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小心攻了正道魁首》 第1章 一元复始 崇州九冥山,幽绝殿。 夜半骤雨仿若天漏,杂乱脚步踩踏水洼的声响完全被暴雨湮没,一位当晚在殿外当值的小弟子在察觉异象时赶在最前面冲进殿后的桃花林。 冷风恨不得卷着雨水全都灌进肺里,胸口剧烈起伏,当昏黄光亮映出不远处树下两道模糊人影时,他手中的竹节提灯终于从冷僵到麻木的指尖脱落,于低矮杂草上骨碌着滚出几圈。 轻闷黏腻的吞咽声仿佛穿透雨幕,漫天尽是携着铁锈腥气呼啸的桃花。 地上的一人被揪住衣襟半拽起,脖颈以一种活人不可能做到的幅度往后垂落,另一个湿身的黑衣人则正半跪伏于他颈间—— 比起说“人”,更像是一只啖肉饮血的怪物。 一道银亮的惊雷赫然劈下,那头陌生白发、毫无人性的赤色眼珠,同他唇边与那人断开喉管间牵连的粘稠血红,一齐撞入小弟子及后来者紧缩的瞳孔中。 所有嘈杂叫喊祁殃都听不到。 无论那些人如何惊惧、震怒、恐慌,他的脑中只有那一句话在不断回响—— “你的苦难并不是我造成的,一个我消失了,还会有千千万万个我出现。” 心脏钝痛得像是于胸腔中被生生捣碎,眸中的猩红淡去了,只剩下沉寂的黑。 驱魔阵的金光隔开了身边的疾风骤雨,他仍是紧紧抓着手下早已不成人形之物的衣襟,一片淡粉花瓣安然落在他染着血与泪的颊边,黏着几缕如雪的发丝。 像冬日覆雪枝头绽开的诡艳红梅。 仙门信火接续在九冥山顶冲天爆开之际,那双漆黑到密不透光的眼睛终于动了一动。 …… 二十年后。 祁殃是被吵醒的。 再睁开眼时,自己正被一位坐在床边的女修抱在怀里,那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周围还有几人拉着她焦急地哄劝,不等他听清那些人在说些什么,就已经被女修的哭声吵得皱了皱眉。 他很清楚自己身上没什么力气,感官模糊,只能默默靠在那人怀中,额头轻轻贴在她的颈侧,长睫下的眸子好似生了层常年不见光的黑霉,潮湿中带着几分萎靡的阴丧。 其实是大脑还没开机。 良久,那低垂的睫终于轻颤一下,祁殃神色淡漠地瞥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 和那些人一样,中衣外衣灰红相配,黑色高领内衬,右侧束袖上用金丝绣着对鸳鸯戏水,一看就是三宗之一合欢宗的校服。 “大师姐,宗主已经和他们交代过了,一定会让他们好好对待叶师弟的……” “凭什么说我师弟被瘴罗附身、凭什么……” 听着那人无理取闹又极为无助的哭声,祁殃的瞳孔动了动,稍稍抬起眼皮,视线移到抱着他的那位“师姐”脸上。 对上那双委屈又难过的泪眼时,看到其中的怜悯与不舍,心口像是猛地被什么刺了一下。 “……听说是从悬天门逃出来的邪魔,仙家谨慎些也是在情理之中,这件事交给第一大宗九冥宗,肯定不会让叶师弟有事的。” “他有没有被夺舍我难道还不清楚吗?”那女修还在哽咽着哭诉,将他抱得死紧,“第一大宗又如何,真要是从悬天门逃出的东西,根本就不可能有什么特殊手段铲除,他们就是要杀了我师弟,他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他静静听了半晌,试着调动识海—— 【你在哪】 过了几秒,识海出现些细微的异动,但是仍没有得到回应。 其实在九冥山上被同门发现魔修身份的那段记忆对祁殃来说非常模糊,甚至可以说没有,他不知道怎么就被发现了,也记不清自己在此前后具体做了些什么,只记得被九冥宗宗主、也就是自己的师尊,亲自出关压制,又被押到碎魂台向三宗四门示众。 死前一刻还想动用魔气自救,结果突然蹦出来个系统,非说这只是必经之路,会有人在紧要关头来救自己。 去你的紧要关头。 祁殃就是因为信了它的鬼话,犹豫了一秒就被阵法铺天盖地的灵流连人带魂绞成了碎渣。 所幸这不知从哪蹦出来的系统没智商还有点良心,将他的神识拉了出来,并赔了他一个新的身体。 虽然当时说的是给他一个新身体,不过听这位师姐所说…… 邪魔附身。 和夺舍之术一样,邪魔附身,只能认定一个壳子。 所以这身体还是有其原本的主人的。 那这“邪魔”是在说他么,但为什么说是悬天门的?悬天门无咎秘境中锁着的是千年前仙魔大战后无法渡化的化魔邪崇和冤魂,一般都被统称为“瘴罗”。 有由几位大乘先辈献祭而成的封印结界,又有悬天门弟子日夜看守,千年来应该只能进不能出才对。 祁殃知道系统在,简洁道—— 【说下怎么回事】 【现在距你死时是二十年后,你当前是合欢宗的一只蛇妖,从小由宗主独女、也就是宗门大师姐叶晓捡到山上养大,赐名叶允】 合欢宗大多都是妖修,这倒没什么。 系统继续道—— 【前几日有邪物作祟,专对仙门中人动手,魔气纯度比魔修更甚,远非普通邪祟能及,合欢宗死伤最多,九冥宗作为第一大宗,门内弟子自然前来彻查此事】 【所以就查到了我头上?】 【你最有嫌疑】 系统漠然。 祁殃刚要开口说你就不能给我找个安稳点的身份,门外突然传来弟子传话—— “……师姐,那个,九冥宗的人已经在前厅候着了,过会儿应该就来带着叶师弟……” “师姐?!师姐!” “师姐晕过去了!快去找宗主!” 屋内顿时乱成一团,有人接住倒下去的叶晓着急忙慌地跑去前厅,原被她抱着的祁殃一手撑床靠在床头,无动于衷地看着那些弟子一窝蜂涌了出去。 虽然不清楚九冥宗人为什么会逮到原身,但他现在确实是有问题。 且不说这身体是否真与那作恶的瘴罗有牵系,自己和原身的性情肯定不同,这废物系统又靠不住,多待下去迟早会被同门发现不对,更何况他现在还有个关系那么亲近的师姐。 目前这个状况跟那些人离开确实能暂时摆脱这种困境,宗主的女儿叶晓因为原身哭晕过去,可见对原身的重视程度,合欢宗又为三宗之一,所以九冥宗人就算再怎么也要留着几分面子和人情,不会轻易要自己的性命。 可能就是被带回去拘押观察或者洗灵剥魂…… 洗灵剥魂就算了,九冥宗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跑,修真界实在待不下去大不了就回魔界找教主。 现在屋里只剩他自己,祁殃下床起身,落脚时膝盖有些发软,扶住身旁的镜台缓了缓,往镜子上看了一眼。 不同于其他同门艳媚张扬的长相,这张脸好像过于白净细腻了,几缕微卷黑发自肩前垂至锁骨,眉眼间带着几分无辜的稚气,显得有些阴柔。 挺拔秀气的鼻梁,薄薄嫩红的唇,冷淡微垂着睫时会走露几分邪气,只有这瞬息才有点蛇妖的样子。 原身这副长相,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热情开朗的人。 祁殃丝毫没有占人身体的愧疚,也不想关心原身魂魄何去何从,视线没在那里停留太久,只静滞了片刻便移开,目光落在通向后院的窗户上。 不消片刻,他一身灰红校服轻盈无声地跃落于屋后土地上,抬起右手,将染了尘的白皙掌心放在唇边轻呼一口气吹净,施了个障目法就往外走去。 【自行避雷】 1.文案改过多次以最新为主,改动较大,受无情道是真无情道不是闹着玩的 2.畸恋,非纯爱路线,两人皆隐藏型疯子,恨是双向,爱也双向,不分谁多谁少 3.应该算短篇感情流,非正剧 4.能力有限 5.攻在受之前有对人动过心也亲过,情感上只要别人给爱就边回避应对边照单全收,不主动不拒绝,不懂不负责,像文案下方解释的那样,但会回报,凝攻床弱不喜勿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一元复始 第2章 锈迹斑斑 屋后绿树成荫,脚下的石砖有些松动,泥土松软潮湿,大概前两天下过场雨。 “叶允!”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叫喊,没走几步的祁殃瞳孔一缩,下意识顿住脚步。 从哪里来的人? 未待他回过头去,一位身穿九冥宗白金校服的男子蹿到他面前,比现在的祁殃要矮些,长相气质均是少年模样,手里拿着几个洗过的枇杷,圆溜溜的眼睛直直看着他,好像完全穿透了他的障目法,“去哪儿啊?” 祁殃望着他的脸,久久未能回神。 修真人士一辈子寿数不过二百,相貌却顶多停在二十出头便不会再变,他看着面前的人,不是在追忆往昔感叹故人重逢,而是突然无缘由地想到了另一个人。 不过那个人肯定是没有来的。 【……晏宿雪还在么?】 【没死】 【那他也得快一百岁了,也算一只脚踏进棺材了】 系统沉默半晌,【你倒也不必这么讨厌他】 祁殃被说中心思,却又莫名有些无辜。 【虽然不一定能见面,但你也不能被他识破,仙魔不两立,如果他知道你是早在二十年前就该死掉的魔教护法,肯定会亲手杀了你】 祁殃在心中轻笑一声。 你不说我差点忘了。 在仙门当眼线多年,一朝身份暴露,从被押到碎魂台示众七日,到阵法开启魂飞魄散,就没见着晏宿雪的影子,真是大忙人啊,忙着济世渡人呢。 【我打不过他我还不能跑么……你答应我的,我修魔的修为还在的吧】 系统却是答非所问,【十年前九冥宗宗主寿终正寝,晏宿雪作为大弟子继任宗主之位,现在是唯一一位大乘末期,天下第一人】 祁殃,“……” 此人作为主角,修的是无情道,各方面一路升级开挂从没摔过跟头,又有系统和天道偏护,这确实是早晚的事。 他的注意力不得已又放到面前这个人身上,唐泗,原是九冥宗内门弟子最小的一个,他的前四师弟。 修真界主分三宗四门,镇守无咎秘境的悬天门为四门之首,其余也有各小帮别自立成派,林林总总上百家,唐泗原是四门中逸霄门的少主,在九冥宗还没被奉为第一宗的时候由掌门人亲自送来的。 不熟。 虽然在九冥宗待了近十年,但山上山下没有祁殃能说得上话的人,师尊也对他不理不睬,一个内门弟子混得连个外门弟子都不如,还总是有人来挑衅…… 和晏宿雪一比,简直没法说。 唐泗又剥好一颗枇杷扔入口中,吐出果核,见他久久不说话,便凑近观察他,祁殃只见一张年轻稚气的俊脸怼了上来,下意识微微一仰撤后一步。 “你跑不掉的。” 唐泗以为他还在想如何逃跑,指了指祁殃腰上的东西,“三师兄正和你们宗主扯皮呢,我先带你去我们九冥山,小瘴罗。” 怎么就这么确定前几日杀人的东西是附在叶允身上,难道与自己重生在这具身体里有关,干扰了他们的判断? 祁殃不解,顺着他所指低头看了眼自己腰间,才发现校服腰带位置竟还绑着两圈一指粗的麻绳,坠着一串红色流苏和两张符咒。 九冥宗的“泯锁”,看似平平无奇,实则为高阶法器,能自动缠绑住邪物大大削减其灵力体力,还能时实定位,非内门人秘咒不可解。 怪不得感觉身上没什么力气,用的障目法也那么容易就被看穿了。 唐泗抬手,一柄长剑横悬在脚边挡了他的去路,对祁殃扯出一个温和的笑—— “请吧,叶小公子。” …… 三宗都在崇州,半日行程进了九冥宗地界,祁殃在被带到幽绝殿的路上,心口发闷。 他试着用之前在九冥宗得知的秘咒解开泯锁恢复灵力,但是丝毫不起作用,每个主人对自己手下泯锁的秘咒都不相同,这东西是唐泗下的,只有唐泗才能解开。 也想过好几次向教主鸠漓传音,可犹豫半日,脑内的传音却迟迟没有传出去。 毕竟当年将祁殃从身边调离、派来仙门当眼线的就是那人,往后数月才得见一面,现在自己又“死”了二十年,所以不确定他是否还会顾念昔日主仆多年的旧情,鸠漓的心思和态度祁殃总是捉摸不透。 虽然直觉上教主不会对他的求助不管不顾,但当年被押上碎魂台示众那七日,鸠漓究竟是因为闭关音讯不通还是已经放弃他了,祁殃有点说不准。 唐泗在带他去见晏宿雪之前又加了一道泯锁将其双手缚在身后,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要乱说话,宗主问什么就答什么,不要迟疑不要装死,起初他不以为意,直到跟着进了幽绝殿方圆三里之内。 气温骤降好几度,如同进了鬼门关一般阴冷至极,一种奇异的冷冽清香钻入鼻息之间,唤醒了他印在灵魂深处的感知,那强势凶悍得要人命的气域蓦然变得无比熟悉。 到了殿门前,祁殃喉结滚动一下,双手缚在身后小幅度弯了弯腰,被腰带和泯锁束缚的细瘦腰身连带着脊背都微微绷紧。 他用几秒低头看着地面,微微张开唇瓣轻舒了两口气。 唐泗察觉到了他的紧张,事实上以晏宿雪如今修为,不刻意收敛的情况下根本没有人能相安无事地踏进其周身灵力场。 他深吸一口气,那张清稚的少年脸上难得换上了分外严肃的表情,推开殿门率先走在祁殃前面,在主殿中间停下,微微躬身行礼,恭敬道—— “师兄,这位便是合欢宗叶小公子叶允,我和三师兄抓到的瘴罗容器。” 祁殃感觉五脏六腑都像被点燃了一把火,烫得他眼前有些发晕,额角都好似要渗出些虚汗。 除了身体上受气域压迫产生的害怕和恐惧,还有被激调而起的宛若附骨之疽的魔修劣根性—— 凡修此道,生来就对虐.杀有一种病态的痴狂,对死亡和战场怀抱一种畸形的狂热崇拜。 修真最强者,孤傲不可一世的正道魁首,不染红尘未经人世苦楚的天之骄子,独坐高台自以为能救得了所有人的愚蠢白痴…… 晏宿雪现在的条件简直达到了完美的地步,无比轻易地调起了祁殃骨子里的劣性基因和各种贪嗔**—— 尽管他一向酥懒的骨头撑不起任何野心。 这种矛盾的感觉太难受了,内外压迫,祁殃干脆双膝一弯跪了下去,跪着比站着舒服点。 殿内静寂半晌,应该是那人做了什么手势,唐泗得到指令,便开始当面审问叶允。 与其说是不知第几次审问,不如说是专门借此让晏宿雪了解来龙去脉,同汇报差不多。 “经前几日调查,仙门死者以合欢宗人数量最多,其次便为玄符宗,两处距离相近,我们推测此瘴罗之所以能在短时间内于仙门得手多次,定是已经施下附身之法行于这二宗之中,借壳子隐匿魔息。” 唐泗一手负在身后,梳理着他们的依据—— “由法器检探出身上带有魔气的嫌疑人也不少,而就普通门内人称,你,叶允,近几日时常无故昏迷,言行有异,感官迟纯,多独行,多次事发前后都无人得见你的身影,这个可还有异议?” “……无异议。” “在合欢宗审问你在事发前后都去了哪里,做些什么,总是避而不答,或是漏洞百出,说明你要么心虚,要么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当时的情况,在一定时期内没有自我意识。” 说到这里,唐泗突然半眯起眼睫垂眸看向跪在地上的祁殃,“主要是在调查中还没下定论你就妄想多次潜逃合欢宗,众所周知壳子和邪魔死生相捆,一损俱损,你的许多行为反应太不正常。” “而且你被泯锁束缚的这两日,仙门确实没有再出事。” 他们证据的确很足,祁殃只能略显单薄地否认道,“……你们抓错人了,杀人的邪魔并不在我身上。” “到现在了还在狡辩,要不是泯锁你怕是早跑不知多少次了。” 祁殃沉默,终于胆大包天地抬眸往上看了一眼。 只见晏宿雪于三米高台玉座上正衣端坐,白玉长阶连绵至霜色袍角之下,未曾想那人的视线从始至终根本连瞥也没往下瞥,只面无表情地垂眸抿着茶。 好像能让他二人踏足这幽绝殿、迂尊降贵让他二人的声音染上耳膜,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祁殃低下头收敛神情,动了动被捆得酸痛的手腕。 唐泗看着他油盐不进的模样,刚想开口便被一声瓷盅与玉桌相碰的细微清响打断,立马噤声行礼—— “师兄。” 灵场的威压浮动一瞬,随即如同铜墙铁壁般更加压迫而来,没有任何脚步声,几息过后,祁殃低着头,余光瞥见一抹无风自动的雪白袍角,卷着一缕冷梅般的幽香拂过他颊边三寸之处。 那人的衣角擦着他身边而过,仍未往下分给一丝一毫的视线,仿佛脚边不过是个爬行于地的蝼蚁,嗓音清冽中带着几分沉稳的低哑,不急不缓地吐出两个字—— “剥魂。” “……??”祁殃缓缓回头。 “悬天门无咎秘境有异,千年瘴罗出逃为祸世间?”他抬眸盯着那人顿住的背影,唇边翘起一个浅薄讥讽的弧度,“……真是笑话。” “你们连去悬天门秘境探查都没有就确定是不渡邪魔,直接选择最粗暴的方式剥我魂魄?” “晏宗主怕是年纪大了脑子也不好使了。” “可惜就可惜在没有死你们九冥宗的人。” 听到最后几句,唐泗倒抽冷气。 在晏宿雪面前,祁殃已毫不留情地展露自己的恶意,平静的表面下,嘴中浸淫着干涩铅苦的怒气,如晕墨般层层漫开—— 他总是、总是这样。 永远一意孤行,永远自以为是。 永远心比天高,永远目中无人。 他的决断、选择,任何任何,都是绝对正确的威严的不可逆的,在这个世界,他能理所当然地决定所有人的命运和生死。 过多少年都不会改变。 那人静立在不远处,背影修长挺拔,月牙白的精致腰封一丝不苟地束在劲瘦腰身处,几个死寂的呼吸之后,晏宿雪终于微微侧身,神情漠然地偏过头来,无声俯视着他。 他连正眼看人都吝啬施舍,这个角度祁殃只能看到他低睨时半垂的睫,面部棱角似刻,洇着的光影如若碎琼,连眼下映出的阴影都分外寡淡。 周身的灵压让祁殃有些喘不过气来,忽见眼前金芒骤现,一只手的影子自己面前忽晃而过,他本能侧首一躲,凌厉的劲风灵流堪堪擦着鼻尖,在即要撞上玉台那刻呼啦散去,于殿中低空形成一阵盘旋的浮风。 唐泗的痛呼声几乎是同时响起。 他捂着汩汩流血的左手,祁殃无甚表情地看向他掌侧那道不深不浅的口子,怀疑要是那姓晏的不站在这里,这人想必是要疼得跳起来了。 方才一切发生的太快,一道灵流凭晏宿雪意念向祁殃袭来,直冲面门,唐泗反应迅速地替他一挡,结果手边灵力直接被对方的灵流蚀毁,要不是他抽手抽得快,掌心都得被连筋带骨地切开。 也正是因为唐泗下意识替他挡的这一下,让祁殃能够作出反应堪堪躲过,不然叶小兄弟提供的新号怕是直接废了。 然而他并没有劫后余生的感慨,嗅着那道灵流过后更加浓厚的冰冷幽香,只觉得血脉喷张,好像全身细胞都在迅速地分裂、挤压、爆开,眼前蒙上一层血雾,加之空气中那恍若多年未曾嗅到的铁锈腥气,内腑灼烧的痛感更加强烈。 唐泗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按着涌血的伤口,还要避免自己的血染脏脚下白得反光的地板,挡在祁殃面前忍着疼劝说道—— “师兄息怒,叶小公子毕竟称得上是合欢宗宗主的干儿子,冒然伤其肉.身没法和他们交代……” “我何须向他们交代。”对方语调沉缓从容,不紧不慢地打断道。 “是是是……”唐泗双手合十朝他晃了晃,就差给他跪下了,“您不用交代,这是我和三师兄接的烂摊子,我们负全责,我们负全责……” 呵。 祁殃内心冷笑。 这就是个人人都爱晏宿雪的时代,人人都把晏宿雪当爹供着,当救世主捧着,所有术法修习在他那里都变得像1 1那样简单,学什么都是登峰造极,不论什么地方放眼望去都是他的舔狗,什么都要依着他顺着他,崇拜他敬畏他夸赞他,就连自己体内的魔气也偏偏嗜恋他的血肉筋骨…… 真是恶心。 这个想法在心中一出,祁殃先是被自己强烈的嫉意惊得愣了愣,随后若无其事地垂下眼睫。 晏宿雪却像是突然察觉到什么,目光越过他落在祁殃身上,往前走了一步,“……让开。” 唐泗心惊胆战,还想劝说什么,看到他的眼神后又不得不闭了嘴,艰难往一旁挪了一点,生怕他一出手把“叶允”直接杀了。 祁殃低着头,借着额发虚虚遮掩,看不清神情。 正费力调息着丹田内乱蹿的魔气,突觉下颌处传来冷硬的冰凉,一股力道抵着往上,他被迫抬起头来,猝不及防对上一双寒灰般的眼睛。 晏宿雪背光而立,左手不知何时化出了命剑,修长剑柄不由分说地挑起他的下巴,那张脸还是同印象中冷俊,二十年也没有什么变化,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 被那双深邃得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眼睛轻飘飘锁定住,感觉对方能听到自己在心里骂他的所有脏话。 风卷云舒,殿外日光被高大葱茂的绿荫筛碎,有几缕自半掩的门缝处斜照进来,于二人之间横出一道淡金色的光痕,洒在祁殃半抬起的莹薄眼睑上,他有些不适地微微眯起眼睛,不动声色地摒住了呼吸。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锈迹斑斑 第3章 不包括我 与他对视几秒,祁殃总有种这人在近二十年又修出了什么能读心的秘法奇术的感觉,却是顾不上心虚,只觉得脸上发热,一呼一吸都有些艰难。 在外人看这是再正常不过的畏惧反应,只有祁殃知道是自己体内的魔气在沸腾,上赶着要往晏宿雪身上冲。 二十年前还能勉强压制住,但是现在那人强了太多,又刻意在释放灵压,魔气被此一激就不知道主子是谁了。 祁殃极其厌恶这种连自己的五感都忍不住放在晏宿雪身上的被支配感,他把自己之于那人产生的所有失控情绪都归结于系统、天道和这个世界的垃圾设定,包括晏宿雪那主角光环。 【控制一下自己的思想,你这样容易生心魔】 系统提醒道。 再生什么心魔也没他本身更恶劣糟糕了。 这个系统好似总能听到他在想什么,像是在他的心脏里挖了个小孔,它就一直静静堵在那里当一颗小霜粒子,很少开口,但又让祁殃产生一种如有实质的冰冷痛感。 没过多久抵在下颌的剑柄就连着整个命剑一同散成点点灵光,重新尽数收入晏宿雪的掌中,那人什么也没说,唐泗见状连忙问道—— “师兄,那个……” “自己看着办。” 晏宿雪丢下这句,就转身踏出了幽绝殿。 唐泗却是松了口气,抬手将束缚祁殃双手的泯锁解开,扶着他站起来,“师兄这样说就是不用剥魂了,具体怎么样我还得明天再问一问他,今天怕是问不出来了。” 祁殃跪得有些腿麻,缓了缓跟着他往殿外走去,“他不是说让你看着办?” “这种事当然不能让我看着办啊,宗主就是暂时心情不好,他刚才看了你一会儿没什么反应,说明你现在体内应该是‘叶小公子’吧,都上了九冥山,那瘴罗肯定也是吓得隐匿到你识海深处了。” “你放心,我们会尽力在不伤害你肉.体魂魄的前提下将你体内的瘴罗铲除的。” 直到出了殿门走远,祁殃才发现那股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灵场和阴冷气竟然不是从晏宿雪周身刻意散发出来的,而是本就笼罩在整座幽绝殿之上,像是专门布下的一种术法,不知道起什么作用。 脚下踩着镶嵌紧密光泽莹润的上好白玉砖,他看着路边的景象,感觉这条路有些熟悉。 转过一个药房拐角,映入眼中的是不远处一座恢宏殿宇,琉璃金顶,玉砖铺地,矗立的四根精雕细琢的和田玉柱后,大门紧闭,正上方匾额写着三个大字—— “金和殿”。 祁殃的眸中闪过一分诧异,眼睫眨动两下,看了看那座殿宇,又看了看走在身前的唐泗,路过那座金殿时抬手指了指,“那里面……住的谁?” 唐泗的脚步明显一顿,显然是没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张开口发出一个音节,诡异地停滞片刻后轻声道,“……那是我之前二师兄的殿啊。” “现在住的谁?” “现在没有住人,也没有人敢进,”唐泗回头打量他一眼,眼神有些复杂,“你现在也就二十**吧,二十年前的事你不清楚,但外宗人应该一直有传。” 祁殃眸中微动,唇边带起一抹笑,用分外无辜真挚的语气说着最嘲讽的话—— “嗯,我听师兄师姐们说过,你们九冥宗内门被一个魔修细作潜入了近十年未觉。” 那人的表情突然僵硬,准确来说,是有些被刺激到的惊恐,绷着身子往左右看了两眼,抬手在唇边比了个“嘘”的手势,“你们合欢宗真这么说的?!” 祁殃被他过激的反应弄得有些愣怔,下意识也做贼心虚地看了一眼身后,“……怎么了?” “我靠你们不想活命了?!”唐泗的眼睛在那张娃娃脸上显得很圆,现在一紧张更是睁得很大,声音又压得极低,“当年到处传言的那些人,三宗四门仙派百家,足足被宗主杀了六万有余,你们还有那个胆子?!” 祁殃也被他弄得紧张起来,倒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因为他大太监教育小太监似的语气架势,不由得感到后颈发凉,好像下一秒就要圣上发旨人头落地,还是小声问道,“谁杀的?” “当然是晏宗主,十年前他继任宗主之位的那天……” 唐泗像是想到什么异常血腥惨烈的场面,表情复杂,闭了闭眼摆摆手,“反正千万别再提那个人,真的会死的,大师兄从那开始就变了很多了。” “就连九冥宗内弟子也不例外,私下议论那个名字的都被宗主用灵力生生绞死了。” 祁殃看着他丝毫不愿多说继续往前走的背影,微微皱眉。 杀了六万多? 这是在强制封口么,前十年不管不问,第十年当上宗主后立马大范围灭口? 比起是不想从那些人口中听到自己这个细作的名字,祁殃更倾向于晏宿雪是不想让九冥宗一直染着自己这个污点,但哪怕是为了九冥宗,这也万万不可能是印象中晏宿雪会做出来的事。 他现在是ooc了?之前把人命看作最大,当初为了救一个平民百姓让我冒死在外面守阵法,现在是在干什么? 之前在修真界还是晏宿雪师弟的时候,有次和那人一起下山除祟,其间为救人被困于一处秘境之中。 在双方都受伤的情况下,晏宿雪还是一意孤行地闯入妖物巢穴去寻找那凡人,祁殃则在外面空旷处花时间研究逃生的连通阵法。 阵法成功开启之后,为了等他出来,在危险横生的秘境中站在原地撑了整整两个时辰。 直到境构几近崩塌,阵法快要维持不住,晏宿雪也没有回应他的传音,在最后一刻才带着那不知是死是活的凡人出来,一步踏入半塌的连通阵中。 在那家人的万般感激之下,晏宿雪清冷又面无表情地站着,受着他们的吹捧和喜极而泣的眼泪,祁殃只是低着头默默站在角落,努力支撑着灵力枯竭后虚浮的身体。 你的情绪价值,你的荣耀,你的勋章,你的所爱所恨,在意的眼中的心中的追求的,登神登仙的脚下梯,翻云覆雨的掌中物,从来都不包括我。 我永远都要在你的影子里过活,成为你世界中最微小细弱的一抹昏黑底色,所有苦楚都以你为源头,而所有因你而生的“他们”,加之于我身上的辱骂、冷漠、欺压,你对此闭口不提,视若无睹。 “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救一个凡人,我差点死在那个秘境里了,你为什么不回我的传音?回我一句话就那么难么?” “不是所有人都要跟在你后面对你好,你觉得我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我并不是要围着你转啊。”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我有惹过你吗?” “我好歹是你师弟……” “所以呢。” 所以呢。 他无助又不知所措地说了那么多废话,终于换来了晏宿雪的一句“所以呢”。 祁殃张了张嘴,看着他那双无波无澜的眼睛,“我因为你撑了两个时辰的高阶阵法,但凡开阵的位置再偏一点我就随着境构一起消失了,你……” “你若是觉得凡人的命不值得,就不必同我一起下山。”晏宿雪第二次打断他。 祁殃呆呆地看着他。 “况且我也没有要求你为我撑着,你大可以先走,我自己完全可以。” “你会死不意味着我会死,我的义务是救人,不是照顾你。” 他不知道晏宿雪是因为本性如此才修的无情道还是因为修无情道才养成的如此性情,只觉得那人像一把斩金截玉寒光刺骨的利刃,多年麻木冷僵的心脏猝不及防被其刺得阵痛,逼得他自此望而却步。 那大概是在九冥宗他们闹得最僵的一次,晏宿雪终于不再在他面前套着个师兄的壳子,态度表明之后,祁殃就离他越来越远了,再后来的记忆有些模糊,应该过了两年就是他被发现身份,被师尊带到碎魂台上了。 虽然晏宿雪一向不把他当回事,知道他死后不至于说有多开心,肯定也是轻松了不少的,少了个看不顺眼的麻烦。 祁殃再抬眸时,已经被带到了唐泗的殿前。 “防止你晚上被瘴罗操纵着跑路,你就先和我住得近些。” 唐泗推开门带他去了偏殿,里面陈设规整简单,只有一张玉桌板凳,一面空着的衣橱,屏风后应该是沐浴的地方,那人给他拿了几件干净没有穿过的衣裳,“三师兄又自己到哪里办事去了,明天应该会回来,到时候我和他一起去找宗主商议。” “我就在你隔壁,有事叫我。” 祁殃坐在床边,看着床上那套柔软崭新的被褥,“我腰上的泯锁呢?” “哦对。” 唐泗突然想起来,这么捆着不方便脱外面的衣服,睡觉也不舒服,思索片刻抬手,薄唇微动念了句什么,那原本一指粗的麻绳便从他腰上松开,又如同游蛇般变细变短钻进了祁殃的左侧袖口,虚虚缠上他的手腕,化为一个不磨皮肤的绳环。 他将这个人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对这个没怎么说过几句话的“前四师弟”的印象又变了一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不包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