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乐神》 第1章 Chapter.1 * 操场拉了横幅,红底白字,写着:冲刺高考百天誓师大会。 轮到孟花作为学生代表上台发言。 天气阴冷,哈气成雾。 尽管外穿厚重的冬季校服,内搭套头毛衣,孟花依旧被冻得瑟瑟发抖。 下台往班级末尾坐着,背后的人贴上来。 “暖水袋。” 说着手心被人塞了个温暖的小物件。 队列本就不齐,孟花安心靠着身后人。 当晚,秦昭到她宿舍又送来件姥姥牌花棉袄。 “试试,刚给她送来,十成新。” 孟花没穿,出门右转给棉袄的主人送还。 沈判抱着手臂斜靠走廊墙壁。那副姿态,好似就等她上门。 见她果真来了,沈判脸上露出调笑的表情:“行啊秦昭,拿我家里人的劳动成果哄你的小宝贝儿开心。” “扔的时候怎么没听你说劳动成果?”秦昭没好气接话。 “秦昭拿给我欣赏。”孟花夹在中间,无奈说,“这不是给你送回来了吗。” “你喜欢?”沈判看向孟花。 “我?喜欢啊,这么好的做工。”贴近脸蛋,赞叹道,“布料软敷敷的,一摸就知道里面塞了好些棉花,穿上肯定暖和。” “送你了。”说完转身走进宿舍。靠近门的下铺,一仰头躺倒,枕着胳膊。 秦昭过去踢她耷拉床下的小腿,冷脸警告:“外衣没脱别上我的床。” “不听,不听,秦王八念经。”沈判捂住耳朵,关闭眼睛不理会。 棉袄挂到沈判床头。孟花拉了秦昭到走廊,问及事发缘由,秦昭仍觉不爽,但因面对的不是当事人,压着气性道:“她妈今天来看她,没给她手机,正烦呢。” 就说不至于因为一个玩笑大发雷霆。 孟花:“沈判要手机干嘛?” 秦昭:“煲电话粥。” 孟花:“把你手机借她。” 秦昭:“已经让她嚯嚯没电了。” 孟花:“那么给她我的?” 秦昭按着太阳穴,头疼阻止:“别,孟花,你别管,我有充电器,我就是不想看她大半夜不睡觉,搁阳台跟不知道谁腻腻歪歪。” 孟花:“那你看着办。沈判知道我有手机,等她忍耐不住跟我借再说。” * 五点四十五分早自习。 宿舍有人定错闹钟,五点钟把大家叫醒。 教室去得早,拿钥匙的人未至。 大家靠墙坐在走廊地面等。 过了会儿,舍友A起身去厕所。 高三年级教学楼每层四间教室。孟花的班级位于走廊最东。厕所则在最西。 天亮得晚,五点多钟,走廊全靠绿色的安全通道牌照亮。 孟花低头把玩校服拉链,另外两名舍友无所事事发呆中。忽闻“啊”的一声尖叫,三人同时转头。 “老鼠!有老鼠!” 伴随舍友A惊恐的叫声,孟花看清她背后地面有道黑乎乎急窜的椭圆影子。 出于本能反应,孟花想逃。但是她们班已经在走廊尽头。无处可逃。 舍友B看到老鼠,莫名兴奋,竟然赶过去追。那老鼠一被追,更加蹿的急,闷头子乱闯。 舍友A一边避鼠,一边哭腔咒骂舍友B不干人事。 舍友C从旁围观这场闹剧,没有恐惧的情绪,只觉有趣,撑着脸笑个不停。很快,舍友C决定加入其中,和舍友B一左一右打配合,两人竟是想合力抓住那只鼠? 老鼠就这样被逼着直奔孟花。 舍友A凌乱路过,其间不忘拽住孟花的胳膊,两人一块跑。 令人难过的是,前面没有路了。 两个胆小鬼抱团壮胆。 孟花回头盯那黑影,暗自猜测它可能往哪边冲刺,然后她们好往与它逃跑方向相反的地方躲避。这很考验眼力和反应力,假使判断失误,她们将和“魔鬼”撞到一起。 幸运的是,老鼠没逼近她们。 快到孟花和舍友A跟前,老鼠转个弯,直奔楼梯间。 舍友B和舍友C迅速跟上。 孟花和舍友A没敢过去,留守原地。不一会儿时间,舍友B遗憾的声音传来:“完了,坠楼了。” 四楼。掉下去必定粉身碎骨。 孟花说服自己确信,老鼠一定给摔死了。 提起的心放下,孟花得以喘口气,就要松开舍友A,楼梯间没有动静的舍友C突然拔高音量叫了声,孟花吓得立刻又抱紧舍友A。舍友A更害怕,抱孟花更紧。 几乎是立刻,楼下传上来声音:“谁在楼上?” 来人音色极为耳熟。舍友C也听出来,下意识看向孟花确认:“秦昭?” 爬楼上来的确是秦昭和她舍友。 “你们在干什么?” 见孟花和舍友A紧紧相拥,难分彼此,秦昭用一种极度难以理解的语气发问。 孟花松开舍友A,上前拉住秦昭的胳膊,焦急问她:“你上楼有没有被什么东西砸到?” 秦昭不解:“你们高空抛物?” 孟花:“不是啊,有老鼠。” 舍友B:“老鼠跑着跑着,把自己高空抛了。你们上来没听见砸地声?” “没有。就听见你们在上边喊。”秦昭抬手揽过孟花的肩膀,给她顺毛,关心道,“老鼠咬你了?” 舍友B替孟花接话说:“不至于,老鼠才多大点,你也不想想够得着吗。” 孟花加速跳动的心跳难以平复。 秦昭问她:“身体不舒服?” 孟花摇摇头:“没事,缓缓就好。” 本以为老鼠的事情就这样翻篇,没想到,到了早自习,鼠灾彻底爆发。 当时,纪律委员坐在讲台盯自习。六点钟左右,前排同学不知为何,仿佛约好的一般,突然开始尖叫。孟花和秦昭坐在倒数第二排,看不清前面情况。她们只见到,讲台上纪律委员手起手落,黑板擦飞出去,闷的一声“啪”,尖叫止住,遗留赞叹无数。 “牛啊,这暗器使得。” 秦昭拿手指戳前面同学的背,待对方回过头来,好奇发问:“怎么了?” 那人说:“钟郦用板擦把一只老鼠扔死了。尸体在门口,还有血。” “……” 孟花和秦昭对视,双双震撼。 “继续自习。”纪委交代完,教室安静了几秒,奈何少年们年轻气盛,压抑不住躁动的心,很快又闹腾起来。讨论的焦点围绕“鼠”这一生物。 下了早自习,往操场集合,路过教室门口,同学们行注目礼,动作一致,抬脚迈过死老鼠。 孟花过去看了一眼,并不同情。 班长两指捏起沾血的板擦,啧啧称奇:“这板擦,看来是不能要了。” 早饭过后,值日生拿来扫帚簸箕收走死老鼠,又用拖把拖干净残留的血渍。 这天发生鼠灾,不知哪个班垃圾堆里养了一窝老鼠——可能是六班,搞得整栋楼“学”心惶惶。除去被纪律委员打死的那只,同学们上下课,又在楼道高高的窗户沿上发现一只,孟花估计,可能是被舍友B和舍友C追到跳楼那只。 还有没有老鼠,无法确定。 晚上回宿舍,大家仔细检查住宿环境,确信没有老鼠活动的痕迹,稍稍安心。 不过据说别的宿舍发现了老鼠存在的证据。 不曾掉以轻心,进出宿舍,必把门关好。 * 钥匙同学难得迟到。全班四十来个人,分立走廊两侧,靠墙,眼巴巴看其他班学生经过,仿佛迎宾的礼仪队伍。 隔壁七班一位同学路过,调侃道:“干嘛呀这都是,专门列队,等我啊?” 五点四十四分,早自习开始前的最后一分钟,钥匙同学赶到,向大家道歉,给出的理由是:家里闹钟罢工,起晚了。钥匙同学是走读生,寒冷冬天的早晨,骑自行车上学,大家体谅。但是问题仍需解决。 班长问:“住宿的里面谁来得比较早?” 一些人推荐孟花。 班长问孟花:“可以吗?” 孟花没推脱,正式接下钥匙管理员的职务。 意外一个接一个。谁能想到,钥匙来了,门锁却坏了。 无论如何打不开。 教室靠近走廊有扇小窗,平时做通风散热用途,并不引人注意。 秦昭几个人凑成堆儿,商量借小窗爬进去。锁、门一体,他们想试试,看能不能从教室里面把门打开。 秦昭打头阵。比起其他人,秦昭体形偏瘦,钻过小窗绰绰有余。 窗户较高,上去必须踩点什么。班长到隔壁七班借来空桌和凳子,摆成阶梯。 上去容易,下去不易,但也难不倒秦昭。 秦昭胆子大,松手便跳。 教室前门中间有块玻璃,外面的人能看清教室里面。秦昭试了半天,然而门上保险条纹丝不动。陆陆续续又有几个人翻进去,都试过,没能打开。 秦昭趴在窗口,对外面的班长说:“没办法了,找班主任叫个开锁的来。” 孟花仰头看她,提醒说:“前门不行,你开一下后门呢。” “对哦,还有后门。”不等秦昭回头招呼,后门探出一颗黑黑的脑袋。 “咱宝贝儿就是聪明哈。” 沈判站在敞开的后门里迎接孟花。 孟花无语地闭了闭眼睛。 这不是沈判第一次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喊她“宝贝儿”,习以为常,当对方是空气,装聋作哑扮瞎,目不斜视路过。班里同学也都免疫。毕竟大家都曾用“宝贝”称呼过孟花。有时是课上起哄,有时是课下玩笑。连老师们都知晓,高三八班的孟花有个外号叫“宝贝儿”。 早操时间到。众人要去操场集合。见到班主任,班长上前说明情况。 来了一名修锁匠人。扔掉坏的,换上新的,三把钥匙,男女宿舍各一把,女生宿舍的孟花收着,剩下的备用钥匙放到班主任办公室。 中午孟花去了趟校园超市买创口贴。 秦昭的手划伤。不知道怎么弄伤的。 “可能跳下去的时候没注意,随便在哪儿划的。”秦昭不在意说,“不疼,芝麻大小的伤口,贴几天创口贴就能好。” 听秦昭语气随意,孟花起初真的以为是小伤。然而事实却是,靠近小指的手掌有道三四厘米长的口子。血淋淋的,手掌肉都翻出来。更要命的是,秦昭伤的右手。 写字用的右手。 孟花硬拉秦昭去校医院消毒。秦昭却不以为意:“没事,过几天它自己就愈合了。是福不是祸,挺好的,有不写作业的理由。” 见秦昭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孟花恨得咬牙,拿手指戳她脑门:“好好好,好什么好,过几天你肯定要补上!” 不忍细看,孟花平日最怕疼,自己受不得伤,更看不得别人受伤,皱眉捂脸,隔着指缝偷偷观察医生包扎的手法。 医生:“破伤风记着打。” 秦昭不情愿道:“非要打吗?” 医生:“必须打。” 秦昭皱巴着脸:“我小时候受过比这还大的伤,那时候也没打破伤风。” 医生不接受反驳:“你班主任是谁?我帮你打电话要假条,你现在就出校,去隔壁医院打针,记住,破伤风针。” “自习课别人写作业,你干瞪眼;等手恢复了,别人做新作业,你两手抓,一手旧作业,一手新作业。累不死你。”离开校医院,孟花说,“别告诉别人你的手不能写,这几天作业我替你做。另外,按医生说的,现在立刻马上,我陪你出校打针。” 倒数第二排,除了坐同桌的她,想必没人看得见秦昭上课究竟写不写字。 秦昭垂死挣扎:“能不能不打针啊。” 孟花:“不能。趁着午休,现在就去。” 秦昭无力叹气:“最烦打针了。” 当晚,秦昭独立完成她的大部分作业。 物理选择题居多,拿左手完全应付得了,打个勾的事儿;数学四道抛物线大题,字迹颠三倒四,但还能辨认得出具体数字和符号;其他,除选择题外,都由秦昭在心里默做完,孟花帮她填写。 * 午后第一堂课,物理老师讲解试卷,忽然窗边的一位同学高声惊呼:“下雪了!” 老师讲课的声音戛然而止。 昏昏欲睡的班级精神为之一振。 窗外雪势由小变大,秃树枝生出银色小绒毛,映着琉璃白雪,赏心又悦目。 物理老师已是接近退休的年纪,授课自来随意,他问那名咋咋呼呼的同学:“喜欢雪啊?想不想下去转转?” 那名意外出声的同学搔着后脑勺,笑嘻嘻没接话。反倒是秦昭举手站了起来:“老师,可以去吗?” 孟花轻咳两声,桌下的手拽秦昭衣摆,初心是想提醒她别太放肆,任谁都听得出老师是在开玩笑,然而秦昭会错她的意思,竟是补充说:“孟花也想去。” 秦昭各科中,属物理成绩最好,常态满分,年级第一名。物理老师轻易包容了优秀学生在课堂上撒野,点头应允。 “行啊,下楼梯小点声,别打扰人其他班上课。除了秦昭和孟花,剩下的同学,有想去的也去吧。看你们呀,心早飞了。” 大家欢欢喜喜起立,悄无声息下楼。 裹紧棉服。 天空呈现不透明浓重的铅白颜色。 沈判下楼时带了她视若珍宝的相机。论起摄影兴趣产生的源头,沈判说,她的身边有超多唯美的画面,不定格下来,分享给更多人欣赏,她打心底觉得可惜。 “孟花!” 又是一张抓拍。 “Perfect!太自然了,我就是要这种效果。除了你,宝儿,其他人真表现不出来。你果然是我的缪斯啊。”沈判满意地将半成品展示给孟花,“泛红的脸蛋、雪白的肌肤,短发**头,小脸、小嘴、小鼻子,转头的瞬间眼中露出些许茫然,丑校服都被你衬托得青春靓丽。” 说着上手揉捏孟花的脸:“这么可爱,这么萌,孟花,你爸妈怎么把你生得这么纯。脸跟雪媚娘似的,好想一口把你吃掉。孟花,宝贝儿,你哭给我看好不好?现在立刻马上,我想看你掉眼泪。雪地里,美人落泪,氛围超绝!” 孟花:“……” 秦昭上前将两人隔开,安慰发愣的孟花说:“别理她,疯了一样。” 孟花点头“嗯”了声。悄悄鸵鸟埋头,离沈判远些。 临近下课,意外碰上两个巡视的人。 老理,理科部主任;老总,文理两部主任的顶头上司,高三年级总主任。 班里同学立定行注目礼。 约莫物理老师和他们打过招呼,两张惯常严肃的面孔,此刻笑得和善。 老理亲切地拍掉孟花肩头的落雪,转头叮嘱班里同学:这几天穿厚点,气候变化无常,小心感冒。还说,学累了也该放松放松,适当,别过火就行。 春天到了,以后就是夏天。 这是她们在高中校园经历的最后一场雪。 * 令人感觉不到暖意的太阳照常升起。雪未停。早操意料之中取消。 露天楼梯不再使用,只走室内楼梯。 踩踏来踩踏去,路上积雪几乎被学生们的鞋底踏平。孟花的鞋子防滑不足,即使在宿舍的瓷砖地上也经常打滑。 这天出门,孟花万分小心。 然而,吃过早饭回教室,孟花不出所料,仍旧是谨慎地,摔了一跤。 秦昭搀她起来,帮她拍掉背后的雪。 没摔疼,孟花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路过学生全然陌生,彼此不相识,除干净身上沾的雪,这场意外也就过去。可是,当视线不经意扫过身后,孟花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钟郦,她们班纪律委员,不知何时来到了不远处。 “没事吧?”秦昭担心她摔出毛病。 “没事。”孟花脸发起烧。 “哪里摔疼了?”看孟花表情不对劲,秦昭下意识关心,哪知她的话没说完,孟花便抬手捂住她的嘴,脸靠近压低声音:“纪委在后面。” 秦昭顺势回头:“嗯?哪呢?” 孟花再回头,人不见了。 丢人。 很有些丢人。 生物课上,班主任提及学校通知:下周五放假,周天晚自习返校。然后就是,下下周迎来一模考试。 往后还有二模、三模。然而班主任说,比起后两次模考,一模更具代表性,须得高度重视。 高考的脚步近了。教学楼前悬挂的电子倒计时,火红的数字,每天减少。 犹记得倒计时是“222”那天,凌晨五点,出宿舍时孟花和秦昭碰见,两人同行,到教学楼前看见倒计时,又都默契地停住脚。 孟花:“等上面的数字减掉一个‘2’,变成两位数,再减掉一个‘2’,变成个位数,不知道我们会变成什么样。” 秦昭沉默片刻接话说:“不敢想。” 晚上回宿舍,孟花不幸又摔一跤。不过因为天黑,路灯昏暗,没人注意到她。不禁回想起早饭后满身雪,恰好被同班同学注目时的窘境,仍然脸红心跳,觉得丢大人。 第2章 Chapter.2 * 妇女节将至,全班同学一人一块钱,班委、课代表多出一块,凑齐五十块,交给走读的一位同学,由她给化学老师、数学老师、语文老师,各买一枝玫瑰花。 为了避免节日当天找不到人,就在今天,提前由课代表送去办公室。附带一张全班同学签名的祝福贺卡。 孟花是语文课代表,课前问任务,刚好捎带过去。 老师家的女孩在办公室,看样子,是生病了,趴在办公桌,面色苍白。 孟花自觉来得不是时候,无奈鲜花有保质期,只能在这般不妙的情况下把同学们的心意传达给老师。 接过玫瑰和贺卡,宋老师忧愁的脸上露出笑,是惊喜的笑,也有欣慰的意思。她女孩顾不得疾病带来的不适,坐直身子,接过玫瑰左看右看,放到鼻子前闻嗅,很有些委屈可怜道:“鼻子罢工,都闻不到玫瑰香了。” 宋老师的女孩读高二,低孟花一级,就在对面教学楼六班。孟花与她相熟,问她:“听你说话鼻音特别重,感冒了?” “是啊,感冒流鼻涕,难受死了。”说完又趴回桌子。 宋老师暂且撇开烦恼,感谢了班里同学,还说很抱歉,下节课她要出校一趟。她给孟花一摞试卷,交代,让同学们上课做,完不成的部分留当今天的作业。 最后宋老师说,吴老师会到班里监督。 吴老师是宋老师的丈夫。五班班主任。化学任课组组长。每张印刷下来的化学试卷都有他的签名。外表凶悍,给人的感觉却并不严厉。也可能,孟花她们不是吴老师的学生,所以没办法切身感受到吴老师在课堂上的严厉。 五、六、七、八班是理科实验班。吴老师教五班和六班,孟花所在的八班和七班是同一个化学老师。巧合的是,孟花班的化学老师,严老师,读书时期正是吴老师的学生。所以,吴老师算她们老师的老师。 即便给人亲和的感觉,好歹是别班的班主任,有严老师的形象浮现脑海,班里同学面对吴老师,也着实不敢放肆。 除了秦昭。 大家埋头做题,她看课外书。吴老师抓她正着。对上吴老师犀利的目光,秦昭举起缠绕绷带的右手,无奈中带点可怜说:“医生嘱咐,最近几天不能写字。” 其实到今天,秦昭右手的伤已好得差不多,能正常写字。孟花一旁做题,完整听完秦昭的自辩词,没戳破,也并未附和。 吴老师沉默看了秦昭一会儿,没说其他,掉头走掉。 当晚自习,班主任黑脸走进教室。 秦昭被叫到走廊。 训斥的声音穿透墙壁,传进班里每个同学的耳朵。据说隔壁七班教室都能听清。五班和六班,隐隐约约也能听到些。 没挨打,不幸中的万幸。 秦昭回到教室,班里同学不约而同向她行注目礼。 “我太无聊了。” 做试卷做到心烦,现在一看见试卷,秦昭生理性厌烦。 今天又多出很多作业。试卷上的题目,统一购买教辅书上老师圈出来的题目。 孟花看向秦昭书夹顶上那摞未动的试卷,想了想,伸手取到自己面前。 秦昭想要阻止:“不用你做,我手上的伤好多了,可以自己写。” 孟花拿开她的手:“介意我帮你的试卷换个造型吗?” 孟花知道她不介意。 试卷对折,展开。 “刺啦”,试卷沿中线撕成两半。 平时做练习用的试卷绝大部分四面一折,很少六面两折的长试卷。一张试卷,只需撕一次。只能撕一次。 在只有写字声和翻书声的教室里,撕卷子的声音突兀又刺耳。孟花没再撕下去,直到下课铃敲响,孟花将剩下的试卷递还给秦昭。秦昭沉默地接到手里。和孟花上课时做的一样,开始撕试卷。 十几张试卷,最终变成大演草似的习题册。左上角按颗订书机钉子,由此拼成数套不像试卷的试卷。 * 上午课程安排有数学和语文,两位老师放假,同学们上自习。 和平常没有不同,仍然做本科的试卷。 近几天,各科都在加紧完成一轮复习的收尾工作,学生的任务,也由按照课本顺序做相应的小题,转变成做成套的综合试卷。按照高考题型,做试卷、讲试卷、做试卷、讲试卷……无止境的试卷习题。所有一切,全为即将到来的一模做准备。 很早之前班主任就提过,一模的前一周,学校很大可能组织周考。 虽是一次小小的周考,考试程序仍严格按照月考、期末考的标准进行。每位同学有自己的考号、考场,每个考场配备两名监考老师。考完判分,录入成绩,排名次,张贴成绩单。 下午第三节课结束,各班收拾考场。 习惯了将书搬来搬去,班里同学行动迅速,讲台和走廊不一会儿就被书夹和书箱堆满。只留一条窄小通道。大家麻利地摆桌子、贴考号、打扫卫生,收拾完考场,吃顿晚饭回教室,接着上晚自习。 这晚的自习对应明天的考试科目,语文和数学。 抱佛脚的关键时期,老师不再布置任务,大家自由选择复习的方式和内容。 孟花习惯了先回顾以往的错题。又因为经常有事没事翻看错题本,每道错题的答案和解题过程早已熟记于心。看完错题翻旧试卷。演草纸默写教材知识框架,重点内容再梳理,不放过任何一个易考点。晚自习结束。好好睡一觉,只等第二天考试。 就平日孟花的观察而言,秦昭的右手并未好全。然而秦昭说不碍事。孟花只得放下悬着的心。爱莫能助,只有默默祈祷,秦昭语文考试的时间够用。 * 餐厅新开了一个窗口,卖面食。只在中午和晚上开放。排队的人很多,大家估计都想尝尝鲜,孟花不愿意跟人堆里挤。想着下周二有体育课,大概率提早下课,或许都不必要排队,那时再尝试,不迟。 * 宿舍两个人闹矛盾。 舍友G最近起夜频繁,闹出动静,经常吵醒她的下铺舍友C。舍友C难以忍受,跟舍友G交涉,许是言语表述有问题,双方发生争执。越吵越凶。有动手打人的迹象。孟花身为宿舍长,出面调和,最终解决方法是:她和舍友G互换床铺。 去厕所属于生理需要,孟花并不想因此指责舍友G,只给她提意见说:回宿舍吃点咸口的夜宵,适当垫垫肚子。 * 走出考场,孟花先去宋老师办公室拿周考卷的答案。 教室恢复原样,各科课代表分发答案。 几分钟过去,教室内哀嚎四起。 晚上是英语和生物的自习课。两位老师照惯例讲解本次周考的卷子,没讲完,说下周继续,也就是明天。 看秦昭对答案,孟花问她:“写字没问题吗?” 秦昭笑说:“超常发挥。” 孟花看她笑,嘴角也不自觉扬起:“我算正常发挥。” 秦昭皱眉道:“那我分数低于你岂不是很丢脸?超常比不过你的正常?” 孟花笑道:“你应该习惯了才是。” 秦昭呵呵两声冷笑:“大言不惭。等着,早晚有一天让你在我下面。” * 早上起床,约好一起去教室,秦昭快速收拾完,串宿舍到对门,意外得知孟花换了床位,脸色瞬间不好。走出宿舍楼,秦昭忍耐不住问孟花:“她们欺负你?” 孟花摇头:“我主动要求换的。” 秦昭不听她狡辩,没好气道:“你能不能不要总做好人,唱白脸能死吗?” 孟花懒得就此事跟她废话,就说:“能死。” 孟花给孟父打电话,告诉他这周学校放假。孟父不确定他和孟母有没有时间接她放学,让孟花明天看短信。 下午第四节是体育课。一周仅一节的体育课。 班里同学手里都拿了书本,百分之八十以上比例拿的英语老师发的单词纸。今天要背5-7页,上百个单词,明天上午第一节课听写,叫同学上黑板。 五点四十五开始的早自习是默声自习,是回顾过往错题的时间。而出声的早读,明天归化学老师所有。 学生们只能利用课余时间背诵。 上周那场雪,常走路面的积雪大部分化干净,只有草丛、树底、背阴的建筑角落还有不再洁白、混了泥土的脏雪。 理科五班、六班、七班、八班,文科十八班、十九班,六个实验班一起上体育课。 许是为了最大程度利用空间,跑道弯道处,足球场门框背后的大面积空地被设计成篮球场。南北各一个篮球场地,四个篮球框。能看到不同班级学生的组合。大约在高一没分科、没重新分班前,他们是很好的朋友。 孟花文科部的老同学今天没来上体育课。问十八班的学生,得到答案:身体不舒服,请假在宿舍休息。具体怎么不舒服,那名同学答不上来。 当晚,孟花爬楼去探望老同学。 例假,痛经。 不知道怎么安慰,就只是捏捏她的脸,和她聊了会儿。熄灯前返回宿舍,换上睡衣钻进绒被。想着自己来例假的情形,除第一天有些许不适外,很少疼痛。 没有对比没有伤害,同时你也不会知道,在某些方面,你其实比别人幸运得多。 她是幸运的。 * 周考放榜。 孟花拿下第五名,比上次进步两个名次,但是总分下降近20分。扣在数学和物理,英语分数有所提高。 秦昭第九名,超常发挥,拿到文理分科以来个人最好成绩。 试卷难度中等偏上,很多同学成绩不理想,但几乎每位任课老师都说:一模肯定不会比这次难。宽慰大家安心。 也不知真的假的。 秦昭说:老师们没见过一模真题,这是真的。 八班排进年级前十名的有四人。四个实验班中最多。除了孟花和秦昭,还有纪委和班长。与此同时,她们班的纪律委员钟郦,仍是意料之中的年级第一名。 晚自习时间,孟花深刻反省。很多不该犯的错误,皆源于眼高手低。因为粗心看错选项,物理一道多选题扣6分。数学演草纸笔迹凌乱,好不容易找到问题所在。原来是填空题有一道,步骤中的乘法列式,过十进一位,继续计算时却忘记加上,一步错步步错,最后得出个自己都不愿意相信的答案。没时间推翻重来,扣5分。 * 物理课,孟花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说出答案,是错的。听老师讲解,不能明白。课后秦昭花三个课间跟她耗,依然不懂。孟花怀疑自己脑子出问题。 手下书页翻动,眼球追随,外人看来是认真学习的样子,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其实一个字都没读进心里。 一道略长的题目,读第一遍,不知道讲什么。 读第二遍,心里默念,感觉仍像浮光掠影。 读第三遍,手指按着书页,一个字一个字地认真读,有点印象,但还是不能理解。 读第四遍,终于能知道题目是想让考生根据提示选出说法错误的选项。 再来就是结合选项,读不知道多少遍,稀里糊涂勾选出一个自己都难以相信持怀疑态度的答案。不出所料,是错误答案。 从前做两道题、三道题的时间,现在别说做了,仅一道题的题目都读不完。读题速度降下来,正确率也跟着下滑。 晚自习孟花做了一道英语完形,二十个空,错九个。一道阅读理解,四道题,错三道。 她确实该回家了,孟花想。 * 今天做题手感较之昨天,明显好了不少。至少英语阅读的出错率不再离谱。 有一点作业,不多。下午第二节课放假时,只剩数学、化学几道题。拿上装订好的旧试卷和错题本,收拾书包,先回宿舍取行李。 车子驶过二中所在的街道,看到穿蓝白校服的学生,惊讶他们也放假。假期撞日子,除法定节假日外,这好像是头一回。 父母忙碌,放下孟花和秦昭便走了。 “来我家吃饭?”电梯里,秦昭问孟花。 两家楼上楼下,串门很是方便。 秦昭和爷爷奶奶同住,孟花上楼时,爷爷奶奶热情招待她。 糖醋鱼、糖醋里脊、糖醋排骨……知道孟花喜欢糖醋口味,爷爷奶奶做了一桌子糖醋家常菜,并说:“三周回来一趟,就这么两天,可不得吃好喝好。” 那也用不着全是糖醋。 孟花哭笑不得。 倒也不全是糖醋风味,桌角有一道蒜薹炒肉。是秦昭的偏爱。 主食蒸米饭,配菜极其丰盛。吃到饱腹,实在吃不下。站到沙发边消食看电视。 秦昭问:“明天什么安排?” 孟花想了想:“复习?看错题?”除此之外她没别的事可做。 秦昭提议:“去滑冰吧。” * 秦昭同时约了班里其他人,大家都很开心能在假期见面,好似没见过对方穿便服的样子,一个劲儿地夸你美她美我美,每个人都美。谈笑间众人购票入场。 孟花本着学会一项新技能的想法应邀前来,至少秦昭忽悠她说,她负责教她。当其他人宛如脱缰野马般飞驰冰场,秦昭则带着孟花慢慢起步,拄拐老人似的,磨蹭前行。 沈判抱着胳膊围绕两人打转。估计心中还记恨着学校里秦昭不给手机充电的事。 “她朋友两个周没联系上她,以为她有新欢,闹分手呢。”话是这样说,秦昭后面又补充了句,“借口罢了,她朋友估计才是有新欢那个。” 异国他乡,长得不算难看,身材将就,家里有点小钱,三心二意不难理解。 人的本性如此。 “我扶你到休息椅坐一会儿,等我收拾完她,回来找你。”秦昭忍无可忍。 孟花摆摆手:“不用,我扶着护栏。” 秦昭:“那你自己注意,我很快回来。就在这儿附近练习,别跑远。” 孟花无奈道:“高看我了。我就是想跑,穿着这双鞋,又能跑多远?”抓着护栏不敢松手,往哪跑?走都走不了。 秦昭离开没多久,孟花扶着护栏独自滑行一段距离,自信心暴涨,觉得自己可以松手试试。毫不意外,跌了跤。 幸运一位好心人路过,上前搀扶起她。送佛送到西,体贴地送她到场边歇息。 玻璃脚踝。孟花无语地捶打小腿。 等秦昭教训完沈判,逮住人过来谢罪,孟花的脚踝处已然肿起一个大包。 孟花不在意笑了笑,安慰两人说:“挺好的,下周不用跑操。” 沈判半蹲着低眼观察她脚踝的伤势,听头顶上方响起的发言,抬眼毫不留情回怼:“宝贝儿,下周有考试,一模。” 孟花不介意她蛮横的语气,微微笑道:“没伤到手,握笔还是可以的。” 秦昭问:“能走路吗?” 沈判两臂搭着膝盖,白眼啧了一声:“你眼瞎啊,肿成这个样子怎么走?” 秦昭烦得拿胳膊勒地上人的脖子,恶声道:“就你长了张嘴是吧。” 冰场医生给验了伤。 没大碍,修养两周能自行恢复。 只是一模考试前不能好。 “之前你伤了手能超常发挥,这次我伤了脚,肯定也能超常发挥。说不定就幸运地拿下年级第一名了呢。别担心嘛。” 回家的公交车上,秦昭异常沉默。 孟花难以安心,劝慰她道:“秦昭,你放心好了,我妈这几天不回家,她不会知道我受伤的事。就算碰上突击检查,我也能藏住,叫她发现不了。你相信我。” “一模你如果考不好,都怪我。”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考不好是我自己学的不扎实,怎么能怪你呢?心里这般想着,孟花嘴上答应:“好啊,如果这次考试我掉出年级前五名,你为我破费一次,给我买一样礼物,名头嘛,庆贺我‘考’糊而且粘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