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妇重生,拐个皇子拽上天!》 第345章 你这老头还真是双标啊! 御膳房已经开始端菜入殿。 宫宴上的席面大多是早就备好的了,只等着陛下的命令,等端到众位朝臣及家眷面前,热的也成凉的了。 许知意她们还好,坐在比较靠前的位置,桌上还摆着热菜用的小火炉。 宫里御膳房的菜,夏季一般是用菌油翻炒,而到了冬天,多会用猪油来炒。 此时已是结了油腻腻、白花花的一层,看着就没胃口。 而各府的夫人或是贵女,公子们,为了减少出恭的次数,在府里也不敢多吃多喝,早就饿得眼冒金星。 偏偏这些菜,压根就下不了筷子。 平昭帝举起酒杯。 “朕与诸位爱卿共饮一杯,今日是除夕,大家尽性就好!” 许知意之前吃了何陵景准备的点心,这会子倒是一点也不饿,就随意吃了几口凉菜,也算不失礼数。 何清晨伸长了脖子四处地寻,终于看到了裴念川,相视一笑。 裴念川冲着她举了举杯子,用口型说了句。 “一会带你去吃好的。” 何清晨兴奋地点点头,也学着许知意的样子,夹了几筷子凉菜,还真是食之无味。 定国公夫人见她这个样子,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被许知意给拦下了。 “清晨还小,与裴世子也正是情浓之时,您就当没看见好了,等以后成亲了,自然就稳重了。” 今天除了平昭帝和太后,还有皇子,就许知意这长安郡主的身份最为贵重。 她都开口了,定国公夫人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 “我只是担心被别人瞧了去,传出什么不好的流言,川儿是男子,倒无所谓,可清晨终究是姑娘家......” 许知意就笑,亲自替她斟了杯茶。 “别看清晨这样,其实心里明白着呢,而且她生性爽朗,不会在意那些的。” 定国公夫人笑着接过茶,抿一口。 “你说的也是,我也是看上了清晨这纯真爽朗的性子,有你看着,我也不担心,随他们吧。” 祁西洲眼神阴鸷,时不时看向许知意这一边。 却发现她偶尔的抬眸,也只是眼含关心的看着何陵景。 而何陵景从始至终,目光一直落在许知意身上,对于其他姑娘投来爱慕的眼神,视而不见。 卓克王子自也注意到了他们的眼神官司,不知怎么的,一向对男女情爱没兴趣的他,心中冒出一丝酸涩。 他在东临众星捧月地长大,追求的姑娘能绕城三周,每回出门,马车都没办法好好行驶。 父王为了他的婚事愁白了头,但奈何在他眼中,那些全是庸脂俗粉,一个也入不得眼。 他已年满二十,可后院里干净得就跟狗舔过似的。 父王看到大臣们怀里抱着的孙子,都恨不得想抢过来,据为己有。 实在是他的眼神太过骇人,以至于那些大臣们再也不敢抱着自己的宝贝孙孙入宫。 拗不过父王,接受了他给自己的三个女人。 不过也仅仅是给他点心理安慰,那几个女人到现在还是完壁之身。 就在父王已经快要绝望之际,收到了来自平昭的国书,并附带有一份求助的信。 卓克没什么野心,更是从未想过开疆拓土,只想守着这一亩三分地,混吃等死一辈子。 每一回说父王万岁,他都无比的真心。 不说万岁,也希望父王最好能活到九十九,如此一来,自己也不必接管东临,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 只要看到案上小山一样的奏折,他就心慌气短,头晕目眩。 城池什么的,他一点也不想要,但,看到平昭帝最后附加的条件。 “和亲公主诶,是不是长得很漂亮?” 东临国主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自己这没出息的儿子。 “平昭的女子皆柔弱,哪里比得上咱们东临的姑娘,一个个骁勇善战,泼辣果断!” 卓克瞪回去。 “父王既如此讲,当初为何还要娶个平昭的女子为妻?且为了她,遣散了王宫里的其他女人!” 东临国主一噎,一巴掌抽在他的后脑勺上。 四处瞅了瞅,“朕的鸡毛掸子去哪了?朕今日非要抽死这个大逆不道的孽子!” 太监习以为常,垂着眼睑。 “在王子身后藏着呢!” 于是,东临王宫再再再一次上演你追我逃的戏码。 路过的宫人们,丝毫没有因此而受到影响,都是该做什么做什么。 “你是不是要气死朕才罢休?朕膝下就你这么一个不成气的玩意儿,你若不开枝散叶,东临迟早被人吞并!” 卓克到底年轻,能骑善战,边跑,边回头。 “父王可不能死,只有您活着,我才能混吃等死!您都不愿将爱分给其他女人,为什么要逼着我三妻四妾!” 东临国主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手指颤抖地指着攀上假山的卓克王子。 “你给老子滚下来!你怎么能和朕比,朕与你母后好歹育有三个子女!” 卓克挑眉,“你这老头,还真是双标啊!” “中原有句话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儿子也想遇到个所爱之人,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兔崽子!你这是中原的话本子看多了吧!” 东临国主气极,对着一帝的公公吩咐。 “去,把他宫中所有的话本子全部烧了!对了,还有传朕口谕,东临所有的酒楼茶肆不得再说有关中原的所有故事!” 卓克轻哼一声,索性躺在假山上,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根野草。 “烧吧烧吧!反正那些我都会背了!” 他猛地看向东临国主,眼神灼灼。 “不然您就派兵支援平昭,儿臣就娶那平昭郡主回来,到时给您生上十个八个大胖孙子,也省得您日日惦记别人家的!” 东临国主还真就安静下来,认真想了想。 “当真?你不会半路又逃跑了吧?这次要是再敢跑,老子就打断你的双腿!啊不对,是敲断你的三条腿!” 卓克,“.......您现在说话越来越粗俗了,要是母后泉下有知,说不定会爬上来和您理论呢!” 东临国主的脸色一下暗淡下去。 “朕倒是希望她真的能爬上来与朕说说话,哪怕骂朕一顿也好过从未入梦!” 第346章 全都是屁话 卓克见自己的老爹黯然神伤的样子,也有些于心不忍,赶紧跳下假山。 “行行,咱不想这些伤心的事,您就想想大胖孙子!啊!父王你不讲武德!你又骗我!” 东临国主揪着他的耳朵,心中暗自得意。 卓克表现上看起来洒脱不羁,平时做事也一点都不靠谱,可他心软啊! 只要自己表现出一点点的软弱,他马上就缴械投降。 力道又加重几分,听得卓克鬼哭狼嚎地求饶。 “父王饶命!儿臣保证乖乖出使平昭,绝对不会半路逃跑!国师不是也说了,会盯紧儿臣嘛!” 听到国师,东临国主倒是松开了手。 “呵,国师这只狐狸,瞒了咱们这么久,没想到他竟是平昭丞相之子!若非平昭帝送长安郡主来咱们这和亲,他怕是这辈子也不会道出真实身份!” 卓克疼得龇牙咧嘴,不住地揉着耳朵。 “所以父王您还担心什么?他手眼通天,您觉得儿臣能逃得过他的眼线?” 东临国主叹了口气,怜悯地看一眼卓克。 “他既能为那长安郡主做到这一步,就代表着长安郡主在他心中的分量不轻,父王只怕你娶回来,也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卓克不以为意,继续揉着发红的耳朵。 “儿臣长得不错吧?瞧瞧这身材也是万里挑一,您没看到那些姑娘垂涎欲滴的眼神啊!放心吧,就算娶个天仙回来,儿臣也有信心让她对儿臣动凡心的!” 嘿嘿笑两声,贱兮兮的凑到东临国主身边。 “这一回儿臣保证乖乖的把媳妇给您娶进来,一年抱俩,两年抱三!” 东临国主轻哼一声。 他的儿子生的确实好,结合了他与王后所有的优点,正因如此,他才对自己信心满满。 但感情一事复杂得很,绝非他想的那么简单。 只怕这长安郡主是轻易不会动心的,而自己的儿子初尝情滋味,难保不会被伤到体无完肤。 但东临有今日这繁荣景象,也多亏了国师替他们开通了商道,并且引进了平昭的匠人。 故步自封是没办法让一个国家真正强盛起来的,开疆拓土那是需要无数人付出性命,他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发生。 所以这么多年,东临不与其他国家为敌,但也不交好,只保持着中立。 不能说东临有多好,但至少国富民强,百姓们从来不必为吃穿发愁。 就是东临位置特殊,气候炎热,疟疾、时疫时有发生,山中虽不缺草药,但好的郎中实在难寻。 重金聘请过好多,但都因受不了东临的炎热,纷纷卷铺盖走人了。 比起钱,还是保命重要。 而且这两年,水源也在渐渐地减少,好些井早就干涸,庄稼也要死不活的。 也想过从其他地方引水,但一是中途遥远,二是所需财力和人力都非他所能承担的。 “算了,平昭给出的条件不错,听闻离东临最近的那座城池倒是不缺水,到时看看能不能从那处引水过来。” 提起正事,卓克也就收了玩世不恭的模样。 “可那一座城如何解决整个东临的困局?中原如今正是冬季,可过了年,咱们这又要到最炎热的时候了,父王可有问过国师的意思?” “问了,他暂时也没想出解决之法,但他说......长安郡主医术了得,希望咱们善待于她。” 卓克神情郑重,点了点头。 “父王放心,儿臣就是再胡闹,也分得清轻重,事关东临百姓生死,儿臣定会好好接回长安郡主,对她礼待有加!” “好!父王等你平安归来!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回要多带些暗卫,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替长安郡主的安危着想。” “父王放心,儿臣定护长安郡主周全!” 胡思乱想的,平昭帝又举起了酒杯。 “朕不胜酒力,这第三杯饮了,朕便先回去了,诸位爱卿不必拘礼!” 众人齐齐站起来,奉承的话那是张口就来。 什么祝愿吾皇千秋万代,什么新年新气象,定能收复失地,什么保重龙体,活个千载万载...... 这不全都是屁话! 真活个万年,那就不是人,是妖了! 卓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自顾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许知意微不可察地转了转酸疼的脖颈。 她今日穿的这身郡主服少说也有十来斤,再加上头上佩戴着的她这品级的凤冠,压得她连走路都费劲。 再看看那些有诰命的夫人们,一个个巧笑嫣然,端着酒杯,替自家的夫君维系人际关系。 宝石的金簪、金镯在龙烛的映照下,那叫一个华光璀璨,能闪瞎人的双眼。 远远地看到了何丞相,正与人把酒言欢,面上笑得那叫一个平易近人,春风和煦。 他也看到了许知意,朝着她微笑着轻颔首。 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两碟卖相精致的点心,抬眸,就对上何陵景含着笑意的眼睛。 捻起一块,发现点心还带着微温,咬一口,也是甜香不腻,不愧是御膳房的手艺。 何清晨不知打哪回来,手中端着两碗燕窝羹。 “夫人,二姐,赶紧喝,还热着呢!” 许知意看到她嘴边沾着的点心屑,不由抚额。 “你这是去哪偷吃了?” 这还连吃带拿的,真把皇宫当成自己家了。 何清晨贼兮兮的一笑。 “裴哥哥带我溜去御膳房了!菜果然还是趁热吃味道才最好!嘿嘿,也不方便拿别的,就给你和夫人拿了这个。” 许知意和定国公夫人相视一笑,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无奈。 “你呀,还真是让人没法说。” 说归说,还真是有点饿了。 几块点心,并一小碗燕窝羹,总算不是那么饥肠辘辘了。 倒是裴北北一点也不介意,吃的那叫个心满意足,嘴角还沾着油花子。 “这御膳房的东西好吃是好吃,就是量也太少了点,啧啧,没想到参加个宴席还得饿着肚子,早知在府里多吃点再来了。” 祁西洲没好气地白她一眼。 “丢人都丢到宫里来了!你自己瞧瞧,这满殿就属你吃的最多,竟还敢抱怨!还不给本王把嘴闭上!” 浓烈的酒气喷洒,裴北北嫌恶地将头扭去一边。 第347章 摸一下,怎么了? 平昭帝一走,太后也跟着离开了,栖凤殿的气氛一下就轻松起来。 “唉,陛下怎么就走了呢?” “就是,我今日还准备了舞蹈的!也没机会展示了!” “我也是,我也是,我今日可是准备弹琴的。” 贵女们凑在一起,小声地嘀咕。 按说每年除夕宫宴都办得十分热闹,最主要终于有她们露脸的机会了,自然是不能放过的。 可今年也不知为何,平昭帝不过才饮了三盏酒,就托脱说醉了,要休息了。 那她们精心准备的节目,岂不都打了水漂。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同本世子共饮?滚一边去!” 闻声望去,因着人太多了,许知意并没看到是谁在喧闹。 定国公夫人却是变了脸色,急急地起身。 “听声音是川儿的,他这是怎么了?清晨啊,你陪我上前去瞧一瞧!” 何清晨也有些着急,扶着定国公夫人的胳膊。 “好,伯母别急,裴哥哥绝不是个闹事的,咱们先去看看情况再说!” 许知意没起身,攸的回头,正对上卓克似笑非笑的眼神。 他举了举手中的酒杯,红唇微弯,好看的桃花眼中波光潋滟。 许知意淡淡瞥了他一眼,收回视线,脸上无波无澜。 卓克,“.......” 碰了一鼻子灰,依旧不气馁,想了想,缓步朝她这边走来。 “长安郡主可能与我共饮一杯?” “不好意思,我身体不好,无法饮酒,卓克王子自便!” 许是累了,她的声音娇娇软软的,似乎一下就能击中心脏。 卓克神情微滞,索性盘腿坐在她身边,捻起块点心放在嘴里。 “这点心味道倒是不错,但我们东临王宫里的鲜花饼可比这个好吃。” 许知意淡淡嗯了一声,便继续保持沉默,任由他打量着自己。 她可真美啊,就是这侧脸的轮廓也让人心动不已,杏眼中仿佛盛满了星光,红似樱桃的唇娇艳欲滴。 “别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我知你心有所属,绝不会强求,只是我瞧着那安王似乎还未死心,为生变故,提前出发如何?” 许知意这才看向他。 “这事卓克王子能决定?只要陛下一日不放行,你与我便无法离开平昭。” 卓克将杯中的葡萄酒一饮而尽,邪肆一笑。 “他需要东临的援军和粮草,别的或许我说了不算,但这事他可不敢拖,你若答应,我明日就和他请辞。” 许知意思忖。 其实卓克的想法未尝不可,她也觉得祁西洲的脑子现在已经不怎么正常了。 或许只有远离他,他才不会再继续纠缠,这样一来,也就不会再继续针对丞相府。 不由自主看向人群中的何陵景,还是点了点头。 “也好,只是卓克王子可知......陛下打算派安王护送咱们离开平昭的地界......” “你不想让他送?” “嗯,一点也不想!” “好,这事我来想办法!不过,你也别左一个王子,右一个王子了,就叫我卓克,我答应娶你,也并非无所求。” “听闻你的医术精湛,我东临每到最炎热的季节,疟疾横发,实在令人不安。” 许知意偏头看他,发现他眼神真挚,倒不似作假。 “去了东临,我自不会眼睁睁看着百姓们受苦,这个还请卓克王子放心!” 既有能被他们利用的价值,想来自己在东临也能多一重保障。 总好过一无是处,任人摆布的要好。 裴北北也不知是不是脑子抽抽了,竟端着酒盏,一屁股坐在他们俩中间。 她嘿嘿傻笑几声,酒味传来,令人作呕。 葡萄酒是东临使团带来的敬献给平昭帝的,因着正好到了除夕,便拿出了几坛,君臣尽欢。 裴北北觉得这比现代的葡萄酒还要淳厚香甜,不由的就多喝了几杯,此时头晕乎乎的。 她一把搂住许知意的脖颈。 “嗝,许知意你说你装清高不累吗?别人不知道,我可清楚你是个多么心狠手辣的女人!偏偏还要装出小白花的模样,真让人看不起啊!” 连连打着酒嗝,都说酒壮怂人胆,竟伸手在卓克王子的光洁如玉的脸上摸一把。 “啧啧,真是可惜了,这么帅的男人竟要娶个二手货!唉,我要是能早点遇上你多好哇!” 如果能和卓克春宵一夜,就是让她死,她也心甘情愿啊! 又凑近了几分,这才看到卓克左眼下一颗小小的桃花痣,忍不住又伸出手。 “啊——我的手!” 裴北北凄厉痛苦的喊声很快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以至于忘了被裴念川一脚踹飞的周珍。 众人只见裴北北的手以不正常的姿势扭曲着,两根手指软软的,似乎是断了。 卓克王子一脸怒容,身后站着四名膀大腰圆的壮汉,同样的怒目圆瞪。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非礼本王子?本王子看你就是活腻歪了!” 入宫是不得佩戴武器的,卓克顺手拿过一旁插着的花枝,对着裴北北的脸一通抽打。 裴北北痛得满地打滚。 “啊啊啊,小小东临国的王子,摸一下怎么了?我可是安王的侧妃,你敢打我,就是对安王不敬!” 此言一出,栖凤殿静得可闻针落。 祁西洲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 就一眼没看到,这疯女人就给自己惹了这么大个麻烦。 而且听她的意思,确实是她轻薄了东临的王子。 这女人给自己戴绿帽子就算了,竟丢人丢到皇宫里来了。 这么多朝臣及其家眷都在场,只怕裴北北闹出的这场笑话,明天就会在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 裴北北依旧叫骂着。 “嗝,摸一下又不会少块肉!被我看上,你应该感到荣幸才对,许知意有什么好的,就是安王不要的贱......” “啪——” 裴北北捂着嘴,一只白玉酒杯落在地上不住打着转。 血顺着指缝缓缓流下,裴北北一脸惊恐地抬起头。 何陵景穿着一身紫色朝服,面容冷峻,眼神更是寒凉,一只脚在裴北北的嘴上碾了碾。 “把你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本少卿没听清!” 第348章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祁西洲忍无可忍,怒气冲天的拨开人群。 “裴北北你闹够了没有?随本王回府!” 声音都气得有些颤抖了,拳头握得咯吱作响。 裴北北一嘴的血,地上还有两颗被打落的牙齿。 “王爷,您要为妾身做主啊!妾身又没说错,许知意本来就是您不要的弃妇,一个贱蹄子!” 祁西洲额上暴起青筋,忍耐的对着何陵景道。 “还麻烦何少卿抬抬脚!” 何陵景不为所动,目光似淬了毒的刀子。 “当众对陛下亲封的长安郡主口出恶言,其为一罪,轻薄东临王子,行为不端,其为二罪,明知有错,却死不悔改,其为三罪,臣敢问安王,平时就是这样管教府中妾室的?这就是安王府的规矩吗?” 裴北北才一抬头,复又被何陵景一脚踩了回去,她甚至听到了一声轻微的骨头碎裂声。 她觉得何陵景只怕是真的会杀了自己。 祁西洲嘴唇动了动,正欲开口反驳,却见到卓克王子缓缓的蹲在了裴北北面前。 他修长的手指中夹着片破了的瓷片。 “本王子守身如玉二十年,清白竟被你给毁了,你说说,本王子该划你哪里才好呢?” 朝臣们听闻此言,嘴角不自觉的抽搐几下。 许知意也忍不住按了按眉心,依旧一言不发。 裴北北吓得瞪大双眼,酒意瞬间消散,求饶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她拼命摆手,呜呜啊啊的,却挣脱不开踩在脸上的那只脚。 “哦,你说左脸啊?那好,本王子也不是那等不讲道理之人,吃亏就吃亏吧!唉.......本王子脏了!” 出手利落,祁西洲压根来不及阻止,裴北北的左脸登时鲜血如注。 卓克王子站起来,掏出帕子仔细将每根染了血的手指擦干净,唉声叹气地看向朝臣们。 “你们可要替本王子作证啊!这女人她不要脸,竟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想.......想睡了本王子!这还真是......让本王子日后如何有脸出去见人啊!” 言辞恳切,语调悲怆,捂着自己的胸口,仿佛是一个惨遭蹂躏的女子。 朝臣们的眼角不由的跳了又跳。 许知意索性偏过头,瞪一眼正在偷笑的浮生。 浮生觉得这个东临王子还真是有趣,明明把人教训了,还要摆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样。 要是他以后都这样维护自家郡主,那可就太好了。 裴北北大脑一片空白,脸上和嘴上的伤已经疼到麻木。 恶狠狠的盯着许知意。 “贱......人!啊!” 众人就见到裴北北如同一支离弦的箭,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好看的弧度,然后重重砸在盘龙的白玉柱子上。 这一下可摔得不轻,裴北北直接晕死过去。 祁西洲指着何陵景的手都在发抖。 他自是不在意裴北北的死活,可那也不代表别人就可以打她,这简直就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怎么,安王有意见?人是微臣打的,若陛下要论罪,尽管来丞相府找臣就是!” “知意,清晨,随我回府!” 何清晨抓着裴念川的手腕,生怕他再冲上去给周珍几脚。 “裴哥哥算了,她都被你打成那样了。” 裴念川梗着脖子,声音大得简直能震破人的耳膜。 “她往那酒里下了迷药,欲对本世子行不轨之事!这样寡廉鲜耻的女人,怎么就教训不得了?” “清晨你放开我,本世子今日非要好好教训她不可,不然不知下一个被她霍霍的人是谁了!” 周大人的夫人抱着女儿,哭到泣不成声。 “裴世子你别污蔑珍儿,她不过就是给你敬杯酒,哪里.....哪里有你讲的这般龌龊!珍儿你醒醒啊,呜呜.......” 众人这才想起来,这边还有一档子热闹的事。 一个个的赶忙又转过来,继续担任起吃瓜群众的角色,看得是聚精会神,津津有味。 公子哥们也是摩拳擦掌。 打起来,打起来! 裴念川反正是京城中有名的纨绔,索性破罐子破摔,冲上去,又梆梆给了昏死过去的周珍两拳。 “好不容易有人肯嫁给本世子了,你竟然敢当众摸本世子的手,清晨啊,你得相信我,我还是干净的!” 何清晨,“.......” 羞得恨不得把裴念川给塞进祖坟里。 周珍指尖才碰到裴念川的手背,就被裴念川一拳击中了鼻梁。 哪来的时间非礼他...... 反正她的那杯酒里有没有迷药裴念川不知道,但反正警惕着总没错。 再观周夫人那一脸心虚的表情,在场的都是人精,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是,那周珍生的实在太过丑陋了,她是怎么敢对裴世子生出那般心思的? 裴念川可是定国公的遗腹子,就算是纨绔,那也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 何况人家已与丞相府的姑娘交换了庚帖,就等着成亲了。 刑部侍郎的女儿还真敢肖想啊! 定国公夫人也觉得浑身无力,恨不得把他重新塞回到肚子里。 再怎么说,打女人也是不对的! 何清晨无法,凑到裴念川的耳畔低语。 “你要是再闹下去,我就不嫁给你了!” 说完,转身就跟着许知意走了。 裴念川,“.......”他可是在捍卫自己的清白啊! “清晨你等等我!我错了,我不该打她,就应该直接把她那只伸向我的爪子给砍了!” 朝臣们一个个面面相觑,头顶上飞过一群乌鸦。 裴世子啊,你还是再多打周珍几拳好了! 卓克王子也朝身后几人使了个眼色。 “看了这么场大戏,本王子也累了,这平昭的除夕果真是与众不同啊!本王子可算长了见识了!回到东临,也要让父王安排几场这样的大戏看看!有趣,真是有趣!” 一出接一出的,可不就出话本子里讲的那些有意思多了! 朝臣们领着家眷也纷纷告辞离开,刚刚还热闹的栖凤殿一下就安静下来,大家脸上都带着兴奋的八卦之火,恨不得现在就出去宣扬一番。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祁西洲面色阴沉,看着昏迷不醒的裴北北,真恨不得上去补上几脚,才好解心头之恨。 第349章 东临缺水严重 候在宫外的小厮,早在他们出来以前,就将炭盆给点上了。 大雪漫天,寒风凛冽,出宫的路也显得格外漫长。 借着宽大的袖子遮挡,何陵景紧紧牵着许知意的手,面色冷沉,似乎还没从方才的事情中脱离出来。 “阿景你生气了?” 何陵景垂眸看向她,勉强挤出丝笑来。 “不是生你的气,只是听不得她用那样的污言秽语说你,知意,我平常是不打女人的......” 许知意笑,反握住他的手。 “不必解释,我都知道的,只是这样一来,安王更会对你怀恨在心。” “别担心,我自有应对之策。” 何清晨落后他们几步,对赶来的裴念川低声道。 “要不是安王那个王八蛋从中作梗,知意就该是我的嫂嫂了!真是气死我了!” 裴念川也不阻止她,笑着道。 “你以为那个卓克王子真是个善人?我刚才可是瞧见他不知往裴北北脸上洒了什么,只怕不是好东西,嘿嘿,咱们等着看好戏就成!” 何清晨一下就来了兴趣,扯着他的袖子。 “你可看仔细了?哈哈,要是裴北北肿成个猪头样,咱们一定得去看热闹!” 裴念川拍拍胸脯,保证道。 “放心,我这两日就派人盯着安王府的动静,保管能让你第一时间瞧到好戏。” 定国公夫人一直在心中默念着:亲生的,亲生的! 一旁的嬷嬷忍不住掩唇,劝慰道。 “世子和何姑娘还小,难免有些不懂事,夫人别往心里去,等成了亲,自然就会稳重了。” 定国公夫人长叹口气。 “我也是从这个年龄过来的,哪里会真的怪他们,就是他们这般的口无遮拦,容易惹祸上身。” 嬷嬷,“老奴瞧着何少卿可是个护短的,定不会让世子和何姑娘遭人算计,夫人就放宽心吧!” 一路说着话,也就不觉得路难行。 只是虽穿着厚厚的大氅,仍是觉得冷。 何清晨十分自然的上了定国公府的马车。 “伯母不介意清晨与您同乘一辆马车吧?我瞧着兄长似乎与二姐有话要讲,实在不好去碍眼。” 定国公夫人嗔怪地捏一把她冻得通红的脸蛋。 “你就跟我亲闺女似的,我怎么会介意这个,来,赶紧把这碗红糖姜茶喝了,可万不能受了寒。” 何清晨乖乖接过,一口喝了个干净。 裴念川也舔着脸凑过来。 “母亲,没我的吗?” 定国公夫人白了他一眼。 “你身强力壮的,不用喝!” 裴念川,“.......” 所以他到底是不是亲生的啊? 没见他把自己的大氅给了何清晨吗? 这一边,何陵景扶着许知意缓缓上了马车。 车里炭盆燃得正旺,暖烘烘的,冷热交替,许知意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这里有姜汤,你先喝一碗。” 何陵景看着她喝下去,这才把人按坐在腿上,紧紧揽着她。 “还冷吗?方才与卓克说了什么?” 许知意偎在他的肩头。 “也没什么,卓克王子说东临多发疟疾,问我可有救治之法,还说不会勉强我,会对我礼待有加。” 何陵景的吻落在她雪白的脖颈上,轻声叹了口气。 “这也正是我担心的事,那里不止疟疾肆虐,时疫也是常有传播,蚊虫防不胜防。” “而且据传来的消息,东临缺水十分严重,我真担心你过去后,身体会受不了。” 许知意思忖,由着他的下巴在自己的脖颈处蹭来蹭去。 “阿景,东临虽荒漠多,但高山亦不少,怎么会缺水呢?” 见何陵景一脸的困惑,她又接着道。 “之前你不是说过,东临高山之上不缺草药,但你可知,好些药材最喜潮湿,我想着,既然那些药材能好好地长于东临,就代表并不缺水。” “你是说有地下河?” “嗯,大概是这个意思,从前在地理志上了解过一些,又听你说了东临的情况,我觉得地下肯定有暗流,只是藏得深,没被发现罢了。” 何陵景认真想了想,点头。 “你说的有道理,我回去就修书一封,让他们试着开采一下,若真如你所说,可就解了东临的困境了!” “对了知意,有件事我要向你坦白。” 许知意笑着捧起他的脸,在他的唇上落下浅浅一吻。 “你同他们坦白身份了是不是?是为了我?” 何陵景微一怔愣,旋即笑开了。 “嗯,为了你要我怎么做都可以!而且若是日后南星坐上了那位置,这条秘密的通商之路就能摆在明面上了,对平昭百利而无一害!” 许知意轻舒一口气,搂着他的脖子。 “一想到日后得主持宫宴,心里就烦得不得了,以后,咱们就寻个岸岸花,处处水的地方,关起门过自己的日子好不好?” 她是真的疲于应付这种无用的人情往来,对朝廷甚至府邸里的尔虞我诈,从心底里感觉到厌烦。 “好,全依你!我已派人在江南小镇上购置了一所宅子,也照着你的喜好修葺好了,就等你住进去了。” 许知意的眼眶一下就红了,眸里蒙着层薄薄的雾气。 “知意别哭,那宅子只是我给你的聘礼之一,到时还有惊喜给你,所以你要好好的,等着我去接你,好不好?” 她点头,埋在何陵景的胸口低声啜泣。 “你知道我会一直等着你,所以你也要护好自己,阿景,我真的很担心......” 何陵景用吻封住了她的嘴,许久,才不舍地分开。 “我们已有了万全的准备,若真有你担心的那个万一出现,伏虎军和安阳军皆可为南星所用。” 他定定望进许知意的眼中。 “知意,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坏?我真的不想那样做的,但......安王欺人太甚,若不如此,别说我了,只怕连南星也会有危险。” 许知意笑着笑着就落下泪来。 “你要做什么尽管去做,我只要你好好活着,太后的说辞,可是也与你商量好了的?” “嗯,南星总不能一直扮作痴傻的模样,也好提前看看陛下的反应,我们才好做出应对之策!” 第350章 情话说了千万遍 长街上全是参加完宫宴回府的马车,倒是为这冬夜增加了几许热闹。 马蹄声不绝于耳,伴随着赶车小厮偶尔压低的吆喝声。 许知意半靠在何陵景身上,有些出神地望着窗外纷纷扬扬落下的雪花。 “在想什么?” 许知意这才偏过头,踌躇着开口。 “方才卓克王子提议.......” 看着何陵景一下就绷直的背脊,许知意有些说不下去了,支吾着。 “提议什么?提早出发吗?” 许知意睁大双眼,点了点头。 “阿景怎知?” 何陵景袖中的手紧了紧,声音略有暗哑。 “他与我商量过了,我.......也认为这提议甚好,只是......知意,我舍不得你.......” 他的眼眶一下就红了,语气中带着几分哽咽。 许知意的心一下就软得如一汪春水,搂着他的脖颈,轻声软语地哄着。 “阿景我也舍不得你,可是......只有我尽早离开,安王才不会总是处处针对你和丞相府,如今母亲有孕在身,你得替他们多考虑一二。” 道理他都懂,可心中依旧是万般不舍。 但他也明白,许知意迟早都是要离开的,早一些走,就少一分的危险。 “嗯,我知道。” 声音无比沉闷,猛地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些。 “你......不许爱上他!否则我一定会毁了整个东临!” 眼中是浓浓的杀意,再无往日的温润之色。 许知意抬眸,葱白的手指一寸一寸描摹着他精致冷沉的眉眼。 “这一世除了你,我的心中再无旁人!” 何陵景握住她的手紧了紧,只觉得呼吸都有些急促。 突出其来的吻,密密麻麻地落下,一路生花,直吻的许知意呼吸都有些不匀。 只一味迎合着他霸道的攻城略地,似乎想要将自己融入他的骨血一般。 许久才松开。 看着她明显有些红肿的唇,以及雪白脖颈上淡淡的红色痕迹。 “对不起,弄疼你了吧?我.......” 许知意摇头,乖乖依偎在他怀中,像只温顺听话的猫。 从前她觉得自己像一株无根的浮萍,心总是没着没落的,不知下一秒会流落去何处。 可自从与何陵景定情,心就被填得满满的,再没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她也相信,就算所有人都背叛她,离她而去,可何陵景却会永远坚定不移地陪在她身边。 这就足够了! 如果等不到他来接她,带着他的这份爱,也会觉得不枉此生。 “阿景,我会一直一直等着你.......” 情话说了千万遍,却好似怎么也说不够似的。 何陵景冷沉的眉眼渐渐地舒缓下来。 “嗯,不管别人说什么,你只要信我就够了!我和你还有许多事没做。” 马车晃晃悠悠的,终于到了丞相府。 管家带着一众下人,站在大门口候着。 大红的灯笼在风中摇摆,就连石狮子的身上也绑着红色的绸缎,看着格外喜庆。 时辰不早,几人来不及换下身上朝服,步履匆匆地朝祠堂的方向赶去。 祠堂在东面的院子里,许知意还是第一次来。 不似许府的祠堂里那般烟气呛人,里面打扫得十分干净,窗下甚至摆着几盆矮竹,苍翠欲滴。 鹤嘴铜炉中,清烟袅袅。 祖宗牌位静静立于香案之上,那里已经摆放好了时令的水果和不少的供品。 何丞相主祭,示意何陵景端起酒盏。 丞相府人丁单薄,相应的流程便也简单许多。 而孙夫人和许知意,何清晨则只需跪拜就好。 祭拜完毕,何丞相这才重新展开笑容。 “先去更衣,然后来前面的花厅用团圆饭!” 梅香院中,摘了凤冠,除去华服的许知意,终于长长呼出口气,转了转酸疼的脖颈。 “进宫实在是太累人了!” 白嬷嬷笑着替她简单梳洗一番,换上了桃红洒花罗裙,外罩鹅黄褙子,三千青丝束于身后,发间只簪一支金步摇。 “郡主可得习惯才成,以后这样的宫宴少不得您来主持,可比现在要繁琐许多呢!” 许知意轻叹口气,随手将何陵景送的碧玉簪子插在发间。 “只要一想到这些,就头疼得厉害,唉.......” 说归说,速度还是很快地收拾好了,主仆一行人匆匆朝前院而去。 花厅重新布置过了,所有的摆设焕然一新,香炉中燃着沉香,闻着就让人心情愉悦。 孙夫人有孕不足两月,还并不显怀,可面色红润,腰肢似乎也圆了一圈。 她正吃着点心垫肚子,见到许知意,高兴地朝她招招手。 “今日累坏了吧?肚子饿不饿?那宫宴真没什么意思,吃不上一口热的,还得与那些人虚与逶迤。” 许知意由她拉着自己的手,嘘寒问暖,不由想起从前在许府过新年时的场景。 许怀安最重脸面,也只有在除夕这一天允许所有子女和姨娘们上桌用饭。 只不过她永远是被忽略的那一个,堂堂嫡女,却坐在最下首的位置,连许怀安说话都听不真切。 当时是难过的吧,毕竟才八九岁的年纪,心里还是很儒慕父亲的,希望得到他的认可和疼爱。 但在得知自己并非他亲生之后,所有的委屈和难过顷刻化为了乌有。 “可是累着了?一会吃了饭,你就早点休息,不必陪着他们守岁!” 许知意这才回神,笑盈盈地偎在了孙夫人怀里。 “母亲最疼我了,今年有这么多人一起守岁,定是极有趣的,母亲可不许赶我走!” 孙夫人笑着捏她的脸蛋,冲着何丞相道。 “瞧瞧,还撒上娇了!” 另一只手揽住何清晨,脸上笑出了一朵花。 何丞相见她满面春风,也不由得会心一笑。 许知意可真是上天派给他们的福星! 不过她就要离开了,到时夫人又该哭成个泪人了。 其实要是可以,以目前动荡的局势,他还真想把夫人也一起送离京城。 接下来肯定有一场硬仗要打,看四皇子祁南星的意思,是想强硬地夺权! 腥风血雨,在所难免。 何陵景似乎窥探到他的想法,附在他耳边低声道。 “我打算将母亲也一并送去高密,到时只说让她陪着清晨熟悉一下高密的环境,想必母亲是不会拒绝的!” 第351章 姑奶奶不陪他玩了 何丞相神情微滞,偏头看他一眼。 “都安排好了?” 何陵景颔首。 “嗯,一路上都派了人手保护,父亲安心就是。” 见她们母女三人说得高兴,何丞相神色有些低沉。 “不知向晚可好?新年不知是怎么过的?” 何向晚也是他们千娇万宠长大的,若不是平昭帝施压,她自己也心悦太子,他是很不愿意女儿趟皇家这浑水的。 只是可惜,这世上大概所有的父母终究拗不过子女,一心软就同意了。 幸好自己的女儿不是个拎不清的,不会一味地陷在情爱里,没了自己的想法。 “父亲放心,向晚如今过得很好,我的人会护她平安,年礼也早早送过去了。” 饭菜开始陆陆续续地摆上桌,何丞相与何陵景便也不再谈论这些让人心情沉重的话题。 许知意扯一把站得笔直的何陵景,朝着孙夫人和何丞相跪下。 “父亲母亲新年快乐,祈愿新的一年,所愿皆成,身体康健!” 说完,三个人,六双手齐齐摊开。 孙夫人笑得前仰后合,掏出早就备好的三个鼓鼓囊囊的红封。 “你们这小嘴一个比一个甜,哈哈,拿去拿去,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丞相父母早亡,家中关系简单,而孙家早就已归乡,轻易不会来打扰他们。 一顿饭,众人边吃边聊,和乐融融。 反观安王府,此时的气氛可谓是压抑而骇人。 祁西洲从回府就沉着脸,眸里似淬了寒冰般。 付知知忍着未痊愈的伤,咬牙跪在大厅里,而裴北北被嬷嬷野蛮地灌下醒酒汤,此刻也是瑟瑟发抖。 桌上的膳食早就凉透,下人们像鹌鹑似的缩着脖子,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喘。 “裴北北你真是不知廉耻!本王的脸都被你丢光了!没喝过酒吗?皇宫是什么地方,哪容得你放肆!” 裴北北自知理亏,暗暗翻了个白眼。 她与祁西洲走到相看两厌的地步,也非她一人之过。 谁让祁西洲不行,却偏还要把她禁足在府里。 而且还把自己的情郎给送走了,这天下那么多的帅哥,她不过是想给他们一个家罢了! 哪里就错了? 早知如此,当初还同许知意争个什么劲啊! 她好不容易穿越一场,没想到嫁给了个太监! 越想越气,虽喝了醒酒汤,可都说酒壮怂人胆,翻着白眼辩解道。 “妾身哪知道那个葡萄酒后劲如此之大!再说了,就算妾身有做得不对之处,也受到惩罚了!妾身怎么说也是王爷的人,他们打妾身,也等于是不给王爷脸面!” “您不维护妾身也就罢了,怎么还责怪起妾身来了?” 祁西洲喝茶的水微顿,旋即一只杯子直直朝着裴北北飞来。 裴北北下意识地闪躲,茶杯不偏不倚正砸在付知知的额头,血瞬间就冒了出来。 付知知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疼一样,神情麻木地跪着。 祁西洲微微皱眉。 “你跪在这里做什么?还不滚回去!” 付知知闻言起身,朝着他行了个礼。 “妾身这就走。” 祁西洲的眸子沉了沉,看着她雪白的脸上沾染着的血渍,莫名有些兴奋。 他极力克制着想要将人压到床上折磨的冲动。 沉灰说得对,现在还不是杀裴北北最好的时机,只命人打了她十板子,以儆效尤。 裴北北被人像拖死狗似的拖回到自己的院里。 行刑的是跟着祁西洲南征北战的侍卫,下手一点也没留情面,腰以下的位置,鲜血淋漓。 以前在战场上,为了救出祁西洲,她受过比这更严重的伤,故而只是咬紧牙关,由着贴身婢女将衣裳一点点剥下来。 额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她一声不吭。 婢女眼中含泪,将上好的金创药慢慢洒在伤口上。 “侧妃,您就同王爷服个软不行吗?也省得受这皮肉之苦。” 裴北北冷哼一声。 “我凭什么要和他服软?他自己不行,就看不得我好!区区一个东临王子,摸也就摸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转头,对着婢女道。 “收拾细软,这王府我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咱们过了年就离开京城!” 婢女讷讷,嘴唇动了动,却没敢再多劝。 “是,奴婢这就去收拾东西,可......这一路上危险重重,陈侍卫又被王爷派出去了,奴婢担心侧妃会遭遇不测。” 裴北北摆手,无所谓的道。 “怕什么,我也是会一些功夫的,一般人近不了身,到时咱们只做男子打扮!” 她刚才是从祁西洲的眼中看到了杀意的,她又不傻,不跑,难道还等着被他杀掉? “姑奶奶不陪他玩了!嗝——” 酒嗝里还带着一丝恶臭,裴北北不以为意,只冲着婢女不耐烦地挥手。 “还杵在这干什么?去收拾东西啊!银票什么的全缝在小衣里,安全。” 婢女忙不迭地去收拾了。 裴北北可是捞了不少的油水,放在她这里的就足有六千多两的银票,还不加她自个昧下的。 裴北北虽说有些粗鄙,性子也不讨喜,但算起来,还真不是个难伺候的主。 自己跟着她,应该也能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 反正怎么也好过在王府朝不保夕的数着指头熬日子的要强。 安王越发的暴虐了,谁也不知道哪一天就会无缘无故丢了脑袋,早跑早安心啊! 安王对府里这些事情不甚在意,有机灵些的小厮贿赂了管家,拿了自己的身契,早不知跑去哪了。 她的身契倒是被裴北北早早就拿到手里了。 裴北北脑子简单,人也有些蠢,只要自己表现得忠心一些,再说点好听的话,还担心骗不到银子? 只要离开这该死的王府,自己悄悄寻个老实的男人嫁了。 越想越兴奋,恨不得马上背着包袱离开。 但想到裴北北屁股上的伤,婢女叹了口气。 饶是她再皮糙肉厚,怕也得养上十天半月的,千万别出什么变故才好呦! 手上动作飞快,毕竟裴北北还是挺有先见之明,早将那些没用的首饰头面、瓷器摆件变卖,换成了便于携带的银票。 第352章 一只烧鸡,一壶酒 祁西洲端坐于正厅中,矮几上摆着的茶水和糕点早已凉透,一如他现在沉入谷底的心。 想到今日在宫中,他口不择言说出来的话,不免有些惆怅。 可,许知意是真的一点也不介意啊! 光听她说话那凉薄的语气,还有那疏离,跟防贼似的态度,一颗心就拔凉拔凉的。 大厅安静,除了呼吸声,还能清楚听到外面呼啸的风声,以及松树上扑簌簌往下落着积雪的声音。 膳食准备得倒是尽心,品种繁多,色泽诱人,祁西洲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往肚子里倒酒。 “把菜全撤下去!本王自己待一会!” 沉灰嘴巴张了张,但看着他阴郁的脸色,还是将劝慰的话咽回到肚子里去。 醉生梦死的有何用? 该走的人留不住,该留的人迫不及待的想要逃出去。 这座王府也就只比大理寺的牢狱奢华一些。 沉灰走在青石的路面上,积雪久未有人清理,已经没过了小腿处。 抬头望天,大片大片的雪花冰冰凉凉的在脸上融化开。 不由想起在北地时的岁月。 那一年,战事胶着,就连除夕也是在城墙上度过的。 酒不敢多喝,生怕误了事,一个酒壶在兄弟们之中传来传去,你喝一口,我抿一下。 那么点酒,自然没办法抵御严寒,可心里痛快啊! 细粮早就吃光了,军里的厨子想尽办法,给他们包了顿饺子,皮看着黑乎乎的,馅是沙葱,肉几乎看不到。 一口一个,香得不行。 至今想起来,他还后悔自己当时没能细细咀嚼。 灯笼在风中摇曳,因为王妃新丧,府中上下不得用鲜艳的颜色,昏暗的光线,只能照到两步远地方。 沉灰驻足。 大雪迷人眼,竟是不知自己到底该去哪里! 茫然绝望的感觉袭卷全身,沉灰索性脚尖轻点,一跃攀上高高的屋顶。 京城有守岁的习俗,故而已经这个时辰了,举目远眺,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是为他而点。 从前他们总要聚在一起守岁,一只烧鸡,一壶酒,四人盘膝,笑得无比畅然。 聊北地,聊战事,聊八卦,聊姑娘....... 取下腰间挂着的小酒壶,入口,却苦涩无比。 已经两个月了,无白一点消息也没有,估计是凶多吉少了。 念及此,把酒洒了一些在地上。 “下辈子好好投胎,我们......再不要遇上了!” 海青是最早脱离他们的人,有时远远看着,也能感受得到他从里到外的幸福满足。 有时他只是替许知意跑腿,有时会带上浮生一起,再有时充当许知意的车夫。 可他那张脸,永远带着笑。 沉灰承认,自己真的真的很羡慕他! 至于松蓝,自打离开王府,主子只问起过两回,但也不过只是担心他会泄露什么机密。 至于他的死活,似乎永远不在主子的考虑范围内。 沉灰一次一次的撒谎,只希望松蓝能够如愿以偿,跟在一位好主子身边,远离京城的纷纷扰扰。 命根子没了也挺好,只一心为主分忧,像许知意那般和善温柔的主子,定能好好对待他的。 至于自己,反正已经没有任何退路,就腐烂在这座死气沉沉的王府里好了! 松蓝和柴厨子的伤基本上没大碍了,因着过年,许知意特地派人给他们送了一桌席面,还有一壶桂花酿。 甜是甜了点,也没什么劲,但聊胜于无嘛! 陈府医不愿打扰他们一家子人吃团圆饭,就凑合的与松蓝他们挤在一起。 子时才过,就有小厮端着托盘过来。 里面摆放着三个红封。 “小的奉郡主之命,来给您三位送新年红封,郡主说了,让你们用这些银子买些喜欢的东西!” 东西送到,小厮笑着离开。 三人互相看了看,同时拆开红封。 不偏不倚,每人五百两! “郡主好大的手笔!” 柴厨子啧舌,抱着银票亲了又亲。 他一个月的月例五两,就算不吃不喝,也得攒差不多十年。 松蓝心中亦是五味杂陈。 他还以为许知意怎么都会自己有点成见,不会这么快接受自己,没想到啊....... 陈府医的脸上倒是没多余的表情,胡乱的将银票塞在怀里。 “陈府医你不高兴?” 陈府医喝了口酒,嘴里咬着块排骨,“高兴!” 他没娶妻,无儿无女无牵挂,许知意给的银子他全都存着的。 想着万一许知意有个什么急用,也不必低声下气去求别人! 还有就是,许知意偷偷给城中的乞儿们寻了落脚地,送去了冬衣和粮食,他也悄悄往里面添了一些。 就是不知道,等他们离开了,那些小叫花子该怎么办。 许知意私下里做的善事数不胜数,不过从未告诉过旁人,庄子上派人送来不少自己养的鸡鸭,还有亲手包的馄饨,夏日里晒干的蔬菜...... 全都是不值钱的,可许知意却笑得十分开怀,悄悄往管事的袖子里塞了一千两银票。 他有样学样,塞了二百两。 跟着许知意去过两次城外的庄子,替里面生病的人诊脉开药,一问之下才知道,他们大部分都是安阳军的家眷。 要不就是死了丈夫,要不就是失了儿子,孤苦无依,被许知意安排在庄子里干活。 没啥重活,累活,可凭双手赚银子,不受嗟来之食,让他们觉得很踏实。 谈起以后,他们一个个眼神亮亮的,对未来充满了向往。 “姑娘说了,等开了春,这一片的田地全交给我们来种!” “我种麦子可是一把好手哩!” “我会种水稻!” 也有小小的姑娘捏着衣角,细声细气的。 “姑娘不许我们做这些,开了春要送我们去读书识字,以后进她的铺子当管事的。” 男孩子正在变声期,嗓音粗哑。 “姑娘也让俺们读书哩!等以后我考取了功名,一定要好好报答姑娘!嘿嘿,以后俺把银子全给姑娘!” 就有人打趣道。 “黑子,你的钱不交给媳妇,倒要交给姑娘,是什么道理?” 黑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黑红的脸上泛起一片红晕。 “姑娘就像俺姐姐一样,不过比俺姐姐温柔,嘿嘿,弟弟养姐姐,天经地义啊!” 第353章 那些孩子拜托您照顾了 孙夫人摸着尚未隆起的小腹,眉眼温柔。 “也不知这一次是哥还是姐,千万别像怀清晨时一样那般折腾我就好。” 何丞相也颔首附和。 “是啊,当年你怀清晨的时候,吐得天昏地暗,一口东西也吃不下去!管他是哥还是姐,只要不折腾你就行!” 许知意就笑。 “我瞧过了,母亲这一胎极稳,再加上之前一直在调理,身子比从前好了不少,防止孕吐的药也交给孙嬷嬷了。” 何丞相眸子微暗,轻叹口气。 “你们可是打算提前离京?不过也好。” 孙夫人却是瞪大了眼睛,声音扬高。 “不行,我不答应!原本过了十五走,我就已经很舍不得了,为什么要提前啊?是安王那王八羔子又作妖了?” 何陵景轻咳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是卓克王子提议的,我也觉得知意早些离开为好。” “卓克王子急个什么劲啊?反正我不管,我就是不让知意这么早就走。” 何陵景和何丞相齐齐朝许知意投来求助的目光。 许知意顿了顿,这才拉起孙夫人的手,替她轻轻按揉着穴位。 “母亲叫孙嬷嬷常常按压这个地方,能缓解孕吐的症状,母亲,我也觉得卓克王子的提议很好,多在京城留一日,丞相府就会被安王继续针对。” 见孙夫人满脸的不悦,又继续哄道。 “而且我的两间水粉铺子还要交给母亲打理,您又得忙着清晨的婚事,可不兴总生气发怒,对胎儿无益。” 提起这个,孙夫人才重新来了兴趣。 “你那两间铺子我去瞧过了,没想到生意那么好,就舍得交在我手上啊?” “对母亲有什么舍不得的?我还觉得少了点,只是想着母亲身怀有孕,舍不得让您操劳。” 福满楼和添香阁的房楔全部给了何陵景,这样一来,更便于他打探消息。 转而看向何丞相,神色凝重。 “父亲,我想同您商量个事。” 见她犹豫,何丞相蹙眉。 “与为父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想要什么尽管开口,只要为父能做到的,全都依你!” 许知意又看了看何陵景,这才正色道。 “父亲,我在城东买了几处宅子,让城中无家可归的孩子们住进去了,只是......您也知道,我要去东临了,父亲能不能替我看顾一二?” 何丞相惊骇地看着她,好半晌才道。 “我就说为何近日来城中少了好多冻死的孩子,这样的事,你为何不早早同我讲?我也好派些人手,暗中保护。” 许知意,“父亲成日为了朝堂的事忙得不可开交,哪里好用这点小事打扰您,只是我这一离开,不知何时才能回来,那些孩子只能拜托您照顾了。” 何丞相在朝堂中能稳坐这个位置,其势力和手段自不必提,若有他安排人去打理,肯定比自己更为稳妥。 何陵景辅佐祁南星,本就分身乏术,还得替自己看顾城外庄子上的那些老弱妇孺,实在不好开口再让他帮自己。 左思右想,此事还是由何丞相出面最好,这样一来,还能在他的功绩上锦上添花。 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她区区一个后宅女子,能力有限,也只能帮他们到这里了。 “回春堂每月初一、十五会义诊,也拜托父亲暗中派人护着点那些郎中的安全。” 何丞相半眯起眼,认认真真的打量了许知意好半天,忽而笑一声。 “你要是不去东临,这些事是不是打算永远烂在肚子里?” 昨天接到边关的加急信,里面提到了回春堂送药材一事,他还正觉得奇怪呢。 也记不得什么时候,回春堂突然就开了许多的分号,不能说遍布平昭吧,但也差不离了。 不止边关,就连北地也同样收到了药材和冬衣,以及百担的粮草。 原来,许知意是在用自己的办法,默默替祁南星日后登顶做准备。 也是,君是舟,民是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平昭帝不得民心,才造成如今怨声载道,战火不断的局面。 或许,平昭真的该旧貌换新颜,重新推举个更有能力与仁心的君王。 现在的朝堂乌烟瘴气,鱼龙混杂,不谙水性的人,来一个死一个。 忠臣良将,老的老,死的死,再不就是借口要告老还乡,隐于山野,不问世事。 平昭帝为人狭隘,格局狭窄,能看得的只有眼前这一方天地,听不进谏言,不愿打破现在的局面,被世家牵着鼻子走。 科举等同于摆设,官场上许久未曾有新人加入,每个人都牢牢握着手中权力。 欺压百姓,鱼肉乡邻的事时有发生。 平昭帝却是聋子,瞎子,一味地装死,看不到百姓们的疾苦。 至于祁西洲,他只能叹一句无脑莽夫,不堪大用! 连家事都处理不好的人,又如何治理天下? 许知意依旧温柔地替孙夫人按揉穴位,声音也绵绵软软的,似在与父亲撒娇的女儿一般。 “父亲忙于国事,女儿这点小事哪里能上得台面,也不是有意瞒着您。” 孙夫人见何丞相一直板着脸,也不知在想什么,气得一瞪眼,手重重在桌子上一拍。 “大过年的,你对着孩子板着张死人脸干什么?要是觉得府里待不下去,就搬出去住!我保证不拦你!” 气哼哼的将头扭去一边。 “知意,别理你父亲,他就是个死脑筋,一点也不懂变通,这些都是好事,他要是不管,母亲替你看着就是!” 何丞相这才回过神,见到夫人生气,赶忙的凑去她身边。 “夫人别生气,对孩子不好,我只是想别的一时恍了神,我也没有责怪知意的意思,只是想到这孩子一直默默做着这些,我有些心疼罢了。” 孙夫人轻哼一声,揪着他的耳朵。 “好好的,板着脸做什么?心疼就不能好好说?反正敢给我知意脸色瞧的人,我也不会给他好脸色,哼!” 何丞相只觉得浑身无力。 “夫人啊,我哪敢在家里甩脸色,如今你是双身子,可不能动不动就生气上火,要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你尽管骂我就好,千万别憋在心里!” 第354章 吃饺子了! 祁西洲喝多了,嘴里不断叫着许知意的名字。 大雪纷飞,他的身影不免有些落寞。 沉灰远远跟着,心情早已平复,只是静静瞧着主子踉跄几步,扶着树干吐得昏天黑地。 “知意,本王错了!你回到本王身边好不好?本王保证,一心一意待你.......” 沉灰心道,这些保证您自个信吗? 只怕重来一回,您还是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伤害她,抛弃她。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不知想到了什么,祁西洲猛地挺直身子,足尖轻点,几息就不见了踪影。 暗卫着急地询问。 “深更半夜的,主子独自一人去了哪?怕是不安全吧?” 沉灰凝着眉,瞧着他消失的方向,长叹一口气。 “走吧,去丞相府,暗中跟着就好。” 暗卫哦了一声,不明所以地跟上。 一路上并无行人,祁西洲跌跌撞撞的到了丞相府的后巷中,轻轻一跃,人就已经站在了府中。 府里灯火通明,正巧上方炸开无数的烟花,绚丽夺目。 “啪——啪——” 又是一朵五彩缤纷的烟花绽开,映衬的天空中的雪花闪动着细碎的莹光。 “哇,好漂亮啊!” 何清晨拍着手,不断地跳来跳去。 许知意站在何陵景身边,隔得有些远,看不清她此时的神情,但一定也是极开心的。 何陵景不知附耳说了什么,许知意轻轻捶打了一下他的胸口。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何陵景笑的这般灿烂肆意。 须臾,何清晨往许知意手里塞了支烟花,点了火,烟花炸响,映着她灿如繁星的眸子愈加的漂亮。 他一直在自欺欺人。 许知意身边早已没了他的一席之地,只怕她的心里也早就释然了。 难过后悔的只是自己,与他人无关。 他静静看着。 此时的自己就像看台下的观众,而他们才是主角。 早在他跃入府中的第一时间,何陵景就已经感觉到了,阻止了侍卫们的动作。 既然他非要上赶着来找虐,他就成全他! 有些人不狠狠刺激一番,是永远也记不住教训的。 解下身上的大氅,披在许知意身上。 “怕不怕?” 许知意摇头,笑得纯真又开怀。 “一点也不怕,阿景你也放一个!” 何丞相揽着孙夫人的肩,站在廊下看着他们笑闹,不知不觉也弯了眉眼。 何陵景为了让许知意开心,不知从哪寻来的花灯,映衬的满园红梅愈加夺目艳丽。 大厨房亮若白昼,下人们时不时探头张望,脸上满是笑容。 主子大方,给他们每个人都赏了红封,足足二十两,可抵一年的工钱了。 铁锅里的水沸腾了,白胖胖的饺子丢进去。 “今年可真热闹啊!” 下人们感叹。 “是啊,去年公子忙于公事,除夕都未回来,瞧着是有些冷清,今年有了郡主,就不一样了。” “可惜这么好的郡主要去和亲了,唉,真是舍不得啊!” 有个从王府就一直跟着许知意的婢女暗暗抹了把眼角,鼻尖泛红。 “郡主是好人,可惜她不愿带着奴婢一起去东临。” 厨房的嬷嬷就宽慰她。 “郡主那是为你们着想呢!你们想想,东临王宫能是啥好去处?还不如留在丞相府,只要忠心,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就无人苛责,逢年过节还有红包拿。” “是啊是啊,瞧瞧你们自打来了府里,都胖了一圈,郡主为你们好,可不能拂了她的一片好意。” 丫鬟重重地点头。 “我都晓得的,只是有些舍不得郡主,也不知她去了东临能不能过得习惯。” “郡主那般好的姑娘,一定能过得好好的!只是可惜了,老奴一直以为她会成为府里的主母呢!” 众人说着,饺子也熟了,装盘,匆匆往花厅送。 “吃饺子喽!” “今天的饺子里包了几枚铜板,瞧瞧谁有这福气!” 一个个眉开眼笑,声音也格外的响亮。 “吃饺子,吃饺子!饿死我了。” 是何清晨的声音。 “刚才属你吃得最多了!这才不过一个时辰,怎么又饿了?” 许知意笑着替她擦一把额间细汗,又捏了捏她肉嘟嘟的脸颊。 “哎呀,人家还小,还在长身子嘛!多吃点很正常的!” 何陵景默默牵着许知意有些冰凉的小手,静静看着她们笑闹,心中也跟着欢喜。 除夕是要守岁的,何清晨吃到了一枚铜板,开心地在屋子里跑来跑去。 可没一会功夫,她便在软榻上打起盹,头一点一点地。 孙夫人怀有身孕,早便回房歇下了。 何陵景与许知意相对而坐,一人执黑棋,一人捻白棋,正认真地盯着面前的棋盘。 何丞相则端着热茶,目光一一落在他们脸上。 看不够,怎么也看不够。 不管哪一个,都让他放心不下。 虽然何陵景一再保证,可他还是担心,也派出了自己的人手,一路护送许知意前往东临。 若无必要,他们绝不会出来打扰。 再留些武功高强的人手在东临,以备不时之需,只是这些,暂时就不告诉许知意了。 “阿景,你是不是故意让着我的?” 许知意托着腮,顺手捻起颗梅子放在嘴里含着。 “没让着,实在是你的棋艺进步太快。” 何陵景拱手。 “还请郡主手下留情!” 许知意扑哧笑一声,轻轻弹了弹他的脑门。 看着他俩这腻歪样,何丞相心中很不好受,更是下定了决心,必会让安王付出相应的代价。 祁西洲早已成了个雪人,就那样呆呆的看着他们,真想不顾一切地冲进去,将许知意搂在怀里。 他想述说自己的思念,想告诉她,自己真的很爱很爱她。 许久,看到何陵景揽着许知意出来,也不走正门,轻轻一跃,就离开了丞相府。 祁西洲心中猛地往下一沉,跟在他们身后也离开了。 何陵景微微挑了挑眉,刻意放缓了速度,凑到许知意耳畔。 “安王跟在咱们后面,你要不要与他说点什么?” 许知意诧异,旋即笑了,似惩罚般咬了咬他的耳垂。 “我与他早就形同路人,多说一句都觉得是浪费时间,不是有惊喜给我,还是快些走吧!好冷!” 第355章 您是不是有孕了? 祁西洲几乎是落荒而逃。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还有隐隐约约的笑声,奇怪的是,他竟然能分辨是许知意的声音。 天色阴暗,难辨方向,他不停地往前飞奔,仿佛只有这样,心才不会那么疼。 跑着跑着,双膝一软,一下飞扑到厚厚的积雪中,狼狈不堪。 沉灰默默自后将他扶起,一语不发地背着人,朝安王府方向行去。 雪大路难行,沉灰只觉得背上的人似乎是丢失了所有的气力。 “主子,这又是何苦呢?您与许姑娘回不去了。” 祁西洲沉默着,感受着双腿间一阵强过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大抵再过一段时间,他就真的再也站不起来了。 天知道,最初得知自己以后可能没办法行走的时候,如他这般坚强的人想过无数种死法。 许知意的温柔耐心,就如同黑夜里的一盏明灯,指引着他,一步一步爬出深渊。 她告诉自己,疼了就要大声说出来,强忍着只会令自己错失救治良机。 她说,只要人还活着,一切就都有希望! 她说,只要他不背弃承诺,她会一直陪着他,直到终点。 这美好幸福的一切,终究被自己的自私和无知亲手破坏了。 悔,悔不当初。 然,沉灰说得对,他和她再也回不去了! 冬去春会来,可他的春天似乎再也不会回来了。 骨头缝里都往外冒着寒意,忍不住一个激灵,牙齿不住地打着战。 “是本王先放开了手,这是上天给本王的惩罚!” 语毕,人已疼到晕厥。 沉灰脚下速度飞快,一点也不敢耽误回了王府。 这一夜,万家灯火,有人促膝长谈,有人把酒言欢,有人互诉衷肠。 而安王府就像座死气沉沉的万年古坟。 荒凉、孤寂、看不到一点生的希望。 看到太医脸上郑重而无奈的神情,沉灰知道,主子登顶的希望破灭了。 他塞了不少的银子,只嘱咐太医。 “还请您不要把安王的情况说出去!陛下看重安王,想来也是不愿听到这样的消息。” 太医是个人精,在替祁西洲看过诊后,更加坚定了要远离京城的决心。 忙不迭地点头。 “你放心,老夫分得清轻重,出了府定不会胡言乱语,安王只是略感风寒,休养几日就可痊愈!” 沉灰没吱声,“我送您出去!” 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天边露出抹微弱的光,除夕已过,新年又至。 鞭炮声此起彼伏,已有早起的孩童,笑拍着手,在雪地里撒着欢的跑。 “放炮喽!” “爹爹好厉害啊!一点也不害怕呢!” 小姑娘穿得鲜艳夺目,像是从年画上走下来的小仙童。 沉灰贪婪地看了好几眼,这才不舍的将府门重新阖上。 一切归于平静! 裴北北屁股上有伤,但也没影响到她的好心情,此刻正抓着只油腻腻的鸡腿,啃得嘴边冒油。 “你说太医来了?可有说王爷怎么了?我看他就是心病,人家不要他了,他反倒巴巴地凑上去,碰了一鼻子灰,活该!” 婢女可不敢接这话,垂着脑袋,打量她粗壮的腰身。 良久,鼓足勇气问了句。 “侧妃,您......是不是有孕了?” 裴北北咀嚼的动作一滞,低头,看着自己隆起的小腹,还伸手拍了拍,哈哈大笑。 “怀个屁的孕,我这个月的月事不是前儿个才结束?再说孩子什么的最麻烦了,一旦有了,就得被绑住了。” 婢女也恍然大悟。 “只是.......奴婢瞧着您近日似乎身材有些发福,侧妃还是注意饮食才好。” 天可怜见的,她可是真心为了裴北北好。 照这样发展下去,别说俊俏的郎君了,怕是连村口放羊的大叔都看不上她。 裴北北不以为意,没好气白她一眼。 “俗话说,狗吃食都不能打扰了,何况是人,放心,我体内的毒早就解了,不过是冬天容易长膘,天一热也就瘦下去了!” 桌上六菜一汤,几乎大半进了她的肚子,仍是有些意犹未尽。 “东西都收拾好了吧?等过几天,我的伤口没那么疼了,咱们就走!” 婢女呐呐。 “可......万一被王爷发现了怎么是好?” 裴北北勾唇。 “他如今自身难保,而且我伤着,自然防范就没那么严,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婢女想了想,也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 “照您的吩咐,把贵重些的瓷器摆件全部换成了银票,缝在了您和奴婢的小衣中,为防止东西太重,也只准备了一套换洗的衣物。” 裴北北满意地点头,用帕子胡乱地抹了把嘴。 “行了,把这些都收了吧,我得再睡一会。” 近午时,距离她起床才过了不过一个时辰,却又觉得困倦不堪,裴北北只当这是睡不醒的冬三月。 婢女看着转头就呼呼大睡的裴北北,心里不知怎么的,就冒出不好的预感来。 屋子整理好,裴北北依旧睡得香甜。 婢女眼珠子转了转,将二人的小衣对调。 别看裴侧妃膀大腰圆,可她的胸却平坦,想来是发现不了什么端倪的。 到时在路上,寻个合适的时机,悄悄离开她。 裴北北的小衣中缝着一万两的银票,足够她隐姓埋名,嫁人生子,富足的过一辈子了。 男人嘛,也不一定要找俊俏的,只要憨厚老实,肯吃苦耐劳,别打自己就成。 婢女想着,脸上不自觉爬上狡黠的笑。 裴北北这猪脑子,如此信任自己,想来是不可能检查小衣里的银票数目。 自己只需静待离开就行了。 坐在软榻上,漫不经心地绣着花,脑子里想的全是以后与夫君、孩子厮守的美好场景。 裴北北这一觉,直睡到日暮西斜,廊下早早点起风灯,她这才悠然转醒。 伸个懒腰,只觉得神清气爽,垂头闻了闻,自己身上似乎有股子说不清的味道。 “玉儿,替我准备沐浴用的水。” 玉儿下午也趁机小憩了半个时辰,此刻听到她的声音,脚步轻快地掀帘进来。 “侧妃,您要不用了晚膳再沐浴吧?今晚有红烧蹄髈,凉了就不好吃了。” 第356章 儿子把他卖了! 裴北北懒懒地被婢女扶着,半靠在床头。 “什么时辰了?王爷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婢女摇头。 “梧桐院一直很安静,午膳和晚膳都没有叫人去摆,想来是身子真的很不舒服。” “侧妃,要不奴婢陪着您去看看吧?” 裴北北给了她个大大的白眼,拿起筷子。 “看个屁,王爷那是心病,治不好的!而且你要我去看他的死人脸,还不如留在这好好吃饭。” 婢女也就不再劝说,只是替她夹着菜,思绪放空。 丞相府。 何丞相担心孙夫人憋闷,特地在酒楼请了三个说书的女先生,并且还应允,过两天,请个戏班子回来。 天寒地冻的,命人把前院空置的偏厅收拾出来,摆上案桌,奉上茶点。 说的是京城中夫人、姑娘们爱听的话本子。 还别说,自己看和听别人讲就是两种感受。 一时,厅中鸦雀无声,偶有说书先生拍案的声音。 孙夫人体恤下人,容许她们进屋来听。 众人听得聚精会神。 过年的时候,朝堂也是会休沐的。 闲来无事,何丞相与何陵景也陪着,听了几段,倒也真的听住了。 何陵景专心替许知意剥着松子。 这个伤指甲,他可舍不得让许知意动手。 许知意时不时捻起几粒放在嘴里,一脸的满足。 孙夫人斜眼看到了,不满的瞪了何丞相一眼。 “也不知这说书先生到底是给谁请的?自己倒听得认真,哼,真是根木头!” 何丞相一头雾水,顺着夫人的目光看过去,没好气的瞪了一眼何陵景。 “就不知道替你母亲也剥一些?” 何陵景神色从容,淡淡回了句。 “我剥的不是松子,是一份心意,这个别人可代替不了!” 何丞相,“.......” 突如其来的狗粮被强塞了一嘴,何丞相顿觉得说书也无趣了。 你了半天,还是乖乖的开始剥起碟里盛着的松子。 平常他也不爱吃这些玩意,都是下人们剥好了给送过来,自己动手,发现这破玩意儿还真难剥。 忍不住悄悄放在嘴里。 “咯嘣——” 何丞相捂着嘴,疼得直跳蹦子。 “哎呀,我的牙!” 孙夫人哈哈大笑,指着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让你偷懒,哈哈哈,就那你一口老牙,全蹦了才好,以后就是个没牙的老头子!” 笑声很有感染力,一屋子的下人全都垂下脑袋,肩膀抖动。 三个说书的女先生也互相看看,忍不住莞尔。 没想到这丞相在家中是这般的平易近人,莫名还有些可爱。 本以为会陷入尴尬,可没想到,孙夫人好一通笑话,众人觉得比听说书还要有趣些。 何清晨风风火火地跑进来,脸蛋红扑扑的。 “我回来啦!可冻死我了。” 正想挨着许知意坐下,凳子却被何陵景眼疾手快地一把抽走,何清晨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兄长你做什么?” 何陵景垂眸,手中剥松子的动作未停。 “才从外面回来,身上凉,莫冲着知意,去父亲那里坐着。” 何丞相,“.......” 这个儿子已经没救了,殷切的目光投到孙夫人尚未隆起的小腹上。 此时此刻,他无比希望孙夫人这一胎是个男孩。 长成形的已经没办法回炉重造了,这一个,他一定要好生教导,绝不可因色忘义! 何清晨听了这话,竟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对的,点点头。 “兄长提醒的是,二姐身子弱,可不能在这时候病了,我去跟父亲坐!” 大咧咧地搬着凳子,紧挨何丞相坐下,冰凉的手一下塞到他的袖管里。 何丞相一个激灵,却也不忍把她的手给扯出来。 “马上要嫁人了,还是这么不知礼数,像什么样子?” 训归训,从一旁取过一只汤婆子,塞进何清晨怀里。 说书先生又说了半个时辰,众人这才意犹未尽地,各忙各的活计去。 留人用了顿丰盛的晚饭,又封了三个红包。 用了饭,大家都觉得有些疲累,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 亥时,何陵景带着许知意离开丞相府,何丞相只作不知,亲自服侍孙夫人睡下。 转头,领着几个黑衣人,去了城南的一处院子。 祁南星也才到,刚喝了一盏灯,就见到何丞相步履匆匆进来,一身的寒气。 “臣见过四皇子!臣来迟了,四皇子可等急了?” 祁南星摆手,站起来,竟是对着他一躬身。 “南星见过丞相大人!南星也是才到,不急的,丞相赶紧坐下喝杯热茶。” 何丞相眉心跳了跳,心中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四皇子祁南星一直受何陵景的教导,为人端正,处事公平。 对他的态度一直很恭敬,但也不至于像今日这般。 事出反常必有妖! 只是他不说,他身为臣子,也不好开口问。 “四皇子客气了,这可就折煞微臣了!” 在他对面坐下,刚喝了一口茶,祁南星就已直奔主题。 “我也不与丞相客气,今日寻您来,是想商讨一下边关伏虎军一事。” 何丞相眼神晃了晃,端着杯子没开口。 祁南星也沉得住气,静静等着他的回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何丞相忍不住叹了口气。 “在说这个前,微臣有一事想问问四皇子!” “丞相请问!” 祁南星笑眯眯的,在他的脸上看不出一点其他的情绪。 “四皇子为何对微臣这般恭敬?微臣受之有愧!” 祁南星的笑在眼底漫开,纯真又无辜。 “丞相说这话就客套了,我见您何时不是这般态度?私下里,我其实也该唤您一句义父!” 何丞相心惊胆战。 “四皇子乃天皇贵胄,这话不可乱讲!微臣何德何能.......” 祁南星挥手打断了他的话。 “阿姐的义父,自然也是南星的义父,丞相这是觉得我不配当您的义子?” 这话,何丞相不敢接,只得轻轻颔首。 “四皇子自是当得的!这是微臣的荣幸。” 祁南星笑得愈加真切。 “老师说了,日后您会是我的太傅!我见您必要规规矩矩,恭恭敬敬!” 何丞相心中哀叹一声。 果然,儿子把他卖了! 第357章 丞相大材,堪当太傅 何丞相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四皇子此话是何意?微臣愚钝,没听明白。” 祁南星似乎早就猜到了,依旧眼含笑意。 “等一切平定,老师自然是要去接我阿姐的,他们俩不容易,我也不好将人强留在身边。” “老师说了,丞相大材,堪当太傅,自然了,摄政王也是当得的。” “还请丞相千万别拒绝!” “否则,我......我.......身边就孤立无援了,您忍心吗?” 与许知意一般无二的杏眼里,蒙上层淡淡的雾气,满含希冀的看着他。 何丞相嘴唇动了动,心一软,拒绝的话再也说出不口。 “既然四皇子这样说了,微臣自当尽心尽力!只是......当太傅可以,摄政王就没必要了吧?” 祁南星继续眨着无辜的杏眼,眼底满是笑意。 “可我能信得过的人,也只有您和老师了!您若不答应,那我只能日日登门打扰了!” 威胁的话,被他说得无奈又酸涩。 何丞相在心中骂了何陵景祖宗八百回! 转念一想,不对啊,他们同宗同源,这不是把自己也给骂进去了吗? 低咳一声,端起茶以掩尴尬。 “四皇子这么说了,微臣恭敬不如从命!” “至于伏虎军,四皇子不必忧心,兵符已被微臣的人拿到手,只等您一声令下!” “只是,微臣觉得,若无必要,真无需走到那一步!” 祁南星起身,在屋子里转了几圈,这才一脸郑重。 “我也不想的,只是......他近日愈加暴虐,连太后的话也不听了,整个皇宫中噤若寒蝉。” “只怕再这么下去,朝堂上的忠臣良将都要跑光了!安王的为人秉性您也清楚.......” “阿姐说他......顶多再有半月,就会重回不良于行......兔子急了还会咬人,我只怕他会惹出事端,到时可就更加棘手。” 何丞相思忖,半眯起眼,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四皇子的顾虑不无道理,你可知你阿姐在背后为你做的那些事?” 祁南星颔首。 “知道的,南星全部记在心里,必不会辜负阿姐的一片苦心,定会当个明君!” “丞相,我......有个打算想同您讲讲!” “四皇子说来听听。” “皇祖母一直记着父亲的仇,但我觉得她身为皇太后,不该插手朝政,我想着......待我坐上那位置,便送她去行宫颐养天年,也好过反目成仇,丞相觉着此法可行吗?” 何丞相心惊于他的想法。 不过太后想要干政,对于朝堂,可不是一件好事,何况若她真的垂帘听政,祁南星就是个傀儡皇帝。 平昭还如何旧貌换新颜? 他之前一直担心祁南星年纪小,又是由太后抚养长大,难免不会在这事上心软。 祁南星见他没说话,只得继续道。 “丞相可会觉得我心狠?可若不如此,如阿姐这样的悲剧会不断的重复,一个国家强盛与否,取决于君王,凭什么要牺牲无辜女子?” “我相信只要平昭逐渐强大,外敌不敢来犯,百姓安居乐业,咱们也不必对其他国家俯首称臣!自然也无需送公主前去和亲!” 何丞相郑重的朝着他作揖。 “四皇子心怀天下黎民百姓,乃是平昭之福!四皇子想做什么,尽管去做,微臣定当竭尽所能助您一臂之力!” 若说之前他还有犹豫,今日一席话,使得他最后的疑虑顿消。 得君王如此,夫复何求! “那四皇子如何处置陛下?” “反正他命不久矣,不杀已是我对他最后的恩情!至于太上皇,他就别想了!” 何丞相颔首。 “微臣只是不想您手染鲜血,造下杀孽!其余的事,便交于微臣就好!” 烟花突然在夜空绽开,一朵又一朵,绚丽夺目。 何陵景拥着许知意,眼中似盛满了星子。 “喜欢吗?我派人赶制了半月有余,只为给你个惊喜!” 许知意看着烟花聚拢又消散,眼眶微湿。 “只要是阿景送的,我都喜欢!” 声音绵软,带着丝哭腔,何陵景的心脏隐约作疼,忍下胸口的酸涩,将她拥得更紧一些。 “烟花易逝,可我对你的心意却永远不变!后日,你便起程吧!陛下已经允了!” 兵临城下是迟早的事,他不想许知意看到他手染鲜血残忍的一面。 “那你会有事吗?” “不会!放心,就算只为了你,我也会让自己全身而退!” 许知意不再说话,只静静倚在他怀里,抬头看着五颜六色的烟花。 卓克王子百无聊赖的喝着酒,一抬头,就看到满天的烟花,照亮了半个京城。 不由的苦笑一声。 “你对她还真是用心良苦!如此一来,本王子哪里还有机会俘获美人心?” 两日后,他们就该起程前往东临,只是他也明白,能带得走许知意的人,却带不走她的心。 只怕自己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济于事。 也罢,既然何陵景如此深爱许知意,他就替他护好她。 何陵景背着困得直打盹的许知意,缓缓走在长街之上,昏黄的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阿景。” “嗯,我在。” 许知意顿了顿,嗅着他身上的沉香味。 “观那位的面色,顶多还有一月可活,你们要是想做什么,得抓紧时间了。” 何陵景淡淡嗯了一声,将她又往上托了托。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放心吧,我心中有数!南星也长大了,你无需有任何顾虑,好好在东临等着我。” “安王的腿疾会越来越严重,直到再也站不起来,阿景,我是不是很坏?” 何陵景低笑一声。 “搂紧了,别掉下去!想来......你并非这样的人,他站不起来,只是暂时的吧?” 许知意也笑了,搂着他的脖子,冰凉的脸蛋蹭了蹭。 “嗯,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保家卫国的大将军,要是站不起来了,平昭也会失了位良将!” “但我对他真的没其他心思了,你要信我!” 何陵景最是了解她的为人。 面冷心善,只要是认定了的事,就绝不会回头。 “我也是这样想的,平昭有如今的局面,也多亏安王不计个人生死,冲锋陷阵。” “知意,你说什么,我都信!” 第358章 吃醋的样子十分可爱 翌日,天气晴好,无风无雪。 梅香院聚满了下人,一个个极守规矩地站在廊下,身上穿着崭新的棉袄。 许知意用完早膳,净了手,这才依次叫她们进来。 浮生手里拿着厚厚的红封,笑眯眯的。 “差使办得好的,可多得一个月的月例,还不谢过郡主?” 下人们恭敬跪下,双手上举。 “奴婢,奴才们谢过长安郡主赏!” 红封一个一个交到她们手中,脸上全是难掩的喜色。 许知意啜了口茶,这才淡淡道。 “我再有两日就要离京前往东临,你们大多是夫人派来服侍我的,可继续留在丞相府,当然了,要是有想出府的,我也可归还你们的身契,放你们自由。” 无人回答,全都垂着脑袋,有几个甚至已经悄悄红了眼。 她们几个正是许知意从安王府带出来的,从粗使婢女变成如今的二等丫鬟,月钱也从几十文,变成如今的一两。 摸了摸袖中鼓鼓的红封,只怕至少有十几两。 但如今世道乱,对女子多有不公,离开丞相府,她们还真的再没有去处了。 “都不愿意走吗?那便好好留在丞相府当值,只要尽心服侍,夫人是不会苛待你们的!” 几个婢女跪下,朝着她重重磕了几个响头。 “郡主,您去了东临,身边也是要有人伺候的,就带着奴婢四人一起吧,好不好?” 许知意轻叹口气,示意白嬷嬷把人扶起来,又挥退了其余下人,这才开口。 “你们可知此去东临,路途遥远,吉凶未卜?到了东临王宫,可比不上丞相府这般自在,故而我才想着留你们在京城。” 红儿咬了咬唇,四人中,属她胆最大。 “郡主,可奴婢们就想跟着您!与其到了王宫被陌生的下人伺候,不如带着奴婢四人,奴婢们定对您忠心不二!” “求求郡主了!” “郡主您就带上奴婢吧!” 这四人分别叫红儿、绿儿、蓝儿和紫儿,听说是陈府医随口给起的名。 白嬷嬷观察过,四人倒是安分,平常为人处事也小心谨慎。 她们说的也没错,到了东临,与其重新调教下人,不如用自己人更安心些。 “好吧,你们既然心意已决,今天就回去收拾东西,后日随我一道走!” 四人得了准话,一个个喜笑颜开,连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 “奴婢东西不多,就一个包袱,保管不给郡主拖后腿!” “奴婢也是,而且要是马车不够坐,奴婢可以走着去东临!” 许知意好笑地望着她们叽叽喳喳走远了。 她们中,最大的红儿今年也不过才十三岁,本想着让她们安心待在丞相府,等到了岁数,替她们寻个好人家嫁过去。 白嬷嬷、浮生、银珠、乐心及扶光也都各自得了个厚厚的红封,足够半辈子花用。 “郡主这才给的太多了!奴婢们跟着您,可花不了这么多!” 许知意斜睨说话的扶光一眼。 “你留在京城,日后总也是要嫁人的,就当是我提前给你的嫁妆了!” 扶光小脸一红。 “我才不要嫁人!等孙夫人顺利生产,我还要去找郡主呢!” 银珠大咧咧,“就是就是,我也不要嫁人,一辈子守着郡主才好!” 乐心只是抿嘴,眉眼弯弯。 “母亲产子后,身边还需要个贴心的人照顾,你忘了我之前同你讲过的话了?” 扶光扁了扁嘴,眼眶一下就红了。 “可......可我就是想跟着郡主嘛!大不了,等小主子三四岁了,我再去寻您!” 许知意无奈抚额。 “行行,全依你!真是个死心眼!” 扶光咧嘴一笑。 “那我就先去给夫人熬安胎药了!有我在夫人身边,郡主放心就是!” 何陵景回来,就看到梅香院的下人们一个个欢欣雀跃,手里捏着一模一样的红封,笑得见牙不见眼。 积雪扫去一边,露出青石的地面,小厨房的烟囱冒出淡淡的炊烟。 梅香夹着药香弥漫。 何陵景驻足,贪婪的看着这一幕。 他深知,等许知意离开京城,这里就再不会有这般和谐温暖的景象了。 原来,幸福就藏在平淡中,只是许多人不以为意,错过了,才知后悔,可为时晚矣。 幸好,他没错过她。 进了屋,许知意正浅笑盈盈地同白嬷嬷等人闲聊,面前的碟子里是剥好的瓜子仁。 “阿景你回来了!外面冷不冷?嬷嬷,让厨房把新做好的点心端过来。” 白嬷嬷应一声,笑意都来不及收回去。 “好的,老奴这就去,公子先坐着喝口热茶。” 不等两人再说什么,门房就小跑着来回禀。 “公子,郡主,东临的卓克王子想入府一叙,夫人让小的问问,可方便?” 何陵景的手紧了紧,语气却平静。 “他应是来商量后日出发的诸多事宜,你若是不想见,我就回了他。” 许知意托着腮,饶有兴味的打量他。 “我觉得你吃醋的样子十分可爱,这么冷的天,来一趟不容易,就叫他进来吧。” 何陵景一噎,耳尖迅速红了。 “我哪有那么小心眼,就是觉得他这么冒冒失失的登门,有些不妥!” 许知意嗯了一声,尾调拉得极长。 何陵景俯身过去,霸道地封住她红润娇软的唇。 “唔——好阿景,我错了,再也不说了。” 何陵景听得她气息不匀,语带娇羞,这才将人松开。 “还敢用这事打趣吗?我自然是不愿意他见你的,只是日后你在东临,还得倚仗他的庇护。” 任何事情在生死面前都得靠边站。 他真心爱慕她,自然更希望她能好好活着,比世间所有女子都要过得幸福。 许知意伸出葱白的手指,戳了戳他有略鼓气的面颊。 “我的阿景是这世间最俊俏的郎君,旁人可入不得我的眼。” 轻轻笑一声,就似羽毛掠过水面,溅起点点涟漪。 “你呀,最会知道如何拿捏我!真是拿你一点办法也没有。” 语气里满是无奈和宠溺。 手指继续描摹着他精致如画的眉眼,不厌其烦! 第359章 不请自来 下人们有了盼头,看到了希望,做起事来自然事半功倍。 长安郡主可是许诺了。 只要她们忠心耿耿,一心为了丞相府好,年年都会有红封,而且到了岁数还能帮着说亲。 岁数大了的下人,丞相府还会给他们养老,不会让他们孤苦无依。 尤其梅香院的几个婢女,长安郡主还归还了她们的身契,自此后,她们就是平民,脱离贱籍。 “听说郡主给了她们一笔丰厚的嫁妆呢!” “哈哈,你要是羡慕,也去求求郡主!郡主心善,说不定你就能娶到媳妇了!” “我才不走!留在丞相府多好,而且郡主不是还说了,以后有人养老,孩子们若寻不到好活计,优先留用!” “也是,郡主的意见夫人总是会听的!” 下人们议论纷纷,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更为这新年增添了几许喜庆。 卓克王子一路听着,唇角也不由弯起。 不知许知意入了东临王宫,能带来怎么样的惊喜? 他突然就有些迫不及待了。 实在是他在东临待得太无聊了,安稳的日子过得久了,对什么都没兴趣了。 下人们朝着卓克王子恭敬的行礼。 不愧是梅香院。 朵朵梅花在枝头开得正浓,美而不媚,艳而不俗,像极了它的主人。 谈笑声自窗缝飘出来。 “梅花糕也能做成咸的?” “味道如何?” “不错!” 是何陵景与许知意的声音。 卓克王子的脚步顿了顿,揉了揉脸,重新带上笑容。 “聊什么这么高兴?也说与本王子听听!” 迈步进屋,温暖如春,冷梅香夹着淡淡的药香扑面而来。 两人闻言,并未起身,只是轻轻颔首,就算打过招呼了。 “丞相府并未有宫中那么多规矩,既来了,就自己寻个位置坐下吧!上茶!” 何陵景声音淡淡,目光锁死在许知意的脸上,一点也不肯放过她表情的变化。 许知意无奈一笑,拿眼睨他。 男人幼稚起来,还真是可爱,就连吃醋的样子,也是怎么看怎么喜欢。 白嬷嬷站在一旁,冷眼打量着卓克王子,有些烦他不请自来。 公子和郡主单独相处的时间本就不多,眼见后日就要出发了,两人在一块的时光就更显珍贵。 这卓克王子有什么话,非得要今天说不可? 这么想着,脸上也就带出了几分不悦来。 浮生倒是还好,经过上回宫宴的事,对卓克王子改观了不少。 她扯一把白嬷嬷,示意她收一收脸上不耐烦的表情。 毕竟往后的好多年,她家郡主都要与卓克王子在一起,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总不好闹得太僵。 白嬷嬷也知道自己失礼了,赶忙垂下头,盯着鞋尖仔细的瞧。 “嬷嬷,你们也都下去吧!再看看有无遗漏!” “是,郡主若有吩咐,只管叫奴婢。” 等人全退出去了,许知意这才看向正认真喝茶的卓克王子。 “不知卓克王子今日前来,可是有重要的事?” 卓克王子对她的态度也不恼,笑着将茶放在桌子上。 “本王子也没别的事,就是想问问长安郡主,可有什么要求?毕竟前去东临,万里之遥,危险亦是不可知。” 许知意想了想,略有踌躇。 “别的倒也没什么,只是我带的人有些多,不知会不会给卓克王子惹来什么麻烦?” 她叹了口气。 “我本来没打算带这么多人走,可一来阿景不放心,二来,她们想着法的要跟着,我也不忍心将她们抛下。” 何陵景听到她当着卓克王子的面叫自己阿景,口气熟稔又亲昵,忍不住嘴角上翘。 卓克王子暗骂了一句没出息。 “没什么麻烦的!不过是再多添几辆马车的事,不过这一路越走天就越热,到时会改走水路,长安郡主可多带些东西。” 何陵景蹙眉,指尖拂过白玉的杯沿。 “可水路会不会不安全?水匪明面上已经不敢打劫官船,可如今年头不好,到处在闹饥荒。” 卓克王子想了想,“何兄说的倒也不无道理,只是,若是不走水路,马车太过颠簸,用时也过长,更是不安全。” 何陵景不置可否。 东临使团明面上只来了二十几人,但按照东临国主的性子,为了盯着卓克王子别中途逃跑,暗中肯定也派了人手的。 这样一来,倒是比坐马车要舒服一些。 中途也不必经过那么多的城镇,不担心有心之人半路埋伏。 “行,就按卓克王子的意思,我也会暗中派人一路跟随,倒是不担心那些水匪劫掠。” 又说了一会话,外面就有下人来传。 “公子,郡主,大人说晚膳已经备好了,若是卓克王子不嫌弃,就留下来用膳。” 何陵景淡淡应了,转而看向卓克王子。 卓克王子似丝毫没看到他眼中的赶人之意,笑眯眯起身。 “本王子自从来了平昭,只吃过宫中的膳食,不知何兄府上厨子手艺如何?今日正好尝尝。” 何陵景真想上前,梆梆给他两拳! 许知意笑着扯了扯他的袖子,嗔怪地白他一眼。 “既然卓克王子不嫌弃,那便留下用膳吧!府里厨子的手艺自是比不上宫中,卓克王子见笑了。” 卓克王子看着何陵景熟练地替许知意亲手系好大氅,又细心的将兜帽给她遮严实了。 临出门,再往她怀里塞了个汤婆子。 卓克王子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记在心中,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地消失。 莫名的,一股酸涩在悄悄的蔓延。 照理,算上今日,是他和许知意第二次见面,但不知为什么,就是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就好像在自己很小的时候,见过她一样。 年少时,因为父王其他的嫔妃们嫉妒,不是往他的吃食中下毒,就是悄悄燃什么迷香。 父王为此大发雷霆,不顾朝臣们阻拦,将满宫的嫔妃们全部遣散。 父王为了他,弃国事于不顾,到处寻医求药,那么高高在上骄傲的人,甚至为了他,跪求了三天三夜。 就因为那一粒小小的药丸,卓克王子才得以捡回一条小命。 第360章 野心大过本事 晚膳已经摆好,孙夫人神色淡淡,倒是看不出喜怒。 何丞相见到卓克王子,恭敬行了礼。 再不待见,礼不可废。 何清晨也极有礼貌的行礼问安。 寒暄两句,众人各自落座。 卓克王子是客人,又是东临王子,自然是要坐在上首位置。 “卓克王子来得急,府中也未备什么珍馐,还请您多见谅。” 何丞相说话是滴水不漏,不管何时,都不会给人揪住小辫子的机会。 卓克王子倒是暗暗松了口气,打量一圈四周,布置的倒是极为雅致,连鹤嘴铜炉里的香也格外好闻。 抿一口茶,卓克王子才开口道。 “丞相大人客气了,是本王子造访突然,还请您莫怪才是!本王子瞧着你这花厅布置倒是极为典雅,甚合我意。” 孙夫人轻轻哼一声,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他。 个头约莫与何陵景一般无二,淡蓝色的瞳仁为他雌雄难辨的面容增添了几许邪肆。 头发是深棕色的,辫成无数条小辫,辫中夹着金丝,一袭暗红洒金的东临服饰,领口镶一圈深色毛皮。 笑起来的时候,狐狸眼中带着狡黠,当真好颜色! 孙夫人又赶忙看向许知意。 可后者只是半垂着眸,脸上并无过多的情绪,偶尔得与身边的何陵景低语几句。 就仿佛卓克王子并不是她的未婚夫婿,只是个不相干的人。 孙夫人心满意足,喝了口特地为她准备的蜜茶。 人一怀孕,口味也跟着变了。 从前她虽不讨厌甜食,但也没多喜欢,可如今,这一口却能令她心情愉悦。 卓克王子压根顾不上看他们各异的神色,也无需下人布菜,拿起筷子就吃。 身旁护卫暗暗提醒了他一句。 “王子,小心有毒。” 卓克王子斜睨他一眼。 “站远些,别扰了本王子用膳的好心情!” 他们是用东临话交流的,叽里呱啦的,旁人也听不懂。 许知意微微蹙眉,凑近一旁的何陵景。 “这是东临的语言?你可能听懂?” 何陵景正仔细地挑着鱼刺,闻言,看一眼卓克王子,把鱼肉放在她面前的碟子中。 “嗯,那护卫担心饭菜中有毒。” 许知意漫不经心地咬一口鱼肉。 “那我去了东临,岂不是还得重新学习他们的方言?好麻烦啊!唉.......” 瞧着她苦巴巴地皱着秀眉,何陵景忍不住轻笑一声。 “你聪明,学起来很快的,东临的语言其实并不难学,最多半年,你便可掌握。” 许知意道,“我只是不喜欢陌生的环境和人。” 她本就是个慢热的性子,不管是谁,想要被真正接受,那是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的。 而且,她一点也没有要了解卓克王子的想法。 在众人眼中,她可能并不是个合格的世家贵女,淡漠疏离,拒人千里。 然,这一切表象,不过是她为自己设起的防御。 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不受到伤害。 何陵景夹菜的手微顿,转而替她盛了碗鸽子汤。 “没事,有她们陪着,你很快就能适应了,还有我的人在暗中护着你,去了东临,你可以多出去走走。“ 卓克王子吃相十分优雅,只是半饱,就放下筷子,也喝了一口碗中盛着的汤。 “这汤的味道真是不错,浓而不腻,带着丝清甜,长安郡主可是喜欢这口味的膳食?” 许知意吃得也很少,正喝茶,听到卓克王子问,这才抬眸。 “嗯,我口味清淡,不知卓克王子可吃得习惯?” 卓克王子十分实诚地摇了摇头。 “东临人的口味偏重,逢年过节最喜欢聚在一起烤肉,饮酒,最喜辛辣,不过长安郡主若喜欢这口味的,本王子也可提前替你请个厨子回去。” 何陵景淡淡瞥他一眼。 “此事不劳卓克王子挂心,府中已替知意准备了厨子,会一路随行前往东临。” 卓克王子蹙眉。 “但长安郡主要随本王住在王宫中,外男轻易不得入内。” 孙夫人悠哉悠哉地喝着甜汤。 “我家那厨子为了跟着知意,自断了子孙根,这一点,还请卓克王子放心。” 卓克王子有点不明白孙夫人的意思,一脸疑惑地看向何丞相。 何丞相清了清嗓子,轻咳两声。 “宫中太监想来卓克王子并不陌生吧?” 卓克王子这才恍然大悟地嗯了一声,不由的夹紧双腿。 “东临王宫倒是没有,父王之前遣散了所有嫔妃,本王子身边亦无女人,故而父王就废除了这一规矩,父王说太过残忍。” 何丞相思忖,没想到东临的国主还挺仁慈,也难怪东临偏于一隅,发展得极为繁茂。 且听何陵景的意思,东临的老国主并无开疆拓土的野心,只想打理好东临,让百姓们过上富贵安乐的日子。 还真是没对比就没伤害。 反观平昭帝,野心大过本事,活成了别人眼中的小丑。 要是他也能像东临的国主一样眼界开阔,收敛野心,说不定平昭如今也会繁荣昌盛,成为外国不可小觑的存在。 许知意也道,“我也觉得此规矩十分残忍,但......他非要跟着,且未同我商量,便自作主张......” 卓克王子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勾唇。 “已成定局,郡主不必介怀,到时本王子可命人在郡主所居宫殿里另设小厨房,如此一来,郡主就不必担心吃不习惯了。” 何陵景扫他一眼,阻止了许知意伸向糖果的动作。 “今日吃几块了?” 许知意呐呐收回手,嗔怪地白他一眼。 “忘了。” 何陵景轻笑,将剥好的龙眼递到她面前。 “这个也很甜,你尝尝。” 卓克王子看到他们二人的互动,突然就很羡慕。 母后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撒手人寰了,只听人说,她与父王十分的恩爱,两人几乎形影不离。 他只是听说,但今日见到他们二人相处的样子,感慨万千。 原来中原说的琴瑟和鸣就是如同何陵景与许知意这般啊! 印象中的国师一直戴着银色的面具,不苟言笑,严肃寡淡,更是从无女子敢走近他身边。 没想到,他对真心爱慕的女子竟是这般温柔体贴! 第361章 绝不会趁人之危 大年初二,宫里传出消息,皇后薨了。 一时间,各府邸忙着将大门口悬着的大红灯笼等物拆下来,换成白幡。 鲜艳的衣裳是不能再穿了,百姓们亦是如此。 皇后虽被打入冷宫,但平昭帝一直没有废黜她的身份,故而京城至少有半年不得饮酒作乐。 纨绔们暗自哀嚎,各大酒楼茶肆亦是叫苦不迭。 幸好,平昭帝没将事情做绝,京中已订亲的公子和姑娘,可按照原来定好的吉日成婚,只是不得大肆摆宴,一切低调进行。 何清晨对此倒无所谓。 她觉得两个人只要心往一处,那些繁琐的流程能免则免,并不会影响夫妻二人的感情。 裴念川却有些蔫头耷拉,郁闷不已。 他想给何清晨一个盛大的成婚礼,让她日后回忆起来,也会觉得自己被重视。 可规矩不可坏,尤其在这种时候,他更是不能行差踏错半步,否则就会坏了谋划以久的大计。 何陵景给他出主意,等到了高密,再办一场盛大的婚宴,天高皇帝远,哪里还能管得着。 裴念川立刻就高兴起来。 “公子说极是!倒是我一时想岔了,我这就让人在高密布置起来,到时给清晨一个大大的惊喜!” 顿了顿,他又道。 “夫人也要一同前去,不知可还需我做些什么安排?” 何陵景修长的手指在桌面轻叩,闻言,淡淡瞥他一眼。 “你也知我为何要送母亲离开京城,万不可露出一点端倪,以防母亲担忧,剩下的不必你操心。” 裴念川拼命的点头,他可得从现在起就把大舅哥给哄好了,毕竟,只有他才能治得住清晨。 “公子放心,高密的宅子已经安排妥当,保管夫人住得舒舒服服,乐不思蜀。” 何陵景轻笑。 “若母亲乐不思蜀,只怕父亲会拆了你在高密的宅子,言归正传,保护母亲安危的人可马虎不得。” “我会让身边暗卫一路随行,不管母亲问什么,你都佯装不知就好。” 商定完,裴念川眼露担忧。 “听闻明日长安郡主就要随卓克王子去东临了,公子今日不好好陪陪她?” 何陵景面色如常,端起茶浅啜一口。 “该叮嘱的都叮嘱过了,她是个有成算的,即使远隔万里,也定会好好活着,至于将来,还是等我活着再谈吧!” 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只是在与他讨论今日的天气。 裴念川的心猛地往下一沉,顾不得规矩,一把扯住他宽大的衣袖。 “你得活着,你必须得活着!我虽与郡主相处不多,但也知她心性坚韧,只要认定了,就绝不会回头!你若......她绝不会独活于世,公子就忍心?” 何陵景苦笑一声,拂开他抓着自己袖子的手。 “战争哪有不死人的?何况这一次可谓是九死一生,哪由得自己?行了,你先回去吧,我自有计较。” 裴念川一步三回头。 妙音阁一下安静下来。 墙角的沙漏一点一点堆积,天色也慢慢暗下去。 今年的雪似乎格外的多,一场接着一场,天地成一色,模模糊糊的,就仿若看不到尽头。 这事,算是他唯一一次对许知意撒谎了。 夺嫡之争,腥风血雨,一场浩劫,在所难免。 这一回,他们举刀对准的不是敌人,而是自己人....... 心绪百转千回,直到卓克王子缓步进来,啧了一声。 “黑乎乎的,我还以为没人在,想什么如此如神?” 将桌案上的风灯一一点燃,这才在何陵景对面盘膝坐下,姿态慵懒从容。 “国师今日唤我前来,可是有事要交代?” 再没了在其他人面前的骄矜,自顾自替自个倒了杯茶,慢慢喝起来。 他们交流用得是东临的语言,不担心外人偷听。 何陵景没出声,只是静静盯着他看,直看得卓克王子坐立不安,浑身寒毛竖起。 “国师有话不妨直言!这么盯着我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看上我了呢!” 何陵景轻笑一声,那眼神就似能窥探人心一般。 “你来了这么久,想必对京城的乱象已有所察觉,实话说,这一回,我......未必能活着去接知意.......” 卓克王子的手顿在半空。 东临王宫虽说没平昭这么乱,可他到底生于皇家,长于皇家,对于这些尔虞我诈还是极为敏感的。 他知道何陵景所谓的乱象是什么意思,但一时心中五味杂陈,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何陵景替两人重新斟了茶,才又淡淡道。 “知意就拜托你了,若是她到时真不愿留在东临,还请你还她自由!让她去想去的地方......” 卓克王子眨巴了几下桃花眼,眼尾微挑。 “国师当真舍得将郡主拱手让人?你若死了,我可不会再当君子了!毕竟,郡主貌比天仙!” 何陵景似听不出他话中的揶揄,面色冷峻。 “嗯,若我死了,请你能善待她!尊重她的选择!若她真倾心于你......我便提前祝你们恩爱不疑,白头偕老!” 卓克王子收起玩世不恭的神情,郑重颔首。 “国师放心!若真有那一日.......我答应你,此生唯她一人,后宫中绝不会再有第二个女子!” 何陵景淡笑不语。 据探子来报,卓克王子已于几日前将强塞进宫的几个女人给遣散了,并且还给人家重新说了亲。 知意那性子,是绝不会与人共侍一夫的。 有了卓克王子这番保证和作为,何陵景的心也算是终于放回到肚子里。 “皇后以死,为防生变,你带着她明日一早就离开吧!想来陛下就算为了粮草和援军,也不会为难。” “至于我们今日所谈之事,我希望你能永远烂在肚子里!可能应我?” 卓克王子拍着胸脯保证。 “国师放心,今日这番话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且.....一切未有定局前,我也绝不会趁人之危!” 他虽非君子,但也绝非小人,若许知意心里一直放不下何陵景,到时,他定会守诺放她自由。 两人又静坐了片刻,这才各自离开。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似乎永无停歇。 第362章 最后一顿团圆饭 梅香院,烛火通明,小厨房中传出阵阵饭菜香气。 前往东临要带的东西已经全部准备好,几十个大箱子,看得许知意不禁有些头疼。 “嬷嬷,去了东临再买不行吗?哪就用带这么多东西了?” 白嬷嬷笑着替她揉捏着肩膀。 “这可不行,前去东临,路途遥远,不是说还要坐船?也不知得多久呢,多带些东西总是没错的。” 浮生也快人快语的道。 “都是郡主用习惯的东西,一样也不可落下,夫人还送了不少的衣裳料子,轻薄透气,最适合东临那样炎热的天气穿。” 许知意轻轻叹口气,又朝外张望一眼。 “阿景还未回来吗?” 白嬷嬷摇头。 “公子说大理寺有事要忙,要不郡主还是先用膳吧?” 许知意道,“还是等等他吧。” 其实白嬷嬷心里还是没底的。 她近来也一直在打听东临的事情,听闻那里不止天气炎热,瘴气丛生,民风彪悍,疫病和疟疾也时发。 水土不服还是小事,适应一段时间也就好了,可语言不通,着实让人头疼。 “郡主,您说东临的方言好学吗?老奴年纪大了,出个门,被人哄骗了,怕是还给人数钱呢!” 许知意收回视线。 “如今觉着难,不过是没那个环境,到时,自然而然的也就学会了,只是嬷嬷年岁大了,我真的很担心你的身子骨受不住这一路的颠簸。” “要不......你还是留下吧?” 这下子,白嬷嬷心里所有的担忧全都被吓跑了,扑通跪到许知意面前,老泪纵横。 “明日就要出发了,郡主是不要老奴了吗?老奴虽说年纪大了,身板子结实,一点也不怕吃苦的!” 越说越难过,抽抽噎噎的,连说话都断断续续的。 许知意忙不迭将人扶起来,好笑地替她擦干净眼泪。 “嬷嬷怎么还哭了?我不过是担心你的身子,你既要跟着,跟着就是了!” 何陵景进屋,见到的就是主仆几人这副模样,不禁管莞尔。 “这是怎么了?还没走就哭成个泪人了。” 浮生赶忙上前,接过他解下的鹤氅,笑着打趣。 “嬷嬷这是担心郡主不要她了,正哭鼻子呢!嘿嘿,公子饿了吧?正好我家郡主一直在等您,还没用膳,奴婢这就去催催。” 白嬷嬷不好意思地垂下头,“老奴失态了,还请公子见谅。” 许知意无奈摇头,拉着何陵景的手在掌心暖着。 “我是担心嬷嬷受不了这一路的颠簸,没想到竟把人给惹哭了,唉。” 白嬷嬷连忙用袖子抹了抹眼角。 “老奴也去看看晚膳备好了没有!郡主和公子先说说话。” 何陵景怕冻着她,想抽回手,却被她握得很紧。 “我手凉。” 许知意定定看着他,良久才道。 “休沐七日,大理寺怎么会有事情非要这时处理的?你还不老实招来!” 何陵景刮了刮她的鼻尖。 “你呀,就知瞒不了你,我是与卓克王子讨论了一下明日出发的安排,这才回来迟了。” “知意,你生气了?” 他小心打量着许知意的神情,就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一般。 许知意摇头,“我只是舍不得你,并没怪你的意思,所以我明日几时出发?” 何陵景反握住她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落下一吻。 “寅时便离开吧,如今皇后一死,举国哀丧,陛下暂时也分不出神来为难你们,夜长梦多,还是尽早出发的好。” 许知意点头,“好,全听你的。” 膳食摆在偏厅,孙夫人和何丞相也来了。 明日许知意会离开,而年后,何清晨也要随裴念川出发前去高密。 何丞相和何陵景都说要送她去散心,顺便陪着何清晨熟悉一下那边的环境。 要孙夫人心里明白,只怕京城要变天了。 他们这是将所有软肋送到安全之处,才好没有后顾之忧,背水一战。 没准儿,今天真的就是他们所有人最后一顿团圆饭了! 内心悲怆,面上不显。 何清晨领着裴念川也来了,一看就是哭过了,眼睛红得跟只小兔子似的。 “见过父亲、母亲,兄长,二姐。” 声音低哑,再没了往日的俏皮活泼。 裴念川暗暗捏了捏她的手,冲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一顿饭,大家各怀心思,食不知味。 下人们垂着脑袋,感受着压抑悲伤的气氛。 用过晚膳,一时静默无言,端着茶慢慢喝着。 “知意啊,该交代和叮嘱的都已经说过了,你只记住一样,无论如何,也要注意安全。” 何丞相率先打破了沉默。 “父亲放心,女儿都记住了。” “如今京城里,皇后薨了,太子禁足,安王野心勃勃,也不知还能闹出多少事情,你们早点离开,为父也就能放心一些。” 何清晨依旧垂着脑袋,神色恹恹。 “可我舍不得二姐......” 何陵景难得语气柔和,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 “过不了多久就能见面了,暂时的分离,是为了日后更好的相聚,你马上也要成婚了,不可再如此孩子气,明白吗?” 何清晨抬头,眼中升腾起雾气,乖巧地应了。 “我知道啦兄长。” 转而看向许知意,抽了抽鼻子。 “二姐要乖乖在东临等着兄长去接你哦!如果有人欺负你,也别忍着,不管卓克王子如何花言巧语,也千万不可被他的外表给蒙骗了!” 一席话,说得众人全都笑了。 孙夫人嗔怪道,“你还教训起知意来了,啧,到了现在那绣功都拿不出手,还好意思哭鼻子。” 裴念川赶忙道,“没事,要是我的衣裳破了,换件新的就是,不需要清晨动手缝补的!她要是喜欢什么花样,我就找个绣娘进府!母亲也交代了,不许让清晨累着。” 孙夫人白他一眼,“你就惯着她吧,待日后她无法无天了,到时可别哭着来向我们告状才好!” 裴念川咧嘴,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 “我保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只要清晨高兴,怎么样都好,只要她愿意,我就一辈子宠着她。” 第363章 谁都找不到你 不言痛,只相思。 再不愿别离,别离也在眼前。 黎明尚未破晓,长长的马车队伍已经整齐的等在了出城的南大门。 何陵景亲手替许知意系上银狐大氅,面上含笑,手却不自觉的微微发着抖。 心爱的女人即将离开,心早就千疮百孔,血一滴一滴像是要流干了一般。 还未分开,相思的煎熬已经蔓延。 不知下一个春天,再下一个春天,他们能否再相见? 花飘零,碾作泥,香如故,心事被小心翼翼的收起,交握的手,终究还是分开了。 满腔的悲伤,突然就跌落在大雪里。 “知意,你要好好的。” 所有的不舍,最后化为一阵哽咽。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许知意踮起脚尖,葱白指尖将他脸颊的泪拭去,只是这滴泪好烫啊,一路烫到了心里。 胸口似被巨石堵住,连呼吸都有些困难,泪眼朦胧间,他的俊脸也变得那样不真切。 “阿景,如果你死了,我必不独活!” 说罢,头也不回的扶着白嬷嬷的手上了马车,直到那道身影再也看不见,这才悲从中来。 浮生握着她冰凉的手,眼泪也大颗大颗的落下。 昨夜郡主与公子一夜未眠,执手直到天明。 怎么可能不难过,平静的表象,不过是让彼此放心。 乌云遮不住太阳,今天是个难得的大晴天。 马车内,一时静得只能听到压抑的抽泣声。 她们的马车行在队伍的中间,这样即使有危险,也不会第一时间波及。 卓克王子十分体贴的另坐在她们后方的一辆马车中。 祁西洲还是固执的跟来了,铁青着一张脸,握紧的拳头中有血慢慢渗出。 行到半路,队伍不知何故停了下来,只有许知意同卓克王子的马车改了道。 祁西洲正想跟上去,却被东临使团的人拦住,用蹩脚的中原话道。 “我家王子与王妃有事,旁人不便打扰,还请安王见谅。” 祁西洲的心猛地抽疼。 是啊,许知意如今已是他人妻,她要去做什么,无需经过他的同意。 两辆马车渐行渐远,祁西洲眯着眸。 若他没记错,那个方向,正是许知意母亲的墓地。 祁西洲的确没猜错,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吴嬷嬷的棺椁也埋在那处地方。 下了马车,卓克王子并未多问,只是跟在许知意身后。 “这里埋着我的娘亲,还有.....从前伺候我的嬷嬷。” 卓克王子轻轻嗯了一声,似乎是怕打扰到地底下的人。 他们二人今日都穿着十分素净,一点没有大婚的喜庆。 许知意也不多话,朝着远处张望,低声地问身旁浮生。 “信可传到她手中了?” 浮生点头,“郡主放心,她一听是您写的信,亲自出来从奴婢手里接过去的。” 许知意嘴角扯出一抹笑。 “那就好。” 这里请了人专门打扫,定时摆上供品,昨夜大雪,此处却干净非常。 上了香,烧了纸钱,卓克王子竟也随着她一同跪在早早准备好的蒲团上。 “娘放心,我定会好好照顾知意,不叫她受半分委屈。” 许知意好笑地瞥他一眼。 “你叫得倒是顺口。” 卓克王子举止恭敬,闻言只是笑了笑。 “你既已嫁给我,你的娘自然也是我的!” 说完,从浮生手中拿过一沓纸钱,放在铜盆中。 “可是还在等什么人?” 许知意将其余纸钱全部丢到铜盆中。 “嗯,在等一个前来赎罪之人!” 她的一双眸子仿佛一汪湖水,冰凉刺骨,满含恨意。 卓克王子站在她身边,垂眸,望着还不到他肩头的女子,心底的某处突然就柔软下来。 天虽晴,风却依旧刺骨,他解下自己的大氅,轻轻披在许知意身上。 一股暖香钻入鼻尖,许知意有些意外的抬头看他。 “太冷了,卓克王子还是自己穿着吧!” 卓克笑着替她系好锻带。 “我们东临的男儿身体强壮,不惧严寒,路途遥远,你可千万别生病了。” 许知意点了点头,没再拂了他的好意。 耳边似乎又响起了何陵景温柔的声音。 “知意别冻着了。” 微叹口气,暂时将心中的难过压下去。 远处,出现两道身影,慢慢走近,正是裴北北和她的贴身婢女玉儿。 阳光自干枯的枝丫倾泻,照得她一张小脸愈加明艳动人。 裴北北走到她身旁,大咧咧的挥挥手。 “长安郡主好久不见!不知今天约我来此是为了什么?” 许知意不语,盯着她的眼睛。 这裴北北还真的是一点愧疚之意也没有,都到了这了,还笑得如此没心没肺。 许知意用眼神示意她看向两座坟墓。 “裴北北你若识字,可仔细辨认一番!” 裴北北皱眉,一脸的不耐烦。 说实话,这朝代的好些字都是繁体,有的还有些像象形文字,难懂又难写,她还真的认不全。 脸几乎要凑到石碑上,也只认出了吴和谢二字。 “这里面埋的是谁啊?” 许知意忽地就笑起来,眼角有泪缓缓滑落。 “是了,她就是个伺候人的下人,哪里会有人记得她的名字呢?可我却记得很清楚,她叫吴槐花!” “看来你的记性确实不大好,她就是被你害死的吴嬷嬷!现在想起来了吗?” 裴北北踉跄的后退了好几步,扶着玉儿的手才堪堪站稳。 “你......你疯了!约我在这么个晦气的地方见面!不是说有办法送我离开京城吗?许知意,你又骗我!” 许知意看着她仓惶不安的神色,嘴角微微上翘。 “是啊,我有办法让谁都找不到你!” 她一步一步逼近,裴北北不断地后退。 “你.......你想做什么?我告诉你许知意,我可是安王的侧妃,私底下处置皇家媳妇,可是要被凌迟的!” 许知意凝视着她,眼带不屑。 “你一个妾室,哪有资格入皇家玉牒,你也太抬举自己了,何况......呵,就算我不杀你,你也没命活了!” 经她这么一提醒,裴北北才深觉自己好像又困了,四肢酸软。 “许知意,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第364章 我可不是你们这时代的人 许知意猛地捏住她的下巴,很快又嫌弃的丢开手。 “你倒是不算太蠢,不过现在知道了,也没什么用了,算一算时间,今天就该是你奔赴黄泉的日子了!” 她后退几步,重新回到卓克王子身边,笑容无辜又纯真,语气平静的仿佛只是在于裴北北讨论今天天气如何。 裴北北惊恐地瞪大双眼,颤抖着指着她。 “你什么时候对我下的毒?我为什么不知道?” 顿了顿,她似恍然大悟般地吼起来。 “难道之前你给我的不是解药,而是另一种毒药?” 许知意平静的看着她瞬间破防,忍不住低低笑了一声。 “是啊,对别人来说是解药,对你就不是了!你凭什么觉得杀了人,还能像没事人一般的脱身?” “吴嬷嬷的仇我可一直记得的,现在你就跪下忏悔吧!” 裴北北一张脸扭曲着,不管不顾的嘶吼。 “凭什么让我给她一个下人道歉认错?我哪错了?谁让她为了你总是与我作对,一条贱命而已,死就死了!” 风灌进喉咙里,裴北北忍不住被呛得咳嗽几声,不在意地用帕子一抹。 玉儿却像见了鬼似的盯着她。 “侧妃......您.......您吐血了!您就跪下求求郡主吧.......” 裴北北梗着脖子,嘴里弥漫着铁锈的味道。 “我就算是死也绝不会对她低头!许知意你敢杀我吗?安王一定会替我讨回公道!对,我要把这事告诉给王爷,有他出手,你敢不乖乖交出解药吗?” 她掉头就跑,没跑几步,身子猛地往前一扑,直挺挺的摔在雪地里。 卓克王子冷冷看着裴北北,低头问许知意。 “这女人太吵了,要不要我一剑捅了她?” 上回在宫宴上,她无耻的伸出爪子非礼他,这仇他可记着的。 许知意斜睨他一眼。 “这样的人,不必脏了卓克王子的手。” 卓克王子无奈。 “按理你已是我的妻,称呼上能不能别这样客套?就好像咱们只是陌生人一样。” “难道不是?我们彼此并不了解,之前也从未有交集,当然,以后也不会有,与陌生人无异。” 卓克王子一时语噎,忍住心里那冒头的酸涩。 “行吧,只要你高兴,都随你。” 玉儿扶起裴北北,她此刻已有些站立不稳,嘴里涌出越来越多的鲜血。 “许知意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好啊,那我就在东临等着你!” 浮生略有不解,悄悄的问。 “郡主,她咋还不死啊?您给她下的毒发作也太慢了!” 白嬷嬷也点头。 “可别让她吵了夫人和吴嬷嬷的清静。” 许知意好笑地瞥了她们一眼。 “等着吧!吴嬷嬷死的时候那么痛苦,我又怎么能让杀害她的凶手死得这般痛快呢!” 裴北北仍是有些困惑。 “为什么之前我一点感觉也没有?” 许知意垂眸,把玩着手腕上的玉镯,上面的合欢花是何陵景亲手雕刻的。 她朝着燃烧正旺的铜盆抬了抬下巴。 “因为那烟中的药与你体内的药相冲,我们倒是完全不受影响,你就不一样了。” 裴北北只觉腹中似有千万虫蚁在啃噬,胸腔处好像被人用钝刀子来回的磨搓。 真不如一刀捅了她来得痛快。 “杀了我,许知意有本事你就一刀杀了我!哈哈哈,想让我道歉,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许知意默不作声。 裴北北的态度她早就猜到了,此刻听了,只觉得嘲讽。 “而且啊,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我就算死了,也能回到原来生活的地方,哈哈哈,许知意你想不到吧,我可不是你们这个时代的人哦!” 她笑得癫狂,却没在许知意脸上看到一点的诧异。 “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许知意摇头。 “没有,我猜到了一些,也确定了你并非前太傅的孙女,不过是个假冒的,只是安王眼瞎心盲,一直在自欺欺人罢了!” 裴北北脑子里的那些奇怪的想法,以及花样百出的点子,根本就没有人听说过。 虽然她并不相信怪力乱神,但自己与浮生也是重生的,看来这世间神灵还是存在的。 “不管你最后归于何处,总之是没人能找到你了,我也算帮了你一回是不是?” 她的声音如空谷清泉,听得人心尖酥酥麻麻的。 铜盆中最后的一把纸钱也已经燃烧为灰烬,被风一吹,在空中打着旋儿,最后落到裴北北的肩头。 此刻裴北北一张脸灰败不堪,唇也早就没了血色,空洞的仰头望着天上的太阳。 “就算回去了也没用,没钱没权,在哪都过不好,呵呵,也不知还有没有人记得我了?” 她的父母住在偏僻的乡村,除了种田,什么也不会,封建迷信,轻男轻女。 她没读过几年书,家中负担不起学费,便选择让她辍学外出打工,供弟弟继续念书。 父母和弟弟就像蚂蟥一样,附在她身上,吸她的血,除却每月少得可怜的生活费,其余的全都寄回去。 只是可惜,弟弟不是个读书的料,小小年纪,抽烟打架,甚至还把邻村小姑娘的肚子搞大了。 家里为此赔了不少的钱,当然了,全都是她负担的。 明明做错事的人不是她,可承担后果的全是她。 命运可真是不公平啊,明明她活得那样努力,依旧无人在意,甚至在她意外出了车祸的时候,父母还在追问她有没有买保险。 多可笑啊,明明连大字都不识的两个人,不知听了谁的蛊惑,完全不关心她生死,只不停追问保险金有多少。 上天开眼,让她重生到了平昭,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躺在满是尸体的战场上。 浓重的血腥味,呛人的浓烟味,充斥着她的鼻腔。 她根本顾不得这些,只庆幸自己能重新活一次。 定国公那个老不死的东西,既然救了自己,又认了自己为义女,就该一切为她着想才是。 可他却怀疑自己与西番的平阳公主私下勾结,派人秘密调查此事。 迫不得已,她只得与平阳公主合作,毫不留情的朝定国公射了整整十一箭! 箭头皆带剧毒! 第365章 老纳发誓绝无妄言 卓克王子和他身后的侍卫目睹了这一切,一时间心情不免有些复杂。 这长安郡主表面看着温柔无害,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简直美得让人不舍得移开眼。 可发起狠,那也是毫不留情。 偏偏她说话的语气极为绵软,像只无害的猫咪。 等了约莫小半个时辰,裴北北痛苦的蜷起身子,四肢百骸就像被撕裂了一般。 许知意静静看着,眼中无波无澜。 “等你去了黄泉,替我向吴嬷嬷打个招呼,告诉她......我一切都好,让她安心的去投胎吧!” 裴北北早就无法开口说话了,一双眼鼓出来,满是血丝,直勾勾看着某个方向。 玉儿吓得瑟瑟发抖,不住的磕头求饶。 “郡主,奴婢......奴婢并未帮着裴侧妃做什么坏事,求您饶奴婢一命好不好?奴婢保证不会将今天的事情说出去......” 一把闪着寒芒的匕首正中玉儿的咽喉,玉儿眼睛瞪得老大。 卓克王子半垂着头,嘴边噙着抹浅笑。 “只有死人的嘴才最严,我不能容忍任何对你有威胁的人存活于世!” 许知意不置可否。 她从来不是圣母,即使今天卓克王子不动手,她也不可能放过玉儿。 “把人处理掉!” 不知打哪冒出几个黑衣人,朝许知意恭敬的行礼,麻利的将两具尸体拖走。 “卓克王子我们该走了。” 她冲着呆愣的他一笑。 “怎么,戏还没看够?” 卓克王子回过神,傻乎乎地摇了摇头。 “看够了,你可还有别的事要处理的?我都可以陪着的。” 人人都道他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王子,可在没人看到的背后,他所付出的艰辛不比任何人少。 天未亮就起来练功,用过晨食,又要开始学习治国策略,午歇,便跟着父王特地请来的老师,学习各国的方言。 练字时挨打最多,父王平时看着和善可亲,在培养他这方面,那是从不马虎的。 他不会逼着他,但谁能受得了自家老爹每天泪眼婆娑的。 父王说了,只有精通各国语言,才不会被人轻易算计,而且日后若是出使,也不担心中间传话的人捣鬼。 至于内力,何陵景调教了他两年,虽说比不他,但以一敌十还是不在话下的。 许知意不知从哪摸出只白瓷瓶,往他手里一塞。 “这药丸可解百毒,你拿着,以备不时之需,我确实还有个地方要去,不过......到时能不能让我独自前去?” 卓克王子有些犹豫。 “你不会是......想半路逃跑吧?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我保证绝不会勉强你,所以......所以你能不能随我回东临?” 许知意还未说话,浮生扑哧笑出声。 “放心吧,我家郡主才不会跑呢!到时奴婢也不跟着去,这样卓克王子总放心了吧?” 卓克王子有些难为情地偏过头,低咳一声。 “我这不是担心你遇到危险嘛!离开前,你要忙什么尽管去,我等着就是。” 语气还怪委屈,许知意多看了他一眼。 “放心我不跑,就是想去问他几句话,问完了我们就出发。” “好。” 看到站在面前的许知意,虚空大师终于知道近来心中那不好的预感是因为什么了。 手掌摊开,里面是他所赠的那串佛珠。 “我要去东临了,这个便物归原主!多谢虚空大师的救命之恩,只是.......” 许知意半眯起眼,目光有些意味不明。 虚空等了好半晌,也不见她开口,无奈下,只得念了句佛号。 “有事不妨直说,老纳保证知无不言!” “是吗?”许知意挑眉盯着他。 “阿景的局可有破解之法?换个说法,能不能用我十年的寿命换回他的?” 虚空大师的心一下就漏了一拍,四处张望了几眼,这才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施主所言,老纳实在不明。” 许知意轻笑一声,也不戳穿,只淡淡道。 “听大师如此说来,倒是我不识趣了,也罢,大师既不愿告知,我也不好强人所难。” 虚空大师才刚呼出口气,听得她接着道。 “只不过.......想来那梨花白您是再喝不到了!不过大师看破红尘,想来也是不在意的。” 虚空所喝的梨花白并非市面上售卖的那一种,而是添加了好几味珍稀药材。 他早年替人卜卦,预知天命,总要付出些代价。 而虚空大师则是每逢月圆,浑身就会奇痒难耐,只有饮了来自药王谷的梨花白,才能得以缓解。 不过,治标不治本。 可她有能治本的良药! 这便是她今日来此最大的底气,料想虚空大师是不愿错过这个好机会的。 且他虽四大皆空,却嗜酒如命。 “唉,我还想着能替大师彻底治好此病,不过想来大师早就看透生死,罢了罢了。” 说完,转身,正欲走出禅房。 虚空大师的嘴角抽了抽,忍不住开口。 “有话好说,别走啊!那个......什么事都有转圜的余地嘛,你先坐下来,咱们慢慢商量可好?” 许知意嘴角微微上翘。 “算了,我从不做勉强于人的事,还望虚空大师珍重!” 虚空再也不装了,一蹦子跳起来,叉着腰。 “不让我喝酒,那不等于是要了我半条命?我说,我说还不行吗?你别走啊!” 这死丫头可不是去郊外庄子散心的,那里可是万里之遥的东临,这一去,现想逮到人,可就困难了。 许知意缓缓跪坐于蒲团上,清澈的杏眼眨巴几下。 “剪你一缕发丝,供于佛前,当然了,若是能留些香火钱就更好了。” 许知意轻笑。 “就这么简单?佛祖可是又给大师托了梦,说是吃不饱,穿不暖了?” 虚空大师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果真恋爱中的男人不可用常理来判断,何陵景把他卖了个彻底,亏自己还总是担心他,哼! “这倒也不是,只是老纳需得诵经祈福七七四十九天,其间,香火不可中断,老纳发誓,绝无妄言!” “好,我便信了你!” 毫不迟疑地拿过一旁香案上的剪刀,剪下了一缕青丝,捧在手里。 “这些可够?” “够了,足够了!” 第366章 欠他的太多 虚空大师将许知意迎到大雄宝殿。 亲手将她的青丝供于佛前,转头见她取出一沓银票和一个白玉的瓶子。 虚空不解,皱眉问道。 “这里面装的是何物?” 许知意淡淡一笑,拔开塞子。 虚空大师大惊失色,连连惊呼。 “你......你......这是谁告诉你的法子?你受这么重的伤,他知道吗?东临万里之遥,你要如何熬过去?” 许知意盯着他的眼睛,直看得他后背冷汗涔涔,嗫嚅。 “并非老纳不说实言同,实在是这......太过残忍,男子都尚难忍受......” 玉瓶中装着的赫然是许知意的心头血。 不是几滴,而是小半瓶。 她今日上了淡淡的妆,唇上涂着红色口脂,倒是让人看不出任何的端倪。 “无妨,只要能换回阿景十年命数,别说这几滴血了,就算是要我的命也可以。” 古书中早有记载,以心头血入药可治顽疾,而西域那边则会用心头血浸泡发丝用以祭祀上天。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可看到虚空大师这神色,许知意的心一下就踏实了。 虚空大师长叹一口气。 “逆天改命本就有违天道,且佛门清静之地,更是不可见血腥,你真的想好了?此法一旦开启,便再无转圜余地。” 许知意笑,一双杏眼清澈灵动。 “我本就是该死之人,要不是阿景,我的坟头草怕是得有半人高了,他救我一回,我还他十年,如此,互不相欠!” 尽管何陵景什么都未对她讲过,可她心里跟明镜似的,所谓的退路,不过是为了让她安心的说辞。 他之前就损了命数,若不用些非常手法,只怕这一回在劫难逃了。 一边是血缘亲情,一边是心爱之人,她一个也放心不下,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她换他们一世平安。 “这事还望大师莫要同阿景提起!如果我不幸死在了路上,那也是我命该如此,与人无尤!大师......拜托您了!” 虚空大师哑口无言,喉头干涩,眼眶也有些湿润。 “你与他的后福还有后面,丫头......一定要挺住!老纳绝不会让他有事的!” 许知意颔首,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左胸的伤口似乎又在往外渗血了,每呼吸一次,就疼得钻心。 眼前的一切都有些模糊起来,幸好提前含了参片,才不至于被他们看出来。 离她取心头血已经过去了十余日,大抵是她这具身子实在过于孱弱,血一直没止住。 只有陈府医知道这事,别的人一无所知,都以为她是因天气寒冷,才致面色苍白,手脚冰凉。 陈府医等在半山腰,双手插在袖管里,面色阴郁,见到许知意,赶忙迎上来。 “怎么样了?那老头有没有说这法子管用?你的脸咋白得跟个鬼似的?老夫给的药吃了没有?” 许知意斜睨他一眼。 “你一下问这么多,我要先回答哪个?虚空大师倒是没说这法子有没用,但东西是收下了,想来咱们打探来的消息不假。” “对了,我不是让你盯着安王,你怎么跑这来了?” 陈府医的态度比她还要不耐烦。 “他个王八羔子有啥盯的?被东临使团的人拦着,也不好翻脸动手,我借机就跑过来了。” 他瞪一眼许知意,口气却带着满满的担忧。 “现在穿得多还能隐瞒一二,听说越往东临走,天气越炎热,到时穿得单薄,不就露馅了?不行,老夫觉得还是得告诉浮生,这一路上让她尽心伺候着。” “行吧,路上寻个机会我会同她讲,你替我把柴厨子照顾好,咱们的人最好都能平安抵达东临。” 陈府医哼了一声,从袖管里掏出两瓶药,没好气地往她怀中一塞。 “医书上记载的那止血良药,老夫不眠不休,真的制出来了!已在兔子身上试过,效果上佳!” “唉,不是老夫说你,再怎么样喜欢,也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啊!” 想到那夜许知意浑身是血地找到他,仍觉得心惊肉跳。 “胆子也太大了!真是不要命!你想过没有,要是你死了,我们这些人可咋办?” 许知意淡笑不语,手中紧紧握着两只药瓶,耳边是陈府医喋喋不休的唠叨。 心却莫名觉得温暖。 有人关心可真好啊! “陈府医,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若不是阿景,只怕你我也无相识的机会,欠他的太多,我却还不起。” 陈府医佯装不懂,嘴里絮絮叨叨,心中却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他是医者,从不相信鬼神一说,但许知意话里的意思他却听明白了。 不过同时,他也感到非常欣慰。 就在这一刻,许知意算是彻底对他放下戒心,他终于混成自己人了! 真是为自己掬一把辛酸泪啊! 马车队伍等在原地。 许知意目不斜视,经过祁西洲时,也未有一丝停顿。 卓克王子亲自扶着她上了马车,这才一挥手。 “出发!” 寅时汇合,此刻已过巳时,整整三个多时辰,不知他们究竟去做了什么。 祁西洲带着满心的疑惑,一夹马肚,扬起鞭子,溅起的积雪高高扬起,又落下。 许知意的身上似乎有很多的秘密,曾经他以为自己会是那个令她卸下防备的人。 她也曾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却什么也没吐露。 而自己忙于朝堂上的事,后又算计婚事,竟是再没空去询问她藏于心底的秘密。 有些人一旦错过了,就是永远。 深吸一口气,寒风入腹,才平静了些许。 回头,频频看向许知意乘坐的那辆马车。 外面看着并不起眼,普普通通的,并非郡主的规制,可里面却大有乾坤。 空间大,车顶高,软椅可以平放,铺上软和的厚实的被子,竟也不比家中软榻差。 卓克王子还命人专门打造了两个小柜子,放着点心和一应姑娘家爱吃的零嘴,甚至还有京城中新出的话本子。 白嬷嬷从包袱中取出自带的茶具,一旁的红泥壶发出咕噜噜的响声。 “别说这别克王子心还怪细哩!郡主瞧瞧,这里还有一副棋盘呢!” “嬷嬷,人家叫卓克王子!你咋就是记不住呢!” 第367章 是谁伤了您? 白嬷嬷手下不停,拎起开水往茶壶中倒,碧绿的茶叶打着卷,热气氤氲。 “哎呀,以后老奴就称呼他一声王子,这样总不会出错了!” 斟一杯热茶,递到许知意面前。 “郡主喝口热茶吧!您从刚才开始就在发呆,是还有什么事没做完吗?” 许知意回过神,捧着茶也不喝,只盯着她们两个看。 浮生这才注意到她面色惨白,额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 “郡主您可是身子不舒服?奴婢瞧着您气色好差啊!” 许知意捉住她探过来的手,轻叹一口气。 “这一路上,你们俩都要陪在我身边,想来瞒是瞒不住的。” 说罢,解下外裳,露出被血浸透的月白中衣。 白嬷嬷惊呼一声。 “郡主,是谁伤了您?” 许知意淡淡道。 “莫要声张,我不想他们知道,浮生,从咱们带的衣裳里取一套深色的过来。” “白嬷嬷,这是止血的药,麻烦你替我重新上药。” 有条不紊,声音和缓,就仿佛受伤的人不是她一般。 浮生闷闷地嗯了一声,打开包袱一一翻看。 白嬷嬷眼尾红着,拼命地眨着眼,努力的不叫自己哭出来。 颤颤巍巍地解开中衣的带着,才发现她的胸口处缠绕着厚厚的棉布,此刻早被血染成了鲜红色。 浓重的血腥味迅速在车厢内弥漫开。 浮生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砸在摊开的包袱中。 她的傻郡主,自取了心头血,差点疼得晕死过去,她在廊下全都看到了,捂着嘴,才没叫出来。 郡主虽什么也没说,可她也猜到了,此举怕是为了何公子。 她与郡主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再死一次也不怕,可能好好活着,谁又愿意去死呢? 她只依稀听见郡主的重生好像是因为何公子用什么换的,不知自己的重生是因为哪般? 或者是老天爷见她护主心切,又或者是她们主仆缘分未尽吧。 换好伤药,许知意早已疼到浑身发抖,由着浮生替她换上绛紫的罗裙。 “这颜色极好......即使流血......旁人也看不出来。” 白嬷嬷红着眼,从一旁拿出枕头,放在早就铺好的临时床榻上,又重新在香炉里燃了檀香。 帘子打开一条小缝,散散浓重的血腥味。 赶车的是何陵景身边的暗卫,功夫不弱,嗅觉自也比常人灵敏许多。 他几不可察的皱了皱眉。 纵使车内的人刻意将说话的声音压低了,仍是被他一字不落的听在了耳中。 想了想,还是决定尊重长安郡主的意思,绝不将此事告诉任何人。 只是这么重的血腥味,还有那压抑的疼呼声,想来伤得一定不轻。 路途颠簸,她一个弱女子该是多么难熬。 念及此,他放缓了赶马的速度,尽量让许知意能舒服些。 卓克王子见前面的马车速度明显慢下来,心中涌起一股不安。 跃下马车,自窗口跳到车厢中。 许知意穿着一袭酱紫罗裙,三千青丝随意散在腰间,正盘膝坐于长凳拼成的软榻上。 小脸苍白,唇无血色,一双杏眼中升腾着薄薄的雾气。 “卓克王子怎么过来了?” 卓克王子不语,端详了她许久。 “何时受的伤?我那里有东临上好的金创药,专治刀剑伤。” 许知意一点也不意外他的敏锐,而且她也没打算瞒着他,毕竟照理来说,自己该同他共乘一辆马车才合规矩。 但卓克王子不愿勉强她,主动提出要单独乘坐一辆马车。 嘴唇动了动,正欲拒绝,却见卓克王子又风一般地跃出去了。 白嬷嬷嘟哝,“这别克王子是长了翅膀的吗?” 浮生已经无力再纠正她了。 不多时,卓克王子又风风火火地钻进马车,手里拎着只大大的包袱。 “哗啦——” 许知意看着倒在自己面前数十个小药瓶,不禁抚额。 “我用不了这么多的。” 卓克王子可不管三七二十一,一瓶一瓶举起来,凑到她眼前。 “我不太懂这些,你看看哪些是能用得上的,快选选。” 许知意眼前一阵阵发黑,可脸上仍是带着疏离不失礼貌的笑。 她知道,要是自己不选几瓶,卓克王子是不会罢休的,不想闹得人尽皆知,只得拔开塞子,一一放在鼻下轻嗅。 最终挑出三只玉瓶。 “这几瓶足够了,多谢卓克王子!” 卓克王子像是没听到她语气中的虚弱,扬眉一笑。 “能帮得上你就好,算了,剩下这些也留在你这里,我反正是用不上。” 不等许知意拒绝,他又从车窗跳出去。 来去像阵风,引得白嬷嬷忍不住地扬起嘴角,将车帘放下。 许知意这才躺下,扯动左胸的伤口,闷哼一声。 “我休息一会,你们守好了,莫让外人再来打扰。” 祁西洲脸色黑沉,盯着卓克王子的马车,好半晌才收回目光。 冬日的晴天,一点也感受不到暖意,寒风如小刀,直往人的骨头缝里钻。 也不知刚才卓克王子突然跑去许知意马车里做了什么,心里腾起一股无明火,掉转马头。 正想掀开车帘看一眼情况,手腕却被一支强有力的大手攥住。 “安王此举不妥吧?车里坐着的可是东临的王子妃!您如此莽撞的行为,岂不坏了郡主的名声?” 话说得不客气,面上却是一派从容。 祁西洲斜睨他一眼,语气比这冬日里的风还要寒凉。 “本王只是关心一下郡主,哪里不妥了?若是郡主出了什么意外,你能担待得起?” 赶车的暗卫一点也不惧怕。 “安王此话差矣,郡主就算哪里不妥,也轮不到您来关心!毕竟人家的夫君就在里面。” 祁西洲微一怔忡。 卓克王子不知何时过来了,正斜倚着车壁,手掀起帘子一角,似笑非笑地打量他。 “安王这是想做什么?本王子的王妃正在休息,您怕是不方便看。” “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明明看到卓克王子刚才已经回了自己的马车,怎么这一会又上了许知意的车。 “呵,安王问得真是好笑,本王子与自己的王妃在一起很奇怪吗?” 第368章 此去经年,一别两宽 卓克王子轻描淡写地扫了他一眼,帘子本就只开了条缝,被他挡得严实,压根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本王奉命送卓克王子和王子妃前往两国边界,自然也有保护你们安全的义务,不过是看一眼,卓克王子在心虚什么?” 卓克尚未开口,就听见里面传来极轻极淡的女声。 “不劳安王费心,本王妃好好的,若有不妥,自会寻夫君相助,安王请回!” 一声夫君,卓克王子瞬间喜笑颜开,月牙形的梨涡浅浅荡漾。 祁西洲却是倏地沉了眉,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紧紧咬着后槽牙,话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 “许知意你好得很!” 许知意半倚在浮生的肩头,眉目冷清。 “不劳安王惦记,您若不来打扰,本王妃会更好!” 她又冲着卓克王子浅浅一笑。 “我有些冷,还请夫君将车帘放下。” 卓克王子打了声呼哨,冲着祁西洲挑了挑眉。 “遵命!” 看着许知意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卓克王子转开脑袋。 “你睡吧,我就在这守着,想来安王也不好意思再来。” 他努力地往门口方向挪了挪,挡住自缝隙中钻进来的冷风。 “好,那就多谢了。” 卓克王子此人虽看着纨绔不羁,但绝非是趁人之危的小人,有他在,许知意真就安心的睡着了。 可能是陈府医给的药起效了,也可能是卓克王子给的药有安眠之效。 马车晃晃悠悠,她竟是睡了整整四个时辰。 期间,马车停在驿站,装了干净可食用的水,又买了些好存放的腊肉及馒头。 她晕晕沉沉的,只觉得有冰凉的帕子不断放在额头上,耳畔似乎传来陈府医的声音。 “还好血已经止住了,就辛苦卓克王子继续守着郡主了,若是有其他情况,随时派人来叫老夫。” “好,我会守着不让人靠近。” 没了外人,卓克王子也不再自称本王子,而且态度也十分谦和有礼。 陈府医叹了口气。 “要是可以,这一路上还请卓克王子辛苦一下,能一直陪在郡主身边。” 想来,她肯定不愿祁西洲靠近,也不可能让他瞧出一丝端倪。 有卓克王子守在马车里,就算他脸皮再厚,也不可能擅闯,此行切不可出一点纰漏。 毕竟,因为祁西洲的关系,松蓝一直在最后面的马车里藏着。 两国边界倒是不远,但因着许知意伤口导致的高热,马车行驶速度不可过快。 原本三日就能到,现在只怕最少要五天。 松蓝正盘膝坐在放置杂物的马车里,面前摆着一只热气腾腾的烧鸡。 柴厨子啃得满嘴流油,时不时朝外张望几眼。 “这安王可真搞笑啊!巴巴送前妻去和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多深情,呸!” 松蓝滋溜抿了口酒。 “理他做甚,不过是得不到的永远蠢蠢欲动,你瞧咱郡主有空搭理他不?” “说的也是哦,郡主似乎从来没给过他一个好脸子,人啊,身在福中时不知珍惜,后悔的时候早就来不及了!” 前面马车中发生的事,他们并不知情,故而还能吃吃喝喝,好不快活。 陈府医掀开帘子看一眼。 “你们倒是安稳,喝不死你们!” 转身回到自己的马车里,躺下,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 留了两队人保护他们的安全,其余的全部入住驿站。 冬天黑得早,风也大,得养足了精神头,才好赶路。 反正也不急,卓克王子索性让驿站做了几桌席面,让众人大吃了一顿 祁西洲没吃,回了二楼的房间。 马车内燃了檀香,他却依旧闻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而且许知意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 他敢断定,许知意受伤了! 只是到底是谁伤了她,却不得而知,他决定趁着众人都睡着了之后,再去一探究竟。 东临来的人都是千杯不醉,楼下闹哄哄的,吵得祁西洲心烦意乱,在房间中来回踱步。 卓克王子一口酒也没喝,他还记着许知意刚刚交代的话,得时刻保持清醒。 亥时三刻,果见祁西洲身着一袭玄衣,脚步轻缓的下了楼,朝许知意马车的方向走去。 卓克王子半眯着眼,盯着他的背影,难掩周身肃杀之气。 这男人还真是贼心不死啊! 但许知意不许他管这档事,他也只能乖乖听话。 高热已退,许知意在白嬷嬷的服侍下,喝了半碗白米粥,好说歹说的,才勉强又吃了半个豆沙包。 “郡主您再吃点吧,一会还要喝药。” 白嬷嬷苦口婆心,浮生警惕的坐在车门处,偶尔朝外看一眼。 “郡主......安王真的来了,您要见一见吗?” “见吧,若是一直拒绝相见,只怕他会生疑。” 脚步声渐渐近了,“知意,本王有几句话想同你讲,可方便?” 车帘掀开,许知意身后塞了个大大的软枕,青丝散在雪白的被褥上。 “安王有话就在那讲吧,毕竟我如今已是别人的妻,不好与外男私下见面。” 祁西洲低笑一声,语气沉闷。 “你当真要与本王生分至此?知意,本王再问你最后一次,你若后悔了,本王可以现在就带你回去!” 隔着段距离,看不清她的神色,只听她轻轻的柔柔笑了一声。 “自别后,千山万水,不复相见,此去经年,一别两宽,一愿君千岁,万事无烦忧;二愿君康健,如意不离殇;三愿君幸福,携手到白头!” 从头到尾,她都是笑着的,眼中不见半分离别的不舍,静静凝视,漫天风雪就似隔开他们的天然屏障。 祁西洲喉头干涩。 “知意,本王真的知错了,求你再给本王一次机会可好?这一回,本王定会以真心待你,求你......跟本王回去吧!若无你,本王又哪来的幸福?” 许知意看着不可一世的他,竟缓缓的跪在了自己的马车前。 “知意,是本王错了,一切都是本王的错,本王不求你的真心,只愿能常伴左右。” “该说的已经说完了,还请安王好自为之!此去东临,再无归期,珍重!” 第369章 断痴念,斩情丝 许知意看他一直跪着,雪花很快将他包裹得如同一个雪人。 祁西洲不再说话,隔着风雪,定定凝视着她。 眼神中满是不舍、难过与痛苦。 只是可惜,这些无法打动许知意,她只静静看着,苍白的脸上始终噙着抹浅笑。 “安王还是回去休息吧,至于您的腿,怒本王妃无能为力!” 祁西洲开口,嗓音沙哑。 “你以为本王做这些是为了得到解药?许知意你太小看本王了,只要你点头,日后你就是万人之上、尊贵无比的女人!” 许知意淡淡道。 “安王这般做为,难道不是为了让本王妃心软?不过要让您失望了,从和离那一天开始,我们就再无可能,而且治疗您腿疾的药材制作起来十分麻烦,我实在没那个精力。” 言外之意已经很明显,她不愿浪费一点时间在他的身上。 “说到底我并非医者,亦没有救世的仁心,我与这世间所有的普通姑娘一样,心中只装得下一个人!而那个人......不是你!” 祁西洲听着这些话,只觉得一颗心已被伤得鲜血淋漓。 婆娑往事如烟过,天涯喧嚣不似昨。 这世间没一人会永远等在原地,缘分一错眼就是一辈子,一转身就是再不见。 他错过的是一生一世。 车帘落下,遮住了所有的视线,耳畔是越来越大的风声,胸腔似有什么快要炸开。 她终究选择了离开,就仿佛消散在这天地间。 春日里的暖风,夏日里的细雨,秋日里的落叶,冬日里的飘雪,是她,却都不是她。 扪心自问,他到底有没有爱过她? 答案是有,只是自己并未放在心上。 宠过她,但伤更重,说好了要替她遮风挡雨,事到如今,才发觉,她所经历的风霜雨雪都来自于他。 一年多的爱恨纠葛,始于她,终于她,最终他两手空空。 卓克王子适时的出来,手中拿着条崭新的锦被,狐狸眼中带着抹狡黠的笑意,红唇微勾。 “王妃,雪下大了,驿站的房间尚算干净,你去里面休息一夜可好?” “好,全听夫君的。” 浮生挑开车帘,许知意扶着卓克王子的手缓缓下了马车。 二人忽略了祁西洲,相携着离开。 云深处风波起,花渐凋落雨渐消,不染俗事不染尘,万般恩怨皆可抛。 “断痴念,斩情丝,唯愿此生不相见!” 卓克王子深深看了许知意一眼,半垂下眸,只是握着她的手稍微加了点力道。 她的手又软又滑,但也是真的凉。 卓克王子觉得只怕自己也抓不住她,眼前的女子就如同一场美好的梦,睁眼就会消失不见。 他有时在想,究竟是庄周梦了蝶,还是蝶迷了庄周? 走出祁西洲的视线范围,许知意这才缓缓抽回手,打量一眼红衣金冠的卓克王子。 矜贵华丽,张扬恣意,狐狸眼微微上挑,雌雄难辨的脸,配着淡蓝的眸,说不出的风流不羁。 “我们从前是不是在哪见过?” 卓克王子有些怔忡,呆呆看着她,半晌,点头又摇头。 “我也觉得甚是熟悉,只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或许是见过的吧,只是我们都忘了。” 许知意不再纠结,轻轻颔首。 “那我回房休息了,卓克王子也早点歇着。” “好,明日可多睡一会,反正不急着赶路。” 目送她上了楼梯,却见浮生小跑到他身边,手里拿着只精致的香囊。 “这是我家郡主送的,里面装着药材,助眠避蚊虫。” 卓克王子从呆愣中回过神,接过,冲着许知意的方向扬高了声调,“谢过娘子!” 她既要做戏,他就陪她做全套,也好叫那什么狗屁安王的彻底死了这条心。 浮生嘟哝,“油腔滑调。” 白嬷嬷也啐了一口,“才来几天,就学得京城纨绔的那一套了!哼!” 许知意淡笑不语,心中对他感激万分。 她知道,卓克王子这是在帮她斩孽缘! 此时的何陵景正埋首于大理寺的案宗里,修长的手指执着笔,眉头轻蹙。 月牙白的锦服上,金色合欢花若隐若现,宽大的袖口中则绣着个意字。 “何少卿是不是从昨日起就没吃过饭了?” “别说吃饭了,我瞧着连口茶也没喝过,这么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了啊?” “而且我都没听他说过一句话,瞧瞧一日的功夫,处理了多少积压的案宗!” 众人交头接耳,何陵景充耳不闻。 也不知他的知意走到哪里了?这一路是否顺利?有没有像他思念她这般的想着他? 只要一闭上眼,眼前就全是她,她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简直可以将人逼疯。 索性也不睡了,将人统统召回来,彻夜处理积压已久的陈年旧案。 她不过才离开了一天,他就已经度日如年,往后没她的日子又该是如何的煎熬? 从这一日起,他重新变成了那个不苟言笑,寡言少语,清冷孤高的何陵景。 此时的许知意也不比他好多少。 除了身体上的疼痛,在这大雪纷飞的寒夜,思念如同潮水,一波一波将她吞噬。 泪无声无息地落在枕间,洇开了一大片。 他们都肩负重任,不能自私地不管不顾,往后一切吉凶未卜。 或许今日的分离就是永别! 卓克王子很好,可他不是何陵景。 在她心中,何陵景是无法被人取代的存在。 左胸口钻心的疼,血是止住了,可这伤只怕永远也好不了了。 南星偷偷给她送了信:“阿姐,南星无法送你离开,可南星的心里会一直记挂着你,不管在哪,你定要好好活着,等天下初定,我定会放何少卿自由,愿你二人恩爱两不疑,相携到白头。” 信的末尾,用专门的墨写了一行小字,若非许知意细心,只怕就会忽略了。 “平阳公主重伤晕迷,人在药王谷!阿姐勿念!” 难怪祁西洲和平昭帝派出去的人一次又一次的无功而返,原来平阳公主竟是被外祖父给救了。 如此也好,平阳公主也算是回到了真正的亲人身边。 第370章 老子的医术不外传! 迷迷糊糊睡得并不安稳,耳畔似乎响起轻微的吱呀声,像是门被人从外打开了。 眼皮有千斤重,怎么也睁不开。 好像又发热了,许知意喉咙干得似快要冒烟,想让白嬷嬷给自己倒杯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许知意觉得自己像只被架在火上烤着的鱼,意识浑浑噩噩,身子颤抖着。 “哼,看来这医术也并不精湛,不然怎么会把自己弄得这般狼狈?” 味道奇怪的药丸塞到嘴里,她甚至连拒绝的力气也没有了。 那人继续凶巴巴的唠叨。 “简直是胡闹!心头血取一两滴也是会要人命的,你这是打算把自己的血给放干啊?” “老子就不该来!这伤口处理得如此潦草,还好意思说是从我药王谷出去的!” 身边似乎还有一个人,声音极低,委委屈屈的辩解。 “她一个姑娘家,我怎么好意思亲自替她包扎?师父这可怪不到我啊......” “唔——师父!我都多大岁数了,您怎么还打我的屁股啊!” 聒噪! 许知意觉得自己的床头似乎站了一群叽叽喳喳的麻雀。 “吵死了!” 她呢喃着,皱眉想要翻个身,却被人死死按住。 “死丫头都烧成这样了,还不安分!给老子老实点!” 胸口传来密密麻麻的疼痛,但很快就消散,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不大的房间里。 “嘶,伤口这么深啊!这丫头对自己也太狠了!” “给老子闭上你那张嘴!早为何不给老子传信?她要是真死了,杀你十次也赔不起!” 陈府医撇撇嘴。 “师父您就是嘴硬心软,不是说永远不想听到她的消息吗?为何一接到信就马不停蹄的赶过来了?” “唔——啊——” “师父,您给我吃了什么?” “新制出来的毒,正好还没找人试过效果,就拿你开个刀!” 许知意脑中一片茫然,费力的将眼睁开条缝。 面前的老者须发皆白,穿着深灰短打,眼眸深邃,带着锐利的光,嘴巴绷成一条直线。 “我是死了吗?” 可好像阎王也不长他这个模样啊? 又看到站在一旁的陈府医,了然一笑。 “原来我们都死了啊!” 老者一巴掌拍在她的额上,眼角皱纹就似一把折扇,紧得能夹死苍蝇。 “胡说什么,老子哪里长得像阎王了?” 许知意歪了歪头,眨巴几下雾气腾腾的杏眼。 “我好像......在梦里.......见到过您!请问老人家您在地府是负责什么的?” 陈府医扑哧笑出声,见老者瞪过来,赶忙捂住嘴。 “我闭嘴还不成吗?师父您能不能别这样严肃?” 陈府医的师父可是药王谷的谷主,也就是自己的外祖父! “外祖父?”她不确定地唤一声。 老者嗯了一声,继续皱着眉,板着脸,手下的动作快出了一道残影。 许知意勉强垂头,看到自己胸前扎满了密密麻麻的金针。 “这......回阳针也用不着扎这么多.......外祖父您是想要扎死我吗?” 谢骁怒斥,“放屁,老子看起来是那样的人吗?” 房间一下安静下来,两个脸上都写着别怀疑,您就是那样不讲医德的人! 谢骁气结。 “老子大老远地从药王谷赶来,就为救你一命!你竟敢怀疑老子的医术!算了算了,不救了!死了也是你的命!” 陈府医慌忙上前阻拦。 “师父您大人有大量,与一个小女娃计较个啥?何况她可是您亲亲亲亲的外孙女!发着高热,说的自然也是胡话,您咋还和从前一样小心眼啊!” 陈府医说完,挠了挠脸,又挠了挠了脖颈。 “奇怪,我身上咋这么痒?师父您快看看,我这是咋了?” 谢骁没好气瞪他一眼。 “看来这蝎毒效果不行啊!竟只是起了点红疹!回去了还得再好好研究研究!” 陈府医,“.......” 惨兮兮地凑到谢骁面前,语带哽咽。 “师父,您还不如一刀捅死我,这......这也太难受了吧!” “求求您,把解药给我吧!我还要陪着这丫头前去东临呢!这脸可咋见人呦!” 谢骁冷冷吐出几个字。 “没研究出解药!” 陈府医一屁股坐在地上,干嚎几声。 “我的命咋这么苦呢!要不是担心这丫头,打死我也不给您传信啊!” 许知意眼睁睁看着陈府医的脸慢慢肿成个猪头,眼睛被挤成两道缝,嘴唇朝外翻着。 “也不丑,看着很善良......” 陈府医索性躺在地上挺尸。 她刚才是在安慰自己吧,但真的大可不必了! 祖孙俩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谢骁手指在金针上轻轻一弹,发出低低的嗡鸣声。 许知意只觉得五脏六腑被一只大手扯着到处乱甩,张嘴,哇的连吐了好几口血。 “行了,这寒毒驱得差不多了,只需坚持服半个月的药就好,但这胸口的伤最少得养个一年半载,情绪不可过于激动,大喜或大悲都会引发旧疾,切记!” 将一只塞得鼓鼓囊囊的包袱随意往她身边一丢,就开始手脚麻利的起针。 “这里面的药你自个看着用,还有几本医书,记下之后记得全烧了!老子的医术不外传!” 许知意弱弱开口。 “外祖父,那个......平阳可还好?” 谢骁瞪她一眼。 “她也是我的外孙女,老子还能吃了她不成?放心,死不了,只是人暂时还没醒过来。” 许知意长舒一口气,四肢百骸似有暖流在缓缓的流动,惊叹外祖父的医术果真如华佗在世。 “我感觉好多了,多谢外祖父!外祖父的医术果真精湛,如大罗神仙,如华佗在世.......” “闭嘴!老子来可不是为了听你拍马屁的!” “你真的愿意去东临?你若不愿,我现在就把那什么王子的全部毒死!你随我去药王谷,保管没人能寻得到!” 许知意好笑的盯着他。 “外祖父我不能随您去药王谷,南星他......需要东临的助力,而平昭需要南星这样的君王......” 谢骁眉心一跳一跳的,大手一挥,不耐烦地低吼。 “什么狗屁平昭与老子何干?老子没了两个宝贝女儿,这账老子可记着的!” 第371章 你的靠山,你的家 许知意温轻浅笑,声音虽还有些虚弱,但经过谢骁的施针,已经恢复了不少力气。 “国安家才安,想来母亲和姨母也希望看到平昭在南星的治理下,国寿民安,百姓们不必再流离失所,吃得饱,穿得暖,夜不闭户,亦不必担心。” 喘了口气,她才又缓缓劝道。 “若非母亲和姨母的死,南星也不会隐忍这么多年,外祖父难道就忍心看着他所付出的一切努力付诸东流吗?他今年才十四岁啊!” “我也不与您讲大义,哪怕只是为了南星,东临我也非去不可!为了杜绝此类事情再次重演,我与南星一直都在努力!想来外祖父也不是心狠手辣之人,是不是?” 她眼巴巴看着谢骁,伸出手扯住他的衣角。 谢骁终是心软了,长长叹口气,坐在床边,替她掖好被角,语气也放缓和。 “行,外祖父知道了,南星在皇宫多年,竟也不忘初心,不亏是我谢骁的外孙!行了,你们都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但以后再不可如此冲动!明白了吗?” 许知意乖乖点头,冲着他甜甜一笑。 “就知道外祖父最好了!您要不要陪我几天再回去?” 谢骁摇头。 “不了,我今夜就走!以后若有事,可随时传信给我!至于如何传消息,他知道。” 指了指装死的陈府医。 “陈皮,下次要是再这么迟传消息,老子就把你制成药人!打断双腿,让你一辈子不能出谷!” 陈府医忍不住浑身一抖。 许知意眼带戏谑。 “我就说陈府医为何一直不肯吐露自己的姓名......原来他叫陈皮啊!” “是啊,他还有个弟弟叫陈香!可比他医术好太多了,人也踏实,以后要是看不上陈皮了,同外祖父说一声,我派陈香到你身边,比他可靠多了!” 许知意点头。 “行,要是陈皮不听话,我一定一五一十告诉外祖父,要不您还是等天亮再走吧?” 谢骁站起来,背着手,在房间里转几圈。 “怎么?现在舍不得外祖父了?之前那何小子来求药的时候,你怎么不知道来看看我?” 许知意神色凝重。 “我怕您不愿见到我......而且这么多年,您一次也没来看过我们,想来是因为母亲和姨母的事耿耿于怀。” 谢骁鼻中轻哼一声。 “放屁!没来看你们,那是因为老子前些年误服了自己制的毒药......咳咳,那个......跟活死人似的躺了十年。” 他原打算在假死药的基础上改良一番,古有神农尝百草,今有谢骁尝百毒! 就是连他也没想到,这毒竟会霸道至此,心里什么都清楚,可就是不能说话不能动,与死人唯一的区别就是,他还知道饿! 说出来怪丢人的,毁了他一世英名,但总比担着不关心自个孙女的罪名要强! “而且......老子不是还帮了虚空那秃驴一把?若无药王谷的药,只怕他没办法活着完成那阵法!” 许知意了然的哦了一声。 “难怪虚空大师提起药王谷,神色那般的古怪,原来他与外祖父是认识的啊!” “神神道道的,也就骗骗京城里的妇人,你见过哪个高僧吃肉喝酒的?切,当初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求着老子赐酒的模样,你们是没见着!” 他挥挥手,“行了,不说了,我真要走了!丫头,不管发生任何事,你还有外祖父!药王谷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那里是你的靠山,你的家!” 许知意喉头哽咽,心里又酸又软。 “外祖父您一定要长命百岁!我答应您,一定会带着阿景去看您!” 谢骁只嗯了一声,再没回头,消失在茫茫的大雪中。 陈府医也不装死了,冲着他的背影大叫。 “师父您还没给我解药!” “死不了!七日毒可解!” 陈府医幽怨地回头看一眼许知意。 “他要是长命百岁,还不知会想出多少折腾人的法子!” 许知意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最终还是得出了与刚才一样的结论。 “你这样确实比之前看着要善良许多!外祖父的医术果真名不虚传!看来我要学习的还有很多!” 陈府医浑身无力,看着铜镜中变了形的自己,欲哭无泪。 一拂袖,正欲离开,听见许知意的声音。 “陈皮,卓克王子没事吧?” 陈府医一个趔趄,额头重重磕在门框上,眼冒金星。 “别叫我的名字!他睡一觉就没事了!你该担心一下那个忘恩负义的王八羔子!” 许知意神情一滞。 “谁是王八羔子?” “安王啊,还能有谁?我们私下里一直这么叫他!” 许知意,“.......好吧,可我为何要担心他?” “你外祖父最是护短,他给别人下的只是助眠的药,但对那王八羔子......嘿嘿,算了,反正也死不了!你抓紧睡一会,不聊了不聊了,老夫也要去歇着了!” “唉!想我相貌堂堂,如今被摧残成如此模样,明日可如何出去见人啊!” 陈府医的声音渐渐远了。 许知意盯着半开的窗许久。 “外祖父你要好好活着啊!不然我与南星真的就没有家了!” 卓克王子只觉得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中间一次都没有醒过。 一夜无梦,神清气爽,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用东临话喊了几声。 走廊里安静的可闻针落,他的眉头一下就皱起来,甚至来不及穿上外裳,飞奔到许知意的房间。 她已经起来了,在浮生的服侍下穿好了衣裳,正打算下楼吃点早饭。 见到他衣衫不整,眼带戒备,许知意忍不住道。 “卓克王子为何这副样子就过来了?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卓克王子见她的气色似比昨日好了些,心一下就没那么慌了。 “没事,我刚才见几个侍卫还睡着,生怕是被人下了迷药,担心你受伤,这才......抱歉,我这就回去穿好衣裳,陪你用饭。” “好,今日凉,记得穿厚些。” 浮生也十分不解,“郡主,昨夜可是发生什么奴婢不知道的事了?奴婢虽说睡觉挺好,但也从没有一觉到天亮的时候。” 第372章 前夫送前妻去和亲 谢骁的事,许知意自然不方便告诉她们,转而说起了别的,打了个岔,糊弄过去。 早饭很简单,清可见底的薄粥,馒头、并几碟小菜,最奢侈的大概就是每人都有一只鸡蛋。 这还是卓克王子花了大价钱,特意要求的。 许知意也不挑,拿起筷子就吃。 酱瓜和腌渍萝卜味道倒是不错,配粥吃正好。 “郡主您再吃些吧!昨天就用得少,路还远着,您这身子如何撑得住?” 浮生说完,就察觉到一道幽怨的目光射过来。 抬眸,就见卓克王子咬着筷子,直勾勾地盯着她,浮生瞬间寒毛直竖,说话也结巴起来。 “卓克.....王......子,您......为.......为何这般看奴婢?可是奴婢......哪里做得不对?” 卓克王子叹口气。 “你叫我王子,为何叫她郡主?称呼是不是要改一改了?” 浮生吓得抹一把额上冷汗,忙不迭的应声。 “王子说的是,倒是奴婢一时嘴快,一定改一定改!” 祁西洲坐在旁边的桌子,闻言,轻哼一声。 众人悄悄打量几人的神色变化,每当祁西洲看过来时,他们又很快埋下头吃饭,佯装什么也不知道。 前夫亲自送前妻去和亲,这还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关键又没人强迫安王,他非得上赶着,现在又摆出一副被人抛弃的模样,给谁看呢? 松蓝咬一大口馒头,忍不住打了个酒嗝,熏的陈府医嫌弃的捏着鼻子。 “昨夜喝的烂醉如泥,打鼾声震天响,老夫都懒得与你们计较了,现在又是打嗝又是放屁的,能不能注意一些啊?” 柴厨子嘿嘿笑两声,又忍不住捂着脑袋直喊疼。 “又不能出去溜达,我们俩这不是无聊嘛!您唠叨了一早晨了,也不嫌累!哎呦,我的脑瓜子要炸了!” 他以前也喝酒,但从来没有醉过,昨天一放松,再加上松蓝不停的劝酒,就喝高了! 陈府医没好气白他一眼,用筷子敲了敲一旁的碗。 “老夫真是又当爹来又来娘,得顾着你们吃喝,还要替你们熬醒酒的药!要不是看在郡主的面子上,真是懒得搭理你们俩!” 松蓝盯着他看了好半晌。 “咱们吃的都是一样的东西,为啥就你过敏了?嘴肿成这样,喝汤会不会漏啊?” 柴厨子也是一脸关切。 “难道你背着我们俩偷吃了?这眼睛肿得还能瞧得见东西不?啧啧,所以做人还是要讲点义气的!” 陈府医给了他们俩一个白眼,只是眼睛肿着,那两人压根也看不出来。 用了早饭,卓克王子非要沐浴更衣。 “驿站的床榻太硬了,房间还闷热,出了一身汗,接下来两天可都没落脚地了,本王子要沐浴!队伍迟点再出发!” 祁西洲心中一百个不愿,但拗不过他,沉着脸,点了点头。 卓克王子朝许知意眨了几下眼睛,表情别提多跳脱了。 许知意也不好拂了他的一片好意,抓住他伸过来的胳膊,缓缓起身。 “那我也去重新换身衣裳,夫君别急。” 一声夫君,祁西洲的脸更黑了。 他们两人成婚几月,她从来只恭敬称自己一声王爷,从未这般亲昵。 抬眸望过去,他们两人说说笑笑地往楼上走。 男的挺拔,女的娇俏,只看背影,就觉得十分般配。 卓克王子压低了声音,凑到她耳畔。 “你简单擦洗一下就好,伤口切莫沾水,记得让她们再重新给你上药,这样才能好得快。” 许知意了然,冲着他笑了笑,“好,都听你的。” 她知道,卓克王子并非这么矫情的人,只不过是想让她多休息一会,才找了那么个借口。 伤口经过谢骁的处理,已经完全止住了血,周围也不似前几天看着那般红肿吓人。 想了想,还是麻烦浮生和白嬷嬷替她洗了头发,用热水擦了身子,换药包扎。 “郡主,您瞧这身湖蓝的衣裳如何?” 许知意懒懒地半倚在长榻上,由白嬷嬷拿着大大的棉布替她仔细擦干头发。 “宽大舒服点的就行,反正都坐在马车里,首饰头面的就都收起来吧!” “奴婢瞧着卓克王子那一头的小辫子就很好看,几日不洗也看不出来!要不奴婢也替您梳成那样?” 许知意瞥她一眼。 “不了,就拿绸带系着就好,左右都要躺着,那么多辫子反而不舒服。” “老奴瞧着您这伤似乎比昨天好了许多,看来别克王子的药还真不错呢!” 浮生暗暗翻了个白眼。 白嬷嬷见许知意笑,赶忙在自己的嘴上拍一把。 “哎呦,老奴又叫错了,是诸克王子对吧?” 许知意,“.......” 浮生,“?算了,这还不如叫别克王子呢!” 许知意忍不住闷笑一声,扯得胸口的伤隐隐作疼。 “嬷嬷,你就唤他一声王子好了!到了东临,可千万要记清楚人名,省得闹了笑话。” 白嬷嬷老脸一红,“是,老奴省得了。” 往日里,白嬷嬷跟在孙夫人身边,也是进退有度,行事规矩,不管做什么都一板一眼的,如今跟了许知意,倒是调皮了。 许知意摇摇头,无奈地笑一声。 祁西洲双眼阴沉,坐在楼下的大厅,迟迟不见他们二人下来。 此刻已近午时,再晚一点,是不是又该要用了午膳才出发? 房门终于打开,卓克王子换了身天青的骑装,新洗的头发依旧辫成了无数小辫,散发着阵阵幽香。 许知意刚是穿着一袭湖蓝曲裾,外罩同色的披风,身形纤弱,长发及腰。 未施粉黛,一张小脸只巴掌大小,嘴唇略显苍白,依旧美得叫人挪不开目光。 卓克王子取代浮生的位置,亲自扶着她,狐狸眼中盛满笑意。 “娘子下楼慢些!抓紧我哦!” 许知意轻笑着睨他一眼。 “与谁学得这般不着调?照理,王子该唤我一声王妃。” “不要,听着也太生分了,我觉得这声娘子就很接地气,嘿嘿,你们京城的说书先生都是这般讲的。” 许知意挑眉。 “卓克王子很喜欢听说书?我瞧你在马车中也备了不少的话本子!” 第373章 有钱能使鬼推磨 祁西洲低垂的眼眸满是阴霾,阴阳怪气的对着卓克王子道。 “卓克王子可以出发了吗?今天已经耽误许久,再不走,夜里就只能宿在马车中,本王行军打仗习惯了,只怕您千金之躯,吃不了这个苦。” 卓克王子一点也不气恼,笑眯眯的扭头,看着许知意,语气柔得似那春江里的水。 “娘子,反正已经迟了,不如用了午膳再走?驿站的饭味道再不好,至少能吃口热的。” “好,一切但凭夫君做主,我没意见。” 卓克王子一拖再拖,无非是想让她多休息一会,即使带着厨子,可在路上,也没办法像在家里一样。 大锅菜,味道能好到哪去。 驿站的后院养着不少的鸡鸭,卓克王子大手一挥。 “本王子午膳想吃烤鸭,对了,选两只鸡炖汤,瞧我娘子瘦的,得好好补补才行!” 朝一旁侍卫使个眼色,那侍卫会意,掏出个黄澄澄的金元宝。 “这个可够买你们的鸡鸭了?” 掌柜的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如同小鸡啄米般点着头。 “够了,足够了,小的这就吩咐人去准备午膳,还请王子和王妃稍等片刻。” 果真,有钱能使鬼推磨。 掌柜刚才还在心疼自己养了那么久的鸡鸭,转瞬就眉开眼笑。 废话,这锭金元宝足够买个养鸡场了! 一顿午膳,用去了一大半的鸡鸭。 许知意喝了汤,又吃了一半鸡腿,剩下的则全分给了浮生她们,就连藏在马车中的柴厨子和松蓝也有份。 “跟着郡主就是好,没想到这么个小驿站也能吃得到烤鸭,味道还挺好。” 柴厨子腮帮子鼓着。 “这鸡炖的烂,就是汤有些油腻,也不知郡主喝得习惯不?” 许知意喜食清淡之物,故而他在炖汤的时候,都要用纸小心吸去上面浮着的油。 陈府医若有所思。 “卓克王子看着不靠谱,其实心还挺细,这左一出,右一出,也不过是想让郡主多休息会。” 松蓝又扯了一只鸭腿,啃得满嘴流油。 “有安王在,拖也没用,照我看,还不如早些抵到两国边界,没了监视,郡主才能真的放下心。” 陈府医叹了口气。 “道理老夫都懂,只是......郡主受伤了,若是可能,还是少受颠簸为好。” 松蓝和柴厨子一惊,齐齐看向陈府医。 “是谁伤得郡主?” 大有一副现在就去拼命的架势。 陈府医双眼依旧红肿,可这不妨碍他给他们俩一个白眼。 “小点声!看你们都是自己人,这才告诉你们一声,再叫唤,小心把那王八羔子给引过来了!” 柴厨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对对,小点声,安王的人还在呢!你具体与我们讲讲,郡主受的伤严不严重啊?” “一时半会的也请不清楚,反正等与安王分开了,你们记得要多照顾些郡主就是。” 三人东聊一句,西扯一句,迟迟不见队伍出发。 卓克王子见许知意放下筷子,关心地凑过去。 “可是这些不合你的胃口?还是多吃些吧,我想着这些新鲜的饭菜总比腌肉什么的有营养。” 顿了顿,他将声音压得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到。 “你的伤可碍事?不然我再寻个什么借口,咱们多休整一夜再出发?” 许知意轻抬眸,打量一眼祁西洲那山雨欲来的面色,轻轻摇了摇头。 “接下来几天,咱们还是快一点赶路,早些到两国边界,安王就能早一点离开。” “可.......你的身体受得住吗?我担心......” 许知意莞尔,“你忘了,我也懂医,何况还有你给的那些上好的金创药,没事的。” 卓克王子长而翘的睫毛微微颤了颤。 她刚才似乎没叫他卓克王子...... 这可是个好的开头。 “好,要是吃饱了,咱们就即刻出发。” 马车被重新布置过,简易的床榻上铺着厚厚的褥子,枕头看着也更软和,一旁还放着两床细绒的毯子。 “等出了平昭,越走天气越热,到时那被子就盖不住了,我就让人给你换了这个。” 见许知意一直盯着他看,卓克王子俊美如妖的脸上难得露出羞赧之色,月牙形的梨涡浅浅荡漾。 “多谢你!”她声音轻轻的,柔柔的,就似湖畔的细柳拂过平静的湖面,泛起点点涟漪。 车厢再大,位置也有限,卓克王子一点也不觉得委屈,努力往角落里又挪了挪,好让许知意躺得更舒服些。 浮生到底是尚未嫁人的姑娘,被派去了后面的那辆车中,留下白嬷嬷贴身伺候。 大风忽起,带起一地的断枝残雪,马车也跟着摇晃几下。 卓克王子猛地伸出胳膊,许知意的脑袋这才免于撞在车壁上。 “怎么回事?” 赶车的暗卫低声道,“前面的马车突然停了,怕是出了什么事,王子和王妃暂时别出来,属下先去瞧一眼。” 卓克王子半倚在软枕里,狐狸眼微微上挑着,朝外看了几眼。 “看样子似乎是安王那边出了问题,这么冷的天,非要骑马,别不是冻着了。” 说得漫不经心,手指把玩着腰间的一枚玉佩。 许知意留心看了一下,那玉佩用料极佳,通体莹润,没一丝杂质,雕刻着一只鹰。 “东临以鹰为圣物,故而皇室子弟都会悬挂这种图案的玉佩或是腰封,只是爪子略有不同。” 再看,果见他那枚玉佩上雕刻着的鹰爪向内弯曲,似乎是用尽了力气攀住什么一般。 “从前东临多是游牧民族,居无定所,在草原上放牧,少不了鹰在前探路,时日一久,鹰就成了我们的图腾,爪子越弯曲,代表着这鹰越强壮。” 白嬷嬷和许知意听得津津有味,赶车的暗卫已经回来了。 “安王不知何故从马上摔下来了,幸好掉在积雪中,身体并无大碍。” 许知意像是没听见一般,追问道。 “那代表你父王的鹰爪子岂不是都快要握起来了?” 卓克王子爽朗大笑,曲着手指,“喏,差不多这样!” “你要不要去看一眼安王?要是他真出了事,我们未必能顺利离开平昭。 第374章 地主家的傻儿子! 祁西洲站在队伍中,阴鸷的眸子紧紧盯着马车的方向,似乎想要扑过来,将他们撕成碎片。 他的腿突然没了知觉,这才摔下马来。 他以为,许知意至少会派人来问问情况,哪怕只是口头上关心几句也好。 可是没有,甚至她的车夫也只是远远看了一眼,见他没事,好像还不怎么高兴。 积雪下有几块硌人的石头,划破了衣裳,有一摊血渍已经结了冰。 剧烈的疼痛令祁西洲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摇摇欲坠,苍白着脸,胸腔起伏着。 雪中那一抹殷红慢慢放大,眼前一黑,幸好被侍卫一把扶住。 “王爷,您还是乘坐马车吧!瞧着这天又要变了,今夜估计是寻不到歇脚的地方了。” 使劲喘了几口气,祁西洲虚弱的点了点头。 “好。” 风来了,雪也很快来了。 纷纷扬扬的,天地几乎快要融为一体。 视线受阻,队伍只能寻了处背风处暂时落脚,也担心马匹会冻死,端了几个碳盆子给它们取暖。 许知意听着卓克王子的讲述,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但又极不安稳,总是梦见前世的许多事情。 她看到秦淮生狞笑着,手里举着火把,毫不留情地一丢...... 忍不住身体微微颤抖,手不自觉的护住小腹,只是那里如今已经很平坦。 看到娘亲坐在树下的藤椅中,脸上盖着本翻了几页的医书,夏日的光透过枝桠,照在她雪白的脖颈上。 可许怀安不分青红皂白的冲进来,扯着娘亲的头发,大脚狠狠的踹在她身上。 “说,这个野种到底是谁的?” “还不说实话,我今天就打死你!看谁能救得了你这个水性杨花的贱货!” 辱骂声不绝于耳,她看到小小的自己哭着抱住许怀安的大腿,抬起满是眼泪的小脸。 “爹爹,求求您别再打娘亲了!她每天都在家中,不曾迈出过半步......” “啪——” 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打得她嘴角冒血,头重重的磕在青石的地面上。 蝉鸣阵阵,吵得人心烦意乱,夹杂着女子的呜咽声和孩子的哭闹声。 许怀安打累了,一屁股坐在树下的藤椅上,那眼神就像在看两个死人。 “大的贱,小的也好不到哪去!说,把我的女儿藏到哪里去了?你要是不说实话,我就每天都来打你!” 谢安安搂着浑身是血的她,一遍一遍轻声唤着她的名字。 “知意,快醒醒,别吓娘!” 往事一幕幕,如同走马灯,一闪即逝。 许知意从噩梦中惊醒,扯得胸前的伤口钻心的疼。 卓克王子见状,赶忙将颤抖的她按住。 “可是做噩梦了?别乱动,小心伤口崩开。” 许知意猛地睁开眼睛,有泪自眼角缓缓地滴在卓克王子的手背上。 她的眼泪好烫啊! “阿景,她们都因为我死了.......” 她呢喃着,双目无神,就好像还陷在梦里没醒一样。 卓克王子示意白嬷嬷点燃了琉璃灯,车厢里一下就亮起来,许知意这才惊觉。 “抱歉,我刚才做梦了......真的是好长好可怕的一个梦。” 卓克王子自然听到了她嘴里的那一句阿景....... 被细细密密的疼痛包裹着,心无端的往下沉,似乎坠入一个不见底的深渊。 “别怕,我在。” 他嗓音有些低沉,心情看着不是很好。 车窗外,有人用东临话说了几句什么,卓克王子淡淡的嗯了一声。 不多时,就有人端着冒着热气的茶进来,带着浓郁的奶香味。 “这是我们东临的特有的奶茶,里面加了盐巴,不知你能不能喝得习惯。” 随之还有一盘子烤得金黄的饼。 卓克王子用饼沾着奶茶,一点一点慢慢咀嚼。 “这样更松软,也能保持体力,东临糖金贵,一般的百姓吃不起。” 许知意在白嬷嬷的搀扶下坐直身子,闻言,微微皱了皱好看的眉头。 “可我听人说你们那里的瓜果极甜,怎么会缺糖呢?” 只要家中有灶有锅,随便熬一熬也能出不少的糖浆。 卓克王子只是笑了笑。 “东临的糖就像平昭的冰,全都被贵族垄断,也不是没想过处置,但......牵涉过大,他们的关系网盘根错节,按你们中原话就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许知意依旧困惑。 “那买了瓜果自己在家偷偷熬糖不行吗?并不一定非要经过官府同意吧?” 卓克王子将一块金黄的饼递到她手里。 “那么平昭的百姓敢不敢自己在家把粗盐制成细盐,据说那个法子一点难度也没有。” 许知意沉默了。 是啊,底层的百姓吃着入口苦涩的盐,逢年过节才能买得起一点点精盐,还得算计着用。 至于让他们自己私底下偷偷的把粗细过滤成细盐,那是杀头灭族的重罪。 盐类的售卖权一直牢牢掌握在朝廷手中,再把精盐一个城一个镇的交到各地盐使手中。 只有得到认可的铺子才敢公开售卖。 可盐价比肉价还要高,百姓们吃都吃不饱,哪里来的闲钱买细盐。 许知意吃过加了粗盐的菜,又苦又涩,难以下咽。 学着卓克王子的样子,咬一口饼,细细咀嚼,里面还加了芝麻和碾碎的花生,格外的香。 卓克王子又在柜子的底层掏了半晌,摸出一个包得结实的油纸包。 打开,里面赫然是牛肉干。 “我知道平昭不得随意宰杀耕牛,这是我在地下卖场高价买的,已找人看过,没有毒,你放心吃。” 肉干很有嚼劲,甜中带辣。 “你就是个败家子!哪里有人像你一样,买东西是用金元宝的!再有钱,也经不起你这样折腾。” 许知意嚼的腮帮子疼,停下来休息一会,说话也含糊不清。 卓克王子扑哧笑出声,奋力将肉干咽了。 “没事,父王的私库里金子多得花不完!等你去了,全送给你!随便花,千万不要替我省着!” 财大气粗,活脱脱就是一个地主家的傻儿子! 白嬷嬷暗戳戳的想着。 许知意白他一眼。 “你也说了那是你父王的私库,怎么好送给我?” “他的全是我的,而我是你的,所以他的私库等于是你的私库!” 第375章 杀!一个不留! 帐篷搭好,卓克王子却不赞成许知意住在那,就连白嬷嬷也难得附和。 “王妃,老奴也觉得别......王子说得甚是,且不说帐内阴寒,若真有事,也难保护。” 许知意好笑睨她一眼,轻咳了几声。 “好,听你们的,我住马车里就是。” 只是,卓克王子身形修长,每夜屈着腿休息,有些于心不忍。 “要不卓克王子去帐内好好歇息一晚?” 卓克王子翻个身,以手撑头。 “之前离家去游历,桥洞下也是睡过的,不必担心我。” 夜半,风渐渐停了,雪却未停,飘飘扬扬的,似是想将一切尽数淹没。 马蹄声,脚步声由远及近,卓克王子耳朵动了动,拿竹棍戳了戳并未睡熟的白嬷嬷。 “有人朝这里来了,听声音不是自己人,不管发生何事,你护好她。” 夜里,许知意服用了助眠的药,此刻睡得正酣,嘴角还挂着抹浅笑。 白嬷嬷神色紧张,压低了声音。 “老奴省得了,王子也多加小心。” 卓克王子跃下马车,与听到动静赶来的侍卫隐匿于暗处。 几十个身着黑衣的蒙面男子骑马飞奔,身后还跟着几十个跑着的人。 有恃无恐,像是怕他们听不到声音一样,没有刻意放缓动静。 “杀,一个不留!” 为首的下令,一扬手,弓箭手迅速一字排开。 弓拉满,箭在弦上,箭头闪着寒芒。 卓克王子抽出腰间软剑,暗暗数一遍,对方少说有五十人,还不知暗地里有没有埋伏。 思忖一番,应该不是平昭帝派来刺杀他的,毕竟粮草尚未到手,他还指望东临派援军助边关一臂之力。 长箭精准的朝着许知意乘坐的马车射来,卓克王子提剑格档,手腕转动,自袖中飞出几把短匕。 短匕正中几名弓箭手的咽喉,一招毙命。 十几名黑衣人闻声,挥刀朝他的方向冲过来,直指要害。 卓克王子飞身闪躲,他的侍卫亦手握大刀,劈向来人的面门。 缠斗在一起,一时难分伯仲。 祁西洲的帐子没点灯,他带领十几个暗卫与卓克王子的人汇合,加入战斗。 卓克王子挑眉。 “安王可知这些人是谁派来的?” 祁西洲也百思不得其解。 按理来说,父皇是绝不会做出这么无脑莽撞的事情,毕竟就算想杀卓克王子,现在也不是好时机。 更遑论他还在队伍之中。 难不成是太子在做最后的困兽之斗? 因为若是卓克王子死在了平昭的地界,东临势必不会善罢甘休,定会与他们反目成仇。 两败俱伤,太子所求又是为何? 顾不得想太多,祁西洲闪身避开一人砍向他的大刀,锋利的剑刃划破那人的喉咙。 血喷了他们一身。 卓克王子飞起一脚,踹在袭向祁西洲的黑衣人,他人如同离弦的箭,嗖地飞了出去,趴在地上,再无动静。 祁西洲手腕翻转,用长枪挑翻了几人的手筋,让他们暂时没了反抗的力气。 “王子小心!” 东临侍卫飞快扑向卓克王子,但已经来不及了,眼见五名刺客已经跃至他面前,刀尖直直指向他的心口。 “啊——” 凄厉的喊声划破寂静的夜空。 辖制着卓克王子的几人倒地,捂着眼睛或胸口,在地上来回的翻滚。 卓克王子微抬头,就看到马车帘子掀开的一角,正露出许知意那张小脸。 她手里不知举着什么,正奋力地朝缠斗着的众人抛过去。 “噗嗤——” 纸袋破开,越来越多的人倒在地上,翻滚哀嚎。 一只白玉瓶子抛向卓克王子。 “解药,给自己人每人喂一粒,一刻左右就没事了。” 卓克王子狐狸眼微挑,泛着一抹邪气。 “多谢娘子相助!” 祁西洲眯了眯眼,想再看,车帘却啪的一声落下。 火堆燃起,迅速照亮这一片。 分别给自己人喂了一粒解药,卓克王子盘膝坐于火堆前,盯着明明灭灭的火光,嘴角微勾。 许知意这法子还真是简单粗暴,但也是真的有效。 还以为会有一场你死我活的血腥厮杀,没想到轻易就被她给化解了。 此毒并不会立刻要人性命,但会让他们失了战斗的能力,浑身似被万千虫蚁啃噬着,痛不欲生。 审问没有必要,因为那群刺客全部咬破牙里的毒药,不过几息,就没了呼吸。 土地被冻得硬邦邦,可许知意却坚持让他们将尸体全部埋了。 “若不埋,待开春,这些尸体势必会腐烂,滋生病菌,弄不好还会引发瘟疫。” 她语气极淡,似乎完全嗅不到空气中弥漫着的浓重血腥味。 卓克王子晃了晃发晕发沉的脑袋,见手中玉瓶中还剩余一粒黑乎乎的药丸,果断放在嘴中含着。 这种敌我不分的打法,真的让人防不胜防啊! 车内递出一杯冒着热气的水,白嬷嬷沉声道。 “王子,王妃让您饮下杯中的药。” 卓克王子咧嘴,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 “多谢娘子关心。” 仰头,一饮而尽。 几个呼吸间,大脑一片清明,疲软的感觉也消失殆尽。 将杯子还回去,他也不多问,总归,许知意是不会害自己的。 祁西洲就没他这么好运了,踉跄着朝后退,直到后背抵到马车上,才堪堪站稳。 一阵一阵的晕眩感袭来,他忍不住张嘴,将所食不多的晚饭吐了个干净。 那股难受劲才得以缓解一二,依旧是眼冒金星。 卓克王子得意一笑,打了声呼哨,天空中盘旋着的鹰落在他的肩膀上,锐利的眸子朝四处张望,鸣叫一声。 “看来周围再无埋伏,娘子安心睡吧,我就在此守着。” 许知意轻轻嗯了一声,重新躺回到床榻上,拥着细绒的毯子,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直睡到日上三竿。 队伍不知何时已经出发了,马车晃晃悠悠的,饭菜的香味钻入鼻尖。 许知意长睫闪了闪,缓缓睁开眼。 卓克王子盘膝坐于临近车门的位置,单手托腮,正打量着她。 “什么时辰了?咱们这是又出发了?” 卓克王子笑了笑。 “快午时了,你可真能睡,我都快要饿死了!” 第376章 明明是本王先遇见你 银装素裹,寒风凛冽,鹅毛大雪纷纷落下,遮掩了一切痕迹,马车行驶得愈加缓慢。 昨夜没怎么休息好的卓克王子一直睡着。 许知意看着他那张俊美若妖的脸,轻轻叹了口气。 车窗外,一掠而过的皆是大片大片的银白,像极了她的阿景常穿的颜色。 在这样的雪天,他常会给她烹茶抚琴,或是什么也不做,静静看着满园梅花。 那时的岁月静好又幸福。 只是可惜,美好的东西似乎都与她无缘,转眼即逝。 身体中最柔软的地方好似一下就支离破碎,不敢想,不能想,她怕这如潮水一般的思念最终会将自己击垮。 而眼前的男子未来要与自己生活在一起,他们不会有夫妻之实,徒有夫妻之名。 也罢,卓克王子明知她是平昭帝推出来的一枚棋子,为的也不过是换取粮草和援军。 多可悲,她好不容易算计着逃出许府那吃人的地方,以为这一世不会再重蹈覆辙。 结果掉进了无法挣脱的陷阱,任她苦苦挣扎,都显得那么纤弱无力。 白嬷嬷看着她的眼神慢慢暗沉下去,就像是一个再也看不到希望的人。 清冷疏离的神色间夹着丝绝望。 白嬷嬷知道,她又在想何公子了。 “郡主,您不是常说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您这样,若是公子知道的,该多心疼?他又要怎么折腾自己?” 许知意长睫颤了颤,清如秋水的眸渐渐升起一片水气。 “嬷嬷我是不是很没用?他说了一定会来接我,可我的心里就是不踏实,我知道他有事瞒着我,但我不敢问,因为我害怕那答案是我最不想听见的。” 当年五王之乱,她的父亲和母亲死了,还有东宫所有忠心护主的侍卫、下人也死了。 听闻,血流成河,惨不忍睹。 如今,她的弟弟,她的爱人,为了平昭安定,不得已也被卷进了洪流。 想要全身而退,几乎是痴人说梦。 何陵景所谓的退路,只是安慰自己的善意谎言。 她懂,她全都懂,但又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他们走向风口浪尖,不成功,便成仁! 至多再有一日就会抵达两国边界。 祁西洲回想自己的一生,想到自己独自住在偌大的宫殿里,好冷,好黑,自从那个从小陪在身边的公公意外失足后,他就像个无人问津的破布娃娃。 凄凉荒芜,阴霾沉沉,绝望得透不过气。 可他不能死,也不敢死,胆怯又懦弱,缩在角落里,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直到遇到许知意。 身形单薄,面色苍白,小小的一只缩在棺椁后面,她在哭,却一点声音也没有。 祁西洲想,原来这世上还有比他更需要保护的人。 他悄悄给她的糖果和点心,她躲在大大的香案下,小口小口吃着,嘴边沾着碎屑。 她有时也会爬到树上,将小小的自己藏于浓密的枝杈间,两条腿晃啊晃的。 夏日的暖阳照在她的脸上,她似是很享受这安静无人的时光,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如月牙。 像一缕破开乌云的光,倏地把他的全世界都照亮了。 再难相忘。 他恨,自己连点自保能力都没有,又如何保护她不受欺辱? 于是,在定国公提出要带他去北地的时候,他毫不迟疑的就答应了。 整整九年,思念无处不在。 他白天跟着士兵们训练,夜里点灯彻夜学习排兵布阵,为的就是扬名天下,正大光明的走到她面前。 浓浓的悲戚涌上心头,他苦笑两声,两行清泪顺着眼角缓缓滑落。 从头到尾,她都没变,可他却一次又一次的伤害她,最终把她给弄丢了。 她是他唯一的光,唯一的救赎。 只是后悔已经太迟了! 她的一颗真心已经给了别人,她的眼中再没有他的影子。 有什么在体内不断叫嚣翻涌,胸口似被万箭刺破,猛地吐出口血,一阵天旋地转袭来。 随行的军医替他诊过脉,摇了摇头。 “安王旧疾下官治不了,且他体内亦有残毒尚未清除,日后不可大喜或大悲,好生养着.......” 剩下的话,军医不敢说。 安王的脉象,显示他哪怕躺在床上不动弹,也顶多只有三年可活了。 何况如今他郁结于心,暴躁易怒,更会催化他体的残毒发作。 等啊等,从天亮等到天黑。 许知意没来,也没派她身边任何一个人前来探望。 痛,痛彻心扉。 祁西洲睁着眼,无神的盯着车顶,许知意笑着朝他伸出手,哄着他喝下苦得发涩的药,往他嘴里塞颗糖球。 他明明讨厌甜食,可她喂的,怎么就那么好吃? 明知这些都是幻觉,可他还是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再抚摸一下她白皙光滑的小脸...... 可什么也抓不住,她就如同镜花水月,一碰就散了。 手掌摊开,空空如也。 “王爷,雪太大了,马车难行,卓克王子的意思是就地休息,您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离边界还有多远?” 外边的侍卫迟疑了一下。 “顶多明日亥时就可抵达。” 细微的疼痛一点点被放大,扩散,祁西洲的呼吸都似乎凝滞住了。 他与她,真的要分开了。 一年、两年,也许这辈子也再无相见的机会。 不管不顾地冲到许知意马车前,扶着车辕的手不住颤抖着。 “知意,本王真的后悔了,明明是本王先遇见你的,明明是本王先动心的,明明是本王......你留在本王身边,不要走,好不好?就当本王最后一次求你!” 他眼眶通红,语带哽咽,顾不得看四周投过来或鄙夷,或不屑的目光。 这些话他要是再不说,就真的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车帘掀开,率先映入眼帘的是卓克王子睡眼惺忪的俊脸,满头的小辫拆开,头发弯曲着散在腰间。 探头朝内张望,许知意眉目冷清地半倚在软枕中,手里握着本翻了几页的书。 面前摆了张矮几,上面放着她惯常吃的小零嘴,其中就有何陵景常为她买的银丝糖球。 “知意,本王的话你可听见了?” 第377章 觊觎王子之妻 闻言,许知意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语气如同她这个人一般,疏离冷漠,拒人千里。 “该说的早就说完了,安王何故跑来自取其辱?听闻您身子有异,还是好好休息。” 顿了顿,她忽而笑几声,就像是羽毛轻轻划过心尖。 “我倒真有一句话非说不可,日后你我山水不相逢,从此是陌路,还望安王做任何事前,都三思而后行,切莫将事做得太绝,一点退路也不给自己留!” 她的身上披着卓克王子的大氅,莫名有些扎眼。 “你这话是何意?本王做事无需任何人置喙,呵,日后应该也无人敢置喙。” 看着冥顽不灵的祁西洲,许知意摇了摇头。 “话已至此,好自为之!安王请回!” 占有欲疯狂的涌上来,他不管不顾的冲进马车,一把将人揽在怀里。 熟悉的冷梅香钻入鼻尖,他贪婪的嗅着。 她的味道,就是他此生尝过最好的蜜糖。 唇快要覆上她的。 “啪——” “厚颜无耻!简直无药可救!” 清脆的巴掌声,伴随着她的斥骂声。 祁西洲愣愣的捂着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卓克王子低笑一声,“安王真让本王子大开眼界,她如今可是我的妻,安王当着我的面轻薄于她,这是想要与我东临交恶?本王子倒是无所谓,反正援军尚未抵达,随时可召回,就是不知这后果,安王可能承担得起?” 四目相对,视线在空气中交汇,噼里啪啦的似快要燃烧起来。 祁西洲目光寒凉,卓克王子却似笑非笑,可他说出来的话,每一个字都如重捶,狠狠砸在心里。 祁西洲明白,此时的平昭没有能力与任何一个国家交恶,他们输不起了。 要是东临转头帮西番攻打边关,版图之上只怕再无平昭的名字了。 “安王心生妄念,觊觎王子之妻,此事若被百姓得知,不知又当如何看待?” 纤细白皙的手指捉住卓克王子的袖子,轻轻晃了晃。 “太冷了,让他出去吧!” 卓克王子愣了愣,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唇微勾。 “好,我去给你找点吃的。” 说完,将自己的绒毯盖在她的身上。 车外是阴沉的天空,一颗星子也没有,刺骨的冷风如同小刀,却不及他心寒的半分。 她对他是真的连一丝感情也没有了,那警惕的架势,仿佛自己是洪水猛兽一般。 他费心费力的算计一切,无所不用其极,可唯独算计不来她的真心。 这世间,大概只有何陵景才能让她放下戒心,笑得灿如夏花。 卓克王子小心拎着个大大的食盒,饭菜的香味丝丝缕缕钻出来,看也懒得看一眼祁西洲,转身上了马车。 “他们煮了粥,不过我替你加了糖,这肉是用我们东临的法子烤的,你不能一直吃素。” “好,我们一起吃吧!” 许知意吃饭的速度很慢,卓克王子也刻意放缓,偶尔替她夹块肉到碟子里。 “没加辣,怕你吃不习惯。” 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她这才道。 “你不必一直迁就我,有些事,我总是要学着适应的,放心吧,我会好好吃饭。” “嗯。”卓克王子的语气中满是喜悦。 “喏,你尝尝这碟蜜饯,不过不许多吃,伤牙齿。” 许知意嗔怪的瞪他一眼。 “我又不是孩子了,哪里会贪嘴。” 捻一颗放在嘴里,酸酸甜甜,眉眼瞬间弯起。 白嬷嬷也吃饱了,一边收拾,一边打趣。 “郡主吃起零嘴就没有节制,尤其嗜甜,王子以后可得多提醒着,老奴的话她经常是左耳进,右耳出。” “怎么还叫她郡主,该改口了,不然到了东临,父王以及那些大臣们可没我这么好说话。” “是老奴嘴快了,王妃,对,是王妃,您少吃几颗!” 祁西洲听着里面的笑闹声,说话声,只觉得有无数箭矢贯穿了他的心脏。 血肉模糊,痛不欲生。 他想走,可双腿就似有千斤重,怎么也挪不动。 嫉妒铺天盖地地袭来,喉头干涩,嘴里弥漫着铁锈的味道。 白嬷嬷拎着食盒,缓缓下了马车,朝着他虚虚欠了欠身。 “见过安王,天冷,您还是早点回自己的马车里歇着吧!” 车厢内重新燃了香,冷冽清淡。 卓克王子单手撑着脑袋,目光灼灼看着许知意,两人不知低声聊着什么,时不时传来几声轻笑声。 她眉眼温柔,手里执一卷书,乌发雪肌,美的那样不真实。 祁西洲失神地看着,恍惚间又回到年少时,她坐在高高的梧桐树上,而他仰头看着她。 她丢给他一个海棠果,酸得现在想起来牙齿都疼。 她又咯咯地笑,咬一口自己手里的果子,眉眼皱起,调皮地朝他吐吐舌头。 那一年,他最高兴的事就是偷溜出宫,悄悄来见一见她。 有时,他们并不说话,背靠着梧桐树,各做各的事,或是一起盯着飞过的雀鸟发呆。 他带她去河里摸鱼,一不小心掉进去,浑身湿透,她笑得前仰后合。 往事一幕幕,那是他少年时最值得记住的一段时光了。 可惜,再舍不得,如今陪在她身边的人,不是他了。 明明他曾离幸福那么近,她陪在身边,心里就像灌了蜜,可他亲手把她推开,把她伤得遍体鳞伤。 他比从前的无数次都渴望得到那个位置,当那个可以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人。 界时,哪怕是用抢的,他也一定会让她重新站到自己身边,与自己一起分享喜悦和权力! 拂袖,转身大步离去,大雪渐渐将他的脚印遮盖,直到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卓克王子呼出一口气,一骨碌翻身坐起来。 “他走了,我们明日就可到两国边界,为防再生事端,中途便不再休息了,你的身体可能吃得消?” 许知意阖上书卷,揉了揉酸疼的眉心。 “我也想早一点离开,全照你的意思来吧!” 卓克王子冲她笑了笑。 “烧了热水,我去后面的马车里,你叫她们替你洗漱,我稍后再回来。” 第378章 我从未爱慕过他 冬日的寒雪落在油纸伞上。 送行千里终有别时。 祁西洲握着缰绳的手指节泛白,一双眸似鹰般锐利。 自始至终,许知意都没从马车上下来,帘子遮得严严实实,外人一点也窥探不到。 卓克王子也懒得同他们多费唇舌,掀开一角帘子,皮笑肉不笑地挥了挥手。 “走了!安王辛苦了!” 微低的又散漫的嗓音,听在祁西洲耳中格外的讽刺。 “一路珍重!” “嗯,多谢安王。” 风大,他卷曲的发被吹得高高扬起,淡蓝的眼眸中轻荡着华光涟漪。 许知意看地理志入了迷,全然没听到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还是白嬷嬷低声提醒了一句。 “王妃,已经到了两国边界,咱们这就要走了,安王......一行也要回去了。” 许知意手指翻动书页,淡淡嗯了一声。 “走就走呗,他难不成还想跟去东临啊!” 声音不大,却一字不落地传到了祁西洲耳中。 他紧咬腮边软肉,直到嘴中漫起一股血腥味。 她就这么不待见自己吗? 此一别,没准儿这辈子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她竟连个眼神都吝啬的不肯投过来。 “冷,夫君若是看不够雪,干脆下去看个够!” 卓克王子,“........” 白嬷嬷憋笑,肩膀抖了抖。 看来郡主也不是个好脾气的,她所有的耐心全都用在了公子身上,对别人还真是......冷漠啊! 京城对于许知意来说,最牵挂的只有丞相府,而最放心不下的那个人,也只有何陵景。 其余的,过眼云烟罢了。 一场大火,许府付之一炬,恩恩怨怨也全死在了那场火里,算是给姨母一个交代。 至于秦淮生,被斩首后只怕也会入十八层地狱,永生永世不得超生,算给她未出世的孩子一个交代。 想到吴嬷嬷,她的心忍不住抽疼,但好在,罪魁祸首已死,尸体也已焚成灰烬,随风散去。 祁西洲本事再大,也找不到裴北北了! 而祁西洲最后的结局,她不清楚,也不想知道,但凡他能将自己的话听进去,别把事情做得太绝,想来,南星是会留他一命的。 毕竟他曾为了平昭的安稳,不顾自身安危,九死一生,奋力杀敌,虽期间有过错,但罪不至死。 祁西洲偏执、鲁莽、杀伐果决,是个好将军,但没有仁心的人,不是百姓需要的好君王。 想到这,许知意淡淡扫视卓克王子一眼,神情冷漠。 “这几天与安王处出感情,舍不得他了?” 卓克王子讪笑着放下帘子,手指绕着一缕卷发。 “不是,我想着你或许还有话同他讲.......” 又翻一页,“出发吧!” 卓克王子眉心轻皱。 “就这么恨他?” 许知意这才从书中抬起头,正视着他的眼睛。 “有爱才有恨,可我从未爱慕过他!” 祁西洲身子猛地僵住,拳头握得咯吱作响。 已走出很远了,耳畔仍不断回想着那句话。 “我从未爱慕过他!” 真的,从未.....爱慕过吗? 他不信,他一点也不信! 明明当时他带她看夕阳的时候,她曾那般温柔的与他执着手,同他说只要他信守承诺,她会永远陪在他身边! 那时的话言犹在耳,可她却对别人说,她从不曾爱慕过他! “许知意,你这个骗子!” 快马疾驶,赶回京城只用了三天的功夫。 才回王府,管家就一脸急切地守在大门口,见到祁西洲,直接就给跪下了。 “王爷,老奴对不住您的嘱托,裴侧妃说胭脂没了,要出门采买,老奴也不好拦着......可......自那日起,她就再没回来。” 管家瑟瑟发抖,垂着头,不敢看他。 祁西洲本就因为许知意的离开,心浮气躁,加上赶路,没有好好休息,眼下早就一片乌青。 此刻听到管家的话,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踹在他的肩膀上。 “连个大活人都看不住,本王要你们何用?不是说要回乡吗?今日就滚!” 管家一言不发,朝他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老奴多谢王爷!” 这狗屁安王府他早就待够了,拖几个月不发工钱也就算了,主子一个比一个难伺候。 过了年悄悄走的下人不在少数,为了拿回身契,孝敬了他不少的银子,只要省着点,他的晚年还是能过得很舒坦的。 半个时辰,管家就背着个不大的包袱离开了安王府,两条短腿倒得飞快,就跟身后有狗在撵似的。 守门的侍卫以及裴北北院里的下人全都被盘问了一遍,最后每人都挨了十板子,叫苦不迭。 沉灰见他眼神灰败,垂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主子,要不要属下去郊外寻一寻裴侧妃?她一个女子,万一被歹人......” 祁西洲无力地挥挥手。 “去好好找找!” 平阳公主到现在还下落不明,也不是生是死,裴北北是唯一的线索了。 若连她也不见了,又该如何拔除西番安插在京城的暗探? 泡在大大的浴桶中,他只觉得身心皆疲,一闭眼,面前全是许知意淡漠的模样。 她真的到了最后,都不愿再多看他一眼。 自己确实先违背了诺言,可......他也没碰过其他女人啊! 想到这,他猛地睁开眼。 “去把付姨娘喊过来!” 不管付知知因为什么原因接近他,他也绝不会让她全身而退。 不消半刻,付知知就被侍卫领着到了梧桐院,得了命令,才敢半垂着头进来。 屋里燃着炭盆,可付知知看到祁西洲猩红的眸,以及他手中握着的软鞭,忍不住浑身发凉。 闭了闭眼,她知道,他又要折磨自己了。 “自己脱,还是本王替你脱?” 他声音寒凉,不带一丝温度。 付知知认命的一件一件褪去衣衫,只余一件粉色的小衣。 鞭子抽在她雪白的肌肤上,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付知知咬牙,一声没吭。 祁西洲就像疯了似的,丢了鞭子,将她压在身下...... 像野兽似的啃咬,付知知绝望的由他蹂躏,眼泪顺着脸颊缓缓滴在青丝中,不见了踪影。 第379章 我就是你的兄长 付知知再一次晕死过去,几时被抬回的院子都不知道。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婢女咬着唇,替她轻轻擦拭着药膏。 “什么时辰了?” “亥时过半了,姨娘您饿不饿?灶上还温着粥,您要不要吃一点?” 见付知知直勾勾的盯着床顶瞧,婢女忍不住轻嘶一声。 “姨娘......您疼不疼啊?您为什么不反抗呢?” 付知知凄惨一笑,泪大滴大滴的落下。 “反抗有用吗?我若求饶,只怕他更不会手下留情,我这条命,迟早会断送在王府里,早死晚死,有什么区别呢?” 她猛地回头,盯着婢女看了好一会。 “汤给王爷送过去了吗?” 婢女吓得收回眼泪,愣愣的点了点头。 “送了的,奴婢亲眼看着王爷把汤喝光了才回来的。” 付知知唇边染上抹意味不明的笑。 “那便好,辛苦你了,你下去吧!我想自己待一会!” 双腿间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她努力了好几次,也没能坐起来。 “可后悔当初的决定了?” 烛火不知何时歇了,一道低沉的男声传来。 付知知身子猛地一震,旋即像是想起什么,拼命的摇头,眼泪随这动作四处飞溅。 “民女不后悔!只要能让安王不好过,就是死,民女也心甘情愿!” “啪——” 不知什么被那人扔到了她枕边。 “他也张狂不了多久了,对了,让你找的东西可找到了?” 付知知小心的从里衣中摸出几张还带着她体温的纸。 “这个不知是不是大人想找的东西?书房里被看守得极严,这是我趁所有人不注意偷偷拿的,只敢抽了其中的几张。” 男人轻轻嗯了一声。 “那药对你的伤效果极好,你既以身入局,就要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否则......我也留你不得了!” 黑暗中,付知知苦笑一声。 从她答应这个条件开始,就已经没了退路,不管事成与否,等待她的都是死亡。 “大人我都明白的,还请您放心!” “只是......安王出去了好几天,那汤也中断了,碍事吗?” “无妨,不影响效果,你且好生养着吧。” 窗户开了,有冷风钻进来,很快又啪的一声阖上,屋中静得可闻针落。 付知知毫无睡意,屋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想到下午的事,深深的耻辱感将她吞没。 那种痛并快乐着的感觉,让她觉得茫然无措。 祁西洲用这种变态的方式发泄他的欲望,一次又一次,像是不知疲倦般...... 鞭子、木棍、带着茧子的手指...... 摸索着,将那人丢到枕边的瓶子握在手心里,心底涌起一股难言的酸涩。 她第一次见到他,是在自家那破落矮小的屋子里。 他只坐着,就比那烛火还要明艳,愈加显得空间逼仄,也让人不由的自惭形秽。 他说话的声音真好听啊,带着成熟男人的独有的魅力,莫名就给人一种踏实的感觉。 他与她说了半个时辰的话,付知知觉得,这大概是她这一生最美好的记忆了。 只是......他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对他生出了别样的心思。 所以在他提出这个条件的时候,她毫不犹豫的就应下了,反正都是要死,不如死得有价值一些。 哪怕他偶尔能想起她曾出现过,也就足够了。 这一夜的安王府,一片死寂。 祁西洲喝多了,嘴里依旧唤着许知意的名字,就仿佛下午发生的一切,是另一个疯魔的他做出来的。 沉灰带着人,寻了几日,守城的士兵的确见过裴北北领着婢女出了城,但去向不明。 他沿路,将她所有可能经过的地方全都找遍了,却一丝踪迹也没有。 中途,曾经路过两座清扫得十分干净的坟,一个墓碑上刻着谢安安,另一个上面刻着吴槐花。 最下方只刻着一朵合欢花,再无其他。 大雪整整三日未停,就算有人来过,脚印也早就不见了。 只略作停留,便又扬马疾驰。 山路难行,裴北北是绝对不可能自讨苦吃的,松林被风一吹,扑簌簌地往下落着积雪。 松树干上赫然刻着几朵合欢花。 被白雪掩埋的地面一片焦黑,这里便是裴北北尸体最后的停留之地。 血债血偿,天经地义。 许知意并不觉得自己此举过于残忍。 要是她能不顾及那么多,早一点杀了裴北北,吴嬷嬷如今还好好陪在自己身边,也能亲眼看着自己唯一的女儿嫁人生子。 只可惜,这世间没有后悔药。 她只恨自己当初心太软,只顾着自己的计划,从未想过吴嬷嬷会因她而死。 长久的沉默。 卓克王子试探着往她身边挪了挪,掌心摊开,里面躺着几颗银丝糖。 “听说吃甜的能让人心情愉悦,我没哄过姑娘,不知怎么才能让你高兴。” “以后要是我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告诉我,我一定改。” 淡蓝的眸中满是宠溺,语气里是满满的讨好。 许知意捻起一颗放在自己嘴里,抬眼看他。 “你就做你自己,以后要是遇见了自己喜欢的女子,大可娶进来,不必顾及我的感受。” 她发自真心的这番话,听得卓克王子心中泛起酸涩。 “好,你说的,我记住了。” 空气一下又安静下来,白嬷嬷闭眼假寐,就是担心卓克王子会觉得尴尬。 “知意,我能这么喊你吗?要是......我是说如果,我们真的曾经见过,你对我......会不会有一点点真心?” “不会!” 许知意将他手里的银丝糖全部握在掌心,稳了稳心神,平静地继续开口。 “我可把你当成兄长,当成朋友,当成知己,但......绝不可能是爱人,你可明白?我心里唯阿景一人,不管今生还是来世,也只他一人。“ 卓克王子垂着头,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许久他才点了点头。 “你说的我明白了,以后在东临,我就是你的兄长,若有人欺负你,我一定给你撑腰!” 有些事急不得,他怕自己继续表白,反而会把眼前的女子越推越远。 还是徐徐图之吧! 中原有句话叫,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自己足够坚定,总会有水滴石穿的那一天吧? 第380章 郡主送信回来了 许知意也没想到他是这个反应,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仓促的别开脸,眼中雾蒙蒙的。 一开始,她也是唤何陵景为兄长的。 当时他对自己表露心意时,也不知为何,鬼使神差的就回应了他。 可能在她都没发觉的时候,她就已经爱上他了。 面对心爱的人,心就软得一塌糊涂,哪里还舍得拒绝。 此时的何陵景人虽坐在花厅里用饭,心却早就随许知意一起走了。 孙夫人看他神色疲惫,眼下的乌青遮都遮不住,忍不住红了眼眶。 “景儿,要是知意看到你这个样子,一定会心疼,所以就算是为了她,你也得爱惜自己的身体。” 何陵景回过神来,身上的锦衣已经有些皱巴,他也浑然不觉,僵硬地扯出抹笑。 “我知道了母亲。” 声音暗哑,眼中再没了往日的神采。 何丞相看着他这个样子,估摸着许知意也好不到哪去,心中不免蹿起一股无明火。 他可从来不是外人看着的那般斯文有礼的文臣,论起狠辣,不与安王差。 只是,许知意临行前曾与他密谈过,她觉得祁西洲为了平昭不计较个人生死,不管他是否为了扬名立万,所做出的贡献不可磨灭,更不可被后世人忘记。 所以,她求他,放祁西洲一条生路。 他答应了,就要做到。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也不知,她要是知道了祁西洲对那位无辜的付姑娘种种的禽兽之举,还会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大人,夫人,公子,郡主送信回来了!” 门房小跑着进来,连门都忘了敲,额上布满了细汗。 何陵景顾不得形象,噌得站起来,带翻了椅子,汤碗倒了。 “拿来我瞧瞧!” 鼓鼓囊囊的信封,打开,一封是给他的,一封是给母亲的,一封是给清晨的。 何丞相难以置信地抓着空了的信封。 “这丫头就没什么与我这个父亲说的?” 无人回应,孙夫人那嘴都快要咧到耳朵根去了。 “瞧瞧,这才走了几天,就已经写信唠叨了,啧啧,我这么大的人了,还会总是贪嘴吃多不成?嘿嘿,嬷嬷,她说想我了!” 何陵景倒是没立刻拆开信,而是朝何丞相和孙夫人行了礼。 “儿子吃饱了,就先回去了。” 何丞相脸色阴沉,“滚吧。” 孙夫人则笑得见牙不见眼,摆摆手。 “回去看了信就早点歇着!哈哈,嬷嬷,知意还说以后每到一个地方,就会给我买个当地特色的东西......” 何丞相气得拂袖去了书房。 这丫头也太伤人了! 已经写了信,就给他也写一封不行吗? 回了书房,正独自生着闷气,耳边传来叩叩的敲门声。 “进来!” 声音中带着未消的愠怒。 管家小心地打量他的神色,从怀里摸出个信封。 “大人,这是郡主特地交代要老奴亲手交给您的信!” 何丞相愣愣看着那鼓鼓的信封,脸上的怒气瞬间顿消。 “拿过来!” 迫不及待地拆开,入目的就是许知意那漂亮的簪花小楷。 “父亲,见字如吾,分别几日,甚是想念,不知父亲一切可安好?有几件路上发生的事,需告知父亲,不想他们担心,单独修书一封.......” 何丞相看着信中的内容,眉头渐渐拧成个川字,神色也变得异常凝重。 “这丫头简直是胡闹!这这这.......竟不与我商量一下,就自作主张,万一出个好歹......我怎么同你母亲和陵景交代啊!” 取的不是别的,那可是她的心头血啊! 当时,她一定疼死了吧? 何丞相的心不由的揪起来,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没想到,她为了自己的儿子竟能做到如此地步! 在一这刻,他认定了,许知意就是他们当之无愧的儿媳! 要是日后何陵景敢变心,他第一个不答应,一定敲断他的腿,还要把勾引他儿子的狐狸精打出门去! 想远了,何丞相晃了晃脑袋,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暂时的甩出去,接着往下看。 看到她是如何处置的裴北北,何丞相一点也不意外。 许知意外表看着柔弱,但绝不是一味挨打不还手的性子,如此,她去东临,他也就能安心不少。 对待敌人就不能心慈手软,一旦给了他们喘息之机,死的可能就是自己了。 而这封信最重要的是那一批夜袭他们的死士,许知意猜测应该是太子派来的。 这就很令人深思了。 众所周知,太子被禁足,皇后打入冷宫后,郁郁寡欢,病死。 可太子竟然在这么严密的监视下,还能派出刺客,可见朝堂上依旧有支持他的人。 要是不把这个背后帮助太子的人揪出来,南星即使坐上那位置,也是危险重重。 沉思良久,何丞相沉声。 “出来,帮我去查查.......” 几道黑影不知打哪冒出来,恭敬的半跪在他面前。 “太子府最近可有异动?或是太子可有私底下与人传递过什么消息?全部仔细地查,一点蛛丝马迹也不可放过!” “是,属下等听令!” “等等.......付姑娘那里.......让她服了假死药出来吧!” 上回见付知知,就发觉她已没了活下去的意志,当初安插她进王府,除了让她亲手报仇外,还想看看祁西洲私下里与安阳军的何人还有联系。 但眼睁睁看着一个鲜活的姑娘就这么死了,还是有些于心不忍的。 就像许知意所说,男主外,女主内,成大事者要有担当,别总想着牺牲女人来换取一时的利益。 暗卫统领有些犹豫。 “主子,付姑娘好像不愿意,她说......说.......一定要亲眼看着安王得到应有的报应,不愿半途而废!” 何丞相叹了口气,摆摆手。 “行了,我知道了,你们去忙吧!” 这一边,何陵景捧着许知意的信,反复看了好几遍,仍是舍不得放下。 字字都是饱含思念,句句都是对他的依恋。 他又何尝不是呢? 可.......一想到那个万一,心就疼得似被一双大手狠狠攥住。 “知意,如果我背弃了诺言,你一定一定要把我给忘了!找个心爱的人,陪你好好过完这一生!” 第381章 绝不干涉你的自由 安王回京了,跟随他一起的禁军也一起离开了,卓克王子一行一下就放松下来。 这一日马车临时停在驿站,松蓝终于可以大大方方的下车溜达,心情别提多美妙了。 卓克王子出手阔绰,驿站的掌柜竭尽所能的准备了几桌丰盛的午膳。 白嬷嬷一瞧就乐了,扶着许知意下车的时候,眉眼带笑。 “王子还怪有心的,老奴刚才瞧了,这小小驿站也不知打哪弄来的那些食材,做了道花胶炖鸡,王妃可得多吃些。” 浮生咂巴了一下嘴。 “还有烤羊腿,光看那色泽就诱人得很,这几天尽吃干饼和肉干,奴婢的腮帮子到现在还疼呢!” 许知意好笑地睨她们一眼。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苛待你们了,赶紧把口水擦一擦吧!” 浮生还真的就用袖子抹了抹嘴角。 “咦,奴婢没流口水啊!王妃您又打趣奴婢!” 白嬷嬷笑的眼泪都出来了,戳了戳她的额头。 “你就知道吃!” 浮生噘嘴,“民以食为天嘛!王妃不也常说,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许知意也捏一把她的脸蛋,好像是瘦了点。 “对,我们浮生说的都对。” 见主仆三人笑闹,卓克王子立在门边,不由也笑弯了眉眼。 “饭菜都上桌了,赶紧趁热吃!要是累了,今天咱们就在这歇下不走了!” 反正东临也没什么事需要他打理的,有父王在,他乐得逍遥自在。 许知意微微活动了一下腰肢。 虽说马车里简易床榻收拾也极为舒适,可到底还是颠簸的,她还真觉得有些累了。 “也好,我也想沐浴一下。” 吃饭时,卓克王子时不时替许知意夹一筷子菜,气氛倒是十分和谐。 陈府医三人又吃撑着了。 果真越往东临方向走,天气就越暖和,午后,竟还飘起了毛毛细雨。 用过午膳,许知意和卓克王子一同回了二楼的房间。 “我就住在你的隔壁的房间,有事喊一声就行!晚上想到吃什么,派人告诉我一声,我让他们去准备。” 卓克王子的话比何陵景多,态度也温和,对下人更是一点架子也没有。 一路行到这,白嬷嬷倒是对他改观不少,只是依然叫错他的名字,索性平时只称呼他为王子。 风顺着窗棂吹进来,清凉但一点也感觉不到冷,许知意冲着他灿烂一笑。 “驿站地处偏僻,随意吃点就好,也别为难店家。” 卓克王子一只脚已经迈进了屋子,闻言,脆脆应了声好。 伤口已经结痂了,许知意终于可以好好的泡个热水澡。 沐浴过后,白嬷嬷拿着棉布替她擦拭着头发,浮生则小心翼翼地替她的伤口上药。 “王妃,虽说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您还是要多注意,陈府医说这药还得继续涂几天。” “好。” 许知意懒洋洋地半倚在软椅上,午后的阳光洒在她白皙如玉的脸颊上。 暖烘烘的,带着丝潮气。 头发还没全干,许知意就已经半阖上眸,困得直打呵欠。 “不行了,我要睡一会,你们也别守着我了,都好好去歇着,这一路都累坏了。” 白嬷嬷笑着将她扶到床榻上,又替她将薄厚适中的锦被盖在身上。 “好,王妃安心睡吧!老奴与浮生也去歇着。” 话是这样说,她们并不放心把许知意一人留在房间里,轮流洗了澡,重新换上舒服的衣裳,便在屏风外的四足软榻上歇下。 许知意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到传来敲门声,主仆三人才揉着眼,悠悠醒来。 “浮生什么时辰了?” 浮生边整理着凌乱的头发,边看了眼窗外。 “酉时了,王妃饿了吧?” “中午吃得多,这会还感觉不到饿,是不是有人敲门了?” 白嬷嬷替她穿好衣裳,想了想,又加了件烟青的褙子。 “夜里风凉,王妃还是多穿些。” 许知意懒洋洋的,三千青丝披在身后。 卓克王子也没进来,只是倚在门边,看到她从屏风后走出来,勾唇。 “我让他们去邻近的镇子买了点燕窝,这一觉睡得如何?” 许知意点头,见到浮生手中端着碟子蜜饯,忍不住捻起一颗放在嘴里。 “镇子不大,就一家卖这个的,我就买了点回来,你先凑合着吃,再行两日,就要改行水路了。” 许知意嘴里咬着蜜饯,说起话就有点含糊。 “陈府医那里带着防晕船的药,倒是不担心,之后的行程卓克王子看着办就好,不必同我讲。” “你下午没休息一会?” 卓克王子在她对面坐下,也顺手拿起一颗蜜饯丢到嘴里。 “不困,就骑马去附近转了转,顺便看看道路的情况。” 离用晚膳还有一段时间,两人就这样吃着蜜饯,闲聊起来。 许知意漫不经心地询问东临皇室的一些情况,省得到时什么也不知道,闹了笑话。 “说起来,卓克王子可有其他的兄弟姐妹?我也好让嬷嬷她们提前备好见面礼。” 卓克王子喝一口热茶。 “有一个弟弟,还有两个妹妹!只是我那弟弟不喜被拘束,满世界地跑,现在也不知人在何处!至于那两个妹妹,自从父王将妃嫔们全部驱散之后,就给她们在宫外另赐了公主府。” 许知意想,东临的国主还真是可怜啊,膝下就两个王子,结果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她很不走心的随口问了句,“那他们可都成亲了?” 卓克王子摇头,“没有!主要是皇弟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次,父王派人把他抓回来一次,转眼就又跑了,至于两位皇妹,呵呵......说一定要寻到自己中意的才肯嫁,所以一直拖到了现在还待字闺中。” “不过......你放心,等你到了东临,要是不愿住在宫里,咱们也可以住在我在宫外的王子府,到时我带你去骑马射猎,父王绝不会干涉你的自由。” 许知意还没表态,浮生就兴奋起来。 “真的可以吗?奴婢也好想学骑马啊!” “行啊,到时让我身边的侍卫教你,不出半月,保管学会。” 第382章 我们都听她的话 许知意对此倒是兴致缺缺。 毕竟曾经祁西洲也是这样说的,结果别说踏青骑马了,她只要离府,就有人暗中盯着。 那种感觉真的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经历了上一世秦淮生的事,许知意不愿呆在四方的宅院里,等待着那个永远不知何时会来的夫君。 她也不屑于几女共侍一夫。 若没办法一生一世一双人,凭她这一手医术,领着浮生几人也得过得风生水起。 “但愿卓克王子能说到做到!我亦不会限制你的自由,卓克王子明白我的意思吧?” 卓克王子神色如常,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他又不傻,怎么会不明白她话中之意。 这是提醒他,要是遇见了喜欢的姑娘,也可以娶进来,而她全然不在意。 “嗯,知道。” 白嬷嬷见卓克王子的脸色明显有些受伤,淡蓝的眸一直半垂着,心情很不好的样子。 再看一眼自家郡主,得,面色平静如常! 卓克王子在东临国以顽劣不堪闻名,倒是不调戏良家姑娘,其他坏事,总有他一份。 而且常与他厮混在一起的都是大臣家纨绔的儿子,就有传闻说卓克王子可能有龙阳之好。 他乐得清闲,对这些流言置若罔闻。 渐渐的,那些有名望的家族,也就不愿意把自家的贵女嫁给他了。 东临王气不打一处来,可却无可奈何,眼见抱孙无望,整日的唉声叹气。 本想着抱个外孙也不错,结果两个女儿也不让他省心,骑马射箭,样样不输男儿。 按她们的原话就是,本公主要钱有钱,要貌有貌,为什么要找个男人来给自己添堵? 话糙理不糙! 大臣们经常领着自家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儿子,哭天抹泪的控诉公主的种种野蛮行径。 东临国主为表歉意,赏了他们不少珍贵的物件,结结实实地破了点财。 对于东临国主来说,抱孙子已经不怎么重要了,只要卓克王子能安安分分,别总想着逃跑就行。 至于其余三个子女,只要别做出杀人放火的事,就随他们去。 东临国主此刻手里正拿着暗卫传来的消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看这情景,卓克当真对那中原女子生出了爱慕之意,只是可惜啊,人家似乎一点也不上心呢!” 儿子的遭遇有点可怜,但他仍是不厚道地笑了。 人生总是变幻无常的,之前没栽过的跟头,以后总会加倍地摔回来。 一想到儿子吃瘪的模样,他就觉得老心甚慰。 卓克王子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暗自思忖着,估计是有人在背后骂他了。 此处已不算平昭的地界,天黑得也晚一些,楼下传来嘈杂的声音。 听着,好像是又有人入住驿站了。 许知意与卓克王子出来的时候,楼下两张桌子已经坐满了人,听到动静,齐齐看过来。 “好像是一支商队,你要是觉得吵,我就让他们把饭菜端上来,在房间里吃也安静些。” “没事,就下楼吃吧,休息了半天,正好活动一下。” 商队领头的是个少年郎,看着也不过十五六的年纪,唇红齿白,模样清秀。 看清卓克王子的相貌,那少年神微微愣,盯着他看了好半天。 卓克王子目不斜视,与许知意坐在了邻窗的位置。 虽天气没那么凉了,但草木依旧光秃秃的,没什么好看。 花胶炖鸡的味道出奇的好,许知意忍不住多喝了半碗汤,可把白嬷嬷和浮生高兴坏了,一个劲地劝她多吃几口。 “王妃尝尝这道白灼菜心。” 卓克王子对那道烤羊腿情有独钟,辣子和孜然的香味浓郁热烈,他只顾埋头吃饭。 许知意却注意到那少年郎频频看过来的目光,忍不住偏头,少年郎慌忙移开视线。 他的耳尖一下就红透了。 许知意莞尔。 “这领头的竟是个姑娘,还真是有魄力。” 世道对女子不公,尤其对经商的女子,那更是苛刻,若不做男儿打扮,只怕寸步难行。 卓克王子抬头,朝她眨了眨眼。 “娘子多吃点,总看外人做什么?” 他一早就看出来那少年郎是女扮男装了,身上的脂粉味能呛死人。 见他们已经吃完了,那少年郎踌躇了一会,缓缓起身,朝这边走过来。 先是恭敬地行了礼,少年郎才用刻意变粗的声音的道。 “我瞧着您二位应该是做官的,过两日是否会改水运?你们别误会,我这支商队是要去东临的,不知到时能不能让我们的船跟在你们的后面?” 卓克王子头也未抬,朝许知意努了努下巴。 “问她,我们都听她的话!” 许知意,“.......” 她看着那少年郎的脸色一下就有些尴尬,可眼睛却似粘在卓克王子的脸上。 路程没行至一半,桃花债这就来了? “为何想跟着我们的船?” 少年郎回神,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近来水匪猖獗,但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地打劫官船,可我们这样的商贾就不好说了,所以想求你们庇护一二,我们也不白受保护,到时定会奉上重金酬谢。” 卓克王子既没挑破身份,她也乐得清静。 见少年郎的语气还算谦和有礼,许知意笑着点了点头。 “重金就不必了,到时你们跟紧我们就是。” 少年郎甜甜地说了句。 “那就多谢姑娘了!” 依附着人家,就算只是客气说不要酬谢,可该送的还是一点也不能少,不然就显得他们没规矩。 既然不要银子,正好他们押送着不少的瓷器摆件,天气凉,还带了不少的吃食。 驿站门口出现几道身影,许知意定睛,脸上一下就漾起笑容。 因为皇后娘娘突然薨逝,江公公一时耽搁住了,没能随许知意一起出发。 她正担心江公公能不能顺利脱身,没想到他就赶到了,悬着的心一下就放下来。 “江......你终于算是来了。” 本想唤一声江公公,但又不愿意在陌生的商队面前自暴身份。 江公公多机灵一个人,马上笑眯眯地小跑上前。 “见过姑娘,老奴来迟了!” 只是别的好隐瞒,尖细的嗓音却骗不了,那少年郎忍不住微微眯了眯眼。 第383章 睡到自然醒 面前的姑娘一看就非富即贵,衣裳虽穿得不惹眼,可她常年打理生意,走南闯北,一眼就看出那料子名贵。 别说普通百姓了,就是寻常官宦人家也买不起的浮光锦。 随意搭着的褙子,也用金线绣着繁复的花纹。 脚下的羊皮靴子,轻便耐寒,十几两银一双。 她虽常做男子打扮,但到底是个姑娘家,对这些自然更感兴趣一些。 卓克王子就更不必提,衣着华贵,俊美若妖,淡蓝的眸子就似盛满了星辰,华光璀璨。 当然,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那位姑娘的身上,压根连个眼神也没给过自己。 见她站着不动,卓克王子有些不耐烦,挑了挑眉。 “怎么,这是打算再坐上来吃一顿?话说完就赶紧走。” 一扫往日温和有礼的态度。 白嬷嬷对他的好感不由又上升了几分。 果然,卓克王子的温柔都是只给她家郡主的。 少年郎名叫商青青,家在江南一个小镇,家境也算富裕,只是年前父亲生病了,可这批货又要按时交付,哥哥们各有一摊子事要忙,只能由她男扮女装,带着商队出发。 家中不会因为她是姑娘就拘着她,这些年,见过不少的公子,但没一个相貌能与卓克王子相较。 商青青今年十六,正是春心萌动之时,有心想留下与卓克王子多聊几句,奈何对方态度实在太冷淡。 商青青尴尬地咳一声,拱手。 “是我一时疏忽了,你们聊,我就先走了。” 江公公这才半坐在椅子里。 “老奴生怕来迟了,一路上紧赶慢赶,幸好追上了。” 许知意示意浮生,命厨房重新给江公公上了热的饭菜。 “卓克王子说不急于赶路,也是想等等你,先吃口饭,今晚好好睡一觉。” 江公公身后还站着三个人。 “不知这几人是谁?” 江公公刚想站起来回话,被许知意扬手制止。 “出门在外,这些礼数就免了,省得被人看出什么。” “回郡主的话,这几个是自己人,会些拳脚功夫,郡主不必担心。” 早听闻宫中内侍中有会武的人,为的就是在有突发状况时,能护陛下安危。 “那位怎么会愿意你带着他们一起?” 江公公喝了一盏热茶,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 “他们是老奴的人,陛.....那位既不信任老奴,自然也不可能对他们委以重任,又不愿派禁卫军护送,这不就......” 商青青回到自己的位置,与商队的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后赶来的这几人,一开口就暴露了身份,只怕这位姑娘身份不简单。 只是人家不愿说,他们也不好打听。 商青青低声商量。 “那位姑娘同意咱们的商船跟在他们的官船后面,只是送的礼只怕不能太轻,你们觉得咱们送什么才合适?” 有位看起来年长一些,面色略黑的男子想了想道。 “那一位正在用饭的,一听声音就知是宫里出来的,我记得咱们的货物里有几颗夜明珠,夜里照明也不晃眼,而且贵人出门,也极讲究吃喝,他们需要的食材由咱们负责,您看如何?” 商青青略一思索,点头。 “就按张叔的意思来办。” 回头,正对上卓克王子冰凉的眼神,商青青忍不住浑身一抖,总觉得他似乎看出了自己的心思。 一夜无话。 翌日,天高云淡,无风。 经过一天一夜的休息,众人身上的疲惫一扫而空,用了早饭,就打算出发。 商青青的商队也早早准备好了,马车很有眼色地离他们一段距离跟着。 许知意翻看着医书,卓克王子则捧着话本子打发时间。 他时不时笑几声,眼睛一直粘在书上。 医书他是看不懂的,只看着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就两眼发黑,还是话本子香。 尤其这种带插图的,画得惟妙惟肖,也不觉得时间过得慢。 许知意虽翻看着医书,脑子里却想着别的。 “之前你出门乘船,可遇到过水匪?” 卓克王子眼睛依旧粘在书上,摇了摇头。 “我出门游历,一般都是骑马,速度快,不容易被父王的人抓到,这条河不属于平昭,也不属于东临,算是三不管的地界,水匪聚集,有恃无恐。” 许知意问,“卓克王子就没想过将这条河划进东临的版图?如此一来百姓出行便利,每年适时收取一些费用,商路岂不更加发达?” 卓克王子笑了笑。 “这些该我父王考虑的问题我懒得多想,而且父王没有这样的野心,东临国库也不差钱,谁愿意揽这档子麻烦事。” 许知意眉心跳了跳。 也就是平昭如今外忧内患,腾不出足够的人手来扩张版图,否则这块肥肉,陛下肯定不会放过的。 “东临盛产宝石,金银矿亦不少,费这个劲真没必要。” 许知意叹了口气。 朝廷的事她一个女子本不该干涉太多,可听那少年郎的意思,这几年水匪可没少打劫来往的商船,还有一些客船,最终倒霉的全是百姓。 见她迟迟没开口,卓克王子这才从书中抬起头。 “你想让父王把这条河归入东临?” 许知意颔首。 “嗯,若是河上常有官兵巡逻,就能避免水匪频频骚扰过往商船和百姓,于国于民都是好事。” 卓克王子苦着张脸。 “行吧,回去我就和父王说,只是他万一派我来治理怎么办啊?说实话,我对现在的日子很满意。” 许知意忍不住嗔怪地瞪他一眼。 “以后东临迟早要交给你,这么一点小事都嫌麻烦,难不成要坐吃山空?” 卓克王子神情郑重。 许知意还以为他被自己说动了,没成想,过了一会,听到他悠悠道。 “东临矿很多,就算再过百年,山也空不了!要是东临真交到我手上,到时候那些大臣也不用每天上朝,我还可以睡到自然醒,这么一想,当国主也挺好。” 许知意,“......” 她就不该对他抱有任何的希望! 一时无言,许知意索性闭上眼假寐。 第384章 白毒伞 两天的路程,倒也没发生什么事,就是商青青总在休息的时候,过来搭讪。 这让卓克王子感觉到厌烦。 偏偏许知意像是察觉不到商青青的小心思似的,神色平静,一切如常。 她偶尔会和陈府医对弈几局,卓克王子就在一边观旁,时不时插几句嘴。 陈府医不满,瞪他一眼。 “观棋不语才是真君子,卓克王子又不会下棋,总在那瞎指挥什么!” 卓克王子也不生气,笑眯眯地挨在许知意身边,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洒金的折扇。 “不懂才要和娘子学啊!娘子都没说什么,你就一肚子的牢骚,我跟你讲,总生气老得快,虽然你看着也不年轻了!” 陈府医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卓克王子扎刀子的功夫简直炉火纯青。 “我瞧你也没带家眷,该不会到了这把年纪还没成亲吧?不会吧,不会吧?” 眼见棋盘上的白棋越来越少,一切已成定局,陈府医索性一把将棋呼拉到一边。 “不下了不下了!他吵得老夫脑壳疼!” 许知意淡淡瞥他一眼。 “你怎么还恼羞成怒了?卓克王子说的难道不是事实?你旦凡主动点,春娘也不会被人抢走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陈府医指着她,你了半天,胡子都跟着抖了抖。 “行行,老夫说不过你们二人,反正老夫不下了!哼!” 背着手,气冲冲地走了。 卓克王子八卦之火一下就被点燃了,扯着许知意的袖子。 “春娘是谁啊?你与我具体说说呗!” 浮生抿嘴。 “春娘是京城最有名绣坊里的管事,长得嘛没我家郡主好看,不过配陈府医倒是绰绰有余,只是人家成亲了,新郎官不是陈府医,嘿嘿!” 这可比话本子里的故事有意思多了,卓克王子目光灼灼。 “那陈府医有没有哭?有没有去抢亲啊?你们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对了,叔可忍,婶也不能忍!这要换成是我,左右也得去大闹一场!” 浮生总觉得这话哪里不对,可一时又想不起来,赞同地点头。 “这个奴婢倒是不清楚,但奴婢觉得陈府医肯定是偷偷捂着被子哭过的,嘿嘿。” “啧啧啧,没出息!” 浮生眼珠转了转。 “那要是换成王子您呢?会怎么做?” 卓克王子啪的一声把折扇打开,晃几下,倒是真有了纨绔的样子。 “我嘛~如果王妃不要我了,那我就抱着她的腿不让她走,脸皮什么的,哪有娘子重要!” 闻言,众人哄堂大笑。 许知意正将黑白棋子一枚枚的分开装入棋盒里,听了他的话,也不禁抚额。 还真是个混不吝。 商青青手里端着几条烤好的鱼朝这边走来,面带娇羞。 许知意戳了戳卓克王子,打趣道。 “咱们今日有口福了,都是托了卓克王子的福。” 卓克王子看到商青青,原本带笑的眸子沉下去,一改方才的嬉皮笑脸。 “你又来做什么?我不是说过,无事就别来打扰?” 商青青咬着唇,有泪在眼眶中不断打着转。 她就不信,卓克王子没看出来她是个姑娘。 明明是个风流倜傥的偏偏佳公子,虽说已有了娘子,但这又不妨碍他再娶几个妾室。 这年头,哪个贵族公子哥不是三妻四妾的,所以商青青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刻意示好有什么不对的。 遇到喜欢的,就要主动出击,否则错过了,岂不后悔一辈子? 她家虽说是商贾,但在江南一带也算出名,她相貌身段样样不差,怎么就配不上他了? 心里这么想着,对上许知意,难免带上了些敌意。 这姑娘看着美是美,就是太冷淡了一些,总是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 一开始可能还会吸引男人,可时间久了,谁愿意伺候这么个冰山美人? 她自诩妖媚的一笑,朝卓克王子行了礼。 “这鱼烤得正好,上面的酱料是我家厨子的秘方,您尝尝看喜不喜欢?” 卓克王子面无表情地往许知意身后躲了躲。 “我不爱吃鱼!” 商青青,“.......” 她可是瞧见了,昨天夜里那一盆的水煮鱼,几乎多数进了他的肚子。 江公公拿余光睨她一眼。 “姑娘,这越走越热,地里都有蘑菇了,老奴采了一些炖了汤,您赶紧尝尝看。” 一碗热气腾腾的汤端上来,许知意只闻了一下,脸色大变。 “这汤还有谁喝过了?” 江公公瞪大眼睛,也跟着紧张起来。 他指着东临使团的几个侍卫,又指了指跑去河边溜达的松蓝。 “这汤可是有问题?他们......还有松蓝全喝了......老奴也尝了几口。” 蘑菇不是那种五颜六色的,雪白雪白,看着和宫里的鸡腿菇没什么区别。 “这个是鹅膏,又称白毒伞!误食后半个时辰,人就会头晕,恶心,呕吐,服食太多,还会丧命!” 江公公大惊失色,捂着胸口连连后退。 “这......老奴还以为是鸡腿菇,这可怎么办啊?” 河边的松蓝已经开始抱着树干剧烈呕吐起来,那几个侍卫也开始感觉到头晕目眩,捂着嘴,做干呕状。 “他们吃了多少?” 江公公额上冒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忍着胃中翻滚。 “一大锅就剩下这一碗了.......老奴......呕........” “浮生去把我的针包取来,再把陈府医叫过来!” “嘭——” 松蓝已经倒在了河边,侍卫们赶紧跑去将他背到了这边。 陈府医正在马车里补眠,左右无事,他得养足精神。 听见浮生的话,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好,就急匆匆地往许知意这边赶过来。 场面一片混乱。 松蓝的几处穴位上已扎了银针,可倒下去的人越来越多,就连江公公也晕过去了。 “陈府医,你那里可有缓解这毒的药材?” 陈府医摇头。 “药材带得不少,可谁能想到他们还会食物中毒啊!老夫一再交代了,摘的野菜野果,都得给你过目才能吃!” “行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去他们采蘑菇的地方看一看,一般来说,解药也会同时生长在周围!” 第385章 可以吃软饭了 “对对对,老夫一着急,怎么把这个都忘了!” 陈府医边说,边提着鞋子,往密林而去。 “浮生,你也跟着去帮忙,尽量多采一些回来。” “可奴婢不认识那些草药啊!” 许知意边替一名东临侍卫扎针,边道。 “万物相生相克,距离白毒伞十步之遥,定会有头顶带红的野草,你跟着陈府医采来就是。” 商青青眼睁睁看着她有条不紊的安排着一切,症状轻一些的,就灌下一大海碗的盐水,呕吐之后,明显好转。 商队那边也有人相继倒下,许知意抬头看了她一眼。 “把中毒的人全部抬过来!你还愣着做什么?想等着他们咽气?” 语气十分强硬,商青青却傻愣在原地,手里还捧着已经凉掉的烤鱼。 “你真的会医术吗?” 卓克王子忍不住将她推到一边。 “闪一边去,别在这碍事,既然不相信我娘子,你自己去找人治就是了!” 商青青不甘,咬着唇,一动不动。 许知意忙得根本没空搭理她。 商队里全是商青青的人,救不救的,她说了也不算。 对于质疑她医术的人,她向来懒得与之理论。 “张叔,你醒醒啊?商公子,张叔快不行了!” 一年青男子不断摇晃着那叫张叔的中年男子,可男子一动不动,呼吸极其微弱。 商青青依旧盯着卓克王子的脸。 “她是你娘子,你自然向着她说话,可她这么年轻,医术信得过吗?” 白嬷嬷忍无可忍,走到她面前,扬手啪的给了她一巴掌。 “大胆!老奴忍你许久了,你可知她是谁?堂堂长安郡主,岂容儿等草民质疑!不相信就滚!别在这碍眼!” “长......长安......郡主!” 商青青捂着脸,满眼的不可置信。 她见过最大的官也就是县令了,郡主什么的,那都是传说一样的存在。 关键这群人平时只叫她姑娘,言谈间也十分随意,商青青就自以为是的认为她不过是哪个府里的当家主母。 态度上自然就轻慢了,言语也没那么恭敬。 “商公子,张叔......张叔好像断气了!” 商青青如梦初醒,扔了手里的鱼,拔腿就跑。 张叔可是跟着父亲打拼的老人了,经验老道,慧眼如炬,有他跟着,自己好多事都不必发愁。 他要是死了,她可怎么同父亲交代啊! 张叔面色惨白,嘴唇发紫,几乎已经没了呼吸。 “张叔,你别吓青青啊!” 早晨他们见前面的车队中有人去采了不少的蘑菇,也有样学样,采回来不少。 商青青从小不喜吃这个,故而他们也就没给她盛。 没想到,这反倒是让她逃过一劫。 人被抬到许知意面前的时候,胸膛几乎已经没了起伏。 商青青扑通跪在她面前。 “长安郡主都怪民女有眼不识泰山,还请您救救张叔吧!他跟着我父亲走南闯北,一天安稳日子都没过上呢......” 哭到泣不成声,嘭嘭嘭的磕了好几个响头。 许知意的手指搭在他的脉搏上,恰巧陈府医和浮生回来了,竹筐里装满了顶头带红的草药。 “浮生,你帮陈府医煎药,三碗水熬成一碗水时既可,陈医医你来搭把手。” 陈府医也不废话,接替她的位置。 许知意则翻开张叔的眼皮,鼻尖轻动。 “还有得救!夫君,帮我把针包里最长的那几根银针拿来,嬷嬷,把车中艾灸取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许知意蹲得脚都麻了。 卓克王子取出软毯放在地上。 “你坐着,别忘了自己还是个病人呢。” 许知意盘膝,就着他的手抿了几口水。 “多谢,你帮我将他翻个身。” 商青青一眨不眨盯着她落针的动作,速度快的让人目不暇接。 “呕——” 张叔猛的侧身,将早晨吃的东西尽数吐了出来。 一股酸臭的味道弥漫开,商青青不由看向许知意。 后者面色如常,甚至还用手掌拍着张叔的后背。 “全吐出来就好了!” 声音温柔,让人莫名心安。 慌乱的场面一下就安静下来。 “姑娘,药熬好了!现在喂吗?” “嗯,嬷嬷麻烦你也去帮个忙。” 忙活了一个半时辰,所有中毒的人症状都得以缓解,就连最严重的几个,也睁开了眼睛。 服了药,众人全靠在树干上闭目眼神。 “今天是走了不了,趁着日头好,搭帐篷就地歇脚。” 卓克王子才下命令,东临的侍卫就有条不紊的忙活起来。 商青青眼睛红红的,抓着张叔的袖子,声音颤抖的厉害。 “张叔,你好点了没?你可吓死青青了。” 张叔虚弱的笑一声,朝许知意抱了抱拳。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日后定当重谢!” 许知意冲他淡淡一笑。 “小事一桩,不必挂怀。” 商青青凑到他耳畔低语几句,张叔的眼睛猛的瞪大。 “草民见过长安郡主,之前是草民逾矩了,还请郡主莫要怪罪我等。” 白嬷嬷冷哼一声,给了商青青一记白眼。 “你倒是比你家公子有规矩多了,分得清自己的身份!” 商青青小脸一红,垂下眸,手搓着衣角。 “长安郡主别与草民一般见识,之前草民多有得罪,还望您大人有大量,别与我计较。” 卓克王子与有荣焉。 “娘子医术这般精湛,以后我可以吃软饭了!” 东临使团的侍卫们面面相觑。 吃软饭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卓克王子不以为意,啪的打开折扇,轻轻替许知意扇着风,还狗腿的伸出另一只手,替她揉捏肩头。 “娘子辛苦了,累坏了吧?我替你揉揉,这力道行不行?” 许知意简直羞得不敢抬头。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话能不能注意点?” 卓克王子耸耸肩,看向众人。 “你们可是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了?” “没有没有!” 众人齐齐摆手,默契地开始找活干。 “咦,这帐篷是不是没搭好?” “柴火不太够吧?我再去捡一些回来!” “我刚才看到那边有泉水,走走,多打些回来!” 卓克王子冲许知意露出一排小白牙。 “娘子多心了,你瞧,他们什么也没看到!这边肩膀酸不酸啊?我再替你揉揉!” 第386章 高不成低不就 商青青仔细打量着许知意。 行至这里,天气已经不算太凉,如她昨天就换下了厚厚的棉袄,穿着适中的夹袄。 而许知意因为方才的忙乱,发丝略有凌乱,额上出了层细密的汗珠,深紫的百褶裙,外罩同色的薄氅。 蛾眉轻扫,身量纤弱,肤色瓷白,杏眼更是如同一汪清泉,美得出尘脱俗。 卓克王子笑得张扬明媚,正在替她捏揉肩膀,不知二人说了什么,她勾唇,眉目如画。 商青青心里漫上一股酸涩,朝他们的方向挪几步。 卓克王子迅速抬头,眸中的温柔一下被戾气所代替,冷冷盯着她的动作。 商青青嘴唇动了动。 “我只是想问问郡主,有没有什么是我能做的事。” 卓克王子神色愈加冷淡。 “你是懂如何扎针还是懂如何熬药?刚才要不是你一再阻拦,你的人也不会命悬一线,害我娘子忙了这么久。” 许知意瞥他一眼。 “好好说话。” 卓克王子撇撇嘴,一脸委屈。 “本来就是,她一个什么也不懂的人,还敢质疑娘子的医术,白白浪费那么长的时间,还说不得了?” 淡蓝的眸中华光流动,仿佛许知意再多说一句,就能委屈地落下眼泪。 好吧,卓克王子说的也是事实,她救张叔的时间确实要比旁人久得多,差一点,他就死了。 接过白嬷嬷递来的茶,浅啜几口,由着银珠将她额间细汗擦拭干净。 张叔的脸上已经有了几分血色,唇微微颤抖着。 “真是麻烦郡主了,我家少主年纪还小,不懂事,若有得罪之处,还请您大人有大量,莫与她一般见识。” 许知意心道,难怪刚才商青青这般的紧张,这张叔倒是个拎得清,会说话的。 她正欲开口,一旁的卓克王子却抢先道。 “我瞧着她可比我家娘子岁数要大许多!凭什么要我娘子让着她呢?” 商青青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深不见底的眸,阴冷无情,锐利地扫向局促不安的商青青。 明明是玩笑话,被他说出来,却如同两记清脆响亮的巴掌,扇碎了商青青最后的一点点希望。 卓克王子才没有兴趣理她是什么想法,就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特别不舒服。 银珠性子率真,听了这话,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早看出来面前这位小公子是女扮男装了,偏她不自知,那眼神粘糊糊地往卓克王子脸上瞅。 张叔也有些尴尬,但也深知眼前几人是他们招惹不起的。 能娶得了郡主的人,身份肯定也不简单,商队天南地北地跑,他虽没见过皇室之人,但见卓克王子通身的气度,就能窥探一二。 他家姑娘早到了议亲的年纪,可眼界高,一个也瞧不上。 这世道,士农工商,商贾的地位最低贱,饶是有万贯家财,那些高门子弟也是瞧不上眼的。 这一耽搁,就到了如今,高不成,低不就。 没想到,竟是看上了眼前这位公子,可人家明明已经娶了妻,看着感情甚笃。 张叔在心里叹了口气,也不知该怎么打破眼前僵局,只得闭上眼。 午时已过,出了这事,也不好继续赶路,卓克王子的人已经开始搭起帐子。 许知意则吩咐人往周围洒着白色的粉末,卓克王子不解。 “你让她们洒的是什么?” “一些防蛇虫的药粉,这里土地已经解冻,保不齐会有这些动物出没。” 这话可不是夸张。 林间已经有蘑菇了,没准儿这些冬眠的动物就会提前醒过来,饿了一冬天,睁眼第一件事可不就是觅食? 银珠叫嚷着跑过来,手里拎着两只灰色的兔子。 “郡主,山里竟然有兔子!今天可以好好吃一顿了!” 她兴奋得两眼放光,浮生也乐不可支。 “这兔子够肥的,兔腿可以炒一盘子,剩下的烤来吃!” 咂巴几下嘴,眼前已经浮现出滋滋冒油的烤兔子了。 “河中有鱼,还不少呢,快来个人帮帮忙!” 天虽不冷,可河水依旧结着层薄薄的冰,东临的侍卫卷着裤管,卖力的捉着鱼。 卓克王子笑一声。 “我亲自给你熬鱼汤,我手艺可好了,娘子要多吃一些。” 华服拧个结,卓克王子也跳进河里,水珠儿飞溅,在阳光下泛着光。 许知意神色微怔,定定看着他们的方向。 所以,他是为了让她吃口新鲜的,亲自下河摸鱼去了? 他可是东临的下一任国主啊! 浮生压低了声音,凑到她耳畔。 “郡主,奴婢瞧着卓克王子对您是真的上心了,万一......到时可怎么办?” 许知意又看了半晌,这才收回目光,朝一旁搭好的帐子走去。 “没发生的事就不用提前担心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我与他已经说清楚了。” 帐篷很宽敞,足够五六个人居住,简易的床榻上铺着动物的皮毛,可以隔寒防潮。 许知意打量一圈,缓缓在火炉前坐下。 茶壶发出咕噜噜的响声,热气氤氲,一旁摆着木制小几,罐子里装着东临的茶叶。 似红茶的味道,直接喝有些苦,许知意不喜欢,只倒了杯白水,小口小口喝着。 河边,依稀传来男子爽朗的笑声。 “这条鱼大,给娘子炖汤正好!都不许和我抢!” 陈府医进来,见她发呆,微微皱了皱眉。 “怎么了?为什么这么一副表情?” 陈府医在她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杯热水。 “老夫刚才四处转了转,确实如郡主担心的,有好些蛇洞已经空了,只怕那点药防不住啊!” 许知意捧着水,看着热气一点点飘散开。 “吩咐他们多捡些干柴,晚上的篝火彻夜燃着,还有之前让你带着的雄黄,往每个帐子周围都洒一些。” “商队那边呢?要不要提醒一声?” 许知意淡淡嗯了一声,“该提醒还是要提醒的,至于信不信,就同咱们无关了。” 商青青多少有点不知好歹,看来是被家里人惯坏了,她这样的性子,迟早是会吃大亏的,不过这些跟她也没什么关系。 第387章 想死,我成全你 许知意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帐子外,透出点点火光。 “浮生,什么时辰了?你怎么也不叫我起来?” 浮生笑着点亮放在一旁的油灯,昏黄的光倒是不晃眼。 “卓克王子不许奴婢们吵您,还说要等您醒了再开饭。” 外面传来男子粗狂的歌声,伴随着阵阵起哄声。 “郡主,奴婢刚才瞧了一会,东临的人个个能歌善舞,跳得还怪好看哩。” 许知意揉了揉发胀的眉心,暗想夜里该睡不着了。 鹅黄的褙子,里面套一件淡蓝百褶裙,墨发只用一根玉簪松松束着。 走出帐子,没有风,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香味,还有烈酒的味道。 卓克王子坐在火堆前,上面悬挂着铁锅,他正认真的搅拌着。 许知意扶着浮生的手,不紧不慢的走到他身边,坐在早就准备好的毯子上。 “娘子醒了?白天睡那么久,夜里又要睡不着了!” 火光映衬着他的侧脸,眸子紧盯着铁锅,像是里面装着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新鲜的鱼熬的汤,味道会更鲜,再有一会就好了。” 卓克王子一点也不在意她的沉默少语,而且这人,似乎是叫娘子叫上瘾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点也觉得羞臊。 “麻烦卓克王子了,要不让浮生看着吧,你休息一会。” 他这才转过头,正视着她,眉头微皱。 “怎么穿这么少?虽说此处不冷,但夜里还是凉的。” 说罢,也不等许知意有所回应,解下身上的披风,随手披在了她的身上。 披风上带着他身上的暖香味,还有烤肉和鱼汤的味道。 他穿着朱色的东临服饰,辫子散在身后,莫名给人一种安全感。 鱼汤熬得奶白,他小心盛出一碗,轻轻吹着,摸一摸碗底,这才递到她手中。 “不烫了,现在喝正好。” “好。”许知意柔声应了。 商青青就坐在他们的对面,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袖中的手忍不住握紧又松开。 她紧抿着唇,手里的烤肉也不香了,猛地将一旁的盛着烈酒的碗拿过来,仰头,一饮而尽。 辛辣的味道呛得她连咳了好几声,眼泪也冒了出来,胃里跟有什么在烧一样。 东临的酒就和东临的男人一样,热烈又诱人。 许是酒壮了胆,她踉跄着朝卓克王子的方向走过来,期间还差点摔倒。 “能不能也给我一碗鱼汤?” 她一开口,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卓克王子原本温柔似水的脸一下就沉下去。 许知意扯了扯他的袖子。 “就分给她一碗吧,我也喝不了这么多。” 卓克王子绷着嘴角,就是不开口。 她到底知不知道,这是他亲自下河捞的鱼,又是亲自守在锅前,炖了整整一个半时辰? 里面还加了些陈府医给的药材,据说对她的身体极有好处。 他不是个小气的,要是别人来讨要,给也就给了,可商青青明显对他有别的心思。 见他脸色愈加难看,许知意也不再开口,默默喝着鱼汤。 商青青的眼眶一下就红了,强忍着,才没哭出来。 “不过就是一碗鱼汤,难道只有郡主喝的,我就喝不得了?” 卓克王子冷笑一声,不屑的上下打量她几眼。 “这汤只有我娘子才能喝!难道说你也想当我的娘子?可怎么办呢,我向来只喜欢长得好看的!” 商青青向后退了好几步,满脸的不可置信。 “不,我不是,我没有,我就是想讨碗鱼汤喝,公子何故这般羞辱我?” “你这叫自取其辱!” “娘子,这汤你还喝吗?” 许知意不明所以,但还是摇了摇头。 她胃口本就小,一大碗鱼汤喝下去,就已经觉得半饱了。 “哐当——” 铁锅被甩飞出去,奶白的鱼汤洋洋洒洒地落在地上。 许知意和浮生面面相觑。 “这就扔......扔了?” 卓克王子挑眉。 “既然娘子不喝了,明天我再捉新鲜的鱼给你重新熬!” 商青青看着鞋面上溅到的汤汁,白着张脸,嘴唇翕动,就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委屈,终于哇的哭出声。 “不过一碗汤,公子何必把事做得这样绝?难道是担心郡主生气,才故意做出这副样子?” 卓克王子脸上的笑一下就敛住,眸色沉沉,一副山雨欲来的架势,独属上位者的压迫,让刚还热闹的人,一下安静下来。 “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来指责我的娘子!我警告你,最好离她远一些,否则.......” 他勾唇,眼里划过一抹杀意,打量一圈商队众人的神色。 “我不介意杀了你们!滚!” 他的嗓音依旧好听,却带着令人浑身战栗的威压。 东临使团的侍卫原本在烤着肉,还有几个围着篝火跳舞喝酒,此刻全部站到卓克王子身后,手扶在腰间短刀上。 “想死,我成全你啊?” 张叔到底见多识广,为人处世圆滑,见状,赶忙将商青青拉到身后,满脸堆笑。 “这位公子您别生气,我家少主性子直率,又饮了点酒,这才口不择言,您千万别和她计较。” 卓克王子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闪着寒芒的匕首,柄上镶嵌着各色宝石,一看就价值不菲。 许知意整张小脸都埋在皮毛中,长长的睫毛半垂。 “我饿了。”她声音很小。 卓克王子一下就看向她,收起身上骇人的气势。 “想吃点什么?我去给你拿!” 葱白的手指伸出,指了指架在篝火上滋滋冒油的烤肉。 “我想尝尝。” “好,你坐着,我马上回来。” 他朝烤肉的方向小跑着,背影都透着说不出的欢喜。 商青青泪眼迷蒙,唇已经被咬出血。 她心中已有所猜测,只怕这男人生于权贵之家,如他们这样骄傲自负的人,最喜欢的就是许知意这种娇娇弱弱,带着病态美的女人了。 可,真要过起日子,这样的女人有什么用?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能担得起府里琐碎的事吗? 只怕到时,就又是一副哭哭啼啼的样子,惹得男人心生怜爱。 第388章 杀心 女人再美,也不过就是几年的功夫,用颜色迷惑男人,在商青青看来,是最不靠谱的。 男人不管多大岁数,永远喜欢年轻貌美的姑娘,这一点毋庸置疑。 可她就不一样了,相貌身段不错,家里还有些钱,有着经商的头脑,还有四处闯荡的勇气。 哪里是许知意这种安于后宅,风一吹就倒的女人能比的。 她这么年轻,想来也就是略懂医术,白天的事,不过是瞎猫碰上的死耗子,运气好罢了! 何况,许知意虽贵为郡主,可性子冷淡,一看就很难接近的样子,哪个男人会一直惯着她这毛病? 时间一长,也就厌了。 “烤肉要趁热吃,我没给你加辣椒!” 慵懒磁性的声音响起,商青青这才猛地回神,侧头,就见到卓克王子大步走过来。 商青青鬼使神差地朝他走近了一步。 卓克王子脚步微顿,目光不善的盯着她。 许知意有些茫然的抬起头,秀气的眉头微微皱了皱。 她才好不容易安抚住卓克王子暴躁的脾气,这商青青怎么总是在生死边缘来回试探? 如果卓克王子表现出任何一点点对商青青有兴趣的样子,她也不会多管闲事。 可显而易见,卓克王子已经对她,甚至对整个商队动了杀心。 许知意不会自以为是的认为,卓克王子如他表面的那般谦和温柔。 恰恰相反,结合何陵景说过的那些,卓克王子纨绔不羁的表象,不过是为了更好保存实力。 他精通五国语言,除了善于骑射,中原的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更是从小就开始练习功夫。 之前东临老国主遣散后宫嫔妃,那些大臣心生不满,派出刺客,深夜暗杀。 结果无一例外的,全都死了,甚至,那些死士的尸体最后被悬挂在城门之上,算是对大臣们的警告。 再然后,东临的王宫就开始了长达六年之久的风平浪静。 当何陵景告诉她,那些人几乎全是被一剑穿喉时,许知意是震惊的。 当时的卓克王子才有多大? 出手果决,下手狠辣,面对尸体,也丝毫不惧,可不是一般少年郎能比的。 商青青像是魔怔了,伸手,捏了块削得极薄的烤肉,木然的放到嘴里。 张叔愣愣的看着她,就像在看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一般。 卓克王子显然也没想到商青青会有这样的举动,愣了愣。 “啊——” 随着商青青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响起,众人不约而同看向她。 薄薄的刀片自卓克王子袖中飞出,擦着商青青的面颊,生生将她左耳的耳垂割了下来。 “找死!” 卓克王子暴怒,扔了手中的托盘,一脚踹在商青青的胸口上。 “因是郡主答应庇护你们,本王子才对你一再容忍!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 刷的一声抽出腰间的软鞭,鞭子抽打在一旁粗壮的树干上,须臾,树干从中间断开。 他额上青筋暴起,淡蓝的眸化成随时能将人吞噬殆尽的漩涡,握着鞭子的手发出咯吱的响声。 见过倒贴的,没见过商青青这么厚颜无耻的。 他已经明确表示过对她没有兴趣,她却不断挑战他的底线。 骨子里生来的嗜血残忍,在这一刻到达了顶点,他一眨不眨的盯着商青青。 “本王子今天就成全你们!” 商青青呆呆的,耳朵上的疼痛已经麻木,血瞬间把她月白的小袄染得艳红。 她就是吃了一片烤肉,至于发这么大的脾气吗? 冲着卓克王子眨了眨眼,又眨了眨,有泪缓缓流下,她解开高束的发髻,一头青丝倾泻。 “除了郡主的身份,我哪一点比不上这个女人?你看清楚了,我不是什么少年郎,我是个姑娘,难道从来没有其他女人对你表达过爱慕之心?” 张叔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掏了掏耳朵。 “青青你疯了吗?这一位可是东临的王子,你难道没听见?他可是不是咱们这种人能高攀的,还不赶紧认错.......” 她甩开张叔扯着自己的手,疯狂的大喊,酒精似乎在她的血管中燃烧起来。 “我又没做错,凭什么要道歉?我也是家里的掌上明珠,你为什么就是看不到我呢?” 许知意万分错愕的看向她,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商青青与他们相处不过两天,卓克王子的态度一直都很冷淡,几乎就没搭理过她。 她又是凭什么认为只要是个长得还不错的姑娘,卓克王子就一定会被吸引? 原来不知分寸就是如商青青这般。 空气死一般的沉寂,只有篝火偶尔发出噼啪的响声,烤肉的糊味钻入鼻尖。 张叔吓得扑通跪倒在卓克王子面前,可求饶的话却怎么都不好意思再说出口。 他领着商队其余人,不断的磕着响头。 东临人好战,杀起人更是眼都不眨,而且他们从小吃牛羊肉长大,身形高大魁梧,根本不是他们能相较的。 卓克王子面无表情,居高临下睥睨着他们,眼神冷得仿佛是在看一群蝼蚁。 气氛一时僵持。 白嬷嬷几人护在许知意身前,生怕卓克王子发起疯来,伤到了她家的郡主。 银珠虽也觉得商青青实在太没规矩了,但人家到底是姑娘,教训一下就好。 东临人果然如传闻中那样野蛮又嗜血。 她不禁有些担心起郡主的未来。 许知意却在此时缓缓站起身,小脸几乎陷在柔弱的皮毛中,她一步一步朝帐子走去。 甚至还对身边的浮生小声抱怨。 “烤肉都糊了,真是可惜了。” 浮生,“.......” 郡主不是个重口腹之欲的人,平常对这些从来都不在意的。 在这个节骨眼上,提起烤肉,是不是不合适啊? 她看不到此时剑拔弩张的情形吗? “还没有别的吃食了?好饿。” 她声音轻轻柔柔的,就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同她没关系一般。 卓克王子眼中的暴戾就如同雨后散去的乌云,一点一点退了个干净。 他几步追上许知意。 “抱歉,都是我不对,我再重新替你烤一只好不好?” “好,我等着。” 第389章 别生我的气 卓克王子的嗓音如冰泉落石,带着一点点忐忑的低沉。 “你生气了?” “没有。”许知意摇头,冲他露出个微笑。 “外面冷,我在帐子里等你,你可要快一些,我是真的饿了。” 明明是那样少语寡言的人,却第一次用这样温柔的声音对他说话。 卓克王子暴躁的心一下就被安抚住了。 “好,不会让你等太久。” 经过张叔时,他抬了抬下巴。 “看在郡主的份上,今天的事就算了!你们最好安分些。” 他急着替许知意重新烤肉,仿佛这才是天大的事,压根没理会瘫倒在地的商青青。 不过是个小小的惩罚,人又没死,有什么可在意的。 死在他手中的人不计其数,他可从来没有心慈手软过。 可东临使团的人知道,要不是许知意说饿了,他们的王子今晚一定会大开杀戒。 怪不得之前一直有传言说他有龙阳之好,那是因为,他不许女子靠近他半步。 他们也过中原的七夕,也有胆大的姑娘送上自己亲手缝制的荷包、手帕。 卓克王子连看也懒得看,随手就塞到一旁侍卫怀里。 东临民风开放,不像中原那般讲究什么门当户对,遇到心仪的人,不管小伙还是姑娘,都敢大胆示爱。 也曾有姑娘借机凑到卓克王子面前,结果可想而知,一脚被踹进了护城河里。 人被淹了个半死。 到了最后,老国主都认命了。 他觉得即使以后有个男儿媳妇......也不是不能接受,只要卓克王子不逃跑,愿意接手东临就行。 至于孙子,嗯,抱养一个也成。 到时他就住到别宫去颐养天年,眼不见为净! 已经退让到这种地步了,没想到,平昭一封国书,卓克王子这棵无情的铁树,竟然开花了! 东临使团的众人忍不住齐齐看向许知意的帐篷,心里对她佩服不已。 这就是中原说的以软克刚? 卓克王子可顾不上理会他们的心理活动,重新拿了只兔子架在火上,动作熟练的翻烤起来。 见柴厨子愣愣地站在一旁,他忍不住抬头。 “傻站着做什么?给你的燕窝炖好了没有?没听到我娘子说饿了吗?” 声音重新恢复了平时的戏谑,就仿佛刚才暴怒发疯的人不是他一样。 柴厨子双腿抖了抖。 “炖......炖好了......” 商青青将眼泪强压回去,轻轻一动,耳朵上传来钻心的疼,忍不住轻嘶一声。 张叔无奈地叹了口气,朝一旁几人使了个眼色。 有人态度强硬的将商青青拉到了他们的帐子所在,张叔这才劫后重生般的长长呼出口气。 “青青,你要是再这样任性,不将商队这么多人的性命放在首要位置,就回去吧!他们只是替商家跑腿的,没必要把性命也搭进去!” 有人拿来药和棉布替她处理伤口。 她咬着唇,眼眶通红。 “我也不是故意的,就是刚才喝多了酒,才胡言乱语的,可......就算是王子,也不能草菅人命吧?” 张叔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还觉得双腿不住地发着抖。 “为什么不能?青青啊,你还是太年轻了,不知这世间的险恶,别说他是王子,就算只是大臣家的公子,想杀我们,就如同捻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见商青青依旧一副不愤的神色,张叔只觉得浑身无力,想着下一回再不能带着她一起出来了。 姑娘大了,心思也重了,是该找个好人家嫁了! “你怎么敢觊觎东临王子的?别说咱们只是商贾,就算是寻常的官宦,人家也未必瞧得上眼!我虽识字不多,可也知道,郡主可不是人人都能当的。” 商青青别开眼,咬着唇,忍着耳朵上传来的剧痛。 “是男人就没有不喜欢年轻貌美的,我自诩不比那什么郡主长得差,她不过是先入为主罢了!” 张叔觉得自己就算对着墙说话,也比跟商青青讲道理要强。 他站起来,拍了拍衣裳上沾着的尘土。 “那你好自为之!我们可不愿因为这件事丢了性命,你不愿回去也行,但我一定会写信告知家主此事,接下来的行程,你说了不算数!” 他朝那群人招了招手。 “都别杵着了,回去休息,明天还要赶路!没别的要交代,既要人家庇护,就管好自己的嘴巴!不该说的,一个字也不许说,从今天起,咱们就是哑巴就是聋子,明白了没?” 比起商青青这个少主,他们跟着张叔的时间更长,他的话自然也更让人信服。 何况,商青青自己看不清楚身份,他们可不想平白无故当那冤死鬼。 “是,小弟们都明白了!” 他们各自回了帐子,烛火也很快就熄了,商青青独自被晾在原地,气得跺了跺脚。 “你们是不是没搞清楚,是谁给你们发的工钱?我才是商家的少主,他不是!你们简直不知所谓!” 转身跑回自己的帐子,用枕头捂着脑袋,放声大哭。 她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看上的男子竟会是东临的王子,她也深知自己的身份配不上他。 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自己只是迟了一步,而卓克王子还没有时间发现她的好。 她不想放弃,也不愿放弃。 夜里到底还是凉的,许知意盘膝坐在床榻上,紧紧拥着披风,杏眼中似含着星子,亮晶晶的。 卓克王子看到她这个样子,心一下就软了,语气也跟着柔和下来。 “刚才是我不对,打扰了你的好心情,但那姑娘脸皮实在太厚了。” 许知意冲着他笑,长长的睫毛忽闪着。 “到底只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已经教训过了,此事就揭过吧!而且救他们真的很累,要是死了,岂不浪费了我的药?” 卓克王子挨着她坐下,讨好的将已经片好的烤肉递到她面前。 “尝尝看!我保证以后不会轻易发脾气,你别生我的气。” 许知意用筷子夹起一片,想了想,还是递到他的嘴边。 “忙了一晚上,看你也什么都没吃,饿了吧?” 卓克王子将烤肉咬住,心满意足地弯了眉眼。 第390章 年少时的阴影 帐子外大雨滂沱,夜里还是极冷的。 许知意下午睡多了,此刻也不困,托着腮,从不大的窗子看出去。 她没赶卓克王子走,他也索性厚着脸皮留下了。 商青青派人送来夜明珠,许知意婉拒了,她并不觉得他们欠自己的。 这世上,最难还的就是人情,她不想欠。 卓克王子打量着她,柳眉下那双杏眼在灯光的映衬下愈加清澈,肌肤瓷白如玉。 她伸出手,掌心很快聚了不少的雨水。 篝火被浇熄了,外面伸手不见五指,耳尖轻动,能听见有什么爬过枯枝的摩挲声。 这么大的雨,想来她洒的药粉效果也会降低,不由微微皱了皱眉。 “怎么了?” 卓克王子自然也听到了动静,不过并不在意。 “听声音应该是蛇爬过的动静,你是在担心这个?” “嗯,密林多毒蛇,这么大的雨,只怕我白天让她们洒的药粉,效果也会差很多。” 卓克王子勾唇,淡蓝的眸跳动着烛火。 “别担心,东临这些东西也不少,他们自有应对之法,何况还有你送的药囊。” 许知意回头瞥了他一眼,唇边沾上抹极淡的笑。 “那位商姑娘今夜可是饮了不少酒,只怕睡得沉,要不......你还是派些人过去看看吧?” “不要,她死活与我有什么关系!” 卓克王子干脆躺在地上,铺着厚厚的皮毛,倒也不觉得冷。 许知意无奈摇了摇头,冲一旁的白嬷嬷道。 “我下午睡多了,这会还不困,嬷嬷别陪着了,先去歇了吧。” 白嬷嬷没说话,狐疑地打量着卓克王子,生怕他兽心大起,对她家郡主做出轻薄事来。 卓克王子恰好看到她这眼神,不知怎么的,竟是一下就看懂了,不满的爬起来。 “嬷嬷你这是什么眼神?难道我还会对郡主做出什么不成?我是那样的人吗?” 白嬷嬷绷着嘴角,依旧保持安静。 可那脸上分明写着,别怀疑,你就是那样的人。 卓克王子气结,挠了挠头发,好几根小辫一下就散了。 “我这是在保护你家郡主,万一有蛇进了帐子,你有法子驱散?哼,真是不识好人心!” 白嬷嬷很想说,她家郡主身上可有不少对付这些东西的药,哪用得着他大半夜的守着。 许知意朝白嬷嬷摇摇头。 “没事,卓克王子不是那样的人,嬷嬷放心去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白嬷嬷这才欠了欠身。 “那王妃也别睡太晚,您身上还有伤呢。” “好。” 夜越来越深,雨也越来越大,打在帐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其实商姑娘对你生出爱慕之心,也是人之常情,你又何苦发那么大的脾气?” 许知意见他翻了个身,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只得轻轻叹了口气。 “就算不喜欢,也该给她留点脸面,你可以不接受她的心意,但也别践踏她的尊严,毕竟......喜欢一个人是自己没办法控制的事情。” 卓克王子有些烦躁地坐起来,定定看了她好一会,苦笑一声。 “我对你说说我小时候的事情吧!在我八岁的时候,母后就因病死了,后宫的嫔妃为了争宠,天天往父王面前凑,自然地,我就成了她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巴不得我早点死。” 见许知意听得认真,他喝了一口茶,这才又接着道。 “然后我的宫里总是莫名其妙出现一些奇怪的东西,或是迷香啊迷药一类的。” “她们也不知是怎么想的,我那时才八岁啊,总是派一些姿色不错的宫女,半夜钻进我的被窝。” 他忍不住搓了搓胳膊,想到那些涂脂抹粉的宫女,胃里就忍不住痉挛。 “然后就对父王说,我......小小年纪就荒淫无度......父王自然是不信的,嫔妃们就改变了策略,开始往我的吃食里下药,一开始只是头晕嗜睡,可到了后来,经常好几天醒不过来。” 外面黑漆漆地,就像有一只能吞噬天地的巨兽在奋力咆哮着。 卓克王子盯着窗外看了好久,许知意也不催他,只是替他重新斟了杯茶,自己则倒了杯白开水。 “你不喜欢这茶叶的味道?” 许知意略一怔忡,点了点头。 “嗯,有点苦,与我平时喝的味道相差甚远。” 卓克王子颔首,“这茶叶是有点苦,倒与牛乳一起煮,味道就很不错,只可惜你似乎也喝不习惯。” 许知意的手指摩挲着杯沿,“平昭和东临相隔万里,习惯上不同很正常,我会尝试着适应的。” “不必适应,你也看到了,东临与平昭在明面上不通商,实际私底下都在互相把货物运送过去,到时,我让人多买一些平昭的茶叶就是了。” 这一刻,许知意若说不感动是假的,但也仅限于此,“好。” 她一贯话少,卓克王子并不在意。 “父王曾带我去了个神秘的地方,跪求了三天三夜,那人才给了父王一瓶药,现在想想,那药可真苦啊!苦得我恨不得把年夜饭都吐出来。” “等我长大一些,爬我床的女人就更多了......所以......我讨厌女人近身,也讨厌她们示好,因为那个时候,我总是忍不住想要把她们全杀了!” 许知意见他说起这个,眸子一下就变得狠戾,浑身的气势也变得凌厉。 “你过来这坐,地上凉。” 她朝他招招手,卓克王子一下就笑起来,狐狸眼弯弯的,唇边的梨涡荡漾开。 许知意手指搭在他的脉上,须臾松开手,什么也没说,替他将头上的辫子解开,拿着牛角梳一下一下温柔地梳理。 末了,将自己惯用的花油涂在他略有粗糙的发梢上。 独属于她身上的冷香味,一下在帐子里弥漫开。 “我知道了,以后再不提这些,只是你这也不是病,算是年少时留下的阴影,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卓克王子看向她,狐狸眼中满是真诚。 许知意想了想,拔下自己发间的玉簪,替他将发松松束起。 “东临富庶,百姓们安居乐业,可他们也需要一位有仁慈之心的君王,我也会替你开几副药调理,可有些事情,需要你自己克服。” 第391章 去求求郡主 卓克王子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弯了弯唇。 “好,我答应你!但是......你能不能别总是与我这么客套,让我觉得我仿佛只是个陌生人。” 他顿了顿,又道。 “我说过要当你的兄长,哪怕只是朋友之间,也比咱们这样亲近得多。” 语气中满是渴求,一双狐狸眼真诚地望着她。 许知意叹口气,“好。” 她紧了紧自己身上的衣衫,掩唇打了个呵欠。 “困了?” “嗯,有一点,你也回去睡吧。” 卓克王子指了指窗边一张窄小的木板床。 “我就睡这,万一有什么事情,也能第一时间保护你。” 许知意没出声,点了点头。 这一路上,卓克王子几乎都留在她的马车里,吃不好,睡不好,但一句抱怨也没有,更是没有一点逾矩。 她很庆幸自己遇到了一位不错的男人。 要知道当年平阳公主和亲去西番,虽很得西番王喜爱,可......那西番王的岁数都能当她祖父了。 要是卓克王子真的想用强,她是没办法拒绝的。 她相信,就算没有何陵景的交代和威胁,卓克王子也绝不会做出勉强她的事来。 想了想,她抱了一床厚实的锦被出来。 “夜里凉,你盖这个吧。” 卓克王子正闭着眼,鼻尖就嗅到一股冷香味,被子松柔,他往下钻了钻,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 “好,你快点去睡,有我在,什么也不用担心。” 他的嗓音清灵灵的,似清泉叩石,又似碎冰落湖,不像何陵景那般温润磁性。 一个是如谪仙般,一个是如妖孽般,所有用来形容男子相貌的词,用在他们俩身上都显得亵渎。 许知意躺在软软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我瞧着他们皮肤都黑,为什么只有你白呢?” 卓克王子也还没睡,闻言,翻了个身,差点掉下来。 一双好看的狐狸眼弯着,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眸。 “父王说我这是随了母后,跟着他们一起骑马打猎,就从来没黑过。” 许知意想,也不知那位已故的皇后该是怎样的倾城之姿,能生出这样绝世的儿子,还能令东临国主为了她,遣散满宫嫔妃。 这份爱,真深沉。 这么多年过去了,据说东临国主的后宫也是空荡荡的,就守着卓克王子。 想想也觉得心酸。 “你睡着了吗?去了东临,我教你骑马吧?” “我会一点,但不敢骑得太快,比起这个,我更想学射箭。” 卓克王子有点意外地挑挑眉。 “这个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学会的,而且拉弦很疼,为什么想学这个?” “我想有点自保之力,至少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不是拖后腿的那一个。” 但凡她会那么一丁点的功夫,也不会在吴嬷嬷死的时候束手无策,更不会在祁西洲打浮生的时候,除了用自身当挡箭牌,毫无还手之力。 “这样啊......行,我亲自教你。” 他的声音很好听,丝丝入耳,许知意忍不住弯了弯唇。 没一会,她就睡着了,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卓克王子失眠了。 他侧头打量她。 真美啊,但比起外貌,他更喜欢她遇事永远冷静镇定的样子。 还有她那一手精湛的医术,以及一视同仁的态度,与记忆里那个板着张臭脸的人莫名重合。 他们应该没什么关联吧? 他胡乱想着,听到外面传来喧嚣的吵嚷声,忍不住看一眼许知意,见她睡得沉,这才翻身下床。 走出帐子,白嬷嬷已经赶来了。 “你守着她,我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白嬷嬷嗯了一声。 “听说是商队那边的帐子里进了毒蛇,王子也小心点。” 卓克王子脚步微顿,但想到许知意夜里说的话,还是大步朝那个方向走过去。 毕竟都是无辜的性命,招惹他的也只是商青青,没必要牵连其他人。 商队已经乱了,举着火把,围在一个帐子外面。 “怎么办啊?” “看着挺严重的,郡主医术那么好,不然去求求她吧?” “不许去求她!“ 商青青的声音有些沙哑,但依旧尖锐。 卓克王子听到这话,真想转身就走。 死就死了,关他屁事。 “少东家,毒血也吸出来了,可您瞧瞧杭子的脚腕还是肿得厉害。” “是啊少东家,您看他嘴唇的颜色也不正常啊!” 众人吵吵嚷嚷,商青青只觉得头更疼了。 但她就是不愿意求许知意,不愿意让她一次又一次救他们于危难。 而且她还怀疑她的医术根本就不是外人眼中这么高超,对,肯定只是运气好,凑巧会治罢了。 张叔气得脸色铁青,声音中也忍不住带上了恼怒。 “这都什么时候了,人命关天,由不得少东家这么任性,你们先去找王子,不要让咱们的人冲撞了长安郡主。” 得了令的人正打算走,转身就看到了脸色阴沉的卓克王子。 “草民见过王子。” 他抬抬手。 “免礼,这是怎么回事?有没有找郎中看过?” 那人一脸愁容。 “我们商队没有随行的郎中,正想着找郡主来看看,又担心吵到她休息。” 卓克王子冷冷扫了一眼半跪在地的商青青。 “这点事不必去麻烦郡主了,她才睡下!你们去把咱们治疗蛇毒的药拿过来。” 商青青没回头,却感觉如芒在背。 东临使团的一个人匆匆在大雨中奔跑。 东临炎热,他们骑马出去射猎,常有人会被毒蛇咬到,故而几乎每人身上都备着治疗蛇毒的药。 药拿来了,也涂上了,可那叫杭子的青年男人依旧没醒来的意思。 卓克王子也有些不明白了,东临治疗蛇毒的药都是上好的,真的没见过这种情况。 他踌躇着,要不要叫醒许知意,就见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已经走到了他身边。 “还是把你吵醒了。” 他抱歉的一笑,伸出手,很自然地替她将薄氅上的绸带子重新系好。 “也没睡得很沉,听到动静来看一看,确定是被蛇咬了?” “嗯,给他涂了东临治疗蛇毒的药,可人一直没醒,不知怎么回事。” 第392章 没救了 陈府医也被人叫过来了,随便裹了个袄子,嘴里骂骂咧咧。 “就是郡主太好心了,非答应护着他们,蛇咋不咬别人,专咬他们的人?” 松蓝无语,跟在后面的江公公也保持沉默。 虽然,他们也是这么想的,但不用说得这么直白吧,也太伤人了。 陈府医脾气不好,可管不了这些。 “一看他们少东家就是女扮男装,还打王子的主意,到底是谁给她的脸啊?长得没我家郡主好看,黑不溜秋的,不掌灯都看不到!呸!” 商青青的脸精彩纷呈,强忍着眼泪。 杭子的情况看着真的很不好,已经进气多,出气少了,嘴唇发紫,身体微微抽搐。 陈府医挤开人群,皱着眉。 “让开,老夫瞧瞧。” 许知意正欲搭脉,被他一把拍开。 “老夫来,要是老夫治不了,郡主再来。” 他讨厌商青青,脸上丝毫不加掩饰,语气也很不耐烦。 “哭什么哭,人还没死,都被你给嚎死了!帮不上忙就一边待着去!” 商青青被推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睛再也忍不住滴下来。 卓克王子不耐烦地给了她个白眼,凑近许知意。 “冷不冷?你先去炉边坐一会。” “好。”见卓克王子脸上明显不耐,怕他又忍不住上去踹商青青,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 “你陪我一起去。” 卓克王子的眼睛微微弯起。 “好,我陪你。” 松蓝和江公公默默地站到她身边,替她挡着自缝隙钻进来的冷风。 炉子上烧着热水,发出咕噜噜的响声。 卓克王子嫌弃地把杯子烫了两遍,这才倒了杯水递给许知意。 忍不住抬起头,打量一眼哭到双眼红肿的商青青。 明明女扮男装,她非往脸上涂那么多脂粉,熏得人直作呕。 许知意无奈,轻拉他一把。 “看把人家吓成什么样了,你就老实坐着。” 卓克王子撇了撇嘴,一脸嫌弃。 “男扮女装好歹也装得像一些,抹那么厚的粉,是生怕别人看不出来她是姑娘?我最讨厌这个味道,熏死人!” 白嬷嬷忍不住掩唇偷乐。 商青青一听,心中忍不住冒出酸涩。 怎么说她也是姑娘,自然也会臭美,整天风吹日晒的,要是再不涂些香膏,皮肤的粗糙成什么样。 她偷偷用眼角余光打量许知意。 她的皮肤是那种冷瓷白,细腻得能看得到细细的小绒毛,眉不描而黛,唇不染而朱。 安安静静坐着,手里捧着杯冒着热气的水,就已经美得好似画卷里的仙子。 卓克王子虚虚往她肩头一倚,嗅了嗅,长叹一声。 “果然还是娘子身上的味道最好闻!” 这么冷的夜,他非得打开折扇晃几下,那样子别提多欠揍了。 松蓝袖中的手不由紧了紧,就连一向沉稳的江公公也暗暗朝他翻了个白眼。 浮生快人快语。 “王子您再别扇了,一会再给我家郡主扇着凉了!” 卓克王子哦一声,委屈巴巴地看着许知意。 “他们都训我。” 许知意别开脸。 “是有点冷,快把扇子收起来吧。” 卓克王子把扇子一合,塞到怀里。 “娘子说的,我自是都听的,唉,只是她们......都不待见我,娘子不觉得我可怜吗?” 许知意继续佯装听不到,只是眼中还是带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陈府医这才站起身来,冲着许知意摇了摇头。 “没救了,也不知是被什么蛇咬到的,毒已经进入到心脏处了,怕是不成了。” 许知意心中大骇,忙扶着卓克王子的胳膊站起来。 “我看看。” 商青青朝前走几步,挡住了她的去路。 “既然这位郎中已经说了不行了,郡主看一看,他就能活过来吗?万一累着郡主,就是草民们的不是了!” 她的语气明显带着敌意,垂着头,却是寸步不让。 不等卓克王子发作,蹲在一旁的张叔一下跳起来,结结实实给了商青青一巴掌。 “虽说你是少东家,可你这连番作为实在让我们心寒,明天我会派人送你回江南!此行,我会带着他们,少东家还是回去等着嫁人吧!” 一把推开挡路的商青青,对着许知意拱手。 “对不住长安郡主了!” 他转身,命令人先把杭子的尸体用草席卷了。 “明天去最近的镇子上买副上好的棺材,今天大家就都先散了吧!” 许知意抬头。 “我看看再说。” 不顾四周的脏乱,她半蹲下,葱白手指按在已宣告死亡的杭子的腕间。 “浮生,把我的药箱拿过来。” 药箱打开,入目的是码放整齐的各种小刀,还有银针,甚至还有不少的羊肠线。 “对,把那个最薄的刀片拿出来。” 放在火上反复烤了烤,对准他已经肿得如同象腿的小腿划开一道极深的口子。 黑血缓缓冒了出来。 她自己又回头,从箱子中取出一根空心的管子,前端尖锐,在所有人惊恐的注视下,猛地刺入他心脏的位置。 商青青啊地叫一声,正想上前阻止,被几个东临使团的壮汉团团围住。 “王妃正在救治,无关人等还是别上前打扰!” 他们的中原话说得并不算标准,可气势骇人,大有一副商青青再敢上前一步,就砍了她的架势。 陈府医饶有兴趣地坐在地上,目不转睛看着那空心管子里缓缓流出的血。 血是深紫色的,散发着腥臭味。 “陈府医,麻烦在他的左商曲穴、左膺窗穴、左期门穴,左腹结穴分别落针,动作要快!” 陈府医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手下动作却不敢停。 这些穴位通常是不敢扎的,因为差之毫厘,就会要人性命。 可她的声音实在过于平静,脸上也没有一丝丝惧意,陈府医的心也跟着定下来。 “嬷嬷,艾灸拿来,再拿个厚点的垫子。” 商队众人全都蹲在她身边,不由的放轻呼吸,生怕打扰到她救治。 这些看似简单,实则很耗费心神,不一会,许知意额上就布满了豆大的汗珠。 卓克王子赶忙拿出自己的帕子,温柔替她将汗水擦拭干净。 第393章 走一步看一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众人的神色都十分凝重。 商青青盯着她,满脸的不甘。 凭什么又让她大出风头? 郎中都说了人不行了,她偏要逞强,忙活这么久,到时还是把人给治死了,看她怎么收场! “动了动了,我看到杭子的手指头动了!” 有人激动地喊出来,被张叔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 “安静一点,别吵到郡主。” 那人赶忙捂上自己的嘴巴,神色激动。 不知又过了多久,外面的雨已经停了,潮湿的土味钻了进来。 许知意累极,正想往地上坐,卓克王子眼疾手快,将一边床榻上的被子扯下来,垫在她身下。 白嬷嬷赶忙将热水端过来,凑到她唇边。 “老奴替您拿着,您赶紧喝几口。” “杭子你醒了!太好了。” 张叔的声音中掺杂了不可置信,还有点哭腔,眼眶红红的,激动的跪到许知意面前。 “多谢长安郡主救命之恩!您的大恩大德,草民们真的无以为报,日后要是有用得上我们的地方,郡主只管开口。” “好,我不会跟你们客气的。” 她声音有点沙哑,目光温和,称呼上也很随意。 张叔看一眼不知好歹的商青青,心中更是暗下决心,以后郡主的事,就是他们的事。 他们虽是一群走南闯北的商户,但见识也不算少,总能多少帮点忙吧。 杭子睁开眼,一脸茫然的环视四周,见到都是些熟悉的人,这才扯了扯嘴角。 “我这是咋了?” 张叔没好气的跟几个人把他抬去床上。 “叫你别喝那么多,非不听,被蛇咬了都不知道,要不是柱子发现得早,你就下去陪你老子去了!” “你们动作轻一些,他的伤口得养上半个月,且最好不要沾水,也不能喝酒了。” 杭子这才留意到许知意,刚想起来行礼,扯到了胸口的伤,疼得呲牙咧嘴。 “快别动,郡主可是你的救命恩人,等你好了,要好好谢谢郡主。” “草民多谢郡主!” 见她满脸疲惫,似是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卓克王子想了想。 “得罪了。” 弯腰抱起许知意。 “回去休息吧,我瞧你累坏了。” 许知意轻轻闭上眼。 “好。” 卓克王子却有点心疼,她实在太瘦了,抱在怀里一点分量也没有,轻飘飘的,仿佛随时会飞走。 他的手很老实,身体也有些僵硬,走起路就有些搞笑。 白嬷嬷忍不住垂下头,与浮生进了旁边的帐子。 进了帐子,他赶忙将人放在床上,脸红得如同煮熟的虾子。 “赶紧睡一会。” 跑得慌不择路,出门的时候还摔了一跤。 许知意心里好笑,看来这卓克王子真的从未与姑娘有过亲密接触。 这么纯情的人,若是真的动了心,确实是个大麻烦。 不过眼下,她也顾不上想这些了,实在是太困了,眼睛一闭,就睡着了。 一大早的,商队的人就自觉的打好了清水,熄了的篝火重新点燃,开始准备起早饭。 他们都是一群粗人,不知怎么表达谢意,就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许知意昨天忙活了大半夜,太累了,也没顾得上沐浴就直接睡了。 一睁眼,就觉得身上粘糊糊的,还有点汗味,忍不住嫌弃地皱了皱眉。 “浮生。” 浮生听到动静进来,“王妃您先吃早饭还是先沐浴?” 她最清楚自家郡主的习惯,昨天要不是太累,肯定会沐浴换衣裳的。 “先沐浴吧。” 浮生也不废话,和白嬷嬷麻溜的提着几桶热水进来,而后一人守在帐外,不许别人靠近。 浮生替她仔细洗着头发。 “王妃,昨夜奴婢瞧着卓克王子回了自己的帐子,嘿嘿,看着好像是害羞了。” 许知意撩起一把水,洒在她脸上。 “大半夜的不睡觉,偷看这个,羞不羞?看来是时候把你嫁出去了。” 浮生脸一红,不满的嘟哝。 “奴婢才不要嫁人,就要一辈子守在姑娘身边。” 一着急,称呼又变回去了。 许知意不以为意,轻叹口气。 “浮生,既然很多事都已经改变了,你也不必一直守着我,我最想看到的......是你能寻个真心疼你的人,幸福美满地过完这一生。” “至于我......走一步看一步。” 浮生替她轻轻擦着后背,声音放得极低。 “姑娘,万一要是公子没来接您,您打算怎么办?” 许知意神情滞了滞,苦笑一声。 “你说的这个我也想过,他说在江南小镇买了宅子,要是他.....真的没来,我会守在那院子,一直等下去。” 哪怕他死了,再不会来了,她也会一直等,一直等,直到生命的尽头。 浮生哽咽着,眼眶一下就红了。 “那奴婢陪您一起等好不好?奴婢每天都给您做好吃的,咱们再养点鸡鸭,对了,还可以种花种草药......” “好,我的浮生手艺这么好,我以后有口福了。” 卓克王子半倚在帐子外,阳光洒在他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莫名有些怅然。 原来许知意连最坏的打算都已经做好了,而且她不愿留在东临,不愿自己陪着。 可真想到要放手,他又舍不得。 她今日换上了薄厚适中的天青百褶裙,外面随便罩着件月牙白的褙子,三千青丝只用一条绸带系着。 卓克王子重新换上笑模样,走上前。 “饿了没有?今日的早饭是商队的人准备的,也不知味道如何?” 可能是才沐浴过,她的神态有些慵懒,嗓音软软的。 “是有些饿了,在外面哪里有那么多讲究,咱们去吃饭吧。” 她说话的语气明显随意多了,卓克王子听出来了,不由得喜上眉梢。 “对了,天刚亮,他们就把商姑娘送走了!一想到这一路上没她聒噪,我的心情就好得不行。” 许知意好笑的看他一眼。 “就这么讨厌她?” “嗯,要不是你在,她早就是个死人了!” 她眼睛弯了弯。 “既然走了,以后也没机会再打交道,你就别把这事放在心上了。” 卓克王子有些不满。 “对天发誓,我可从来没把她放在心上!娘子可不能污蔑我!” 第394章 官船 没了商青青,卓克王子态度也缓和了不少,吃早饭的时候,还能与商队的几人不时聊上几句。 张叔再次庆幸自己将人送走的明智之举。 给家主的信这两天也该到了,他倒是没说得特别明白,只是隐晦地提了几句。 想来家主也不愿意得罪皇室中的人。 几天的相处下来,商队的人对许知意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而且她虽看着冷淡,可面对他们时,一点没有高高在上的压迫感。 从零星的言谈中,也得知了她是前去东临和亲的郡主,心中不免对她生出同情。 不过好在,东临的这位王子看着人还不错,对许知意也算上心,郡主过去,应该不会过得太差。 马车又颠簸了两日,终于抵达了码头。 他们乘坐的官船一早就准备好了,最高处插着东临的旗帜,正随风飘着。 还有不少的货船和渔船,看着就没官船这么气派结实了。 因着卓克王子关照,商家的货船得以紧跟在东临的官船后面。 剩下的那船上的人不免眼红,求到了张叔的面前。 那些人选了三个领头的,点头哈腰的。 “您能不能同前面的贵人讲讲,让我们也跟着,听说水匪近日来更猖獗了,我们也是为了混口饭吃。” 送了不少的礼,张叔倒也不藏私,手一挥,命人把这些东西全部抬到了东临的官船上。 卓克王子最烦这样的事,可既然许知意已经答应了,他便只得耐着性子听张叔说完。 “这都是小事,愿跟就跟着,可话说在前面,本王子带的人主要是保护王妃安全的,要是真打起来,未必能顾得上他们。” 张叔点头,态度恭敬。 “草民明白的,我们的人也会一些拳脚功夫,不会总麻烦您和郡主的。” 卓克王子不满的挑挑眉。 “你叫她什么?” “王妃,草民一时嘴快了。” 卓克王子这才满意的打开折扇,晃几下。 “吩咐下去,准备出发。” 张叔也不再废话,命人把他们准备的东西也全部搬上来。 “这些不值什么钱,还请王子别嫌弃。” 卓克王子看过去,乐了。 瓜果蔬菜一应俱全,还有好几筐新捕上来的鱼虾,甚至还有一筐子张牙舞爪的螃蟹。 “呦,这些都是新打捞上来的吧?” 张叔笑着也看过去。 “他们说是今天早晨才打捞起来的,您瞧那鱼还是活着的,草民瞧着王妃喜欢喝鱼汤,就自作主张拿过来了。” 卓克王子满意地弯了弯唇。 “行,就让他们全跟着吧!都别离太远,万一出事,还真顾不上。” 这个三不管的河道,来往的船只不在少数,除了官船有保障,其余的只能看运气了。 其余货船听到张叔的话,也忍不住高兴起来,动作麻利地起锚,跟在他们后面。 船行驶了没多久,松蓝、陈府医还有柴厨子就开始头晕,每人抱着个脸盆,吐个昏天黑地。 浮生还好,白嬷嬷跟江公公几人也比松蓝他们好不到哪去,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捂着胸口,直说头晕恶心。 卓克王子担忧许知意也晕船,观察了一会,发现她没事人一样,还有兴趣看他拿来的瓜果,终于放下心来。 剥了只橙黄的橘子,细心把上面的白丝也清理干净,这才递到她面前。 许知意接过,放在嘴里一咬,酸甜的汁在口腔里绽开,忍不住又吃一瓣。 “这个从前也吃过,但味道不如他们送的。” 卓克王子也给自己剥了一只,边吃边道。 “这个在东临多的是,卖得也便宜,关键是东临日照时间长,所以瓜果汁多,也甜。” 许知意想了想,似乎是这个道理。 之前何丞相拿回来的,那还是平昭帝赏的,不止颜色不如这个,味道也差上很多。 卓克王子朝浮生努努下巴。 “这一篮子你拿回去给她们也分分,酸酸甜甜的,应该能缓解一下晕船的症状。” 浮生欠了欠身,脆生生的道了谢,拎着篮子,跑得飞快。 她住的这个船舱很大,床也软和,橘子特有的香味弥漫开,叫人心情舒畅。 还想再吃,卓克王子却伸手挡住。 “不能再吃了,马上就要开饭了,这个空腹吃,伤胃。” 许知意眼巴巴地望着他,伸出一根手指。 “就再吃一个,行不行?” 卓克王子很快败下阵来,无奈又宠溺的笑了笑。 “行行,但只能吃一半,剩下的全是你的,没人抢。” 他的手指修长白皙,指甲里渗进一些橘黄的汁。 “就这么喜欢吃?那等到了东临,我每天都让人给你备着。” 许知意吃得眉眼弯弯,“好。” 午膳的食材都是其他货船送的,炖了鱼汤,还清蒸了一道,河虾则用葱段、姜丝和辣椒翻炒,看着就令人食欲大增。 “他们还送了螃蟹来,正在锅上蒸着,还得一会才能吃,这些菜我瞧着都挺新鲜的。” 边说,边把许知意面前的小碟子装得跟小山似的。 “白嬷嬷和府医那边送了没?” 卓克王子正挑着鱼刺,闻言点了点头。 “送是送了,但他们都说吃不下,就留了白米粥和小咸菜。” 许知意吃着脆生生的小青瓜,心情大好。 “看来陈府医的药也不怎么样,上船前就服下了,瞧瞧他成什么德性了,看来这些吃的跟他无缘了。” 卓克王子将没刺的鱼肉放在她的碗里。 “嗯,天热,这些海鲜也放不住,晚点吃螃蟹,那东西寒凉,你能不能吃?” 许知意正盯着厨子端上来的锅子,好奇里面是什么菜。 “可以吃,别太多就行。” 卓克王子从来没见过她这副可爱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声,亲自将锅子上的盖子掀开。 一股诱人的香气扑面而来。 “河虾很多,我就让他们给你煲了粥,也没放太多调料,你尝尝看。” 说着,替她盛一碗,放在嘴边吹了吹。 许知意瞬间觉得手里的白米饭不香了,眼巴巴盯着他手里的虾粥,“好了,不烫了,可以吃了。” 抬头,就撞进她清澈如泉的眸子里,忍不住心里一颤。 第395章 难得的惬意 海鲜配着清爽的凉拌笋丝,酸酸甜甜的,带一丝辣,令人胃口大开。 粥熬得软糯,虾仁带着清甜味,咬起来还有点弹性,许知意忍不住将一碗都吃完了,鼻尖上泛起一层细汗。 天蓝蓝的,万里无云,偶尔传来鸟儿的叫声,让人心旷神怡。 二月的风吹在身上,一点也不觉得冷,但卓克王子还是细心的替许知意披了件薄薄的外氅。 “不知哪家送来了平昭的茶叶,我瞧着不错,就留了一罐子,你看看能不能喝得习惯。” 许知意感动,他竟还一直记着这事。 碾茶,扬汤...... 手指翻飞,不似煮茶,倒似舞蹈。 卓克王子不觉得看出了神,茶香袅袅,夹带着水气和草木的味道。 暗处,有个瘦弱的身影鬼鬼祟祟地朝这边张望,脸被抹得黢黑,眼神中却满是不甘和愤恨。 卓克王子感觉敏锐,自是早就发觉了,只不过想看看暗处的人下一步想做什么,并未轻举妄动。 许知意神情专注,唇角微勾,压根没留意到对面卓克王子沉下去的脸色。 河中有倒影,能看得到他们后面跟了不少的船只,有些是得了卓克王子允许的,有些是悄悄跟上来的。 他们只是捕鱼为生,收入少得可怜,还得时刻注意着不知何处蹿出来的水匪。 虽说这里比平昭热得早,可捕鱼的船只也不少,为了活下去,大家也是拼了。 可浅水处鱼的数量有限,只能冒死往深走一走,运气好能遇到官船庇佑一二。 运气差的,每年死在这河里的人不在少数。 他们很有分寸,不敢往官船上张望,尽量减少自己船只的存在感,生怕被贵人发现他们没上供,不许他们跟着。 可许知意仍能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或探究或好奇的目光。 她不以为意,将煮好的茶送一杯到卓克王子面前。 “尝尝看,不知你能不能喝得习惯。” 临行前,晒干的花带了不少,但白嬷嬷她们几个吐得床都下不来,许知意也不好意思这时候吩咐她们。 “好喝是好喝,就是我实在没你的耐心,光是碾茶就费了小个半时辰。” 许知意笑而不语,端起茶抿一口。 清淡的苦味之后便是甘甜。 她想,如果何陵景在,这些事根本无需她亲自动手,而他除了烹茶,还喜钓鱼。 官船晃晃悠悠,阳光洒在身上,难得的岁月静好。 侍卫见他们迟迟没进船舱,极有眼色地端来几只碟子。 许知意一看就乐了。 桂花糕、糖渍冬瓜、蜜饯并一碟炒瓜子。 “都是其他船上送过来的,我叫人看了,没毒,正好打发一下时间。” 两人闲聊着,许知意也很快发现了那个探头探脑的身影,忍不住皱了皱眉。 卓克王子不动声色,嗑着瓜子,一脸惬意。 “不必理会,我的人已经盯着了。” 许知意对那道带着恶意的目光有些不喜,索性同卓克王子一起回了船舱。 凉风徐徐,床榻又软又宽,船身随水波轻晃,许知意很快就睡着了。 卓克王子担心太亮会影响她睡眠,早命人往不大的窗户上挂了鹅黄的纱幔。 他一点也不困,躺在另一张床上,翘着二郎腿,看着从京城买来的话本子。 角落里,摆着只做工精致的香炉,正缓缓往外冒着清烟,正是许知意亲手调配的冷梅香。 比起他们这边的惬意,张叔他们就没这么悠闲了,听着几人汇报才得到的消息,脸色黑沉。 “少东家跑了?可知去了哪?唉,我就说不该带着她同行,可老东家宠着,我也没办法。” 这次的货是要运到东临的,已经说好了交付的时间,老东家从年前病到现在,不得已,只得带上了商青青。 前面一段路她倒还算安分,除了耍点大小姐的脾气,也没闹出什么不可收场的事。 “张哥,您说少东家是不是被啥上身了?那可是东临的王子啊,据说是东临的下一任国主,少东家是怎么敢的?” 张叔叹了口气,拿起旱烟猛吸几口,呛得咳了好几声。 “估计就是瞧人家长得俊,春心萌动也是有的,但......我看那王子不是善茬,似乎对其他姑娘的靠近很是抗拒。” 他回头,打量一眼,压低了声音。 “要是这批货能顺利运到东临,几年内,咱们就再不必过提心吊胆的日子了,不管白日还是夜里,你们都警醒着些。” 杭子身上的毒解了,但走路还是不利索,此刻正坐在甲板上晒太阳。 “长安郡主不是说了会保护咱?她是个好人,张叔不用这么紧张。” 张叔用旱烟杆子敲了敲他的头。 “人家贵人可没义务保护咱,这些货物还是要咱们自个上点心,夜里分几个小队,轮流巡逻,千万别出了任何差池,咱们可赔不起啊!” “那少东家的事可咋办?咱们现在上了船,又不好去找。” 张叔略一沉吟。 “我会给老东家去封信,她自己把人敲晕跑的,不定又跑哪玩去了,咱们现在只管把这批货安全送到东临,别的事就别瞎操心了。” 众人点头,也有躺在甲板上已经睡着了的。 张叔抽着旱烟,满心的无奈和担心。 可以说他是看着商青青长大的,他没成家,无儿无女,说句僭越的,私心里是把她当成女儿对待的。 可既出生于商贾之家,就得知分寸,懂进退,才能走得长久。 老东家活着尚能护着他们,可人哪有不死的,到时商青青还有任性的资格吗? 他担心还不止这些,这一批货,别人不知道,老东家是给他交了底的。 可不是表面上的那些茶叶绸缎,装货的箱子是两层的,最下面放着瓷器和名家字画。 价格无法估量。 等到了东临,他们还得雇车,这么多货,目标自然也大,很难不遭有心人的觊觎。 此次前往东临的这批人,除他岁数最大外,其余的像是杭子这样的,不过都是十五六的少年。 比起赚钱,护住他们的命才是顶顶紧要的。 第396章 银丝糖 人都各自回去睡午觉了,养足了精神,夜里都能警醒些。 张叔没睡,坐在甲板上,想着后面的安排。 他们此行带了不少平昭的香料、茶叶、布匹等,深受东临人喜爱。 最主要,有十来箱的糖。 这放在中原不算什么,可在东临,这玩意跟平昭的细盐一样金贵。 初时他还有些踌躇,劝过老东家,私自贩糖,在东临可是砍头的大罪。 老东家与他交了底,说是只要到了东临,就会有人接应,保管不会牵连到他们。 他只是个替人卖命的,老东家能多说几句,已经算是看得起他了。 他还敢质疑什么,只得一口应下,不过这一路一直是提心吊胆的,又不敢告诉别人。 又仔细思考了一会,他这才站起来,抖抖发酸的腿,吩咐机灵的人送了几包银丝糖去官船上。 还特意交代了一定要亲自交给卓克王子。 他不是个蠢的,别看商船上明面上没多少人手,可王子出行,暗中不知跟着多少高手。 他们虽也会点拳脚功夫,可跟那些人比起来,就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真要遇到水匪,只怕少不得麻烦贵人。 他观察过了,那位长安郡主似乎格外喜甜,尤其是京城的这种银丝糖,几乎从不离身。 不让人交到她手上,主要是考虑到她是女子,此举有些不妥,可卓克王子检查之后转交就不同了。 也是从另一方面隐晦的提醒,他们这船上装着糖,算是在卓克王子那里过了个明面。 卓克王子看得兴趣正浓,被人打断,有些不高兴地走出船舱。 看到塞到手里几大包的银丝糖,他微一挑眉,语带戏谑。 “这是你们管事的让送来的?再没说别的?” 小伙子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笑得憨傻。 “张叔只说把这交到王子手里,别的就啥也没说了。” 卓克王子看到这在京城中也十分畅销的银丝糖,心中就已有了几分猜测。 “行,本王子收下了,让你们的船跟紧点,夜里也不要睡得太沉。” “多谢王子提醒,那草民就先回去了。” 两只船离得很近,只需要搭个船板就能自由上下,当然了,这也得卓克王子同意才行。 河面渐渐更加宽阔,两边水草也愈加的浓密,里面要真藏了人,还真看不出来。 陈府医已经不吐了,但还是头晕目眩,不过对卓克王子让人拿过来的东西,还是认真检查一番。 他有气无力的趴在床上。 “没毒,可以放心吃。” 船身又晃了晃,他干呕一声,摆摆手。 “老夫还要再睡一会,呕!” 东临的侍卫有些好笑,但这情况看着又有些惨。 “那你们几人好好休息,再难受,饭还是要吃的,不然身体可抗不住。” 松蓝有气无力的嗯了一声。 “好,多谢关心。” 说完,拉过床下的盆,又开始吐起来,忍不住抱怨一句。 “陈府医你的药也不行啊!” 柴厨子直挺挺的躺在床上,双目无神,远看就跟死了似的。 早饭已经吐了个干净,午饭压根就没吃,此刻饥肠辘辘,但看到饭就犯恶心。 陈府医也没力气和他斗嘴,就连翻白眼也显得有气无力的。 “我和你说,要是没我的药,呕......你小子得把胆汁都吐出来,呕......” 柴厨子索性闭上眼,无心参与他们。 夹着水汽的凉风阵阵袭来,空气中似乎还飘着股若隐若无的药香。 只是闻一闻,就觉得胃里似乎没那么难受了。 浮生笑眯眯的走进来,身后还跟着四个婢女,每人手里端着碗冒着热气的药。 她中气十足,小脸红扑扑。 “喏,这是郡主特地吩咐我熬的药,白嬷嬷她们喝过,已经可以吃东西了。” 陈府医哎呦哎呦的。 “老夫起不来,麻烦把药端近一点。” 浮生脆脆的应了,瞧着他被折腾得面色惨白,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上船前您还信誓旦旦的吹嘘自己的晕船药多好多好,结果还不是得麻烦郡主,啧啧,学术不精害死人啊!” 陈府医闻到了药里有山楂和陈皮的味道,剩下的就分辨不出来了。 一口气喝了,不苦,微酸,胸口堵着的浊气一下就通畅了。 松蓝身体底子好,喝了药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活蹦乱跳的。 “浮生姑娘说的是,陈府医的药不止苦,还没啥效果,我和柴厨子每人吃了六粒,屁用没有。” 陈府医瞪她们一眼。 “郡主怎么样?你们为什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四个婢女正是红绿蓝紫,闻言,掩唇偷乐。 “婢子们提前服了郡主给的药,上了船才一点感觉都没有。” 陈府医更气了,鞋子也没穿,跳下床。 “郡主有更好的药,为啥不提前给我们?害老夫吐了一天,郡主是啥意思啊?” 浮生坐在小马扎上,捧着脸打量他们。 “郡主说了这叫什么来着.......对了,吃一堑,长一智,让你晓得一下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可妄自菲薄,也别目中无人。” 陈府医一下懂了。 “合着郡主是为那天的事教训老夫呢?说实话,要是没郡主在,那个叫杭子的小伙子现在就是死人了!她那法子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咋能怪老夫独断?” 浮生也不与他争辩,只看着他们把药喝得渣都不剩,这才站起来,拍拍裙上的褶皱。 “反正郡主说了,让你以后下决断前多动动脑子,生死往往只在一念间,命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一样的珍贵,不分高低贵贱!” “红儿,把碗收了,咱们走!郡主说晚上吃锅子,还有蒸螃蟹,赶紧回去准备起来。” 柴厨子没吭声,若有所思。 所以在郡主眼里,他的性命也一样可贵吗? 松蓝挠挠头,眼中带着困惑。 “郡主要教训陈府医,为啥带上咱们俩?这也太冤了啊!” 柴厨子幽幽道。 “郡主大概只是希望咱们明白生命的可贵吧!是要咱们不要自轻自贱。” 松蓝也不说话了。 陈府医坐在浮生刚才坐的小马扎上,眼眸深深。 看来谷主是把自己毕生所学全部写到了那本书中,又毫不保留地传授给了郡主。 第397章 水匪的先头兵 陈府医觉得浮生刚才转述的那番话一点错也没有,他要学的还有很多,只是不知郡主愿不愿意倾囊相授了。 甲板上支起了不少的桌子,每个上面都放着个不大的铜锅,下面还放着小火炉。 羊肉切成薄薄的片,还有其他船上送过来的河虾,甚至还有几只肥壮的鸡。 青菜绿油油、嫩生生。 锅子有辣的,有不辣的,全看个人喜好,这些还是许知意跟裴北北学到的。 她与何陵景尝过几次,两人都觉得味道十分不错,而且准备起来也不麻烦。 荤素搭配,也不会觉得腻。 卓克王子是第一次吃这个,觉得新奇,夹起肉片放在开了的锅里,涮一涮就熟了。 沾着浮生调配的酱料,让人恨不得把舌头也吞了。 东临的侍卫一个个吃得头也不抬,额上和鼻尖上很快冒出细密的汗珠。 “太好吃了!” 卓克王子也点头,又把一筷子羊肉放到嘴里,烫得连连吸气。 “是好吃,回了东临,咱们也常吃吧?” 许知意正在吃青菜,闻言,弯了弯眼。 “好,这个浮生拿手。” 午觉睡得好,她脸颊被热气蒸得红扑扑,眼睛也亮亮的,看着心情很不错。 羊肉这么吃,倒是一点膻味也没有了,许知意忍不住也吃了好几片。 “还是我们东临的羊肉好吃,一点怪味也没有,羊撒开,漫山遍野的跑,吃着新鲜的草,喝着山中的清泉。” 许知意想了想那情形,夕阳西下,羊和牛成群结队的在草原上奔跑,远处毡房冒出阵阵炊烟。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何陵景曾说过,要带她去看一看与中原不同的美景,可惜了,看风景的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陈府医他们三人也难得美美吃了一顿,那种晕眩感也消失了,胃中不适也没有了。 最后,每张桌子上只剩下切得薄厚均匀的蘑菇,竟是没一人伸筷子。 许知意失笑,打量一圈。 “怎么,怕这也有毒?放心吧,这些我都已经看过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见许知意吃得香,松蓝踌躇一下,也夹起几片放在锅子里。 “这味道可真鲜,好吃!” 辣汤烧在米饭上,再配上新煮好的蘑菇,那味道别提多鲜了。 东临人身形魁梧,吃得也多,一人三大碗,眨眼功夫就吃了个干净。 卓克王子比起他们,吃相就斯文得多。 只是,许知意都喝了两盏茶了,他还在吃,一盘子蘑菇很快就全进了他的肚子。 见许知意看他,他有些不好意思弯了弯唇。 “我都不知道羊肉还能这样吃,味道确实不错。” 说完,他摊开掌心,里面静静躺着三颗银丝糖。 “喏,这个给你,今天只能吃这么多了。” 许知意也不推辞,捻起一颗放在嘴里,杏眼弯得有如天边的月牙儿。 “这是京城陈记的银丝糖,你何时买的,我怎么不知道?” 卓克王子也没打算隐瞒,将下午的事同她说了,又凑近她,压低声音。 “你觉得他们送几包银丝糖过来是何意?按说,该送的礼已经送过来了,没必要专程再送这个过来。” 嘴里弥漫着甜丝丝的味道。 “这说明他们的货物中夹带了不少这种银丝糖,我看他们为人也算实诚,你派几个身手好的去护一下他们吧。” 要说这批银丝糖运到东临,可能会触及一些世家贵族的利益,但对百姓来说,却没一点坏处。 “你为什么觉得这些糖最终不会进到那些人手里?” 许知意淡笑不语,继续放一颗糖在嘴里。 卓克王子叹口气。 “好吧,就没什么能瞒你,不过,国师只说会有一批不常见的货物运往东临,我真不知道还有糖。” “虽说这法子有点不合规矩,但只要中原的糖能源源不断运往东临,百姓们无需等到年节就能随时吃到,也能更好促进两国货物流通。” 一个国家,只要经济繁荣,国力就会昌盛,这代表着被外敌攻打的可能性就会降低。 时逢乱世,若是国富民强,谁又敢轻易觊觎? 平昭缺的正是这个,但愿有朝一日南星上位,能够认识到这一点,做出正确的判断。 远处的水草丛轻轻动了动,卓克王子很快朝那方向看过去。 水草还有些发黄,但已经很浓密了,看得不是很清楚,他却一下警觉起来。 “怎么了?可是发现什么不对?” 卓克王子用东临话交代了什么,立刻有七八个壮汉飞身跃到了张叔他们的船上。 “你先回船舱,不管听到什么动静,也别出来。” 许知意也不多问,往他手心里塞了个纸包。 “以防万一,你带着这个,迷晕几十人还是没问题的......你要当心。” 卓克王子眯起眼。 “好,一切有我在,你不必担心。” 船上突然多了几个壮汉,张叔一开始是紧张的,但看到前面官船上站着的挺拔男子,心一下就定了。 “都别慌,这些是王子派来保护咱的,你们该干嘛干嘛去,别聚在这让人生疑。” 气氛还是紧张了起来,每个人走路都恨不得不发出一点动静。 常年在外闯荡,这一点警觉心还是有的。 水草晃动得愈加明显,似乎有小船在其间穿梭,张叔估摸着是水匪的先头兵来打探情况的。 “是不是水匪?” 东临壮汉打量他一眼,轻轻点了头。 “我们王子怀疑是,所以派我们来保护你们,让拳脚不好的都找地方躲起来,最主要......保护好那些货。” 张叔的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脸上却是不动声色。 “好,草民这就安排下去,你们也注意安全。” 防患于未然,才不至于在危险来临时猝不及防。 入夜,卓克王子又派了几个人过来。 “我们王子的意思是,先将你们船上的一些货物悄悄送到官船上,到时万一打起来了,损失也不会太重!” 是商量的语气,可传话的人态度却是不容拒绝。 张叔略一犹豫,一咬牙。 “成,草民全听王子的!” 第398章 忧国忧民 跟在他们后面的十几个船只见到这动静,也一下慌乱起来,想起同伴被打劫的惨状,忍不住地哆嗦。 被劫掠的船只,上面所装的东西全部被洗劫一空,女的不知所踪,男的无一例外被砍死。 运气好的,船没沉,被他们发现了,还能收敛尸体,好叫他们入土为安。 更多的船只出去之后就再没消息,家里人望眼欲穿,直到死,也没把人盼回来。 多少好好的家就这么散了。 可惜,这条河没个正经的名字,虽是处于平昭和东临的交界处,但两国的朝廷都没有接管的意思。 他们靠河吃饭,明知道危险重重,为了养活妻儿老小,也不得不冒险。 运气好的,能捞到不少河鲜,运到附近的镇子上能卖个好价,要是有门路的,运到京城,可以好好赚上一笔。 婆娘们出门也能穿上崭新的褂子,自家闺女也能带得起头绳。 不过,这都是万中挑一,大多数的百姓依旧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他们出生就在此,离开这,也不知道要靠什么维持生计,除了水匪,还有年年的水患,对他们来说,才是灭顶之灾。 这种时候,就盼望着朝廷会重视起来,不求给粮草,只求能得到一丁点庇护。 张叔的家就在这,只是当年一场洪水,全家十二口都死了,只有他一个人被推上个破木板,捡回了一条命。 后来被商家的老东家救下,教他做生意,教他与人打交道,最后甚至还把一支商队交给他管理。 虽说这些年日子过得不错,可每每想起一家十二口惨死洪水的情形,心就堵得厉害。 水草尚且有根,他却没有。 水草遮掩中,有很多的暗流和弯道,他在把最后一批货物送到官船上时,同卓克王子全盘托出。 “草民的家人全部死在这河里,现在不是涨水的时间,但王子也要多加小心,水草丛里有数不清的暗流和弯道,他们打劫来往船只后,就藏匿其中,很难被抓到。” 说起这些,有些心绪难平,中年男人难得在人前红了眼眶,声音也有些哽咽。 “他们大多熟悉这片河道,七弯八绕的,也不知落脚点在哪,而且这里是三不管地区,我们也曾向附近镇子求救过,可惜从来没人把我们的生死当回事。” 卓克王子沉默着听他说完,点点头。 “行,你说的这些我知道了,你先回去,要是真打起来,也别硬拼,避免无谓的流血。” 他目光复杂地扫了眼那几十口箱子,意味深长的道。 “放心,这些货本王子还不至于看在眼里,只是听你说那些水匪常年在这一片打劫,想来只要看看船只吃水的情况,就能判断出货物多少,到东临前,这些就放在官船上!” 张叔一抱拳,“草民多谢王子大恩!” 早些年跑商,也不是没有过货物被贵人吞了的情况,只是敢怒不敢言,全当是破财免灾了。 可这一回,他赔不起,商家也赔不起! 舱门开着,一回头就看到许知意安安静静站着,杏眼中波澜不惊,不知怎么的,张叔悬着的心一下就放回到肚子里了。 “草民见过长安郡主!” 许知意微一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了。 刚才的话,她全听进去了,也了解了沿河一带百姓们的不易,只是她只是个女子,有些事,无能为力。 何况现在已经确定有水匪,也不好在此时与卓克王子重提这河的归属问题。 “那些货物在官船上,你就放心,让你们的人把自己保护好才是最重要的。” 想了想,朝一旁的浮生耳语几句。 不一会功夫,浮生就抱了只大大的木匣子走到张叔面前。 “这里面是一些金创药和防止中迷烟的解药,你拿去给你的人分了吧!” 张叔连连道谢,一刻不敢耽搁地回到自己的船上。 为防生变,卓克王子命人用粗壮的缰绳把他们的商船与官船连在一起。 这样即使发生碰撞,商船也不至于沉入河底。 这还是许知意和他提议的,要按照他以往的性子,是绝不会管这样的闲事的,毕竟这一带的百姓都不是东临的人。 可.......许知意一个女子都在忧国忧民,他要是什么也不做,倒显得太无情,平白让她看不起。 其余船只就没有张叔他们这么好命了。 官船后面陆续跟上了几十艘船,浩浩荡荡的,落在最后的船只能自求多福。 他们自知身份低贱,不可能见到卓克王子,默默在心里祈祷,能顺利通过这片水域。 水匪确实不敢打劫官船,尤其这船上面坐着的还有东临人,他们就更没那个胆子了。 “头,听说东临人都野蛮残忍,是不是真的?” 水匪头领一脸戾气,嘴里叼着根水草,不耐烦地嚼几下。 “你们眼瞎?看不到人家比咱们高出一个头?就咱这小身板,还不够人家砍着玩的。” 有人挠挠头,站在船头四处张望。 “咱们要是打劫跟在后面的那些船,这些东临人应该不会理会的吧?” 头领嗤笑一声,呸呸将嘴里的草根吐了。 “管个屁!这些达官贵人的哪有那么好心?要是想管,这里还能几十年如一日的混乱?” 他眯着眼,紧盯着那些船只。 “瞧见紧跟在官船后面的那只船了没?瞧这吃水的劲,货物应该不少!剩下的,呵,老规矩,女的抢回去,男的一个不留!” 他们头领的家人早死光了,他没了活路,索性上山建寨,当起了土匪。 可山头也不是那么好占的,朝廷每年都会派兵来清剿,一年下来,打劫来的银子,还不够打点官兵的。 后来辗转得知这个三不管的水域,他们就在此安营扎寨,每年收获颇丰。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们都有媳妇了,虽说是抢来的,可那些妇人无力反抗,胆子还小,想死也不敢。 虽说这一行是危险了一些,但收获也是不少的,有时运气好,打劫个富商的船只,足够他们一年不愁吃喝。 不劳而获的财富近在眼前,危险、人性什么的也就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了。 第399章 美男计 卓克王子安排好一切,又不放心地在甲板上转了转,这才转身回了船舱。 许知意还没睡,正在翻看着医书,听到动静,抬起头。 “忙完了?” 边说,边亲自给他倒了杯热茶。 卓克王子毫无形象地连喝了两杯,这才觉得嗓子舒服了些。 “嗯,该交代的已经交代完了,夜里会有三队人轮流值守巡逻,你怎么还没休息?” 许知意拧了温热的帕子递到他手里。 “在等你,擦一擦吧。” 虽说天气不算热,可忙活了一通,卓克王子还是觉得身上黏乎乎的。 “我去沐浴,你要是困了就先睡,不用等我。” 许知意扬了扬手里的书。 “热水已经备下了,你不必管我,赶紧去洗洗。” 卓克王子甚至已经闻到了臭汗味,脸上有些窘迫。 “嗯,我很快回来。” 官船很大,特意准备了几间浴室,他和许知意单独有一间,里面放着大大的木桶,双绣屏风隔着,就算有人进来,一时也看不清楚里面的光景。 泡在热水里,卓克王子才长长呼出口气,也有时间想一想许知意提过的事。 说实话,他并不想揽闲事,就东临的国力,根本不需要做这个吃力不讨好的事。 这条河没名姓,居住的也都是一些穷困潦倒的捕鱼人,归入哪个国家,都是个麻烦事。 除了要替他们重建房屋,每年还要派出人手来治理河道,以防洪水侵袭。 再者,要是这条河真归了东临,第一件事就是得派兵剿匪! 他晃了晃脑袋,水珠飞溅。 头疼,太头疼了。 以他对父王的了解,一定会让他领军出来剿灭水匪,天知道,他只是个想坐吃等死的王子啊!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一觉睡到自然醒,还有花不完的钱,尤其现在身边还有心仪的女子陪着....... 他使劲揉了揉头发,长叹一口气。 “天啊,我就想当个昏君!就这么难吗?” 自然是无人回应,水一点点冷掉,他这才从木桶中站起来,慢吞吞地换上舒服的常服。 发梢不断往下滴着水,他也全然不在意,大咧咧地往床上一坐,美滋滋的喝一杯温茶。 许知意盘膝坐于床上,手中捧着书,三千青丝随意散在雪白的被褥间,水灵灵的眼睛看向他。 “不擦头发就睡会着凉,你过来。” 卓克王子得意的勾了勾唇,乖乖坐在她脚边的一只小兀子上。 她拿过一旁大大的棉布,温柔的将他湿漉漉的头发一点点擦干,末了,倒出点花油仔细涂在发梢上。 市面上卖的那些茶树油太过油腻,味道她也不喜欢,所以领着浮生收集了花瓣,索性自己配了些。 过程繁琐了一些,可这花油带着浅浅花香,抹在头发上,好几天都能闻到淡淡的香味。 最主要很清爽,乌发不会一绺一绺的粘在头皮上。 卓克王子半闭着眼,享受着难得的亲昵。 他就是故意不擦头发的,等的就是这一刻,也只有这个时候,许知意才愿意与他挨得这样近。 他能闻得到她身上传来的冷梅香和淡淡的药草味。 莫名的,心也就跟着变得平静。 “等到了东临,我给你建一间大大的药庐,王宫空置的地很多,你要是愿意,也能种一些药草。” 这一路他算是发现了,许知意对于花花草草没什么兴趣,反倒是对一些草药更上心。 途经密林时,人家姑娘都是采些早开的花,她却是采了不少的草药。 手上沾了不少泥土,她却毫不在意,还向他显摆自己的收获。 “这是白芷,可以防风,这个是苍耳,别看样子丑,治风寒最有效,关键价格还便宜,这是柴草,可治高热......这是.......” 看她滔滔不绝的样,卓克王子就知道他娶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姑娘。 这样的她鲜活灵动,很难让人不动心。 他只希望属于他们俩的美好能长一点,再长一点。 初见乍欢,久处亦怦然! 可惜啊,她的心里已经住了别人,只怕再没有他的位置,不过没关系,他还年轻,等得起。 哪怕,要等一辈子,他也甘之如饴! 他半仰着头,着一件浅蓝的里衣,材质是那种半透的纱,凉爽透气,穿着睡觉最舒服。 只是,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卓克王子的领口开得有点大,露出性感的喉结和若隐若现的锁骨,以及结实的胸膛。 他属于那种外表看着是如松如竹的挺拔,实则因为饮食和习武的关系,身上没一丝赘肉。 再往下......许知意就不好意思看了,视线飘忽不定,脸也烫得厉害。 “好看吗?” 他依旧闭着眼,声音里满是笑意。 “好看.......啊,不是.......我什么也没看到.......” 卓克王子看着她绯红的脸蛋,忍不住暗自得意。 看来这一招美男计还是管用的!她的眼里也不是只有那些丑丑的草药。 察觉到卓克王子带着戏谑的目光,许知意心里就更尴尬了。 虽说该休息了,可他穿得是不是也太单薄了些?这能遮住什么啊? 突然就觉得船舱里闷得慌,有点透不过气。 “我......我有点热,去甲板上透透气。” 卓克王子收起嬉笑的神情,扯住她的袖子。 “不行,也不知那些水匪什么时候会动手,这时候去甲板可不安全!好了,不闹你了,赶紧睡吧。” 他躺回到自己的床上,盖上薄被。 “好好睡,有我在,你什么也不用怕。” 夜里是凉爽的,裹着薄被,格外适合睡觉。 许知意都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这么放松的好好睡过觉了,总是在担心这个,忧虑那个。 似乎属于自己的时光极少。 她总在替别人操心,早忘了自己喜欢什么,想做什么。 这一路上,除了想念何陵景,其他都是独属于她的时间,可以心无旁骛的看书,也可以漫无目的闲逛,亦或是什么也不做,静静感受着阳光照在身上的感觉。 河水静静流淌,船身偶尔摇晃几下,耳边还能听到不远处的蛙叫声,和着几声不知名的虫鸣。 第400章 蠢货 天上有月,银白的光散在河里,一切都显得静谧。 只有卓克王子知道,这平静的背后只怕是一场血腥的杀戮。 暗处藏着不少东临的死士,可他也只能保证许知意的性命不受到任何的威胁。 毕竟,他此行的目的就是确保许知意能平安抵达东临,其他的本不在他考虑的范围内。 一侧头,就看到对面床上睡着的许知意,瓷白的小脸,精致的眉眼。 忍不住在心中叹口气,卓克王子坐起来,漫不经心地瞥向窗外。 暗处有道小小的黑影正在慢慢朝他们这方向走过来,脚步极轻,可他还是听出来是个姑娘。 卓克王子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这商青青还真是阴魂不散,关键,这种时候还不忘涂脂抹粉,浓腻的香味熏得人胃里一阵阵翻涌。 有鱼跃出河面,尾巴拍出哗啦啦的声音,把商青青吓了一跳,仓促间一下趴倒在地。 “这么点胆子还敢登船,蠢货!” 卓克王子看着,目露不屑。 等了一会,不见有别的动静,商青青这才长长呼出口气。 她还以为有水匪上船了,想想又觉得不可能,这毕竟是官船,哪个不要命的敢打劫,这是活够了。 要是她能嫁给卓克王子,以后出行也能坐这样气派的官船,所有人见到她都不敢怠慢,父亲也不必担心货物出什么差池。 越想越美,摸了摸胸口位置,在神秘郎中那里买的药还在,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 如果生米煮成熟饭,卓克王子就算再不愿意,也会对她负责的,哪怕先当个侧妃也行。 等那个什么郡主的被她弄死,还愁坐不上正妃的位置? 父亲一共纳了六个妾室,个个貌美如花,可有什么用呢,身契握在母亲手里,就连生孩子也要得到母亲允许才行。 她从小就看着母亲是用什么手段对付那些妾室,耳濡目染的,就自以为是的觉得也可以这样弄死许知意。 她不知道郡主算是个啥官职,也管不了那么多,自从遇到卓克王子,脑子里就全是他。 理智早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还不等她动手,身后就传来了窸窣的动静,被一块布子捂上嘴的时候,商青青的脑子还是懵的。 然后就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卓克王子勾唇。 张叔是个拎得清的,看来以后能好好合作一下,至于商青青被他弄去哪,就不关他的事了。 张叔早上得了卓克王子的消息,本来存了疑心的,商青青怎么也是自己看到大的姑娘,应该不会做出这么无脑的事。 毕竟要是她真敢对长安郡主下手,别说她自己了,所有的人全要陪葬!商家就是灭顶之灾。 这么浅显的道理,她却被所谓的爱情蒙蔽了双眼,不管不顾的偷溜上了卓克王子的船。 商青青被扔到了底屋的船舱里,张叔黑着张脸,握着旱烟杆的手微微发着抖。 “少东家是不是疯了?她想死,为什么要拖着咱们一起死?我还没活够呢!“ “张哥,这次可不能轻易饶了她!” “张叔,我才十五岁,不想死啊,少东家这么任性,您这回可不能心软!” “就是,听说她把送他回去的柱子打得头破血流,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呢!” “有这么个少东家,商家也算是快要走到头了!” 众人神情激动,要不是承商家的情,都想现在就绑了商青青,直接扔河里去。 张叔重重咳了一声,在鞋底敲了敲烟杆。 “我原还不太相信卓克王子说的,没想到她是真敢啊!要不是一直守在那,她这会就该对长安郡主动手了,且不说能不能成,要是卓克王子不给咱这人情,直接杀了少东家也是有的。” 被蛇咬的那晚的事,杭子后来也听人说了,对商青青的不满毫不掩饰。 “卓克王子才不是个心慈手软的,说不定是长安郡主不忍心,这才给少东家留了条命,这次回去,我就跟老东家请辞,回家种地也比跟着这样的少东家要强!” 张叔心里很不好受,听着他们的议论声,脸色很难看。 “本想送她回去,没想到半路把人打伤跑了,给我绑严实点,别让人再逃了!每天送水送饭,就是不许放她出去!” 大家对他的决定都没意见,只是张叔到底还是舍不得,将商青青抬到了床榻上。 这船舱虽在最底层,可通风挺好,空间也不小,关键如果水匪来了,很难被发现。 不管如何,老东家曾经救了他一命,知恩图报,也得护好他的女儿。 “杭子说得对,这次回去拿到钱,我也不干了,两位公子也不靠谱,少东家更是见识短浅,不顾大家死活,跟着这种人,咱们迟早得把命搭进去!” 张叔背着手走了,连头都没再回一次。 他是真的失望了,与其跟着这样的人,真不如寻个偏僻的小山村落脚。 有的是力气,种种地,下河捕鱼,维持生计还是可以的。 “张叔都这么说了,我也走!” “我也是,不干了!” 商青青不知道,她这次鲁莽的行为,让整个商家陷入了怎样的绝境。 原本,肖何与商青青的父亲算是忘年交,加上二人相谈甚欢,都有生意头脑,一拍即合。 要没有肖何,商父也不敢私自运糖前往东临,危险是大,可利益更大。 而且商父也很清楚,肖何的背后肯定还有大人物支持,不然仅凭他一个商人,纵使再有材,有些事也是不敢涉及的。 满心以为攀上了一个了不得的靠山,没想到被女儿的无意之举给破坏了。 这些都是后话,暂且按下不提。 商青青醒来的时候,头还是晕的,她在最底层的船舱,点着油灯,也不知此刻是什么时辰。 她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绑住了,根本无法挣脱,有人听到动静进来,脸上再没了往日温和的笑。 “少东家醒了,吃点东西吧!” 商青青只觉得嗓子似乎都快要冒烟了,不满地挣扎几下。 “你们胆子大了啊,还不快把我给松开!你是不是聋了?” 第401章 刀剑无眼 任商青青喊破喉咙,也无人理会,张叔沉着脸进来,一言不发,跟填鸭似的将食物和水给她喂下去。 “张叔,你放了我好不好?我保证再也不做傻事了!我也不跑了,就乖乖跟着你们去东临!” 见张叔没开口,她又红着眼眶道。 “张叔,这一次我真的会乖乖的,我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你就把我松开吧,好疼啊!” 她假意抹着并不存在眼泪,悄悄打量张叔的神色。 张叔冷笑一声,不为所动,那眼神仿佛窥见了她内心真实的想法。 “少东家你也许不相信,但那位东临王子一早就知道你跟上船了,你说他为什么会通知我?” 商青青原本垂着的头一下抬起来,目光灼灼。 “我就说他心里是喜欢我的吧!若是一点也不在意,他为什么要假装不知道?张叔,你放了我,我要亲口去问问。” 张叔简直被她蠢笑了。 “你说卓克王子喜欢你?” 商青青拼命点头,脸上的欢喜丝毫不加掩饰。 “不然卓克王子为什么要私下于你讲我的事?一定是担心当面揭开我的身份,会令我颜面扫地啊!卓克王子用心良苦,张叔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张叔嘴角忍不住抽了抽,一巴掌拍在大腿上。 “青青你还真是......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但你执迷不悟,你可知卓克王子原话是什么?” 商青青疑惑摇头,“那我怎么能知道啊!” “卓克王子说......要是.......要是这一次还看不住你,他就灭了商家满门!” 商青青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半张着嘴,好半天都没找到自己的声音。 “不......不可能......他怎么会......这么绝情呢?明明.....明明他也是喜欢我的啊!” 她喃喃,双眼无神又茫然。 张叔看到她这个样子,也知道劝说无用,沉着脸从怀中掏出个小纸包。 “这个药是从哪来的?又是打算用在谁身上?要不是我提前知道消息,要是被发现了,只怕你早就死在卓克王子的剑下了,也不对,他可能都不屑对你动手!” 话说的难听,但是事实。 商青青的泪一下就涌了出来,嘴唇翕动。 “骗人......张叔你是骗青青的吧?卓克王子怎么会......他怎么舍得......” 张叔抬手打断她,猛抽几口旱烟。 “卓克王子高高在上,听说就连那位也有求于东临,你觉得,商家有能同朝廷抗衡的能力?呵,青青啊,你也太天真了!” 商家覆灭并不对朝廷有任何影响,甚至他们就算死了,也溅不起一丝波澜。 “卓克王子还说,要是你再敢出现在郡主面前,他一定会让你知道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所以青青,你安分点,别闹了,放是不可能放的,你就乖乖呆在这。” 不顾商青青的苦苦哀求,张叔转身走了,出了船舱还不忘落了锁。 商青青抱着膝,缩在床角,泪大滴大滴的落下来。 她虽喜欢卓克王子,但她还没活够,也明白他的那番话绝不是随便说说。 她还没成亲,还没生孩子,怎么舍得就这样死了? 可是,好不甘心啊! 反正张叔他们总不会把她半路扔下,到了东临,她还是有机会的。 心中有了打算,她也就不再哭闹,送来的饭也乖乖张嘴吃下,她要保存体力,然后徐徐图之。 卓克王子总会发现她的闪光点,然后对她生出别样的感情,再然后进宫就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抱着期待,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船身猛烈晃动几下,她一个不防,直接从床上摔到地上。 但这一次,没人来开门,没人来关心她。 头顶的甲板上传来凌乱的脚步声,还有叫嚷声。 “水匪来了!” “大家都把武器拿起来!跟他们拼了!” 声音中满是恐惧,可商船的人还是颤抖着双手,拿着任何可用于抵抗的物件。 张叔见到河上十几艘小舟,忍不住嘴里发苦。 他想到水匪不会太少,但这也太多了啊! 他们都举着火把,嘴里高声叫嚷着。 “把财物乖乖交出来,留你们一条小命!” “放下武器,否则别怪我们不留情面!” 官船上安安静静的,看不到慌乱跑动的人影,就连他们的船舱也是漆黑一片。 坐在船头的一人嗤笑一声。 “咋,还等着官船上的贵人出手?别做梦了,我劝你们识时务些,早点把贵重的东西交出来,还能留你们一条全尸!” 憋了一个冬天,寨子里没剩下多少吃的,就连酒都喝没了,好不容易遇到这么个大鱼,冒死也不能放他们离开。 张叔暗自庆幸,还好那些装着名贵瓷器和名家字画的货物全都放到了官船上,否则他就算死了,也没脸面对老东家。 咬咬牙,又看一眼毫无动静的官船,他吩咐一旁的人。 “去把货舱里的东西全抬出来!” 那人踌躇,“可......到时咱们咋对老东家交代啊?” 头领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哈哈大笑起来。 “你们的命今夜都要交代在这了!还瞎操心个屁,赶紧把东西抬出来,要是老子高兴了,没准还能放你们一条生路!” “就是,刀剑无眼,再磨磨蹭蹭的,老子第一个砍了你的脑袋!赶紧的!” 张叔冲那青年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匆匆招呼着几人随他一起去抬东西。 几十口大箱子,看着沉甸甸的,水匪头子眼中满是贪婪。 “打开给老子瞧瞧!” 他可不会轻易上他们的船,万一有埋伏,他们就无法全身而退了。 箱子打开,上面盖着层油布,下面则放着锦缎、茶叶、香料等物。 水匪头子也不是吃素的,见状,脸一下就冷下去。 “你们这是糊弄傻子呢?之前瞧你们这船吃水最重,怎么可能只有这些货?死到临头,还要跟老子把这套把戏?” 张叔心道果然不愧是当头领的,这脑子转得就是快,赶紧换上笑脸。 “大人,主要是这香料分量重,底下还放着铜制的香炉子,自然看着就很沉,不敢瞒大人,我们真的就只是带了这些。” 第402章 卑鄙无耻 水匪头领一个字也不信,嘴角渐渐勾起,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张叔。 “你确定?要是一会老子的人再搜出别的,到那时可别怪老子不留情面!” 张叔陪着笑,点头哈腰。 “大人,小的要是敢有一句假话,就让小的不得好死,大家都是为了混口饭吃,没必要为了这些身外之物丢了小命不是?” 水匪头领半眯着眼,借着火把的光线,环视着商船上的一切。 总感觉有阴谋的味道,可这些东西要是拿去卖了,也够他们奢侈半年的。 这几年他们只谋财,很少杀人了。 并不是他们突然就生了善心,而是怕闹得动静太大,真把朝廷的官兵给引来了,到时把他们连锅端,就得不偿失了。 他们甚至懒得打劫后面跟着的破烂渔船,费时费力,最后加起来也不过十几两碎银。 官船上,弓箭手已经一字排开,就等卓克王子一声令下。 许知意也没睡,紧张的趴在窗沿,朝外张望。 四周被火把照得清晰可见,水草不住摇摆着,里面应该还藏着不少接应的水匪。 卓克王子稳如泰山,还有心情捧着茶喝。 “别担心,一早就部署好了,前面去打探寨子的人还没回来,等等再动手。” 反正要是把这河归入到东临的版图,以老国主那坑娃的性子,肯定会派他前来讨伐,不如趁这个机会,直捣水匪的老巢。 “擒贼先擒王!一会要是真打起来了,记得先控制住那个坐在船头的。” 卓克王子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嗯了一声。 “放心,保管让他毫无还手之力!” 听他这么淡定,许知意也就不再废话,躺回到床上,可心里还是有点担心的。 “听闻寨子里好些妇人都是被他们劫掠上去的,如果有可能......给她们一条活路。” “不过,一切以你的安危为重,要是遇到已经替水匪生了孩子的妇人,要加倍小心。” 女人的底线不是男人,可是孩子,每个当母亲的女人都不能小觑,因为永远不知道她们能为了孩子做到哪种地步。 “我知道了,不过能在水匪寨子里活下来,并且对他们的行径视而不见的,抛开软弱不提,也不是什么善人!” 对这一点,许知意表示赞同。 “嗯,你说得对,可以把人全绑了,审过之后再看如何论罪,你......想好了?” 卓克王子无奈一笑,放下手中茶杯,站起身,抖了抖衣裳。 “你都那么说了,我若是还不答应,岂不是要被你看不起了?父王那么有钱,多养一条河的百姓也不是问题!今晚我就让你看看,东临的旗子是怎么插在这条河上的!” 船舱里没点灯,只能借着外面的火把的亮光。 许知意忍不住摇摇头,笑一声。 “你这架势比水匪还要更像水匪!你这是打算一举攻下那寨子,成为新寨主?” 卓克王子挺了挺胸膛,一脸傲娇。 “这条河从今夜起就归我东临,我自然要救万民于水火!我想着把这寨子重新修葺,以后就当成临时的据点,也方便管理来往的船只。” “想法不错,只是东临离此处不算近,你得留一些能信任的人先看管着,如果这一次不能把他们一网打尽,只怕他们会更疯狂地报复。” “嗯,暗中有父王的人,我打算留一部分下来,剩下的先安全护送咱们回东临,再具体商议,你之前的提议,我觉得很不错,只要父王点头,就成了。” 许知意很欣赏卓克王子这一点,他并不会因为她是个女子就轻视,而是会耐心聆听她的想法。 她不过是见这沿河而居的百姓们日子过得艰苦,提了个建议,卓克王子当时虽表示不想管闲事,但还是把她的话放在了心上。 这样的人,如果以后成为了东临的国主,也是百姓们的福气。 有人在他们的窗外低低用东临话说了几句,卓克王子点头,冲许知意轻声道。 “我的人回来了,寨子已经被控制住,我得出去指挥一下,你要是困了,就先睡,不必等我。” 许知意点头,想着他可能看不到,便也轻声道。 “你一定要注意安全,虽说他们只是一群乌合之众,可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千万别掉以轻心。” “好,我会的。” 摸了摸放在胸口处的药包,卓克王子毫不犹豫地出了舱门,又替她掩好。 正在水匪们打算把货物全部搬到自己的小舟上时,官船上瞬间灯火通明,弓箭手严阵以待,弓已拉满,只等一声令下。 卓克王子今夜穿着一袭紫色绣鹰的东临服饰,满头棕发只用一根玉簪束着,狐狸眼中含着笑意。 他背着手在甲板上晃悠一圈,抬手。 “射!” 根本不给水匪们一点喘息之机,箭矢铺天盖地朝他们的方向飞过来。 头领见状,大惊失色,扯过一旁的两人挡在身前。 “噗嗤——” 箭没入身体的声音,紧接着,血就涌了出来,把他的灰色衣衫也染红了。 张叔这时才终于悄悄呼出口气。 卓克王子真的信守了诺言,没有置他们于不顾。 头领惊慌失措,大喊着。 “老子劝你们别多管闲事!就算今天把这些全杀了也没用,老子的人手多着呢!你还能一直管闲事不成?” 威胁之意满满,就是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卓克王子勾唇,指了指他身后的甲板。 “你说的帮手不会就是指他们吧?还有你那寨子,从今夜起就归我了!” 他昂着下巴,一脸倨傲,用目光示意侍卫搬来了一把大大的软椅,一屁股坐进去。 头领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眸子一下就放大了,嘴唇抖着。 “你......你什么时候把他们全抓了?趁人不备,简直卑鄙无耻!呸,小人!” 卓克王子抓起把瓜子磕起来,有点抱怨。 “这瓜子炒的有些过了,好些都糊了,你们是怎么做事的!” 说完,嫌弃地将瓜子重新扔回去,拍了拍手。 “你一个打劫来往商船的水匪,还和我说什么趁人不备,难不成我还要堂堂正正给你下个贴子,决一死战不成?” 第403章 你死,换他们活! 浮生紧张地待在船舱里,甲板上的对话倒是清晰入耳,听到卓克王子这么说,忍不住嘴角一抽。 瓜子是她炒的,可当时只顾着听水匪的事,一时没留意,多炒了一小会。 郡主嫌瓜子上火,很少吃。 想着卓克王子应该也注意不到,哪知道,这么紧张的时刻,他竟还有闲心嗑瓜子。 水匪头领脑瓜子突突的疼,心想着这贵人是不是话本子看多了,还决一死战呢! 谁特么决一死战的人,背后带着这么多弓箭手? 所以死的就只是他呗! “怎么不说话了?你想打,我还没空陪你玩!这些人是生是死,全看你的意思了!” “什么意思?我要是说放了他们,你就真放?” 卓克王子似笑非笑睨他一眼。 “你是不是吓傻了?放是不可能放的,但......” 他的尾音拖得极长,眉梢还往上挑了挑。 “你犯下的种种恶行,自然不能够轻易揭过,至于他们嘛,可以继续留在寨子里干活!每月还发工钱,这条件怎么样?” 甲板上被五花大绑的人眼睛一下就亮起来。 还有这样的好事? 这是天上掉馅饼了啊! 贵人不光不杀他们,他们干活还有工钱拿,这可比打劫好太多了。 队伍中有个妇人眸子闪了闪,悄悄用眼角瞄了瞄头领。 她是头领的女人,还给他生了一双儿女,一开始被抢回去的时候,她也是不愿意的,可时间一久,逃跑无望,像她这种被破了身子的,回到家也会被浸猪笼。 索性一门心思地过起日子来,相处久了,感情自然也有,但最主要是为了孩子们能过上富足的生活。 至于钱是从哪来的,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要是这男人死了,她一个女人拉扯两个孩子,工钱才能有多少? 因为看她是女人,手脚绑得并不结实,挣扎几下,手就自由了,悄悄摸出藏在里衣内的匕首...... “王子小心啊!” 松蓝冲出来,一脚踹在那女人的胸口,匕首当地掉在甲板上。 女人被踹飞出去,挣扎了几下,吐出好几口血,不甘的朝头领伸了伸手,死了。 两个孩子吓得哇哇大哭。 “娘,娘亲!” 女娃娃大约四岁左右,男娃娃小一些,两岁模样,但也能看出与头领有七八分相似。 卓克王子像拎小鸡崽似的拎起那男娃娃,邪笑着。 “这是你的儿子吧?看着细皮嫩肉的,等大一些,卖到青楼里去!” 水匪头领几乎嘶吼着,抽出船板下的大刀。 “叮叮——” 箭矢射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弓箭手重新换上箭,瞄准他心脏的位置。 “我只是同你商量一下,你怎么还急了呢?脾气这么暴躁可不好!” “你......你想怎么样?” “简单,你死换他们活!否则一个不留,在我眼里可没什么妇孺老弱一说!” “啊,对了,为了让你死得瞑目,不妨再告诉你一个消息,我的人已经占了你的寨子!从今天起,寨子的主人就是我不是你了,怎么样,惊喜吗?” 看着自己一双年幼的儿女,还有他们清澈又害怕的眼神,水匪头领也知道自己大限已至。 “你真的会饶了他们?他们还小,什么也不懂,只要你肯留他们一命,我愿意赴死!” 卓克王子扁了扁嘴。 “你一个水匪,还非说得这么大义凛然!我要想杀你,轻而易举!不过是懒得动手!” 杀鸡儆猴的道理他是懂的,水匪头领一人死,换这么多人活,不亏,还能起到震慑的作用,一举两得! 水匪头领作恶多年,深知最后没什么好下场,早将生死抛之脑后。 “死就死了,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松蓝闻言,翻了个白眼。 “你这种人,进了地府就出不来了,别说十八年,一百八十年也投不了胎了!” 水匪头领,“.......” 一句妈妈批硬生生被咽了回去,拿起大刀,往自己的脖子上一抹,血喷涌而出。 卓克王子下意识捂住了两个孩子的眼睛。 这么血腥的画面,少儿不宜! 几乎是没费一兵一卒就一举夺下了寨子,自此,祸乱来往船只和岸边百姓的水匪尽数被歼灭。 而这条三不管的河,在今天也有了个新名字:长安河! 由东临正式接管,并且一月内派出水性好的士兵和将领,成立了水上巡逻队。 东临的版图重新描绘,加上了这一条便于出行,却乱了很多年的长安河。 至于重建屋舍,替百姓谋生路,全部都交给东临老国主来负责,按卓克王子的话就是,只要有钱,没有办不到的事! 不接手不知道,沿河一带的百姓足有五六百人,顶得上一个小镇的人数了。 不过要是建镇,也非一朝一夕的事。 于是这群人自发地建了村,选出了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书生为村长。 老书生拍板,自此这村子的名字就定为长安村。 水匪没了,河中有东临的士兵日夜换岗巡逻,过往船只乐得清静,掏一些治理费,也毫无怨言。 这些钱全用于改建长安村及河道,捕上来的鱼虾,也有人定时来收,百姓们的日子也渐渐好起来。 许知意到了东临后,提议建学堂,托孤院,以及安置无儿无女的托老院,东临老国主算是狠狠的出了一回血! 提倡开荒,土地全部归百姓所有,按每户人口分配土地数量,以及每年的分成。 简而言之,多劳多得! 东临一年两次来收粮食,价格公道,这都是后话。 看着大家反正都没了睡意,卓克王子索性领着他们去水匪的寨子涨见识。 山脚下,一大片低矮破旧的土房子,外围横七竖八插着木栅栏,最气派的当属土丘上的瞭望台。 卓克王子拉着许知意上去看了看,不由感慨。 “这能看见什么?除了荒地就是荒地,别说来人了,怕是野兽都嫌弃这贫瘠吧?” 之前那个守瞭望台的男子小声嘟哝。 “偶尔还是会有山鸡的!主要是俺们也没啥钱,就这小山坡视线最好。” 卓克王子的眼皮跳了跳。 “你管这土堆叫山坡?” 第404章 秀才遇到兵 男子挠挠头,“是啊,这可是俺们这视野最开阔的地了,娃娃们都争着抢着上来玩呢!” 卓克王子的神色十分复杂,看了眼面前穿着灰布褂子的青年男子。 “你们寨子里为什么全穿这种颜色的衣裳?是有什么讲究吗?” 青年男子有些羞赧,扯了扯有点短的下摆,嘿嘿笑两声。 “没啥讲究,就是年前大当家的抢了个货船,箱子里全是这种料子,就给每人扯了件新衣裳穿!” 他还有些得意地把脚伸出来,示意卓克王子看他的灰布鞋。 “鞋面子都是用这料子做的,就这屋里头还剩下好几匹,贵人您要是喜欢,就全拿走吧!” 卓克王子,“.......” 许知意忍笑,扯了扯卓克王子的袖子。 “去里面看看吧。” 卓克王子一言难尽地拍了拍那青年男子的肩膀。 “你们大当家干的可不是什么好营生,以后可得改邪归正,那些料子......你们留着吧......” 青年男子傻笑几声,全然看不出是打劫的水匪,倒更像村口的二狗子。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回贵人的话,他们都叫俺二狗!俺被发现的时候,正搂着两条狗取暖,嘿嘿。” 卓克王子走得飞快,把许知意拉下好大一截。 他就不该跟他们说话的! 屋子矮小逼仄,大白天的不点蜡烛,就什么也看不清楚,床上乱七八糟的放着几床被子,有的连棉絮都露出来了。 一张桌子,几把椅子,黑得看不出颜色。 最大的一间屋子也比这情况好不到哪里去,还是大当家住的,床上倒是铺得干净,桌子也结实一些。 许知意轻声问一个跟过来的小女孩。 “所以你一直住在这里?” 小女孩怕生,但又忍不住心中好奇,点了点头,小手一直抓着二狗的衣摆。 “嗯,俺在这能吃饱,还没人打俺。” 声音小的几乎听不清,小脸蛋黑红黑红的,瘦得许知意都能单手拎起来。 她叹了口气,阻止了卓克王子掏碎银的动作。 “饮鸩止渴,不止帮不了,还会给她带来麻烦!” 卓克王子回头,有些呆滞。 身后不知何时聚了三十几个孩子,全都眼巴巴地看着他们。 他刚才要是给了这小女孩银子,剩下的这些拿不到的,肯定会想方设法的去抢。 “任何时候都别去试探人性,你会失望的!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还要让他们读书明理,才是你接下来要考虑的事。” 碎银子被重新塞回去。 另一边,松蓝高举着双手。 “没了,真的没了!我身上一共就带了这么几块点心!” “叔叔,就再给我们一块吧,我们实在太饿了!” “是啊,叔叔,你怎么能只给二丫不给俺们呢?” “二丫,你咋只知道自己吃?俺们咋办?” 松蓝的手背上被孩子们的指甲抓破,衣裳也扯开了几道口子,狼狈不堪。 他本是好心,想着给这女娃娃吃块点心,没想到这些孩子一下就把他围起来了。 都是七八岁的孩子,有的甚至更小,不能动手打,讲道理又听不进去。 许知意对卓克王子道。 “看到了吧?这就是人性,他们还小都尚且如此,何况其他人,有时你的善意,未必会有好的结果。” 卓克王子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从前我倒从没这么想过,今天听你说,是很有道理。” 简单与暂时驻扎在这的暗卫交代了几句,卓克王子几乎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地方。 养尊处优惯了,即使出门在外,也是吃最好的,穿最好的,哪里见过底层百姓的生活。 沉重的压抑的感觉袭来,让他觉得呼吸都有些不畅了。 “他们住的这里一点也不好,是个低洼的位置,万一洪水来了,第一个遭殃的就是这,还是尽可能早点把他们安置到其他地方去住!” 卓克王子点头。 “你说的我都记下了,回头告诉父王,让他看着安排。” 许知意微微蹙眉。 “你迟早要坐上那位置,什么事都推到你父王那不好吧?” 卓克王子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膀。 “我和你说,每回高呼万岁的时候,我都是万分诚心的,我也与父王说了,不求他万岁,只愿他能活个百岁!这样一来,我就能坐吃等死,岂不美哉?” 许知意,“.......” 突然就有种鸡同鸭讲,秀才遇到兵的感觉。 “而且东临的矿山那么多,父王都懒得让人去开采,能躺平过日子,谁愿意辛苦上朝啊!” “我和你说,一点也不用担心,父王的私库里有好多的金元宝,几辈子也花不完!” 许知意不明白话题怎么就诡异地扯到金子上面了,看着卓克王子滔滔不绝的样子,忍不住失笑。 “行,别说了,我知道了!就是你和你父王都特别有钱,他不想坐那个位置,你也不想,是这意思吧?” 卓克王子一副找到了知音的表情。 “是,我私下找过二皇弟,希望他能站出来,接手东临江山,结果他第二天就逃跑了!到现在也没抓着人!” 许知意默默地朝前走,一点聊天的心情也没有了。 “父王就说东临有这么多的矿,兵强马壮的,其他国家也不敢轻易攻打,要是两个皇妹愿意当女王,也不是不能开先例!” “但是,她们不愿意,还威胁父王,要是再用这事烦她们,她们就在府里养十个八个男人!” “咳咳......就是你们中原说的面首!所以父王就再不敢跟她们提这个事了,最主要是太丢人了!” 许知意脚下的步子更快了一些,卓克王子小跑着追上她,满脸的不解。 “娘子,你不是在问我东临的事吗?我什么都说了,你跑什么啊?” 许知意偏头看向他,张了张嘴,终究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卓克王子一脸委屈,扯着她衣裙的一角。 “我听说中原有过垂帘听政,娘子这么有才,又体恤百姓,干脆我当傀儡国主,你处理政务!” 也不等许知意有所回应,他猛地一拍巴掌,两眼亮若繁星。 “哎呀,这个主意甚妙!我怎么一早没想到呢!” 第405章 一壶热水 许知意摆摆手,连说话的力气似乎都没了。 东临的老国主要是知道儿子是这么想的,会不会直接气得吐血啊? 东临荒漠不少,可周围环绕的群山,几乎算是山山有矿,且不是金矿就是宝石矿。 故而在民间,百姓们也称东临为黄金国。 可见其富庶程度,就是平昭帝不也有求于人家,巴巴等着援军和粮草。 这些对于平昭可望而不可及的,但于对东临来说,就是九牛一毛的小事。 她就从没见过卓克王子身上带过碎银或是铜板,一出手就是金叶子...... 饶是她开了好几间店铺,从不缺钱,也望尘莫及。 卓克王子见她走得头也不回,无奈叹了口气。 “我只是提议,娘子跑什么?要是父王听到你的这些利国利民的法子,一定会跟我抱着同一种想法的!” “娘子,你等等我啊!” 白嬷嬷嘴角抽了抽,低声对许知意道。 “王妃,卓克王子应该只是说说吧?不会是认真的吧?” 她活了这么久,可从来没听说过有哪个国家是女子当皇帝的。 “他嘴里就没几句正经的,嬷嬷怎么还当真了?且不说这事靠不靠谱,就算他是认真的,可我是平昭人啊!” 白嬷嬷一想,也就明白许知意的意思了。 和亲公主的身上都是带着使命的,除了促进两国和平相处之外,还会秘密留意别国动向。 别说当君王了,人家对于和亲公主的信任那都是大打折扣的。 河岸上有不少探头探脑看热闹的,主要是他们也不确定这为祸多年的水匪就这么轻易被解决了。 有个老妪见许知意笑容温和,面色平静,壮了壮胆子。 “贵人......水匪真的全死了吗?以后俺们这里真的有人管了?那俺们是不是不用搬家了啊?” 许知意驻足,看着那满脸沧桑,局促不安的老妪,扬了扬嘴角。 “嗯,这里会重建,以后这一处归入东临,婆婆你们从前是以什么为生的?” 老妪见她笑容和善,一点也没贵人的高高在上,不由得又放松几分,微微叹了口气。 “俺男人从前下河捕鱼,结果再没回来,老婆子我拉扯着儿子长大,也不敢让他再下河了,平时就织个渔网、在近处捕点鱼虾啥的,一年到头没几天是能吃饱的。” 许知意看着她指甲里的脏污,以及指腹上一层叠一层的茧子,心里不免生出同情。 但她依旧阻止了浮生想要掏铜板的动作,微笑着看着那老妪。 “以后这河就安全了,也会有专门来收河鲜的人,你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老妪点头,用粗糙的袖子抹了抹眼角。 “贵人说的是,俺们的日子有盼头了!” 浑浊的眼里有了光,绽开一个无比真诚的笑,不等众人回神,她扑通跪下,朝许知意磕了好几个响头。 “多谢贵人,俺也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这些......是俺自己晒的鱼干,还请贵人别嫌弃!” 许知意亲自将老妪扶起来,笑着接过她递来的竹筐。 竹筐应该是用了好多年了,破了几个洞,里面装着晒好的鱼干及一些小虾米。 许知意把竹筐交给浮生,悄悄往老妪的手里塞了块碎银子。 “您老收好了,可别让外人瞧见了,这些就当我买下了,谢谢婆婆了。” 老妪想拒绝,但看着那么多人往她们这边张望,张了张嘴,默默将碎银子塞到袖子里。 财不外露的道理她还是懂一些的。 大家都过得苦,要是只有她一人得了贵人给的银子,难免会有人眼红。 万一全都把自家晒的鱼干啥的拿来换钱,她不是白白给贵人招惹了麻烦么。 老妪战战兢兢地看一眼许知意,见她依旧嘴角带笑,使劲点了点头。 “多谢贵人!那......将来贵人还会来吗?我家就在那边,从左数,第二间就是,俺到时亲手给您做顿饭吃吧?” 许知意尚未开口,就有人低声嘲笑一声。 “张阿婆,数你家最穷,贵人哪里能看得上?难不成要贵人去你家吃糠咽菜?笑死人了!” 老妪窘迫地扯了扯破了洞的衣角,嗫嚅着没敢还嘴。 那人也没说错,因为早年男人死在了河里,尸骨无存,她就不敢让儿子重操旧业,日子过得自然就比别人拮据。 许知意置若罔闻,看了一眼跟过来的卓克王子,对着老妪温声道。 “走这么久,有些口渴了,不知婆婆能不能领着我们去你家喝口水,歇歇脚?” 老妪眼睛一下就亮了,但还是有些踌躇。 “俺家又小又破,也没茶叶,只怕慢待了贵人们,这......” 许知意却笑着拉起她的手。 “没关系,只要烧一壶热水,让我们歇一会就好。” 卓克王子不明所以,但见许知意看过来,不由点了点头。 一夜未睡,又忙着处理后续的事,确实是有些口渴了,而且已过了午饭的时辰,本也没打算今日起程。 老妪的家怎么形容呢,就是用河泥简单筑起的屋子,顶上搭了些茅草,窗户上糊着的纸早就破了,院子里搭着些木架,上面挂着不少的渔网。 老妪的儿子正在织着一个坏掉的渔网,见娘领了这么多人进来,神情呆滞。 “娘,他们都是谁啊?” 老妪忙上去打了儿子一下。 “这些贵人可是咱们的恩人啊!昨夜就是他们把水匪全杀了,儿啊,以后你可以下河了。” 那男子皮肤黝黑,看着也不过就十五六的年纪,一双眼却格外的明亮。 “啊娘,你怎么把贵人领到咱们家了?咱们家可啥吃的也没有啊!” 老妪冲着许知意歉意一笑。 “俺现在就去烧水,贵人们喝了水就回船上去吧,俺家实在是太脏了。” 许知意拉着不情不愿的卓克王子在院子里用石头垒起的炕上一坐。 卓克王子看着屁股下面破了大洞小洞的竹席子,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许知意见他这样,淡淡道。 “他们的祖祖辈辈一直过着这样的日子,要是君王不作为,朝廷视而不见,他们的子子孙孙还要继续这样过下去!” 第406章 我能尝一尝吗? 卓克王子不自在地动了动,可哪都是一样的咯屁股。 反观许知意却十分泰然,甚至还在好奇地打量四周。 “是不是觉得很不舒服?可他们却早就习惯了,你觉得一个合格的帝王是怎么样的?” 卓克王子沉默着,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挨得极近的那些屋舍。 无一例外的破旧。 “如果没人管,他们可能还是会一直这么麻木地过下去,生活对于他们的意义,也就仅仅只是活着。” 卓克王子嘴唇动了动,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他四处游历,住过的破庙也比这里强许多,真是难以想象这些人是怎么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熬过来的。 水很快烧好了,老妪提着破旧的壶走过来,另一只手还拿着几只破口的碗。 老妪把碗烫了好几遍,这才给每人倒了水。 真的就只是白开水。 许知意道谢后接过,捧在手里,吹吹,小口小口喝着,像是真的渴极了。 她由衷感慨。 “婆婆,你们这里的水还挺甘甜的。” 老妪这才努力直了直弯了的背脊。 “贵人说的是哩,俺们这水质可好了,就算是简单的鱼汤也要比其他地方好喝。” 她的儿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说得好像您出过远门似的。” 老妪没好气白了不会说话的儿子一眼。 “你爹活着的时候,俺可是跟着他去过附近镇子的,一碗鱼汤就要三个铜板,加了好多调料,味道还不如俺们天天喝的。” 许知意佯装十分感兴趣的样子,轻轻动了动鼻子。 “婆婆是在准备中午的饭吗?” 老妪点头,“是哩,俺们就鱼多,每天吃的都差不多。” “我能尝一尝吗?” 老妪对上许知意清澈的杏眼,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贵人不嫌弃当然可以,只是......俺们吃的是粗盐,不晓得贵人们能不能吃得习惯。” 浮生上前一步。 “吃得惯的,我家王.....姑娘之前也是吃过苦的,您尽管端上来就是了。” 得了吩咐的柴厨子拎着东西赶过来,看到破旧的屋子,还是忍不住低呼一声。 “郡.....姑娘,这里也太......您要不还是回船上吃吧?” 许知意白他一眼。 “把东西给婆婆送过去,我今天就在这里吃了。” 柴厨子摸了摸鼻尖。 “好,全听姑娘安排。” 许知意平常看着十分温顺,可触及原则问题的时候,是一步也不肯退让的。 “你应该也没意见吧?” 对上她似笑非笑的眼神,卓克王子除了妥协,再无他法。 “我自然全听娘子的。” 柴厨子心道,您堂堂东临王子,怎么一点骨气也没有啊! 见卓克王子瞪他,赶忙讪笑着对一旁的老妪道。 “能不能领我去你家的厨房?” 老妪犹豫着,还是点了点头。 尽管还是白天,厨房里却黑乎乎的,唯有灶台的一点跳动的火苗。 柴厨子也是从苦日子熬过来的人,但再苦,也从没见过这么贫瘠的地方, 厨房小的根本没办法容两个人同时进去。 他把手里的东西放下。 “这是我家姑娘给你的一袋米,一袋面,还有些腊肉。” 老妪摆手,“这可使不得啊!贵人就是喝了一杯水,俺哪里能收她的东西。” “你就收下吧,我们姑娘最是心善,别说一杯水,就算一根草,也不会白白拿的,你就别推辞了。” 老妪还想说什么,但见柴厨子已经走了,只得作罢。 白米、白面,他们已经好多年没吃过了,就连过年,也只够买上一点,掺上粗面包顿饺子。 抹了抹眼角,老妪对许知意更加感激。 特地煮了一大锅的白米饭,配上自家的鱼汤,再有就是山上常见的野茶。 老妪局促地在衣裳上抹了抹手。 “俺家也没鸡鸭,就委屈贵人们了。” 许知意笑着招呼。 “这么多我们也吃不完,来一起吃饭吧,正好聊聊天。” 老妪与儿子对视一眼,赶忙在她对面坐下。 天高云淡,凉风习习,空气中夹杂着水气,偶尔有鱼跃出水面,在河上溅起点点涟漪。 鱼汤熬得奶白,一点腥味也没有,还能尝到清甜的味道。 柴厨子大呼。 “这鱼汤真好喝,你这是加了什么东西?” 老妪赶忙把碗放下,有些羞赧。 “自家捕的鱼,今天托贵人的福,加了些盐巴,别的就啥也没有了。” 老妪的儿子只顾埋头吃饭,香软的白米饭,对他来说已经很陌生了。 上一次吃,还是村口吴叔儿子成亲的时候,就那还掺了不少的豆子进去。 卓克王子喜欢吃那道野菜炒腊肉,在他第三次伸筷子的时候,周围突然就安静下来。 他茫然抬头。 “怎么了?” 许知意憋笑,摇摇头。 “没什么,这野菜你还是少吃一些,吃点别的吧。” 浮生和白嬷嬷的头垂得几乎快要埋进碗里。 老妪吃惊的张大嘴,露出几乎快要掉光的牙齿。 卓克王子蹙眉,挠了挠有点刺痒的脖颈。 “吃饭,盯着我做什么?” 许知意朝几人使了个眼色,众人继续低头吃饭,只是将那道野菜炒腊肉拿得远了些。 腊肉他们在船上也是吃过的,当时卓克王子并没过敏,可见是他不适合吃这种野菜。 卓克王子的嘴唇周围一片红肿,露出的脖颈上也零星出了些小红疹子。 还是老妪的儿子忍不住问了句。 “贵人这是咋了?” 他们没镜子,卓克王子自然也看不到自己英俊的脸上那一片片的红疹,嘴唇也略微有些肿。 “他没事,你们赶紧吃吧。” 老妪家加上厨房,统共就三间小屋,住是住不下的。 等许知意他们离开,老妪的儿子在收拾碗筷的时候,突然惊叫一声。 老妪吓得将手里正在编的竹筐一扔。 “咋了?发生啥事了?” 她儿子指着许知意的碗。 “娘......娘,你掐俺一下,这不是做梦吧?” 老妪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也是吃了一惊。 许知意用过的碗中,放着不少的碎银,这可是他们一辈子也赚不来的。 老妪这才一拍额头,从袖子里掏出两粒碎银子。 “这......贵人给的也太多了!” 第407章 心照不宣 回到船舱,卓克王子这才大大松了口气。 虽然不明白许知意为什么执意要留在那老妪家吃饭,但娘子的话,听了总没错。 许知意从药箱里取出一只瓶子,朝他招招手。 “过来。” 卓克王子乖乖坐过去,一偏头,就对上铜镜里那张布满红疹的脸,忍不住大叫一声。 “大白天见鬼了!铜镜里那丑八怪是谁啊?” 许知意,“.......” 一本正经地将他的头掰过来,小心地将药膏涂抹在他脸上。 “许是一夜未睡,你出现幻觉了,哎,皮肤好像被风吹得有些粗糙,我给你涂点香膏。” 卓克王子不信,他觉得许知意就是在忽悠他,可他没证据。 见卓克王子还想扭头,许知意索性将铜镜倒扣在桌子上,清了清嗓子。 “休息一会吧,我也有些困了。” 一听这话,卓克王子果然就顾不上再看铜镜了。 “昨夜让你担心了,那赶紧休息一会。” 躺到软和的床上,许知意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药膏抹在脸上凉凉的,原本的瘙痒似乎也减轻了不少,卓克王子没多想,一闭眼就睡着了。 等他再睁眼时,对面床上的许知意早不在了,风灯昏黄的光斜斜照在他脸上,让他一时有些恍惚。 他躺在床上没动,听着外面的动静。 似乎听到了许知意的笑声,饭菜的香味钻进鼻尖。 卓克王子一骨碌爬起来,铜镜还倒扣着,他犹豫一想,还是把铜镜翻过来照了照。 这一照,他就愣住了,整个人都不好了。 红疹已经退下去不少,可他的脸是肿的,唇还微微往外翻着。 一双漂亮的狐狸眼肿成条缝儿。 “啊,鬼啊!” 铜镜被甩飞出去,重重落在甲板上。 听见动静的许知意赶忙进船舱查看。 卓克王子脸朝下趴着,脑袋上还压着枕头。 “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没事,你去吃饭吧,别管我,我想一个人静静!” 他声音闷闷的,还带着委屈。 许知意真不是故意笑出声的,然后就看到了卓克王子那幽怨的眼神。 “咳咳.......没大事,就是有点过敏,再抹两次药膏,最多明日就好了。” “所以你就让我顶着这张脸,一路走回来了?” 许知意尴尬地摸了摸鼻尖,掩唇,可眼中的笑意,却没逃过卓克王子的眼睛。 “你还笑!” “不笑了不笑了。” 许知意坐在他身边,将枕头拿开,见他早捂了一脑门的汗,忍不住又笑了。 “我让她们把饭端进来好不好?相信我,明天就可以恢复了。” 卓克王子听着她柔声细语的哄着自己,忍不住想要摸一摸她的脸,手一伸出去,就被许知意不动声色的避开了。 “浮生,把饭送进来吧,我和卓克王子在里面吃。” “好的,王妃。” 卓克王子的脸上露出几分失望之色,强忍住心中酸楚,一骨碌爬起来。 “行吧,娘子的医术我还是相信的!” 许知意推开窗子,一弯月牙挂在天边,船上挂满了风灯,河水在灯光的映照下,波光粼粼。 她和他之间,注定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与其让他一直心存期待,不如从一开始就别给他一点希望。 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何陵景的脸,他的笑容一点一点清晰起来,而她的思念也一点一点的沉重起来。 不管怎么回避,那种情绪就如同刻在了骨血里,不经意间就会将她吞噬。 相思苦,苦相思。 见她站在窗前,久久不语,卓克王子试探着开口。 “你怎么了?是又想他了?” “嗯。” 她声音很轻,轻得卓克王子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可,她就这么坦然的承认了,卓克王子的一颗心不由的往下沉了沉。 欲速则不达,他一直在心中劝慰着自己,可那种细细密密的疼痛还是不受控制的将他包裹。 相处地越久,他发现自己对许知意的感情越无法控制。 “王子、王妃,用饭了。” 浮生身后跟着几人,手里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一下打破了两人间凝滞的气氛。 “正好我也饿了,娘子快来!” 卓克王子很好地将眼中失落隐藏,笑着对许知意招手。 浮生看一眼自家姑娘,又悄悄打量一眼卓克王子,笑着领几人退了出去。 她家姑娘最会掩藏心事,这一路上看着十分平静,可她知道,姑娘一定是特别想念何少卿的。 她发热的时候,嘴里喊着的一直是何少卿的名字。 不止她听见了,白嬷嬷、银珠,甚至卓克王子都听见了。 那一刻,浮生甚至能感觉到卓克王子的绝望。 可翌日,他依旧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嬉笑打闹,赖在她家姑娘身边。 她家姑娘玲珑心思,怎么可能不清楚。 不过是心照不宣。 浮生轻轻叹了口气,将船舱门虚掩上。 “走,咱们也去吃饭,别打扰王子和王妃了。” 这一顿饭,两人都食不知味,一贯爱说笑的卓克王子安静得像是变了个人。 许知意知道他心里不好受,虽有些于心不忍,可到底一个字也没说。 直到二人分别沐浴后躺到床上,船舱里依旧保持着沉默。 她只是希望卓克王子明白,她的心就那么大,只装得下何陵景一个人。 而卓克王子于她,可以是兄长,可以是知己,也可以是朋友,唯独不可能是爱人。 “如果,我是说如果......他不来接你,你会不会......” 许知意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声音又轻又软。 “不会,晚了,卓克王子早点休息吧。” 这个问题卓克王子问过不止一次,她的回答永远都是那么坚决,一点希望也不留。 卓克王子自嘲一笑。 “我知道了,到时我会给你自由,你尽可以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许知意呼吸均匀,似乎是睡着了,两行泪顺着眼角,缓缓没入软枕中。 她想过无数次那种可能,但每每如此,就心痛如绞。 那个人会死,那个人回不来了,从此这个世间只剩下她......指甲深深篏入皮肉。 她怎么会不懂他的欲言又止,只是不愿意面对罢了。 第408章 返老还童 一夜无话,卓克王子直到后半夜才勉强睡了一会,早上醒来,眼下一片乌青,像是被人揍了似的。 许知意只当看不见,重新替他涂抹了药膏,红疹已经消了,就是脸还有点肿。 卓克王子觉得不自在,说了声多谢,就匆匆朝船舱外走。 此时已过了早饭的时辰,东临的侍卫们正在甲板上吃肉喝洒。 没了水匪来捣乱,大家一下就放松了。 左右无事,卓克王子便与他们坐在一起。 一大盆冒着热气的羊肉,还有一坛子烈酒。 “王子您的脸怎么瞧着有点不对劲呢?” 卓克王子瞪了说话的人一眼。 “吃肉也堵不上你的嘴。” 一口羊肉一口烈酒,卓克王子满足地半眯着眼。 许知意朝他这边扫了一眼,随浮生几人去了另一边。 桌上依旧是清粥小菜,切了一小碟子卤牛肉。 许知意慢吞吞吃着,脸上不见半点情绪。 浮生小声问了句。 “王妃,您和王子拌嘴了?” “没有,对了,你有没有问过,咱们还要多久才能到东临?” 坐船虽比乘马车舒服,但晃晃悠悠的也挺无趣。 “奴婢问过了,至少还要十日左右,王妃,越走天气越热,您要不要换身衣裳啊?” 许知意倒觉得太阳晒在身上挺舒服的,手脚也没从前那么冷了,摇了摇头。 “我还好,你们若觉得热,去把出发前做的新衣裳换上吧。” 都是十来岁的小丫头,哪有不爱臭美的,听了她这话,一个个喜上眉梢。 之前那批雨丝锦颜色鲜艳,制出的衣裳又轻又薄,还一点也不透。 不一会的功夫,以浮生为首的几个婢女就换好了新衣裳。 当时缝制这批衣裳的时候,何清晨还十分细心的专门去寻了东临那边衣裳的画片。 不似平昭那样长裙拖地,折枝镶边对襟纱衣,下着同色的裤子,走起路来,利索许多。 玫红、鹅黄、嫩绿、水蓝......一个个如同开在夏日里的花,明艳动人。 白嬷嬷拗不过浮生,也换了同样款式的衣裳,不过颜色是天青色的,看着倒比平常显年轻。 “嬷嬷,你穿这个真好看啊!感觉年轻了五岁不止。” 浮生由衷的夸赞,扯了扯略有点短的纱衣。 “王妃,奴婢这衣裳是不是短了点?” 许知意托腮,一一打量着她们。 “你们穿这些就是好看,一个个跟朵花似的。” 红、绿、蓝、紫四个小丫鬟忍不住抿嘴偷乐。 这一路也没吃什么苦,这几个小丫头长了点肉,面皮白净,看着就让人心生欢喜。 陈府医背着手在甲板上漫无目的的溜达,穿着湖水蓝的长衫,头发松松散散披在身后。 松蓝和柴厨子闲得长草,躲在阴凉处,半眯着眼。 “别说这衣裳的料子还真是舒服。” “可不,凉爽又透气,还是王妃对下人好啊!” “老柴会钓鱼不?” 柴厨子一拍手。 “我可拿手了!要不咱俩比试一下?” 说干就干,两人分别拿了鱼竿,一甩,架势十足。 陈府医不屑的哼一声,可还是坐在了他们俩中间。 “水这么急,能钓上来就见鬼了!” 松蓝和柴厨子早习惯了他这张臭嘴,谁也不搭理他,眼睛紧紧盯着河面。 一刻钟很快过去,鱼竿一点反应也没有,两人额头上已经被晒出了一层汗。 又是一刻钟,依旧毫无动静。 陈府医坐不住了,站起来,朝水里张望几眼。 “老夫见人家钓鱼都要放鱼饵的,你们俩可好,打算空手套白鱼?” 柴厨子猛地一拍脑门。 “哎呀,我就说少了啥!把鱼饵这事给忘了!” 陈府医简直没眼看。 两个二货还敢看不起他,平常聊天都不带搭理他的。 他勾了勾嘴角,“看老夫的!” 在怀里摸了好半天,才掏出个小纸包,把里面的药粉往河里一扬。 得意一挑眉,“你们俩就瞧好吧!” 不一会的功夫,河面上就浮出十几条鱼,无力挣扎几下,半死不活的。 松蓝瞠目结舌。 “你.......你竟然给鱼下毒!这鱼捞上来还能吃?” “只要能捞上来就行,也不是毒,就是点软筋散。” 柴厨子和松蓝互看一眼,拿着鱼竿,去另一边继续钓鱼。 柴厨子附在松蓝耳边小声道。 “陈府医是不是这里有点问题啊?” 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松蓝点点头。 “我也觉得他不是很正常,要不咱让王妃给换个船舱?别哪天夜里梦个游啥的,也给咱下点什么药。” “我看行。” 陈府医气的胡须抖了抖,叉着腰,指着他们俩。 “你们俩才脑子有问题,全家脑子都有问题!不是说要比试吗?老夫赢了!” 松蓝撇嘴,“我和老柴又没说带你一起玩,你瞎参合什么?” 许知意听着他们三人拌嘴,忍不住摇了摇头。 浮生掩嘴偷乐。 “王妃,奴婢瞧着他们三人跟小孩子似的,每天都得吵几句嘴才罢休。” 银珠乐呵呵地端着碟点心过来。 “王妃说了这叫返老还童!有他们在,还挺热闹的,不然多无聊啊!王妃您说是不是?” 许知意捻起块酥饼,咬一口。 “嗯,毕竟这种松快的日子不多,随他们去吧!” 之前他们跟着她在丞相府,日子过得也算惬意,可到底还得守着规矩。 这要是到了东临的王宫,只怕要守的规矩更多,半步也不敢行差踏错。 卓克王子喝了酒,又与侍卫们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见许知意一点也没搭理自己的意思,神情有些沮丧。 有人看出来了,用东临话悄悄问。 “王子您是不是做错事了?属下瞧着王妃一点也不想搭理您的样子,您要不去哄哄?” 卓克王子的面颊红红的,不知是太阳晒的,还是喝酒喝的。 “不去!等着吧,她肯定会来哄本王子的!” 下巴骄傲的抬了抬,内心却有点忐忑。 东临使团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绷着嘴角不敢笑得太大声。 卓克王子一看就是个妻管严,还在这跟他们嘴硬,别到了晚上下跪求饶就行! 第409章 少年郎 阳光正好,波光粼粼,一叶扁舟缓缓顺着水流朝这边行来。 离得近了,众人这才看到扁舟上站着的少年。 与卓克王子差不多的年纪,白衫褐发,眉目深邃,鼻梁高挺,浅蓝的眸似湛湛湖水,脸上洋溢着浅笑。 “大哥。”他的声音就如山涧里的落泉,听得人耳朵酥酥麻麻的。 “哇呜,世间还有这么俊俏的郎君啊!” 浮生低呼,一眨不眨盯着扁舟上的少年郎。 卓克王子惊了,好半天没能回过神来,扁舟越来越近,他这才不确定地唤了一声。 “二弟?” 少年扬眉一笑,就仿佛寒冰消融,美得让人舍不得挪开眼。 对,若说卓克王子俊美若妖,眼前的少年郎就似天人下凡,美不胜收。 “大哥,许久不见。” 有人搭了船板,少年郎纵身一跃,轻轻松松上了船。 他笑意盈盈,仿佛没看到众人呆若木鸡的样子,打量了一圈甲板,目光停在许知意身上。 “这位就是皇嫂吧?” 卓克王子掩唇,低咳两声,揽住少年的肩。 “嗯,只是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你为何会在这?” 少年郎依旧笑得和煦,收回目光。 “我来迎大哥和皇嫂啊!” 卓克王子深深看了他一眼,神色复杂。 “这话你也就能骗骗父王,还不同我讲实话?” 少年郎的眸光中多出几分笑意。 “正巧路过此处,听闻有东临官船,想来就是大哥了,这才来看一看。” 许知意也看了那少年好一会,脑中突然浮现出一句诗来。 “扁舟浣碎花影乱,载得香魂泛波间。” 他头顶是镶宝石的金冠,褐色的发绑着根蓝色绸带,正随着风轻轻飘扬着。 他们是用东临话交流的,但看着与卓克王子七八分相似的容貌,许知意一下就猜出了少年的身份。 看得出来,他们兄弟二人的关系很好,并不似表面维持的那一种。 僵持半刻,卓克王子搂着少年,朝许知意的方向淡淡道。 “这是我二弟卓羽。” 许知意微微欠了欠身,算是打过招呼,之后扶着浮生的手,缓缓朝船舱的方向走去。 “太晒了,我想回去休息一会。” 浮生时不时回头,悄悄瞅一眼那少年,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王妃,没想到王子的弟弟生得这般好看,嘿嘿,之前话本子里都说东临人生的五大三粗,面容丑陋,看来并不能当真啊!” 许知意斜睨她一眼。 “怎么瞧上人家了?” 浮生毫不犹豫地点头,对上许知意含着戏谑的眸子,又忙摇头摆手。 “不是不是,王妃想哪里去了,奴婢就是瞧他长得好看,没其他意思的。” 许知意笑着捏一把她白中带粉的脸蛋。 “如果我认你为义妹,这样你的身份倒是能配得上他,只是可怜了海青......” 浮生的脸腾的一下就红到了耳朵根。 “王妃,奴婢可没想这些,您别胡说!” 她嗫嚅着,“奴婢可没想过攀高枝,先不说他自小生活在王宫里,就算是寻常官宦人家的公子,受的教育也和奴婢不一样,要是非得在一起,喜欢的时候也就罢了,等厌了之后,等待奴婢的就是灾难了。” 见许知意沉默着,浮生想了想又道。 “要非得嫁人,海青哥倒是更合适,只是......奴婢现在并不喜欢他。” 许知意轻轻叹了口气,揉了揉浮生的发顶。 “你说得对,两人在一起,不止要相互喜欢,还得兴趣相投,最主要的是门当户对。” 前世,她就是门不当户不对的牺牲品。 以许府那样的门弟,许怀安一个七品小官,女儿能嫁到侯府,只怕做梦的时候都偷乐呢。 可他却从来没想过,她到了侯府之后遭受了多少的白眼冷落。 世道如此,相爱也许是两个人的事,可成亲就事关两个家族,没那么简单的。 浮生看得这般通透,她也就放心了。 “既然不喜欢,就没必要非得凑在一起过日子,你觉得是对他好,可对他一点也不公平。” 浮生重重点头。 “王妃说得对,正好现在分开了,也好让海青哥好好冷静一下,奴婢是真的没打算嫁人。” 她凑到许知意耳畔,小声的道。 “既然重活一次,奴婢只想陪着姑娘,过点简单的日子。” 许知意苦笑,嘴里喃喃。 “可惜咱们注定没办法过简单的日子了。” 浮生也一下沉默了。 外人只道王宫富丽堂皇,可谁又知道,一入宫门深似海,想出来可就不容易了。 一闭眼,许知意就睡着了。 等再睁开眼,晚霞已经映红了半边天,外面依稀传来男人说笑的声音。 浮生趴在床边,她一翻身,她就醒了,揉了揉眼睛。 “王妃,您醒了?饿不饿?” 船舱里渡了一层瑰丽的暖色,许知意定定望着窗外。 “也不知阿景有没有好好睡觉,有没有好好吃饭.....” 有没有想我? 她想,他一定也如自己思念他一般地思念自己吧? 她多想与她的阿景一起看云卷云舒,日升月落,相拥在晚霞下,看着河里的鱼自在地游来游去。 心里空落落的,前世那种恐慌的感觉一下袭卷了全身,她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浮生,我好想有个家啊!” 浮生抿着唇,眼眶也有些湿润。 “姑娘,等这一切都结束了,奴婢就陪着您去任何您去的地方,等累了,就买一处宅子,到那时,咱们就有家了。” 许知意笑着笑着,泪就流了出来。 听着很简单的事,却是许多人终此一生也难以达成的心愿。 到那时,卓克王子真的会守约放她离开吗? 饭菜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浮生的肚子适时唱起了空城计。 她不好意思地捂着肚子。 “王妃您不饿吗?今日就吃了一顿饭。” 许知意戳了戳她的额头,将眼角的泪擦干。 “有点,给我更衣,咱们去吃饭吧。” 晚饭很丰盛,满满当当地摆了一大桌子。 炒腊肉、蒸河鱼、凉拌野菜.......还有一盅鲫鱼汤。 夜色笼罩,官船上挂起风灯,映得附近一大片河面亮若白昼。 第410章 赌气 卓克王子似乎还在赌气,晚饭的时间依旧与东临使团的人坐在一起,身边还坐着卓羽。 比起她们,那一边的饭菜口味偏重,辣椒呛人的味道时不时飘过来。 许知意无所谓,接过白嬷嬷盛的汤,小口小口喝着。 鲫鱼汤熬得奶白,加了葱姜丝去腥,喝着有股清香的味道。 她忍不住抬眸,看向对面的柴厨子。 “今天这汤似乎格外好喝些。” 出门在外,也没那么多讲究,加之许知意不喜欢一个人吃饭,所以也就没主仆之分,大家都围坐在一张桌子上。 闻言,柴厨子抬头,笑得露出口白牙。 “村子里的阿婆说的是,这里的水格外的甘洌,煮出的饭也更好吃。” 一碗汤下肚,额上出了层薄汗,心中的失落似乎也少了些许。 这大概就是人们说的,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吧! 吃饱喝足,柴厨子又端来好几碟点心。 “这鱼糕一点也不腥气,郡主您尝一尝。” 白嬷嬷没好气白他一眼,朝卓克王子的方向瞅一眼。 “你怎么还喊郡主?现在到无所谓,可到了东临,这般就是没礼数了,少不得给王妃招惹麻烦。” 柴厨子忙拍了拍自己的嘴。 “老奴叫习惯了,一时顺口了,王妃别往心里去。” 许知意捻起鱼糕尝一口,是何陵景喜欢的咸口,她这才看向众人,神色严肃。 “别嫌白嬷嬷啰嗦,咱们自己人怎么叫都无妨,可等到了东临的王宫,若还这样,只怕到时连我也护不住你们,从今日起,还是都改改!” 她声音很软很柔,一点也没责怪的意思。 大家却一下就紧张起来。 “奴婢,奴才们记得了,还请王妃放心,等到了王宫,定不叫您为难。” 没办法,王宫盯着的人多,她可不想因为一个小小失误,就使他们丢了性命。 这些人肯跋山涉水跟她远去东临,本就下了很大的决心,她可不希望他们客死异乡。 “行了都起来吧,以后都要谨言慎行,若有拿不准的,多去请教一下白嬷嬷。” “是,王妃!” 丞相府的这些嬷嬷,早些年都是由宫里出来的老嬷嬷教导过规矩的,严是严了点,可却让人挑不出错漏。 红儿上了一壶热茶,替许知意倒了一杯,规规矩矩地站在她身后。 主仆说说笑笑,浮生很快剥了一小碟松子,笑嘻嘻地放到许知意面前。 “王妃,奴婢听东临的那些人说,明天会路过一个小镇子,到时奴婢再去给您备些零嘴子。” 许知意一下来了兴趣。 “到时咱们一起下去逛逛,每天坐船,人都懒了。” 卓克王子心不在焉,时不时朝许知意这方向张望。 卓羽发现了,只笑着用胳膊肘轻轻捅了捅自家大哥。 “跟皇嫂闹别扭了?您是男子,主动认个错不丢人,我瞧着皇嫂是个讲道理的。” 卓克王子撇嘴。 “你又没成亲,懂什么?我又没做错事,为什么要先低头?喝酒喝酒!” 话是这么说,一颗心却提到了嗓子眼。 许知意不会就此再也不理他了吧? 下午睡多了,这会不困,许知意便与浮生几人倚在船边闲话家常。 风把她淡蓝的裙子吹起,在空中划出道好看的弧线,三千青丝飞扬。 夜深人静,偶尔传来虫子和青蛙的叫声。 官船后面跟着的船已经没那么多了,没了水匪,那些渔船大概是去合适的地方捕鱼去了。 商家的船上零星点着几盏灯笼,昏黄的光影影绰绰。 这件事无需她交代,早有人把信传回京城,大概再有几天就能到何陵景手中了。 事关两国,她不好插手,也不好提什么建议,但这条河的治理,平昭确实拿不出多余的银子,也没足够的人手。 但凡放松一点,只怕灭了这一波水匪,还会有见缝插针的。 毕竟,乱世之中,要财不要命的人可不少。 有黑影悄悄地站到了许知意身边,她认得,这人是何陵景的心腹。 “王妃,咱们的人已经到东临了,还有一些按照您的吩咐留在了寨子里,若有异动,第一时间就会传信。” 许知意点头,轻声道,“留意一下有没有漏网之鱼,要是有......就杀了,否则他们定会为祸乡里,不得安生,还有东临那边的铺子,交代肖何一声,低调一些。” 这条河归谁她一点也不在意,可既然东临已经接手了,至少得保障沿岸百姓的安全。 她并不觉得自己心狠。 那些水匪已经习惯了不劳而获,想让他们金盆洗手,很难。 留着这种隐患,以后就是大麻烦。 “是,王妃还有要交代属下的事吗?” “没有了,我给的药你们记得按时服用,自己注意安全。” “是,属下替他们谢过王妃。” 天气愈加炎热,蚊虫也多了起来,水土不服只是一方面,真得了其他的病,才是要命的。 许知意没问京城的情况,因为她很清楚,现在的局势不明朗,一切都是未知。 就算再担心,她也帮不上忙,还不如让何陵景他们放手一博,没准儿就能给平昭博一个不一样的明天。 “浮生,嬷嬷,冷了,咱们也回去吧。” 白嬷嬷面上不显,心里却是惊涛骇浪。 王妃处事与大公子越来越像了,提起杀人,都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就仿佛只是在谈论今夜的天气。 “对了嬷嬷,我叮嘱你给她们的熏香都发下去没有?可别小瞧了蚊虫叮咬,严重的会致命的。” 白嬷嬷赶忙收回思绪。 “王妃放心,老奴一早就全发下去了,别说,王妃配的那香味道还怪好闻的。” 许知意淡笑不语,甚至连余光都没往卓克王子那边扫一下。 沐浴之后,重新换上了舒服的衣衫,由着浮生替她将头发仔细擦干。 浮生有点担心,朝外看了一眼,“王妃,卓克王子到底在气什么啊?” “也没什么,有些话现在听着一时难以接受,但也是为了他好,免得他越陷越深,反而才是害了他。” 第411章 饭都不留! 等头发全干,许知意困意袭来,吩咐了浮生一声,便自顾的上了床榻。 “把灯熄了,我困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 浮生嗫嚅,看着卓克王子他们似乎还在喝酒,没有要休息的意思。 “好,王妃早点休息。” 卓克王子眼睁睁看着船舱的灯熄了,浮生还将门给带上了。 一口酒呛在喉咙,忍不住猛咳几声。 卓羽眼中带笑,将剩下的半碗酒仰头喝干。 “晚了,大哥不如也早点睡。” “不睡!继续喝!” 东临人从小就喝酒,说是千杯不醉也一点不夸张。 卓羽也不再劝,重新拿过一坛酒,将他空了的碗满上。 一直喝到子时,卓克王子到底担心自己回去会影响许知意休息,跟着卓羽回了他的船舱。 心情不好,可因为喝了不少酒,沾着枕头就睡着了。 卓羽睁开眼,眼中一片清明,完全看不出醉意。 凉风习习,角落的铜炉里,香烟袅袅,他微微勾了勾唇。 “许知意,好久不见啊。” 他声音极低,对面呼吸均匀的卓克王子翻了个身,心扑通扑通的似乎要跳出胸腔。 午时卓羽上船时,他就看出了他的不对,以为只是自己的错觉,毕竟他从来没见过许知意。 卓羽和他不一样,自父王将满宫嫔妃驱散后,他就住在了宫外的二王子府。 之前他经常不在东临,父王对此一点也不在意。 他偶尔会问,父王也只是搪塞几句,并不正面回答。 要不是卓羽与他长相有六七分相似,他都要怀疑这人到底是不是他的亲弟弟了。 而且卓羽似乎对于中原一带尤其热衷,平昭京城发生的事几乎没他不知道的。 卓克王子早就怀疑了,只是苦于没证据,派去的暗卫也没查出蛛丝马迹。 可直觉告诉他,卓羽有问题。 不过,倒是没感受到他对许知意有什么恶意,还是不要打草惊蛇,观察一下再说。 一夜无梦,翌日,天高气爽。 许知意看着对面整齐的床铺,就知道卓克王子一夜未归,倒也不在意,简单梳洗后,用了早饭。 “浮生,几时才能到你说的那个小镇?” 浮生几口把包子吃了。 “说是午时就能到,王妃到时咱们去镇子上用午饭吧?船上的饭奴婢都吃腻了。” 白嬷嬷嗔怪地拍了她一把。 “天天就知道吃!老奴瞧着天热起来了,好些个食材都放不住了,得好好琢磨一下。” 许知意喝着茶,认真想了想。 “之前村子里的阿婆送的鱼干我瞧着就能放好久,估计镇子上也会有这些东西,嬷嬷你交代柴厨子一声,想来他比咱们懂得要多。” 浮生撇嘴,咬着筷子。 “唉,难道要吃上十天的咸鱼咸肉?呜呜,那奴婢以后还是少吃点,正好减减肥。” 许知意看着她圆嘟嘟的脸蛋,忍不住失笑。 “确实该减减了,瞧瞧这新衣裳都有点不合身了,一会记得再买几套衣服。” 银珠喝光了碗里的粥,一抹嘴。 “奴婢瞧着浮生胖了不少,瞧瞧这肚子鼓得呦,等成亲了,谁能背得动?” 浮生就去拧她的嘴。 “就你有嘴是不是?我让你胡说!” 两人笑闹成一团,白嬷嬷无奈地摇头。 “瞧瞧王妃把你们纵成什么样了?一个个的当着王妃的面就闹成这样。” 浮生吐了吐舌头,顺势在银珠的腰间一捏。 “咦,银珠姐姐每天吃得也不少,怎么一点赘肉也没有?这不公平啊!” 银珠哈哈大笑。 “我咋能和你一样?每日晨起,我可是要练功的,累着呢,自然是长不胖的。” 浮生的眼睛一下就亮了,扯着银珠的袖子。 “银珠姐姐,你也教教我好不好?到时我就能保护王妃了。” 银珠上下打量她,摇摇头。 “练功很苦的,只怕你坚持不下来!” 浮生就眼巴巴地盯着许知意。 “王妃,奴婢可以的,您就让银珠姐姐教教奴婢嘛!” 许知意无奈地笑了笑。 “银珠,她既坚持,你就教教她,但有一点,既然开始了,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银珠点头,嗓门贼大。 “成,奴婢全听王妃的!不过可说好了,奴婢可不会手下留情,到时浮生你别哭着跟王妃告状!” 浮生一甩头发。 “哼,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会动不动就告状,银珠姐姐你就瞧好吧!” 紫儿麻利地把碗筷收拾了,重新进来,嗫嚅着看向许知意。 “王妃,奴婢也跟着一起学学行不行?” 她声音小小的,带着满满的忐忑。 若是换了别的主子,只怕她是不敢开口的。 许知意诧异。 “你为什么想学功夫?” 紫儿鼓足了勇气开口。 “就是.......奴婢就是.......想着.......虽不能保护王妃,可也......可也不能当拖后腿的那一个!” “行,这样吧,愿意的从明天开始都跟着银珠练习,能有点自保之力就是好的。” 几人说说笑笑,谁也没留意到卓克王子。 他黑着脸,看着干净的桌子,气得转身就走。 这女人还真是.......连饭都不给他留! 气死了! 昨夜饮了不少酒,正想喝点粥,吃点清淡的小菜,最好许知意再关心他几句。 果然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连饭渣子都没给他留一粒! 因为地域不同,口味也不一样,东临使团这边的人就单独开了伙。 卓克王子一瞧,羊肉汤配饼,油腻腻的,瞬间就没了胃口。 “大哥早啊,快来吃饭。” 卓羽咬一口烤的金黄的饼,再喝一大口汤,香得直眯眼。 “还是咱东临的饭菜好吃!” 卓克王子盯着他看了一会,摇了摇头。 “你吃吧,我没胃口,过一会船是不是要停靠?” “回王子的话,再一会就到乌头镇,您可以下去转转。” 卓克王子眼珠子转了转,低咳一声。 “那个......你们去问问王妃要不要下船买点什么?要是太累了,也可以在镇子上的客栈歇一晚再出发。” 卓羽似笑非笑睇他一眼。 “大哥可以亲自去同嫂嫂说一声,之前我在这乌头镇住过几天,那里的咸水鸭味道很是不错的。” 卓克王子瞪了他一眼。 “吃你的饭,你......对,就是你,去知会王妃一声,她若不愿意就算了!” 第412章 乌头镇 刚过午时,官船就停在了码头。 张叔一看,赶紧问东临侍卫。 “船为啥停了?” “此处是乌头镇,想来王子和王妃要下去转转,坐船久了,你们也可以下去逛一下。” 张叔看了看,小声给身旁人交代几句。 “门锁结实没?可别让少东家出来,我一会跟着王子下去转转,你们盯紧了。” “张叔放心,锁得好好的,杭子在门口搭了床,少东家跑不出来的。” “那成,正好吃的也不多了,我带他们几个下去买一些,你们都给我警醒点。” 许知意换上了不显眼的天青罗裙,想了想,还是在脸上系了层纱。 她心中清楚,自己的相貌还是挺惹眼的,不过是逛一逛,不想给自己添麻烦。 “王妃,王子让属下问一问,您要不要下去逛逛。” “嗯。” 她声音淡淡,就只回了一个字。 来传话的人心道,王子这是把人给得罪狠了啊,连带着对他们的态度都这么冷淡。 乌头镇没多大,已过了午时,街上依旧有好多人在闲逛,路边摆摊的也不少。 这里已经属于东临国,民风开放,姑娘们穿得也与平昭的姑娘不一样。 各色的裙子,样式简单,露出一小截腿腕,戴着银铃,脚下是露趾的鞋子,十分别致。 随着走动,银铃发出清脆的响声,满头小辫,里面绑着各色的绸带。 这么一看,倒是许知意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浮生惊奇的四处瞅。 “姑娘,她们的裙子好短。” “姑娘,她们穿的鞋子竟然露出脚趾头了,这是多穷啊,连双正常的鞋也穿不起。” 许知意无力的看她一眼。 “天气原因吧,你仔细瞧瞧,路边摆摊卖的也全是这样的鞋子,看着倒是别致。” 但让她穿,那是万万穿不出来的。 从小刻在骨子里的规矩,一时难以改变。 乌头镇没有成衣铺子,到是街边有小摊上挂着各式各样的衣裳,极具东临特色。 浮生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料子虽不如她身上穿的,可款式新颖,又轻又薄。 “喜欢就买。”许知意掏出碎银。 摊主张大嘴,“贵人......这一排全要?” “嗯。” 那么多人呢,每人两身衣裳总是要的,都是年轻的姑娘,穿着肯定好看。 摊主麻利地把衣裳包好,又指了指一旁摆着的首饰。 许知意看了看,都是些款式简单的簪子或是带铃铛的银镯子,还有些脚环。 卓克王子状似不经意地路过,轻咳一声。 “把这些全包起来吧。” 见许知意不搭理自己,他又道。 “东临的女子喜欢带这些有声音的首饰,我那里有几套金的,回去就给你。” 许知意轻瞥他一眼。 “不必了,我不太喜欢这些。” 见她要走,卓克王子急了,几步追上去。 “听说这里的咸水鸭味道很好,要不要一起去尝尝?” “不饿。” 卓克王子,“.......” “那......要不要在这住一晚?船上再好,也没客栈舒服。” 许知意驻足,深深看了他一眼。 “不了,咱们还是各逛各的。” 卓克王子哭丧着脸,蔫头耷拉跟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有胆子大点的侍卫揶揄。 “王子您不是说王妃肯定会哄您的?可属下瞧着王妃好像一点也不想理您啊!” 卓克王子给了他一脚,继续委屈巴巴地跟着。 “姑娘,那个是什么啊?看着很好吃的样子。” 许知意顺着浮生指的方向看过去。 那是个售卖吃食的小摊,虽过了午饭的时辰,依旧有好多人排队。 卓克王子忙挤过来。 “那是鱼鱼,天气热的时候吃最好,有辣味的,也能做成甜的,你要不要吃,我去给你买啊!” 许知意看着他讨好的眼神,心一软,点了点头。 “好。” 就这一个字,卓克王子差点高兴地蹦起来。 “你等着,我现在就去!” 东临侍卫,“........” 说好的等王妃低头呢? 自家王子这模样,怎么看着那么像讨主人欢喜的大狗子! 青衫褐发的卓羽一到乌头镇,就被姑娘们围住了,纷纷往他手里塞帕子和花环。 许知意不着痕迹朝他的方向看一眼,不知为何,在卓羽的身上看到了别人的影子。 虽说那人她只见过一次,却印象深刻。 皇后庄言晞的弟弟,庄知温! 当时庄家被抄家,所有男丁全部问斩,女的则充入教坊司,任何人不得为其赎身。 只有庄知温突然像人间蒸发一样,遍寻不得。 何陵景身为大理寺少卿,恰好负责这事,他同庄知温私交不错,并不相信这个平日里游手好闲的纨绔子会参与进庄家的事情里,故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平昭帝要个说法,大理寺呈上的奏折上只称庄知温死在了大火里。 平昭帝对这个小舅子的死活并不在意,故而也没继续追究。 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卓羽朝她这方向看过来,笑着扬了扬眉。 那油腻的感觉配上少年俊俏的脸,实在是有些违和。 浮生皱了皱眉。 “姑娘,奴婢怎么觉得那二王子有点熟悉呢?明明之前也没见过啊。” 许知意不动声色收回目光。 “嗯,是没见过。” 印象中的庄知温与眼前东临的二王子毫无相似之处,包括年龄。 也许只是她多心了吧。 柴厨子和松蓝还有江公公那边,采买了好些可以久存的食材,看着新鲜,也买了几身东临这边的服饰。 反正跟着郡主,他们的手头都宽裕,花起来一点也不心疼。 江公公有些不安。 “咱们买这些没用的,郡主会不会不高兴啊?” 松蓝拍了拍他的肩膀。 “别总守着那边的规矩,咱郡主是啥人,你处久了就知道了,别担心,这衣裳的钱我来出!” 陈府医与他们正在闹脾气,闻言,鼻中冷哼一声。 心道,老夫的银子可比你们多多了! 他们不是一人买了两身衣裳吗?他就买四套! 羡慕吧?嫉妒吧?眼红不死他们! 卓克王子排了半天的队,终于买了三碗鱼鱼,有些抱歉的对许知意道。 “排队的人太多了,只剩下这三碗了!” 第413章 我替你挽发 午后的太阳刺眼,卓克王子的脸颊红红的,额上和鼻尖上都冒了汗,目光炯炯看着她。 许知意在心中叹了口气,语气也不由软了些。 “辛苦了,上了船再吃吧。” 掏出帕子,塞到他手里,示意他擦擦汗。 卓克王子看着手里这方绣着合欢花的白色锦帕,塞到怀里,用袖子随意一抹脸。 “咱们去那边用点午饭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脸上,小心翼翼地打量她的神色,尤其是浮生,生怕她会拒绝,努力的咽了咽口水。 咸水鸭她还没尝过呢,真想吃! “好,正好也有点饿了。” 过了饭点,大堂里只有零星几个人,这么小的馆子,自然也没雅间。 许知意并不在乎这些,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小伙计穿着东临的服饰,用东临话介绍了一长串的菜名。 她们自然听不懂,卓克王子便当起了翻译。 “店里除了咸水鸭,还有炙烤鹅,这里的烤蛋也是一绝,我又点了几样小菜,你看还想吃什么?” “足够了,正好让她们都尝一尝。” 等上菜的功夫,卓克王子又继续和她商量。 “我刚瞧着有间客栈还不错,要不我们住一晚再走?听说今夜有个篝火节,应该挺热闹的。” 卓羽恰好走进来,手中拎着不少的花环,衣裳也有些皱巴。 “乌头镇的姑娘太热情了,实在是不好意思拒绝,她们邀我今夜一起去篝火节跳舞,听说还有烤全羊!” 比起他们,浮生和白嬷嬷脸上的渴望几乎丝毫不加掩饰。 没办法,实在是在京城待太久了,从来没见识过什么篝火节,就连花灯会,那也是极少去看的。 “行吧,那就住一晚,也去和商船上的人知会一声。” 卓克王子喜笑颜开,派手下去把镇上唯一的客栈给包了下来。 “去把王妃常用的被褥拿过来!” 饭菜丰盛,有着独特的风味,浮生吃得头也不抬,就连一贯沉稳的白嬷嬷也吃撑了。 柴厨子忍不住打了个嗝。 “咸水鸭的味道真是不错,等明天多买些带上船吧?” 许知意颔首,“好,你看着办就是,银子不够了去找嬷嬷拿。” “没事姑娘,我有钱。” 白嬷嬷睨他一眼。 “公账是公账,姑娘还能让你自个出钱不成?” 柴厨子嘿嘿笑几声,挠了挠头。 “反正我也没啥用钱的地方,银子都是姑娘给的,用谁的还不是一样!” 江公公默不作声,只是心中却五味杂陈。 可能是在宫里呆久了,人也变得麻木了,对于他们这样无根的人,银子才是最大的倚仗。 除了平时必须要打点的人情,剩下的全部攒起来,那还不敢让别人看到,生怕被偷了。 松蓝把最后一块咸水鸭啃了,一脸满足。 “我身上也带着银子,反正都是姑娘给的,用谁的都一样!” 许知意抿一口茶,扫他们一眼。 “给你们钱可不是为了乱花的,白嬷嬷管着账,这些银子用不到你们给,倒是可以买些自己喜欢的。” 江公公的心情就更复杂了。 昨夜,白嬷嬷突然给了他二百两银票,还有一些散碎的银子,数了数,也有几十两。 白嬷嬷当时是怎么说来着。 “跟着王妃的人都有,您虽是后来的,也不能少,只要对王妃忠心,以后少不得你们的好处。” 江公公没推辞就收下了,看着自己几十年才攒下的百两银,瞬间泪目。 遇上这么好的主子,除非是傻子才生出二心。 离开那尔虞我诈的皇宫,江公公简直是喜极而泣,想着把这些钱全攒着,万一郡主有需要,多少能应个急。 出门在外,对于主仆同坐一桌用饭,卓克王子没表现过一丝的不情愿。 比起与父王大眼瞪小眼地用膳,这样热热闹闹接地气的日子才是他向往的。 用了饭,众人一起去客栈。 客栈已经重新清扫过,许知意的屋子里尤为讲究,除了她平常用的被褥,就连妆匣也拿来了。 铜炉里燃着她惯用的香,窗户大开。 卓克王子踌躇着,一只脚迈进来。 “我......我晚上在这里打地铺行不行?” 许知意好笑睨他一眼,指了指窗边的四足软榻。 “你睡那里。” 卓克王子的眼睛一下就亮了。 “你不生我的气了?” 许知意坐在床上,顺手就把簪子拔了。 “我没生气,不是你在与我赌气?” 卓克王子小心地把凳子往前挪了挪,打量着她的神色。 “我再不闹脾气了,你别不理我,我错了......” 许知意叹了口气,定定看向他。 “你没错,我说那话只是不想你陷得太深,我们......注定是有缘无分的,你明白吗?” “嗯,我都懂的,你放心,以后我再不会问那种让你为难的问题了。” 只是不让她为难,可不代表他不会为难自己,只是这个就无需她知道了。 热水准备好了,许知意好好泡了个澡,想了想,还是换上了之前何清晨让绣娘栽的东临服饰。 碧水蓝的圆领对襟纱衣,下面是宽宽大大的纱裙,裙摆处缝着几粒小珍珠。 卓克王子也沐浴完了,重新换了件衣裳,见许知意这打扮,眼睛一亮。 “娘子这样穿真漂亮,要不我替你挽发吧?” 许知意有些犹豫,可看着他渴切的目光,还是点了点头。 “东临人辫发也是有讲究的,一般是根据年龄来的,但现在就只是为了好看,加上风大,这样头发反而不容易乱。” 他动作很温柔,生怕把许知意弄疼了。 浮生手巧,给她挽过无数京城流行的发髻,独独没试过把三千青丝全部辫成小辫,里面还掺了金丝。 配上她绝美的容貌和清冷的气质,格外吸人眼球。 卓克王子看着铜镜中美得出尘脱俗的少女,忍不住有些出神。 “娘子可真好看啊!对了,我让人把东西取来了,你看看喜不喜欢?” 盒子打开,里面放着金灿灿的镯子,上面还缀着金铃铛,轻轻一碰,就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第414章 大雨 天色突然暗下来,乌云重重压下来,大风起,滂沱的大雨猝不及防地倾泻而下。 才三月,乌头镇就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大暴雨。 街头巷尾的人一下就散了个干净,也有在铺子廊下躲雨的,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聊起闲话。 窗子开着,有雨零星地飞进来。 “这么大的雨今年还是第一次,今晚的篝火会不知还能不能办了?” 姑娘的嗓门挺大,字字清晰入耳。 当然,许知意是听不懂的。 “不知道啊,我为了今晚的篝火节买了身新衣裳,娘把我骂了好几天,这要是办不了,唉,我的零用钱就浪费了啊!” 不知道她们在聊什么,许知意自然也没了兴趣。 这时门外传来一声低哑男声。 卓克王子偏头看向许知意。 “是商船的人,要见一见吗?” “见见吧,反正闲着无事。” 张叔披着蓑衣进来,饶是如此,他的形容还是有些狼狈,头发上往下滴着水。 “草民见过王子、王妃。” 卓克王子虚一抬头。 “有什么事?” 张叔小心翼翼将蓑衣解下,放去了门口,这才又折返,一脸的担忧。 “这么大的雨想来今天是走不成了,王子是如何打算的?” 卓克盯着他,好一会轻笑一声。 “那就不走了呗,我与娘子本也不急着赶路。” 他懒懒半倚在四足软榻上,把玩着手中的茶盏。 张叔滞了滞,抹一把脸上的雨水,这才用商量的口吻道。 “这镇子里就一间客栈,草民们能不能......算了,我们还是住在船上就好。” 他突然想起来商青青还被锁在商船的船舱里,要是他们全住在客栈了,她万一跑了就麻烦了。 而且卓克王子一行人不算少,这客栈都未必够住,他们又哪来的脸要求住下。 许知意翻看着书,并未言语。 这样的小事,自是不需要她出面处理,而且商船带着那么多的货物,他们还是住在船上更稳妥。 卓克王子挑挑眉,佯装没听出他话中的意思,喝了口茶。 “你们自行安排就是,不必事事与本王子商量,万一出个纰漏,受损失的也是你们。” 张叔一张脸涨红,嘴唇动了动。 “王子说的是,草民这就回船上去了。” 卓克王子的纰漏说的应该是商青青的吧,毕竟贵重的货物全都放在了商船上。 想到这,张叔更下定了要离开商家的决心。 商老东家子女不算少,可只有商青青是正妻所出,其余的全是妾室生的庶子女,不堪大用。 幼时启蒙,也就商青青表现得略微聪慧一些,其余的不是逃课就是蒙头大睡。 老东家不是个封建的,觉得女子经商也无伤大雅,只要能一代代传承下去就行。 一直想着招个上门女婿,如此一来,也不担心商家的财富落到他人之手。 结果这商青青转头看上了东临的王子。 别说当上门女婿,商青青连给人家提鞋的资格都没有,最主要,卓克王子似乎除许知意之外的女子都相当排斥。 他的性格似乎有些矛盾,端看他对外人的态度就可窥见一二。 张叔边下楼,边想着事,外面的雨越来越大,一点也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商船不似官船那么大,但也算结实,除了船身剧烈摇晃,倒也不担心会翻了。 商队的人都聚在一个最大的船舱里,面前摆着好些已经冷掉的饭菜,还有几坛子酒。 见到张叔,他们齐齐叫了一声。 “张哥回来了。” “张叔,官船那边怎么说?这鬼天气说变就变,今天应该走不了了吧?” 张叔脱下蓑衣,接过杭子递来的酒,一饮而尽,一抹嘴。 “嗯,他们已经住在镇上的客栈,只等天晴才出发。” 眼神扫视一圈,这才压低声。 “给少东家送吃的没?绳子绑得可还结实?” “送了,只是少东家看着情况不怎么好,蔫蔫的没啥精神。” 张叔盘腿坐在地上,捏起块猪头肉丢到嘴里。 “可别被表象给骗了,你们忘了少东家是怎么对柱子的?还有,要是想活命,就不能心软!” 也不知谁给商青青的胆子,竟然生出毒杀长安郡主的心思,万一被发现,别说她,他们这一商船的人也讨不了好。 “明白,绝不会让她跑了的。” 杭子气愤地喝一口酒,“我就守在舱外,看她往哪跑,听说柱子哥得养上好长一段时间。” 他们此行除了送货物去东临,再一个就是得保护商青青的安全,没想到她这么恶毒,对自己人也能下得了死手,真是寒了大家伙的心。 张叔叹了口气,从一旁拿过旱烟杆子,吧唧抽几口。 “虽说少东家出生于商贾之家,可也不是咱们这种下人能比的,瞧不起咱理所当然,没啥好气的,老东家说这次回去,就让少东家招婿,成了亲,自然就好了。” 杭子还是为柱子打抱不平。 “柱子哥做错啥了?他家里还有个七十岁的老母亲呢,这一受伤家里就该断顿了!” 张叔又了咂几口旱烟。 “这事你不必发愁,我让人给柱子送了些铜板,想来老东家心中有愧,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这么多人里,就他和杭子无牵无挂,存点铜板够吃喝就行。 柱子挠挠头,“要不我也给柱子哥送点铜板过去?” 张叔白了他一眼,“得了吧,你小子一个子都没攒下来,难不成要当了这身衣裳,光着腚去东临?” 众人哄堂大笑,唯有一开始说话的那人眼神闪了闪。 他想着要不要与张叔说出真相,但想到商青青泪眼婆娑求他的俏模样,又犹豫了。 商青青还说喜欢他,回去就跟老东家提,要是真能当商家的上门女婿,他这辈子就再也不必为钱发愁了。 爹娘还在乡下守着几亩薄田,三个弟妹年纪也还小,一家人全指望他一个人。 这种外出的活也不是时常都有,月例少得可怜,大半的钱给了家人,自己就过得捉襟见肘。 商青青的许诺比起众人的安危,他决定赌一把。 第415章 虎子哥 张叔想的就比他们要多了。 等到了东临,还不知与老东家交易的那人会不会如约来接他们,要是不来,还得雇马车,安全就是个大问题。 他们还得分神看好商青青,不让她到卓克王子面前闹幺蛾子。 此时的商青青揉着被绑得发青的手腕,目光中满是恨意。 “叫你一声张叔,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我呸,等回去的,非让我爹把你赶出去!” 一边骂,一边又去揉脚腕子。 雨很密集,河面发出哗啦啦的响声,不大的窗子风卷着雨飘进来。 商青青艰难起身,在船舱里缓缓走了好几圈,这才觉得手脚没那么酸麻了。 天色很暗,船上早早就把灯笼挂起来了,昏黄的光什么也看不清。 入目的除了雨就是雨。 有脚步声渐近,商青青的心头猛地一跳,赶忙爬回到床上,用被子盖住已经松绑的脚。 “青青,是我。” 声音低沉,随着男人推门进来,一股劣质酒的味道扑面而来,商青青胃中一阵翻滚。 男人见她没反应,又低低唤了一声。 “青青。” 商青青觉得更恶心了,强压下胸口的不适,她勉强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虎子哥,你来啦!” 她的声音带着少女独有的娇嗔,听得虎子心中一阵悸动。 他快走几步,一把握住商青青纤细的手腕,厚嘴唇子使劲往她白净的脸蛋上凑。 “好青青,就让哥哥亲一口,哥哥以后一定会好好疼你。” “轰隆隆——” 雷声伴着闪电,划破天空。 “嘭——” 随着这一声闷响,虎子应声倒地,血缓缓在他身下蔓延开,很快就将那一片的甲板染红了。 商青青手里举着铜炉,双眼猩红。 “你是个什么玩意,也敢觊觎本姑娘!你去死吧!去死吧!” 到了现在,她反而一点也不害怕了,在虎子身上摸索了一会,取出了一串钥匙。 见虎子一动不动,她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确定人真的死了,商青青反而笑出了声。 “要怪就怪你太贪心,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还想当我的夫婿,做梦!” 鞋子沾了血,她也浑不在意。 最大的船舱里,张叔一群人喝了被虎子提前加了迷药的酒,早就人事不知。 商青青跨过横七竖八躺着的人,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袖子里藏着匕首,还是虎子那蠢货给她的。 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杀了那个长安郡主,最好与卓克王子生米煮成熟饭...... 之前买的迷药便宜了张叔他们,但这也无妨,她爹从小把她当男孩子养,让师父教了点拳脚功夫。 下了船,密集的雨让人看不清来路,船也渐渐模糊起来。 镇子里几乎已经看不到人了,穿东街,再过一条小巷,云来客栈的牌匾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 商青青抹一把脸,面无表情地转身进了旁边一间小小的茶肆。 小伙计见有人来了,忙热情地迎上来,用东临话说着什么。 商青青不耐烦地推他一把。 “会不会说中原话?” 小伙计愣了愣,呆呆点头。 “会.....会一点,客官里面请。” 说得并不标准,但好歹还能听得懂。 “上一壶茶,你们这里有吃的吗?” 小伙计点头。 “有的,不过这个点只有饼子和咸菜。” 商青青从怀里掏出角碎银,啪地放在桌子上。 “赶紧上!” 桌子油腻腻的,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商青青嫌弃地在衣裳上抹了抹手。 天还没完全黑,现在可不是动手的好时机。 等东西上来,她喝了一杯热茶,这才状似不经意地问百无聊赖的小伙计。 “那间客栈今日是不是住了好些人?” 小伙计正拨弄着算盘珠子,见她愿意与自己聊天,赶忙点了点头。 “嗯,看穿着都是贵人,包了整间客栈呢,陈掌柜乐得都合不拢嘴了。” 商青青蹙眉。 “那间客栈掌柜的是中原人?” “是啊,早年间跑来我们这小镇子里,我们这难得有人路过,开间客栈生意一直要死不活的,今天可要给他美坏了。” 商青青斟酌着措辞。 “我听街上的人说,里面有一对生得十分漂亮的男女,是不是也住进去了?” 小伙计认真想了想,露出的牙齿黄黄的。 “是,我在乌头镇这么久,从来没见过他们那么好看的人,那姑娘长得跟天仙似的。” 小伙计咂巴几下嘴,吸溜了一下口水。 “男的嘛也长得怪好,看着像是我们东临人。” 他抬头,指了指二楼的某个房间。 “之前那姑娘还在那赏雨呢,想来就住那房间,客官认识他们啊?” 商青青咬了一口硬邦邦的饼子,艰难地咽下去。 “不认识,就是随口问问。” 茶肆重新恢复安静。 左右也没生意,小伙计也不赶人,商青青一直坐到天黑透,这才起身,走进雨幕。 因着这场忽如其来的大雨,乌头镇的篝火节也开不成了,连日乘船疲惫,卓克王子一行人简单用过晚饭,就早早歇下了。 客栈很安静,守夜的两个小伙计早就趴在桌子上打起了鼾。 商青青放缓脚步,楼梯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两个小伙计把头埋得更低,鼾声更大了。 商青青手中握着匕首,嘴角噙着抹志在必得的笑。 屋门紧闭,偶有淡淡清香钻入鼻尖。 商青青很是不屑,像长安郡主这样的金枝玉叶,出个门还这么多的穷讲究。 客栈时间久远,没多余的钱修葺,再轻的脚步楼板也会发出点响动。 商青青鬼鬼祟祟趴在门边,听了好一会,依稀能听到两道平缓均匀的呼吸声。 她袖中的手紧了紧。 要是他们同榻而眠,事情就有些棘手了。 长安郡主那个风一吹就倒的女人不足为虑,可卓克王子明显是有功夫在身上的。 眼珠子转了转,商青青从怀里摸出支被保护很好的香。 重新下楼拿了火折子,那两个小伙计也没醒。 烟雾顺着门缝钻进去。 商青青耐心等待着。 半个时辰后,里面的呼吸声似乎更沉了一些,她这才轻轻把门推开。 第416章 血是咸的 隔着床幔,只能看到里面躺着个人,分不清男女,商青青咬了咬唇,嘴里漫开一股铁锈的味道。 握着匕首的手微微发着抖,不知是房间里太闷,还是太紧张,额上的一滴汗落在眼睛里,刺得生疼。 事到如今,再犹豫下去就会错失良机。 匕首闪着寒芒,举高,狠狠朝床上背对着她的人刺下....... 想象中的惊呼声并未传来,手上似乎也没感觉到鲜血的热度。 商青青有些呆愣,拔出匕首,又刺一次...... 床上的人依旧毫无反应。 迷香的效果竟然这么好? 商青青这么想着,笑容渐渐放大,拔出又刺,往复数次。 心中只有一个邪恶的念头,只要长安郡主死了,卓克王子就是她一个人的了! 她没留意到身后的软榻上,有人已经坐起来,托着腮,饶有兴味地看着她连番的动作。 “唉。” 一声长长的叹息,在安静的房间中显得格外诡异。 商青青不敢回头,浑身抖如筛糠。 “何人叹气?” 小几上的蜡烛被点燃,商青青惊慌地用衣袖遮住半张脸。 “以为你只是蠢,没想到是蠢到家了!” “唉。” 又一声叹息自床幔后幽幽传出来,然后有人利落地翻身,盘膝坐好。 修长的手指掀起一角床幔,露出卓克王子那满含戏谑的眸子。 “商姑娘不会以为用这么支匕首就能杀本王子吧?唉,你也太小看本王子了!” 商青青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猛地想起什么,回头,软榻上坐着的却是二王子卓羽。 “你们俩.....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长安郡主呢?” 她脱口而出,又猛地捂上嘴。 卓克王子依旧好脾气地同她解释。 “这间屋子临街,我担心娘子睡不好,给她换到东边那间房了,喏,就是那一间。” 他好心地一指对面的房间。 卓羽给自己倒了杯茶,可惜已经凉了,他只是抿了一口就放下了。 “原来这位姑娘是来杀我嫂嫂的啊!啧,你说你怎么也不看清楚就动手呢?鲁莽,太鲁莽了!” 卓克王子抹了抹耳垂上被划破的地方,血染在他修长好看的手指上,他竟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很快嫌弃地呸呸两声。 “血竟然是咸的!不好吃,一点也不好吃!” 商青青惊恐万分,瞪大的双眼连眨都忘了眨,像见了鬼似的,一直盯着卓克王子的脸。 还是那张令她魂牵梦萦的俊脸,淡蓝的眸子里甚至盛着两个小小的她。 只是太冷了,就如同腊月里的冰,一点温度也没有。 卓克王子用手指抚过破了洞的锦被。 “一,二,三,四,五......” 随着他的声音,商青青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 他到底是在数什么啊? 很快,卓克王子就给了她答案。 “商姑娘还真狠呢,整整捅了十二下!” 对面的房间里,许知意根本没睡,黑暗里,她端坐于软榻上,三千青丝披散在腰间。 浮生是害怕的,哆哆嗦嗦地握着杯子。 “王.......王妃,商姑娘是不是疯了啊?” 许知意弯唇,端起香茗啜一口,嗓音绵软又低沉。 “野心大过自身能力,那后果就是不可承受的,不过......商姑娘确实太蠢了些。” “那......那商姑娘会不会死?” 长久的沉默,主仆二人面对面,在黑暗中坐着,聆听着外面渐歇的雨声。 “大概会吧。” 浮生小心的道,“那王妃您要不要劝劝?” “不了。” 她转身,摸黑上了床,把软和的锦被往上拉了拉。 “天气凉爽,睡觉正好。” 浮生嘴角一抽。 “王妃您还睡得着啊?” 许知意翻了个身,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为什么睡不着?这里可比船上舒服多了。” 她想过商青青不会罢休,但没想到会用这么愚蠢的法子,她难道忘了商船上有不少东临的侍卫? 早在虎子把绑着她的绳索解开的时候,侍卫们就已经向卓克王子汇报了。 原本许知意是想看看商青青到底要怎么做的,但拗不过卓克王子,只得答应换了房间。 这间房之前是二王子卓羽住的,虽换过了被褥枕头,可他身上的香味依旧留在了床上。 这味道,很熟悉! 虽与庄知温只打了个照面,当时他的衣裳上染着浓浓的沉香味,可饶是如此,许知意依旧嗅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依兰香。 要知道这种香在平昭是极难见到的。 她几乎已经能够确定,二王子卓羽和庄知温是同一个人。 可为什么好好的东临二王子非要扮做京城一个纨绔子?这点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至于相貌,许知意知道这世上有很多的高人,仅用一张面皮就可把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 可所图是什么? 商家的钱财?商家的权势? 应该都不是,且不说东临矿山多,就是那王位也似乎后继无人,不然东临老国主也不会突发其想,让女儿上位了。 观察了卓克王子近半月,确定他是真的不想坐那位置,也是出自真心的希望老国主长命百岁。 至于安插眼线,那就更不可能了。 就平昭朝廷那点破事,京城的平头百姓都不稀罕听,而且国库空虚到了平昭帝连赏赐妃嫔的东西都只能是绒花。 听着像个笑话,但却是事实。 她都比平昭帝的钱多! 想到这,许知意忍不住笑了一声,晃晃脑袋。 想不通的事就不想了,反正到了东临,有大把的时间去查这些事。 对面房间的烛火摇曳,商青青双腿发抖,额上的汗一滴一滴流下来。 她终于抬起头,与卓克王子对视。 “为什么她行我不行呢?同为女子,我自认相貌身材样样不输于她.......我家也很有钱,真的,我就想一辈子跟在你身边。” 卓羽正喝茶,听闻此言,呛得猛咳了好几声。 卓克王子面色平静,嘴角一直勾着。 “中原人都说人死之后会有魂魄,商姑娘信不信?” 商青青不明所以,还是点了点头。 “我信,王子为何这么问?” 卓克王子指尖转动着匕首,寒芒刺痛了商青青的眼睛。 第417章 两个臭小子 卓克王子打了个呵欠,一伸手。 “给我也倒一杯茶,困死了,偏不让人安生。” 卓羽好脾气地给他倒了杯茶,见他没起身的意思,只得下了软榻,把茶一直送到他手中。 “凉了,少喝点。” “嗯,知道了。” 似乎是嫌弃商青青身上的味道,卓克王子又指挥着卓羽把窗子打开。 清凉的风夹着雨后的味道钻进来,卓克王子这才贪婪地深吸几口气。 “你身上的味道本王子不喜欢,所以没办法了......” 商青青惊恐地睁大眼,看着匕首正好没入自己的左胸口。 “商姑娘疼不疼啊?” 卓克王子似是十分关心她的样子,语气却平静得吓人。 血汩汩地流出来,很快把她的衣裳染成艳红色,卓克王子弯了弯唇。 “这颜色看得倒是喜庆,二弟觉着呢?” 卓羽站在窗边,风吹起青色的衣衫,他轻轻嗯了一声。 “雨停了,看来明天是个好天气。” “不知明晚篝火节能不能举行,总不好让娘子失望啊!” 若无其事地闲聊起来,就仿佛把商青青这个人给忘了。 血似乎像流不干一样,可商青青一点也感觉不到疼。 “为什么呢?” 她喃喃,抬眼时,却是一片模糊。 明明心爱的男子离她很近,她却已看不清楚他的脸。 卓羽目光平静看着她,唇红齿白的少年,美的那样不真实。 “大哥,你把嫂嫂给的药涂在那上面了?还真是心地善良。” 他揶揄一句,挪开视线,继续盯着黑乎乎的天空。 “要不我们再多停留一日?我总不好让镇子里的那些姑娘失望。” 卓克王子垂着眸,长而卷的睫毛像两只震翅的蝴蝶。 “可以,但二弟能不能答应我个条件?” “不能!” 拒绝的斩钉截铁。 卓克王子委屈巴巴地看过去,语气恳切。 “父王年纪大了,膝下只有你我二子,你读的书比我多,更适合坐那个位置。” 卓羽回头,冷冷睨他一眼。 “大哥是长子,坐那位置不是更合适?” 卓克顿了顿,慵懒地半倚在软枕里。 “我娶亲了!” 卓羽,“........” “这跟坐那个位置有什么关系?” 卓克王子神色认真。 “当然有关系,而且有很大关系!二弟,我如今已经成亲了,哪里还有时间处理政务?中原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他一拍脑门。 “对了,老婆孩子热炕头!可你就不一样了,孤家寡人一个,嘿嘿。” 卓羽在这一刻觉得他似乎说得有点道理,但不多。 “既然嫂嫂医术精湛,不如让她给父王调一些延年益寿的药,至少让父王再在那位置上坐个十年,不,二十年!” 卓克王子竟真的做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来。 “二十年少了,至少三十年吧!这样你可以继续去游山玩水,我就守着娘子过日子。” “行,那就这样定了!还望大哥定要哄好嫂嫂!” 远在东临的老国主,突然在梦中打了好几个喷嚏,惊得一旁守着的宫人浑身一个激灵。 “国主您是不是受凉了?” 老国主半靠在龙榻上,眯着眼,接过帕子,撸了把鼻涕。 “我估摸着那两臭小子肯定又在背后说我坏话了!不然就是又想出什么法子要算计老子!” 宫人不敢接这话,低下头,掩住脸上的笑意。 这父子三人的关系还真是微妙啊,不见想得慌,见了就掐架。 人家国家为了这位置,争的头破血流,偏偏轮到东临就不一样了。 就好像那张龙椅会烧屁股似的。 “国主您多心了,肯定是白日里吹了风,冻着了,要不奴才给您再点支安神香吧?” 老国主摆手。 “不必,那两臭小子到哪了?” “今早送来的信,据说二位王子到了乌头镇......住下了,至于何时起程,暂时不得而知。” 老国主重新躺回去,咬牙切齿。 “他们倒是会享受,一个破镇子有啥好玩的,一个两个都乐不思蜀!” 他还想出去玩呢,奈何大臣们盯得紧,关键储君不靠谱啊! 一旁的宫人低咳一声。 “那个老国主您也往好的方面想想,至少这回卓克王子没逃跑是不是?” “哼,老子瞧他就是色迷了心窍,你以为他是不想跑啊?那还不是因为没搞定人家姑娘!” 宫人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他怎么从老国主这话里听出了幸灾乐祸的意思呢? “听闻这位长安郡主医术了得,臭小子要是敢霸王硬上弓,人家能一针把他给废喽!” 宫人沉默着替老国主把被子重新盖好,守在一边,低垂着脑袋,直盯着脚尖打量。 老国主抱怨了好一会,不知想到什么,还嘿嘿笑了好一会,这才又睡过去。 京城。 何陵景负手而立,盯着窗外黑沉的天色,已三月,这雪依旧下得没完没了。 目光清冷,矜贵淡漠,书房中的一切都似乎与他格格不入。 丞相耷拉着眼皮,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这么晚了不让人睡,到底什么事,赶紧说!” 说完,十分没形象地打了个呵欠。 “那条三不管的河父亲还有印象吗?” 何丞相想了想,点头。 “嗯,那河又怎么了?” “我的人说......卓克王子将那条河的水匪一网打尽,且传书回了东临,估计不日就有专人接管。” 何丞相不以为意,端起浓茶连喝几口,依旧难掩困意。 “这是好事啊!那一带的百姓从此也不必流离失所了。” 何陵景的神色更淡了几分,嗓音亦低沉。 “卓克王子给那条河取名为长安河!” 何丞相神色微顿。 “长安河?是用知意的封号起的名字?” “嗯。” 何陵景的一颗心就如同坠入了冰窟,又深又冷,就连呼吸都有半刻的凝滞。 胸口传来的钝痛提醒着他,尽管已经想过无数次那种可能,可他放不下。 思念如同洪水,将他的理智统统击溃。 他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去找他心爱的女子,与她诉说分别之后的相思之苦。 何丞相本想说卓克王子对许知意还挺上心,可看到儿子紧握的拳,赶紧把话给咽了回去。 第418章 商青青死了 商青青死了,死前,她听到卓克王子对她说。 “商姑娘不是想永远跟着本王子吗?那等你变成魂魄,可千万别去地府,记得来东临寻本王子!” 他声音可真好听啊,像是泉水落在玉石上。 可惜,她以后再也听不到了。 天地间,一下就安静的诡异,商青青甚至能听到生命一点点从体内流失的声音。 她伸出的手,终究没能攥住卓克王子的衣角。 张叔被人用冷水泼醒,很快赶了过来。 见到从小看到大的商青青死了,心里还是很难受的,但同时也庆幸,她没有得手。 不过看着卓克王子往下滴血的耳垂,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 扑通跪下,磕了好几个响头。 “还请王子恕罪啊!草民......都怪草民一时大意,中了招,这才让她逃了出来!” 不过一会的功夫,额上已是一片青紫,甚至有地方已经渗出了血珠子。 卓克王子不喊停,他就只能不停地磕头。 卓羽则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唤来店家,重新上了热水。 “果然还是中原的茶更好喝一些。” 他冲着卓克王子举了举杯子,笑容温和。 “怎么只顾自己喝?也给我倒一杯。” 茶香袅袅,一室静谧。 张叔却吓得两股战战,恨不得抱着卓克王子的腿痛哭一场。 太阳穴一阵阵剧痛,提醒着他之前发生的事。 再也顾不得商青青的死,张叔咬了咬牙。 “草民愿以死谢罪!还请王子放过船上众人!全是草民一人的过错.......” 虎子也死了,头盖骨都凹进去了好大一块,被人发现的时候,血已经流干了。 商青青这是用了多大的力气啊! 今天她能对虎子下杀手,明天就可能对他,对杭子他们...... 简直不敢想。 卓克王子扬了扬眉,热茶下肚,脸上泛起红晕。 “这可不行,我娘子看不得血腥的场面,也不许我轻易杀人,至于商姑娘怎么死的,你应该知道怎么说吧?” 张叔哆嗦着悄悄抬头,见他眼中含着笑意,确实没有要打杀自己的意思,竟暗暗松了口气。 “不过.......” 才放下的心又重新提起来。 “我娘子似乎很看好你,你有没有为她做事的打算?” 商量的口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 每一个字张叔都能听懂,可连在一起,怎么就成了一团浆糊呢? 他努力消化着卓克王子话里的意思,最后艰难地开口。 “王妃想让草民做什么?” “不知道,等明日她睡醒了,你自去问问就是。” 说完,嫌弃地看一眼商青青的尸体。 “本想将她大卸八块,不过看在我娘子的面子上,算了,交给你处理吧!” 茶杯抛出,被卓羽稳稳接住。 “这房间是不能住了,我要去找我娘子了,你自便!” 卓羽浑身无力,看着他偷偷摸摸打开对面房间的门,又轻轻地阖上,这才暗叹口气。 “把商姑娘的尸体带回去吧!以后没重要的事,少在我大哥眼前晃,他可不是个好脾气的人。” “啊对了,劝你一句,能跟着我嫂嫂那样的主子,总比跟着这样拎不清的人要强,好自为之吧!” 客栈统共就八间房,卓羽也嫌弃房间里满是血腥味,想了想,回了官船休息。 门才开,许知意就醒了,除了熟悉的暖香味,还有浓浓的血腥味。 她蹙眉,“洗洗再睡!” 卓克王子抬起的脚悬在半空,局促笑一声。 “我把你吵醒了?抱歉,现在就去洗。” 她没问商青青的下场,这么重的血腥味,可见人已经死了。 一直知道卓克王子是个心狠手辣的,尤其反感对他生出别样心思的姑娘,手段更是残忍暴虐。 小时候留下的阴影,非一朝一夕就能放下。 轻轻在心中叹了口气,翻个身,却没了困意。 送回平昭的信想来应该已经送到何陵景手上了,不知他看到那条河的名字是什么感受? 想来一定会生气,恼怒。 可,卓克王子一意孤行,她苦劝无果,只得听之任之,就是不知道往后,还要有多少次这样无可奈何的妥协? 一刻左右,卓克王子蹑手蹑脚地回来了。 这个点,没热水了,他只得用冷水胡乱擦了把身子,重新换了件里衣。 看着那张大大的床铺,卓克王子还是乖乖爬到了软榻上。 浮生早被许知意打发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死了。” “嗯,晚了,赶紧睡吧。” 她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一丝情绪。 卓克王子乖乖嗯了一声,也确实是困极了,一翻身就睡着了。 这一夜,许知意再没闭眼,盯着床顶,脑海中却全是何陵景的身影。 想到那个永远一袭白衣,笑容和煦的男人,心就跳得飞快。 午后的阳光洒在他俊俏的脸上,风吹起他的衣袂,他的吻滚烫热烈,爱意丝毫不加掩饰...... 怎么能不爱,怎么能不心动? 他知不知道,其实他的笑容就像是春日里暖阳,又如夏日盛开在枝头的花,令人为之沉迷。 可惜,那样美好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如今他都很少出现在她的梦里了。 她每一天的若无其事,都是伪装的,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永远留在了京城。 翌日,果然雨歇天晴,鸟鸣声声,空气也格外的好闻。 许知意一早下楼吃了早饭,又与浮生几人逛了逛小镇,采买了些没什么用的小玩意。 卓克王子直睡到日上三竿,这才被饿醒了。 一骨碌爬起来,发现对面的床已经叠得整整齐齐,床幔挂在两边的勾子上。 下楼,也没看到她的身影,不知为什么,他一下就慌乱起来。 卓羽正坐在窗边的一张桌子上,面前摆着几碟点心,茶水冒着热气。 “大哥可真能睡啊!都要用午饭了。” 卓克王子扫他一眼。 “看到我娘子了没?” 卓羽轻笑一声,端茶喝一口。 “嫂嫂出去逛了,还没回来,看来大哥是真的上心了,怎么,这是怕嫂嫂扔下你跑了?” 卓克王子白了他一眼,缓缓走过去坐下。 “娘子才不会不告而别!” 第419章 异草藤 卓克王子一边喝着茶,一边漫不经心捻起点心吃,眼睛却始终盯着窗外。 “大哥都快成望夫石了,嫂嫂不过是出去逛逛,你就这般不放心,要不派人出去找找?” 卓克王子收回视线,摆摆手。 “不必,她喜欢逛多久都行,反正也不急着出发。” 又等了两盏茶的时间,门外终于传来了主仆几人的谈笑声。 “王妃您瞧这只布老虎做得真好看,嘿嘿,以后奴婢晚上就搂着它睡。” 白嬷嬷戳了戳浮生的额头。 “多大了还玩这个,也不怕人笑话!” 浮生小声的嘟囔。 “小时候娘也给我缝了一只,可惜被爹给扔了.......” 静默了一会,才听见许知意的声音。 “嗯,等到了地方,我再给你多买几只,只要浮生喜欢就行。” “王妃,您都把她们惯坏了。” 白嬷嬷嘴上唠叨着,可摸着手腕上做工精致的银镯子,还是不由弯了眉眼。 郡主对她们这些下人可是真的大方,她不过多看了那只镯子一眼,郡主就掏钱买下来了。 她跟着孙夫人,见识过不少的好东西,只是这只镯子上雕刻的花纹极具异域特色,还嵌着几颗小小的红宝石。 就她这岁数,看了也爱不释手。 红、绿、蓝、紫四个小丫鬟头上也簪着新买的珠花,上面分别镶嵌着颜色不同的宝石。 卓羽听着,不觉眼中也有了笑意。 皇帝嫁女,一点也不稀奇,不过是为了两国的利益,根本不在乎女儿嫁过去经历什么样的苦难。 结果平昭这位帝王更离谱,舍不得自己的女儿和亲,又想要东临的支持,最后推出一位无辜的孤女。 当然,封为郡主,是许多姑娘求而不得的事,可对许知意却未必是好事。 她所求,大概只是与那个风光霁月的男人相守一生吧? 不过,只要帝王最终的目的达到了,又怎么会在意破坏了别人的人生呢? 就像他,虽贵为东临二王子,依旧得不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 世间遗憾都不一样,却又很相似。 只一点是他至今想不明白的。 她明明死了,却突然某一天又回来了,似乎带着某种不好的回忆,但又似乎把从前认识的全都遗忘了。 要不是那个倒霉催的庄家儿子撒个尿都能掉到河里溺死,他也没机会接近她。 就是可惜,她看着自己的眼神戒备又疏离,一切的一切似乎回到了某个时间段,重新开始了。 可他明明什么都记得,却什么也没办法说。 他好几次接近何陵景,就是想从他嘴里套出些话,结果这家伙比想象中的还要难以接近。 才提起那姑娘,当夜他就被人套了麻袋,揍的娘都不认识了。 胡思乱想间,许知意已经被人簇拥着进来了。 阳光洒在少女白皙如玉的脸上,笑容明媚,一双杏眼中似盛满了星辰。 许知意看过来,漆黑的眸就似一潭泉水,清澈却又让人琢磨不透。 “醒了?我是不是回来晚了,饿了吧?” 她露出个歉意的笑,冲着卓羽轻轻点了点头。 卓克王子收起刚才慌乱的心思,摆摆手。 “乌头镇可是很有趣?不然咱们再多留几日?今天天气这么好,晚上的篝火节应该可以如期了。” 店小二忍不住插了句嘴。 “只要不下雨,今晚肯定会很热闹的!几位贵人就留下来看看,我们镇上的篝火节可有意思了!” 小伙计的中原话说得并不标准,许知意半蒙半猜才弄懂。 “也好,正好让她们几个都涨涨见识。” 陈府医恰巧进来,听了她这话,也不由眼睛一亮。 “王妃,这个小镇上竟然还有药铺,你猜老夫找到啥了?” 浮生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爱说不说,成日里神秘兮兮的,难怪不招人待见呢!” 陈府医气得胡须一抖,指着浮生你了半天。 许知意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行了,别贫嘴了,说说吧,找到什么了不得的玩意了?” 陈府医在她对面坐下,忍不住回瞪了浮生一眼。 “王妃瞧瞧,这是不是咱之前要找的?” 草药已经晒干了,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但许知意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也忍不住低呼一声。 “异草腾?” “对,药铺的掌柜管这叫阎王藤,据说在深山老林中生长,这一截十年藤还是费了不少功夫才得来的。” 这个是治疗祁西洲腿疾最重要的一味药,之前听陈府医说只有药王谷谷主手中才有一小截。 她当时是动过去求药念头的,结果还不等把这事告诉祁西洲,裴北北就到了安王府。 一通闹剧,府里鸡飞狗跳,吴嬷嬷紧接着也死在了裴北北手中,她便歇了这个心思。 握着异草藤的手紧了紧,用只有她和陈府医才能听见的声音交代道。 “之前你没和安王提过这个吧?总之,咱们找到这个的消息暂时别让人知道。” 陈府医也压低声音。 “老夫之前避着药王谷还来不及呢,咋会主动提起这事,王妃放心,除了你我,没第三个人知道。” 顿了顿,他有些踌躇道。 “王妃打算如何处理这东西?难不成真要治好那王八羔子啊?只是想想他从前做过的那些破事,老夫就气不打一处来。” 许知意盯着手中的草药看了好久,抬眸。 “治,但不是现在!等等看吧,反正还缺一味药,急不得。” “那一味药老夫也打听过了,药铺掌柜的竟然还真听说过,只是从未见过。” “可遇不可求,没准儿哪天又凑巧遇到了,这个你先收起来,对外就说是治疗我寒疾的。” 陈府医仔细将草药揣在怀里。 “好,老夫晓得怎么说,东西我先保管着,等那一味也寻到,到时能不能让老夫在一旁看看是怎么调制的?” 厨房已经开始准备午饭了,饭菜的香味弥漫开,呛得陈府医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等到了东临不会每天都要吃这些吧?又咸又辣的,到底有啥好吃的。” 许知意笑,“总要慢慢习惯的,等药齐了,我在旁指导,你亲自炮制。” 第420章 梦醒了,人也就散了 夜里,乌头镇热闹非常,人头攒动。 许知意都有些惊了,一个小小的镇子,这些人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 篝火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围着,他们喝着酒,分吃一块肉,载歌载舞,好不快活。 浮生早按捺不住,挤在人群中,手舞足蹈,可无人在意她跳得好不好看,互相牵着手,脸上洋溢着满足又幸福的笑容。 往往这种时候,许知意都只是个安静的观众,不过只是看着,便觉心中欢喜。 原来阿景想带她领略的便是这样的热闹和喜悦。 他们也曾春日采花,夏日捕蝶,秋日赏菊,冬日煮茶,只可惜一切都如同一场梦。 梦醒了,人也就散了。 卓克王子远远看着,身子微微颤抖着,忽然就想起她替自己擦发时温柔的模样,凉风皎月,他的心似乎都快要跳出来。 那时,天地间仿佛只余他和她,无关风月,只余一室馨香。 可他忘了,她的心已经给了别的人,再也收不回来了。 就如此刻,她明明是笑着的,可他却看到她的心在不停地流着泪。 她又在思念那个俊逸挺拔,风光霁月的人了! 许知意多希望此刻的人群中能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眼泪模糊了双眼。 她找不到他,怎么也找不到了。 心像是被人狠狠剜了一刀,鲜血淋漓,疼到麻木。 之前姨母说得对,女人只要对一个男人痴情,最终都没什么好下场。 譬如她,在遇到许怀安时,正是最美好的年华,他一笑,天地仿佛都失了颜色。 于是,她身不由己,心也收不回来了。 可惜啊,爱到了最后成了相看两厌,想来生命的最后一刻,谢安安是后悔的。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许知意赶忙将脸上的泪珠擦干,对上卓克王子关切地眸,淡淡一笑。 “我们也去跳舞吧?” 许知意摇头,声音中难掩沙哑。 “不了,我有点累,想先回去了。” 篝火节好热闹,却没办法驱散那铺天盖地的悲伤。 俊挺的身影站在火光中,难掩落寞,卓克王子目送她一步一步走出自己的视线。 她对他一直是抗拒的,可他却迷失在了她的温柔里,一次次欺骗自己,她心里也是有他一点点位置的。 可怎么办,他好像快要装不下去了。 眼眶渐渐红了,她早已消失在拐角处,就像是从来没有走进过他的世界。 重活一世,许知意看明白了很多事,也终于看清楚了自己的内心,也知道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她与何陵景真正互诉衷肠也不过大半年的时光,可裹在其中那些细碎的回忆足以支撑她后半生。 如果他再也回不来了,她也可以带着他们曾经的过往,替他看遍这世间美景。 山河汇聚,终有一日他们会以另一种方式重新相遇,不过,这一次,她会先走近他,对他说,“阿景我心悦你!” 房间没点灯,许知意坐在黑暗中,一遍遍回想着她与阿景经历的种种。 有甜蜜的,有幸福的,也有悲伤的。 可不管是哪一种,都让她觉得这一生值得。 她曾深陷泥沼,求助无门,绝望得没有活下去的勇气,直到遇见何陵景,他对她珍而重之,细心呵护,让她觉得,原来自己也值得被爱。 泪氤氲了眼眸,“阿景,我好想你啊!” 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中回响,“好想你啊!” 就仿佛阿景对她的回应。 曾经,只要她回头,他就永远在身后,冲着她温柔一笑。 “我永远都在。” 心口位置隐隐作疼,她知道,有些伤是永远也无法结痂的。 卓羽半倚在门槛边,适应了黑暗后,终于能看清楚端坐于窗边,掩面哭泣的女子。 一如之前的许多年,她总是躲在某个角落无声落泪,身上是纵横交错的新旧伤痕。 他给她包子,她也不吃,说是要留给娘亲吃。 又细又软的声音,带着几分忐忑。 “我能把这个留给娘亲吃吗?她好几天不曾吃过东西了。” 卓羽就逗她,“可我听到你的肚子也在叫,你不想吃?” 小姑娘咬着唇,片刻后,眼中满是坚决。 “我一点也不饿,回去喝点水就行,这包子我能不能带回去给娘亲啊?” 于是下一回,他就带了三个热腾腾的肉包子。 “一只我吃,一只你吃,还有一只带给你娘亲吃!” 小姑娘欢喜的应一声,啊呜咬一口包子,笑得眉眼弯弯。 他有事耽搁了,大概有一年没见这小姑娘,也不知她是不是还常常躲在那棵梧桐树下。 再见面时,他带了满满一大包点心,“喏,这些全都带回去给你娘亲吃。” 小姑娘眼神空洞,神情麻木,呆呆望着他,好半晌,两行清泪顺着消瘦的脸颊流下来。 “不用了,我娘亲再不需要吃东西啦!大婶说她去了更好的地方,以后都不会饿肚子,也不会挨打了。” 说着说着,她就哽咽了,突然放声大哭。 卓羽当时也不过十三四,不懂如何安慰人,手足无措地掏出帕子,替她擦着怎么也擦不干净的眼泪。 她可真能哭啊,一哭就是大半个时辰,卓羽只得坐在墙头,无奈地托腮,静静看着她。 最后,她用他的帕子使劲撸一把鼻涕。 “这个脏了,不能用了,以后我会亲手给你绣一方帕子,虽然娘亲吃不到了,但还是谢谢你!” 她朝他鞠躬,很快就跑开了。 然后就听说她嫁人了,怀孕了,卓羽就不怎么愿意再听见她的任何消息了。 直到......她死了。 卓羽跟疯了似的快马加鞭往京城赶,终究没看到她最后一眼。 他的遗憾,他的情愫,也全死在了蝉鸣阵阵的夏天,死在了那一场冲天的大火里。 他心灰意冷,不想再回东临,因为易容的功夫也可以,便总是顶着陌生人的脸四处游走,每日喝得烂醉如泥。 结果就看到有个比他更倒霉的家伙,喝多了酒在河边撒尿,一转眼,人就掉河里没影了。 出于好奇,或是出于别的,他易容成了庄知温的模样,行走于京城的大街小巷。 第421章 探究才是真 卓羽再见许知意,竟然是在定安侯府,她女扮男装,身边还带了个长相欠揍的小子。 对,定安侯府众人的毒就是他下的,那阵也是他摆的。 为的不过是替许知意报仇。 可他却看到了那个明明已经死掉的姑娘,好端端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当时的心情该怎么形容呢? 以为自己大白天见到鬼了! 真想拔腿就跑,可脚就像钉在了原地,视线一直追随着那道熟悉却又陌生的身影。 他不信鬼神,但在那个瞬间,他信了,而且在心中感谢了所有能想到的神灵。 一下就有了敬畏之心。 可许知意在看到他的时候,眼神无波,面色平静,那拒人千里的态度分明不是装出来的。 卓羽厚着脸皮跟在她的身后,到了最后,很确定她就是许知意,人还是那个人,却好似丢失了一些重要的记忆。 也或许,他对她来说,就只是生命中的过客,一点也不重要。 她不时与身边装成小药童的男子说几句,与对他的冷若冰霜截然不同。 卓羽,不,当时他是扮成庄知温的样子出现在人前的。 怔怔看着她毫不犹豫地远去,甚至不曾回过一次头,他不知道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事实一定是匪夷所思的。 只可惜,他查了好久,线索断在了法华寺。 因为那个叫虚空大师的老头,简直就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虚空大师说的那些高深莫测的话,他连一个字都不信! 当时他皮笑肉不笑地对虚空大师道。 “不管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可你们是不是把我给忘了?要不,也把我的记忆给抹了吧!” 虚空大师当时是心惊的,只不过闭着眼,装成若无其事。 万万没想到,许知意的重生明明所有人似乎都回到了原点,谁也不记得那个死在火里的姑娘,或者说,人们的印象中,压根就没那场祸事。 可眼前这个年轻人,却语气笃定。 “她就是之前的那个姑娘,我看得清清楚楚,反正不管发生了什么,她能活着,就很好!” 也不管虚空大师究竟是什么心情,卓羽转身就走,顺便问了他一个问题。 “大师,您夜里睡觉的时候,胡子是放在被子外面,还是里面啊?” 虚空大师只觉得这问题荒唐又幼稚,可到了夜里,他却第一次失眠了。 胡子放在被子外面好像不太舒服,放在里面也不妥当...... 整整三天,他几乎都没阖过眼,最后,状似不经意地跟许知意提了一嘴。 “这简单啊,您把胡须剪了,不就没这苦恼了?” 许知意的回答令虚空大师茅塞顿开。 “是了,世间种种烦恼皆是来自自身,若看不破,便要一直困在里面。” 胡须剪了,自此卓羽给他的那个烦恼也就解了。 末了,他提醒了许知意。 “庄家那小子似乎与你是旧时,而且老纳发现......他好像什么都记得。” 许知意当时欠身谢过虚空大师,又淡淡说了句。 “记不记得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世,我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就够了!” 秦淮生此人怎么说呢? 懦弱胆小,却又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那就是他有龙阳之好,而且还是下面的那一个...... 卓羽也是无意间撞破的,当时他险些呕出来。 既然不行,为什么要把人家好好的姑娘娶进门?进了门又不好好待人家。 夺嫁妆、下迷药、杀发妻........一桩桩,一件件,都为世人所不齿。 卓羽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他半夜入侯府,往井中洒了来自西域的迷药,不会夺人性命,却会让人如陷梦中,恍恍惚惚,不知今夕是何夕。 谁知误打误撞,许知意也给秦淮生下了药,与他的药相互作用,痛不欲生。 “看够了吗?二王子。” 女子淡淡的声音传出来,打断了卓羽的思绪,他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尖。 “我就是看嫂嫂一人回来,有些不放心。” “呵,关心是假,探究才是真,我该叫你一声卓羽王子,还是庄公子呢?” 卓羽轻咳两声,也不进去,只隔着门与她遥遥相望。 “被你发现了,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真把我给忘了?没有恶意的。” 房内静得可闻针落。 卓羽也不催促,静静倚在门边等着她的答案。 “谢谢你的包子......娘亲很高兴,说这是她吃过最美味的东西了。” 卓羽的心一下就乱了节奏。 “你记起来了?” “从来就没忘,又谈什么记起。” 是的,重活一次,虚空大师和何陵景都以为她将前世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可怎么能忘,怎么敢忘? 定安侯府与她有着血海深仇,而所有曾经帮助过她,给过她阳光的人,她也记得清清楚楚。 也记得何陵景搂着她时,最后落在她唇上的那个吻,他说。 “抱歉知意,在这样的情况下要了你.......你别怪我,我是真的真的心悦你。” 她佯装什么都忘了,好让那些关心她的人安心,也让那些曾经伤害过她的人放下戒备。 再遇祁西洲,她以为自己这一生终于遇到了良人。 因为......她记得,少年曾抬着头看她,一双眼清澈得如同山间清泉,不掺一丝杂质。 他给她带的点心永远被压成碎渣,可那却是她吃过最美味的东西了。 看他蹙眉吃下她给的酸果子,尽管那样难以下咽,他还是全部吃光了,就为了搏她一笑。 他临行前,郑重地给了她一枚丑丑的草戒指。 “你一定要等我,等我回来,定会八抬大轿娶你进门!” 那戒指被她装在了妆匣里,时间一久,枯了,碎了...... 可惜,最终她没等到他,也不知上一世他的结局。 满心欢喜成为了他的妻子,甚至想过干脆放弃复仇,就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算了。 但......有时回忆就如同魔鬼,紧紧缠着她,她总是在午夜梦回时,听见何陵景说。 “知意,我心悦你很久了。” 她企图骗过自己,骗过所有人,重生一次不想再耽于情爱。 可终究啊,爱一个人的心意是藏不住的! 第422章 封口费 “所以,你打算把这事说出去吗?” 她的语气依旧软绵绵的。 卓羽低低笑一声。 “我也有秘密握在你手中,这一次,咱们扯平了。” 远处,歌声笑声依旧声声入耳,可那热闹却好似与他们无关。 她一直没说话,安静地坐在黑暗中,仿佛与这夜色融为一体。 “你就没什么想问的吗?” “没有,我只当这是咱们的初遇,之前的事,我替娘亲谢谢你了。” 不知有什么划破了静谧的空气,最后稳稳落在了许知意坐着的软榻边。 “西域的暖玉,据说对身有寒疾的人有好处,你就当......这是我给你的封口费!” 许知意把玉握在手心里。 “那我是不是也该给你点封口费?” “嗯,之前你弄脏了我的帕子,却一直没还我!” 许知意有些怔忡,想起儿时窘迫的事,不免有些脸红。 “好,那你喜欢什么样的花样?” 卓羽唇边的笑渐渐加深。 “就给我绣一只飞鸟,直上青云的那种,无忧无虑的那种。” “好。” 卓羽想,今夜就是与昔日种种画上句号的时候了。 她现在已经是自己的嫂嫂,纵使之前对她有过别样的心思,如今也该放下了。 她被平昭推出来,牺牲了自己的幸福,已经够惨了,自己可不能再给她添乱了。 从前他是她路途中偶尔放松的凉亭,此后,他会是她黑暗人生中的一盏明灯。 静静的,为她照亮脚下的路。 “嫂嫂早些休息,我要去陪那些姑娘跳舞了!” 他潇洒地转身,心却空了一大块,疼得有点透不过气。 夜凉如水,热闹依旧。 卓羽一出现,便有许多穿着大红裙子的姑娘围上来,大胆的牵着他的手。 “你怎么才来啊?我给你留了最烈的酒!” 卓羽勾唇,轻捏姑娘的掌心,惹得姑娘娇笑连连。 “就只给喝酒,不给点肉吃吗?” 他凑到姑娘耳畔,不知说了什么,姑娘轻轻推了他一把,火光映照着她面若霞色的脸。 卓克王子面前已经摆了数十只空碗,可他依旧不见半分醉态。 好想大醉一场,然后趁着酒意上头,把自己心里的话说出来。 但是他不敢。 他怕自己这一表白,与许知意就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她大概会防备着自己,不会再把他当成兄长,当成朋友,当成知己了。 一想到以后,他与她有可能成为陌生人,心就像被一只大掌紧紧攥住。 也有姑娘试着往他这边来,却被侍卫毫不留情地拦下了。 实在是,他们不想在这热闹的气氛中,闹出人命。 “王子您喝了不少了,要不属下送您回去吧?” 有侍卫壮着胆子上前,低声询问。 卓克王子握着碗的手紧了紧,可却出乎意料的没发火。 “也好。” 等沐浴完回了房间时,许知意仍静静地坐在窗前,屋里很黑,卓克王子适应了好半天,才勉强能看清。 “为什么不点灯?” 许知意像是才发现他回来了一般,笑了笑。 “在这里看篝火,似乎更美一些。” 卓克王子总觉得她话里有话,沉默着在她对面坐下。 “你曾问我,为什么那么喜欢那花却不摘下来?因为,再美的花摘下来之后都会枯萎,还不如.......让它好好盛开在阳光下,让更多的人看到。” 许知意很想说,你很美,也很好,值得更优秀的人相伴一生。 卓克王子垂着头,水珠滴滴答答的滑下来。 “可我宁愿当你手中枯萎的那朵花,也不想是被你只瞧一眼的花。” 顶着湿漉漉的头发,他躺在软榻上,呼出的气带着浓烈的酒味。 “我喝多了,说的是醉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时辰不早了,赶紧休息吧。” 许知意缓缓将小几上的油灯点燃,从一旁拿过一方棉帕,一下下温柔地替他擦拭着湿发。 “湿着睡可不行,明早起来头会疼。” 卓克王子却猛的坐起来,握住她纤细的手腕。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为什么这么温柔?为什么一点也不喜欢我?为什么......” 有泪自他的眼角滑落,没入衣襟里,不见了踪影。 “我也不想动心的,我也知道你有喜欢的人,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你说我该怎么办?” 他的手劲很大,许知意白皙的手腕很快红了一片。 她定定望着他,并不言语。 卓克王子没有错,她也没有错,可惜,他们是在错误的时间中相遇,终将成为两条平行线。 “放手,你弄疼我了。” 她声音极低,卓克王子却似被烫到,猛的松开手。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许知意莞尔一笑。 “没关系,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也知道终有一天你会想明白,时间是剂良药,会冲淡许多东西,包括你对我的这片心意。” 卓克王子苦笑,呢喃着。 “不会的,要真像你说的这么简单,我父王就不会自苦了大半辈子,至今还放不下母后。” 父王常常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坐在母后的寝宫中,一遍一遍抚摸着她的画像,默默流泪。 那一刻,他不是高高在上的东临国主,而只是一个失去了心爱妻子的丈夫。 那种悲伤是没办法与旁人说的,只能默默压在心里,不知何时就会爆发崩溃。 许知意看着他的眸子一点一点的黯淡下去,轻轻叹口气。 “你从一开始知道的不是吗?心很大,却也很小,小到只能装下一个人。” 卓克王子索性躺下去,望着屋顶出神。 “嗯,我知道,要是.......要是他真的不能来接你了,你能不能就让我留在你身边?哪怕......你不喜欢我,也别独自离开。” 许知意默不作声。 有些事,注定没办法给出承诺,她若应了他的要求,对他一点也不公平。 因为他一辈子都会困在自己搭建的牢笼中,再也走不出来。 “以后你总会遇到心爱的姑娘.......”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就像你说的,我的心也很小的,装了你,就再也装不下别的人了!” 他闭上眼,长叹一声。 “别有负担,我绝不会强求你。” 第423章 我们今天就成亲! 在乌头镇休息了两日,该采买的东西也采买齐了,卓克王子一行打算出发了。 正用早饭之际,就有姑娘寻上门了,手中拿着枚并不起眼的玉佩。 她用东临话大声喊着。 “我要见昨夜与我共饮酒的公子!他钻了我的花帐,就得娶我!可他却逃了!” 卓克王子闻言,一口粥全部喷了出来。 他忙接过浮生递来的帕子擦了擦,这才低声对许知意解释。 “在我们东临,到了成亲年龄的姑娘,家中都会为她们搭建一处花帐,若是遇见心仪之人,便可将那人领回去,咳咳......春宵一夜后,接下来就要准备婚礼了.......” 这简直颠覆了许知意的认知。 东临的民风这么彪悍吗? “卓羽这个浑蛋,昨夜钻了人家姑娘的花帐,结果不告而别,现在人家寻上门来了!” 许知意不由抚额,同样压低了声音问。 “那二王子在何处?” “不知道,早上见他房门紧闭,想着他还在睡,就没喊他。” 卓克王子朝一旁的侍卫使了个眼色,那侍卫赶忙小跑着去找卓羽。 不一会的功夫,侍卫又跑回来,附在卓克王子耳边说了几句。 卓克王子脸色大变,忍不住一拍桌子。 “那浑蛋又跑了?” 侍卫尴尬的将手里的信交到卓克王子手中。 “二王子留了信,随身的衣物也都不见了.......” 信上就写了一行字: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然后就没了....... 许知意暗道,卓羽这是话本子看多了啊,连绿林好汉的这一套说辞都用上了。 那姑娘依旧叫嚷着,身后又多出几名膀大腰圆的壮汉,看着与她的眉目有几分相似,应该是姑娘的兄长。 卓克王子一甩手中的信。 “喏,拿去给那姑娘自己看!人是她自个领去帐子的,看不住人怪谁?” 姑娘每一个字都认得,可连在一起就不明白了,她怒目看向大堂中沉默吃饭的众人。 “他这写的是什么意思?” 最怕气氛突然安静。 姑娘气的跳到一张没人坐的椅子上,居高临下看着众人。 “本姑娘再问一遍,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人在哪里?” 方才去找卓羽的侍卫在卓克王子眼神的威胁下,心不甘情不愿的站出来。 “就是.......这信意思就是.......他走了!” 姑娘脸色大变,叉着腰,手腕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走了?走去哪了?我不管,他钻了本姑娘的花帐,就必须要对本姑娘负责!我劝你们赶紧把人交出来!” 许知意一行人听不懂,只默默吃饭,更是连个眼神也没给那闹事的姑娘。 卓克王子嗤笑一声。 “男欢女爱,都是你情我愿,人好端端睡在你的帐子里不见了,我倒还想问姑娘要人呢!” 姑娘转头盯着他,一张脸涨得通红,许久后,她才勾唇一笑。 “他走了也没事,你留下来娶我也是一样的!” 她身后的壮汉们突然爆发出笑声。 “妹子的眼光就是好,瞧着这个比昨晚那个还要俊一些,干脆今天就成亲吧!” 姑娘理直气壮的一抬下巴。 “你收拾一下,随我走!我们今天就成亲!” 他们现在虽然不必四处放牧了,可祖先传下来的习俗依旧刻在骨子里。 草原成亲不看什么家世背景,只要两人互相爱慕就够了。 拜天拜地,再拜过神鹰,喝一场酒,吃一顿肉,婚事也就算是成了。 姑娘见卓克王子无动于衷,甚至还给旁边一位貌若天仙的女子夹了筷子菜,登时气得脸色铁青。 她从椅子上跳下来,几步走到卓克王子面前,一扯他的袖子,语气十分的桀骜。 “本姑娘能瞧上你也算是你的福气了!我阿爸可是这乌头镇的镇长!以前还是部落里的首领!你占了一个大便宜,还在这里磨蹭什么?” 东临使团的人暗叫一声不妙。 果然,下一秒,卓克王子脸上的笑就褪得一干二净,眸中杀气腾腾,一把将那姑娘的手甩开。 姑娘一愣,明显没想到她已经自曝身份了,眼前这俊美非常的男子竟还敢这样对她。 “别给脸不要脸!这事你们要是不给我一个交代,别想好好走出乌头镇!” 姑娘名叫阿依娜,上面有六个哥哥,直到生下她,阿爸满心欢喜,如珠如宝的宠着。 乌头镇人人都讨好她,她只要在街上转一圈,就能收获好多的小玩意儿。 为此,才养成了阿依娜骄纵跋扈的性子。 可她眼界也高,镇上爱慕她的人可以绕城三周,可她一个也瞧不上。 好容易和卓羽看对眼了,结果一睁眼,发现那人不知道何时跑了。 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跑了还是其次,关键那男人虽钻了花帐,却根本没有碰过她,但别人不知道啊。 所以今天她必须要个说法。 也必须要拉一个人成亲,否则她在这乌头镇再也抬不起头了。 这么想着,阿依娜又忍不住伸出手。 “再敢用你那脏手碰我,我不介意砍了!” 卓克王子声音平静,唇角噙着抹若有似无的笑,他冲着阿依娜挑挑眉。 “不信你可以试试!” 许知意虽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可看着他满身裹挟着的寒意,和眸中那毫不掩饰的杀意,就知道他已经生气了。 有心想劝两句,可看着面前姑娘那不善的目光,还是闭紧了嘴巴。 算了,还是吃饭吧。 大堂里明明坐满了人,可此刻却静得可闻针落。 松蓝戳戳一旁的东临侍卫。 “王子和那姑娘这是咋了?我看着好像快要打起来了。” 侍卫悄悄呼出口气,低声做起了几人的翻译。 “那位姑娘要找二王子,但二王子跑了,现在又让卓克王子跟她回去成亲......” 松蓝,“........” 真是离了个大谱。 弟弟把人姑娘睡了之后逃之夭夭,结果负责任的成了自家的哥哥! 这还真是亲弟弟才能干出来的事啊! 柴厨子也觉得十分无语,干脆埋头干饭。 陈府医把剩下的半碗粥一股脑喝了,这才一抹嘴。 “啧啧,今天又有好戏看了!” 第424章 我不是东西 阿依娜虽刁蛮任性,可一点不傻,相反地,她的感觉十分灵敏,她能觉察到眼前男人的危险。 可女人就是这样,越是得不到的,越觉得有挑战性,就越想要征服。 她自然是不喜欢卓克王子的,可这也不代表就能允许他对别的女人好。 见许知意从始至终都平静疏离,忍不住怒从心起,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碗。 “啪——” 碗落在地面上,碎得四分五裂,未喝完的粥溅出几滴在许知意绣花的鞋子上。 “吃,我让你吃!我不管你是谁,这男人本姑娘要定了!” 她昂着下巴,满头的小辫上绑着金铃铛,以彰显她高贵、与众不同的身份。 许知意这才抬眸,淡淡扫她一眼,接过白嬷嬷递来的帕子,仔细地将手擦干净,正欲俯下身,擦一擦鞋面上沾着的粥,帕子又被阿依娜夺走。 雪白锦帕被她踩在脚下,还泄愤般地使劲捻了捻。 “喂,你不是我们东临的姑娘吧?就这你小身板,能受得住我们东临男子吗?” 阿依娜的兄长们吹了几声口哨,笑得不怀好意。 “瞧着小娘子长得天仙似的,就是太瘦了一些,不比我们东临女子!不过,二哥喜欢这一口的......” 说话的汉子双目圆瞪,一副见鬼的神情,喉咙中发出唔唔的怪叫,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他身旁的人觉察出不对,用胳膊肘捅了捅他。 “三弟你怎么了?见鬼了?” 那汉子指指喉咙,又指了指不远处的许知意。 “唔——唔唔唔——” “不会说话就少说几句!” 许知意神色淡淡,拿过一旁的茶抿一口,纤细漂亮的手指缓缓在桌上轻叩。 之前何陵景送她的金镯子里暗藏玄机,里面被她放了不少的药,一为防身,二为应付突发情况。 她是没功夫傍身,但镯子里的机关弥补了她的不足,轻易就能把药丸弹在那人的嘴里。 阿依娜大惊失色,指着许知意。 “你对我三哥做了什么?” “也没什么,他出言不逊,给他一点小教训。” 她看着阿依娜,嘴角微微上翘。 “放心,死不了的。” 这句话不仅没安慰到阿依娜,反让她觉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你在挑衅本姑娘?” 许知意轻轻嗯了一声,转而托腮看向卓克王子。 “是啊,就许你觊觎我的男人,不许我反击?这是哪里来的道理?” 听了她这句话,卓克王子紧绷的面色一下舒缓下来,眼中的杀意也一点点消失不见。 原本已经握在手中的匕首,又被他重新放回到袖中。 她说......他是她的男人!! 阿依娜并不知道自己逃过一劫,瞪着许知意,手指颤抖。 “你......你.......” 浮生上前几步,看了看比自己高半个头的阿依娜,悄悄踮踮脚尖,叉着腰,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 “我家姑娘哪一点说错了?我管你是谁的女儿呢,抢别人的男人还有理了是不是?我说,你一个姑娘家到底要不要脸啊!” 见阿依娜气得嘴唇抖动,浮生的声音又扬高了几分。 “人家睡了你就跑,证明你没有魅力啊!换成别的姑娘,早不好意思出门了!你可好,恨不得宣扬的人人都知道,现在睡你的人找不到,你又要抢别人的夫君!我呸!” “难不成东临的律法规定了可以青天白日抢别人的夫君,还这么理直气壮?” 乌头镇也有中原人开的铺子,所以镇子里的人大多会一些中原话。 听到浮生说睡她的人跑了,是因为她没有魅力,气得差点喷出口血。 “你.......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敢对本姑娘这么说话.......” “那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敢对我家姑娘不敬?” “我.......我不是东西,我是镇长的女儿!” 浮生哦了一声,特地把尾音拖得老长。 松蓝几人愣了愣,旋即大笑出声。 阿依娜只怔忡了半晌,马上就明白过来,眼睛因为愤怒,瞪得溜圆。 “本姑娘不与你们废话!反正得罪了本姑娘,你们就别想走出这个镇子!” “二哥,三哥,四哥,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让阿爸吩咐人把镇门给锁了!今天他们要是不把人交出来,这事就没完!” 阿依娜寸步不让,浮生还欲说什么,被许知意轻轻拉了一把。 浮生这才气哼哼地重新回到她身后,嘴里不知还在小声嘟哝着什么。 白嬷嬷无奈地摇摇头。 这丫头也太沉不住气了。 她刚才可是瞧见了,别克王子都把匕首给掏出来了,要不是她家郡主及时出声,只怕这阿啥玩意的姑娘已经血溅当场了! 白嬷嬷忍不住低声劝浮生。 “你气个什么劲?你觉得有别克王子在,能吃得了亏?别说一个小小镇长了,就是县长来了也得跪下行礼!” 浮生只觉得浑身无力。 卓克王子略掀了掀眼皮,面无表情的道。 “嬷嬷,我叫卓克。” 白嬷嬷尴尬得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她咋又把别克王子的名字给叫出口了呢? 啊呸,是卓克王子! 在这节骨眼上,卓克王子莫名其妙来了这么一句,许知意忍不住按了按突突直跳的眉心。 阿依娜像是一下抓了什么把柄,大喊着。 “他叫卓羽,你叫卓克,所以你们是兄弟?既然他跑了,你就更该负责了!” 卓克王子拿过许知意的杯子,将里面凉掉的茶一饮而尽,这才淡淡道。 “行啊,正好我缺个洗脚婢,你要是愿意,倒是可以跟着。” 浮生没绷住,扑哧笑出声。 阿依娜身子不住地颤抖,就像是秋天枝头即将落下的枯叶。 “你敢侮辱我?我今天非让阿爸砍了你的头!” 卓克王子哼笑,“多大的姑娘了,动不动就告状,这是还没断奶吧?” 许知意今日算是领教了卓克王子的嘴毒,一时间竟不知该做何反应。 这还不算完,卓克王子顿了顿,又道。 “没断奶就去找你阿母,或是找奶牛,我一个大男人可满足不了你!” 阿依娜的脑子里嗡的一声,朝后踉跄了好几步,扶着桌沿才堪堪站稳。 第425章 身体有隐疾 乌头镇本就不算大,阿依娜一大早的闹事,客栈外一下就被好多人围住了。 里三层外三层,真是水泄不通。 许知意想,果然八卦之心不分国界和种族啊! 那些人探头探脑的,但没一个敢进来。 阿依娜可是他们镇子上的女土匪,一个不如意,动辄就要用鞭子抽人的。 吃过亏的人不少,时间久了,自然也没人敢招惹她。 而且他们能不能过上好日子,还得倚仗镇长阿必烈,谁会不长眼地惹这祖宗。 她那几个兄长也是宠妹狂魔,成天介的也没事可做,就跟在阿依娜身后,到处惹事,闹得乌头镇鸡飞狗跳不得安生。 一刻钟左右,阿依娜口中的阿爸就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了客栈。 许知意抬头打量一眼。 阿依娜的阿爸名叫阿必烈,从前是草原的首领,四处放牧,身形高大壮硕,脸庞黝黑,有着鹰一般锐利的眼睛。 他穿着对襟紫红骑装,头上是数不清的小辫,辫子下面绑着红色绸带,腰间别着短刀。 阿依娜一见到他,立刻飞奔到他怀里,呜呜哭了起来。 阿必烈伸出手,揽住女儿,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是谁欺负阿爸的宝贝女儿了?告诉阿爸,今日阿爸定让那臭小子吃不了兜着走!” 卓克王子连看也懒得看他们一眼,半靠在椅背上,指尖把玩着闪着寒光的匕首。 许知意暗自思忖,要不先带着浮生她们避避,感觉这里会有一场恶战。 卓克王子似乎窥探到她的心思,勾唇一笑。 “他们不是我的对手,娘子不必躲。” 许知意,“........” 低咳一声,“我不是怕,就是最讨厌麻烦的事,不如我带着她们先上楼?” 卓克王子挑挑眉。 “娘子还是留下来看看我是怎么大展雄威的吧!真不是我小瞧他们!” 阿依娜正指着他们,对阿必烈说着什么,眼神愤恨,神情激动,像是遭受了莫大委屈一般。 阿必烈也是个急性子,听了女儿的一面之词,几步冲到卓克王子等人面前。 唰地抽出腰间短刀,直指卓克王子。 “听说睡我女儿的那小子是你兄弟?既然他跑了,就由你来代替他,今日必须娶了我女儿!” 卓克王子懒懒与许知意翻译着阿必烈的话,说着说着竟笑出声来。 “你女儿这是多不受待见,我阿弟才迫不及待地逃了?还是说......她身体有隐疾?” 此话一出,阿必烈包括他带来的那群人全都变了脸色。 阿依娜长相秀美,身段也好,可就是.......就是......自出生起身上就有隐隐的异味。 说不上臭,反正不好闻就对了。 所以平时,阿依娜身上总是带着味道浓郁的香囊。 可.......一脱衣裳就全露馅了! 许知意嗅觉异于常人,在阿依娜冲过来的时候,就闻到了她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气味。 不过她不是个爱管闲事的,而且这姑娘也太霸道了一些,压根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你这小子找死!” 短刀被他挥舞得虎虎生风,卓克王子却面不改色,两根手指牢牢夹住刀刃。 “松开!你给老子松开!” 阿必烈厉声喝斥,抽了几次,短刀都纹丝不动。 面上虽恼怒,心中却生出了几分胆怯。 从前四处放牧,砍过狼,杀过熊,甚至面对其他部落的挑衅也从来没怕过。 可.......面前这男子实在太平静了,淡蓝的眸子里甚至还带着隐隐的笑意。 汗一滴一滴落下来,后背的衣裳早已湿透。 短刀发出轻微的声音,众人定睛,才发现刀刃已经微微弯曲变形。 卓克王子朝许知意眨眨眼。 “娘子,我厉害不厉害?” 许知意抚额。 “厉害,你最厉害!” 浮生看得目不转睛。 “哇塞,没想到卓克王子深藏不露啊!这也太牛了!” 卓克王子更得意了,手指一用力。 “嘎嘣——” 阿必烈的短刀从中间断开,直接掉在了地上。 见他还想拔出另一只短刀,卓克王子不屑地哼一声。 “再有十把也伤不到我,看来安逸的生活让你忘了从前的日子了?呵,要不要我替你回忆回忆?” 阿必烈的心猛地一缩,难以置信看着面前这雌雄难辨的男子。 嘴唇动了动。 “你.......你到底是谁?怎么会知道我们从前的事?” 卓克王子掏出帕子,嫌弃地把手擦了又擦,就仿佛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 “作为曾经草原上最厉害的部落之一,用见不得人的手段夺了兄弟的妻子,一夜之间屠光了他们部落一百零二人,至于他们的牛羊,还有女人,全部归了你吧?后,如法炮制,又吞并了另两个部落,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当初要不是念着阿必烈对父王有过一点点的恩情,早就不会允许这般心狠手辣的人活着了。 后来建村,又发展成了一个镇子,他们不再四处放牧,而是过起了定居的生活,倒是再没听说过他为祸四方。 真是没想到啊,阿必烈竟在这么一个偏僻的小镇子里称王称霸,被他欺压的人还不知凡几? 阿必烈的脸色难看得似万年锅底,压抑着愤怒。 “你到底是谁?那些事又是从哪听来的?” 身后那群壮汉纷纷抽出了大刀,气势汹汹,大有一副杀人灭口的架势。 “这就急了?我还没说完呢!” 卓克王子睨一眼恼羞成怒的阿必烈,唇边笑意又冷几分。 “前几年有一批运往哈巴城的粮草半途被土匪劫掠,想来是你做的吧?呵,你的胆子还真是大了!朝廷的东西都敢碰!” 阿必烈袖子里的手颤抖着,面上却故作平静。 “一派胡言!且不说乌头镇离哈巴城相隔甚远,我们也不缺粮食,怎么会去做那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卓克王子耸肩。 “这个就只能问问你了!因为那批粮草之中还有两车黄金!上面皆印有国都标识!” 即使抢了那两车的黄金,他们也是不敢花的,除非......把那些金子全部融了,重新打造。 卓克王子很确信,凭阿必烈根本就做不到! 第426章 力不从心 明明天气已经很热了,阿必烈却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四肢百骸都往外透着森森的凉。 他咬着后槽牙,紧紧盯着卓克王子,眼中满是杀意。 “小子,没证据的事,别胡说八道!” 袖中的手不由握成拳头,微微发着抖。 曾经做那些事的人有些已经死了,有些被他打发去了别的地方,他自认没留下任何痕迹。 可眼前这小子语气分明十分笃定。 阿必烈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拔高了声音,以掩饰自己的惶恐不安。 “你如今在我的地头上,就不怕再也走不出去?我警告你,想好了再开口。” 卓克王子敛目,笑意仍挂在嘴边,只是那笑落在阿必烈眼里,莫名就有些令人畏惧。 阿依娜不知他们俩之间究竟说的是什么,只一味扯着阿必烈的袖子,不满地大声嚷道。 “阿爸,别和他废话!今天他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阿爸你不是最宠我了?这男人我要定了!” 她得意朝许知意抬了抬下巴,满脸的不屑。 阿必烈仍旧死死盯着卓克王子,企图在他的脸上看出破绽。 可惜,阿必烈终究失望了。 卓克王子把玩着手中的茶杯,似笑非笑的环视一周。 “阿必烈首领真是老当益壮啊!几年不见,孩子倒是生了不少,可惜看起来,没一个可堪大用!” 阿必烈手心冰凉,额上却布满了豆大的汗珠。 “你什么意思?” 卓克王子缓缓起身,速度极快的抽出了腰间盘着的软剑,直指阿必烈的咽喉。 “我的意思是,你老了,有些事力不从心,是到了该让位的时候了!” 乌头镇紧挨着长安河,按说应该发展得比其他地方要好才对,可看这里百姓的衣食住行,却是过于简朴。 客栈破成这个样子也没多余银子修葺,可见这里根本没人外地客商落脚。 占了这么好的地势,却没发挥它的优势,岂不是暴殄天物? 阿必烈额上暴起青筋,毫不示弱地握着仅剩的一把短刀,舞得虎虎生风。 你来我往间,阿必烈一点便宜也没占到,反而是衣裳被灵巧软剑划开了好多小口,有几处,甚至往外渗着血。 阿依娜一见这情况,急着冲身后的人大吼。 “还站着干什么?赶紧去帮我阿爸啊!” 无人上前。 东临人有仇必报,可也不屑于一群人打一个人,何况,要是阿必烈连一个毛头小子也对付不了,他就真的该让位了! 阿依娜的几个哥哥也一改往日的言听计从,静静站着,眼睛一直盯着打斗中的二人。 阿必烈是个很粗鲁野蛮的男人,有着草原汉子的不羁洒脱,却也很强势,根本听不进旁人的劝诫。 他娶了六个妻子,孩子生了不少,可当时环境恶劣,病死饿死的也不少。 如今就剩下他们几个,可阿爸最疼的还是阿依娜,连带她的阿妈也受宠,得了什么好东西都由着她们先挑,剩下的才会分给其余的几个妻子。 而且,他们一直不知道,阿爸的那些妻子竟都是从其他部落抢来的。 抢牛抢羊抢马的事他们做过,可抢女人就太不厚道了! “大哥,二哥你们是瞎了吗?就这样看着阿爸被外人欺负?你们今日到底怎么回事啊!” 许知意看了看被阿依娜点名的两个汉子,皆是身材高大,长相粗狂,穿得倒是比这镇子里的百姓讲究不少。 二人被阿依娜吼了,也一点不见恼怒,反而是扯了扯她。 “咱们草原人可没以多欺少的先例!你一个姑娘家,就别瞎参合了。” 阿必烈明显已经落了下风,反观卓克王子气定神闲,跟逗猴子似的灵活地四处闪躲。 阿必烈喘着粗气,有些力不从心,握着短刀的手不住颤抖着。 “铛——” 随着一声脆响,阿必烈手中的短刀被从中间劈开,他只觉虎口被震得生疼,有血汩汩冒出来。 “你.......” 阿必烈目眦欲裂,难以置信的盯着断成两截的短刀。 卓克王子挑眉,重新坐回到许知意身边,一副求表扬的模样。 “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厉害?” 许知意轻轻嗯了一声,给他倒了杯茶。 “喝口茶歇歇。” 阿依娜手中握着的软鞭突然就直直进许知意挥过来,而且专往她漂亮的脸蛋上招呼。 许知意神色平静无波,甚至连头都未曾抬一下。 银珠也不废话,比松蓝更快一步握住鞭子,使劲一拉,阿依娜险些脸朝下栽在地上。 “阿依娜快松手!” 不知是她的哪个哥哥反应快,大喊一声,将阿依娜拦腰抱住。 鞭子被银珠夺了去,阿依娜只觉得手心传来火辣辣的疼,摊开,鲜血刺疼了她的眼。 “二哥松开,我要杀了她!” 她挣扎着,双眼猩红,双手来回扑腾着。 “敢伤我家姑娘,找死!” 鞭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甩出,裹着阿依娜的腰,用力一拉。 只听阿依娜惊叫一声,人已经狼狈的趴在了许知意的脚边。 死一般的寂静。 阿依娜甚至听到了自己因为气愤而加速的心跳声。 有风吹进来,却吹不散这一室诡异而又尴尬的气氛。 “今天你们一个也别想跑!我要杀了你们!” 阿依娜还没爬起来,就被一人高高举起...... 然后她眼中的世界就开始不断地旋转起来,越转越快,她感觉自己可以把前年吃的饭都吐出来。 “姑娘解气不?要不要奴婢再转得快一点?” 许知意喝一口,抬头看向银珠,语气软绵绵的。 “银珠,好了,差不多就行了。” 银珠有些沮丧地哦了一声,听话的松开手...... 阿依娜差点以为自己死了,浑身的骨头似乎都发出轻微的碎裂声。 卓克王子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中原的姑娘都这么虎的吗? 阿必烈看看银珠,又看看地上死狗一样的女儿,最后看一眼断成两截的短刀,默默抄起一旁的长条凳...... 还不等他举起来,凳子又被人一把夺了过去。 银珠一屁股坐上去,大咧咧地一挥手。 “谢了!你咋知道我累了?” 第427章 乌合之众 阿依娜躺在地上,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紧紧咬着唇,忍受着身体传来的剧痛。 嘴里弥漫着铁锈的味道。 “你还好吗?” 终于有人忍不住,半弯下腰,一脸的关切。 “滚开!不用你来装好心!刚才做什么去了?” 男人身量很高,脸也生得清俊,很瘦,一点也没草原男儿的魁梧强壮。 他神情尴尬,手伸在半空。 “我......也是才来,我带你去看郎中吧?” 阿依娜毫不领情,泪在眼眶中打着转,一把拍开男子再次伸过来的手。 “我的事不用你管!你们中原人就没一个是好东西!早知如此,当年就该让阿爸把你们一家都杀了!” 男人沉默地收回手,缓缓挺直背脊,衣裳有些肥大,显得他更加的瘦。 阿依娜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听,他像是早已习惯,神色平静。 卓克王子扫了眼那清秀的男子,微一挑眉。 “你是这家客栈的东家?” 男子微颔首。 “草民陈良见过诸位贵人!草民正是这家客栈的东家。” 他不知他们的身份,可看穿着,应是贵人无疑。 这其中,属许知意穿得最简单,一袭碧水蓝罗裙,裙摆与对襟处用细腻的金线绣着几朵梅花,三千青丝只簪一根金步摇,再无其他多余装饰。 可就是这般素净,却更显得出尘脱俗,让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有阳光透过窗格,斜斜打在她细腻如白玉的脸上,眸中没有半点情绪。 卓克王子像个孩子,再次从她手里抢过茶盏,仰头一饮而尽。 “为什么娘子的茶要比我的好喝?这里面是不是加的别的东西啊?你们偏心!” 他嘟哝着,一副旁若无人的模样。 许知意长睫轻轻闪了闪,无奈地摇摇头。 “别闹了,时辰不早了,咱们也该出发了。” 她声音很好听,却带着莫名的冷意。 卓克王子咽了咽口水,不耐烦地踢一脚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阿依娜。 “死了没?没死就赶紧滚!今天看在我娘子的面子上,就留你们一条狗命!” 阿必烈被愤怒和害怕充斥着的大脑来不及多想,一掌朝卓克王子挥过来。 眼见他的手已近在咫尺,卓克王子微微勾唇。 “咔喳——” 阿必烈的手腕仿佛被人扭了个一百八十度,不正常地弯曲着。 卓克王子并没停,一脚踢向他的膝盖骨,又是一声骨头的脆响声。 紧接着,便是阿必烈难以抑制的呼疼声,仿佛快要把这客栈的屋顶给掀了。 “啊,我的手!你........” “你还不配跟我你啊我啊的!既然放着好好的活路不肯走,我今天便送你们去见真神!” 原本柔情似水的眼,一下变得如鹰般锐利,浑身带着不容侵犯骇人的气势。 “正好一家人都在,就整整齐齐上路吧!有人作伴,也省得你一个人寂寞。” 他一字一顿,目光缓慢地扫过厅堂中的每一个人,嘴角上翘。 “谁先来?算了,我娘子急着赶路,你们一起上吧!” 阿必烈已经疼得嘴唇发白,黄豆大的汗珠很快滴到地上。 卓克王子丝毫没有一点怜香异玉之心,从阿依娜的身体上踩过去,还嫌弃地掸了掸鞋面。 阿必烈带来的那些人一下就沸腾了。 “这臭小子敢伤首领,死定了!” “他这是看不起咱们!” “这时候还管什么规矩,一起上,就不信弄不死他一个!” 话落,众人蜂拥上前,将卓克王子围在中间。 卓克王子转了转脖颈,打量着他们的神色,啪的一声打开手中的折扇。 “乌合之众!没一个可堪大用,留着也没什么用,不如丢到河里喂鱼!” 乌木的扇子被他舞出了残影,与此同时,有几名壮汉半跪下来,捂着汩汩冒血的咽喉,眼睛瞪得有如铜铃。 卓克王子像是没看见似的,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扇骨,语气散漫。 “哎呀,沾上血了,真是可惜了我这把上好的乌木扇子了,我最喜欢这上面画着的图案了,啧啧......” 啪地展开折扇,坠着的玉扣上沾了几滴殷红的血,他轻轻晃了几下。 “果真美人是会影响出手速度的!娘子,你得赔我一把扇子才行!不然.......” 他冲许知意扬了扬眼尾。 “我一生气就想杀人,他们可就一个也跑不掉了呢.......” 许知意难以置信地看看卓克王子。 所以他是在明晃晃地威胁自己? 他明知道自己最不喜欢看见有人手染鲜血,当然也要分场合。 卓克王子刚才与阿必烈一直在用东临话交流,可单看阿必烈那难看的脸色,就不难猜出,一定是卓克王子手里掌握着他做坏事的证据。 否则,也不至于把事闹到不可收场。 她垂眸,看着腕间做工精致的金镯,轻轻晃了晃。 “好,等咱们到了,我给你描个一样的。” 卓克王子低低笑出声,手一扬,折扇在空中划出一道好看的弧线。 “娘子说话算话!如此咱们就走吧!” 浮生嘴角抽了几下。 郡主说得对,卓克王子就是个败家玩意,他手里的这把乌木折扇足花了几十两,说扔就扔了? 白嬷嬷也心疼啊,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可一口气梗在那,怎么也顺不下去。 这地主家的傻儿子呦! 几十两够普通百姓家好几年的吃喝用度了,就这么给扔了! 然后,在众人惊惧的目光中,卓克王子再一次从阿依娜的身上踩过...... 他朝许知意伸出手。 “娘子,处理好了,咱们可以走了。” 阿依娜心中仿佛有一万只羊驼在草原上狂奔,她的肋骨应该是断了,疼得根本说不出话。 阿必烈死死攥住他的衣摆,一双眼中布满了红血丝。 “杀了我的人就想这么走?小子,你太目中无人了!” 卓克王子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 “目中无人应该是你才对吧?当初是谁助你们结束了四处放牧的日子?又是谁给了你们安家的银子?阿必烈,你该不会是把自己当成了东临的国主吧?” 阿必烈双眼圆瞪,眼珠子都快要跳到地上。 “你......你到底是谁?” 第428章 阿必烈的女人 阿必烈看着面前这俊美的有些过分的男人,心里深处突然涌上不好的预感。 他试探着开口。 “你......该不会是那一位的儿子吧?” 卓克王子似笑非笑睇他一眼,轻掀衣衫,露出腰间雕鹰的玉佩。 “看来脑子还算有一点,虽然不多,不过也够了!” 卓克王子懒懒散散坐下,朝一旁东临侍卫一挥手。 “本王子怀疑多年前黄金被抢一事与阿必烈首领有关,押解回东临国,等候父王发落!” 环视一围已经傻眼的众人。 “其子女跋扈任性,闹得乌头镇百姓惶惶不可终日,一并带回去受审!” “阿必烈所敛不义之财,全数充公,用于重新修建房屋及码头,乌头镇减免三年赋税,五年内无需向东临国上缴粮草!” 卓克王子看一眼陈良。 “你虽为中原人,但来乌头镇年头不短,对镇中一切事务应当十分熟悉,就由你担任副镇长,协助镇长。” 陈良有些诧异,好半天才在其他人的提醒中跪下。 “草民虽对乌头镇熟悉,可也担不起这重任啊!草民不过就是这客栈的东家,无才无能......” 卓克王子一摆手。 “你叫陈良对吧?你的情况本王子已命人打探清楚,听闻早些年中了举人,后家道中落,被奸人所害,不得已才举家逃到了东临地界,受阿必烈胁迫,留于此处,本王子说得可对?” 提到家人,陈良的脸上才终于浮现出一丝不安和惊恐。 “草民......草民的家人如今生死未卜,乌头镇的府衙也形同虚设,根本不会替百姓做主,更何况我们这种从中原过来的人。” 有侍卫领着几个形容憔悴,穿着破旧的人过来。 “看看,他们可是你的家人?” 陈良猛地抬头,呆呆望着那些人,有泪自脸颊慢慢落下。 “爹、娘,大哥......” 剩下的话哽在喉间,几人踌躇着上前,尤其是那老妇人,一只眼似乎瞎了,满脸的皱纹写满了沧桑。 她颤抖着手,一遍遍抚摸过陈良的脸,嘴唇使劲地抖动。 “儿啊,你还活着,真好......娘还能活着见到你,真好......” 一时间,哭到泣不成声。 还是被人拉了一把,老妇人这才颤巍巍地跪下,朝着卓克王子磕了好几个响头。 “谢谢贵人们,谢谢贵人们......” 除此之外,她不知还要说些什么,就反反复复这一句。 卓克王子脸上不见半点不耐烦,反而是笑眯眯的,示意一旁侍卫将他们扶起来。 “陈良,如今你心愿已了,可愿留在这乌头镇?至于镇长人选,本王子已修书送往东临国,顶多七日就会来上任了,若在期间有何不妥,随时可给本王子汇报!” 陈良挺起背脊,朝卓克王子郑重地一揖。 “草民陈良日后但凭王子吩咐!亦愿为乌头镇尽绵薄之力!” 衙署一干人等也全部押解回东临国,一切事由暂由陈良监管,直到有新的官员上任。 等看过从阿必烈的家抄出来的东西,许知意才知道自己从前见识有多浅薄。 黄金二十箱,白银三十箱,绫罗绸缎、各色宝石不计其数,还有来自中原的瓷器、茶叶、糖块....... 卓克王子眯眼,看向已经被五花大绑的阿必烈。 “这些也不全是你抢来的吧?难怪河上水匪猖獗,他们的日子过得却并不好,原来掳掠来的财物竟然大数到了你手中!” 到了此时,阿必烈心知一切已成定局,多说多错,索性闭紧嘴巴。 “给他嘴里塞块布,省得半路上咬舌自尽!就让他这么死了,还真是便宜他了!” 东临的一名侍卫上前几步,挠了挠头,欲言又止。 “有话直接说!” “王子......那个.......她们可怎么办?”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三十几个女子怯生生地跪着。 许知意也忍不住轻嘶一声。 “......她们全是阿必烈的女人?” 卓克王子嘴角抽了抽,看向一旁负责抄没家财的侍卫。 “听不到王妃在问?” 侍卫面露尴尬,小声的道。 “回王妃的话,正是,阿必烈首领共有六个妻子,八个妾室,十六个暖床......” 白嬷嬷一副活久见的神情,嘴巴半张。 “这么多!他睡得过来吗?” 卓克王子和许知意齐齐看向白嬷嬷,皆是一脸震惊。 白嬷嬷深觉自己说错了话,窘迫地捂住嘴。 “抱歉,老奴一时失言。” 阿必烈这配置堪比半个皇帝了,白嬷嬷其实很想问问,他是不是每晚也需要翻牌子? 不然排不过来啊! 许知意看看阿必烈,又看看卓克王子。 卓克王子慌忙摆手,表明自己的立场。 “本王子可绝不会做出这种事!阿必烈今年才不过四十有九,看着像七十了似的!可见女人多并不是什么好事!” 阿必烈,“.......” 侍卫们抬着像死鱼一样翻着白眼的阿依娜。 “王子,她怎么处理啊?” 陈良嘴唇动了动,看着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姑娘,终究一个字也没说。 他明白的,斩草不除根,必会留下隐患,对东临没一点好处! 这个问题,卓克王子倒一时有些犹豫起来。 官船虽大,但也不放心把这群人放上去,万一有一个逃脱了,会带来不少的困扰。 陈良上前一步,附在卓克王子耳边低语了几句,他的眼睛一下就亮了。 “还是你想得周到,行,就这么办!” 不一会,陈良就带来了几辆囚车。 囚车很大,每个里面能容七八人,不过一路颠簸过去,要吃不少的苦头。 东临的三月,太阳已经很烈,只一会功夫,晒得人皮肤发烫。 “你们一路看着他们抵达东临,就一点,本王子要活的!” “是,王子放心!” 至此,为祸乌头镇多年的阿必烈一族数百人,全部被押解回东临国,只等国主审判。 女眷贬为平民,赶去镇外种田,男丁则充奴,入深山挖矿,无令不得离开,否则杀无赦! 官船缓缓驶离乌头镇,百姓们跪在岸边,目送着他们离开。 乌头镇终于翻开了新的篇章! 第429章 民生疾苦 夕阳西斜,为官船渡上了一层瑰丽的颜色,河面波光粼粼,偶有鱼跃出来,甩一下尾巴,又重新跳回去。 晚膳已备好,饭菜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之中。 柴厨子笑得见牙不见眼。 “王妃,这火腿的味道比咱在京城吃的还要好些,野菜是在镇子里买的,您也尝尝。” 卓克王子伸出的手停在半空。 “这汤里飘的是野菜?” 柴厨子嗯了一声,似是想起什么,一下就笑起来。 “王子应该不会对每种野菜都过敏吧?要不老奴替您盛上一碗?” 卓克王子摆手。 “不必了,我吃别的就好。” 上一回的教训他可记得清楚着呢,脸肿得跟猪头似的,只要问,许知意就会说明天就好了! 明日复明日,整整五天不好意思出来见人! 许知意见桌上摆着一碟凉拌蒲公英,不觉来了兴趣。 “东临还有这个?” 白嬷嬷就笑着往前一步。 “这是老奴无意中发现的,带着浮生她们采了一些,拿回来烫熟了,但也存放不了太久。” “这可是好东西,清热降火,王子尝尝。” 卓克王子笑得有些勉强。 “要不......我还是吃点见过的东西.......这个你们吃就好。” 浮生掩唇,笑得肩膀直抖。 许知意微一挑眉。 “王子总要体会民生疾苦,才知道他们想要什么样的日子,闹饥荒的时候,野菜可是宝,那是要抢的!” 卓克王子看着自己碟子中放着的草......陷入了沉思。 好半晌,他才轻声道。 “娘子的意思我知道了,可这个.....我能不能不吃啊?” 许知意也不再逗他,夹了块排骨放在他碗中。 “行了,好好吃饭吧!” 见他们这边没啥事了,柴厨子悄悄溜了。 松蓝已经架好了一口大锅,汤沸腾,传出丝丝缕缕鲜辣的味道来。 薄如蝉翼的鱼片放在锅里一烫就熟了,香得让人恨不得把舌头都给吞下去。 这边的香味很快将陈府医吸引来,他直勾勾盯着大锅,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 松蓝见他过来,招招手,大咧咧的。 “陈府医过来一起吃点啊!还有火腿片和羊肉哩!” 陈府医微皱着眉,背着手,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老夫已经吃过饭了,你们吃!不必管老夫!” 话是这么说,眼珠子都恨不得粘在那口锅上。 见他这别扭劲,松蓝和柴厨子相视一笑,起了逗弄他的心思。 江公公也被招呼来,没了宫中诸多规矩约束,他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索性一屁股坐在被太阳晒得暖和的甲板上,接过柴厨子递来的碗就开吃。 “以前在宫里老奴也吃过御膳房准备的锅子,可就是没这个味道!香,实在是香!” “王妃教的这做法就是妙,我吃过一次之后,就总是惦记着这一口,江公公快尝尝这鱼片,是才钓上来的。” 松蓝故意咂巴着嘴,发出好大的动静,馋得陈府医赶忙别开了脸。 一旁烤着的饼子呈现出金黄色,咬一口,嘎嘣脆,带着芝麻的香味。 柴厨子一边轻嘶着,一边往嘴里塞羊肉片。 “东临的羊肉真不是盖的!好吃,嘶,烫死我了!” 陈府医见他们客气了一下,就真的不叫自己了,气得哼一声。 “可别说老夫没提前告诉你们,吃太烫的食物对身体可没什么好处!” 江公公滋溜抿了一口酒,一脸满足。 “行了,快别说教了,要我说,你也赶紧坐下吃吧!这味道在宫里都吃不着。” 江公公在宫里见多了陈府医这样执拗的人,倒也见怪不怪。 陈府医赶忙在江公公身边坐下了,生怕迟一点,他们又不给自己台阶下了。 “既然江公公都这么说了,老夫就勉强尝一尝吧!” 松蓝啧了一声。 “咱们一路走到这,也算熟悉了,你总这么别扭干什么?难怪一直娶不到媳妇!” 陈府医才刚把一筷子羊肉塞到嘴里,闻言,气得翻了个白眼。 “嘶——老夫那是不想娶!这要是娶了媳妇,生他十个八个的,都是拖累.......” 三人吃饭的动作一停,直勾勾的盯着陈府医。 陈府医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尴尬得不敢抬头与他们对视。 良久,柴厨子阴森森笑一声,嗓音尖细。 “你说要是你也像我们三人一样,这性子是不是能好点?” 松蓝啪地将一支匕首插在陈府医脚边。 “我动作利索得很,陈府医要不要试一试?” 陈府医缓缓把碗放下,掸了掸身上并没有的灰尘,尬笑一声。 “老夫只是就事论事,并没有针对各位的意思,那个......哈哈,赶紧吃,这菜烫久了就不好吃了。” 柴厨子双臂虚虚环住大锅。 “这锅子是我准备的,鱼是松蓝钓的,火腿是王妃给的,让你白吃话还这么多,你赶紧走吧!别扰了我们三人的兴致!” 陈府医正欲夹菜的手又收了回来。 “哼,不吃就不吃!老夫从前怎么没瞧出来,你是这么小气的一个人!” 他气呼呼地爬起来,一拍屁股,尘土飞扬。 “吃吃吃,吃不死你们!老夫才不稀罕呢!” 三人不以为意,继续埋头,一吃一个不吱声。 陈府医骂骂咧咧,“说实话还要被人训,这年头当好人也太难了!” 有什么砸在后脑勺上,陈府医定睛,原来是一双筷子...... 转身,看到三人不怎么友善的目光,陈府医认怂地默默回了船舱。 回去之后,越想越伤心。 好家伙,之前只是松蓝和柴厨子不待见自己,现在又多了个江公公。 他又不好总往女人堆里凑,每天形单影只的,好不可怜。 卓克王子这一边已经吃好了,喝着茶,看着渐渐没入山那边的斜阳。 风暖暖的,带着丝潮气。 “卓羽那家伙也不知安的什么心?惹了这么个破事,自己倒是跑得快!” 卓克王子咬牙切齿,恨不得把卓羽抓回来,抽他个三百鞭。 许知意收回目光,淡笑不语。 卓羽此番只怕是在躲着她,不过这样也好,各自都是怀惴秘密的人,见面反倒尴尬。 第430章 给一点奖励 松蓝他们的斗嘴只是引来了东临侍卫的围观,结果就有更多的人加入他们。 柴厨子爱热闹,也不嫌麻烦,赶紧又重新去准备了些菌子和羊肉片。 众人吃得热火朝天,后背的衣裳早就被汗浸透,也全不在意。 乌沉沉的夜,因为他们的笑闹声,打破了静谧,反而染了上几分烟火气。 许知意品着茶,静静看了好一会,这才对一旁的卓克王子轻声道。 “时辰不早,我先回去了。” 卓克王子也起身,挤开浮生,满脸笑意。 “那我陪娘子一起回。” 浮生扁嘴,很不满自己贴身大丫鬟的位置就这么被人抢了。 不满归不江满,卓克王子也是主子,敢怒不敢言啊! 晚风送凉,桌案上的烛火轻轻摇曳,船舱被温柔的光包裹着,格外的温馨。 两人沐浴后,各自盘膝坐于软榻上。 卓克王子出神地望着天上的明月,和满天繁星。 陈府医同乌头镇药铺掌柜混得很熟,从人家手里硬是抢了本年月已久的医书。 纸张已经泛黄,有几页还缺了角,许知意小心翼翼地翻看,脸上渐现苦恼之色。 她抬眸,“等有空闲了,能不能给我翻译一下这上面的字?” 卓克王子漫不经心扫过那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小字,抚额。 “你整天看这些不觉得头晕?翻译没问题,但娘子要给我一点奖励才行!” 许知意轻笑一声。 “我本就是个无趣的人,平日做得最多的事就是看书,不知你想要什么奖励?” 卓克王子凝眉沉思。 “暂时没想好,等想到了再告诉你。” 他接过她递来的医书,学着她的模样,小心翼翼翻看着。 “咦,这有一些似乎不是我们东临的文字,我记得之前在哪里看到过......” 许知意一头雾水,“可这是陈府医从乌头镇淘来的,据说那药铺掌柜也是东临人。” “这就奇了,你瞧......” 他指着一页中的几行小字。 “这些并不是我们东临的文字,看着倒更像苗疆那边的符号.......” “要不等回了东临,我领你去藏书阁,你自己查找好了。” “我能进藏书阁吗?” 许知意虽从未有机会踏入过平昭皇宫的藏书阁,可以知道那里面放着的不仅有闲书,还有历朝历代传下来的一些古籍,记载着各国的风土人情,及各国的秘辛...... 满朝文武大臣,也就何丞相有幸进去过几次,平时藏书阁内外都有人严密守着。 卓克王子很是不解的看着她,歪头。 “为什么不能?你我已经成婚,论起来,你也是东临人了。” 许知意望向窗外,一轮明月高悬,蛙叫声与水声混在一起,声声入耳。 “可说到底,我的根在平昭,这是无法更改的事实,还有......你我都很清楚,我们的这场婚事是假的,为的不过是两国暂时的安定,等一切了结,我始终是要离开的。” 她今日穿着一袭粉色纱衣,依旧未施粉黛,有风自窗口袭来,吹乱了她几缕发丝。 觉察到他心绪不佳,许知意却并未看他,托着腮,饶有兴味地看着漫天繁星。 “最亮的那一颗是启明星,据说要是迷路了,只要跟着它的方向,就一定能找到出路,你将来是要坐上那位置的,百姓才是你该时刻放在心上的,切不可耽搁在儿女情长上......” 卓克王子定定看着她,突然自嘲一笑,索性躺下,枕在自己的胳膊上。 “你与我虽相处的不算久,但也该清楚,我是真的没野心,对那个位置一点兴趣也没有......” “世上之事,哪里由得了自己,尤其是你这样生于皇家之人,既享受了荣华富贵,也得有所付出,没有哪个国家是不付出努力就能千秋万代的,这些道理你明明都懂。” 卓克王子伸出手,虚虚描摹着她精致的侧颜。 看不够,怎么也看不够。 可惜,她的眼里,心里,从来都没有他的位置。 她的薄情,只是对他,全部的深情则是给了那个风光霁月的何少卿! 她把一腔的深情全部拿来赌一个他们的未来。 他和她之间坚如磐石,容不下第三个人。 她静静坐着,犹如一朵开在水中的莲,出淤泥而不染,似乎任何事都没办法令她起波澜。 许知意深知卓克王子对自己的心意,可没办法做出任何回应。 她不再是十年前躲在梧桐树上暗自垂泪的小姑娘,也不再是那个坐在秋千上,笑着大喊娘亲的小姑娘。 父母死于五王之乱,嫡亲的姨母死于亲生女儿手里,唯一的弟弟如今还在旋涡中,成则为王,若是败.......死无葬身之地! 她的身后没了任何倚仗,离开京城,离开何陵景,只能竖起高高的心墙,才能让自己不至于粉身碎骨。 她是不怕的,大不了就是再死一次,可身边有这么多信任她,倚仗她的人,她实在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们落得客死异乡的下场。 夜深了,乌云遮住了满天繁星,霖霖落起了细雨。 枕雨而眠,本是她最喜欢的事,可这一晚,她却辗转难安,担忧的情绪在这冷寂的夜被无限放大。 船舱外的风灯左右摇晃,将守夜侍卫的影子拉得老长,雨水溅在河面上,泛起点点涟漪。 卓克王子也没睡着,翻来覆去的,弄出不小的动静。 索性一骨碌爬起来,哑着声问对面的人。 “想不想吃点东西?” 许知意怔忡,黑暗中,没人瞧见她通红的眼眶。 “你饿了?” “也不是,就是想吃东西了,你等着,我一会就回来。” 不等许知意的回答,他已经翻身下床,踩着鞋子,一溜烟跑了出去。 少顷,舱门响了。 卓克王子把托盘放在桌子上,点燃了一旁的蜡烛,笑看着她。 “这是母后最拿手的鱼羹,我好多年没做过了,也不知味道如何,你来尝一尝。” 他像是没看到许知意微红的眼,满眼都是忐忑的期待。 许知意一点也不饿,但不忍拂了他的好意,端起一碗尝了尝。 “味道很好,一点也尝不出腥味,没想到你还有这手艺。” 第431章 鱼羹,故人 卓克王子也尝了一口,略有嫌弃地皱起眉。 “太咸了,你怎么还说好吃?” 船舱外雨声淅淅沥沥,水汽透过门缝钻进来,鱼羹冒着腾腾的热气。 “大概是用了心的缘故,故而味道很不错。” 她语气淡淡的,继续垂眸,一小勺一小勺往嘴里送着鱼羹。 渐渐的眼眶更加湿润起来,她轻轻抽了抽鼻子。 “这味道让我想起一个故人,只是太久远了,我都快忘了。” 她呢喃着,有泪顺着鬓角缓缓滑落。 多年前,也是这样的一个雨夜,她又一次被关进了柴房,身上被鞭子抽得没一处好地。 蜷缩在角落,抱着腿,依旧冷得直发抖。 谢安安那时已经病得几乎下不来床了,可却在半夜的时候偷偷摸来了柴房。 她手里捧着碗鱼羹,香气钻入鼻尖,小小的她顿时觉得这简陋的柴房温暖起来。 隔着破破烂烂的门,谢安安一勺一勺把鱼羹喂给她。 “慢点吃,是不是饿坏了?” 许知意拼命点头,小嘴张开,等待着下一次的投喂。 谢安安笑着笑着就哭了。 “疼不疼?都快娘亲没用,保护不了你,知意,你记得一定要擦亮眼睛,千万别像娘这样遇人不淑.......” 谢安安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她有些能听懂,有些却不明白,只是懵懂地回应着。 直到她迷迷糊糊地睡过去,谢安安才惨笑着,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回自己破败的小院。 她爬上床,只是这一次之后,就再也没能走下来。 谢安安死了,被下人发现的时候,尸体都已经冷了。 许知意被人领来的时候,呆愣愣地看着谢安安的尸体被白布蒙着。 明明她昨夜还给自己亲手煮了鱼羹,不过睡了一觉,怎么就死了呢? 可她不敢哭出声,因为那会遭来林姨娘和许怀安的不满,从而继续虐打她。 一口薄棺,灵堂也布置得十分敷衍,许知意木然地站着,有宾客来时,再麻木地跪下回礼。 许府人很多,却没人问一句她饿不饿,身上疼不疼。 累极,她才藏在谢安安的棺椁后面,揉一揉酸疼的膝盖。 这些她本来已经刻意的忘了,可在这一刻,却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 她喃喃,“这味道与娘亲做得真像!” 卓克王子垂下眸,长长的睫毛颤了颤。 “母后曾说这是她最拿手的.......你又怎么会吃过?” 船舱重新恢复安静,香炉中的香也不知何时燃尽了。 两人静静的,不知坐了多久,蜡烛熄了,四周陷入一片黑暗。 “休息吧,太晚了。” 在这个清寒的雨夜,有些伤心的过往一点一点地重新冒出头。 那碗过咸的鱼羹被许知意吃得一点也不剩,眼泪在那一刻也再没停下来过。 她仿佛卸下了所有的伪装和镇定,任性地将这么多年来的委屈一股脑地发泄出来。 天一旦亮了,她又得重新强打起精神,变回那个沉静淡漠的许知意。 不过这世间,有人笑,就会有人哭,有人过得顺心如意,有人却惶惶不可终日。 重活一世,谋算了这么久,最终还是不得不向皇权低头,与心爱的人分离,远离自小生活的故土。 心里不是不恨的,只是为了大局,不得不做出让步。 在这场满是硝烟的对峙中,若真有人非要牺牲,她情愿那个人是自己。 天边露出抹鱼肚白,困意袭来,这一觉,睡得还算安稳。 等再睁开眼,对面床上的卓克王子早就不知何时出去了。 听到动静,浮生满脸喜色地走进来,手里端着个盛了热水的铜盆。 “王妃,奴婢听东临的侍卫说,这几天天气不错,船也行得快,最多再有三日就到东临了。” 许知意接过她递来的热帕子擦了擦脸,又用玫瑰花水漱了口。 “坐船闷坏了吧?再忍几天。” 浮生嘻嘻笑着,拿过一旁的象牙梳,一下下替她梳理着长发。 “跟着王妃,奴婢一点也不觉得闷,倒是王妃,在船上吃不好,睡不好,奴婢心疼着呢。” 许知意扭头,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尖。 “你这嘴是吃了蜜?就你会哄人。” 浮生握着她有些冰凉的手,用胖嘟嘟的脸蛋蹭了蹭。 “王妃,奴婢瞧着卓克王子心情似乎不大好,一早起来,就坐在甲板上发呆,你们又吵嘴了?” 许知意有些怔忡,仔细回想了一下昨夜的事。 “没有,许是快到东临了,他心情才有些不好。” 浮生眼珠转了转。 “难道这就是书上说的近乡情怯?也不会啊,奴婢觉着卓克王子平时不拘小节,才不会因为这些小事心情不好呢。” 许知意轻叹一口气,想来是自己昨夜的失态,才令卓克王子心情不佳。 看来以后在他面前还是要多加注意,再不可表现出如此软弱的一面。 毕竟男人都喜欢保护看起来柔弱如花的女子。 可她,不想做依附任何人的菟丝花,只想做与何陵景比肩而立的参天大树。 在这世上,她并非伶仃一人,她的身后有南星,有阿景,有义父和义母,还有心无城府的清晨,以及远在江南某个小镇上的何向晚。 哪怕只是为了他们一生顺遂,她也得打起精神,变得更坚强。 走出船舱,刺眼的阳光,让她一时眯起眼。 景克王子今日着一袭碧水骑装,懒洋洋地倚在船头,看着远处的山峦。 春天带着山花的芬芳来了。 “卓克王子。”许知意温声唤他。 卓克王子回头,冲她勾唇一笑,如同璀璨的春花。 “你醒了,顶多再有三日就该到东临了!” 许知意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远山。 初春,山上却已有了翠色,阳光洒在河面上,一派岁月静好。 “你用过饭了吗?” 卓克王子摇头,“没,等你一起。” 他不知道她昨夜为何哭得那么伤心,但能在他的面前卸下防备,算不算一个好的开始? 卓克王子看着她潋滟的杏眼,暗下决心,一定要护着这美好温柔的女子,再不让会让她独自伤心落泪。 第432章 此情无计可消除 天气愈加热了,船舱虽早早挂上了香球,可蚊虫还是时不时在耳畔嗡鸣着。 白嬷嬷拿着柄玉骨扇,轻轻替许知意纳着凉,顺便驱散一下恼人的蚊虫。 浮生守在一旁,时不时挠几下手背。 “王妃,东临的蚊子都比咱们那里的要大一些,瞧瞧给奴婢咬成什么样了。” 许知意放下笔,捉住浮生的手仔细地瞧。 白皙手背上被蚊子咬出了好几个包,又红又肿,被她自个抓挠的出了血。 “嬷嬷,帮我把那个带花的瓷瓶拿过来。” 白嬷嬷哎了一声,从梳匣里找到了那只小小的瓶子。 许知意用手指沾了点药膏,轻轻涂在浮生的手背上,末了,吹了吹。 “不许再挠了,瞧瞧,都出血了,这药膏你拿着,止痒消肿。” 浮生乐呵呵地接过,欠了欠身。 “奴婢谢过王妃!对了,王妃,您从刚刚开始在写什么啊?” 许知意这才扭头,看了看桌面上摊开的宣纸。 “之前听他们说东临多疟疾,再结合那里的气候,想到了一个药方子,明天再跟陈府医商讨一下。” 白嬷嬷就笑,重新拿起扇子替她纳着凉。 “说起陈府医,老奴瞧他这几天心情都不太好,似乎是跟他们闹别扭了,王妃您说,他这么大岁数了,咋还跟孩子似的。” 许知意微怔,拿笔的手停了停。 “他就孩子心性,但没坏心眼,脑子里除了药草,就是药方,也不会相处之道,随他吧。” 卓克王子沐浴回来,懒洋洋地倚在门边。 “天太热了,要不要出来透口气?” 许知意摇头,“不去了,我得赶紧把这药方写下来,怕到了明天就忘了。” 卓克王子也没了吹风的心情,进了屋,熟稔地夺过白嬷嬷手中的玉骨扇。 “你们也都下去吧,我陪着娘子就行。” 他伸手,将风灯的烛心挑亮一些,一边替许知意扇着风,一边捧起话本子翻看。 “这些话本子你都看多少遍了,也不厌?” 许知意没抬头,甩了甩有些酸疼的手腕。 “还好,反正都是打发时间的东西,你成天看那些医书,不也还是津津有味的。” 许知意将笔搁下,拿起宣纸吹了吹。 理了理身上轻薄的罗裙,坐在软榻上,捧起冰镇过的蜜水抿一口。 “那不一样,医书研究透了,便能衍生出新的药方,不如我教你几个简单的?” 卓克王子忙不迭地摆手,苦巴巴的皱着眉。 “不了不了,娘子饶了我吧,我就不是那块料,小时候我一习字就打瞌睡,为此挨了父王不少毒打!” 他今天穿了件月牙白的里衣,棕色的卷发披在身后,懒懒地依在软枕里。 许知意微一挑眉。 “父王舍得打你?” 卓克王子赶忙坐直,夺过她手里的杯子,喝了一大口冰冰凉凉的蜜水。 “父王的几个子女中,就属我挨打最多!你说可不可笑,一个端正稳重的帝王,拿着鸡毛掸子满花园地追着我揍!我爬树可快了,全是被父王逼出来的!” 说到这,他眼睛更亮了,“王宫花园里种了几棵杏树,到时候我摘杏子给你吃啊!还有桑子,你吃过没有?那个沾在手指上,好几天都洗不掉,但是真的甜。” 许知意诚实地摇头,“杏子到是吃过,可是有点酸,只在游记里看到过桑子,但并没吃过。” 卓克王子最喜欢看她这样笑,温柔清雅,让人一直甜到心里。 “桑子可甜了,分白桑和黑桑,我个人还是更喜欢吃黑桑,到时你都尝尝。” “对了,你是不是会弹琴啊?” 许知意正听得入迷,不知他为何问了这么一句,歪了歪头。 “会,但已经许久不曾碰过了,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卓克王子把杯中的蜜水一饮而尽,眉眼弯弯。 “今天在底舱看到了装琴的匣子,这会才想起来。” 许知意一下就沉默了。 那把古琴是何陵景的,据说是用上好的香樟木所制,其音悠扬,可引鸟兽驻足,亦可引蝴蝶起舞。 可他却把琴当成嫁妆赠予她,让她每当抚琴之时,就如同他陪在她身边。 只是可惜,自从上了船,她就再没碰过那把琴,害怕睹物思人,亦怕会控制不住思念。 “是他送你的?” “嗯。” 卓克王子忍住满心酸涩,神情中不觉流露出悲伤。 烛心发出噼啪的声音,火苗往上蹿了蹿。 忆起过往,总是让人不自觉沉浸其中。 他抚琴,她画画,他烹茶,她品茗.......看似安静,可情愫如同枝头的绽放的荼蘼。 何陵景是个少言的人,也没说过什么海誓山盟,但他用行动表明了他对她爱到极致。 他是她的无可替代,她亦是他的独一无二。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你是不是很想他?但怎么办呢,大概要有好长一段时间,你只能同我在一起,怎么样都是一天,所以你要开心一点。” 他的语气中满是无奈和酸楚,透着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悲凉。 许知意滞了滞,点点头。 “好,我尽量。” 一颗心已经交给了何陵景,满腔的爱意也全都留给了他,还怎么容得下其他人? 既然明知不可能,就别轻易许下任何承诺,否则只会让卓克王子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卓克王子见她如此,也不再多说,一把抢过她手中握着的蝶戏花的帕子。 “前几日我的帕子丢了,你的这个正好送我了。” 生怕许知意会抢似的,赶忙把帕子塞到怀里,还轻轻拍了拍。 许知意无奈笑了笑,“你要是喜欢,我重新给你绣一方,这个我已经用过了。” 卓克王子躺在床上,棕色卷发散着,淡蓝的眸中带着浅浅的笑意,像个任性的孩子,露出些许委屈神色。 “可我就喜欢这个,就送给我好吧好不好?” 许知意极力忍耐着,才打消了把帕子抢过来的念头。 卓克王子只是笑望着她,在烛火的映照下,那张脸愈加俊美,淡蓝的眸如海般深远澄澈。 第433章 是疟疾 官船顺着长安河一路而下,山岭连绵,染着早春的新翠。 因为事情耽搁了行程,此时已是三月中,途经几个小城镇,为避免事端,只采买了一些日常用品,未多做停留。 衣裳越换越单薄,到了午时,依旧热得让人想跳到河里好好泡一泡。 许知意与陈府医商量过治疗疟疾的方子,改动了两味药的配量,这才开始聊起别的。 “老夫瞧着这天气越加热了,咱们要不要提前把解暑气的丸子制出来?昨天两个巡逻的侍卫就热晕过去了。” 许知意也正有此意,命人取来山楂,陈皮、藿香等物,一一碾成粉末,搓成大小均匀的丸子。 浮生看着新奇,也在一旁帮忙搓药丸子。 “王妃,奴婢听东临的侍卫说,押送阿必烈一行的牛车才走了一半,就热死了几个人。” 浮生今天穿着一袭浅红对襟纱裙,头上扎着双丫髻,插着两支桃花累丝银簪,俏生生水灵灵。 陈府医闻言,翻了个白眼。 “这才三月中,再热也不至于死人,没准儿是其他的病,还有啊,你是平昭人,怎么也穿起这东临的衣裳了?” 浮生也没好气地回了他一个白眼。 “王妃说了入乡随俗,瞧瞧满船的人,就你天天捂着件长褂子,身上全是汗酸味儿!也不怕熏着王妃!” 陈府医气得一个倒仰,扔了手里的药丸子,往上撸了撸袖管。 “老夫每天都沐浴,哪里来的汗味?你这丫头说话愈发没有规矩了,有本事别往王妃身后躲!” 许知意淡淡扫他们一眼。 “一会又闹腾出一头汗,都安生些!” 浮生冲陈府医得意地吐吐舌头,模样俏皮。 “王妃,有几个人吃了午饭,不知怎么就晕过去了,您能不能让府医去瞧瞧啊?” 许知意微蹙眉,接过帕子将沾了药粉的手擦干净。 “好,我知道了。” 两人分别替那几人把过脉,神色都有些凝重。 陈府医思忖了良久,才低声道。 “王妃,老夫瞧着他们可不单纯是中暑,您怎么看?” 许知意重新又把了一遍脉,微一点头。 “表面看着像是中暑,实则是疟疾!” 船舱一下就安静了,所有人都屏气,盯着床上躺着的几人,皆目露悲戚。 疟疾对于他们来说一点也不陌生,东临每年因为这个病死的人可不在少数。 这病初时只是恶心头晕,然后就是剧烈呕吐腹泻,几乎算是不治之症。 老国主爱民,每一年都要从各处搜集来不少药材,甚至连小偏方也不放过。 饶是准备得如此齐全,收效却甚微。 “陈府医,按咱们今日商量的药方去煎药吧!白嬷嬷和浮生去检查一下吃食和水有无异常。” 虽说她和卓克王子的吃食都是小灶,但食材一应相关都是一样的,他们都好好的,不该只有这几人中招。 她又看向一旁站着的侍卫。 “他们今天中午都吃了什么?你们是同他们一起用的饭?” 侍卫们认真想了想,齐齐点头。 “是一起吃的饭,中午是柴厨子给大家伙整的凉面,还有一碟牛肉,别的就再没了。” 许知意还是不放心,站起来,随银珠一同去了官船上的厨房。 厨房很大,能同时容纳七八人,灶台上还煨着绿豆汤,一应食材码放齐整,浮生和白嬷嬷正挨个查看。 “可有什么不对?” 白嬷嬷摇头,“牛肉是昨天在镇子上新买回来的,柴厨子担心天热放不住,回来就煮上了。” 另一侧的灶台上还放着一口大铁锅,卤料的香味一阵阵钻入鼻尖。 牛肉切得很大块,在锅里翻滚着,许知意拿银筷挨个戳了戳,有几块还往外冒着血水。 她蹙眉,问一旁忐忑不安的柴厨子。 “我听侍卫们说,他们中午也吃了牛肉,就是这锅里的?” 柴厨子赶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回王妃的话,中午的牛肉也是从这锅里捞出来的,奴才本来想着天气热,给他们做些凉快的,但又想着他们顿顿都缺不了肉,就切了几碟子。” 想了想,柴厨子又踌躇着道。 “一起吃饭的有十几个人,奴才也吃得一样的。” 许知意命浮生取来药箱,仔细查验过所有食材,可以排除被下毒的可能。 这一来二去,就用了小半个时辰,待银针扎进锅中正在煮着的牛肉,依旧有血水流出来。 “你今天中午切肉的时候,可有血水?” 柴厨子点头,“有的,可他们跟咱不一样,就喜欢吃嫩一点,最好带点血的......王妃,可是有问题?” 这时卓克王子的贴身侍卫急匆匆跑进来。 “不好了王妃,王子也晕过去了!” 许知意一愣,对上侍卫焦急的脸。 “王子今天午时可是同你们一起用的饭?” 侍卫点头,“是,还吃了不少的牛肉.......” 许知意吃饭的口味偏清淡,尤其天气这么热的时候,更是没什么胃口。 卓克王子到底是长在东临,饮食习惯于她不一样,口味也偏重,并不会每餐都跟她一起吃。 “柴厨子,船上有没有活物?比如兔子或者山鸡。” “有两只活兔子,也是昨天在镇子里一起买的,想着养上几日再吃。” “把两只兔子全拿过来!” 很快的,有人拎着两个笼子过来,里面的两只兔子看着很是活泼,正啃着胡萝卜,时不时歪头看看他们。 柴厨子在许知意的吩咐下,将带血的牛肉切成碎沫,跟胡萝卜丁掺在一起,分别放在两个笼子中。 兔子自然是不吃肉的,但胡萝卜丁浸泡在肉汤中,兔子很快将一小碗吃了个干净。 “浮生你们观察着这兔子有没有异常,我先去看看王子的情况,有事马上来告诉我!” 她脚步匆匆,银珠跟在身后。 “王妃,奴婢去帮陈府医吧?那么多人,他一个人也忙不过来的。” “行,你去吧。” 她声音微微颤抖着,袖中的手也不自觉握紧。 她在心中告诫自己,这种时候,一定要沉住气,如果她慌了,局面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第434章 疟疾的源头 陈府医忙得焦头烂额,一边要注意熬药的火候,一边还得斟酌着药量。 银珠赶忙从他手中接过蒲扇。 “王妃让我来帮你,我来看着火,你忙其他的。” 陈府医颔首,“行,等熬成一碗,就可以倒出来了,记得,火不可过猛。” 浓烈的药味弥漫在船舱中,两人后背的衣裳很快被汗浸透。 这一边,卓克王子被侍卫抬进了自己的船舱,躺在床上,面色惨白,唇无血色。 许知意手指按上他的手腕,感受着脉搏的跳动。 须臾,她轻轻叹口气,吩咐侍卫将门窗全部打开。 “王子中午是不是也吃了不少牛肉?” 侍卫点了点头,“是,王子今天胃口不错,吃了一碗凉面,大半碟的卤牛肉。” 到了这时候,许知意已经有九分把握,这一次的疟疾是因为他们食用了未熟的牛肉引发的。 侍卫有些犹豫。 “王妃,都说疟疾是会传染的,要不属下们照顾王子,您就先避一避吧!” 中原话虽不标准,却言辞恳切。 恰好银珠端着两碗汤药走进来。 “王妃,药熬好了。” 许知意接过,吩咐银珠道。 “这一碗倒进盆中,将帕子在药汁中浸泡半刻,吩咐下去,所有没生病的人这几天全以此帕遮面。” 陈府医负责照顾那些中招的侍卫,听了银珠的话,忙不迭地照做。 天气热,日头盛,帕子很快晒干,遮住口鼻,能闻到浓浓的药香味。 因为许知意一连串的吩咐,官船上并没因这突发变故而慌乱,反而各司其职。 没一会,银珠小跑着回来,气喘吁吁的。 “王妃,奴婢问过了,商船上一切正常,不过奴婢还是按照您的吩咐,把药给他们了。” 彼时,卓克王子身上已扎了好几根银针,脸色似乎恢复了一些,唇也渐渐有了血色。 “那就好,吩咐下去,所有食物一定要煮熟了再吃,还有水也定要烧沸了才行。” 甲板上已有不少在人用沾了药汁的扫把清理打扫,柴厨子领着人将厨房的刀具案板全部用沸水煮了,将已经有异味的食材全部毁了。 一个时辰后,吃了沾了牛肉汤汁胡萝卜的兔子在笼子里奄奄一息,再没了刚开始的活蹦乱跳。 这下子,许知意才终于舒出口气。 只要找到疟疾的源头,她和陈府医就可以对症下药。 众人低声交谈间,卓克王子缓缓睁开眼,揉了揉眉心,目光定格在许知意身上。 他声音有些虚弱。 “我这是怎么了?” 许知意将他身上的银针一一取下,这才温声道。 “你染了疟疾,不过已经寻到了病源,很快就能好。” 卓克王子倒没旁人那么惧怕,盯着许知意的眼睛,见她淡定如常,不似说谎。 “嗯,有你在,我一点也不担心。” 汤药的温度正好,他正好也醒了,许知意耐心地一小勺一小勺给他喂下去。 苦,苦得恨不得将年夜饭呕出来才好。 卓克王子正感受着口腔中的苦味,一颗银丝糖被塞到嘴里。 “这药是有点苦,忍着点。” 甜丝丝的味道一下将药味给压了下去,卓克王子才道。 “听说这病传染,他们照顾我就好,这几天你去其他船舱休息吧。” “无妨,你们主要是因为吃食引起的,注意些不会传染的。” 卓克王子这才注意到船舱中所有人脸上都蒙着薄巾,颜色微微泛黄。 他抽动了几下鼻子。 “这么浓的药味,这是药罐子打翻了?” 许知意没好气地替他整理了一下衣襟。 “船上所有地方都用药喷洒过。” 她拿过一旁的软凳,坐在他身边。 “你们是不是喜欢吃嫩一点的肉食?我的意思是,有些甚至尚未熟透?” 卓克王子点头,虚弱地咳几声。 “是,东临到现在还保持着从前在草原放牧的习惯,羊肉放在锅里煮一下就吃,一是因为肉质更嫩,再者也没那么多的时间,所以这病与这个有关系?” 许知意淡淡嗯了一声,拿过扇子替他纳着凉。 “也不好一概而论,但今天你们这疟疾的确是因为吃了未熟透的牛肉引发的,但无论如何,以后这生活习惯得改一下了。” 疟疾同环境还有生活习惯有着息息相关的联系,天气冷的时候倒还好,但一旦夏季来临,半生的肉上就会生出肉眼看不到的病菌。 这些病菌进入体内,就会不断繁衍,进而引发一系列的病症,疟疾只是其中一种。 “王妃,出事了!有一人不知为什么,突然开始口吐鲜血,意识不清。” 陈府医脚步匆匆地进来,甚至来不及看一眼床上的卓克王子。 许知意猛地站起身,带倒了软凳。 “与咱们之前讨论过的败血症症状相似吗?” 陈府医颔首,“十分相似,眼底充血,浑身发烫。” 卓克王子轻轻拉了拉她的手,声音略有沙哑。 “你去看一眼吧,别有负担,这病之前......本也算是东临的不治之症。” 许知意替他将薄被盖好。 “你先好好睡一觉,我随陈府医去看看,放心,之前我们就已经讨论过这种情况。” 她脚步很急,背影看着似乎愈加单薄。 侍卫们见许知意走了,这才小声道。 “王子,有王妃在,说不定这病真的有救了!咱们东临可真是捡到宝了!” 卓克王子目光沉沉,也不知在想什么。 “留一个人在这守着就行了,你们去给王妃搭把手,我想休息一会。” 许知意于他,简直就是稀世珍宝! 只有平昭帝那个心胸狭隘,只顾眼前利益的人,才会错将珍珠当鱼目。 东临有了许知意这位和亲郡主,真的有救了! 进了船舱,许知意一下就注意到那个躺在床上,嘴角还沾着血渍的侍卫。 他此刻气息奄奄,微弱起伏的胸膛,眼角往外渗着血水,看着格外骇人。 陈府医低声道。 “服了汤药后,另几人的症状明显好转了,只有他突然就吐了血,然后就晕迷了。” 许知意探了探他的额头,火烧一般的滚烫。 第435章 三叶半夏 许知意又轻轻掀开他的眼皮仔细看了看,秀眉拧起。 “是病菌引发的败血症,得用另外一个药方,只是......所需的三叶半夏是不是没有了?” 半夏其实是一种很常见的药材,夏秋二季采挖,除去外皮和须根,放在阳光下曝晒,入药,降逆止哎,消痞散结。 可三叶半夏就难寻了,生于人迹罕至的密林深处,好些采药人为了多赚些银子,常会不顾性命入深山,有的便一去不复返。 许知意也是在外祖父给的医书中看到过有关此症的药方,但从未见过真正患此病症的人。 “一定要三叶半夏?普通的不行吗?咱们可以加大药量。” “不行,效果完全不同。”许知意斩钉截铁,拧着眉,来回在舱中踱步。 银珠小声道。 “后面跟着的那些船上都拉着不少货物,不知会不会有这味药呢?要不奴婢去问一声?” 他们的船此刻行驶在河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距离最近的镇子也得明天一早方能赶到。 可看着这侍卫的情况,显然是来不及的。 “也好,你带着浮生她们一起去问一问,咱们也不白要,把银子给足了,这味药越多越好!” “好,王妃先别着急,奴婢这就去。” 张叔他们已经知道官船上突发了疟疾,本想着来帮个忙,可许知意却不许他们靠得太近,并且分发了不少预防的药材。 见到银珠,张叔一拱手。 “银珠姑娘,可是王妃有什么交代?” 银珠也来不及与他客套,开门见山地问。 “你们的货物中有没有带着药材?我家王妃现在正需要三叶半夏。” 张叔凝眉,“没有,就一些山参还有常用药材。” 银珠急的转圈,”那怎么办啊?王妃说必须要这味药才成。” “姑娘别急,咱后边不还跟着七八艘船呢,我打发人都去问上一遍!你们稍等片刻。” 杭子最积极,一个船一个船跳上去问。 约莫等了一刻,杭子一脸兴奋地跑过来,手中拎着个布袋子。 “瞧瞧是不是这个?我也不认识,就是有条船上恰巧运送的全是药材。” 银珠也犯了难,“浮生你拿着去问问王妃,可别搞错了。” 浮生应一声,匆匆踏上船板,回到了官船。 “王妃,您瞧瞧这不是您要的三叶半夏啊?” 许知意拿起一枝看了看,又放在鼻下轻嗅,眼睛一下就亮了。 “是这个没错!但这些可能不够,问问还没有更多了?也别让他们吃亏,记得多给点银子!” 浮生站在甲板上,冲着银珠高声道。 “银珠姐姐,王妃说就是这个,问还有没有了?咱用银子全收了!” 银珠看向杭子,“还有吗?” 杭子点头,抹一把脸上的汗。 “有好几袋子,我不识得,就先拿过来这么一点。” “那你赶紧去,不管多少,全要了!” 白嬷嬷忙不迭往杭子手里塞了张银票。 “不好让人家白给的,那些药我们全收了!” 杭子想推辞的,可看着白嬷嬷几人紧张的模样,点点头,飞奔向后面的船只。 那只运送药材的船只本就受到了官船庇佑,本是不想收钱的,可杭子把银票往管事手里一塞,就开始指挥人搬抬袋子。 “长安郡主是好人,你们要是白送,她反而不会要这些药材了,给你就收着。” 管事无法,只得将银票收到怀里。 “可这也值不了这么多,听说官船上突发疟疾,长安郡主没事吧?” 杭子摆手,“长安郡主医术精湛,之前我中了蛇毒,大家都说我死了,可长安郡主愣是把我从鬼门关给拉回来了,有她在,不会有事的!” 管事的拍拍胸脯,“那就好,那就好,对了,我这里还带着支上好的人参,你帮我交给长安郡主,没准儿能用得上呢!” 这一路行来,官船的人从来没为难过他们,甚至有时还会给他们送一些肉食和白米。 如今终于有需要他们的时候了,结果还给了银子。 要知道这几袋子三叶半夏即使运到地方,也顶多值八十两,可长安郡主却一下给了他们二百两银票。 惶恐的同时又很庆幸,他们遇到是长安郡主,而非那些仗势欺人的官爷们。 官船上一番忙碌,甲板上摆着十来个小火炉,上面的药罐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 陈府医将青色长衫挽起,下巴上生出灰白的胡茬,头发被汗沾在鬓角处。 他一一看过每一个药罐子,叮嘱银珠和浮生看好火候,又开始在一旁挑选药材。 他们给的这些三叶半夏,品质上佳,但难免会掺进去一些其他的药草。 他得将这些一一挑出来,以免影响汤药的效果。 松蓝得了许知意的令,维持着官船上的秩序,以免有人趁乱,做些不该做的事出来。 江公公也拿着把蒲扇,认真地盯着火。 “王妃吩咐了,这些患病的人所用的一应物品全部用生石灰粉处理了,还有不管多热,大家也忍耐些,面巾都蒙好了!” 一道接一道的命令传下来,官船上无一人置喙,包括东临使团的那些人。 帕子不够,就将棉布撕开,浸泡于汤药中,半刻左右,拿出来晒干,再分发下去。 晚膳时间,许知意仍在忙碌着。 众人喝着加了人参的药膳,不由的唏嘘。 “听说这是后面船上的管事送给咱王妃的,就这么全拿出来给咱喝了?” “我刚听陈府医说,这是支百年的人参,王妃一点没留,全让煮了。” “王妃也太好了!” 众人议论纷纷,从最开始的慌乱变得淡定下来。 很快的,症状轻一些的几人被抬去了其他船舱,只有那名口吐鲜血的侍卫被留在原来的地方。 所有人虽都看着有些狼狈,但却有条不紊地忙活着。 陈府医负责挑捡药材,银珠则负责熬药。 “他们虽看着情况好了点,但也要防患于未然,这药也让他们一起喝了,没坏处。” 江公公自告奋勇。 “老奴带他们三个去送药,你们忙你们的,也抓紧时间吃口东西,饿着肚子可不成。” 第436章 躲过一劫 入夜,大风忽起,雷声阵阵,吹得船身不住摇晃。 不一会,滂沱大雨哗哗落下,平静的长安河变得躁动不安。 卓克王子才喝了药,正倚在床头看书,船猛烈摇晃几下,桌案上的东西悉数掉在地上。 “王妃还在忙吗?赶紧把她的披风送过去,千万别受了寒。” 春日的天气就仿佛孩子的脸,说变就变了。 陈府医累极,倚在床边睡着了。 许知意则安排人给巡逻的士兵送去蓑衣,并且吩咐让跟在官船后的船只放缓速度,系好绳索,以防止有意外。 河水打着旋,此时抛锚肯定是不行的,只能牢牢撑着舵,别偏离原本的路线。 官船大且紧固,尚且被吹得来回摇晃,人几乎站不稳,更遑论后面跟着的船。 “王妃,前面有一处峡谷可暂避风雨,咱们要不要停靠一晚?” 许知意看着窗外越来越大的雨,思忖半晌,摇头。 “还是不要停了,这么大的风,我担心山上会有落石,反而不安全,吩咐下去,速度再放缓一些。” 侍卫略一犹豫,“好,属下这就交代下去。” 其实他们也是商量过的,不远处就是一处峡谷,可暂时抛锚躲过这场风雨。 但王妃已经发话了,他还是照实地将命令传下去。 这一夜,注定是无眠夜,许知意一宿未睡,直到那名侍卫的脉象渐渐恢复正常。 “看来这药方没问题了,他的脉象平稳了许多,最迟明日下午就可以醒了。” 她疲惫地坐下,只觉得腿似乎都不是自己的了。 浮生和银珠一左一右替她按揉着肩头。 “王妃,奴婢让白嬷嬷去休息了,她岁数大了,熬上一宿,身体怕是吃不消。” 许知意嗯了一声,沙哑开口。 “浮生你如今越发沉稳了,我顾不得的,你就多费些心。” 卓克王子到底是不放心,端着厨房新煮好的粥来寻许知意。 才进门,许知意的目光就望向他,眉头渐渐拧起,语带不悦。 “你还没好呢,怎么就跑过来了?外面这么大的雨,瞧头发都湿了!” 卓克王子虽被训了,可心底却是暖暖的。 “我担心你,实在睡不着,我已经好多了,真的,这粥是才煮的,你喝一碗再忙吧。” 许知意轻叹口气,从他手中按过碗。 粥里加了不少的药材,还有人参的味道,一碗下肚,身上暖烘烘的。 伸手,探了探卓克王子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 “还好没发热,赶紧回去休息吧,他虽脱离了危险,但病得比你们严重,还是要多注意。” 卓克王子乖乖点头,可眼睛就似粘在了许知意身上,用商量的口吻道。 “要不,我在这守一会,你先去沐浴,换身衣裳再过来?” 许知意本想拒绝的,可闻着身上淡淡的汗酸味,和有些皱巴的衣裙。 “不用你守着,银珠留下就好,你赶紧回去休息。” 卓克王子哦一声,扶住她的胳膊,语气温柔。 “行,都听娘子的。” “轰隆隆——” 雷声炸响,不远处也发出惊天动地的声音。 众人定睛,原本是峡谷处不断地往下落着巨石,悬上的树也有不少被连根拔起,扑通通的砸进河中。 刚才说要停船暂避的东临使团的人面面相觑,全从对方脸上看到了劫后余生的欣慰。 要是刚才没听王妃的吩咐,执意停留,只怕现在船上的人全都要随船沉了。 长安河水流不算湍急,但此刻,狂风夹着暴雨,河面上出现了不少的旋涡。 那一处峡谷时间久远,随着一次又一次的狂风暴雨洗礼,巨石早就松动。 许知意一个从未离开过京城的深闺女子,从未见过这般情景,也是在游记上偶然看过关于大雨之后落石的记载。 没想到,竟让大家逃过一劫。 卓克王子凝眉。 “看来以后舆图上得着重标明这一处峡谷,让来往船只尽量避开,也能减少人员伤亡。” 许知意久久盯住那依旧在不断往下掉着石头的峡谷。 “要是遇到今日这种天气,不一定每个船只都能辨认出来,如果那一处利用起来,建个灯塔,便可起到警示作用。” “你这办法听起来不错,等回了东临,我便派人来此勘察,最好尽快建起灯塔,除了警示,还可以起到指引的作用。” 许知意最欣赏卓克王子这一点,只要是利于百姓的事,他总是会有所回应。 虽然平时表现得纨绔不羁,但办事却干脆利索,照这样下去,日后定会是个明君。 泡了个热水澡,又重新换了干净的衣裳,许知意这才觉得身上没那么疲乏了。 卓克王子依旧没睡,见她进来,赶忙拿过一旁的干帕子,替她温柔地擦拭起头发来。 “我替你擦干头发就睡,不过我真觉得已经好多了,恶心的感觉也没有了。” 许知意轻睨他一眼。 “再好的郎中对上你这样不听话的患者也是无能为力,赶紧去睡,我还得斟酌一下药方。” 走到门口,她又猛地回过头。 “还有,以后都不许再吃那些没煮透的肉!不止是你,他们全部人都是。” 卓克王子忙爬到自己的床上,朝她眨了眨眼,无辜又乖巧。 “好,一切全听娘子的!今天辛苦你了,我现在就睡。” 说完,闭上眼睛,长而卷的睫毛轻轻闪了闪。 银珠掩唇,附在许知意耳边低语。 “卓克王子在您面前像个听话的大狗狗,王妃您这就是以柔克刚吗?” 许知意在她胳膊上捏一把。 “咳咳,怎么能将王子形容成狗狗,小心被人听了去。” 银珠吐舌,“好嘛,奴婢再不乱说了。” 卓克王子咬了咬后槽牙,气得翻了个身,胡乱将被子盖上。 他怎么也比大狗俊俏挺拔吧? 下午还奄奄一息的侍卫,此刻呼吸均匀,脸色也好了不少,甚至还打起了鼾。 陈府医睡了一觉,揉了揉惺忪的眼,见自己身上盖着条薄毯,不由有些怔忡。 许知意笑,“是江公公怕你着凉给盖上的。” 第437章 一视同仁 整整两日,许知意和陈府医几乎都未阖过眼,只要有病患的地方,就会有他们忙碌的身影。 东临使团的人忍不住感慨。 “和亲公主说得好听,不过就是被推出来为本国谋取利益的牺牲品,以为长安郡主也是心怀有怨,没想到啊,真是没想到。” 另一人也小声附和。 “可不是,这几天瞧着长安郡主当真是怀着一颗仁心,那些病倒的可全是咱东临人。” “没想到长安郡主尽能衣不解带,日夜照料,这心胸和格局非寻常女子可比。” “别说女子了,就算是咱们,也未必能及长安郡主一二,这王妃我是真心佩服!” 浮生忙得脚不沾地,可听到有人夸她家郡主,还是忍不住弯了眉眼。 他们还真是想多了,她家郡主对谁都是一视同仁,在她心中生命没有贵贱。 即使有诸多的事要忙,许知意面上仍是一副平静,只有她沉得住气,手下的人才不会慌。 之前那两只兔子吃了她开的药,现在又活蹦乱跳了,正啃着新鲜的胡萝卜。 许知意观察了好一会,这才直起身,对一旁的柴厨子道。 “它们俩也算是有功,帮我好好养着。” 其中一只兔子通身雪白,左眼处有一圈黑色的毛,看着格外的可爱。 它冲着许知意歪了歪小脑袋,嘴里还叼着半根胡萝卜,红彤彤的眼睛眨几下。 试问哪个姑娘会不喜欢这种毛茸茸的小萌宠,许知意也不例外地重新蹲在笼子前。 “小家伙你能听懂我们说话啊?” 兔子继续歪着脑袋,小爪子伸出来,碰了碰许知意的指尖。 “王妃,它好像真能听懂您说话诶,真是稀奇。” 浮生也蹲下来,手里拿着根青菜逗弄小兔子。 “小东西,我叫浮生,喏,这个给你吃。” 小兔子立刻露出嫌弃之色,往后躲了躲,一脸戒备地盯着浮生看。 “王妃,它这是不是在嫌弃奴婢啊?” 浮生又把青菜往它面前送了送,小兔子干脆把眼一闭,身子僵直,装起死来。 浮生,“.......” 她被一只兔子给嫌弃了?可,为什么啊? 许知意扑哧笑一声,示意柴厨子打开笼子门。 柴厨子踌躇。 “王妃,虽说也有不少贵人养兔子,可.......那些都是经过专门训练的,这万一被它咬了可怎么好?” 许知意已经将兔子抱在怀里,轻轻抚摸着它柔软的皮毛。 “以后你就跟着我好不好?” 兔子缓缓睁开眼,长长的耳朵动了动,抱着许知意的手指舔了舔。 “哇,王妃,这只兔子真是神了啊!您给它起个名字吧!” 许知意看向波光粼粼的河面,半晌,收回视线。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暗天,你以后就叫乌雪吧。” 浮生星星眼,一脸的与有荣焉。 “我家王妃才华横溢,给兔子起个名儿都这般有讲究,对了,王妃,那银珠姐姐的名字有没有啥寓意啊?” 许知意腾出只手,捏一把她的脸蛋。 “一夜春风雨洗净,滴滴银珠落梦中。” 银珠也是一脸迷妹样,眼睛亮晶晶的。 “没想到奴婢的名字也这么有来头,王妃您能不能给奴婢写下来啊,这样奴婢以后就可以拿着去跟她们炫耀了!” 许知意无奈,“行,等到了东临,你们每人的腰牌上都刻上对应的诗句,如此一来,也方便你们时时同人炫耀。” 众人顿时笑做一团。 卓克王子半倚在门边,阳光洒在他如玉的脸上,璀璨的眸就似湛蓝的天空,纯净深远。 原来只是看着心爱的女子与她人笑闹,就会觉得满足而幸福。 此时此刻,他无比气恼,自己当初没有好好跟着师父学习丹青,否则他定是要将她的一颦一笑皆付诸笔尖,再描于纸上,日日看着。 卓克王子有些嫉妒被她抱在怀里的那只兔子,真恨不得代替它的位置,也能一亲芳泽。 兔子不比小狗,不喜被人长时间抱着,可乌雪却不同,似乎很是享受许知意的怀抱。 灵动的红眼睛半眯着,长耳朵时不时地动几下。 银珠忍不住搓了搓手。 “王妃,让奴婢抱抱它行不行?” 许知意尚未开口,乌雪却把脑袋埋得更深一些,小腿还轻轻蹬几下,表示抗拒。 “呃,银珠姐姐,你好像也被乌雪给嫌弃了!” 浮生笑着,伸手撸一把乌雪柔软的毛。 乌雪飞快回头,咬住她的手指,指尖上渗出小血珠子。 “乌雪松开!再这样,我可就不要你了。” 乌雪似乎是听懂了,松了嘴,蔫蔫趴在她怀中,跟小狗似的轻轻蹭了蹭她的手背。 乌雪很乖,也能听懂人语,为防止它跑丢,卓克王子给它的脖子上拴了一串小金铃,跑跑跳跳间,发出清脆声音。 许知意轻掀眼皮,“给一只兔子带金铃铛,也就你能想得出来了。” 卓克王子不以为意,在乌雪头上摸一把。 “难得有你喜欢的,等到了东临,我再给它打一个金笼子!我娘子的兔子也必须是最与众不同的。” 许知意觉得同他没什么共同语言。 瞧瞧这财大气粗的模样,活脱脱就是地主家的傻儿子! 卓克王子又唤来浮生、银珠等人,赏她们每人一只带着铃铛的金镯子。 “本王子今天心情好,这些就赏你们了!以后要更加尽心伺候我娘子!本王子绝不会亏待你们!” 白嬷嬷看着明显与年龄不符的金镯,陷入了自我怀疑中。 但这是王子赏的,不戴又显得不够尊重,轻晃手腕,听着金铃清脆的声音,白嬷嬷只觉浑身无力。 “老奴多谢别克王子赏!不必王子吩咐,老奴也定会好好照顾王妃!” 卓克王子此时也有种深深的无力感,挥了挥手。 “行了,你们都下去吧。” 许知意抿嘴,“你别介意,嬷嬷岁数大了,记性不好。” 卓克王子挨着她坐下,喝一口蜜水。 “我还会同一个下人计较不成,只是嬷嬷为什么总是记不住我的名字?” “其实我觉得......别克王子也挺好听的,还不拗口。” 第438章 供你驱策 卓克王子听她这么说,一下变得委屈起来,不满地控诉。 “这世上顺口的名字多了,难不成安在我身上我都得应吗?而且......而且,我的名字是母后取的,说是代表着卓而不凡。” 一时静默。 良久,听到他长长叹口气。 “算了,别人叫什么都好,只要你能一直记得我的名字,我就心满意足了。” 卓克王子说完,偷偷打量许知意的神色。 果见她露出几分惭愧来,看向他的目光也流露出不忍和心疼。 卓克王子暗道:父王那只老狐狸的法子果然管用啊! 听闻早年间,母后不知因何缘由流落到东临,在灯会上被父王一眼看中。 可惜,当时母后对父王的示好无动于衷,甚至一度的疏远,害得父王差点做出爱美人不要江山的举动。 朝臣们急眼了,纷纷献策,教父王如何赢得美人归。 接下来的一年,母后总会偶遇父王,在他锲而不舍、死缠烂打下,最终点了头。 “抱歉,以后我会对她们多加管束,绝不会再叫错你的名字,你.......别难过了。” 说完,许知意拿过桌上放着的一方帕子。 “喏,这个送你,时间急,绣得也不算好,你先用着。” 帕子上绣着苍翠的草原,半空有一只翱翔的鹰,栩栩如生。 卓克王子如获至宝,将帕子仔细收在怀里,还轻轻拍了拍,这才露出口小白牙。 “多谢娘子,这帕子我很喜欢。” 果然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他相信,只要脸皮足够厚,就一定能赢得许知意的芳心。 想到这,卓克王子继续再接再厉地游说。 “你看,怎么都是过一天,你不如开心点,比起和亲给一个陌生的男人,我至少要强一些是不是?” 见许知意陷入沉思,他又接着道。 “好歹我是个怎么样的人,国师是很清楚的,想必他也同你说起过,你纵使怀疑我,他的话总能信吧?如你所说,咱们可以做知己,做兄妹,反正只要是你不愿意的事,我绝不会勉强。” 许知意沉默良久,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点点头。 “好,我会努力试试。” 卓克王子见她神色认真,并不像往常一口拒绝,心中不免窃喜,面上却不动声色。 “我什么都听你的,只要是能让你开心的事,我也都愿意去做,我供你驱策可好?” 许知意没好气白他一眼。 “堂堂东临王子怎可说出这样的话?要是被外人听了去,伤的可是你的颜面!” 一国王子竟说由她驱策,岂不是说与马匹无异。 卓克王子嘴角上扬,眼中的笑意似乎快要满地溢出来。 “我脸皮厚,不怕流言,但刚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发自真心,我哈赤卓克此生只为长安郡主一人所驱策,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神色正经又严肃,说出的话却不怎么正经。 许知意忍不住笑一声,给他倒了杯冰镇过的蜜水。 “说这么多口渴了吧?行了,你说的我都知道了,赶紧去睡一会,别忘了,你如今可还是个病人。” 卓克王子不满地小声嘟哝,但还是乖乖爬到自己的床上。 乌雪蜷成个团,舒服地窝在许知意的怀里,沉沉睡得正香。 “它的待遇都比我的要好,唉,人比人气死人,人比兔更是气死人!” 许知意喝水的动作微顿,摸了摸怀里的毛茸茸的小团子。 “瞧你那点出息,竟和一只兔子较起劲了。” 卓克王子半闭着眼,一脸幽怨。 “比有什么用,我还不如一只兔子呢!” 许知意懒得理会他的油嘴滑舌。 “不过说起来也怪,这兔子似乎极为聪明,瞧瞧这睡觉的姿势,与小猫无异。” 卓克王子正嫉妒着乌雪,闻言,不以为意道。 “说不定它前世就是只猫呢,等到了东临,有个惊喜等着送给你!到时乌雪就不够看了。” 原本睡得正沉的乌雪,耳朵动了动,不满地呜咽几声,仿佛很不满卓克王子这番话。 卓克王子一下来了兴致,坐起来,直勾勾盯着打着小鼾的乌雪,勾唇。 “最近让它多吃些,等养肥了,也能炖一锅!” 乌雪猛地睁开眼,红彤彤的眸子警惕地望向卓克王子,爪子则是抱住许知意的手指。 “真是神了,它好像真的能听懂咱们说话。” 许知意安抚地摸摸乌雪的耳朵。 “没事,他就是开个玩笑,你继续睡觉吧。” 乌雪往许知意怀里拱了拱,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闭上眼。 “行了,又不是孩子,怎么还跟兔子一般见识!赶紧睡一会,今天的药还没喝。” 卓克王子嘟嘟囔囔地躺下了。 待遇还不如一只兔子的卓克王子很是愤懑,梦里乌雪成了他的盘中餐! 许知意见他睡了,这才抱着乌雪来到甲板上。 今日天阴着,大朵乌云被太阳渡上一层金边,河边偶尔泛起涟漪。 黑衣人无声无息跃到她身边。 “主子,京城那边已经乱套了,安王前几日双腿突然就无法动弹了,太医院的太医轮番看过,皆束手无策。” 许知意看着边绵的山峦,突然轻笑一声。 “预料之中,暂时不会危及性命,那一位的身体情况如何了?四皇子可还安好?” 黑衣人有些诧异的快速看了她一眼,很快垂下头。 “那一位已经有几日不曾上朝了,对外宣称偶感风寒,公子说一切如您所猜测的那般,还有,支持四皇子的军队已于前日抵达京郊,主子不必忧心。” 许知意轻轻嗯了一声,面上平静无波。 可怎么能不担心呢? 多年前的五王之乱死的人不计其数,据说宫中每一条甬道都被鲜血给浸透了。 历来皇位之争,都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残酷战争,只不过,箭矢对准的是自己人....... “行,我知道了,给母亲的药可交到她手中了?还有,替我跟阿景传个信,就说存粮在福满楼的地下仓库,开门的钥匙在秋儿手中。” 这些事无法写到信中,生怕半路会被有心之人截取,只能让可信之人将消息带回京城。 第439章 人定胜天! 地下仓库中暗藏玄机,有一条暗道直通许知意郊外的庄子,这也算是她为他们留的一线生机。 何陵景那般聪慧之人,不必明说,只要看到秋儿手中的钥匙,一定会发现其中端倪。 此事牵涉甚广,她人虽不在京城,可心却是时时刻刻惦记着他们。 既然他们报着必死的决心背水一战,她便为他们开出一条生路! 她信上苍不会辜负为国为民之人,但更相信人定胜天。 “主子,可还有其他要交代的?” 许知意摇头,往他手中塞了个不大的包袱。 “别的没了,你记得,我今日所说,须有可信之人亲自告诉阿景,这包袱中是一些预防暑气及蚊虫叮咬的药,你们也要注意安全。” 黑衣人拱手。 “多谢主子体恤,属下必不会辜负您的信任。” 不过眨眼功夫,黑衣人的身影就已消失。 周围很安静,微风裹着水气扑面而来,许知意淡笑一声。 “出来吧,鬼鬼祟祟的像什么样。” 松蓝尴尬地抓抓头,嘿嘿笑几声,从暗处走了出来。 “王妃您是咋发现属下的啊?属下闭气的本事还是相当不错的。” 许知意瞥他一眼,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凭味道。” 松蓝抬起胳膊,低头认真闻了闻。 “属下每天都沐浴,身上没啥怪味啊!” “我给的香球味道各有不同,你们那舱中放着的是松香味道的,很容易分辨。” 她姿态闲适地倚在船栏边,出神地望着某一处,须臾,见松蓝依旧愣愣站着,忍不住笑一声。 “香球每天挂着,衣裳上早就浸上了那味,也没什么稀奇的,不过......不管你刚才听见了什么,都烂在肚子里,明白吗?” 她的嗓音软糯,温温柔柔的,却带着不容置疑,清澈的眸中划过一丝凌厉之色。 “说到底,我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平昭能万世太平,如此一来,百姓才能安居乐业,不再受战争荼毒。” 松蓝默默听着,心底不由生出万般情绪,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可是王妃,您就一点也不恨吗?毕竟您的这场无妄之灾皆是因为安王自私导致的,卓克王子对您再好,他也只是东临的王子,能真心接纳您吗?” 许知意静静看着他,嘴角始终噙着抹浅浅笑意。 “卓克王子心胸开阔,眼光长远,想来与从小接受的教育有关,如果有朝一日两国能签订百年停战盟约,互通商道,兵强国才强,自然无人轻易来犯,你觉得他还会在乎咱们是平昭人还是东临人?” “这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我相信迟早会有一统的那一日,到时必是河清海晏,时和岁丰!” 有风卷着无名的花朵落在许知意的发梢肩头,她仰头,脸上都是对盛世的憧憬。 “但愿到那时,再不会有我这样的悲剧发生,女子也不必一味依附男人,也能走出家门,做些自己喜欢的事.......” 她的声音很快被风吹散,就如同田间的蒲公英,可以在任何地方生根发芽,来年继续自由自在地随风飘扬。 松蓝心中万千感慨。 “属下一个男子都不及王妃的目光长远,真是惭愧,王妃心胸如此开阔,卓克王子当真是有福之人!” “我也这样觉得!娘子有如此胸襟,我东临何愁迎不来万世盛景!佩服!” 卓克王子慵懒地倚在门边,眉眼上挑,说出的话虽不那么正经,可却又是事实。 许知意似笑非笑睨着他。 “偷听可非君子所为。” 卓克王子不以为意。 “我可从来不想当君子,就想当娘子的夫君!再说了,凭娘子的嗅觉,只怕我才来,你就已经知道了,可见你们说话并不曾想过避着我。” 松蓝挑高眉头,没想到卓克王子在许知意面前竟如此的低声下气。 放在寻常男子身上,只怕做不到,至少他就做不到。 “我只希望有朝一日待你坐上那高位,能礼待平昭,莫起战火,携手并进。” 卓克王子定定看着她,右手放在左胸上,行了个东临的大礼。 “你愿远嫁东临,便是我东临之幸,今日我哈赤卓克向真神发誓,东临绝不会主动向平昭发兵,且愿意与平昭开通商道,只要于百姓有利之事,不分国界!” 许知意朝他欠了欠身,笑盈盈的。 “有卓克王子的保证,我就心安了,别的我暂时无法保证,但让东临皇室头疼已久的疟疾,我会让它至此不会再危及百姓的性命!” 她只是个深闺女子,从小念的也不过是女德、女戒一类的书籍,若不是谢安安力排众议的教育方式,只怕她这一辈子也无法走出那片四方的天地。 打仗自然是做不到的,出谋划策也极为有限,所擅长的也不过是医术,便用这个福泽百姓,让他们少受些苦! 乌雪醒了,一动不动地仰着头听她说话,许知意笑着揉了揉它的脑袋。 “好了,也别在这吹风了,该是晚膳的时间了,你今天的药还没喝呢!” 卓克王子伸出一根手指逗弄乌雪,用东临话威胁道。 “你总这么缠着我娘子,我迟早要把你给你炖了!” 乌雪张嘴,狠狠在他手指上咬一口,气冲冲扭过头。 卓克王子神情微滞,不甘心地又戳了戳乌雪肥嘟嘟的屁股。 “你该不会是成精了吧?竟连东临话也听得懂?” 许知意没好气轻轻推了他一把。 “你都要把人家给炖了,还不准我们乌雪有点小脾气了?” 卓克王子,“.......你听懂了?” “能听懂一点点,串起来,也就明白大概的意思了。” 卓克王子有些吃惊,东临语听着不算懂,实则比中原话要难,主要是很多发音极国绕口。 不过一月,她竟能听得明白小半,不得不令人刮目相看。 “看来娘子在这方面极有天赋啊!反正闲来无事,我今晚就教你几句日常的东临语吧?” “好啊,礼尚往来,不如我也教你几个简单的药方如何?” 卓克王子恍若未闻,一把揽住松蓝的肩膀。 “不知为何闻着这饭菜的香味,突然就很饿,走走,陪我一起去吃饭!” 第440章 下马威 官船终于在三日后抵达东临。 码头处大大小小的官员早已等候多时,还有前来看热闹的百姓,一直排到了城门口。 许知意换上了具有东临特色的大红喜服,头戴凤冠,略施粉黛,眉目如画。 卓克王子也穿着大红绣鹰喜服,头发依旧辫成小辫,一改往日嬉笑模样。 两人比肩而立,就如同画中走出的金童玉女。 许知意肌肤雪白,倒衬的一旁卓克王子逊色几分。 “恭迎王子、王妃回朝,王宫中已备下宴席,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 卓克王子凑在许知意耳畔低语。 “这位是当朝丞相,也算是父王的狐朋狗友之一,那边那个胖点的,是礼部尚书,平日属他最爱唠叨。” 许知意只觉耳朵里痒痒的,忍不住睨了卓克王子一眼。 卓克王子浑不在意,依旧半弯着腰,给她介绍着前来迎接的官员。 有个红裙姑娘捧着束花,朝他们这处飞奔而来,头上和脚腕的金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姑娘大眼圆脸,一头的小辫更显几分俏皮,她歪头打量着许知意。 “嫂嫂你好,我叫塔莎!” 她笑盈盈地伸出手,有着与卓克王子相同的蓝眸,看着十分友好的模样。 许知意也不矫情,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塔莎从随身背着的包包中取出只木匣子,眉眼微微挑了挑。 “这是我送嫂嫂的见面礼!” 卓克王子一看她这模样,心中不由一紧,正欲提醒,可许知意已经将匣子接了过来。 “多谢。” 塔莎暗暗朝卓克王子吐吐舌。 “啊——” 匣子打开,浮生被吓得花容失色,惊呼一声。 许知意面无表情地看着匣子里奋力往外爬的十几只蝎子,嘴角微弯。 “这礼物我很喜欢,多谢塔莎公主!” 她声音软糯,没一丝的惊慌,甚至在众目睽睽之下捏起一只通身赤红的蝎子扬了扬。 “这个入药或是泡药可治风湿,塔莎公主是如何得知我喜欢这些的呢?” 塔莎得意的神色僵在脸上,难以置信地盯着许知意打量了好久,这才敛下眉眼,一种深深的挫败感袭上心头。 这些蝎子可都是她亲手抓的,为此还被树枝划破了胳膊。 他们都说平昭的女子娇气,想来这个下马威应该足够了,谁知道这位新嫂嫂不按常理出牌。 一时间,塔莎陷入了沉默。 许知意才不理会她的尴尬,将匣子塞到陈府医手中,眼含笑意,语带戏谑。 “陈府医把这个收好了,这可是塔莎公主送的,入药的时候,尽量给它们保留全尸!” 塔莎,“......全......全尸?” 许知意一本正经地点头。 “是啊,这可是你送我的见面礼,如此珍贵,必须让它们死后也保留最后的尊严!” 陈府医板着脸,面无表情接过,啪的一声将盖子阖上。 “老夫谨遵王妃之命,定会让它们死得体体面面!” 许知意不再理会胡闹的塔莎,打量着围过来的百姓。 东临人穿得都很清凉,大概是天气炎热,他们脚下都穿着竹编的鞋子,姑娘们的则讲究一些,鞋子上用宝石做点缀。 浮生唏嘘,低声道。 “王妃,这东临人也太有钱了吧!竹编的鞋子上都嵌着宝石,您再看看那城门上面。” 许知意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忍不住眉心一跳。 早知东临富庶,却不曾料想,他们的城墙都是用金砖砌成,上面一圈搭配着汉白玉,零零星星嵌着宝石,被阳光一照,格外的......刺眼。 城中的道路很宽,能同时容纳四五辆马车同时通过,一应建筑都极具异域风格。 红的墙,绿地瓦,房顶高耸。 今日的小贩似乎格外的多,卖什么的都有。 见到他们一行人,百姓们也并不闪躲,而是笑着与卓克王子和塔莎公主打着招呼。 轻松的就好似只是见到了邻居。 不管姑娘还是小伙,皆是一头的小辫子,皮肤微黑,有的甚至穿着露出脚腕的纱裤。 但无一例外的,姑娘们手腕和脚腕上全都戴着带铃铛的首饰,走起路来,大街小巷都是清灵灵的脆响。 “王妃,她们的衣裳上绣的花纹好漂亮啊!” 放眼望去,衣裳的颜色以浅色为主,可这么大的日头,竟无一人戴帽子,似乎早就习以为常。 卖瓜的摊子上,西瓜、蜜瓜切成一小牙一小牙,摊主拿着大大的蒲扇驱赶着虫蝇。 卓克王子提醒。 “这里离王宫不算近,还是先上马车,等休息够了,我再带你出来逛。” 主要还是许知意太漂亮了,街两旁的小伙眼睛都看直了,这让卓克王子心里有些不舒服。 许知意也正觉得有些别扭,烈日当空,走了这么一小段,后背的衣裳就湿透了,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好。” 马车很大,四周只用轻纱幔遮着,下摆处是无数嵌着宝石的金铃。 浮生等人简直瞠目结舌,说话都有些结巴。 “王......王妃......这坐椅是用金子做的吧?奴婢......奴婢应该没眼花吧?” 许知意心中也很不平静,又担心被东临人看扁,故作镇定的低声道。 “这么大惊小怪做什么?别被人看了笑话。” 浮生哦了一声,眼睛仍是忍不住四处瞅。 城中到处可见用黄金打造的装饰,廉价得跟石头似的,浮生忍不住摸了摸今日特地换上的银耳坠...... 她可真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结果一回头,就发现白嬷嬷、银珠几人不知何时已将头上的银簪取下来了。 浮生忍不住嘴角一抽。 马车缓慢行驶,风吹动轻纱,金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许知意想,要是从城墙上撬几块金砖下来,应该没人会注意到吧? “娘子,塔莎是父王最小的女儿,被惯坏了,你别同她一般见识。” 许知意这才敛目,将乱七八糟的念头抛出脑海。 “也算不得无视,她送的那些蝎子看着吓人,可却都是难见的品种,入药正好。” 卓克王子的脸有一瞬的扭曲。 是他小看了许知意,她本就与寻常女子不一样,塔莎明显是想给新嫂嫂一个下马威的,结果被反将一军。 第441章 太有钱了! 王宫在城南,许知意扶着白嬷嬷的手下了马车,第一感觉就是东临有钱,太有钱了! 用金碧辉煌都无法形容这座王宫带给她的震撼! 白玉铺就的地面,两扇金灿灿的宫门,左右两侧则摆放着两只振翅欲飞的苍鹰。 浮生忍不住偷偷伸出手摸了摸,咂舌。 “妈呀,这是用黄金雕刻的!嬷嬷,你说要是我悄悄从上面扣一点下来,应该没人会发现吧?” 卓克王子只觉得浑身无力。 然后就是宫中侍卫身上穿着的黄金铠甲....... 饶是许知意这般淡定的人,也忍不住踉跄了几下。 卓克王子一脸担忧。 “娘子是热着了吗?我带你先回寝宫,一会再去面见父王。” 许知意轻轻嗯了一声。 她总不能告诉卓克王子,说她是被这满宫的黄金给晃花了眼睛吧? 那岂不是让卓克王子觉得她很没见识! 不行,打死也不能承认她是有多想把墙上的金砖撬下来运回平昭。 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艰难地将目光从那些金砖上移开。 卓克王子牵着她的手,一路上,有不少的宫人垂首向他们恭敬行礼。 他们的寝宫位于东面,一入拱门,丝丝凉意夹着水气扑面而来,湖上停着只外观花哨的船。 莲花微绽,偶有锦鲤跃出湖面,泛起点点涟漪。 “湖水这几年下沉了不少,去年几乎就从未降过雨,父王为此很是心焦。” 园子里栽种了不少耐旱的白杨,树干挺拔,叶片繁茂,洒下不少的阴凉。 花圃中的花则有些蔫头耷拉,有些叶子卷曲着。 “太热了,先进去沐浴换身衣裳,这一身实在太繁琐,害得我都快不会走路了。” 他一路牵着许知意的手,如获至宝。 “东临与平昭不同,所以我让她们提前给你备下了这边的服饰,不知你喜不喜欢?” 许知意看着寝宫外立着的汉白玉柱子,长久沉默着。 卓克王子朝浮生等人挥挥手。 “行了,一路上你们也辛苦了,这里有其他人伺候,你们也先回去洗漱。” 白嬷嬷感觉自己踩在了云端,走起路偷感十足,像是生怕将白玉的地面给踩碎了。 浮生和银珠也好不到哪去。 “天啦噜,回廊的柱子都是玉的,银珠姐姐你力气大,晚上咱俩出来凿一些啊!” 银珠摸着下巴,眼珠四处乱转。 “我看你这提议行,我刚瞧着花圃里都用玉石点缀的,拿上几块,你的嫁妆都有了!” 白嬷嬷回头,狠狠瞪了她们一眼。 “也不怕人笑话,还不给我安分些!” 东临的几个小宫女掩嘴偷乐。 这些中原来的姐姐们可太有意思了,那些破石头能值几个钱,哪用得着偷。 只要她们开口,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这一边,许知意随卓克王子进了寝宫,环视一圈,突然觉得头晕目眩。 入目的一切全是黄金打造,为了彰显华贵,墙面上还嵌着大大小小的夜明珠...... 许知意觉得自己就是个井底蛙! 她面上保持淡定,绕过屏风,看到那张用黄金打造的床榻时,彻底崩溃。 许知意有些犹豫地指了指床榻。 “确定这个睡着不硌人?” 卓克王子已脱去外裳,摇头。 “很软的,不信你试试,这床榻是我设计的,匠人们整整打造了一个月!” 许知意抚额。 “我......我想先沐浴。” “娘子随我来。” 他牵着有些恍惚的许知意,七拐八绕地,进到了浴室。 眼花缭乱,池中的水冒着氤氲热气。 许知意定睛,这才发现浴室的四周连接着竹管,热水正是通过这些竹管,注入池中。 “这是你专用的,我得在另一边,你若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她们。” 卓克王子一指身后的几名宫女,压低了声音道。 “她们都是我亲自选的,身上有点功夫,人也可靠,你有事可放心的吩咐她们去做。” 许知意对他的细心体贴极为感动。 浮生几人用着自是更放心,可她们到底对东临王宫很陌生,而且语言也不通,无法伺候得面面俱到。 不过,索性暗处还有何陵景的人,想要传个话,还是很方便。 “好,你也去沐浴吧,这里有她们伺候就行了。” 泡在撒了花瓣的池子里,许知意这才长长舒出口气,垂眸,看着左胸上已经愈合的伤口,有种恍惚的不真实感。 还好,她把他们全部安全带到了东临。 陈府医在城门口就与她们分开了,前往肖何一早就买下的药铺,住处就在后边小院中,倒是不必她操心。 松蓝和柴厨子因为身体特殊,无需有什么避讳,留在了她的芳华宫。 浴室有窗,但被软纱遮着,只依稀可看到外面一株合欢树。 见她一直看着窗外,小宫女鼓足勇气上前一步,低声道。 “王妃,这合欢树是王子命人从中原运回来的,东临炎热,这树掉了不少叶子。” 她的中原话不算标准,但至少能正常交流。 “王子有心了,你叫什么名字?中原话说得倒是不错。” 宫女垂下头。 “王子说奴婢们的名字让王妃来取,故而奴婢四人现在并无名字。” “那你们起名字有什么避讳吗?我初来东临,不太清楚这边的习俗。” 她说话声音很温柔,四个宫女一下就没那么紧张了。 “回王妃的话,没有避讳的,还请您给奴婢们赐名。” 许知意的手划拉着水面,捻起片玫瑰花瓣。 “染柳烟浓,吹梅笛怨,春意知几许。” “就以染柳烟浓为字,可好?” “奴婢们多谢王妃赐名!” 四人齐齐跪下,虽不懂其中意思,可听着就怪有文化的,王妃果然比其他女人有才华。 她扬扬手,示意她们起来,这才又淡淡道。 “你们四人也算与我有缘,这诗中不止有你们的名字,更是有我的名字,日后无外人时,无需动不动就下跪。” “我对你们只一个要求,那就是必须忠诚,若是有一句不该说的传了出去,也休怪我不留情面。” 她起身,裹上柔软的外衫,扫一眼战战兢兢的四个宫婢。 第442章 石榴 一旁雕花的架子上放着一袭水红衣裙,薄而不透。 结合平昭与东临的特色,看着与骑装有些相似,裙子只及脚踝处,下面缀着各色宝石,走动间,闪着细碎的光。 阿染有些踌躇,看着镜中美得似天仙般的人。 “王妃,奴婢只会梳东临的发髻,当然了,要是您不喜欢,也可让您带来的婢子梳。” 许知意正托腮看着窗边小几上摆着的果盘,手一指。 “那个红色的是什么水果?” 阿染抿唇,“回王妃的话,那个是石榴,您现在想尝尝吗?” “好啊。” 她笑得眉眼弯弯,姿态慵懒,一点也没高高在上的架子。 阿染正欲去拿果盘,卓克王子先她一步拿起石榴。 “你替王妃梳头,我来剥。” 剥开外皮,露出一颗颗鲜红饱满的果实。 “我觉得这个不好吃,平常都是榨汁来喝,就那么一点点果肉,还得剥半天。” 一边抱怨着,一边耐心剥着。 玉碗很快满了。 “娘子尝尝,这个一次放一把进嘴里才好吃呢!” 许知意睨他一眼。 “都入宫了,别这么喊我了,没得让别人看了笑话。” 卓克王子不以为意,拿起一小撮石榴丢在嘴里,嚼几下,皱起眉。 “酸,不如香瓜好吃,娘子你先吃,我去给你切香瓜。” 四个宫女面面相觑。 “王......王子,这话交给奴婢吧!您头发还湿着呢。” 芳华殿另设了小厨房,这事老国主没意见,但要求每日必须得陪他用午膳。 柴厨子麻溜的洗漱后,已煮好了绿豆汤,专门冰镇过,这才亲自送过来。 “王妃天气炎热,奴才熬了绿豆汤,您喝了解解暑气。” 天热,空气也干燥,嗓子不舒服,一碗绿豆汤下肚,整个人都觉得舒畅了。 绿豆汤中加了点梅子,甘甜中带着丝微酸,卓克王子连喝了两大碗。 “你少喝点,一会午膳都要用不下了。” 许知意摸了摸满头小辫,略有些不自在。 柴厨子笑呵呵的。 “王妃梳成这样更好看了!您饿不饿?要不奴才先给您拿碟点心来垫垫?” 卓克王子摆手。 “不必了,我这就带王妃去大殿,父王只怕已经等急了。” 柴厨子一只脚才迈出去,就听到卓克王子问了句。 “住处可还适应?有缺的跟他们说一声,或是拿了腰牌自己出去采买。” “住处可好了,奴才跟松蓝都很喜欢,王子费心了!” 开玩笑,屋子里连烛台都是黄金的,松蓝抱着就没撒过手,说是夜里还要搂着睡! 就连他们衣服的料子,听说也是东临最有名的流纱锦,又轻又薄,就是露个脚腕子有些不习惯。 王宫还好,脚上穿的都是透气的布鞋,反正比百姓穿的竹屐强许多。 这要是让他们露个脚趾头,那是打死也穿不出来的。 卓克王子提心许知意中了暑气,命人抬来了软轿,也是那种四处透风的,一路叮叮当当的到了东临皇设宴的地方。 许知意看着太白宫三个龙飞凤舞的描金大字,忍不住额角跳了跳。 感情这是中原话本子看多了? 都用起神仙的名字了! 似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卓克王子低笑一声。 “这还是母后生前起的名字,父王喜欢,就把从前的匾额给换掉了。” 许知意对他口中的母后更感兴趣了。 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奇女子,竟把东临老国主迷成这个样子,亡故了之后,东临的后宫也再无女人。 东临老国主心急如焚,一早就来了,虽与大臣们闲聊着,可那双眼时不时的就朝外张望着。 见到卓克王子和许知意进来,太白宫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眼睛全定格在他们二人身上。 许知意穿着水红轻纱裙,入乡随俗梳着一头的小辫,明眸皓齿,清丽无双。 正欲下跪,却被一旁的卓克王子轻扶一把。 “王妃无需行这般大礼。” 说罢,他右手放在左胸,郑重对着上首的东临老国主微颔首。 “父王,儿臣不辱使命,将长安郡主一行安全带回了东临!” 许知意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东临老国主看着许知意的脸,一下就恍了神。 满园的花都不及她半分,这张脸明艳照人,陌生却又觉得有些熟悉。 卓克王子见父王迟迟不语,有些不悦。 “父王,王妃还站着呢!一路舟车劳顿,到现在还未用膳,您发什么呆呢?” 东临老国主十分没形象地给了儿子一个大大的白眼。 “长安郡主一路辛苦了,快坐下,朕这就命人摆午膳,就是不知长安郡主能不能吃得习惯?” 许知意露出个不失礼貌的笑。 “陛下不必忧心,儿媳吃得惯的。” 东临老国主微微皱起眉。 “怎么还叫陛下,该改口称朕一声父王了!” 卓克王子已经牵着许知意的手坐在了离东临老国主最近的一个位置。 “连见面礼都未给,就想让儿臣的王妃改口,父王未免太小气了吧?” 东临老国主差点没绷住,握着扶手的手紧了紧,真想不顾一切冲下去,梆梆给这臭小子几拳。 碍于这么多大臣及其家眷在场,东临老国主决定暂时忍耐。 “这个还用你说,老......朕一早就准备好了!来人,把朕送给长安郡主的礼物抬上来!“ 卓克王子挑眉,看着父王佯装有礼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他刚明明想说老子的,结果还是改了口。 礼物被红布盖着,足足六个人同时抬了进来,一看就知,分量不轻。 许知意也有些好奇的打量,四四方方的,不知会不会给她送个金山啥的。 依东临老国主这败家的性子,这种事绝对能做得出来。 东临老国主掩唇低咳几声,眼中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戏谑。 卓克王子暗道一声不妙,却听父王压抑着笑意,扬手。 “把红布掀开给长安郡主瞧瞧!长安郡主可千万别嫌弃!朕为了这见面礼,可是想破了脑袋!” 他越说,卓克王子的脸色就越阴沉。 父子俩之间暗潮汹涌,都有一种想把对方牙齿打掉的冲动。 东临老国主忍不住摸了摸藏在身后的鸡毛掸子。 第443章 很想弑父 红布缓缓掀开,进入众人眼帘的是一只纯金打造的笼子,周围还镶了不少花里胡哨的宝石。 许知意的眼睛猛地睁大,难以置信地盯着笼子里一大两小的老虎,陷入了自我怀疑中。 小姑子见面礼送的是毒蝎子,另一个小姑子尚未见到。 父王送的见面礼不是惊喜,而是惊吓! 她从未见过这种通身雪白的老虎,只额上带着一抹黑,琥珀色的眼警惕看着殿中众人。 那两只小的有一只甚至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懵懵懂懂的,在笼子中踉跄走几步,又一头栽倒在大虎身上,看着倒是与小猫很像。 不知是被什么惊到了,大虎站起身,感觉下一秒就能撞开笼子冲出来。 一声怒吼,响彻太白宫。 卓克王子闭了闭眼,握紧的拳咯吱作响,此时此刻,他真的很想弑父! 他的好父王前几天还给他写信,说是给儿媳准备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见面礼。 他还一直琢磨,今日一见,果真意想不到! 东临老国主见众人全都沉默着,甚至有些女眷脸上已露出惊恐之色,不由暗暗鄙夷。 好歹是马背上的民族,在草原上四处放牧的时候,孤狼虎群,甚至熊瞎子都是打过的。 这才过了几年安稳日子,就把从前的勇气全丢了? 真是忘本! 想到这,东临老国主不由看向许知意。 她端坐着,神色平静,只是一双杏眼好奇地打量着笼中的三只老虎。 不愧是他的儿媳,瞧瞧这临危不乱的劲儿,简直没对比就没伤害。 许知意此刻的真实想法是:能不能不要老虎,把笼子当见面礼,岂不皆大欢喜! 见东临老国主频频看向她,许知意只得佯装镇定,心里盘算着,也不知这黄金打造的笼子值多少钱? “长安郡主,朕送的这见面礼你可还喜欢?两只幼虎尚未断奶,所以才把母虎一并捉来了。” 他满眼骐骥盯着许知意,大有一副你要是敢拒绝,我就哭给你看的架势。 许知意,“.......多谢父王!儿媳很是喜欢.......” 一听她改口了,东临老国主顿时喜笑颜开,眼睛几乎眯成了一道缝儿。 “知意啊,你走近瞧瞧,看喜欢哪一只,这几天就可以断奶,到时你养着玩!” 卓克王子觉得父王此刻笑得十分不值钱。 真是没眼看! 而且这改口也改得太快了,这就喊上知意了? 父子俩的目光在半空相遇,瞬间火花四溅。 东临老国主冲着卓克王子挑眉,唇角微翘,一副得意扬扬的胜利者模样。 怎么样,这见面礼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就问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许知意扶着浮生的手,硬着头皮走到离笼子还有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浮生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 “王妃,您真要挑一只啊?这可是老虎,不是猫啊狗啊的。” 许知意额角直突突。 “国主送的见面礼,我总好意思推辞,就随便挑一只吧,只要不让我养那只大的就行!” 此时此刻,她真的很想先去死上一死。 伸手随便一指,“父王,儿媳喜欢这一只。” 幼虎睁着水汪汪的眼,一脸的懵懂,额上的一圈黑毛还不算明显。 “哈哈,不亏是朕的儿媳,这胆识与旁人就是不同!行,这一只便朕便赏你了,过几日就送去芳华宫!” 白嬷嬷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使劲咬了咬腮边软肉,努力控制着情绪,这才没尖叫出声。 哪个好人家会给才见面的儿媳妇送老虎当宠物的? 其余人也没好到哪里去,神色古怪,又不敢当着老国主的面多说什么。 塔莎往嘴里塞一块点心,暗自腹诽。 她这嫂嫂瞧着弱不禁风,胆子可肥着呢,要知道她捉的都是些剧毒的蝎子,结果人家丝毫不为所动。 中原女人说话就是文绉绉,什么叫留个全尸,顾全体面? 几只破蝎子,死就死了,非得说得这么高深! “父王,您不能偏心啊,既然嫂嫂选了一只,那剩下一只归我了!” 东临老国主没好气睨她一眼。 “你那公主府里还能养得下?干脆也别叫公主府了,改叫百兽园好了!” 十七八的姑娘不成亲也就罢了,在府里养了麋鹿、羊驼、还有一只西域进贡的大象....... 好好的府邸,一般人都不敢登门拜访,更不敢有人上门说亲! 闻言,塔莎暗暗翻了个白眼。 三公主兰朵今日未能出席,无他,前两天去打猎,为了争一只火狐,跟人打了一架,胳膊折了........ 不过,那几个大臣家的儿子被揍得更惨,鼻青脸肿,暂时下不来床。 人家告到他面前,身为东临国主,怎么也不能偏帮,明面上训斥了三公主兰朵,罚她禁足半月,且禁半年俸禄。 当然了,事后,又派宫人悄悄给她送去不少的黄金、宝石。 老子贴补闺女,天经地义,谁还敢说什么。 有宫人端着托盘,鱼贯而入。 放眼望去,几乎不见半点绿色。 卓克王子看着熟悉的烤羊腿,差点落下一滴男儿泪来。 自从与许知意在一起之后,吃得是越来越清淡,夜里更是不见半点荤腥。 柴厨子说什么讲究的就是个原汁原味。 尤其是染上疟疾后,那粥简直可以照得出人影。 也抗议过几次,结果卓克王子就发现,他的汤药似乎比别人的闻着要苦一些。 喝一口,痛不欲生! 怀念炙烤牛肉,怀念孜然羊腿,更怀念厨子烤的大饼。 天气热,许知意本就胃口欠佳,看到这些油汪汪的肉,更加没了食欲。 吃了几口,便放了筷子。 “这牛肉还带着血丝,你可是才康复,这么快就忘了?” 卓克王子咀嚼的动作一滞,一脸惋惜地看着那道他最爱的炙烤牛肉,终究把筷子转了个方向。 “那我吃烤羊腿,你瞧,外表都烤酥了,应该算熟透了吧?” 他咬着筷子,乞求地望着许知意。 “我都快半年没吃过这些了,我保证晚膳的时候不吃这些油腻之物。” 东临老国主见儿子这一副没出息的样,气得咬了咬牙。 他也就是少长了一条尾巴,否则这会该摇飞了! 第444章 大的养废了 父子俩暗潮汹涌,但这一点也没妨碍到卓克王子同许知意献殷勤。 许知意为了他的身体好,他便听话地只吃她夹来的菜。 东临老国主看得牙根直痒。 就他会显摆,就他有媳妇是吧! 不过转念一想,好像的确如此。 心里不由更气了。 他统共只有两儿两女,历朝历代,属他的子嗣最少。 不过儿女少也有少的好处,没有明争暗斗,兄弟和睦,姐妹齐心。 只是两个儿子都对他这位置没兴趣,一个比一个过得逍遥,要不是卓克王子为美色所迷惑,保不齐又跑得不见踪影了。 总之不管用什么法子,只要他能乖乖留在王宫,凭他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本事,总能说服他接替自己的位置。 想到那几本还没来得及翻看的话本子,老国主想要退位的心就愈发强烈了。 笑话,谁愿意过每天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的日子啊! 他也想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闲来赏花钓鱼,要不就是偷溜出去听听说书的,再喝上几杯小酒,这样的日子岂不美哉。 东临老国主见卓克王子几乎快要贴到许知意身上了,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瞧你出去了一趟,愈加没规矩了,坐没个坐相,像什么样!” 卓克王子轻掀眼皮,扫了上首的父王一眼。 “王妃才来东临,对什么都不太了解,儿臣自然要对她多加照顾,而且今日这宫宴的菜单是谁拟的?竟连一道素菜都没有,王妃可说了,这样对身体一点益处也没有!” 东临老国主看了看面前摆放着的烤羊腿,没来由地一阵心塞。 这个混账玩意,这还不是为了他才命人准备的这些,不领情也就罢了,竟还教训起老子来了! 大的算是养废了,只是可惜了,小的那个也不靠谱。 老国主不由感慨万千,要是王后还活着该多好,重新再生两个,他一定会好好教导。 塔莎看着大哥那不值钱的样,暗暗翻了个白眼。 “大哥如今吃东西也要看嫂嫂脸色了?这要是日后纳侧妃,嫂嫂岂不要把芳华宫的屋顶给掀了啊!” 挑衅似的塞了一大块烤羊腿到嘴里,大声地嚼几下。 她从小就讨厌中原女子,矫揉造作,卖弄才情,好像只有她们才懂诗词歌赋。 额,当然了,她的确不会这些女儿家的玩意,但是她与三姐骑术精湛,箭法也不错。 而且要不是因为父王娶了王后,怎么会把她们的母妃全部驱散出宫呢? 虽说东临对嫁过人的女子没那么刻薄,可到底名声是坏了,想再嫁很难。 她的母妃不甘寂寞,出宫不足一年就重新嫁了人,如今在哈巴镇安了家,听说又生了个儿子。 可那个男人她一点也不喜欢,长得丑,脾气也不好,最主要压根不将她这个公主放在眼里。 久而久之,她与母妃也渐渐少了联系,只有逢年过节会梢点东西,算是勉强维持母女间的最后的一点情分。 三姐的母妃就没这么幸运了,因为心中爱极了父王,被遣散出宫后,郁郁寡欢,一病不起,没有半年就死了。 可父王也够绝情的,只是派宫人去烧了点纸钱,送了些金银之物,从头到尾也没露过面。 其余的妃子怎么样她也懒得打听了,曾经都是高高在上惯了的,乍一落入泥地,又怎么可能会过得好呢。 许知意为人本就冷淡,既然别人对她表现出这么明显的敌意,也就没必要一味地凑上去讨没趣了。 卓克王子一筷子敲在塔莎的脑袋上。 “这么多吃的也堵不住你的嘴!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我就愿意被媳妇管,你一个没出阁的姑娘管大哥夫妻间的事,也不怕别人笑话!” 塔莎摸着被敲疼的额头,委屈巴巴看向东临老国主。 “父王,你看大哥,这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妹妹,他竟然打我,父王你快好好管管他啊!” 东临老国主早就留意到他们这边的明争暗斗了,只是懒得理会,如今塔莎公主这么一嚷嚷,他想装看不到都不行了。 “卓克当着这么多大臣的面,你注意些!塔莎怎么说也是姑娘家,你怎么好动手呢?” 卓克王子不以为意,目光扫视了一圈殿中众人。 “自己的媳妇当然得自己护好了,塔莎出言不逊,我身为兄长还管不得了?您瞧瞧把她们惯成什么样了,哪里还有一点姑娘家的样子!” 有大臣微微点头,表示附和。 “卓克王子说得有理,国主把两个公主惯的一点样子也没有了,前几天把我儿子的腿都给打断了。” “可不是,我儿子被揍得头破血流,结果兰朵公主也就是被罚禁足三月。” “哼,我瞧着这两位公主实在太不像样子了,国主早就该管管的!” 女眷们也早对塔莎和兰朵两位公主心生不满,此刻也加入了讨伐的行列。 “这算什么,明明那套首饰是我先订的,结果兰朵公主说抢就抢,我不愿意,她还抽了我一鞭子。” “塔莎公主才过分呢,我阿姐都订亲了,她非得横插一脚,害我阿姐哭了好几天!” 议论声越来越大,风向也慢慢变了。 “瞧瞧人家平昭来的长安郡主多温柔端庄,又没得罪塔莎公主,她非要给人家下马威!” “看着长安郡主是个性子软的,以后还不知要被欺负成什么样呢!” 塔莎公主的脸色难看得像便秘了好几天的。 “你们都给我住嘴!” 她猛的站起来,唰的从腰带抽出软鞭,使劲地往地上一甩。 “你们对本公主有意见?行啊,就按东临的规矩,来打上一架,要是你们赢了,我就把首饰和男人都还了,谁先上?” 议论的声音一下就消失了,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 在东临国上到八十岁老妪,下到三岁小儿,谁不知道这两位公主被纵得无法无天,而且她们俩读书不行,功夫却是极好。 偏偏老国主因心存愧疚,对她们这些行径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家也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自己咽了! 第445章 无视胜过争辩 对于塔莎公主的跋扈,许知意决定不予理会。 有些人,你越是把她当回事,她越是觉得自己不可一世,对这样的,无视胜过争辩。 许知意的沉默换来的是众位东临臣朝及家眷莫名的怜悯。 “长安郡主初来东临,就被塔莎公主欺负成这副样子,以后这日子指不定怎么难熬呢。” “可不是,瞧长安郡主就是个好脾气的,这么下去,还不被两位公主折磨死啊!” 浮生与白嬷嬷也看不惯塔莎公主,可若是说她家郡主性子软弱,那她们可就看走眼了。 想当初离开京城时,她家郡主杀裴北北的时候可是连眼都不曾眨过一下的。 见卓克王子还欲说什么,许知意轻轻扯了一下。 “少说点,塔莎公主毕竟是姑娘家,有事关起门教训,有一事我有点不明白,能问问吗?” 卓克王子这才歇了上去抽塔莎公主两巴掌的心思,柔下声问。 “有事尽管问,没什么不能与你讲的。” 许知意用眼角余光扫视了一下众人的反应。 “我之前看游记时,上面说你们这边的官职名称与中原的不一样,可今日听你讲,倒是与平昭无甚区别。” 卓克王子笑着替她盛了碗香菇碎肉羹。 “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之前父王还被称为可汗呢,可母后说既然已经不再四处游牧,有些事就该改一改了。” “我想想她的原话是什么来着?对了,与时俱进!父王自是无有不应,所以就依照中原的规制来了。” 许知意颔首。 “看来母后真是位奇女子,对父王的影响可真大!” 卓克王子挑眉,似笑非笑望着她。 “你也可以的!” 许知意的神情有一瞬的怔忡,反应过来后,轻轻捏一把他的胳膊。 “胡言乱语,自古女子不得干政,我怎可与母后相提并论!” 卓克王子夸张地叫一声,捂着胳膊,一脸幽怨。 “娘子你轻一点行不行?哎呦,我这胳膊怕是得青了,我不管,一会你得替我上药!” 浮生朝天翻了个白眼,心道,塔莎公主还被晾在那,你们俩怎么就视而不见了? 白嬷嬷见塔莎公主的眼神时不时落到这里,忍不住低咳一声,以做提醒。 卓克王子满心满脑子都是许知意温柔替自己上药的情景,哪里还管塔莎公主此刻有多尴尬。 反正都是自找的! 他笑眯眯地看着许知意,唇角上扬。 “千里迢迢来到东临,我瞧着娘子瘦了不少,既然这些吃不惯,以后你的膳食就由柴厨子负责。” 许知意踌躇了一下。 “这样会不会不太好?父王会不高兴的吧?” 毕竟她一个前来和亲的郡主,能得卓克王子如此尊重已属难得,哪里还能挑剔别的。 “放心,父王既同意了在芳华宫建小厨房,就不会反对这个,等时间久了,你会就发现父王是很好相处的,只是.......下回要是他再揍我,娘子可一定要为我说几句好话!” 许知意不由看向坐在上首的东临老国主。 对于殿中发生的一切,他都恍若未闻,只一味埋头吃饭,胡须上沾了些饭粒子。 似是感受到她的目光,东临老国主抬头,冲她露出个无比慈爱的笑。 王后曾经说过,儿孙自有儿孙福,闲事莫理,才能你好我好大家好! 嗯,就是这样,他还是专心吃饭好了。 “知意啊,朕瞧着你吃得太少了,是不是饭菜不合口味?明日起,让膳房也备几道中原的菜。” 他喝一口茶,将嘴里的饭咽了,悄咪咪地把胡子上粘着的饭粒子扣下来,随手往伺候在一旁的侍卫身上一抹。 侍卫,“.........”算了,惹不起,他忍! “听说随行的有位从中原来的厨子,正好朕也许久没吃过中原的菜了,以后就让他专门给你准备,朕也就有口福了!” 许知意轻颔首,“儿媳谢父王体谅!不知父王最爱吃什么菜?我也好叫他们准备。” 东临老国主不在意地摆手。 “朕不挑食,只管选你喜欢吃的就行!对了,朕听卓克说,你会做点心?” 手指上还沾着颗饭粒子,他又使劲在自己的衣裳上蹭了蹭。 许知意看着他这一连串的举动,额角不由跳了跳。 “父王要是不嫌弃,儿媳回去就给您做,只是不知您喜欢咸的还是甜的?” 东临老国主眼睛登时就亮了,“朕喜欢吃甜的!只是可惜了,东临这气候,不适合桂花生长,朕还真是怀念桂花糖糕的味道啊!” 浮生抿唇,心道这位东临的国主看着倒是和善,就是这生活习惯似乎有点......一言难尽! “陛下,奴婢是王妃的贴身婢女,此次来东临,带了不少的桂花蜜。” 东临老国主笑得愈加开怀,完全忽视了塔莎公主投来的幽怨目光。 “那感情好!今日辛苦了,一会回去好好休息,明日再做点心也是一样的!” 卓克王子瞪了父王一眼,“父王您的牙不疼了?大夫可是说了,日后不许您食过甜的食物,您这就忘了?” 东临老国主不屑地冷哼一声。 “老子把那两颗牙给拔了!怎么就吃不得了?何况这是知意的一片孝心!” 说完,看到许知意一脸的震惊,东临老国主有些不好意思的掩唇低咳两声。 “知意,你觉得朕说的对不对?” “父王说得极是,只不过大夫的话还是要听的,日后用过甜食后,要用淡盐水漱口。” “行行,全听你的!” 塔莎公主忍无可忍,大喊一声,“父王您怎么还惦记着吃!而且长安郡主是从平昭来的,您就不怕她到时给您下点毒?” 东临老国主的笑意一点点消散,眸中闪过一丝凌厉。 “看来是朕平时太纵着你了!这是什么场合,哪轮得到你在这胡说八道!传朕的话,收了塔莎公主的腰牌,日后无朕的允许,不得入宫!” 见塔莎公主依旧昂着下巴,一副不以为意的样,东临老国主的怒火蹭蹭地往上冒。 “你不是喜欢府中那些个动物,从今日起朕便罚你半年不得出公主府,好好跟那些畜生们培养感情好了!” 第446章 羊驼 塔莎公主骂骂咧咧地被宫人架着拖走了,宫宴闹成这样,东临老国主也没了继续下去的心思。 “行了,知意一路辛苦,早些回芳华宫去歇着,你们也都散了吧!” 有位长相不俗的姑娘朝卓克王子的方向看过来,眼中满是不舍与眷恋。 浮生小声道。 “王妃,那位姑娘是不是喜欢卓克王子啊?瞧瞧那眼神都拉丝了。” 许知意睨了浮生一眼,小声警告。 “这里不比别处,说话做事都小心些,卓克王子生得这般优秀,有姑娘心生爱慕很正常。” 浮生哦了一声,忙闭上了嘴,扶着许知意站起来。 “父王,那儿媳就先退下了,明日再来给您请安!” 东临老国主挥手。 “王宫没那么多的破规矩,你好生歇着,什么都不必理会。” 他想着无论如何也得把这儿媳给哄好了,只要她不提搬出宫,自家的臭小子也不会再逃跑了! “陛下.......这.......送王妃的见面礼要怎么办?” 东临老国主蹙眉,看着笼中烦躁不安的母虎。 “大地放生了吧!知意看上的那一只给送芳华宫去,至于剩下的一只,送到朕的寝宫来!” 许知意脚下一个趔趄,抓住卓克王子的胳膊缓了缓心神。 “你养过老虎吗?” 卓克王子忍笑,温柔牵起她的手。 “我原打算送你个惊喜,现在看来不用了,不过老虎养起来跟小猫差不多,娘子别怕,不是还有我呢。” 许知意还没说什么,浮生先来了兴趣。 “王子您要送王妃什么啊?该不会送只熊吧?” 许知意一把甩开卓克王子的手,扶着白嬷嬷的胳膊走得飞快。 卓克王子无语地瞪一眼浮生。 “娘子别跑那么快,小心摔着!你胡说什么,我是那么没有分寸的人吗?” 芳华宫被红绿蓝紫四个小丫鬟重新整理过,白玉的地面打扫得纤尘不染。 窗格糊上了何清晨特地寻来的浅蓝细纱,看着就格外凉爽。 两个宫人正在往树上绑秋千,旁边摆着一张铺着竹席的软榻。 殿内摆着冰釜,正散发着丝丝凉意。 染儿守在廊下,见她脚步匆匆,赶忙迎上前。 “王妃您怎么走这么急?可是出什么事了?” 白嬷嬷笑而不语,难得见自家王妃流露如此孩子气的一面,虽少了平日的沉稳,可莫名就有些可爱。 要不是经历了那么多的糟心事,以王妃这个年纪,本也该是肆意张扬的。 角落鹤嘴铜炉里燃着防蚊虫的香,味道清雅,一点也不呛人。 许知意坐在软榻上,小口喝着冰镇过的酸梅汤,心还扑通跳个不停。 阿柳和阿烟替她打着扇,依旧热得直冒汗。 许知意体寒,觉得还能忍受,可白嬷嬷就不行了,这么一会的功夫,后背的衣裳都被汗给浸透了。 “嬷嬷,我这有她们伺候着,你回去洗个澡,晚点再过来。” 白嬷嬷有些犹豫。 “平时都是老奴跟浮生伺候的,王妃会不会不自在啊?” 她看了垂着头,毕恭毕敬的四个宫婢,眼中带着审视。 许知意笑,“没事,她们四个都是王子选出来的,以后就是自己人了,天气炎热,嬷嬷得先顾好自己才能好好陪着我。” 白嬷嬷这才哎了一声,“那老奴先回去沐浴,晚一些过来,王妃也睡一会。” “好,让浮生也一起回去。” 卓克王子笑着走进来,在冰釜前站了好一会。 “你们去把前后窗都打开通通风,这里有我就行了。” 穿堂风吹进殿中,夹着合欢花香。 卓克王子一下下替她扇着风。 “娘子,我准备的惊喜你还要看吗?放心,我绝不是父王那般不知分寸的人!” 他觉得今日的事可以写入史书了,见面礼送老虎,还是难得一见的白虎。 有这么不靠谱的父王,还真是让人啼笑皆非。 “我能拒绝吗?你该不会真送我一只熊吧?” 卓克王子失笑,轻轻戳了戳她的额头。 “怎么会,反正这会也睡不着,随我去看看吧?” 他的语气带着央求,目光灼灼,许知意心一软就点了头。 “好吧,一起去看看。” 芳华宫分前后,后面不住人,放眼望去,是成片的胡杨,以及耐旱的榆树。 竹编的栅栏用金线缠绕,里面有几只羊驼正低头吃东西。 许知意,“.......” 他们这是跟动物过不去了? 有人走近,那几只羊驼也毫不在意。 “这就是你说的惊喜?” 有父王送的白虎在先,他送的就有些普通了。 卓克王子摸了摸鼻尖,“想着你在平昭应该是没见过的,它们长得可爱,平时逗着打发时间不错,当然你要是不喜欢,我再给你送别的。” 有只羊驼突然抬起头,冲着他们呸的吐了口口水。 许知意,“.......你管这个叫可爱?还是送走吧......” 卓克王子讪讪笑几声,“你们几个把它们送回给塔莎公主!” “这是塔莎公主的宠物?” “嗯,抢了几只,她为此还大哭了一场!” 许知意抚额,“君子不夺人所好,还是还给她吧。” 一个接一个的所谓惊喜,弄得她都有心理阴影了。 试想一下,自己拿着草喂这些羊驼,结果被吐了一身口水......忍不住一个激灵。 等再看到黑色骏马,许知意已是波澜不惊了。 马儿很乖,许知意摸它脑袋的时候,它还温顺地用鼻子蹭了蹭她的手心。 “它叫乌云,性子温顺,正适合你这种初学骑马的,我把它送你好不好?” “好。”许知意一边替乌云顺着鬃毛,一边好奇地四处环顾。 所有的一切都是陌生的,但也是新奇的,花圃里的向日葵仰着头。 卓克王子时不时抓几下手背和脖颈,只这一会的功夫,那几处就已经红肿,耳垂甚至肿得透明。 “我送你的香囊没带在身上?” 提起这个,卓克王子气得咬牙切齿。 “父王说香囊的味道好闻,说要看看,结果就再没还给我!” 许知意失笑,“既然父王喜欢就送他吧,晚些我重新替你缝一只就是。” 第447章 四皇子是我的弟弟 二人回到主殿,卓克王子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许知意翻腾着从平昭带来的匣子,想着找一块适合做香囊的料子,随口一问。 “你想说什么?” 卓克王子的脸一下就红了,嗫嚅着。 “那个......我该睡在哪?” 许知意手下动作微顿,回头看了看。 如今已到了东临王宫,总不能还依她的性子,要是还让卓克王子睡软榻,只怕明日这消息就会传遍了。 好在,床榻很大,足能容纳三个人。 “自然是睡床。” 卓克王子有些诧异,不过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样我在床上放个小屏风,上面栓上金铃,反正纱帐一放,外人也看不到。” “好,按你的意思办。” 许是到了陌生的地方,一切都很新奇,到这个时辰了,也不觉得困。 重新换了件家常襦裙,坐在软榻上,感受着穿堂风带来的凉爽,许知意认真地缝起香囊。 东临的蚊子真不是盖的,咬一口就肿一大片,看着有些骇人。 卓克王子躺在她身边,翻看着手中的话本子,偶尔闲聊几句。 许知意听他说着东临的风土人情,以及哪个酒楼的饭菜好吃,哪个茶馆说书先生很有趣。 状似不经意地问了句。 “宫里的冰盆也是在外面采买的?” “是啊,东临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很炎热,宫里有专门的冰窖,只不过冰得从外面买。” “那价格肯定不便宜吧?” 卓克王子从小锦衣玉食,从未为银钱发过愁,听她这么问,一时倒不知该怎么回答。 “应该不便宜吧,毕竟售卖冰的铺子就那么两家,何况需要冰盆的也不止王宫。” 沉默良久。 许知意犹豫着要不要将制冰的法子告诉他,虽说他们并不缺钱,可要是这些钱能用于修河道,挖暗流岂不更能利于百姓? “金山、银山也有开采完的一日,东临如此缺水,你和父王有没有想过什么别的法子?” “这里有码头,但.......那水咸得根本不能喝,不然父王也不用愁的一把一把的掉头发了。” 许知意想了想,似乎真的是这样,先前在长安河附近的村子里吃的鱼就自带一股咸味。 只是那位老婆婆却说,她们喝的水却甘甜清洌。 “你还记不记得咱们之前停留过的村子?他们的水就很是甘甜,我让松蓝去查看过,说是他们自己打的井。” “试过的,只是挖很深也不见有水,你瞧外面那湖,水位已经比前几年低了好多。” 这事急不来,许知意抬头,定定看着卓克王子。 卓克王子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索性坐起来。 “怎么这样看我?” “你们都送了我见面礼,我也送你一份大礼可好?” 卓克王子不解。 “你这身医术就是送东临最好的礼物了,别的我真的不能再收了。” 许知意莞尔。 “我教你一个制冰的法子,不过相对的,我也有个条件。” 卓克王子一下来了兴趣。 “娘子还会制冰?” 他倒没想着赚钱,就是觉得许知意身上有好多的秘密,看来以后的岁月不会再那么无聊了。 “听说过硝石吗?” “这玩意东临多的是,娘子要吗?” 浮生是个闲不住的,沐浴完,换了身衣裳又跑了回来,此刻正在廊下用木棍逗蚂蚁。 “浮生你进来。” 浮生闻言跑进来,脸蛋红扑扑,鼻尖上热出一层薄汗。 “王妃可是有事让奴婢做?” “按先前的法子制冰给王子瞧瞧。” 浮生疑惑地望向许知意,用眼神询问。 这么赚钱的法子真的要白教给他? 许知意失笑,“别愣着了,快去。” 这丫头是掉进钱眼里了,人家还能缺她们这三瓜两枣? 花园里随便摆放的都是玉石,就连挂着的珠帘都是用玛瑙串成的。 这也算是她给他们的诚意。 浮生很快端来两盆水,按照许知意先前教的法子,放入硝石,不一会的功夫,上面小盆的水就慢慢变成了冰。 卓克王子睁大了眼。 “就这么简单?” 浮生快人快语。 “是啊,这个本也不难,之前还想着用这法子狠狠赚一笔。” 许知意睨她一眼。 “我这诚意够不够?” “娘子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只要我能办到的,都会尽力满足。” 许知意朝浮生使了个眼色,她忙将殿中伺候的几个宫婢带了出去,自己则守在廊下,不许人靠近。 “如果,我是说如果.......平昭有一天乱了,你能不能在适当的时候伸出援手.......” 卓克王子正抱着铜盆研究里面的冰,闻言,定定看向她。 “听说平昭已经乱了,你希望我帮的是谁?四皇子吗?” 许知意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她一点也不意外卓克王子会知道这些,毕竟东临的援军如今已抵达了北地,瞒是肯定瞒不住的,不如坦诚相待。 “你与四皇子到底是什么关系?之前听闻这位四皇子摔伤了脑袋,傻了好些年,突然就好了,是不是很奇怪?” 许知意沉吟半晌,轻声道。 “四皇子是我的弟弟。” 这下轮到卓克王子吃惊了。 “不是说那位和亲去西番的平阳公主是四皇子一母同胞的姐姐吗?” 许知意摇头,坦诚道。 “她是姨母的女儿,当年是太后将我们调换了。” 只是没想到,太后多年筹谋,最终她依旧落得跟平阳公主一样的下场。 也许当年太后真的对她有过那么一丝的怜悯,只是为了让她活着,就能肆意左右别人的命运吗? 她对这位皇祖母真的没法生出感情,要说心甘情愿成为牺牲品,也不过是因为南星。 他是她在这世上最亲也是唯一的亲人了,既然没办法摆脱皇室争斗,那便助他成为可主宰命运的人! 只有南星坐上那位置,丞相府的所有人才能真的高枕无忧,否则等待他们的将是万劫不复。 “所以.......所以你才是前太子的女儿?才是平昭真正的公主?” “嗯,所以你可不可以念在我的份上,帮他一把.......” 第448章 帮小舅子义不容辞 卓克王子坐在她身边,沉默了许久。 久到许知意以为他会拒绝的时候,卓克王子才重新开了口,语气十分郑重。 “既然四皇子是你在平昭唯一的亲人了,那我怎么也要帮他一把。” “是了,要真的算起来,四皇子还要叫我一声姐夫!帮小舅子自然义不容辞!” 果然,卓克王子正经不过三秒。 许知意哑然失笑。 “这事还是同父王商量一下吧?毕竟派兵不是小事,怎么可以这么轻率。” 卓克王子摆手,从腰间取下一块看着平平无奇的玉佩。 “父王一早就将东临军的兵符给我了,只是你也知道,我与父王都没野心,更不愿无端挑衅,原本这兵符该是我同二弟一人一半的,可他不愿意。” 他端起已经不太凉的酸梅汤喝一口,五官瞬间扭曲。 “怎么这么酸?你是怎么喝下去的!” 许知意笑着替他倒了盏茶。 “这个消暑化食,平常她们喝的时候都是要放糖的,可我不喜欢,下回让她们给你加点蜜。” 一盏茶下肚,卓克王子才觉得嘴中的那股酸味消失了。 “咱们说回正事,我想说的是调兵无需经过父王同意,东临和平昭不一样,军队只听我一人号令,其他大臣没人敢置喙,当然了他们也这权利。” “而且东临也没那么多零零碎碎的部门,就比如说答应给平昭的粮草,只需要父王点头,总之,没你想的那么麻烦。” 许知意听着他的讲述,不由对东临又多了一分好感。 平昭走到今日的局面,也与那些繁琐的官员制度脱不开关系。 就比如给边关放粮,得经过足足九道手续,中间再被层层盘剥,等送到将士手中,已是所剩不多。 再比如削减百姓们的赋税,就会有数不清的官员跳出来反对,因为这也关系到他们自身的利益。 最后,自然是无果而终。 总之就是一件实事也不做,整天想的都是怎么才能把自己的腰包塞满一些。 想起卓克王子在处理乌头镇的事情时,那般的斩钉截铁,几年的赋税说免就免,还不用往国库上缴粮食。 接下来的几年,乌头镇的一定会欣欣向荣,百姓们亦是丰衣足食。 “那就多谢王子了!当然也无需你的人去送死,就是在必要的时候,帮四皇子一把,别让他腹背受敌.......” “好,你放心,我今日就让他们秘密进京,你最好也同四皇子通个气,别让他误会我们是要趁火打劫!” “好,我也会让人传口信回去。” 说完了正事,卓克王子起身。 “这制冰的法子我得去给父王炫耀一下,再给你讨点好东西回来,你等我一起用晚膳!” 他急匆匆的跑出去,撞得珠帘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出来,我有事说。” 何陵景的人也不知都是躲在哪里的,她这么轻的声音,四个黑衣人几乎是瞬间出现在她的面前。 “主子有什么吩咐?” 这些人都是死士,走南闯北执行任务,这么炎热的天气,他们竟也没一点不适。 “刚才我与卓克王子说的你们可都听到了?” “没有,公子说只有主子需要的时候属下们才能现身。” 许知意想了想。 “我还是不写信了,这事不能让别人知道,就劳烦你们再替我跑一趟.......” 把事情大概地说清楚,四人又很快消失,就像从来没出现过一般。 殿中安安静静,冰釜已经融化成很小的一块。 已过戌时,太阳仍高高挂在上空,万里无云,树上蝉鸣阵阵。 柴厨子端着白玉的碗过来。 “王妃您吃点垫垫肚子,晚膳想吃点什么?奴才听说您午膳只用了一点点。” 盅里放着糯米做的凉糕,再淋上从平昭带来的桂花蜜,又甜又清爽,一下就抚慰住了直唱空城计的肚子。 “晚膳你看着煮就是,最好清淡些,算了,再多备两道荤菜,省得王子总是吃不饱。” “奴才和松蓝出去了一趟,买了些新鲜的牛羊肉,还有几尾活鱼,膳房的人说以后您这芳华宫缺什么,就让奴才们自个看着采买。” “这样也好,至少不必担心有人在吃食里动手脚,但也还是谨慎一些,别让人钻了空子,咱们毕竟初来乍到,小心为上。” 柴厨子看着她将一盅凉糕吃了个干净,忍不住笑弯了眼。 “奴才知道的,对了,王妃.......” 他突然走近几步,凑到她耳边低语。 “奴才今日出宫见到了肖何,还给了奴才几个人,说是让放到小厨房里,只是奴才想着有陌生人进来,总得过个明路,王妃您看这事怎么办才稳妥?” 他们一行人本就不少,要是此时再安排人进来,只怕卓克王子和老国主都会多心。 “就说他们是从平昭一起来的,只是我吩咐他们出去办点事,这才进宫迟了。” 柴厨子连连点头。 “还是王妃考虑得周全,那奴才这就把人带进来,小厨房里放的都是吃食,还是轮流盯着才放心。” “行,那边的事你看着办,对了,江公公人呢?” 柴厨子嘿嘿笑几声。 “江公公好像是中暑了,吃了午膳就睡到了现在,王妃可是叫他有事,奴才这就去喊他?” 许知意摆手。 “他不舒服就好好休息几天,反正这里也没多少事,我就想着让他管着仓库,这样白嬷嬷就能分出神忙别的事。” 江公公是何丞相的心腹,怎么都比东临王宫分配的下人更值得信任一些。 而且陈府医留在了宫外,只带进来了一些药材,万一大家有个头疼脑热的,还得她亲自出手才放心。 那药材及她带来的嫁妆就得让自己人好好看管,仔细记录,一点差错也不能出。 “好,那奴才回去就同江公公讲一声。” 许知意想了想,起身。 “算了,我还是跟你一起去看看他,这中暑算不得大病,但严重了也会要人命的。” 他们住的偏殿虽不及主殿奢华,但也比平昭条件要好上太多,尤其那些金灿灿的烛台看着就让人眼晕。 第449章 水土不服 江公公正躺在床上,一睁眼,头就晕得厉害,他暗道自个果真是岁数大了,不中用了。 啥忙都没帮上,被太阳这么一晒就病倒了。 见许知意进来,江公公忙不迭的就要起来行礼,被她抬手制止了。 “江公公不必如此,这里也没外人,你好生躺着,我替你把个脉。”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江公公所有露在外面的皮肤都起了大片大片的红疹,而且据柴厨子所说,从午时到现在,已经跑了十几趟茅房了。 脉象不稳,不只中暑那么简单。 “午膳吃什么了?” “回王妃的话,江公公跟奴才们吃得一样,因为天太热,就做了点打卤面,拌了两碟凉菜,再无其他了。” “松蓝可有异常?” 松蓝端着热水进来,闻言摇了摇头。 “没有啊,奴才下午还跟柴厨子出去逛了逛。” 江公公一直生活在皇宫中,吃穿用度要比松蓝他们精细,一路颠簸,生病很正常。 “江公公这是水土不服,柴厨子你那里还有没有从平昭带来的盐了?” “哪里的盐还不是一样的?奴才听说东临多盐湖,岂不比平昭的盐还要好一些?” 许知意替他和柴厨子把过脉,这才松了口气,听到他问,耐心地解释起来。 “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无外乎就是饮用的水、气候等等各不相同,把从平昭带来的细盐加在茶水中,让江公公喝上几天,等肠胃适应了,也就好了,再有,将粗盐炒热,夜里敷在肚子上。” 江公公大为感动,连连道谢。 “老奴真是没用,一点忙都没帮上,倒叫王妃担心了!老奴真是惭愧。” 许知意笑,“江公公不必如此,咱们都是自己人,在这异国他乡自然要相互关心,你赶紧好起来,我还有重要的事要交给你,别人做我不放心。” 江公公迭声应着,眼角却没出息地红了。 想他在皇宫待了半辈子,生病了也只能忍着,就算是太医院给开了药,那也轻易不敢喝。 他这老寒腿平时还好,一到阴雨天,或是冬日,钻心的疼,可饶是如此,还是得乖乖守夜。 廊下烧着炭盆,那风还是直往骨头缝里钻。 多少委屈和苦楚都得生生受着。 多少他这样的太监不明不白死在了皇宫里,就算有幸出宫,无依无靠的,日子也不见得多好过。 没想到啊,他能有这般的造化,跟着长安郡主到了东临,郡主还亲自嘘寒问暖,为这样的主子死了也值当了! “王妃能信得过老奴,就是老奴的福气了,您说的这些老奴都记下了,一定快快好起来。” 许知意笑着起身。 “我去库房找几味药,让浮生煎了送过来,你这几天吃得清淡些,别贪凉。” 没一会,又让浮生送来了几罐药膏,抹在身上可以防蚊虫。 松蓝盘膝坐在窗前,吃着新买回来的香瓜,不由地感慨。 “老江啊,你可快点好起来,东临的瓜果可比咱那里甜多了,就是热了一些。” 他穿着一袭淡蓝短打,露出一截腿腕子,出乡随俗地穿着到处都是洞的竹屐。 柴厨子也拿过一小牙香瓜啃着。 “这鞋子穿着舒服不?我咋觉着露着脚趾头怪害羞的。” 松蓝切了一声。 “又不是大姑娘了,还害羞!我今天下午看到街上还有赤足的人呢,你把脚这么捂上一天,夜里熏死个人!” 柴厨子没好气地白他一眼。 “吃瓜也堵不上你的嘴!那我也光着脚,你觉得像话吗?” 江公公听着他们俩斗嘴,空落落的心突然就被填满了。 “还有啊,王妃交代了让我晚上同江公公住一屋,有事也好第一时间知道,就算脚臭,那也熏不着你!” 松蓝吃瓜的动作一停,马上抗议。 “啥?我不管,我也要住这屋,那不还空着张榻吗?老江你应该不会嫌弃我是不?” 江公公笑一声。 “不嫌弃不嫌弃,在船上一个屋住习惯了,要真分开,还觉得空落落的。” 于是三人在今日起就住在了一个屋子里,许知意听说之后很是无奈,将旁边一间房打通,也就随他们了。 浮生见状也闹着要跟白嬷嬷住在一起,说是夜里怕黑,结果一向大大咧咧的银珠也厚着脸皮跟她俩住一起。 “王妃,浮生同白嬷嬷都没有功夫,奴婢跟她们住一起,有个啥事也方便照应,您说是不是?” “是是是,你们都有理,放着那么多的空屋不住,非得凑在一起,也不嫌热。” 白嬷嬷笑得见牙不见眼。 “老奴岁数大了,就喜欢个热闹,她们不嫌老奴唠叨,就住一起也挺好。” 等到了晚膳时辰,不止卓克王子回来了,东临的老国主也跟着一起来了。 他的怀里还抱着一只雪白的小老虎。 “知意啊,父王来你这蹭个饭可以吧?一个人实在是无趣。” 许知意忙起身行礼。 “要是父王愿意,每天来都是可以的,就是怕儿媳这里的饭菜不合您的胃口。” 东临老国主顺手将怀里的小老虎往许知意怀里一塞。 “怎么会,之前卓克的母后也爱吃中原菜,我一早就习惯了,只是这两臭小子顿顿离不了肉。” 他先是喝了加了桂花蜜的酸梅汤,又吃了柴厨子做的玫瑰饼,满足得半眯起眼。 “就是这味道,要是不麻烦,也给膳房的人教一教,朕多少年没吃过了。” 卓克王子暗戳戳地给了他一个白眼。 “我瞧着就没您不爱吃的东西!看看您的肚子,就像塞了个西瓜进去!” 东临老国主想也没想的从后腰拔出根鸡毛掸子,朝着卓克王子劈头盖脸地打下去。 “你这混账玩意,怎么跟你老子说话的!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看老子今天怎么打死你!” 卓克王子什么也没想,纵身从窗子跳了出去。 “父王,我媳妇还在呢!您注意点形象行不行?” “老子打死你个浑蛋!咋了就你有媳妇是不是?” 一时间,芳华宫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第450章 抱孙子的美梦 东临老国主到底岁数大了,跑了两圈就累得直喘粗气。 “你个兔崽子还不给老子站住!老子就没见过比你不孝的子孙!今天我非敲断你的腿不可!” 卓克王子在假山上跳来跳去,活像只山间调皮的猴子。 “说得好像您见过多少子孙似的,父王您可别忘了,如今您可是一个孙子也没有!要是把我打出个好歹,只怕等您闭眼也圆不了抱孙子的美梦了!” 东临老国主一下僵在了原地。 想了想,似乎他说的还挺有道理。 握着鸡毛掸子的手紧了紧。 要是敲断他一条左腿,应该不碍事的吧? 柴厨子闻声跑了出来,乐呵呵地看热闹。 松蓝则蹲在墙角下,手里还拿着一牙香瓜,边啃边看大戏。 “柴老哥,这里可比丞相府热闹多了!” “可不是,这老国主可真是有趣。” 白嬷嬷嘴角一抽。 “王妃,您要不要劝一劝?这万一真把王子给打出个好歹,受累的还是您!” 许知意端着蜜水小口小口抿着,抬眸看着被踩得七零八落的花圃。 “无妨,随他们闹,父王经常这么锻炼一下,对身体没坏处,你们安静瞧戏就是。” 卓克王子半蹲在假山上,与东临老国主对峙。 “你给老子下来!” “您把鸡毛掸子扔了我就下来!” “做梦!” 东临老国主的随身侍卫抬头望天,忍不住轻轻叹口气。 果然,就听老国主喘着粗气,把鸡毛掸子塞进他手中。 “你去给我把那兔崽子的一条腿敲断!” 侍卫嘴角抽了抽。 多少年了,老国主似乎对敲断卓克王子的腿有执念。 每次都是这一句,一点新意也没有! 侍卫面无表情。 “国主,属下打不过王子!” 东临老国主脸一沉。 “那我养着你们干什么?吃饭看戏的吗?你们,还有你,跟他一起上!” 实在跑累了,他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两腿伸直,使劲捶打几下。 夕阳斜斜挂在天边,吹来的风依旧是热的,花园里草木葳蕤,百花齐放,粉色的合欢花似一把把小伞,落在一旁的草地中。 许知意望着这一切,陷入了沉思。 三月的京城积雪尚未全部消融,枯树也没生出新芽,也不知何清晨与裴世子几时动身前往高密。 孙夫人也是要随行的,算算日子,她应该已经显怀了,路上不免要吃点苦头。 可那也比留在京城的旋涡中要好,至少她们离开了,阿景和何丞相没了掣肘,做起事便不必瞻前顾后。 距离传口信给阿景已有十来日,不知他有没有发现那条暗道? 离京前,她曾问过秋儿愿不愿离开,可秋儿一口就拒绝了。 “姑娘,秋儿就留在这当您的眼睛,当您的耳朵,有空了就去看看夫人和我娘,您一路珍重!” 她答应过吴嬷嬷要好好照顾秋儿的,可却让秋儿陷入到了这场硝烟弥漫的斗争中。 不过有阿景和何丞相暗中照拂,想来秋儿应该可以全身而退。 正出神,怀中幼虎嗷呜叫起来,声音听着奶呼呼的。 许知意垂眸打量它。 “你饿了?” 幼虎眨着懵懂的眼,伸出舌头舔着睡得正沉的乌雪。 乌雪雪白的绒毛一下被舔的贴在身上,不满的睁开眼,毫不示弱咬了一口幼虎的尾巴。 两只雪白小团子一下就打到了一起。 幼虎才断奶,还没来得及接触生的食物,野性未被激发,一时间竟被乌雪压在了身下。 浮生惊呼。 “乌雪好厉害啊!” 乌雪的长耳朵动了动,似乎很得意,一只兔爪按在幼虎的脑袋上。 哼,一只不知打哪冒出来的野猫敢跟它抢主人的宠爱,看它今天怎么教训它! 那么多的胡萝卜可不是白吃的! 好不容易将两只白团子分开,浮生拿着胡萝卜逗乌雪。 “我们乌雪可了不得了,以后传出去,也是打过老虎的兔子!来,这根胡萝卜奖励你!” 乌雪抱着胡萝卜开心啃起来,幼虎弱弱叫一声,眼巴巴盯着。 白嬷嬷有些犯难。 “王妃,老虎是不是要吃生肉啊?可那多脏啊。” 一想到这看着幼虎吃着血淋淋的肉,白嬷嬷就忍不住一个激灵,低声抱怨。 “就没听说过谁家公爹的见面礼是送老虎的!东临这国主还真是个奇奇怪怪的人!” 许知意斜睨她一眼。 “这不挺好的么?金银首饰都是俗物,哪比得上送老虎威风,等小家伙长大了,往你身边一站,多霸气是不是?” 白嬷嬷瞬时汗毛直竖,连忙摆手。 “老奴可不敢出门带只老虎.......到时一个不顺心,再把老奴给吞喽!” “要不老奴去给它拿块煮熟的牛肉来?瞧着它这可怜样,应该是肚子饿了。” 许知意跟所有的姑娘一样,对这样毛茸茸的萌宠都没抵抗力,只不过之前她过得风雨飘摇,哪里有闲功夫养宠物。 谢安安倒是养过一只会说话的鹦鹉,她默写医书的时候,它就会昂着头。 “认真点!” “打板子!” 跟谢安安的语气一模一样,常逗得她们忍俊不禁。 只是可惜,鹦鹉最终被许高远偷偷烤的吃掉了。 鹦鹉漂亮的毛还被许云婉拿去做了毽子。 毽子在眼前晃来晃去,仿佛那只会说话的漂亮鹦鹉在廊下飞来飞去。 仇恨的种子大概就是从那时种下了。 只是谢安安一直劝她要隐忍,就连私下教她医术也跟做贼一样,不敢被人发现。 谢安安一直逼自己成为恪守本分,规矩有礼的京中闺秀,可惜她不明白,当自己不再是自己的时候,又有谁会尊重你? 她曾天真地问过谢安安。 “娘亲,您医术这么好,为什么不干脆把她们全毒死算了?姨娘打得我好疼啊。” 谢安安当时拿起扫帚在她屁股上狠抽了好几下。 “娘教你医术是用来济世救人的,可不许起这样的心思,否则又与她们何异?” 她疼得哇哇大哭,可心中依旧愤懑不平。 现在想来,只怕那时候的谢安安已经心如死灰了,不管是对曾经那个海誓山盟的男子,还是对亲生女儿都再无期盼。 第451章 撬金砖 这个时辰放在京城天早就黑透了,可东临还亮着。 银珠带着四个小丫鬟整理着正殿。 可能是天气炎热的关系,窗格都是那种带着细密小孔的,极易钻进来蚊虫。 索性换上了从京城带来的淡蓝薄纱,床上也挂上了绣梅的浅绿色轻纱帐。 远看,如烟似雾,透气但又让人看不清楚内里。 这一回过来,带了不少的书籍,将空荡荡的书架装得满满的。 博古架上原本就放着不少摆设,许知意对这些没什么兴趣,只扫了一眼。 “你们都歇一会吧,不急着非得今天收拾出来。” 银珠抹一把额上的汗,笑嘻嘻地把白玉的小几擦得能照出人影来。 “奴婢一点也不累,怎么也得把这里收拾成您平时喜欢的样子,住着也舒心是不是?” 白嬷嬷附和着,也帮忙收拾起床榻。 薄毯换成了柔软轻薄的云锦被,就连枕头也是许知意惯常用的那一只。 白嬷嬷伸手按了按。 “这黄金的床王妃睡着肯定格外踏实,啧啧,这床要是拿出去,能卖不少钱吧?” 许知意按了按眉心。 “不管值多少钱,只怕咱们几个人抬不动!我瞧着宫墙上都嵌着不少金砖,嬷嬷要真有心,还不如想想怎么把那些撬下来。” 东临老国主跑累了,才走到回廊下,就听到许知意这句话,面部有一瞬的扭曲。 总觉得自己那些为了显摆的金砖可能保不住了。 卓克王子逗着那些侍卫宫人玩了一会,满头大汗地跑进来,端起小几上的蜜水喝了个干净。 “那些金砖里还掺了别的,不然哪能那么结实!撬墙多累,你要真喜欢,明天我领你去父王的私库,金块要多少有多少!我全给你搬来!” 东临老国主眼一黑,朝后踉跄了好几步。 许知意托着腮,杏眼中似含了星子一般。 “真的吗?那要是咱们搬到你宫外的宅子里,这床能不能一并搬走?” 东临老国主慌忙拍开侍卫的手,小跑着进来。 “这样,朕明日就命人给你抬几箱子黄金过来,私库里还有好些宝石,你亲自去挑!” 可不敢让他们搬出去,万一两人一起跑了,他离抱孙子的梦就更远了! 许知意嘴角上翘。 “那儿媳就先谢过父王了!晚膳已经备下了,您是先沐浴还是现在吃?” “先吃饭!朕都饿了,再说了菜一凉味道就不好了!” 他背着手,也无需人领路,朝花厅走去。 花厅是那种四处通风的,周围爬满了葡萄藤,池塘中放着架水车,正吱吱呀呀转动着。 丝丝凉意吹进来。 今日的晚膳准备得倒是丰盛。 松鼠鱼、大煮干丝、蟹粉狮子头、水晶蹄髈.......再有几样绿油油的时疏。 东临老国主吃的头也不抬,侍卫想帮他布菜,也被拒绝了。 “行了,朕跟儿子、儿媳一起吃饭,你们别杵在这碍眼,也下去用饭吧!” 几人无法,只得随柴厨子进了旁边的偏厅。 柴厨子笑眯了眼。 “咱就不吃得那么复杂了,这个没见过吧?” 东临侍卫看着桌中间装着黑乎乎东西的大盆,还有一旁切成丝的青瓜,沉默地摇了摇头。 “这可是平昭京城最有名的炸酱面!这种天气吃最好了!” 才说完,就有两个人抬着一大桶用冷水冰过的面条,往桌上一放。 松蓝往饭里放了不少的油泼辣子,一口下去,眼泪都出来了。 “嘶,这东临的辣子才叫辣子!好吃!” 东临的侍卫们默默捧着碗,互相看了看,心一横,眼一闭,也学着他们的样大口大口吃起来。 没主子在场,也不用守什么规矩,索性学着松蓝的样,往墙角一蹲。 酱里放了好多切碎的肉丁,配着青瓜丝儿,让人恨不得把舌头也一起给吃了。 七个人,一大桶面条勉强够吃。 看着他们意犹未尽的模样,柴厨子乐了。 “这玩意准备起来方便得很,你们要是喜欢,下次我再做的时候,派人去叫你们!” 果真,美食最能拉近距离。 平昭和东临相隔万里,可此时此刻,因为一碗炸酱面,大家一下就亲如兄弟! “行,到时一定要通知我们啊!” 浮生几人也吃了一大碗面条,嘴角还沾着肉酱。 “终于算是吃饱了!平时不觉得怎么样,可在东临能吃到这炸酱面竟有点想哭呢。” 白嬷嬷默默把最后一口裹着肉酱的面条咽了,悄悄打了个饱嗝。 “浮生这是想家了?” 浮生一愣,捧着碗认真想了想,摇头。 “奴婢一直跟着王妃,有王妃的地方就是家,倒也不是想京城,就是吃到熟悉的东西,还有点不敢相信咱们已经到了东临。” 银珠连吃了两碗,捂着肚子直喊吃撑了。 “哎呦,一会得向王妃要几粒消食的丸子,我这肚子都快要撑破了!奴婢是孤儿,在哪都是一样的,只要有王妃在,我感觉这日子美得很。” 白嬷嬷点了点头。 “你们说得没错,能陪着王妃是咱们的福气,反正不管在哪,把日子过好了才是正理。” 银珠边揉肚子,边又忍不住喝了一大碗绿豆汤。 “嬷嬷说的是,上回王妃还问奴婢愿不愿意当您的干女儿,说是您无依无靠的,与您做个伴儿。” 白嬷嬷手中的碗差点没放稳,颤抖着唇。 “王妃真这么说了?” “是啊,我骗您这个干啥?嘿嘿,嬷嬷,只要您不嫌弃,我倒是愿意得很。” 白嬷嬷平时看着刻板,实则心最软了,也不记仇,而且眉眼看着与她娘有几分相似。 左右她和乐心也没嫁人的打算,也无兄弟姐妹,能认白嬷嬷为干娘,也挺不错的。 想到白嬷嬷夜里替她俩缝补衣服的模样,就忍不住心头一暖。 “乐心也有这意思,嬷嬷要不要考虑一下?” 白嬷嬷的眼眶一下就红了。 她活到这个岁数,就没一天是由自己做主的,姑娘平时就跟在孙夫人身边,倒也没吃什么苦。 后来被孙夫人送给了许知意,她才知道原来自己也是可以有期盼的。 第452章 共享天伦 许久,白嬷嬷都沉默着,定定看着银珠,眼中渐渐涌上水雾。 “老奴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才能遇到王妃这样好的主子,只要你们俩不嫌弃,老奴自然非常愿意收你们为义女。” 像她们这种因为家境贫寒,从小被卖到高门大户当下人,所求不过是百年后,能有人养老送终。 如今许知意把这机会放在眼前了,她若还犹豫,那就有点不知好歹了。 以王妃的为人,绝不可能不管她的身后事。 可.....王妃自己就有很多烦心事,要是能收两个义女,等将来岁数一到出宫了,置办个小宅子。 她俩不当值的时候,也能回来陪她共离天伦。 银珠依旧笑得没心没肺。 “我肯定是愿意的,至于乐心我就替她先认下您这个义母!” 说完,扑通跪下,冲着白嬷嬷磕了三个响头。 “娘,请受女儿三拜!” 白嬷嬷见她额头已经红了一大片,心疼地扶起她,忍不住嗔怪道。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实诚啊!瞧瞧这额头都红了。” 毫不迟疑地从腕间撸下一只金镯子,套在了银珠的胳膊上。 “这个还是你们年轻人戴才好看!我才那里还有一只王妃送的,等乐心来了,再给她!” 浮生捧着绿豆汤,笑眯眯地看着。 “真好啊,从此以后银珠姐姐就有家人了!再不是无依无靠的孤儿了!” 银珠摸着腕间的镯子。 “浮生你将来有什么打算?” “我啊,自然是一直陪着王妃啦!王妃对我来说不只是主子,说句大不敬的,我早在心里将她当成姐姐了。” 白嬷嬷笑着拍了她一下。 “难不成你要当一辈子的老姑娘?你长得这么好看,既然你愿意,只怕王妃也不愿耽搁你的终身大事,不如挑个顺眼的,到时好让王妃给你指婚。” 浮生的头摇得如同拨浪鼓。 “我才不要嫁人,反正我早同王妃说过了,会一直一直陪在她身边的。” 要是何公子没有如约前来东临,依王妃的性子是绝不会留在卓克王子身边的。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王妃孤苦一生。 但这些话,她是不能与外人讲的。 “而且嫁人有什么好?万一遇上那品性不佳的,我上要伺候公婆,下要对付妾身,哪有跟着王妃自在啊!” 银珠赞同地点头。 “我也是这么想的,只要王妃不嫌弃,她去哪,我就去哪,别的不行,劈柴挑水还是可以的!” 白嬷嬷无奈地叹口气。 “你们俩都还小,不明白一个人的日子有多难熬,如果能有个一儿半女的,过得也有些盼头是不是?” 浮生眨眨眼。 “王妃以后多生几个娃娃,我就帮着带,日子一样有盼头,还不必束手束脚!” “就是就是,我赞成浮生这想法,等有了小主子,我就天天带着他们玩儿!” 红绿蓝紫四个小丫头一直安静地听着,神色各异。 紫儿今年才十一,考虑这些尚早,剩下的三个即将及笄,听了浮生和银珠的话,不免有些向往。 她们一早就升成了一等丫鬟,平时也能进出王妃的屋子,而且说话也不避着她们。 做下人的能被主子信任,已是十分难得。 要是真能一辈子跟在王妃身边,没有公婆管束,没有相公挑剔,日子该多美。 何况她们现在穿得比寻常家的姑娘还要好,吃得也更精细,还不用为银钱发愁,没事找个男人给自己添堵吗? 阿染她们虽能听懂中原话,但也仅限于听懂,并不太明白其中的意思。 但对于成亲这事,她们的想法倒是与浮生的十分一致。 阿染小声插了句嘴。 “奴婢也不要嫁人,我们东临的男子喜饮酒,喝多了就爱打婆娘,而且我们这男人是绝不会守着一个女人的。” 浮生看过来,“那卓克王子喝多了会不会打我们家王妃啊?” 银珠愤愤撸了撸袖管。 “不怕,要是卓克王子敢打王妃,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得把他给废喽!” 阿染忙摆手。 “卓克王子平时待我们这些宫人也是极好的,就是......就是不喜旁的姑娘对他表现得过于亲近,就连两位公主也不行。” 她小心斟酌着措辞,生怕浮生她们对卓克王子生出不好的误会来。 “而且卓克王子好像从来没喝醉过,只要下人们别生出乱七八糟的心思,他从不过多苛责。” 阿浓也是四人中年纪最小的,穿着东临特色服饰,腕间带着一串铃铛,笑起来,眼睛弯成个月牙。 “我也不要嫁人,我阿爸一共娶了五个老婆,生下十二个子女,养不起就卖掉,我才不要像阿妈一样整天以泪洗面。” 她的声音带着少女的娇嗔,脸上一点也看不出忧愁,浮生一上就对她心生几分好感。 浮生大大方方牵起阿浓的人。 “没关系啊,以后我们就都是你的家人,我们初来东临,对这里的一切都不了解,以后还要麻烦阿浓妹妹多提醒。” 她取下许知意送的珍珠耳坠,戴在了阿浓的耳朵上。 “这个不值钱,你戴着玩,算是我的小小心意。” 闲谈间,双方之间陌生尴尬的气氛一下就软化了不少。 阿浓摸着圆润的珍珠,笑得弯起眼,唇边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谢谢浮生姐姐!以后你们有不懂的,都可以来问我们,过几天这里要举行姑娘追,咱们一起去玩吧!” 银珠好奇地问。 “什么是姑娘追啊?” 一向话少的阿烟红着脸解释道。 “姑娘追是东临独有的活动,那一日未婚男女骑马互相追逐,可以向心爱之人表达爱慕,男子策马疾驰,姑娘则持鞭追赶,以鞭子抽在身上轻重来暗示姑娘的心意。” 银珠摩挲着下巴,眼珠骨碌碌地转了转。 “我也想参加,看哪个不顺眼的,使劲地抽!嘿嘿,这样是不是也不算不守规矩啊?” 阿烟诧异地看着她,嘴微张,半晌迟疑点点头。 “银珠姐姐说的这个.......应该也是可以的,只要别把人给抽死就行!” 﨔 第453章 认清现实 用过晚膳,东临老国主迟迟不肯离开,卓克王子悄悄瞪了他好几次,奈何自家父王的屁股就跟粘在凳子上一样。 老国主搓搓手。 “知意你会不会下棋啊?陪父王来几局!” 许知意笑着颔首,命人取来那套暖玉的棋盘。 “略懂一点,还请父王莫要嫌弃才好。” 老国主摸着那一粒粒圆润剔透的棋子,由衷感慨。 “这棋子触手生温,是个好物件,过几天父王命人给你打造副金的!” 许知意眉心隐隐发酸,忍不住揉了揉。 “多谢父王。” 卓克王子坐在一旁,看着他俩和乐融融的模样,仿佛自己才是那个外来的。 不由气得翻了个白眼。 “父王就你那臭棋艺,连我都赢不了,还好意思拿出来卖弄?啧啧,娘子你可要小心了,父王下棋最爱耍赖!” 老国主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只听啪的一声闷响,卓克王子险些从凳子上摔下去。 “父王!你下手能不能轻一点!” 老国主斜睨他一眼,心中默念好几遍,亲生的亲生的亲生的! 好不容易平复了想要将这孽子拍死的冲动! 东临早晚温差很大,到了这时辰,吹进来的风就已带着些许的凉意。 卓克王子一招手,就已有宫人将早备好的披风拿过来。 他亲手替许知意披在身上。 “东临夜里还是凉的,你身子不好,千万别贪凉。” 许知意的脸微微泛红,轻声道。 “多谢王子。” 老国主握着黑棋的手不由紧了紧,恶狠狠瞪一眼笑的很不值钱的卓克王子。 “滚一边去,别打饶我和知意下棋。” 握着棋子,许知意犹豫着是赢他啊还是赢他啊! 卓克王子凑到她耳畔,不怀好意地看一眼正皱眉沉思的父王。 “千万别手下留情,你要让父王认清现实,不然他得天天缠着你下棋,丞相因为这个,寻常都不愿进宫了!” 一想到丞相那苦大仇深的模样,卓克王子就有些幸灾乐祸。 朝中所有会下棋的大臣都被父王霍霍了个遍,折磨的所有人只要一听到散朝两个字,一个个跑得跟脱缰的野马似的,生怕迟一步,就被老国主喊住。 他们是臣子,总赢不太好,可总输又担心国主会觉得他们愚笨,真是左右为难。 许知意也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问。 “要是我真赢了父王,他还会不会送我黄金棋盘了?” 卓克王子,“.......” 所以这丫头担心的不是赢了之后会惹恼父王,而是心心念念惦记黄金棋盘呢! 还真是率真啊! 从前怎么就没发现她还有这么可爱贪财的一面! “没事,他要是生气不送,不是还有我!别说一副了,送你十副都行!赢了他,让他领教一下中原的棋艺。” 在官船上的时候,他就一局也没赢过许知意,自己淋过雨,自然也要把别人的伞给捅破! “那行,听你的。” 老国主猛地抬头,胡须都跟着抖了抖。 “赶紧下棋,你俩在那嘀咕什么呢?这小子是不是又在说我坏话了?” 许知意摆手,“没有没有,父王多心了。” 步步为营,处处设陷,东临老国主很快就有些吃力了,落棋的速度越来越慢。 直到棋盘上的寥寥无几的黑棋被白棋堵得无路可退,东临老国主呼啦一把。 “这局不算,我都好久没下过了,生疏了!再来!这局你先落子!“ 许知意与卓克王子互看一眼。 卓克王子挑眉,一脸你看吧,我没撒谎的表情。 第二局,东临老国主的神色更加凝重,仿佛不是在对弈,而是在与敌军对战。 他落子依旧很慢,想着王后教他的那些棋局。 但不一样,完全不一样,许知意压根就不按常理落棋,几乎是他才落子,她的白子就落下。 “父王承让了,儿媳又赢了!” 东临老国主使劲撸了撸胡须,不小心揪下一根,疼得眼泪花直打转。 “这是试手,不算输赢,最后一局,我肯定不会输的!” 心中一急,连称呼都变得随意了。 “那父王先落子,还是我先?” “我先来!” 一旁的内侍看得眼角直抽抽。 国主平常跟大臣们下棋耍赖也就罢了,如今跟自己的儿媳妇也这么撒泼打诨,也太不稳重了吧! 心中无比嫌弃,表面却一点不显。 老国主下得很严谨,可以说每一步都是经过深思熟虑,遇到拿不准的,得考虑很久。 许知意也不催,接过卓克王子递来的茶小口小口抿着,笑眯眯看着东临老国主举棋不定的样子。 突然想起从前困惑了虚空大师很久的问题,脱口道。 “父王您晚上就寝的时候,胡子是放在被子里面还是外面呢?” 东临老国主全部心神都放在棋局上,听她这么问,神情有些呆滞,努力回想了半晌,偏头问一旁的内侍。 “朕晚上睡觉胡子在里面还是外面?” 内侍差点喷出口血,诚实地摇了摇头。 “陛下您睡觉都是放下床幔的,这个属下还真的没留意过,不然今夜属下帮您看看?” 许知意险些没绷住笑出声,以杯掩唇,扫了眼一脸生无可恋的内侍。 卓克王子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娘子可真坏,这样一来,父王更睡不着觉了,嘿嘿,他也就没空总是揪着我不放了!” 见许知意的杯子空了,他赶忙给续上,还贴心地吹了吹。 东临老国主用指节敲了敲桌子。 “我的杯子也空了!” 卓克王子翻了个白眼。 “您又不是我娘子,再说那么多的内侍是干什么用的?” 东临老国主,“........” 一时被堵得无言以对,好像有那么点道理,但又不多! “父王您输了!时辰不早了,您也得早点休息,儿媳就不留您了!” 东临老国主真想把这棋盘给砸了,可又舍不得,讪讪把手里的棋子丢回去,站起身。 “算了算了,今日感觉不好,明天继续!” “你也早点休息,等休息够了,让卓克带你出去逛逛,领略一下东临的风土人情,还有,不必日日过来请安,只需每日陪我用个午膳!” 卓克王子轻嗤一声。 “然后晚膳又来芳华宫用是吧?什么好事都让您占尽了!” 﨔 第454章 千古难题 见父王终于走了,卓克王子忙催促人准备沐浴用的东西,牵着许知意的手回了正殿。 “父王是不是还挺好相处的?所以你一点也不必担心,再说后宫也无妃嫔,成年子女就我一人是住在宫里的。” 许知意深以为然。 “在京城时,我虽罕少进宫,但也深知规矩极其严苛,所有人都不敢行差踏错半步,可饶是如此,每年因意外死在宫中的人亦不在少数。” “所以你就安心在这芳华宫住下,不用总是守着那些规矩,我打算在后面给你建个药阁,等你在宫里待烦了,我就带你出去转转。” “对了,之前你不是说想去藏书阁看看吗?父王已经答应了,允许你自由进出。” 说完,从怀里掏出个黄金打造的腰牌,上面刻着只展翅高飞的雄鹰,下面缀着一串精致的小金铃。 许知意抚额,接过腰牌轻轻晃了晃。 “父王为什么对金铃如此情有独钟啊?我瞧着宫中侍卫身上穿着的都是黄金铠甲。” 卓克王子端起茶喝一口,斜倚在软枕里,姿态无比放松慵懒。 “你等我想想母后最爱的那首诗,时间太久了,要不是你提起,我都快忘了。” “对了,倒挂金铃响脆声,绯红映翠舞玲珑。春音撞破空庭寂,落入深闺数盏情。” 许知意反复在心中念了几遍,更觉卓克王子的母后是个妙人。 “这金铃的形状是与灯笼花有几分相似,而且我曾在一本古籍上看到过,铃铛又称铁马,至于灯笼花则象征着情感的坚定与忠贞,想来母后是爱极了父王的。” 卓克王子似懂非懂。 “我倒不知还有这层深意,反正母后活着时,她的宫殿就种满了西域来的灯笼花,只是她死后,父王常会对花垂泪,便命人全部移走了。” 许知意有些唏嘘,只是对于老国主与王后的事不好问得太多,而且四处转了转,也并不见东临王后的画像。 想来是担心老国主睹物思人,郁郁寡欢。 见她不知在想什么,卓克王子轻轻叩了叩桌面。 “中原不是有句话叫既来之,则安之嘛,你过几天舒服悠闲的日子,其他的事自有我顶在前面。” 许知意感激地看他一眼,踌躇道。 “塔莎公主为什么对我有那么深的敌意?还是说她对中原来的人都没什么好感?” 卓克王子叹一声。 “当年因为母后,父王遣散了所有妃嫔,塔莎的母妃出宫没一年就重新嫁了人,又生了个儿子,对塔莎的关心也就淡了,她虽嘴上不说,想来心里是怨的,但如果她再敢对你无礼,我是绝不会容忍的。” 许知意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浅笑盈盈。 “我不会与她一般见识,但也不会任人拿捏,只是说起来,塔莎公主也是个可怜人,反正她暂时无法进宫,也不担心再生出矛盾来。” 又闲聊一会,两人分别沐浴更衣。 床榻上已经摆放了一只半人高的双绣屏风,要是不坐起来,很难看到对面的人。 许知意想了想,还是将缀着的金铃取下来,随手放到一旁的矮几上。 “我相信你的为人,这个就不必挂了,翻个声就响个不停,影响睡眠。” 卓克王子撑着脑袋,似笑非笑看着她,淡蓝的眸幽深似海。 “我可不是什么谦谦公子,你就不怕趁你睡着了,我做点什么事?” 许知意扬了扬眉,自顾躺下,有风自窗棂吹进来,带走了白日的燥热。 “你知道比起医术我更擅长什么吗?” “娘子说来听听!” “毒!尤其是那种无色无味的我甚是喜欢!” 卓克王子瞬间觉得头皮发麻,想到在乌头镇时,突然丢到男人嘴里的药丸,莫名打了个激灵。 “嘿嘿,娘子我就是开玩笑的!你怎么还认真起来了,你的那些药可要收好了!” 许知意哼一声,突然觉得脚边一痒,朝下一看,两个雪白的小团子不知何时爬上了床。 卓克王子的脸一下就黑了,一手拎起一个,丢在地上摆放的软垫上。 “我都不能抱着娘子睡觉,你们也别想了!给我老实待在窝里,否则一锅全炖了!” 许知意,“.......” 无奈地翻了个身,选了个舒服的姿势,不过眨眼功夫,呼吸就均匀起来。 一路颠簸,吃不好,睡不好,属实是累极。 东临的王宫没那么多勾心斗角,卓克王子对她也十分尊重,老国主看着也没那么难相处。 人一放松,心情也就跟着没那么紧张了。 卓克王子半直起身,看着已经睡沉的人,不由暗暗叹口气。 许知意整个陷在软枕中,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阴影,瓷白的肌肤显出几分柔弱。 他长久凝视着她,心中一半欢喜一半酸楚。 喜的是她是自己的妻,忧的是她迟早会离开。 其实他真的很想不那么君子,强要了她,让她替自己生好多的孩子。 只是这样一来,她可能会怨恨自己,依她那倔强的性子,怕是此生都不会再与他相见了。 罢了,就这么近距离地守着她也很好,就算将来她离开了,偶尔能想起他,也就心满意足。 一夜好眠,大概整个王宫只有老国主睡得最不踏实,一晚上醒了无数次。 守夜的内侍浑身无力。 “刚才我的胡子是在被子里面还是外面?” “回国主,胡子一直在外面的。” 内侍正靠着床沿打盹,听到老国主嘶哑着声音问。 “不对啊,我的胡子一半在里面,一半在外面。” 内侍无语,服侍着他喝了盏半温的茶,看着他阖上眼,这才又继续打起盹。 天蒙蒙亮的时候,老国主一骨碌爬起来,高声地大喊。 “朕的胡子为什么全进被子里面了?你们是怎么伺候的,没人替朕把胡子放在外面吗?这让朕怎么好好睡觉啊!” 嘟嘟囔囔骂了一阵,躺下,半盏茶的时间鼾声如雷。 内侍腹诽,您这睡觉被人扛走了都不知道,胡子在外还是在里有啥可纠结的! 卓克王子娶的这位王妃还真是出了一道千古难题啊! 第455章 东临大军 许知意的书信传到何陵景手中时,他正站在城墙上,琢磨着为什么突然冒出那么多的东临大军。 迫不及待的拆开信,熟悉的字跃入眼帘,逐字逐句地看着,就仿佛她还在他身边低低耳语。 守城的全都换成了自己人,队长正紧张地来回巡视,生怕城下的东临兵突然发难。 来得突然,也来得悄无声息。 等他们发现,再向上禀报的时候,东临军已经安营扎寨了。 何陵景拧紧的眉头渐渐舒展,终于露出个笑,就像是京城这阴了许久的天,突然间放晴了。 “行了,不用担心,只需做好你们的本职就行,至于他们,只要无异常,暂时不必理会。” 他的知意做事永远这般滴水不漏,就连地窖中的暗道也是如此隐蔽。 他初发现时,不可谓不震撼。 那时候他们几乎每日都在一起,也不知她是何时开始着手准备的,在这期间遇到过多少麻烦。 她这般爱重他,他更该爱惜自己的性命。 一想到心爱的女子在东临等着自己,心就如被烈火焚烧着。 平昭帝已半月不曾上过朝,曾秘密宣何丞相入宫觐见过几次。 何丞相说平昭帝形容枯槁,气息奄奄,如果无人抚,自己几乎无法坐起来。 进宫无他,就是问了问朝中近况,及大臣们的反应。 只是平昭帝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何丞相早就已是南星的左膀右臂。 祁西洲也进过宫,只不过是被人推着进去的。 昔日的威风凛凛的战神,如今沉着张脸,眼中所有的亮光彻底熄灭,仿佛是一潭死水,再也看不到任何希望。 父子对视,眼中皆是深深的无力。 一个已无法起身处理政事,一个坐在轮椅上,双腿无法动弹。 付知知死了,就死在他的面前,以极其惨烈的方式,匕首刺入了她的心口。 “王爷您终于得到报应了,真是上天开眼,我的哥哥也能瞑目了!” 她始终在笑,嘴中溢出鲜血。 “还有那些因为你的无知枉死的安阳军,也可以安心去投胎了,而你......哈哈哈,就等着看原本属于你的一切,是如何一点一点被别人夺走!” 付知知看着他面前空了的碗,笑得更大声。 “王爷这辈子终将孤儿终老,断子绝孙!我终于可以安心去见大哥和嫂嫂了!” 付知知死了,眼睛依旧不舍地盯着窗外的某处,仿佛期盼着谁的到来。 只是可惜,她是心甘情愿入局的那一枚不起眼的棋子,如今大仇得报,是时候永远的离开了。 沉灰的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下,而无白自进了北地,就再没了踪迹,就好像这世上从来没有他这个人一般。 纵使再丢人,祁西洲还是招来了太医,一一检查他用过的汤碗及茶具。 太医面色大变,颤抖着跪下来。 “王.......王爷.......您喝的茶及汤水中全都加入了令人绝嗣的药,时间太久,只怕.......只怕是......” 祁西洲将面前的东西砸了个粉碎,额上暴起青筋。 “滚,给本王滚出去!” 原来付知知的小意温柔,万般隐忍,全都是骗人的,就是为了蒙蔽他,让他放下戒备。 这么多的汤和茶水喝进去,身体早就已造成了不可逆的伤害,这辈子他再无法拥有自己的子嗣。 他发狠捶打着自己毫无知觉的双腿,后悔的情绪就似涨潮的水,一波高过一波地将他吞没。 他发了疯的想念许知意,曾经的点点滴滴折磨得他夜不能寐。 一坐一整夜,直到天边露出晨曦微光。 原来幸福曾离他那样近,只要他肯用点心,他和许知意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何陵景还是那个芝兰玉树、俊俏非凡的男人,只是脸上再没了笑容。 而他对他,充满了敌意,只不过一直隐忍不发。 他从何陵景平静的眼中看到了不加掩饰的恨,他就像只蛰伏在黑暗中的野兽,随时会扑过来,把他撕裂。 他左思右想,也没弄明白何陵景那样冷漠疏离的人会心甘情愿为谁所用。 难不成他与何丞相是想自己坐上那高位,然后主宰他与父皇的命运? 有些想法一旦在心中埋下,就如同一座随时会喷发的火山。 “沉灰,何少卿最近可有什么异常?他平常与谁接触得最为密切?” 沉灰张了张嘴,一张脸看着有些颓败。 “主子,近来属下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下,王府周围日夜有人盯着,属下连何少卿的面都见不到。” 祁西洲一掌拍在桌子上,碎裂的瓷片嵌入皮肉,血很快流了出来,他也丝毫没感觉到疼。 “父皇近来如何了?再没派人宣本王进宫吗?太后就一点也不管?” 沉灰摇头。 “太后一直待在寿康宫礼佛,谁去都不见,就连陛下身体抱恙,她老人家也没去看过一次。” 祁西洲的面色渐渐回复平静,盯着窗外被乌云遮蔽的半边天。 “京城只怕要变天了!” 他很想带兵冲进皇宫,质问那个害死他母妃的人,可曾后悔过?午夜梦回时,可曾为自己犯下的过错忏悔过? 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谁也不可能甘心辅佐一位双腿残疾的皇子,还是个再也无法拥有自己子嗣的皇子。 二皇子祁东临将自己的封地守得固若金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他的眼线拔除得一干二净。 听闻,那一夜,大火映红了半边天,血将街道染成了红色。 百姓们像是提前得到了风声,一个个闭门不出,闲事不理。 至此,二皇子的封地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祁西洲压根没办法探听到他的情况。 想到这,心中更是愤懑,沉吟良久。 “沉灰,之前吩咐你的事今夜去办了吧!即使京城真的要变天了,也不能便宜了太子!” 沉灰犹豫着,扑通跪在了祁西洲面前,郑重磕了三个响头。 “主子您放心,太子府中早就安排了自己人,今夜属下一定会成功,只是......请您日后多多珍重!” 祁西洲并不知道,他们之前其实已经进行过好几次暗杀,折了不少的兄弟,却连太子府的门都没摸到。 第456章 契机快来了 沉灰领命而去,到了屋门口时,第一次回了头,深深看了一眼垂头坐在轮椅上的祁西洲。 只怕这一次,是他与主子最后一次相见了。 他下的这道命令,几乎就没为他们这些人考虑过退路。 不过死,大概是他们这些人最好的归宿了。 自始自终,祁西洲都陷在自己的情绪中,丝毫没察觉到沉灰的异样。 不过就算察觉到了,他的命令大概也是不会变的。 就像多年前那场战役,所有人都说他太过独断专行,为了烧毁敌方粮草,损了那么多安阳军的兄弟。 可他不觉得自己有错,两军对弈,粮草先行,正是因为粮草被毁,他们才能那么快的退兵。 千千万万人的性命,与那几千人相比,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他不后悔,一点也不后悔! 付知知那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怎么就把自己给恨上了呢?是付参将突然挡在他面前的,他连阻止的力气都没了。 那天他们被早早埋伏的敌军杀了个措手不及,反正粮仓已毁,大家都存了死志。 众人被围的时候还笑着打趣。 不管谁活下来了,以后每到这一天,定要去大家坟前摆坛子好酒。 最后,活下来的只有祁西洲。 安阳军都不信还有人生还,可裴北北执意要寻他,一双手几乎翻遍了那片焦黑的土地。 把他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时候,裴北北十指的指甲几乎全都磨没了,鲜血淋漓。 就是念着这份执着,他才对裴北北百般照顾,她错手杀了吴嬷嬷的时候,也未有什么惩处。 许知意看向他时的那种绝望,他迄今为止都忘不掉。 然后她不哭不闹,大病一场。 似乎从那时开始,他与她之间不多的感情就降到了冰点。 不管裴北北是逃了还是死了,都该留下一点痕迹,可没有,什么也没有。 这一刻,有些细节闪过脑海,祁西洲很确定,裴北北死在了许知意的手上。 她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才能让一个人死得连渣都不剩? 想到一种可能,尽管屋里摆放着炭盆,祁西洲还是忍不住浑身一个激灵。 已是早春时节,可京城的天似乎就没出过太阳,枯树上的秃枝上还累着积雪。 整个安王府陷入死一般的静寂,就连来往的下人都一下少了很多。 桌上的茶已经凉透,也没人来及时更换。 院外冷冷清清,除了偶尔有不怕冷的雀叫几声,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天黑得早,屋里也没点灯,祁西洲端起茶一口一口喝着,心也跟着凉透了。 站起来之后,就难以忍受坐在轮椅上的日子,有了希望却又破灭的感觉不如从未有过希望。 估摸着已到了晚膳时辰,却无人来询问。 自从双腿再次无法动弹后,他的性情就变得愈加乖张,看谁都不顺眼。 管家离开了,账房先生也请辞了,其余下人跑得跑,逃得逃,剩下的不足四十人。 祁西洲闭了闭眼,手指轻叩着桌面。 他在等,等太子府的彻底覆灭。 他与那位置大概是无缘了,可也不能让太子钻了空子。 父皇狠不下心废黜太子,一边又利用他来权衡朝局,世上哪有两全其美的事。 百思不得其解。 他废了,太子也蹦跶不了多久,二皇子的态度模棱两可,四皇子傻了那么久,身后也无人依靠,私底下更是与朝臣没有走动。 父皇眼瞧着是不行了,只怕是跟之前裴北北献上的丹药有关,可惜她死了,也没办法问罪了。 屋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凉茶灌了一杯又一杯。 也不知过了多久,黑黢黢的天空突然被火映红了。 祁西洲朝外张望一眼,嘴角勾起抹意味不明的笑。 那里,是太子府的方向! 其实,沉灰带人翻进太子府的时候,何陵景就已收到了消息。 “按兵不动,让咱们的人撤远一些,我倒瞧瞧安王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 大家心知肚明。 安王这是对太子起了杀心了,之前几次刺杀,他们插手,是因为支持四皇子的伏虎军还未抵达京城。 太子与安王互相掣肘,互相制衡,给了四皇子充足的时间。 如今一切已万事俱备,太子的死活自然也就不重要了。 何陵景的书房正对着太子府的方向,冲天的大火映红了京城的半边天。 想来,城外的东临军和伏虎军也一定看得分明。 契机快来了! 此时,何丞相正在平昭帝的寝宫,他说几句就得停下来喘几口气。 何丞相也不急,耐着性子听他在那絮絮叨叨说些不重要的事。 偶尔瞄一眼外面,宫灯在风中不停地摇摆,偶有路过的宫人,缩着脖子,脚步匆匆,更显出几分萧索。 像是有感应一般,平昭帝说话的声音小了下去,眼睛直勾勾盯着某一个方向。 火光刺疼了他的眼,平昭帝忍不住猛咳几声,何丞相眼尖地发现他唇边溢出的血。 “何爱卿,那.......那个方向.......咳咳,是不是......是不是太子的府邸?” 何丞相淡淡扫一眼,面色平静。 “回陛下,正是太子府所在的方向,不过陛下不必担心,那里也不只有太子一个府邸,想必一会禁军就会来向您禀明了。” 他接过公公手中的茶,亲自给平昭帝喂几口,又不动声色地用帕子将他嘴角的血渍擦干净。 手一扬,带血的帕子就被火吞噬了。 公公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江公公离宫前曾经交代过,为人处世,尤其是他们这种处在皇宫最底层的人,更得看清形势。 识时务者为俊杰! 平昭帝原就苍白的脸色更白了,嘴唇不住抖动着,千言万语哽在喉咙里,一时之间,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何丞相没开口劝慰,他想着太子府既然能发生这种事,儿子肯定是默许了的,他现在只需要佯装什么也不知道就好。 这时候说什么都显得太过虚假,索性耐心等着禁军调查的结果好了。 至于平昭帝能不能经受得住此番打击,就和他无关了。 第457章 为什么要杀太子 往常这个时辰,宫门早就落了钥,可今天平昭帝宣了何丞相进宫秘谈,故而旁边的角门还开着。 不出一个时辰,禁军就调查出了结果,同时带来了两个蒙面的黑衣人。 禁军一进来就给平昭帝跪下了,沉声道。 “陛下,太子府所有人都死了,属下们赶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见平昭帝只是大口喘着粗气,一双眼血红血红的,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陛下,太子府的这场大火不是天灾,乃是人为!属下们赶到的时候,活捉了两个人,还没审问,想先问问陛下的意思!” 平昭帝冲何丞相努力地招招手。 何丞相面无表情将平昭帝扶坐起来,又往他背后塞了个软枕。 “咳咳......把他们......他们的面巾摘下来.......咳咳.......给朕瞧瞧,到底是什么......什么人,如此.....如此的胆大妄为!” 面巾被禁军统领野蛮地扯下来,露出的脸赫然是沉灰,另一人看着有点面生。 沉灰因为时常执行一些秘密的任务,有时会替平昭帝处理一些脏事,故而认得。 平昭帝的眼睛猛然间睁大,难以置信地盯着沉灰看了好久。 沉灰垂着头,一脸的颓败。 其余兄弟在被团团围住的时候,或咬舌自尽,或服毒自尽,唯独他不知被什么暗器击中,一时之间无法动弹。 禁军那么快就赶到了,沉灰知道,他们是落入了别人早就布下的圈套中了。 只是可惜,知道得太迟,只能任由禁军像拖死狗一样,把他和另一个兄弟带来了皇宫。 眼角余光扫到似笑非笑的何丞相,沉灰忍不住心中一紧。 看何丞相这副模样,分明是知情的! 那么刚才围住他们的人,应该是何少卿安排的! “为什么?为什么啊?” 平昭帝难得没有咳嗽,撕心裂肺地吼出来。 此时此刻,要是他还不知道是祁西洲对太子下了死手,那就真的是傻子了。 只是他不明白,太子已经被他圈禁在府中,无旨不得出,为什么一定要置他与死地呢? 虽说他的皇位得来的名不正言不顺,可那也怨不得他。 明明最初的几年,母后和父皇对他还是极尽宠爱的。 母后那么多年无子,是他来了之后,才传出好消息的。 他觉得他们应该感激自己才是! 可谁来告诉他,一切怎么都变了呢? 父皇不再将他抱在腿上,握着他的手教他习字,母后也不会细心的在他读书到半夜时,送来宵夜了。 他们全部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那个奶娃娃的身上,甚至在他将一泡尿撒在父皇的衣裳上时,父皇笑得那样开怀。 而母后则在一旁温柔地笑着,手里还握着绣了一半的肚兜。 原本这一切都是他的啊! 这让他怎么能甘心,所以他选择了蛰伏,处处忍让,不让心中的情绪流露出一星半点。 立储时,父皇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那个路还走不稳的小子。 而他则像是被遗忘了的破布娃娃。 读那么多的书,习那么多的字,父皇都没空再多看一眼,有时他走近那个奶娃娃几步,嬷嬷们马上就会警惕地拦住他。 那个时候,他就对那牙牙学语的娃娃生出了杀心。 他知道,有母后亲生儿子在的一天,他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正因为经历了这些,他才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儿子们做出兄弟反目,互相残杀的事。 不知是不是报应,越怕什么,什么就越是会发生。 “找到太子了吗?他.......他真的死了?” 毕竟是自己第一个儿子,虽然他一点也不爱皇后,但这不妨碍他将所有精力放在太子身上。 立嫡立长,这是自古的规矩。 他学着父皇的模样,抱着小小的太子,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写下人生第一个字。 太子撒娇说读书太累的时候,他也曾板着脸训斥,可到了最后,还是会将他架在脖子上,去够树上最红的那枚果子。 说不心疼是假的。 只是太子实在太让人失望了,明明只要安分等到他百年,这位置就一定会是他的。 可他私底下结党营私,与重臣往来甚密,且还与远嫁西番的平阳公主互通信件。 一桩桩一件件,放在别人身上,可都是死罪。 他忍了,却将目光放在了屡立战功的祁西洲身上。 对这个儿子他是有愧的,也是真心爱过他的母妃,只不过,身为帝王,情情爱爱是最无用的东西。 结果祁西洲也是个蠢的,好好的一手牌打得稀烂,直到又一次坐在了轮椅上。 可惜,那个医术精湛,可替祁西洲解毒的女子,被这蠢货亲手送到了东临。 听说那条三不管的河道也被东临接手了,所有临近的码头,几乎无一例外地选择归顺。 但平昭国库空虚,有求于东临,即使心里再不平,也不敢轻易翻脸。 他派出的眼线,只跟到乌头镇,就再没了消息。 结果半月前,装着他们脑袋的箱子就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到了他的床头。 这皇宫如今已完全摆脱了他的掌控。 只是太后一直称病不出寿康宫,就连他身体抱恙,也没来看过一次。 这是连表面的功夫都懒得再维持了? 他知道,太后因为前太子的事一定是恨极了他,只是她老了,又惜命,除了忍,别无他法。 前太子和前太子妃死在他的刀下,他们的儿子死在火海里,唯一留下的女儿又被和亲去了西番。 就算平阳公主没远嫁,一个姑娘家,再有能耐也抢不了皇位。 “朕问你,为什么要杀太子?” 极度的愤怒之后,平昭帝反而冷静下来,死死盯着垂头不语的沉灰。 “是安王吩咐你们去做的?他如今自身难保,为什么还要把事做得这么绝?” 沉灰依旧保持沉默。 木已成舟,再多的解释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何况,事情虽办成了,但他却被活捉了,从另一层面上说,他这一次的任务失败了。 左右都是一死,再浪费口水有什么意义呢? “一切都是属下策划的,还请陛下杀了属下吧!” 这样的说法连他自己也骗不了,但他在赌平昭帝对祁西洲的恻隐之心! 第458章 父债子偿 沉灰只把罪名往自己身上揽,只字不提祁西洲,不知怎么的,平昭帝心里竟觉得有几分轻松。 他轻呼一口气,无力地摆了摆手。 “太子的身后一切事由交给何丞相打理,至于这两人,拖下去处理干净,对外只说太子府的走水乃天灾!” 何丞相心中冷笑。 都说天家无亲情,在平昭帝的身上发挥的可真是淋漓尽致! 太子好歹都是平昭帝与皇后第一个儿子,可他一死,就失去了全部的价值。 沉灰成了安王的替罪羊,谁也不会多说什么,至于私底下会不会有所猜测,那就另当别论了。 不过也正因如此,只怕百姓对平昭帝的不满又会多上几分。 何丞相回到府邸时,已近子时,书房的灯依旧亮着,窗格内透出几个依稀的身影。 他大步走过去,一把推开书房的门。 何陵景端坐着,手里捧着的茶早就没了温度,而最令他吃惊的是,四皇子竟然也在。 “微臣见过四皇子,只是这个时辰了,您为何还在臣的府邸中?要不要臣派人送您回宫?” 四皇子已有点困了,揉了揉太阳穴,摇头。 “何少卿正与我谈起太子府后续的事,而且我出宫是皇祖母默许的,想来她老人家会替我打好掩护。” 在这对父子面前,祁南星的态度总是很恭敬,总不以皇子的身份自居。 眼前这两人,是阿姐除他之外,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了,他就算不相信他们,也相信阿姐绝不会害他。 何陵景修长的手指轻敲桌面,声音略微有点沙哑。 “父亲,儿子刚瞧着禁军去过太子府了,活捉的那两人可确定身份了?” 何丞相在四皇子身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我瞧着陛下似乎对那人很熟悉的样子,但他们抵死不肯供出安王,陛下又想息事宁人,只怕此刻,那两人尸体都快凉透了。” 四皇子冷笑一声,眼中划过一抹凌厉之色。 “早知他心狠手辣,没想到对自己亲生的儿子也是这么漠不关心。” 见何陵景迟迟不语,他又斟酌着道。 “有一事我实在没想明白,安王如今已无法正常行走,该想到那位置已与他无缘了,为何非要杀了太子?” “简单,因为虽被禁了足,可他依然是太子。” 何陵景正打算喝一口凉透的茶,突然想到许知意临行前的交代,又默默将茶盏放在桌子上,吩咐书房外候着的人上壶热的。 “也就是说那位一直不肯废黜太子,安王心中不愤,想来他一直记着杀母之仇呢!” 何陵景欣慰地看他一眼,颔首。 “四皇子分析得很对,那位毕竟是他的父皇,要是弑父传出去有损他这么多年建立的好名声,太子自然就成了那个冤死鬼。” 祁南星一点也不赞同他这说法。 “这也算是父债子偿了!太子本就平庸,一点也无仁爱之心,可说德不配位,死得一点也不冤。” 何丞相默默听着,并没有参与到他们的讨论中去。 身为隐忍多年皇子,能主动去分析,并且想到无数可能,本就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 看来四皇子是真的成熟多了。 何陵景看向何丞相,淡淡问。 “知意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卓克王子派出了援军,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实在想不出要用什么契机将四皇子推到众人面前。” 伏虎军派往京城的共计八千人,加上东临的援军,少说也有一万五千,对上皇城的护城军,完全势均力敌。 朝臣们想过无数的可能,却独独没算到皇宫中蛰伏已久的四皇子祁南星。 这无疑给了他们很大的发展空间和准备时间。 “哪里需要什么契机,我瞧着陛下情况已经很不好了,禁军有大半是咱们的人,二皇子也愿在必要的时候助四皇子一臂之力,他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希望尽早将二皇子妃的母亲送去他的封地,对此事,四皇子怎么想?” 祁南星几乎是不加犹豫的道。 “定国公为国捐躯,我们本就该善待他的家人,我也不求二皇兄能助我,只要他不阻挠我们的大事,便依了他吧!” 二皇子的母妃出身低微,是绣坊一名再普通不过的宫女,被醉酒的平昭帝给睡了,后诞下二皇子,没两年便撒手人寰了。 二皇子在皇宫过得水深火热,好不容易等到出宫开府的年龄,毫不犹豫地请旨去了封地。 何陵景点头,“行,既然四皇子这么说了,此事宜早不宜迟,明天一早我就安排人送定国公夫人离开。” 三人又谈了些别的,四皇子这才在侍卫的护送下,悄悄回了皇宫。 翌日,天还未亮,前夜收到消息的定国公夫人带着几个贴身嬷嬷,坐上马车,城门一开,就悄悄离开了京城。 何陵景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看着马车消失在视线中,这才又看了一眼城外的东临军。 “他们可有什么别的举动?” 守城的队长是何陵景的人,闻言,摇了摇头。 “并无,而且昨夜他们还往后撤了十里,您放心吧,若他们有任何异常,属下第一时间派人给您传信。” 何陵景淡淡嗯了一声。 不是他不相信许知意,而是对卓克王子与东临老国主存着戒心。 毕竟不是平昭人,他虽是东临有名无实的国师,可终究两国相隔万里。 东临富庶,安稳了这么久,不好说有没有生出不该有野心。 要是他们此时趁火打劫,就依平昭如今的兵力,完全无法与之抗衡。 他最担心的还是四皇子的安危,若是他死了,他又如何对不起得许知意的嘱托。 大臣们已有半月不曾上过朝了,太子府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也只能私下议论几句。 “听说太子府这场大火乃是有下人打翻了烛台。” “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太子府又不是纸糊的,一个烛台就能烧成那个鬼样子?” “是啊,我一早派管家悄悄去看过,房子都烧成渣了,这不过是安抚人心的说辞罢了。” “只是太子一死,安王又不良于行,那位置该由谁来坐?咱们前程堪忧啊!” 﨔 第459章 人死不能复生 从天黑等到天亮,直到屋中再一次陷入黑暗。 炭盆已经熄灭,冷得跟冰窖似的。 祁西洲坐在四足软榻上,脸色苍白,双目猩红。 沉灰没回来。 所有派出去的暗卫也如人间蒸发般。 他心中已有了不好的预感,可他在赌,赌老天会对他格外眷顾一次。 太子府的火起的突然,烧了整整两个时辰,想要生还是不可能的事。 当年要不是皇后母家逼迫,皇后推波助澜,他的母妃也不会死得那般凄惨。 只要一想到当初信上描述的场景,他生为人子,就无法不恨。 怨父王软弱,怪皇后狠毒,恨太后无视......皇宫中的每一个人都不无辜。 即使他与那位置再也无缘,但也没办法眼睁睁看着杀母仇人的儿子坐上那位置。 不如,就一起毁灭! “王爷......您从昨夜开始就一直没吃东西了.......厨房炖了汤,您要不要先垫垫肚子!” 一股怒气自心底涌起,他暴喝一声。 “都给本王滚!” 付知知小意温柔,逆来顺受,端给他的每一盅汤都是下了绝子药的。 不由悲从心起! 到了最后,他还是把最关心他的人给弄丢了。 看到许知意同何陵景同进同出,如同一对璧人,他承认自己嫉妒得快要发疯。 于是,在得知父王有想同东临和亲打算的时候,鬼使神差地提了许知意的名字。 父王曾有一瞬的错愕,惊诧过后,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 他得不到的,毁了也不会便宜了别人。 在那之后,他一直在等,等许知意痛哭流涕地来祈求自己的原谅,求他放过她一马。 可是结果终究让他大失所望。 她像是全然不在意,再见时,甚至比从前还要冷淡疏离,她眼中的嫌恶刺得他一颗心鲜血淋漓。 他头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送她前往两国边界的路上,她几乎很少下车,似乎完全感受不到他的伤心与绝望。 可明明卓克王子对她来说只是个陌生人,她却愿意对他关怀备至。 外面又暗了下来,小雪纷纷扬扬飘落下来。 这个时辰,父皇肯定已经知道了太子府失火的真正原因了,不过那又如何呢? 人死不能复生。 父皇想要利用他与太子争斗,以达到朝堂平衡,终究是全盘皆输。 他喉咙发紧,嘴中弥漫着铁锈的味道,强忍着,才堪堪将那口血咽了回去。 眸子闪了闪,嘶哑着声音。 “外面可有人在?” 棉帘被掀开,寒风裹着雪粒子扑进来,祁西洲不由往上扯了扯锦被。 锦被下的双腿依旧毫无知觉,胸口隐隐作疼。 “他们一个也没回来吗?” 尽管已经知道了答案,可,他依旧抱着最后一线希望。 暗卫低垂着头,眼睛始终盯着脚尖。 “回主子.......一个也没回来,甚至连消息都不曾传回来。” 他不死心地继续追问。 “那宫里可有传出什么消息?” 暗卫摇头。 “不曾,因为太子府已经付之一炬,灵堂摆在了旁边空着的府邸中,三日后太子将被葬入皇陵。” 一般来说,普通人死了,会在家中停灵三日,而朝中重臣或是皇子死了,则会停灵七日,前三日还会找得道高僧前来做法事。 他突然很想见一见何陵景,想问一问,那位置最终将会由谁坐上去。 也想知道自己的命运是掌握在谁的手中。 “去请何少卿,就说本王有要事同他谈!” 暗卫略一踌躇,可看着他阴沉如潭的黑眸,咽了咽口水。 “是,属下这就去。” 不知主子是什么打算,可他很清楚,何少卿对安王府的人是有多么憎恶。 何陵景收到消息的时候,意外地扬了扬眉,吩咐了一旁侍卫几句,随安王府的侍卫一起离开。 屋子中重新燃上了炭盆,茶壶中的水发出咕噜噜的响声,祁西洲一眨不眨盯着那缓缓上升的水气。 何陵景进屋,抖了抖披风上的雪粒子,毫不客气地坐在了祁西洲的对面。 “不知安王寻微臣前来是有何要事?” 祁西洲这才抬起头打量他。 眼前的男子眉目冷俊,黑眸中似汹涌着暗流,皮肤白到几乎透明,嘴角噙着抹冷笑。 祁西洲也懒得与他周旋。 “看到本王成了如今的模样,何少卿心中可觉得痛快?太子以死,不知等父皇驾崩后,你们打算扶持谁上位?” 何陵景轻笑一声,拿起茶壶,替他和自己分别斟了茶,喝一口,这才不冷不淡开口。 “安王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在你将鞭子对准她的前几日,她还在打算亲自前往药王谷替你救药。” 祁西洲心中一紧,定定望着他。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说知意一早就知道本王的腿疾还会复发?亦或者是她动了什么手脚?” 何陵景修长的手指缓缓摩挲着杯沿,一张俊脸平静无波,声音却比屋外的天还要冷。 “安王心太脏,就把别人想得都同你一样,听闻你体内的尚有余毒,她一直派人四处打听那些药的下落,如今瞧你这样,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别救你!” 他将杯子重重放在茶几上,语气十分的不耐烦。 “安王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微臣事多,没时间在这与你多费唇舌。” “呵,太子都死了,你们再这般惺惺作态有何用?当初知意救本王也不全是出于好心,不过是有所求罢了!本王助她从许府脱身,不欠她的了!” 何陵景已经起身,拂了拂长衫上的褶皱。 “事到如今,微臣与您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还请安王好好将养着,不该您关心的事就少问。” 走到门口,何陵景忽然回头,嘴角微微上翘。 “要不是答应了知意,你觉得你还能好好活着?我劝你最好认清现实,别再整那些没用的!” 话毕,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祁西洲颓败地捶打着自己的双腿。 原来知意一直在为自己的身体四处奔走,可他却被利益蒙住了双眼。 世间最不缺后悔的人,可这样的后悔却也是最廉价的! 﨔 第460章 仇人的儿子 平昭帝又一次咳血了,太医们战战兢兢跪了一地,后背的衣裳都被冷汗给浸湿了。 何丞相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一切。 几天的功夫,平昭帝瘦得仿佛只剩下骨头,一张脸也脱了相,眼睛深深陷进去。 他近乎绝望地躺着,眼中死气沉沉,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次的呼吸就仿佛是一次凌迟。 五脏六腑都好似被一只大手用力地攥紧。 不敢翻身,不敢动弹,每一寸肌肤都似被万千的钢针刺破了,疼得恨不得立刻就去死。 “咳咳.......朕要杀了.......杀了你们这些庸医!咳咳......滚......咳咳.......都给朕滚出去!” 几句话,就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喉咙里涌上腥甜,平昭帝再也控制不住,张嘴,连吐了好几口鲜血。 太医们惶然地看向面色平静的何丞相,见他冲他们挥挥手,赶忙起身,一溜烟的跑了。 “何爱卿.......咳咳,太后......太后可有来瞧过朕一次?” 何丞相摇头,“没有,臣听闻太后这几日身体也不大舒服,正准备去行宫休养!” 平昭帝的脸色愈加的灰败,自嘲笑了笑,捂着胸口,咳得惊天动地。 “朕到底......到底不是太后亲生......咳咳......她怎么可能......咳咳.......真的关心朕.......” 他杀了太后亲生的儿子,又给病重的父皇下了毒,逼着他在立储召书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所有事都天衣无缝,除了,先皇最早拟下的退位召书,他的人几乎将皇宫搜了个遍,都不见踪影。 这件事,成了梗在他心头的一根刺,每每想起,就坐立难安。 这么多年,太后对他的态度不冷不热,对他所有的决定从不发表任何意见。 要说在这宫中,能让太后流露出不舍的只有当年意外撞了脑袋,成了痴儿的四皇子祁南星。 她将四皇子带到寿康宫,亲自抚养,这么多年,深居简出,对朝堂的事从不插手。 按说,他该一早就把太后也杀了,以绝后患。 可平昭以孝为尊,想要堵住悠悠众口,就必须要对太后礼待有加。 装也要装出一副母慈子孝的模样,不然那些大臣们又怎么会真的臣服于他? 只是似乎近几年,太后连表面功夫都懒得维持了,每一次的借口都是一样的。 他也曾带人闯进过太后寝宫,她理佛的偏殿,并不见前太子和先皇的牌位。 香炉、香案、蒲团以及袅袅的清烟。 一切都很平常,一切却又透出几分诡异。 他也问过太后。 “母后日日烧香拜佛,所求为何?” 太后阖着眸,缓缓转动着佛珠,声音淡淡,难辨喜怒。 “求平昭万世太平,求百姓丰衣足食,求边关不起战火.......” 唯独,没有在佛前祈求让他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知道,太后恨他,却因受制于他,不得不万般隐忍。 想到这,平昭帝的眸子陡然瞪大。 “何爱卿,你与朕说句实话......太后为何对四皇子那么好?明明太子和安王都比他要有出息。” 心中有个猜测越来越令他不安,以至于激动之下,这几句话说得格外顺。 何丞相定定望着他枯槁的脸,忍不住笑了。 “陛下觉得为何呢?” 皇后生下儿子后,第一时间就被立为了太子,这以后,更不用提给他请最好的老师,教他治国策,教他如何揣测人心,如何平衡大臣之间的关系。 唯独忘了教他怎么先做一个有担当的男人! 江南水灾,太子大肆敛财,视人命于不顾,对百姓们的惨状视而不见。 甘州爆发瘟疫,太子又狠捞一笔,最后见形势愈加紧迫,命人半夜屠城,上到八十岁老妪,下到襁褓中的婴孩,全部丧生了那场大火里。 三万七千二百三十七人,无一生还。 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时至今日,那里的土地依旧焦黑,寸草不生。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可平昭帝高高在上,对发生在眼皮子底下的惨剧视而不见,只看到瘟疫被控制,却听不到在火海中凄厉的哀嚎。 太子明面上不与重臣来往,私底下却用重金收买人心,甚至搜罗各地貌美年轻的女子,用以贿赂各地官员。 太子与何向晚自幼相识,一早便订下婚约,他做的这些肮脏的事,何丞相并不希望自己的女儿知情。 他一直想给太子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可太子非但毫不悔改,反而变本加厉。 间接或直接死在他手上的性命,多到令人发指。 他错了,不该以保护女儿的名义对她隐瞒了那么多腌臜事,就该在她出嫁前看清现实。 可惜,皇命难违,那个时候,他们不敢也不能想当然地违逆。 他一个人死没关系,可府里几百口的性命,他赌不起。 平昭帝呼吸有些困难,嘴唇翕动。 “朕真的不明白.......太子小时候,太后连抱都不曾抱过他一次,生病或是出了意外,也从来没关心过,可......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啊?” 何丞相缄默不言。 尚未有十成把握,一切就还有变数,看平昭帝这样子,应该已经猜到了八九分。 “不可能的.......都死光了.......朕亲眼看过的.......要不是念在平阳公主是个姑娘,掀不起多大风浪,朕也不会网开一面,对......咳咳咳咳.......朕不该心软的.......早知.....早知......全杀了就好了!” 他喃喃着,又有血顺着嘴角流出来。 寝宫内的太监乖乖守在外面,看着大军整齐划一地将皇宫各处守得密不透风。 忍不住笑一声。 他们终于算是熬到头了,再不必每天担惊受怕,生怕哪一天,脑袋就该与身体分家了。 “陛下,您该做出决定了,当然.......就算您不愿意,太后手上还有当年先皇的遗诏!” 平昭帝呵呵笑起来,胸腔发出闷响,痰卡在喉咙里,一张苍白的脸倒是有了几分红晕。 “所以四皇子是前太子的种?哈哈哈,朕竟被你们当成傻子哄骗了这么多年!朕亲手养大了仇人的儿子!” 他近乎癫狂,顾不得身体上传来的疼痛,一把扯住何丞相的袖子。 第461章 退位诏书 平昭帝几乎用光了所有的力气,瘦骨嶙峋的手死死攥着何丞相,浑浊的眼迸发出恨意。 “告诉朕,四皇子是不是前太子的儿子?” “是,既然陛下想知道,臣不妨再告诉您一件事。” 何丞相笑着将自己的袖子从平昭帝手中抽出来,坐在一旁的软凳上,拿过茶抿一口。 “平阳公主不是前太子的女儿,而是被太后娘娘送出了宫。” 平昭帝发出撕心裂肺的怒喊。 “那真正的公主是谁?” “这个嘛,恕臣不能告知,陛下若真想知道,不如下去问问前太子和前太子妃,想来,他们应该还在黄泉路上等着您!” 何丞相这话一出,平昭帝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要是他身体还好着,这一会好歹的梆梆给何丞相来上两拳,以解心头之恨! 都说杀人诛心,何丞相发挥得淋漓尽致! 平昭帝用毫无生气的眼睛恶狠狠瞪着何丞相。 “你......你到底是谁的人?这番话想必在你心里憋了许多年了吧?” 何丞相微一颔首,唇边噙着抹笑。 “陛下说的是,臣原本以为您一定会成为明君,带领平昭更上一层,谁知您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丝毫没有容人之量,平昭迟早会走向灭亡!若是国破,家又安在?臣宁当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外面天已经黑了,有人陆续点起宫灯,透过薄薄的窗格,人影依稀晃动着。 平昭帝脸色大变,锦被下的身体抖动个不停,他感到了深深的恐惧。 “朕.......朕想见见安王,何爱卿若无事,就赶紧出宫吧!” 他的声音都是颤抖的。 朱漆的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推开。 平昭帝努力地半撑起头,看到来人,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 “朕不想见你......咳咳咳,你滚......给朕滚出去.......” 曾经的少年郎,不知何时已经比他高出半个头了,褪去稚气,五官与前太子有几分相似,一双眼却与那位娴静貌美的前太子妃一模一样。 十六年,他竟然一点都没发现前太子的儿子就活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思绪百转千回,怎么也想不明白何丞相为什么要说平阳公主不是前太子的女儿。 他已油尽灯枯了,按理,何丞相没有再继续骗他的必要了。 “其实我更不愿见你,每见你一回,我就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可阿姐不愿见我手染鲜血,她说了,要让你活着,亲眼看看我是如何夺回原该是父王的天下!” 平昭帝艰难抬起手,颤抖着指向他。 “你放肆,这天下本就是朕的!当年要不是朕,父皇也不可能有自己的子嗣!朕才是天命之人!所有与朕争的人都该死!” 他语无伦次,有泪顺着眼角缓缓滑落。 时至今日,他也不后悔当年所有的决定,包括亲手送父皇上路,包括亲手将剑捅进前太子的心口...... 只是在杀前太子妃时,他曾有过半刻的动摇。 “朕可以饶你一命,只要你愿意跟着朕,朕答应你,必会将所有宠爱都给你!” 他甚至可以不嫌弃她已经不干净的身子,可她又是怎么对自己的呢? 平日里温柔似水的女人,那一刻竟是张嘴咬在他的手背上,留下一排深深的牙印。 看那架势,像是想要将他生吞活剥。 “呸!要是上苍有眼,定不会放过你这种忘恩负义,寡廉鲜耻之人!你会有反应的,我咒你不得好死!” 也不等他动手,她竟咬破了不知何时藏在后槽牙的毒药,死不瞑目! 平昭帝那时才反应过来,前太子妃可是药王谷谷主的女儿,会制点毒药实在不稀奇。 提心吊胆了许多年,也不见药王谷的人前来寻仇,他这才渐渐放下了戒心。 皇权至上,看来就连药王谷那样与世隔绝的地方也免不了俗。 平阳公主小小年纪就被他送去西番和亲,至此,心中堵着的石头才算落了地。 他以为从此之后便可高枕无忧,毕竟自古和亲公主都没有好下场。 能活着已是万幸,想报仇,在他看来就是痴心妄想。 千算万算,没算到前太子的儿子被太后护在羽翼之下,离他近在咫尺! 心中不免一阵后怕。 祁南星默默看着平昭帝神色的变化,由恐惧变为愤怒,再是不可思议,然后是深深的无力。 “是你亲自写退位召书,还是要我拿出皇祖父的遗诏?不过,我还是要好心提醒你一句,若真如此,你的名声也就保不住了,后世史书中会记载你是如何谋害先皇,手刃兄弟,平昭的江山是你偷来的!” 平昭帝的眼珠转了转,身体中传出细微的破裂声,血顺着毛孔一点点渗出来,不一会就将雪白的被褥浸透了。 沉香味混合着血腥味。 须臾,平昭帝眼前所有的一切都变得血红,模模糊糊的,似乎看到前太子笑着朝他招手。 “阿修,看我今日出宫给你买了什么新鲜玩意?快来啊!你一定会喜欢的!“ “阿修,听说用这套文房四宝就会有如神助,这样下回先生就不会打你手板了!” “阿修,你盯着靶心,胳膊放松一些!” “阿修,你饿了吧?我从御膳房偷了几碟点心,你赶紧垫垫肚子再温书。” “阿修,为什么啊?你若是想要太子的位置,我可以让给你的!你为什么连我的一双儿女也不放过.......” 声音越来越大,脑瓜子里嗡嗡直响,平昭帝捂住耳朵。 “朕不信,你为什么非要对朕那么好?朕不需要你的施舍,你这个假仁假义的玩意!” “呜呜,朕也不想的.......可为什么你非要抢了朕看上的女人呢?不是说什么都可以让给朕吗?为什么谢宁宁不行呢?” 祁南星听着他的胡言乱语,袖中的手紧握成拳,要不是何丞相拦着,他真想结果了他! 原来平昭帝是因为贪恋他的母妃,这才毫不犹豫地杀了他的父王。 说什么平定朝局,说什么稳定民心,真正的乱臣贼子就是眼前的这个人! 生命已走到了尽头,平昭帝不愿自己这一生染上任何污点,断气的前一刻,艰难写下了退位召书! 第462章 丧钟 子时,皇宫敲响丧钟,平昭帝薨逝! 不管他生前做过多少错误的决定,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所有是非功过都再与他毫无关系。 以兵部尚书为主的一干朝廷重臣闻讯,全都聚集在了宫门囗。 禁军统领手握长枪,站得笔直,双目炯炯,他的身后全是整齐有素的兵士。 他们已经提前穿上了铠甲,大有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凭什么不让我等进去?丧钟已响,我等理应去见陛下最后一面!” “尔等还不速速让开!我乃兵部尚书!” 回应他们的只有长枪重重磕在青石上的声音。 “尔等是想造反不成?让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禁军统领的脸上带着嘲讽,冷冷扫他们一眼。 “陛下身后事自有太后做主!尔等没有传召,聚在宫门囗,难不成是想谋反?” 兵部尚书闻言,脸色苍白,后背冷汗瞬间冒了出来。 他朝后退几步,梗着脖子,嘴硬道。 “你别信口雌黄!我等都是陛下的臣子,如今陛下是生是死尚不清楚!我们自是要亲眼所见才会相信!还不让开!” 声音带着颤抖,明显底气不足。 远处隐有火把晃动,一干朝臣不由眯起眼,听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及铠甲的碰撞声。 站在后排的几个大臣互相对望,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惊恐。 他们不约而同悄悄朝自家马车走去。 有人低声道。 “要是我没看错,领头的是伏虎军的吴副将吧?” “应该八九不离十,看来宫里有人是早有准备,咱们围在这里,可讨不到好!” 皇帝尚未驾崩,是绝不会允许原本该守边关的军队入宫的,何况还是全副武装。 这只能说明,宫里有人默许了! 至于是谁,不言而喻! 平昭帝一死,宫里能做主的就只有太后老人家! 皇后已死在冷宫,其余妃嫔一个个噤若寒蝉,无传召,半步都不敢离开自己所居宫殿。 平昭帝子嗣不多,除了几位年纪尚幼的公主,两个还在襁褓的皇子。 “不对劲,很不对劲!四皇子年满十六,却一直没有离宫开府!于礼不合啊!” 有人暗暗给了说话那人一个白眼。 “四皇子痴傻那么多年,一直住在太后的寿康宫,连陛下都不曾说过什么,咱们当臣子的又有什么权力置喙?” “李侍郎说得极是,况且那四皇子傻了那么多年,估计连大字都不识几个,能掀起什么风浪?” “别说了!趁人没发现赶紧走吧!一会真动起手来,吃亏的还是咱们!” 至于兵部尚书那些人,享受位高权重带来的诸多好处,那就算天塌下来,也该先砸他们! 兵部尚书几人还在据理力争,没发现一众大臣散了大半。 “不管说什么,我等也有权入宫面见陛下!要是陛下不方便,那我等也要听听太后如何说!” 禁军面无表情,背脊挺直,压根不理会他们的滔滔不绝。 何丞相一早就交代了,丧钟一响,没任何旨意下达前,一只苍蝇也不许放进来! 而且身后有伏虎军,他们的底气就更足了些! 兵部尚书说得口干舌燥,完全没注意到宫墙之上那抹略显单薄的身影。 祁南星握着圣旨的手微微用力,指节泛白,自上而下睥睨着一切。 当初平昭帝说要送阿姐去东临和亲时,这位兵部尚书就差双手双脚赞成了! 反正没有危害到他们自身,那是一点意见也没有。 他暗自思量,等一切平定,不如将蹦跶最欢的这几位臣子的女儿也全送出去和亲算了! 也让他们感受一下生离死别的无力感! 可阿姐千叮万嘱,日后等他坐上那高位,一定要废黜那些不合理的规矩,心怀天下,善待百姓,开通商路。 墨守成规只会让平昭成为井底蛙,抬头所见不过方寸。 要处理的事情很多,宫中四处已被伏虎军严密看管起来,暂时出不了乱子。 至于闹事这几人,跳梁小丑罢了。 可太后不知是不是在这深宫里待得太久,将她的人性和善意都磨灭了。 她竟然提出要让平昭帝所有活着的妃嫔及子嗣全部殉葬! 祁南星理解太后对平昭帝的恨,也理解太后这么多年的隐忍。 但他做事也有自己的底线和原则! 最小的七皇子才半岁,肉嘟嘟软乎乎见人就笑。 纵使再恨,稚子无辜! 他没办法心狠到斩草除根! 何陵景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边,将一件披风披在他身上。 “做事不必优柔寡断,既然心中已有打算,就坚定不移地向前!” 祁南星皱着的眉头渐渐舒缓,如释重负般笑一声。 “老师这么说我心中就有底气了!你放心,你教的那些我都牢牢记着的!” 他的初心便是不做平昭帝那般自私自大的帝王,带领平昭走向万世太平。 这个过程也许很难,很艰辛,需要付出的也很多,但他不想用残忍的方法,也不愿意走所谓的捷径。 “老师,只要那些妃嫔保证日后不生事,我想放她们自由。” “太后的决定虽然有私心,但是也不无道理,尤其是诞下七皇子的于嫔,留不得!” 风有些大,将祁南星的披风吹得烈烈作响,他知道何陵景说的是对的。 他可以给七皇子一个封地,可七皇子有长大的时候,到那时要是于嫔教唆他报仇,今日的悲剧终将重新上演。 “我明白了,把七皇子交给稳妥的人照顾!就让他快快乐乐地过完一生吧。” 何陵景微笑着点点头。 “陛下考虑周全,臣定会替七皇子寻个忠厚老实的人家!” 祁南星听着他这声陛下,神情有些怔忡。 “现在唤我陛下是不是早了点儿?” “召书在手,何人敢置喙?何况咱们手中还有先皇遗诏!您这位置得来得名正言顺!” 天空又开始飘起雪花,打着旋儿地落在肩头。 这大概是京城的最后一场雪了,冬天走了,春天终究会来! 平昭也一定会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﨔 第463章 违逆! 翌日,天果然放晴,只是宫中传出消息,平昭帝于昨夜薨逝。 各家各户挂上白幡,过年时没来得及取下的红灯笼也赶紧收起来。 百姓们自发换上素衣。 京城的人对于这样的大变故,反应还算淡定。 反正谁坐那个位置都没关系,只要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在他们心中就是好帝王。 大臣们也是反应各异,但终归人心惶惶,闭门谢客,不敢在这种时候被抓到把柄,否则前途也就算毁了。 宫中的旨意迟迟未下。 兵部尚书从宫门口离开后来拜访了祁西洲,却被毫不留情地拒之门外。 转头又到了丞相府,哪知道连管家的面都没见到。 被冷风吹了一夜,又来回奔走了大半日,回到府里就病倒了。 高烧不退,呓语不断。 太医院的太医们全部被拘在宫中,暂时不得出来。 兵部尚书夫人只好请来济世堂的郎中。 “大人只是偶感风寒,需卧床静养,按时服药即可,夫人让人按照这个方子抓药吧。” 平时像他们这种人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是请太医来瞧,如今郎中开了药,兵部尚书夫人反倒不敢用。 “要不你们拿着尚书的腰牌再去宫里问问?就是让太医来给该个脉,又不是什么大事儿。” 管家犹豫着接过腰牌。 见上书夫人一脸急色,也不敢说什么,忙匆匆出去了。 如今皇宫被围得跟铁桶一样,连只苍蝇都飞不出来,太医又怎么可能出来呢? 又不是要死的病,这是有多大的脸去让他请太医呀? 递腰牌那肯定是不敢的,但管家也不敢太早回去。 市集里转了一圈,吃了一笼包子,又听了不少的八卦,这才慢悠悠的回了尚书府。 管家低垂着头进屋,小声地回禀。 “夫人,人家根本就不接咱们的腰牌!要不老奴按着那张药方去抓药吧?也不能让大人一直这么烧着。” 尚书夫人手里的帕子被捏得皱巴巴,气呼呼的一拍茶几。 “不是说那位已经死了吗?把太医全拘在宫里难不成能救活?” 屋中的下人皆静默不语。 尚书夫人难不成也发烧了?连这种大逆不道的话都敢说。 她敢说她们可不敢接。 这若是传出去了,没准儿头就跟脑袋分家了。 “行了,去抓药吧?府里养着你们有什么用?” 她一个后宅的女人,满心满眼就是夫君跟儿子,旁人的死活与她何干? 府里从没缺过银子,店铺跟庄子还有田地都不少,谁坐那个位置都无所谓。 至于平昭将来将会发展成什么样子,那应该是平头百姓该担心的。 何丞相平时就与这些大臣甚少来往,管家早早就收到消息,大门一关,两耳不闻窗外事。 “我可跟你们说清楚,这两天要是谁敢偷偷出府,就休怪我手下不留情。” “宫里出了那么大的事,丞相跟少卿大人忙得不可开交,咱们可不敢添乱!都听明白了吗?” 一众下人喏喏应下。 他们几乎都是家生子,深得主家的信任,谁吃饱了撑的,在这个时候闹事儿。 他们的老子娘或是闺女的,有一些跟着孙夫人去了高密。 他们要是敢这个时候生事儿,只怕家人的性命就不保了。 何丞相跟何少卿平时看着对下人和善,但该出手时绝不拖泥带水。 “管家,放心吧!我们保管不惹事儿,门儿都不出。” 管家欣慰点点头。 “虽说丞相跟何少卿都不在家,但你们可不能偷懒,到处都给我打扫干净了。晚上也都警醒些。” “是!您就放一万个心吧!” 暗处还不知道有多少武功高强的侍卫盯着,他们哪里就敢造次了。 丞相府没有主子在,一切却井井有条。 不管谁来递帖子,一概拒收,可不敢让人抓到主子们任何的把柄。 太后痛恨平昭帝,但该给的体面和流程也必须要走完。 高僧已经被秘密请进宫,此刻正在前面诵经。 太后坐在寿康宫里,手中的佛珠转得飞快,足见她此刻心绪不宁。 贴身的嬷嬷有些担忧。 “然后您要不先吃点东西吧?事情还多着呢,四皇子只怕一时半会儿没办法脱身。” 太后眼皮动了动,冷哼一声。 “哀家瞧他就是翅膀硬了!哪里是事情忙不过就是不愿意来见哀家罢了。” 平昭帝后宫的那些妃嫔平常对四皇子也不算友善,依她的意思就该全部拉去殉葬。 也算全了她们与平昭帝的情分,说到底也是她们的大造化。 那个位置上已经换了人,难不成还要白白养着她们? 还有那些小皇子,小公主,看着就心烦! 要不是必须维持着太后的端庄稳重,早就把他们一个个全掐死了。 平昭帝可是害她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仇人,能隐忍这么多年,也是为了四皇子祁南星能好好活下来,夺回属于她儿子的一切! 至于许知意,不过一个公主罢了,舍了便舍了,要是能给四皇子带来助力,那也算锦上添花。 嫁过两次人,太后可从没想过还要把她接回来,至于在东临过的什么日子?与她何干? 不知道是不是何丞相与何少卿在背后撺掇,四皇子近日违逆她的次数越来越多。 她也是今早才知道,七皇子已于昨夜被悄悄送出了宫。 于嫔自尽于自己的寝宫。 “可有查到七皇子被送去了哪里?” 贴身嬷嬷摇了摇头,一脸的为难。 “太后娘娘如今这宫里到处都是伏虎军,宫门口又有禁军严密把守,咱们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传不进消息。” 太后重重一拍桌子,手腕上的佛珠瞬间滚落在地。 “真是反了天了,如今是要连哀家一起看管起来?再去请四皇子!” 嬷嬷默默在心中叹了口气。 她是怕太后伤心,这才没敢讲实话,已经派人去请四皇子好几次了,压根儿就没见到人。 而且刚才还注意到,后宫的那些妃嫔似乎从角门儿被送离了。 四皇子这是压根儿就没打算让她们殉葬! 罢了,她们也很无辜,离开了皇宫,太后就算再生气也无能为力了。 﨔 第464章 富可敌国 百姓们发现京城巡逻的士兵多了起来,南大街那边尤甚,因为绝大多数的朝臣府邸都在那一片。 大臣们一个个噤若寒蝉,躲在府里大门都不敢出。 下人们出门采买,回来就会被逮着问上半天。 市井流言毕竟当不得真,他们这也算是病急乱投医了。 皇家的事又哪是那么轻易就能传出来的。 消息封锁了七日,那些大臣们就跟着担惊受怕了七日,心理素质差一点的,连白头发都生出了好几根。 夜不能寐,食不知味,个中酸楚无人能懂。 要不是知道皇宫发生了重大的事情,各位的大臣的夫人们还以为自家男人这是得了相思病。 何丞相与何陵景这几日一直在宫中守着四皇子祁南星。 一日没宣布他继位的消息,就一日没办法高枕无忧。 又是一个无眠夜,何丞相见何陵景眼下已有了乌青,有些担忧地低声问。 “可给知意传消息了?要是从别人嘴里听见,只怕她也会跟着担心。” 何陵景端起浓得发苦的茶抿一口,微微颔首。 “一早就传了,她这会应该已经收到了,您昨夜也只睡了一个时辰,早些去休息吧!” 何丞相确实感到十分疲惫。 “那你呢?这几天加起来,也就睡了四五个时辰,别仗着年轻就这般,到时心疼的还是知意。” 何陵景握笔的手停顿了半晌,一滴墨在宣纸上晕开。 “最迟后日四皇子就要登基了,只怕有些大臣不会善罢甘休,加之四皇子想要推行新政,会触犯到不少人的利益,稳妥起见,还是提早做好准备。” 何丞相叹口气,重新坐回到位置上。 “新政确实利国利民,可取消世袭,减少赋税,保不齐那些人就会动杀心,四皇子身边安排的人手可够?” “明面上有三十人,暗里还有百余,保护四皇子绰绰有余,只是我担心的是太后那边......” 寿康宫这几日不断派来宫人,以各种理由想要让四皇子去看看太后。 太后无病无灾,按说在这节骨眼上,更不该添乱才是。 四皇子忙得焦头烂额,可孝字大过天,心中再气,面上也得保持恭谨。 太后若只是为了训斥他将平昭帝的妃嫔送出宫的事也就罢了,怕就怕,她会插手干涉朝政。 不管千难万难,新政他是一定会施行的。 平昭如今岌岌可危,风雨飘摇,要是再不做出改变,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被那些虎视眈眈的国家给吞并了。 科考每三年会如期举行,可也等同于虚设,状元、探花几乎被世家子弟给包圆了。 平昭帝不作为,他这漠不关心的态度,使得那些人愈加的肆无忌惮。 前年的状元祁南星也是见过的,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只因出生在百年世家,连皇帝也不愿得罪,大手一挥,在那篇狗屁不通的文章上写了一个大大的好字! 后又将人安排在翰林院任职,搅得清风明月一般的地方乌烟瘴气。 有那刚正不阿的大臣进言,却被平昭帝呵斥得当场撞柱而亡。 可惜那位大臣算是白白丢了性命,因为那个纨绔子最终被封为了翰林院副院使。 有不少正直的大臣看不下去,但也深知平昭帝听不进忠言,纷纷请辞回乡。 翰林院本就是清流聚集之处,算得上是纯臣,可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如今的翰林院竟有半数是世家中扶不上墙的烂泥。 无他,世家大族每年都会捐不少的银钱,当然了,大部分进了平昭帝的私库。 要是不将这些毒瘤拔除干净,新政再好,没有得力的大臣,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四皇子,微臣有些事要说,您这会可有空?” 祁南星听到何陵景的声音,这才往后一靠,哑着声道。 “进来吧!” 几天的功夫,四皇子看着又成熟了不少,下巴上长出了青色的胡茬,眼中布满红血丝。 浓茶喝了一杯又一杯,仍觉得头脑昏昏沉沉,真想不管不顾地好好睡上一觉。 “坐下说话。” 他语气带着浓浓的疲惫,双眼微阖。 “之前您同微臣说的事,可要现在就着手准备起来?毕竟不是一个两个,可要徐徐图之只怕更加棘手。” 祁南星缓了片刻,才终于算是想起来何陵景说的这事。 没办法,这几天累积的事太多,纵使不眠不休,也有种永远处理不完的感觉。 沉珂太多,只消看一眼,就觉得头大如斗。 “就从兵部尚书府开始吧!查封的家产全部充入国库!至于别的,就照之前咱们说的那样办!” 该心软的时候,他绝不会将事做绝,可该无情之时,也绝不会心慈手软。 兵部尚书利用职位之便大肆敛财,且与地方官员勾结,层层盘剥边关将士的关饷,甚至死后的抚恤银都不放过。 他们在前方不顾身死,靠着每月不多的俸禄养着一家老小,死了都不得安生。 这事,平昭帝一早就收到了奏折,也不知他是如何想的,竟把那些折子全部压了下来。 祁南星粗略看过,光是抚恤银就高达万两,白花花的大米运出去,最后到了将士手上,就是发霉的陈粮。 如此种种,怎么不令人心寒? 这些好处的大头都被太子得了,当他看到被何陵景的人悄悄抬出来的那百箱码放整齐的黄金,不可谓不震惊。 说一句富可敌国也不为过! 本还想着该如何处理太子,轻了不足平民愤,重了又担心大臣们不满。 在这一点上,祁西洲倒是替他解决一个大麻烦。 人死不能复生,大臣们再怎么心中不满,也没办法在这件事上怪罪他。 毕竟平昭帝当时金口玉言,说太子府的大火乃是天灾,与人无尤! “钦天监算过了,明日是个吉日,无论如何,还是得将他葬入皇陵的.......” “太后一直不愿发丧,可百姓们乃至大臣们根本不知他做下的种种恶行,表面功夫总得做足,既然钦天监都说明日是个吉日,把人葬了吧!” 他还真不屑与一个死人计较。 第465章 虽迟但必到! 翌日,天空湛蓝,偶有微风拂面,带来草木淡淡清香。 宫门大开,八名身着铠甲的禁卫军抬着沉重棺椁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宫人。 白幡被风吹起,纸钱在空中飞扬。 路两旁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还有闻讯赶来的大臣们。 虽说阵仗不小,可看来看去,也没瞧见替平昭帝送灵的皇子。 安王不良于行,自然来不了,可二皇子应该已经收到了消息,怎么也该赶回来送陛下最后一程。 “不是说四皇子已经大好了?为何队伍中不见他人?” “这谁能知道呢?我都好几天没敢出门了。” 有位大臣摸了摸胡须,半眯着眼。 “你们听说了兵部尚书的事了没?我方才特意让马车从他府前经过,府门上已经贴了封条了!” “倒是听到了一点风声,只是兵部尚书到底犯了何事?总不能是因为七日前围在宫门口的事吧?” “幼稚!若真如此,咱们还能好好站在这?只怕兵部尚书犯的事小不了!一众女眷全部送入教坊司,男丁不管老幼,全部流放至岭南。” 此言一出,众人瞬间沉默了。 流放说得好听,是留了他们一条命,可千里之遥,中途要是出点差子,折了命的大有人在。 只怕兵部尚书此去,再无归来之日。 祁南星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看着浩浩荡荡的队伍朝着皇陵的方向缓缓行去,不由冷笑一声。 当年前太子和前太子妃可没他这般好命了,草草就被葬入了皇陵,连诵经的高僧都不曾请过。 心急火燎的模样,仿佛生怕迟一些,他们就能活过来似的。 皇位得来的名不正言不顺,也不知这十几年,每每午夜梦回,可有见过那些无辜丢了性命的人? 何丞相负手,盯着队伍渐渐远去。 “太后应该还睡着,倒是不担心会出来横生枝节。” 轻轻拍了拍祁南星的肩膀。 “他也算得到了应有的报应,人已死,葬在哪里其实一点也不重要了,若是你的父王和母妃泉下有知,定也会感到欣慰。” 祁南星嗯了一声。 “道理我都明白,只是心中到底还是恼的,当年父王和母妃两副薄棺,草草下葬......” 他突然哽咽起来,眼眶中有泪打着转,努力抬头看着天,强压下心中酸楚。 “您说得对,人都已经死了,没什么可计较的了。” 有鸟叽叽喳喳的飞过,枝桠上已冒出了一点新绿。 “今年的春天似乎来得格外迟啊!” 何丞相笑了笑,替他把披风拢了拢。 “此处风大,微臣陪您回去吧!” 每迈下一层台阶,祁南星的心就跟着轻松一分,他终于没让父王失望,夺回了原该属于他的江山。 前路不管是荆棘还是巨石,他都有信心能迈过去! “今年的春天确实来得晚了些,但虽迟却必到,四皇子您说是不是?” 祁南星神情微滞,旋即笑开了。 “太师说得极是!倒是我一时着相了。”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正义与公理也是虽迟必到! 想来,父王和母妃也可以瞑目了。 “京城发生的事可有告知阿姐?阿姐也真是的,反正都是要写信,就不能给我多写几句。” 何丞相笑而不语,袖中的手紧了紧。 四皇子要是知道每次传回的家书上,写给他的只是父亲,女儿一切安好这几个字,会不会觉得心里舒服些? 好歹信上总会有一行字是问起四皇子的,怎么看,字数也比他这个可怜的老父亲多! 两人互望一眼,都生出回去将何陵景揍一顿的想法来。 信都是先经何陵景的手,匆匆念完提及他们的内容,转头就走,压根不给他们俩抗议的机会。 “看来我这个弟弟也比不上何少卿在阿姐心中的地位!唉,家庭地位可见一斑啊!” 他重重在何丞相的肩头拍了拍,幸灾乐祸的语气让何丞相忍不住嘴角一抽。 说得好像他有多可怜似的,虽然事实的确如此。 何丞相又想到自家夫人,莫名心塞。 孙夫人跟着何清晨与裴念川去了高密,就仿佛鱼入了大海,鸟入了深山,完全放飞了! 去了这么久,就写了一封家书,这也就算了,大部分的内容都是询问知意的情况,再就是担心何陵景的身体。 至于他这个夫君,嗯......说是一切安好,不必挂心。 信封都快被撑破了,写给他的只有这八个字! 咋滴,穷得连墨都买不起了? 多给他写几个字会怎么样? 越想越气,索性不再想了。 孙夫人身边有知意安排的人跟着,听说一到高密,就寻了当地靠谱的稳婆。 似乎察觉到何丞相的心思,祁南星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太师可是想念夫人了?要不我把裴世子重新调回京城,这样一来,你们也可时常见到了。” 何丞相摆摆手。 “如今一切尚未稳定,何况若是想要开通商路,高密可是必经之路,有裴世子守着,您也可以放心一些。” “太师说的是,裴世子之前一直藏拙,想来也是为了保护定国公夫人,如今他倒是可以一展拳脚了!” 何丞相赞同地点头。 “都说虎父无犬子,念川那孩子心性纯善,处理事情也很有自己的一套,依微臣之见,暂时让他留在高密是很不错的选择。” 天下初定,可内里却暗潮汹涌,真正臣服祁南星的人并不多,心腹就更少了。 只是听祁南星左一句太师,右一句太师,何丞相不由在心中默默骂了何陵景好几句。 之前平昭帝担心自己百年后,会有人觊觎这位置,又担心会有人操控他的儿子,故而废黜了摄政王一职。 自从前太傅被发配后,朝堂上再没第二个太傅。 何陵景倒真会给自己揽差事,到时候他屁股一拍跟媳妇团聚去了,留他一个人苦哈哈的守着少年帝王。 想想就觉得任重而道远,每每念及此,就觉得自己养了个坑爹的糟心玩意! 他决定了,等孙夫人生下这一胎,定要时时带在身边,亲自教导,绝不能再养废了! 第466章 闲的长草 东临王宫一派安逸平和。 卓克王子懒懒倚在软榻上,随手拿起切好的香瓜咬一口,笑眯眯的看着许知意。 “这就是中原说的兵不血刃吧?东临军队在京城外驻扎了十来日,都快闲的长草了。” 许知意不知在一旁桌边写着什么,闻言,握笔的手微微一顿。 “我总觉得事情不会如此简单,让你的人暂时不要撤走。” 卓克王子拿过一边的帕子擦擦手。 “你是担心他们发现登基的是四皇子,从而心生不满?不过,据探子来报,北地近来不是很太平,你要不要传个口信回去?也好让他们防患于未然。” “呵,你本事不小,在北地都有眼线,就不担心阿景知道了会找你麻烦?” 卓克王子心虚的摸了摸鼻尖。 “又不单单在北地放了探子,各国都有,不然你以为父王为何能这般高枕无忧。” 许知意一想也是,东临也有不少何陵景安插的眼线,为的就是随时关注他们是否有异动,也好早做打算。 平昭时局动荡,只怕南星会遇到不少的阻碍。 外面传来不小的动静,没一会功夫,果见两只白色团子又打斗在了一处。 不过半月,小老虎踏雪就比乌雪大了整整两圈,此刻正伸出舌头,不断舔舐着乌雪的毛发。 乌雪气极,跳起来一口咬在踏雪的下巴上。 踏雪轻抬爪子,将胡闹的乌雪扯下来,那眼神就仿佛在看一个胡闹的孩子。 “你们俩又疯去哪了?” 许知意声音很温柔,两个小团子立刻停止打闹,颠颠跑到她脚边,亲昵的蹭着她的腿。 许知意弯腰,一个脑袋上揉一把。 “去找浮生要吃的,瞧瞧脏成什么样了。” 两个小团子不满的唔唔两声,掉头就去了小厨房。 卓克王子撑着头。 “这两个家伙都成精了,你都把它们给宠坏了,这以后你要是有了孩子,还不得宠上天!” 话音才落,许知意手中的笔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宫殿中一时安静下来。 卓克王子深知自己说错了话,伸手在自己的嘴上拍两下。 “抱歉,一时嘴快,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虽说外祖父已经替她解了寒症,可到底还是伤到了根本,估计以后很难有自己的孩子了。 这半个月,陈府医几乎每天都往深山里钻,有时甚至一住好几天,却迟迟未寻到古书上记载的蝶兰。 加之她自取了心头血,外祖父下了猛药,这才把她从鬼门关给拉回来。 以外祖父出神入化的医术,不可能没发现她身体的毛病,可在离开时,也没留下调理的药。 也许,前世那个未能出世的孩子是她唯一,也可能是最后的一个孩子了。 何丞相与孙夫人都表示不介意,并且连收养一个孩子的想法都是他们提出来的。 可许知意仍觉得心中难安。 毕竟,丞相府就何陵景这一个男丁。 她不是个重男轻女的人,可世道如此,想要延续香火还得靠男人。 可见一个儿子对于世家贵族有多么重要。 她微微叹口气,俯身将掉落在地的笔捡起来,却再没了练字的心情。 “只怕这辈子我都难再有自己的孩子了。” 卓克王子的眼睛攸得瞪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当初在客栈的时候,你压根就没完全好利索?” 许知意缓缓走到他身边坐下,端起茶抿一口。 “也不全是因为那一次的伤,之前因为提出与安王和离的事,受了点责罚,那时便落下了病根。” 她语气平淡,仿佛说的是别人的事一般。 卓克王子不由握了握拳。 “当初我就说要教训一下安王,你非拦着!他那么自私暴虐的人,有什么好心慈手软的。” 许知意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他已经受到惩罚了,再说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说起来,平昭如今的安稳还多亏了他,有些事不可一概而论的。” 卓克王子神色如常,可眸底却似结了一层寒冰。 许知意与安王的事他在京城时也略有耳闻,甚至有心人还特地将此事夸大,故意说给他听。 在他们的嘴里,许知意是一个小门小户却非要攀高枝的女人,落到如今的下场都是咎由自取。 “当初你为什么选了安王而不是何少卿?” 何陵景爱重许知意,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放着那样好的男人不嫁,为什么偏偏找了个打女人的人渣呢? 许知意淡淡瞥他一眼。 “这事说起来话长,当时急于摆脱困局,是我先算计了安王,不过我一开始盯上的人可不是他。” 卓克王子一下来了兴趣,眼中燃起浓浓的八卦之火。 “那就长话短说,同我讲讲当时的情况呗!” 许知意尴尬地咳一声。 “说起来也没什么,我一开始想算计的人是太子,谁知道最后变成了安王,反正这事上,他没错,也确实助我离开了许府。” 那些不堪的往事,如今再提起来,心中似乎已经再无波澜,所有的爱与恨,都湮没在了那场大火里。 阿景担心会在她心里留下个杀人不眨眼的印象,一直刻意瞒着她。 可她一早就知道,许府的那把火是何陵景吩咐人放的。 也知道,许高远为何无故死在了大理寺的监牢中。 更知道,许云婉的死并非意外。 一切的一切,都是阿景在用自己的方式替她和前世那未来得及出生的孩子报仇。 阿景可真傻,他替她解决了那么多的麻烦,她又怎么可能不明白他对自己的一腔爱意。 为了替她报仇,阿景不惜手染鲜血,甚至不惜用十年的命数换她的一次重生。 对她而言,何陵景就是刻进骨血里的存在。 要是这一生无法厮守,那来生也定会寻到他,世间轮回,总能找得到他! 卓克王子不知这么一会她就想了这么多,只是不屑地撇撇嘴。 “这么说起来,当初被算计的人幸亏不是早死的太子,否则你不也得跟着遭殃?” 许知意轻轻笑一声,“是啊,所以一切早有定数!” 第467章 自己没有朋友吗? 卓克王子听她这么说,满心翻腾着的怒气顿时消散了大半。 “行了,不提这些让人伤心的事了,今天柴厨子不知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许知意还没来得及开口回答,就听到白嬷嬷的声音。 “王子,王妃,陛下过来了。” 卓克王子翻了个白眼。 “父王每天就吃饭最积极,一到时间,跑得比踏雪还要快!” 东临老国主当初说好了,只需他们每天陪着用顿午饭就行,他倒是也没食言。 因为晚饭都是来芳华宫用的,一个月的时间,没一天落下的。 “兔崽子是不是又在说朕的坏话?咋了,朕给了知意那么多箱金子,连饭都不管?” 翡翠的珠帘被重重掀开,发出声声脆响。 白嬷嬷嘴角抽了抽,心疼的抓着珠帘摸了又摸。 幸好,这些成色上佳的翡翠没有被撞坏。 天啦噜,有钱人的世界她这样没见过世面的下人还真是搞不明白。 听王妃说,这些串起的翡翠价值连城,等离开的时候,她还打算偷偷带走的。 浮生和银珠连续好几天夜里都悄悄溜出芳华宫,身上还背着凿子和斧头。 知道是她们打算撬金砖,不知道还以为是去打家劫舍了! 结果当然可想而知,只是也并非一无所获。 她们俩在宫道上捡到了好几块碎金子,看形状应该是从禁军的铠甲上掉下来的。 于是她们俩又多了一个习惯,那就是走路的时候,四双眼睛死死盯着地面。 许知意为此很是头疼,给她们俩一人赏了一个金元宝。 两人每天睡觉抱着,吃饭揣着,就连上茅房也得捧着,笑的脸上多出好几条皱纹。 白嬷嬷暗自腹诽着,悄悄摸了摸怀中的金元宝。 嗯.......有点铬人,但却能令人心情极度愉悦! 这样的东西,多多益善! 恰在此时,东临老国主似有所感,回头一瞥,对上白嬷嬷那恨铁不成钢的脸,忍不住神情微滞。 白嬷嬷手里还抓着翡翠珠帘,见他看过来,尴尬的笑了笑。 “那个老奴去催一催柴厨子。” 东临老国主随便寻了个地方坐下,也无需宫人伺候,自顾自斟了杯茶。 “看来以后朕再来芳华宫动作得轻些了,方才白嬷嬷是不是在心里骂朕了?” 许知意笑而不语。 这话要她怎么接? 刚才白嬷嬷就差梆梆给东临老国主来上两拳了。 按理说,平时她对她们也不差啊,从没短缺过什么,一个个的怎么都这么财迷了? 东临老国主派人送来了五箱金元宝,差点没晃瞎人的双眼。 只是东西虽好,分量却不轻,许知意思忖着,到时该怎么把这些全都带出去呢? 知她擅医术,还专门命人给打造了一副金包银的银针......说是这样看起来会更让人信服。 有点道理,但不多,可歪理也是理,东临老国主企图用金子砸晕她,那她受着就是了。 毕竟没人嫌钱多嘛! 东临老国主喝了半杯盏,一抬头,忍不住蹙眉。 “知意啊,你怎么打扮得这般素净?前日朕不是还让人给你送了几套头面?是不是不喜欢?不然过几天,你自己出宫再去选几套?” 许知意起身,重新替他倒了茶,又将一碟樱桃煎放在他面前。 “父王送的我很喜欢,只是我轻易不出门,戴那么多又重又麻烦。” 最主要,所有的首饰头面上全都缀着金铃铛,一走路,叮当作响,吵得人头晕脑涨。 可这是东临老国主对以故王后的执念,她哪里好意思说自己不喜欢那声音。 反正东临王宫与平昭皇宫不同,如非年节,极少会大摆宴席,后宫也无妃嫔需要日日请安,那些首饰头面就很鲜有用武之地。 倒是可以每天养养眼,心情也会跟着愉悦。 “之前姑娘追你也没能参加,如今不知身体恢复得如何了?别整天闷在宫里,让卓克陪你出去转转。” 许知意与卓克王子互看一眼,心照不宣笑了笑。 何陵景派人送信过来,她才知道平昭帝已经驾崩了,南星虽拿到了传位召书,可到底还没登基。 她的一颗心如同被人丢进了油锅,哪里还有心情跑出宫去玩。 在那旋涡里的人,一个是她爱慕的男人,一个是她至亲的弟弟,说不担心是假的。 她看信时并没刻意避着卓克王子,而且就算有心想瞒,也是瞒不住的。 东临的大军就守在京城的城门下,想探听消息,轻而易举。 见她心绪不宁,卓克王子谎称许知意身体不舒服,暂时不方便外出。 东临老国主身旁只有内侍陪着,心里别提多难受了,每年最喜欢的节日也变得百无聊赖。 平昭的事老国主知道一些,但也仅限于此,并没多做关注。 至于卓克王子将东临军派去了何处,只要不危害到东临,他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宫里小规模爆发过一次疟疾,按照许知意的法子,不出七日就都痊愈了。 至此,东临老国主的一颗心终于算是全部放回到了肚子里。 人家有如此大的本事,用用他们的军队又怎么了?反正受威胁的人又不是他。 晚饭备好了,东临老国主轻车熟路地往花厅走,时不时捏一朵开得正好的花。 两个雪白的小团子吃得肚子溜圆,正躺在花园的玉石上纳凉。 “这两个小家伙长大了不少,老虎也就罢了,乌雪真是朕见过最聪明的兔子了。” 说来也奇怪,乌雪每天都要去他的御书房逛一圈,有时趴在他腿上小憩,有时趴在龙案上昏昏欲睡。 那闲散的小模样,就仿佛整座王宫都是它的后花园一般。 老国主有时累了就会逗乌雪解闷,或是与它分食一块点心,再要不就是给乌雪念话本子,看得一旁内侍嘴角直抽。 国主这是想孙子想魔怔了,把一只兔子都宠上天了! 踏雪就没这样好的耐心了,会突然冲进御书房,叼起乌雪转身就跑。 也不知这老头是谁,有事没事霸占它的好闺蜜,他自己难道没有朋友吗? 第468章 地下暗河 在丞相府时,早就将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给抛之脑后了。 到了东临王宫,白嬷嬷一再提醒,结果老国主是个话痨,尤其喜欢在吃饭的时候闲聊。 卓克王子年少时总爱四处游历,偌大的东临王宫经常只有老国主一个人。 现在好了,儿子娶了个漂亮又有本事的媳妇,也歇了逃跑的心思。 许知意觉得东临老国主笑起来的时候,很像庙里的弥勒佛。 在辗转反侧了好几个晚上后,东临老国主终于下定决心将留了好多年的胡子给剪了。 这样一来,终于不必再纠结晚上睡觉的时候,胡子到底是在被子外面,还是压在里面。 “明天你们出宫去玩吧,这个季节,正适合放风筝,顺便也看一看东临的风土人情。” 自从来了东临,许知意就一步也没迈出过王宫,每天有大半的时间在鼓捣那些奇奇怪怪的草药。 芳华殿中常年飘散着药的味道,一众派来服侍她的宫婢身上也全是那个味道。 可东临老国主每闻到这味道就觉得十分安心,因为许知意一直在不停地领着人炮制治疗疟疾的药丸子。 东临新开了一间济世堂,逢初一和十五就会免费分发这些黑乎乎的小药丸子。 每年到了这个时候,东临疟疾横发,几乎每隔几日就会有百姓死在家中,或是田间。 城内哭声不断,朝堂上亦是争吵不休。 可吵来吵去,谁也拿不出个章程,山间的坟头越来越多,远远望去,一个土丘连着一个土丘,连绵好几十里。 天气炎热,除了白杨和胡杨,别的树木在这里很难立足,它们将这些坟头围起来,莫名有些萧索。 可今年却不一样了,时至今日,东临老国主也没收到一例因为疟疾而死的消息。 朝臣们不由对东临这位新来的王妃生出了敬佩之心。 只是可惜,除了在接风宴上匆匆一瞥,就再也没机会得见。 东临人热情好客,宴请的贴子送进宫,东临老国主只以王妃身体不好为由,全给拒了。 这些大臣们的家眷都十分彪悍,生的也是浓眉大眼,鼻梁高挺,从未见过许知意这般弱不禁风,美得如此不真实的女人。 她们对她的兴趣日渐浓厚,有事没事就会逛到王宫门前,企图来一场偶遇。 来十次,失望十次,却是越挫越勇。 一个不声不响,就把跋扈暴躁的塔莎公主气得失态的王妃,怎么能不让人心生好奇。 橘红色的晚霞和瓦蓝的天空相互交融,美轮美奂。 每每这时候,许知意总要盯着看上好久,这是她记忆中最令人心惊摇曳的辉光。 卓克王子曾带她登上望高楼,远远地可以看到夕阳下骑着枣红马的姑娘或小伙。 东临城外,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风拂过,露出正在吃草的牛羊。 许知意反复画过这场景,但哪一副都似乎没有那种神韵。 他们虽已经定居了,但草场上依旧立着雪白的蒙古包,以及袅袅升起的炊烟。 一切都美的好似一副山水画。 用过晚饭,宫婢们端来切好的水果及几碟喷香的点心,还有一壶上好的花茶。 “父王,您说东临有没有地下河?” 老国主眉毛挑了挑,捏起颗葡萄放在嘴里。 “为什么这么问?” 通常只要许知意问出这种问题,那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绝不会只是闲聊。 许知意顿了顿,吩咐白嬷嬷去书房拿她新画好的图纸,这才缓缓道。 “我只是听闻山间树木很是茂盛,在别处极难见到的药草长势也很喜人,白杨不惧干旱,可这些药草反之。” 她啜一口用玫瑰花泡的茶,满口生香。 “游记上有记载,西域就曾在药草长得极为繁茂的地方寻到了藏于地下的暗河,没准儿东临也有。” 东临老国主先前还不是很在意,听她说到这,一下来了兴趣,猛地坐直身子。 “春猎的时候朕倒是在草场周围发现了不少的草药,似乎的确像你所说,生的十分旺盛,叶子也没打卷,反正明日都要出门,你要不要随卓克去看一看?” 白嬷嬷回来了,手里捧着不少的宣纸,恭敬递到老国主面前。 东临老国主一页一页认真地翻看,微拧的眉头渐渐舒展,一时笑弯了眼。 “这些都是你画的?若真如你所料,那东临缺水的问题就可以解决了!明日你先去看看,要是可行,咱们就从那一处开挖。” 东临富庶,只是因为缺水,郊外的庄稼要死不活,颗粒也并不饱满。 好在他们都以肉食为主,但老国主深知,粮食对于一个国家的重要性。 如果有一天,东临与他国起了冲突,将士们总不能每日用肉食垫肚子。 肉食易腐,天热的时候尤难存放,倒是可以全部制成风干的,可战事通常会拖很久,肉干也会变了味。 “好,明日我会去看一看,只是这些事我懂得也不多,父王要不要与大臣们商议一下?” 其实这些并不全是在游记上看来的,而是在离京前,与何陵景共同探讨得出的结论。 只是一旦挖暗河并非一朝一夕的事,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和财力。 当然了,东临是不差钱的,只是若只听她一面之言就兴师动众,未免落人口舌。 东临老国主摩挲着手上的玉石扳指。 “是得与他们通个气,不然到时又要在朕耳边絮叨个不停。” 卓克王子只安静听着,并不打断。 许知意今日着一袭玫红的宫裙,发间只簪了根金钗,衬得她的眉眼愈加精致。 她在说起这些的时候,总是神采飞扬,眼睛中仿佛盛满了星子,华光璀璨。 她大概没意识到自己有多美,入宫后,几乎从未见她好好打扮过自己。 正因她的与众不同,才更令他心动。 有时,她会坐在树下绣花,亦或是坐在秋千上发呆,每到这时,卓克王子都会忍不住内心酸楚,瞧她那模样,应该是又在思念何陵景了。 卓克王子每天睁眼就要提醒自己一遍,千万不能对她生出别样的心思。 第469章 对牛弹琴 不管哪个国家,朝堂上的勾心斗角都是无法避免的。 东临老国主才提出要试着开采地下河的提议,众朝臣沉默了半刻,一下就吵得不可开交。 支持的有,但反对占大多数。 无他,因为这项提议若是成功了,会影响到半数人的利益,他们自然无理也要闹三分。 在东临除糖和冰之外,最赚钱的莫过于水源。 之前草原上的部落在定居后,渐渐形成了一个又一个世家,他们牢牢将这些能赚钱的生意攥在手里。 马队和商船不停来往于各处,带回来干净的水等其他生活必需的物资。 一年中东临有八个月都处于炎热中,水就成了不可或缺的东西,卖得比盐还要贵。 城中许多水井已经干涸,郊外河流中的水更是咸到发苦,连牲畜们都不愿饮用,何况是百姓。 世家大族赚得盆满钵满,房子越盖越多,牛羊更是多到没数。 万一真被老国主开采出了地下暗河,一下就解决了百姓用水困难的问题,谁还找他们买水? 要知道他们每家都养了不少的商队,赚得多,开销也大,哪哪都缺不了钱。 “陛下,关于暗河也不过只是猜测,若真要动工,您可知要花费多少人手和钱银?” “是啊陛下,还请您三思而后行!” “陛下,先不说地下是否有暗流存在,能开采出来自然皆大欢喜,可要是采不出,岂不令百姓们失望?” “陛下,此时正是放牧和耕种的好时节,此时要是抽调人手,庄稼岂不是要荒废大半?” 朝臣们纷纷议论着,老国主沉着脸,扫视着众人各异的神情,忍不住心中冷笑。 此事说到底,是动了他们的利益,其实他一早就生过这种念头,只是没有绝对的把握。 说他们是朝臣,往上翻三代,也不过是些只懂放牧的粗狂之人,脑子有,但不多。 想让他们为长远计,无异于对牛弹琴。 东临老国主以手撑头,安静地听着朝臣们吵成一团,思绪却渐渐飘远。 要是王后还活着,也一定会支持他的决定。 毕竟她的很多想法与理念都与这世道格格不入,但每一项建议实施之后,带来的好处却是功在千秋。 将来等他退位了,卓克王子登基,也不必为国库发愁,而他的儿子,他的孙子,一代又一代,只会因新政实施而受益匪浅。 殿外,知了一声接一声叫着,白玉的地面反射着莹光,绿树如茵,雕梁画栋的金色殿阁掩映其中,颇为气派。 与每一个早朝一样,只是今日格外吵闹一些,一个个争得脸红脖子粗。 东临老国主闭了闭眼,重重一拍龙案,底下瞬间安静的可闻针落。 老国主出了名的脾气好,一般采取的都是怀柔政策,故而他们才敢在他面前肆无忌惮。 可他们忘了,上面的那一位才是东临的天,掌握着生杀大权。 他年轻时曾是草原最勇敢最有智谋的汉子,长相也异常俊朗,深受姑娘们追捧。 要是没他,东临只怕还是外人口中的蛮荒之地,也就没他们如今富足安逸的日子。 十年前,东临虽富庶,可也达不成如今的规模,到底是什么时候改变的呢? 东临的所有变化,似乎都是在老国主执意娶的那位神秘中原女子之后,一道接一道的新政颁布,压根容不得他们置喙。 初时他们也是反对的,甚至还撺掇百姓们抗议。 可随着新政带来的好处和便利一一摆在众人面前时,无一人再有意见。 东临国之下所有城镇村赋税只有中原的十之一二,田地归种地人所有。 越来越多的百姓在放牧的同时,开荒种田,一个个干得热火朝天。 日子一天比一天富裕,百姓们不为吃穿发愁,以至于在最炎热的那两个月,路两边坐满了乘凉吃瓜的人。 荷包鼓了,好些人心疼自家婆娘大热天还要下厨,总三五成群地去街边下馆子,喝几杯小酒,闲聊几句八卦。 东临的经济一下被带动起来,路过的客商也更多了,城中客栈几乎每天都是满的。 这些全是已故王后提出的建议。 如今的东临不说夜不闭户吧,但治安是真的不错,打架斗殴的少了,喝酒闹事也少了。 他们还得把力气留着开荒,谁有闲情去打架啊! 毕竟老国主说了,只要是自己开垦的荒地,全归他们所有,只需在衙门登记造册就行。 百姓们最不缺的就是力气,铆足了劲寻未被人开采过的荒地。 才几年的功夫,放眼望去,满目苍翠。 也就是近三年,不知为何水源越来越稀缺,废弃的水井也越来越多。 世家大族这才看到了新的商机。 现在老国主提出要寻找新的水源,他们当然不能同意。 “众爱卿都吵够了没有?若是没够,不如散了朝,寻个地方继续去吵?” 东临老国主的声音听着有些不耐烦,大手一下下撸着乌雪柔软的毛。 乌雪翻个身,继续闭上眼睛享受着。 长长的耳朵动了动,嗯......什么都挺好,就是这群人实在是太聒噪了。 大臣们听老国主这样说,顿时沉默下来。 老国主意味深长地一笑,环视一圈四周。 “开采出来的金矿及宝石矿,大概也只有一半入了国库吧?至于另一半去了哪里,众爱卿想必比朕更清楚!” 另一只手敲击着龙案,叩叩声仿佛在每个人耳中炸响,他们深知这是老国主发怒的前奏。 “这些事朕本不想与你们计较,听闻鲁爱卿几日前纳了第十一位小妾,怎么不给朕发个喜贴呢?” 鲁巴克吓得从队列中走出来,扑通跪倒在地,额上已是布满了豆大的汗珠。 “陛下,臣不过是纳小妾,哪里敢惊动您老人家!” 老国主从胸腔中发出一阵沉闷诡异的笑声。 “听说流水宴从天明摆到了日落西山,看来鲁爱卿应该是极喜爱这位小妾了?” 办宴席,纳小妾,哪一样不需要钱? 听内侍说,鲁巴克家的孩子比牛羊都要多了,他之前就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草原汉子,钱从何处来的,大家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