和善可亲的好上司,但现在……
黑发少年扯了扯嘴角,是个笑模样,可惜半死不活的气息加持,看着和皮笑肉不笑似的。算了,还不如扑克脸。
如此这般,乌镶月带着张被人欠了八百万的脸,在城堡的小训练场,见到了自己的新下属。
“乌镶月大人。”
一排三人,齐齐蒙了面罩,穿着严实的黑衣,身形骨架都相似,甚至行礼的动作都是同步的。
不愧是精英,乌镶月被震到了一下。收敛了那丝惊叹,他压下嗓音,“抬起头,从左往右,依次报上名字、特长以及现在执行的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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务。”
“七幺幺,特长是潜入,目前无执行任务。”
“七零零,特长是变装易容,目前执行日常搜集情报任务,在帝都一家酒馆当雇佣店员。”
“……”
七幺幺他认得,上次做任务确实很可靠,没想到居然分到他手下了。七零零是个冷淡的女孩声,变装易容是个好能力,怪不得是情报组的,最后一位……
乌镶月刚把视线挪过去,最熟的七幺幺先一步解释,“乌镶月大人,七尔尔不能开口说话。他擅长各种药物研制,是很优秀的药剂师。”
一般来说,药剂研究和炼金术不分家,特地强调药剂师,大概是这方面真的很优秀了。但为什么他们名字都这么怪?还喜欢挡脸,摩菲·戈尔德手下的人都这样吗?他是不是要入乡随俗,也换套挡脸的衣服?
“上次让你逃走的药剂,是七尔尔做的吗?”
想着乱七八糟的东西,乌镶月忽然记起来这事。之前七幺幺负责困住勇者却迟迟不回,据说是被反围困了,最后用了假死的药剂,才骗过勇者他们,逃了回来。
“是的。”七幺幺一点头,“但那种药剂一生只能用两次,不然会真的死掉。”
乌镶月看沉默的七尔尔的眼神一下子火热起来。
假死药剂哎,就算一生只能用两次,也是杀手锏级别的道具了,果然是精英级别的人才!
“那目前七尔尔在执行什么任务?”
七尔尔比了个手势。
“在补充之前消耗的药剂库存……”七幺幺瞥了眼,答道,“但这只是附加任务,一切以大人下达的任务为最高优先级。”
这真是意外之喜。乌镶月没想到新收的手下一个个不仅有用,还都挺听话的样子。
可他之前准备的下马威,现在是用还是不用?
没等他犹豫,咚咚的敲门声打断了思绪。
“什么事?”乌镶月打开门,看见一个昨天见过的巡卫。
“摩菲·戈尔德大人请您过去一趟。”
摩菲·戈尔德?哦对,这人是说了今天要见面。乌镶月现在是他的手下,没有合适的理由拒绝,只能和新认识的手下打了个招呼,就跟着巡卫上了六楼。
巡卫停在楼口,为他指了方向,“大人在那里。我不能踏入六楼,就送您到这里了。”
昨天听过介绍,五楼以上是中高层的地盘。乌镶月漫不经心点头,猜测新上司要给他找什么麻烦……只要与无相大人无关,应该都能应付。
“听说您有事找我。”
乌镶月敲开办公室,开门见山。
坐在宽大办公桌后的红发青年桌上堆着高高的文件,手速飞快地处理一本又一本,看样子昨天说的文件不允许是真的。
“为什么不能是单纯想见见你呢?好吧,开玩笑的。”
摩菲·戈尔德对他笑了笑,在乌镶月冷脸之前,从上方的文件堆里抽出一张给他,“这是刚收到不久的情报。”
乌镶月一面翻动,一面听他说,“你应该知道七星之一的劳·蜜尔娜,她是全国闻名的大商人,什么地方都有她的生意,不常在总部待,但不会和总部断了联系。可前两天,她路过帝都附近,忽然就没了消息。”
“她被人绑架了?”
他皱眉,这要是个救援任务,怎么会分配到他这里?他现在应该处理与情报有关的事才对啊。
“也不是没有可能。”摩菲·戈尔德含混笑了下,“身负巨款的大商人,对很多人都是绝佳的目标,只是……像她那样的人,比起别人暗算她,我倒是更愿意相信她借着失踪在谋划什么。”
“你说,这是她设下的陷阱?”乌镶月眼瞳放大,那位七星大人可真够胆大的。
“谁知道呢?”
红发青年依旧没给出正面回答,绿眸盯着他。
“所以,这就是你需要调查的事了——去帝都,查出劳·蜜尔娜的行踪,以及其目的。”
36.第 36 章
帝都?那不是敌方大本营吗?逄星洲还在那里呢。
他这样的去了不是羊入虎口,直接送菜?乌镶月眉头紧皱,却也想不出来合适的理由拒绝。在其位谋其政,他现在是七星直属小队队长,待遇得到提升,工作难度势必会加强。
“别担心。”
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情,摩菲·戈尔德从文件堆里面抬头,“你的新下属都是很有能力的人,这次任务是小队执行,你不必像上次一样,孤身入敌营,他们都会为你提供支援。如果遇见了无法处理的危机,可以立刻撤退。这次任务并非需要你直接硬碰硬与帝国对上,而是迂回探知情报。得到情报就是任务完成。”
从不需要与敌人正面碰撞的角度来说,确实算不上特别危险。再难也比不上在战场上差点人头落地了。
乌镶月心态平复,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下午就出发。”
情报最讲究时间,耽误越久,差错越大。
“对了。”红发青年想了想,将一只小袋子甩过来,“这个你拿着。”
“什么东西?”
乌镶月刚想拆开,就被阻止了。
“那是关键时刻或许会有用的东西,”对方还卖关子,“身陷险境,无力逃脱的时候再打开吧。现在打开,可就没用了。”
神神鬼鬼的。乌镶月嗤之以鼻,捏着小袋子好一会,还是没打开看。
见此,摩菲·戈尔德闷笑了两声,在他怒视中挥了挥手。
“那么,下次再见了,阿月。”
谁要见你啊,每次都没什么好事。黑发少年嘀咕着,出门转道,告知了七幺幺他们新任务,就回房间准备起远行的东西。
收拾到一半,他忽然开口,“寇五,你在吗?”
“嗯。”
耳侧传来轻不可闻的回答,乌镶月鸡皮疙瘩起来的同时,也松了口气。
“你会和我一起出发,对吧。”
“嗯。”对方没有出现,但已经给了他力量。
好,这样万一遇见麻烦,还能来个出其不意的反击!谁能想到他身边还藏了个暗杀者呢?
于是乌镶月包袱款款,坐上了前往帝都的马车。七幺幺等人分别扮成马夫和随从跟在他身边,对临时出任务没有半点情绪,似乎习以为常。
经过三天的奔波,翻山越岭,屁股和腰都快坐废了,乌镶月甚至觉得走路也不错的时候,他们终于抵达了帝都。
帝都,帝国的首都,正式名为伊维萨城。
作为帝国政治经济的命脉所在,在这居住的非富即贵。听说中心区域随便扔块石头,砸到十个人,有七个都和贵族有关系,剩下三个就是贵族。即使是外侧的居民区,也不是其他城市的平民能比的,个个都是乡绅富豪。
“这里一个穷人都没有?”
路上乌镶月听七零零介绍,完全想象不出来一个穷人都没有的城市。他不信那些有钱有权的人会自己干泥工瓦匠的工作。
“不,有的。”七零零在帝国酒馆做工,了解的情况远比纸面要详细,“但他们不被当做帝都的居民。运气好的,会被雇佣作为临时工,拿到的钱财比家养工少,能活下去。运气不好的,会干些抢劫盗窃的勾当,活过一天是一天。”
乌镶月皱眉,这种情况倒也不难理解,另一个词倒是第一次听,“你说家养工?”
“嗯,就是贵族的仆人。他们是被卖给贵族的,同样不被当做居民,打比方的话,与家里的锅碗瓢盆一个性质。被贵族打死就等于摔碎一个碗,不会有人追究,但这是运气不好的,大多数来帝都的人,都觉得能当贵族的仆人,就能得到更好的生活。”
所以这种朝不保夕、全看上面眼色的生活,还是帝都穷人的好去处?
乌镶月在底层混迹时间更长,与贵族接触不多,留下的印象也多是他们都蛮横高傲,将普通人视作垃圾,更具体的情况并不了解。听七零零这么一说,才对贵族的存在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相较之下,我们加卡托兰也不算反派吧,至少工作就给吃给喝……他心想着,没把话说出口。
车轮咕噜噜转动,在城门左边停下,排队等待。
帝都占地庞大,城门有好几处,这一处人流量不算多,也不少。八个守卫,左右两边各四个,两人检查入城者的身份证明,两人负责看守。
左边这两城门守卫正一脸不耐,对几个想要入城的平民颐指气使。
“入城费交上来。什么涨价了,这么多年来一直这个价,给不起就别进城,什么穷酸货也想进帝都。”
“那边的,把衣服全脱了,什么丢人,像你们这样的谁知道是不是刺客,有没有偷偷藏什么武器,快点!不然就别进了!”
那些平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包袱款款,拖家带口,一个个都气红了脸,却没人反抗。其他进城的也一脸平静,似乎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乌镶月透过窗看见这一幕,眉头微蹙,抿了抿唇。
这时,左边检查的守卫已经注意到了这边。一群或坐木板车、或牵马、或步行的排队者之中,一辆被两匹高头大马拖着的精致马车,别提多显眼了。
其中一个守卫当即抛下其他正排队的人,匆匆跑了过来。
“请问是哪位贵族大人?来帝都所为何事?”他对扮作车夫的七幺幺例行询问,语气温和得像是变了个人。
七幺幺坐在车辕上,眼都不眨,张口就来,“我家大人是曲胜大人的子侄,受邀来参加曲胜大人的寿宴。”说着,他还找出请柬与身份证明,递了过去。
这可不是伪造的。
那位名为曲胜的贵族确实有位受到邀请的远方子侄,但不幸在一个月前遭遇意外死了。这身份当时就被加卡托兰的情报专家截胡,找了人假扮继续运作,这不现在就派上用处了。
果然,城门守卫看了两眼,露出了更加热情的笑容。
“原来是曲偃月大人,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您这边请。”
没有提什么排队的事,他直接呼喝人群,让开一条宽敞的道。那些人自然不乐意,可一抬头看见贵族才会用的马车,立马闭了嘴,安安静静让到了两旁。
在这样的气氛中,在沉默的注目中,马车咯吱咯吱往里走。
乌镶月眉头微拧,说不清自己什么心情,只觉得胸闷得很,或许是坐马车太久了。
“大人,这是帝都。”
坐在他下侧的七零零忽然轻声开口,伪装出的普通女性面容上,唯有一双眼睛冷静而毅然,“是我们接下来要战斗的地方,是我们的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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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
七尔尔在另一侧没有说话,只看着他。
乌镶月攥紧了手心,微一点头,“嗯。”所以,他不能任由情绪流淌,被人看破。
无人知晓的插曲结束,等下了马车,出现在人前的,又是一个神色矜傲,衣着华贵的贵族小少爷了。
“这辆车真是太没用了,那么一点路程,居然还花了这么久!”
他们在帝都的住所是一座小别墅。
早在门前等候的管家匆匆上前,便听见了自己将要服侍的主人扯着嗓子抱怨。她适时显露责备之色,望向驾车的车夫,“居然让主人感到如此不适,是你失职,回去领罚。”
“是。”七幺幺低低应了一声,将马车赶去别墅后方的马厩。
其余的仆从站成两排,男女对半,齐齐对乌镶月低头行礼,“恭迎主人回家。”
乌镶月一愣,他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这种阵仗。好在旁边的七零零一个劲使眼色,他立马抬起下巴,摆出现学的贵族架势,也没回应他们,昂首挺胸、气势汹汹进了别墅大门。
随后那些仆从才低眉顺目,海里尾随的鱼群一般,悄声进了门。
哐,门关上了,也挡住了左邻右舍窥伺的目光。
“乌镶月大人,久仰大名。”
刚进别墅,其他仆从伫立左右,原本一副恭敬可靠有礼模样的女管家,换了稍显亲和的神色。她大概四十多岁,眉眼深邃,一头深棕发整齐扎在脑后,穿着遮住脚踝的长裙,举止动作都带着股优雅的味道。
门内门外,俨然两个不同的人。
乌镶月不意外,这身份早被加卡托兰接管,房子和人当然也不例外。
“你就是这次辅助我执行任务的艾玛女士?”
“是的。”艾玛女士颔首,指引他往别墅二楼的书房去,“虽说这里全是我们的人,但不适合谈事,请跟我来。”
这栋别墅大概有些历史,地板光滑、窗户明亮、天花板垂落层层叠叠的灯盏,壁画、长灯等摆设凸显出贵族特有的糜烂又奢侈的风格。可不管怎么打扫,还是有些无法消除的痕迹。乌镶月粗略打量一番,沿着螺旋楼梯上了二楼。
书房内,原本扮作车夫的七幺幺已经等着了,见到他无声行了个礼。
很快,这间书房内塞了乌镶月、七幺幺、七零零、七尔尔以及艾玛五人。也是这次执行任务的主要人物。
“事不宜迟,容我省略没有意义的寒暄与问候。”
艾玛女士是个干练的,一上来就拿出了一沓子资料,分发给在场其他人,“这些是劳·蜜尔娜大人失踪之前,和她有过接触的贵族名单,还有他们最近的动向,其中最有可能做出绑架、诱拐、囚禁劳·蜜尔娜大人的,我放在了最上面。”
其他人安静接下,屋子里一时只有翻动纸张的声音。
之前接近勇者的时候,乌镶月从摩菲·戈尔德那里也拿到过一袋子背得头疼的资料。
现在又来一次,多少有点噩梦重现的感觉。但他现在不是那个一无所有的小喽啰,这里还有人在等着他做决策,他就是装也要装得风轻云淡。
他硬着头皮快速翻看了一遍,目光一顿,抬头看向神色如常的管家女士。
“艾玛,你怀疑这是场自导自演?”
37.第 37 章
资料很详尽,正如艾玛所说,搜集了那些与劳·蜜尔娜失踪前见过的贵族的信息。
但还包含了一份劳·蜜尔娜手下动向的资料,甚至这份资料的厚度比起贵族的,要厚的多。
这不是普通的确定动向会收集的资料量。
“这只是我个人的怀疑。”艾玛女士面不改色,“我与那位大人曾经短暂接触过,留下的印象使然,我很难认为她真的遭遇意外。不过这终究是我的看法,决定这起任务实施方向的,是您。”
乌镶月定定看了她一会,按下了资料,“那你为什么还要把那场宴会的资料,摆到上面?”
在贵族们动向的资料里,一场即将在近期举办的宴会,被放在了难以忽略的地方。从其他资料来看,如果想亲自调查这些贵族,去一趟宴会是最方便的。
可这样一来,怀疑的方向就回到了其他人对劳·蜜尔娜下手,这与艾玛的推测截然相反。
艾玛垂下头,看不清神色,“我的工作是,尽一切可能辅助您完成任务。”
“我很好奇,劳·蜜尔娜到底哪里让你认定,她会做出自导自演的失踪?”
“您见到她就会明白了。那是位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不择手段的大人。”
不择手段?如果是这样的话……
“假如我说要去这趟宴会呢?”乌镶月敲了敲桌子。
“我立刻为您准备。”滴水不漏的回答,深棕发的女士对他的决定毫无怨言,略一行礼告退。
比起他那三个手下,看上去还是艾玛女士更难对付。
乌镶月轻叹口气,眼见艾玛女士离开,又对七幺幺他们说,“这是给你们的任务,之后……”
*
帝都有笑话。
一人问,贵族从出生开始就必须学会的三件事分别是哪三件。
答曰,礼仪、跳舞还有开宴会。
那人又问,可礼仪和跳舞不都是为了宴会准备的。
答曰,所以只有一件事是贵族从出生就必须学的——开宴会。
巫庚站在宴会大厅角落,扯了扯领结,眉头紧皱,端着杯殷红的酒水,却没动一下。
“我说你啊,都来参加宴会了,怎么还板着张脸。”有相熟的贵族拍了拍他的肩膀,“莫不是之前在军营待久了,连个笑都不会了?”
巫庚没说话,冷淡的一瞥,就让那人止了声。
“哎呀,你也别嫌弃我多嘴。”
对方叹着气,拉开了点距离,苦恼似的,“你年纪也二十五六了,早该是结婚成家立业的年纪,结果你单着不说,还成天往军营里去。军营里又没吃又没喝,更没有漂亮女孩,你这样和苦修的僧侣有什么区别,也不怪你家里急得都催我头上,害得我在这遭你冷眼,里外不是人。”
这些话第一次听或许还能有些愧疚。可巫庚已经听到耳朵起茧,烦不胜烦。这次也是为了堵住家里人的嘴,才来了这无聊的宴会。贵族之间的宴会承担交流功能,自然有人当做相亲场所。
比如旁边还在喋喋不休的这位。
“虽说你确实是勇者的同伴,但你又不是勇者那样必须为了保持圣洁而不能乱来的,如果有什么看得上的,就多试试啊,这里这么多人,甜美的妖艳的可爱的,就算是男的,你家都说认了,所以……”
巫庚越听,眉头的褶皱越深。
这种时候,他倒是有些羡慕至今仍在禁闭的逄星洲了。那人即使在宴会上大受欢迎,也能凭借勇者身份,合理婉拒所抛来媚眼的夫人小姐甚至少爷。
他的目光逡巡全场,寻找能够不着痕迹摆脱身边这人的最佳通道。这时,一个略显眼熟的背影,出现在视野边缘。
巫庚眸光一顿。
“我说这么多,你倒是给个准话啊,到底有没有想试试的……”
当说客的贵族口干舌燥,连连灌了两杯酒水,才缓解了点。他心知巫庚有多难搞,听说之前有十几个贵族轮流上门游说,没一个成功的。他今天倒也没抱着一定成功的念头,不过至少要说得人意动吧,不然……
“好。”
“嗯?什么?”
说客贵族还没反应过来,就瞧着刚刚还八风不动的人,忽然笔直朝着一个方向大步走了过去。
然后,从人群抓了一个容貌秀美的贵族少年出来。
“诶?”说客贵族一脸震惊,远远将两人的互动收入眼中,“他还真喜欢男的?不过怎么一上来就带人去私人房间,这么急不可耐?看不出来巫庚还是个闷骚的。不过能说动这么个大石头,我是不是其实很有当说客的天赋?”
此人的沾沾自喜无人知晓。
作为被抓包的倒霉贵族少年,乌镶月被推进房间内的时候,一边挣扎一边愤怒,“你做什么?!”
力气悬殊太大,甩开对方的时候,他一下摔到床上,发丝垂落,眼底一瞬划过烦躁。
运气太糟了,来参加个贵族宴会,居然还能碰见之前骗过的家伙,还好他压根不是以真容出现的,七零零的易容术帮大忙……等等,那巫庚为什么抓他?难道这人其实是色中饿鬼?
匕首刚刚滑下手袖,他听见男人低沉的声音。
“都到了这里,你还在装什么?你以为你伪装得很好吗——阿、月。”
乌镶月瞳孔一缩,握紧了匕首,悄悄换了个容易发力的姿势,表情却困惑,“你认识我?我最近才来帝都……这还是我第一次在贵族社交圈露面。”
曲偃月的名字里也有个“月”,被叫做阿月完全没问题。
巫庚冷哼一声,对黑发少年死不承认的态度半点探索心都没有。
他随手解下腰上的一个药瓶。晃了晃,晶莹的光点在内部飘散,他漫不经心道,“这是追踪虫,靠近被标记者三米内会发光,一米内会扑过去撕咬血肉。上次你在军营里留下的气息,你觉得足够它出来后,咬你一口吗?”
说着,他一拔瓶口。
叮叮!电光火石之间,接连两声铁器撞击的声音。
空荡荡的药剂品滚落地毯,散发光点的虫子轻盈飞了一截,就像熄灭的火星,陡然坠落。
柔软的床铺摇晃,半透明的紫色床帘垂落,依稀能看清里面的景象。
黑发少年在下,手腕被一对圆环扣紧,动弹不得,一把银光闪闪的匕首倒在头侧。踹出去的大腿被捏住分开,挤进来了一个成年男性的身体。脆弱的脖颈还被大手笼紧,掐住了。
“果然是你啊。”
上方挟持他的黑长发男人瞥了眼地上的追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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虫,眉头微扬,“可惜,这种虫子可没什么攻击力,顶多发现你之后发发光而已。不然你现在的表情,应该会更有趣一点吧。”
“你想做什么?”乌镶月咬着牙喘气。
是他小看这个跟着逄星洲身后没什么存在感的人了。能被季星·戴纳重视的人,能成为勇者同伴的人,果然不可能是他一把匕首就放倒的。
“我想做什么?”巫庚扬起唇角,笑意却不达眼底,“这话是我该问你吧。你知道你害得我多了多少麻烦吗?”
这场相亲也是。如果不是上次那场仗打得那么糟糕,害得他被关进审判庭,怎么会让他家里那群老家伙又有机会拿捏他?
乌镶月在这场宴会上听说了一部分。
但他不可能承认,“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很感谢你们之前短暂收留,后来想开了就回家了,没有提前打招呼我很抱歉,可这不是你这样对待我的理由。”
“满口胡话。看来你所谓的悲惨家世也是编出来的。”
“独自出门在外,怎么可能什么都往外说。”黑发少年梗着脖子,假装自己不过是有点心机。
“是吗?”
巫庚面无表情盯着他,视线从他的脸往下,滑到被缚的双手,“到了这个地步都敢这么说,看来你背后的势力很大,不怕被我抓住把柄。但你既然来了帝都,还参加这场宴会,必定是有所目的。你说,我要是去问那些人你聊过的话题,他们会不会一个字不拉复述给我?”
话语里的威胁毫不掩饰,乌镶月目光一冷,“你要是做得到,就去吧。”
黑长发的男人与他对视,深蓝与漆黑对立,空气里仿佛有无形的杀气,激得人心躁动。
“还是算了,我有了更好的办法。”巫庚突然对他笑了下,那笑意与之前不同,带着点微妙的恶劣与期待。
“……你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你来帝都有什么目的,但无论是什么,你都不会安分。我没有那么多时间来玩猜谜游戏,恰好的是,我需要一个联姻对象,一个能和我死死绑定在一起,根本没有时间去做别的事的联姻对象。”
意思是……乌镶月瞪大眼睛,手脚又挣动起来,“你疯了吗!我才不会和你结婚。”
“这事可由不得你。巫家在帝都也是有权势的老牌贵族,你现在的身份赢不过的。”
巫庚贴近他,垂落的黑发冰凉,扫过他的脖颈,乌镶月张嘴想咬他,下一秒嘴就被捂住了,药剂的味道充斥鼻腔,他的意识开始模糊。
“而且,拿你当诱饵的话,那个笨蛋勇者,说不定会更有动力一点?”
男人轻声细语,仿佛情人甜美的密语,“这么说来,你主动送上门,倒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了。之后,让我们好好相处吧,阿月?”
“……”黑发少年眼皮耷拉,一个字都没说,就晕了过去。
巫庚这才起身,好整以暇把自己弄乱的衣服整理好,又颇有兴致地把床上少年的衣服理好了,这才把人抱起,施施然往外走。
隐藏起来的寇五看完了全程,好几次想要下手。
可是……他想起一个信号都没有给的乌镶月,略显苦恼地皱眉。
或许无相大人另有想法,暗杀者想着,无声无息跟了上去。
38.第 38 章
头痛欲裂。
乌镶月醒来的时候,非常怀疑巫庚的药剂里加了别的东西,专门来报复他。
“看样子你精神不错。”
结果导致他昏迷的罪魁祸首却在窗边一脸悠哉,见他皱眉,还递了杯水过来,看上去好心极了。
“这是哪?”
乌镶月冷睨他,没接水,环顾四周,只能确定这里又是贵族房间,不知道是不是还在宴会厅。
“我家。”巫庚把水杯放在旁边的桌上,气定神闲。
“我怎么在你家?我要回去。”
他刚一动弹,就眉头倒竖,“你对我做了什么,为什么我没有力气?”
“你要和我联姻,当然在我家。至于手脚……等你安分了,我会给你解药的。”
帝国最强的炼金术师如是说。完全没有一点将炼金术用于这种勾当的心虚。
“你这样是绑架,即使是贵族,就不怕再被关进帝国审判庭吗?”
巫庚没说话,只盯着他微微一笑,就将意思表明得清清楚楚。
乌镶月一噎,想起来这是个刚刚从审判庭全身而退的主。
想到这茬,他忍不住嘲讽,“原来这就是勇者同伴的作为,无耻至极,也难怪勇者都会在战场上叛变。”
这事似乎戳中了痛脚,巫庚神色一动,走近两步。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乌镶月没有匕首了,他瞥旁边的杯子,琢磨着待会砸人头上试试。
“不,”黑长发男人目光平静,对他微笑,“你提醒我了。得先带你去见见那个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笨蛋勇者才行。”
在不涉及婚姻的事上,巫庚向来言出必行,效率极高。
繁琐的流程在家族权势下让步,一路大开绿灯。
傍晚,乌镶月站在勇者关禁闭的宅子前,还有些回不过来神。
这么简单?勇者这禁闭什么人都能随便见,还有什么惩罚意义?
帝国这么不讲究吗?
一肚子腹诽中,乌镶月被巫庚抓着手腕,推开了一重又一重的大门。别的不说,这多得人眼花的门,倒是有点禁闭的意思了。
可惜这一丁点的气氛,也在见到被关在这里的人之后彻底没了。
华美至极的玻璃花房内,咤紫嫣红的花卉争奇斗艳,环绕着唯一的浇灌者。此刻夕阳正落,晚霞透过玻璃,温柔晕染那人的身影,又勾勒他黄金灿烂的发丝。
立于花丛中的男人,一时好看得令人不敢直视。
乌镶月略微晃神,抽了抽嘴角,“这就是帝国的‘禁闭’?”
还不如他以前被奴隶商人关小黑屋那会,至少那个时候他是真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哪有功夫侍弄花草。
巫庚没说话,上前两步。
“巫庚?”
逄星洲听见动静,一眼看见了他,惊讶的神色还没出来,视线就转到了更后面的黑发少年身上。
乌镶月拧眉回视,他还没搞懂巫庚想干嘛,也不想暴露身份。
“这是……”巫庚正要介绍。
逄星洲带着喜悦的神色,匆匆与他擦肩而过,一把抱住了黑发少年。
“阿月,你怎么来了?”
巫庚啧了一声,闭嘴了。
乌镶月被按在柔软的胸肌里,瞳孔都放大了。
他记得易容没有解除啊,怎么一个两个,这么轻易就认出他了?什么地方出破绽了?
“破绽?阿月就是阿月,我怎么会认错。”
他太过震惊,似乎不知不觉把问题说出口了。逄星洲用异常爽朗的话语回答了他,但并没有解释清楚关键。
不过想想也对,作为敌人,逄星洲没有必要向他解释清楚,指不定是什么隐秘方法呢。而且前不久他才捅了这人腰子,也不是能互相拥抱的关系。
想到这里,乌镶月一推开逄星洲,退了几步,也不看好脾气的勇者,质问巫庚。
“你到底想做什么?”
难道是送货上门,让逄星洲报复上次被捅了腰子的仇?
他眉头紧皱,不动声色扫视四周的尖锐物品。
巫庚瞥了他一眼,将视线转回逄星洲身上,双手抱胸,语出惊人。
“星洲,现在他人在我这里,我打算和他定下婚约。”
“婚约?”
金发骑士目光一顿,看看乌镶月,又看看巫庚,“为什么忽然要订婚?这太快了……阿庚你喜欢阿月吗?”
“和喜欢无关。”巫庚说得理所当然,“我需要一个结婚对象。”
逄星洲蹙眉,看巫庚无动于衷,又问乌镶月,“阿月你想要和巫庚结婚?”
乌镶月自然不乐意,“我不会和他结婚的。”
“这可由不得你。”
巫庚牵住乌镶月,十指相扣,不顾他的挣扎,径直拖着人往外,“就是这样,好了,星洲你继续吧。如果你出来的早,说不定还能喝上我们一杯喜酒。下次再见。”
“等等,巫庚……”
谈话结束得又快又突兀,逄星洲什么都没搞清楚,一头雾水,抬手欲拦,却被轰然关上的门挡住。
这是扇普通的门,既没有施加机关,也没有炼金术加持。普通士兵稍微用力就能摧毁,更遑论勇者。
但逄星洲摩挲了下门上的花纹,冰蓝色的眼眸里晦暗不明,却没有往外踏出一步。
门的另一侧。
巫庚出门就松开了手,一脸烦躁地掏药剂,往自己手上倒。
“只是抓了你一会,别跟养不熟的猫一样,到处乱挠乱咬。”
“呸!你……”
乌镶月还没继续骂几句神经病,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巫庚手背上两三个渗血的牙印和划破的伤口,倒上药剂不过几个呼吸间,就愈合得没有了痕迹。
这可比加卡托兰的治愈药剂管用多了!
乌镶月眼珠子一下子钉在了那瓶药剂上,甚至考虑起将巫庚绑回去的可能性。
来都来了,带点帝都特产回去不过分吧?
巫庚正收回药剂,就感觉脊背微微一寒。
他马上锁定目标,寒声道,“我要是你,就不会选择在这种危险的地方下手。”
哦对,这里是关勇者的地方,谁知道有没有眼线。
乌镶月一顿,若无其事收回了视线,也收回了准备给暗号的手。寇五探出的脚又缩了回去。
“所以,你今天到底带我来做什么?”
覆盖原来话题的最好方式,就是给一个新的话题。
巫庚也不拆穿他,领着他一路往外,走出最后一扇门,才不咸不淡解释了。
“我们的勇者大人,会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哦。”所以呢?
“你果然知道。”
一句话将黑发少年吓得又炸毛,巫庚轻勾起唇角,好似没发现一样,继续道。
“现在,他知道你需要帮助了。”
“我需要帮助?”
乌镶月一愣,将刚刚的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睁大眼,“你想逼逄星洲出来?可他不是在关禁闭,你又为什么非得要逼他出来 ?”
巫庚瞥他一眼,“你又是什么立场,来问我这些?”
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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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立场。
乌镶月闷闷闭嘴,不过他还会在帝都待一段时间,也不怕什么都打听不到。
来到巫家的马车前,巫庚看向乌镶月,示意他先上去。
乌镶月却一扭头,冲相反的方向就跑。可惜还没跑两步,就被人抓住了。
“你去哪?”
“回家啊。”
“那不是我家的方向。”
“为什么要回你家?你已经用我激励过勇者,我的作用完成了。”
他不觉得巫庚有理由继续留他这个敌人在身边。
说实话,对方没有重逢就砍了他,已经算是脑回路清奇。现在他帮了巫庚一回,就算不是两清,也能抵消一点隔阂。
但没有一个正常人愿意被敌方抓住,不跑一跑都对不起他先前的无力反抗。
“谁说你的作用到此为止?”
巫庚露出了和善的笑容,不由分说将人塞进马车。
乌镶月咕噜一下,摔在马车柔软的垫子上,还没对巫庚怒目而视,脖颈上骤然一凉。
冰凉的触感似铁非铁,贴近脖颈的肌肤,刺激出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他拽了两下没拽开,摸出是个项圈,表情难看了起来。
“你给我戴了什么?”
他是打算再在巫庚身边几天,但不代表他打算把性命都交出去。
“一点防止你乱跑的小道具,只要你安分待着,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那我要是不安分呢?”
黑发少年眼神一暗,手摸向了靴子内层。
“会中和十个人XX都无法缓解的药。顺便一提,你杀了我会立刻触发。”
“!!”乌镶月倒吸一口凉气,手缩了回来,又忍不住骂。
“你怎么尽做这种无耻的东西?又是迷药又是这种药,你真的是帝国最强的炼金术师?”
那些吹捧这人的,知不知道他会把炼金术用在什么地方啊?
“这还多亏了上次有人教我的。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不XX就无法出去的房间,真是个有趣的东西,不是吗?”
黑发少年不敢应声了。
巫庚在他对面优雅落座,笑容满面。
“你知道的,我们炼金术师闲着没事,喜欢鼓捣一些有趣的小玩具。正好,这次派上用处了,你不觉得,这也是某种缘分吗?”
缘分个鬼!都是孽缘!
乌镶月很想一拳把这人的笑容砸烂,又担心脖子上这玩意真发作。
“你别告诉我,所谓的安分,就是完全听你的话。如果是那样,我死也会拖你一起下地狱。”
“没想到你这么热情。”
黑长发男人挑眉,却没继续刺激他,“不过我也不是什么魔鬼,你只需要保证,按时出现在我的婚礼上,这项圈对你来说,就会变成纯粹装饰品。”
婚礼?乌镶月真纳闷了,“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真想和敌人结婚?你没疯吧。”
“逄星洲告诉我,你不是无相。”
巫庚轻描淡写说出了让乌镶月如坐针毡的话,又继续说,“我们的勇者大人别的不说,看人没有出错过。既然他都说你不是,我又何须担心。”
“你就不怕引狼入室?”
“怕?哦对,是有件事要担心一下。”
黑长发男人俯身,手指勾住少年脖颈上的项圈,拉近两寸,逼得人不得不抬头,呼吸近在咫尺。
他垂下深蓝的眼,睫羽低低映落,如深海幽影。
“我之所以会落得如此境地,都是因为你,这是你该付出的代价。”
“你别忘了,你还欠我一个妻子。”
39.第 39 章
巫庚脑子多少有病。
这是短短相处后,乌镶月得出的结论。
可恶的是,这个神经病还真有能耐,困着他不让走,只能在巫庚所在的范围内活动。
炼金术师都有通病——家里蹲。也就是说,乌镶月被困在巫庚家里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乌镶月本想直接把巫庚药倒了,反正有七零零在,随便找个人假扮成巫庚的样子,也能顶替这个家里蹲。相信这个没什么朋友的人,不会被人看出不同来。之后再想办法解决项圈的问题。
在下手之前,巫庚领着他进了一趟炼金室。
正常来说,炼金室对是非常私人的空间。除了助手,炼金术师不会轻易邀请他人进来。
但巫庚对此似乎并不在意,一句话都没说,像是去遛弯,随便就带乌镶月走了进去。
还是乌镶月被一室的瓶瓶罐罐震惊,才意识到这里是哪。
“你怎么带我来这了?”
难不成是起了杀心,想把他炼制成不会说话的尸体?
巫庚转身瞧他,颇为奇怪似的,“那你想去哪里?”
“你就这么带我进来了?这里……不应该是帝国的秘密吗?”
炼金室之所以不许外人进出,是因为这里展示了一个炼金术师的毕生所学。炼金术是能被学会的,但凡有点绝学在身的炼金术师,就会死死守住炼金室。不然要是辛苦研究出的东西被人偷走,哭都没处哭。
作为帝国最强的炼金术师,巫庚的实验室与帝国机密无异。
“秘密?”
巫庚嗤笑一声,扬了扬下巴,“这里的东西我不收,你能学会多少,都算你的。”
“真的?”乌镶月眼睛一亮,不敢相信这人居然这么大方。
巫庚没有回答,只把一本书和几个空瓶子塞给他,又指了角落的一处,“这是书,那里是最基础的器具,你自己试,不会来问我。”
说完就去中间的台子上鼓捣药剂,似乎真的不管了。
乌镶月抱着书和瓶子,按捺住怦怦的心跳,观察了一会。
这一小会里,巫庚真像他说的一样,头都不回,沉浸在自己的研究里。
黑发少年轻轻呼出口气,慢慢挪了一步,猛回头。巫庚没有异常。
又挪一步,再回头!巫庚还是没有异常。
好,最后一次!巫庚理都不理。
他一口气跑到了角落的器具旁边,心跳加速,脑海里开始飘花。
这可是炼金术!没钱的没法研究,没有天赋的没法研究,没有时间的也没法研究,还有什么来着,哎呀,总之,是普通人根本接触不到的东西。
现在,他可以试一试了!
乌镶月打开那本炼金术的书籍,纸张的质感似乎都透出了知识的厚重与香气。
真让人陶醉。
他神色庄重,把书籍放在一旁,大致阅读了注意事项,辨认了一番器具和素材,就摩拳擦掌,按照上面交代的步骤操作。
液化、提纯、融合、去除杂质……咕嘟嘟的药剂颜色由青变紫,乌镶月的神经也绷了起来。
目前一切顺利,说不定他在这方面颇有才能,学完就能脚踢季星·戴纳,拳打巫庚呢?这样的话,还怕绑什么巫庚,直接自己上就行了,也不用担心身份被揭穿后怎么生活了。
最后一滴透明无色的药水,嘀嗒掉入其中,青色彻底变成紫色,再然后绽放金色……等等?
书上说最后一步,应该是蓝色才对。
乌镶月眉头一跳,抬腿就跑,但来不及了——轰!崩碎的药瓶倒了一地,他猛地扑到地上,擦出细小的伤痕,心脏怦怦直跳。
“这种药剂爆炸的威力不小,换第三十七页的那个试试。”
巫庚不知何时走过来,扫了眼凌乱的现场,处理了还在冒火的地方,把破碎的器具一股脑塞到了回收通道,最后才看向慢吞吞爬起来的黑发少年。
极其自然地抚走了他头发上飘落的碎屑。
乌镶月拍开他的手,目光在那本书和巫庚身上游移,“别随便动手动脚。说起来……这本书是哪里来的?”
市面上没有贩卖炼金术相关的书籍,炼金术大多是师徒传承,不会著书到外头卖。他之前以为是帝国特制,现在想想或许不是。
“我写的。”
“你?”他自觉找到了原因,这人果然不是真心想教他,“怪不得我每一步都照着上面做的,最后还是失败了。”
巫庚轻笑一声。
乌镶月从中读出了鄙视的味道,眼底怒火还没点燃,就听对方说。
“这上面写的每一个实验,我都失败过十多次。”
十多次?
光一次失败威力都这么大,这上面记载的至少有百个实验。所以,上千次都没炸死这家伙?!这也太难杀了。
乌镶月的表情复杂起来。
“别用那么不可思议的眼神看我。”
巫庚轻描淡写,将那本书捡起来拍了拍灰,“炼金术最开始就是从失败的炼制技术中开始的,想要提升自己的炼金水平,本就需要经历足够多的失败。”
“每个炼金术师都是?”
“至少对我来说,是的。”
那季星·戴纳怎么不是,每次都轻轻松松地交货了啊。不过对方半个身体都换成了炼金身体,该不会是因为早就炸没了吧?
……下次旁敲侧击一下吧。
但乌镶月想到这种可能,对炼金术的渴望顿时降到了谷底。
难怪巫庚不怕别人去学他的炼金术,原来还藏了隐含条件——命大的人才能研究。
“算了,我没有那个天赋。”
他放弃了炼金术,也就不想待在这地方。可巫庚不许他走,硬把他留在这。
乌镶月一气之下,冷笑着守在了巫庚旁边,打算趁着对方一个不注意就毁了他的实验,现场验证一下能不能炸死他。
可惜巫庚防着他这一手,一整个上午乱七八糟的实验做了不少,威力最大的也就炸个瓶子,连头发都没炸到。
乌镶月更不开心了。
午间,他气鼓鼓吃完饭,甩下一句“午睡”就愤而离席。
巫庚动作一顿,瞧着黑发少年的背影,手指动了动。
“孩子脾气……”
他莫名想起之前逄星洲的评价,摇头失笑,倒是没强行把人喊回来。
*
“寇五。”
然而满含怒气的黑发少年一回房间,就换了副冷淡的脸色。
一身黑衣的暗杀者闪现,像是有猫的肉垫,落下时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您有什么吩咐?”
“有收到什么新情报吗?”
乌镶月坐在沙发上,低头从口袋里掏零零散散的矿石,还按照颜色简单分了个类。
寇五的视线从矿石一扫而过,又低下头,恭敬地递了个纸条过来。
“最近的情况都在这里。”
乌镶月没急着看,先把口袋里的矿石掏干净了,往寇五的方向一推,“这些你拿去给七尔尔,应该是品质还不错的材料,让他拿去炼药。”
他不会炼金术,不是还有别人会吗?反正巫庚家大业大也不在乎这点,他拿去赏给自己的下属正好。
寇五也不觉得堂堂七星担任送货员有什么问题,快速收了。
乌镶月将纸条打开,眉头却拧了起来。
“拍卖会?今天晚上?这太急了。”
七零零和七幺幺被派出去接触那些有嫌疑的贵族,艾玛则负责整合汇报,统管全局。这样即使万一他出问题,也不会影响任务。
巫庚出乎意料的行动充分证明了这种准备的必要性。
但他们的行动瞒不了所有人,不免引起部分人的怀疑。原本艾玛是打算把这份怀疑引到假身份的那个舅舅身上,但巫庚出现后,乌镶月觉得,这是个更好的选择。
巫庚家族势力庞大,应对贵族试探驾轻就熟,就算察觉到不对,也不会马上反驳。这种暧昧不清的态度,又位高权重,最适合当背锅侠了。
所以他才没有第一时间从巫庚这逃走,等着艾玛他们编造莫须有的证据,引火到巫庚身上。
这些工作都挺顺利,唯有一件事——艾玛他们发现,这些有嫌疑的贵族都收到了一封邀请函,即将在今晚参加一场拍卖会。
普通的拍卖会不值一提,这场拍卖会原本也是如此。
直到七零零潜入拍卖会内部,才发现拍卖会上即将拍出的商品,都来自劳·蜜尔娜的商会,而且据说压轴商品是一件与加卡托兰有关的商品。
劳·蜜尔娜的生意到处都做,有她家的商品不奇怪,奇怪的是与加卡托兰有关。
帝都贵族对加卡托兰的看法很微妙。
他们一方面瞧不上这种无聊的小组织,认定所谓的反叛、推翻统治不过是哗众取宠,另一方面,帝国军接连战败的情况又逼得他们不得不将这小组织看在眼里,理解其确实是能对帝国造成威胁的存在。
大多数贵族是不上战场的,即使知道有威胁,但只要不威胁到自己,就能继续歌舞升平,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而且他们没有亲眼见过加卡托兰的人,更没见过无相大人,这份畏惧就变得更加微妙了。
微妙到,在帝都黑市里,加卡托兰的东西,尤其是与无相大人有关的东西,居然是炙手可热的拍卖品。有人甚至会伪造所谓的相关物品,就为了卖出高价。
乌镶月第一次听说这件事的时候,还以为是七零零在开玩笑。
可对方严肃的表情告诉他,不,这是真的。
帝国贵族本该厌恶甚至憎恨无相大人,却会偷偷买与其相关的东西。不知道是打算当做谈资,还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战利品。
结合这些事实来看,这件出现在拍卖会里,被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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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压轴商品的,与加卡托兰相关的东西,绝不可能是普通的商品。
“很可能是无相大人的东西……吗?”
乌镶月念出艾玛他们的结论,眉头紧蹙。
其实他也有这种想法,可这就奇怪了。拍卖会与黑市不同,卖品必须保真。
那么到底是什么时候,无相大人来过帝都,又将这件东西遗落,甚至被拍卖会得到?
还是说,这是劳·蜜尔娜拿出来的?
作为七星,她有机会接触无相大人,拿到东西不奇怪。
正常的七星会将首领的东西拿出去当噱头拍卖吗?虽说艾玛和摩菲·戈尔德都暗示过她不择手段,但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太奇怪了。
各种猜想不断跳跃,可疑的地方探究起来没完没了。
乌镶月想得脑壳痛,这时候他分外想念颜诡,甚至是摩菲·戈尔德。
哪怕多个脑子一起想想也好啊!
他叹了口气,一抬头就见暗杀者半跪在地,灰蓝眼眸一眨不眨望着他。
这种视线平时会让他颇有压力,此刻思维却转了个弯——寇五办事很利索,说不定脑子也好使呢?
“你……觉得那是无相大人的东西吗?”
寇五一顿,眼睛里又出现了熟悉的迷茫,“您……的东西吗?”
“不,没什么。”乌镶月扶额。
他也是傻了,对寇五来说,无相本人就在面前,怎么可能还要问别人。是不是自己的东西,在寇五心里,估计他马上就知道了。
但他偏偏是假冒的,哪里知道之前无相大人干了什么。
黑发少年轻轻吐出口气,敲敲桌子,沉默片刻,漆黑眼瞳里厉色一闪而逝。
“不管是不是陷阱,都特意准备到这种程度,我们不去看看也太失礼了。去叫替身来和我交接。”
寇五不疑有他,低头应声:“是。”
下午三点。
巫庚左等右等,还是没见到那个午睡到现在都没醒的人。
或许是找个借口不想来。他对乌镶月的抵触心知肚明,丢下做了一半的实验,直接去了对方的房间,亲自抓人。
紧闭的房门刚被打开,一个枕头迎面而来,夹杂着少年不满的咒骂。
“知道上一个吵醒我的人现在是什么下场吗?”
听着像是被惯坏的小少爷。可这人明明不是。
在枕头砸到鼻尖之前,巫庚接住了。
他放下枕头,挑眉往床边而去,“那你知道,上一个在我这里失约的人,现在怎么样了吗?”
听出他话里威胁的意思,遇强就怂的少年声音都低了几分。
“能怎样?你顶多杀了呗。”
“不对。”
巫庚拉开床帘,又一把掀了被子,黑发少年整个暴露出来,神色惊慌,他却勾起唇角笑。
“他还在关禁闭。”
“逄星洲?”少年果然意识到了他在说谁,神色没那么紧张了,嘟嘟囔囔从床上起来,“你现在和关我禁闭也没有区别了。”
巫庚盯着他的动作,似乎没有非礼勿视的念头,从头看到尾,笑意不减,“还是有区别的。”
“什么区别?”
黑发少年瘪嘴,抗议也没有得到回应,只能磨磨蹭蹭去穿鞋子,看得出来完全是被勉强的。
于是巫庚上前一步,微弯下身,逼得对方往后仰倒,手肘撑在了床单上。
他没再往前,只伸出手。
略显轻佻地抚上了少年的脸颊,又在对方眼含怒火地挣扎之前,往下一滑,移到了脖子上。
那里,他亲手按上去的项圈温热,想来是被体温浸染。
黑长发的男人便一弯眼眸,低低笑。
“区别是,我想禁闭的人,从我眼皮子底下逃走了啊。”
被抓住的人瞳孔一缩。
在少年开口辩解之前,他一把将人甩开,起身从口袋里抽了张帕子,慢条斯理擦完手,才看向忽然出不了声、满脸诧异的替身。
“你大概不太了解炼金术师,所以不知道,被一个炼金术师近身是很危险的。尤其是他刚刚从自己的炼金室出来的时候。”
“不过这些建议或许对你无关紧要。毕竟你能不能活下来,把这些知识用上,还得看你到底能给我多少信息。”
替身闻言,不再掐捏喉咙,神色微动,却悄悄咬住后槽牙,似已有了死志。
巫庚悠哉往后,坐上沙发,双腿交叠,半分不急。
“你不用开口。能当替身来骗我,想必与死士无异。我也不喜欢做屈打成招的事,所以我只告诉你一件事。”
“你来代替的那个人,不知道我给他下了剧毒,一旦离开我的时间超过十二小时,就会立刻发作。”
在替身骤然发抖的影子里,黑发男人吐出这场单方面谈判最后一句话。
“现在,你想告诉我,他在哪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