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冬有雪》 第1章 No one but you 京城六月。 立夏后绵绵雨水似无穷无尽,整座城都笼罩在烟雨中。 坐落市中心的一家新中式茶室在雨中自成一方静谧雅境。 播音机里,电台播放着天气预警。 “气象台发布重要天气预警,随着暖湿气流和冷空气相互作用,未来一周我市天气多变,气温波动明显,且降雨频繁……各部门请注意防范。” 池雾来了京市两月有余,她自小跟着外祖父在苏州长大,外祖父喜欢喝茶,耳濡目染之下她便开了这间茶室,剔除装修的时间,开业不过才半月。 她的主业是一名旗袍设计师,除了定制旗袍外,同时在经营这家茶室——竹露听荷。 一楼是茶室,二楼是她的设计工作间。 池雾坐在二楼窗台边上的工作桌前,设计旗袍的版型,微微低头,垂下眸子,专注认真。 外面雨势渐大,雨声哗然。 她停下手中动作,抬起头露出精致的鹅蛋脸,肤色白皙,眉眼如画,右眼下那颗眼下痣徒增了几分清冷感,那双莹润的眼睛望向窗外。 视线顺着窗台往下,木质檐角落着雨珠,像一片晶莹的珠帘,顺着屋檐往下,循环往复滴落在地。 几缕淡淡的忧愁萦绕周身,目光失了聚焦点,望向远处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她在江南水乡长大,苏州多雨雾,她原本很喜欢这种氛围的,不知何时开始变了 她喜欢观雨,可一到雨天,她的心口就会堵着,有些烦闷,心情也莫名的伤感,还真是矛盾。 正如池雾不喜欢下雨天,可京市最近总是下雨。 楼下响起几道争执声,将池雾远走的思绪拉回笼。 混着雨声依稀可以听到几句不太清楚的男声——你会不会泡?就这?不行让你们老板来…… 随后楼梯响起一道轻重不一,略显焦急的步伐,池雾抽回视线。 楼梯口。 一个看着年纪不大的小姑娘上楼,身上穿着茶室统一的新中式茶服,面色焦急。 “发生了什么事?”池雾撩起眼皮,眉眼忧愁尽敛,淡声问道。 季夏是这批茶艺师里年纪最小的,遇到不讲理的客人时不知怎么处理,又急又无措,看向温柔的池雾时,顿时红了眼眶。 “池雾姐,我……”她的声音有些断断续续的,委屈顿时涌上来,“对不起,我没做好。” 池雾起身走近,唇角微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温声安慰:“不着急,慢慢说。” 她的声音很好听,声线清冷,让人听了也能抚平急躁,如灵台清静生不出半分恶念,安抚人时声音轻软,像江南最缠绵的风,透着股清甜。 季夏平静下来,将眼眶酸胀的泪意憋了回去。 “下面有桌客人不讲理。”她哽咽着解释,“我泡茶时不小心将一滴水滴在布上,也及时道歉了,但是他处处挑问题,嚷嚷着要见你。” 这客人也是奇怪,让别的资深茶艺师去他不要,一个劲地吵着说要见老板,季夏处理不好,便只能上来请示池雾。 池雾听罢不动声色地蹙起眉,轻声道:“我来处理。” “你先下去,我去洗个手稍后到。”她看了眼手上沾的灰,往洗手台方向去。 池雾长得漂亮,这种事也不是第一回了。 刚开业半个月便在这条街道里传开了,茶室老板是位气质清冷的绝色的旗袍美人。 明眸皓齿,皮肤白皙胜雪,话语轻柔婉转,不少人专程过来一趟,就是想一睹其风采。 茶艺师们都见怪不怪。 只是季夏头一回遇上这种事,不知如何处理,也不好跟客人起争执,怪她性子太怯弱了。 “好……” 得到回复后,季夏觉得自己笨手笨脚的,才惹了麻烦,有些失落,心里觉得对不起池雾姐。 半晌还是先下楼。 池雾站在洗手台,将手上沾上的灰认真冲洗干净,从一旁抽了张纸巾,垂眸擦拭干后,才缓步下楼。 随着高跟鞋跟在木质台阶踩踏发出的声响,周围的人都屏住呼吸,有些期待的看向楼梯转角。 其中就包括闹事隔间里的人。 池雾扫视一圈,最终朝着季夏站着的位置走过去。 路过时,周围同步响起一阵吸气声,伴随着小声的惊呼,更是有人偷偷拿手机出来拍照,感慨此行没白来。 今日终于见到了茶室老板的庐山真面目,果真是千秋绝色,气质绝佳的旗袍美人。 “快看,快看人来了!”人快到的时候,陆一斐激动地拉着谢屿和陈见津看,“今儿可算没白来。” 祈妄不感兴趣,视线看向窗外飘洒的雨丝,淅淅沥沥雨声将他的思绪也拉入一段被埋藏的回忆里。 她很喜欢雨季,可分手那天也是下雨天,他应该讨厌才对。 眼神失去聚焦点,混沌中被拉进了某一段不愿意回忆的记忆。 却刻骨铭心。 分手的雨季淅淅沥沥,淋进的是他们的内心,至此一生潮湿。 那伤口平时不会发作,可一到雨季就隐隐泛痛。 就如膝盖关节旧伤,永远都在。 发痛时,便痛入骨髓。 四人中,就陆一斐最激动,其余几人都是被拉来的。 来都来了,谢屿和陈见津也就看个究竟,抬头睨向迎面而来的茶室老板。 一身冰蓝色旗袍,将她的身段勾勒得恰到好处,眉眼冷清,气质独特确实让人眼前一亮。 只是越走近,三人看着那张有几分熟悉的脸蛋,神色开始越发不对劲…… 为何这个茶室老板……长得这么像阿妄的前女友? 待人在他们面前停下时,看清眉眼冷淡,唇角含着礼貌淡笑的女人站在面前时,皆一愣。 没有激动,没有期待,没有好奇。 只有震惊,意外,外加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同步侧头,倏地看向正望着窗外的祈妄。 再猛地偏头,看着面前真真实实存在的池雾,表情古怪。 陆一斐心里暗骂自己,今儿怎么就这么背,谁知道这家茶室的老板就是池雾啊? 他要知道今儿就不会拉着他们过来了。 怎么办? 要不现在趁着阿妄还没发现,他拉着就跑? 短短数秒,CPU都给他干烧了,都没能想到个完美的解决方式。 都说情敌见面双眼格外红,那这前任碰面算什么? 神级修罗场吗? 怔愣,震惊中,池雾已经走近。 站在半米距离外顿住脚步,轻声询问:“你好我是茶室的老板池雾,有什么问题您可以跟我沟通。” 她的声音一出,一直望向窗外的祈妄身体一僵,握着杯子的手细微抖了下,脖子僵硬地转过头,随着目光所及,瞳孔骤然一缩。 道过于刻意的视线很难让人不注意到,池雾也偏过头去看靠窗而坐的男人。 他生得极好看,五官优越,眉眼深邃,微扬的眼尾有几分散漫,鼻挺唇薄。 衬衫前两个扣子解开,线条流畅的下颚隐约显现锁骨,明明西装革履的打扮,浑身却透着一股恣意不羁。 看似淡漠,实则更像游戏人间的主。 四目相对。 空气沉寂了片刻。 一双浅茶色眸子澄澈如水洗,一双眸漆黑,幽深不可测。 祈妄眸色微动,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女人。 与他在回忆里纠缠的人,此刻就出现在面前。 冰蓝色旗袍衬得她气质愈发的清冷,抬头时露出漂亮的天鹅颈,衣领处系着珍珠扣,衣裙上绣着茶花图腾,纯洁无瑕,乌黑长发用一个兰花款式的簪子盘起,简约大方。 她同三年前相比,并没什么很大的变化。 只是那双眼睛从透彻干净到含了几分故事感,让人猜不透看不清,却很想透过她的眼睛去窥探些什么。 陆一斐,谢屿,陈见津三人心中一紧,一动不动,眼神两边转观察两人反应。 只是貌似谁都没有要说话的意思,陆一斐暗观着,心里嘀咕——难道是前任见面双方都尴尬? 但看着阿妄这个态度,也没有什么异样,而池雾看向阿妄时那种眼神,说不上来的奇怪…… 好奇的,狐疑的,眸中带着轻微的疑惑,唯独没有意外。 这该是前任见面的正常反应吗? 顾不上这些,他赶紧打圆场:“害,都是小事,不过是听闻这里最近新开了一家茶室,过来坐坐,这小姑娘胆儿小,吓到她了,抱歉。” 开始想来一睹茶室老板究竟是何样的旗袍美人,竟然能让人吹嘘成这样,现在真见到了,他哪里还敢留人。 恨不得让池雾快些离开。 池雾微微蹙眉,显然是不信他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说辞,方才在楼上时,她便听到他不依不饶地嚷着要找老板。 如今却突然改口,倒让人觉得奇怪。 只是她不喜生事端,若是无事也不想过多纠缠,含笑微微点头:“你们随意,有需要随时找店内茶艺师。” 她正要离开之际,一直没开口的祈妄出声打断。 “等等。” 他淡淡睨向她,神情看起来无异,只是摩挲杯身的手紧攥。 池雾止住脚步,清凌凌的眼眸微抬,再次与那幽深的眼神在空中交汇,对视。 男人眼睫如鸦羽,根根分明,唇角勾着抹不咸不淡的笑,语调不辨喜怒。 “你们店内的茶艺师水平不行。”他视线转向季夏,而轻轻敲桌面,视线再度落在池雾身上,“你来。” 第2章 No one but you 池雾在听到他的声音后,心脏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在撕扯,冷不丁地疼一下,定定望向他。 这位客人浑身上下的气质都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矜贵感,仿若对一切都游刃有余。 怔忡几秒后,避开他过于直白的注视,垂下眸子,轻声应:“好。” 池雾和祈妄说话时,没有别的情绪,温凉如水,跟对陌生人那股礼貌间透着疏离无异。 祈妄睨向神情如常,那漆黑的眸子却有几分难以察觉的晦涩,唇角轻扯的弧度,自嘲意味。 装不认识么? 当真是好得很。 注视着面前女人的动作,面上端着漫不经心的姿态,懒懒靠在椅背之上,随意把玩茶杯。 陆一斐屈指抵着唇,不解祈妄动机,和另外两人对视一眼,显然从谢屿和陈见津眼神里流露出的只有迷惑。 根本不知道祈妄想做什么。 难不成是想故意为难池雾? 阿妄也不像这么无聊的人,更不会使这么低级的手段。 只是池雾身份对他来说有些特殊…… 毕竟当年是池雾甩的他,甚至只有一条分手短信,就消失了,阿妄这个反应也实属正常? 发愣间,在祈妄一瞬不眨的视线里,池雾已经在茶桌前坐下,一一布置茶席。 自动忽略那道过于刻意又毫不掩饰的目光,眸子低垂,认真准备。 席布平铺,桌面上不一会儿就多了几样茶具,摆放整齐——壶承,盖碗、品茗套组(可理解为茶杯)、建水(装废水的容器)、茶叶罐、茶则(中间有个卡槽放茶叶的),茶拨、茶巾。 茶席备好后,池雾弯腰十五度,并行了个示意礼,随后开始简单地给他们展示基础泡茶流程。 泡茶的时候她的注意力只有自己的手上动作,全然不管几道过于赤祼祼的目光。 将秤好的茶由里往外拨至茶则后,再进行温器,手里动作不停,温声解释。 “温器的时候主泡器内外都要温热彻底,提升盖碗的温度有利于后续激发茶香。” 池雾在六点钟方向开了个小口,双手捧起盖碗置于腕前,右手手指托起碗底,拇指扣住盖边,出水至温道杯,将公杯温热。 投茶、摇香、闻香,一系列动作做完,把茶则里的茶叶轻轻拨进盖碗里,再次将盖碗朝着六点钟方向重复温杯的手法,摇了三次,开盖闻香。 温热品杯后将水倒入建水里,手指并拢,小指不翘,手法标准。 “接下来我们进行润茶,作用是唤醒茶叶,有些老茶醒两次可去陈味。” 润完茶后池雾将茶水倒入建水之中。 她的嗓音清灵,很好听,似江南烟雨那般,涓涓细流,娓娓动听。 祈妄黑沉沉的眸子隐晦,如深海,暗藏汹涌,不似平日里玩味或是戏谑,此时却是难得的平静。 观察她的一举一动,指尖有节奏地敲打着桌沿,仿佛真的只是在认真观看。 可视线看的却是那张脸,一时让人分不清他是在看人,还是在看她展示茶艺。 陆一斐和谢屿、陈见津一边看她展示茶艺的同时,也暗自的观察两人各自的状态。 池雾出现后,前任见面这种如修罗场般的局面,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气氛诡异,几人心中各怀鬼胎。 现场只有季夏眼睛瞪大,认真地注意着池雾的每一个动作,抱着学习的心态,避免下次再出现同样的错误。 池雾生得好看,背脊笔直,体态优雅,举手投足都十分养眼,每一个步骤都恰到好处,动作不疾不徐,手法娴熟。 不一会儿,一壶茶便沏好了,池雾将四个茶杯摆放好,茶水入杯,茶位讲究不多溢一分一毫。 随后撩起眼皮,浅茶色的眸子掠过四人,双手行礼示意,做了个请茶的动作。 “各位,请。” 站在一旁的季夏扬唇,眉眼弯弯的拍手,声音轻轻地给予池雾肯定。 泡都泡好了,也不好拂了人的面子,三人端起杯,茶香四溢扑入鼻,轻抿了一口,茶汤入口后,眼里划过一抹赞赏。 茶汤触唇的瞬间,一股鲜明的桂皮辛香混着焦糖奶油香喷薄而出,有几分辛辣,随后便感觉回甘有股水蜜桃汁般清甜,唾液分泌急剧加速。 再等候几秒,便感觉口腔里溢出丝丝薄荷般的清凉,与最初的辛辣形成绝妙的反差。 明明步骤跟手法都一样,可池雾泡出来的,却别有一番味道。 “确实不错,茶香四溢,辛辣回甘不断返涌。” 谢屿动作优雅,清隽的面容闪过认可:“嗯,茶是好茶,与泡茶手法,缺一不可。” 陈见津不懂茶,但爷爷也喜茶道,平时也见他老人家泡过茶,时常念叨着,他也学了点皮毛,池雾的手法,动作都精准得挑不出一丝错来。 三人见祈妄没有要动的意思,像个二大爷一样,倚着,姿态漫不经心,垂眸,看向桌面敲打指尖手指,不由纳闷。 难不成真的是要故意为难池雾? 显然池雾也发现了这位雷打不动的主,全程目光一直都在注视着她。 那种直白又强烈的,太过于刻意,让她不想发现都难。 她认真地打量着这张脸,很出挑,骨相优越,可以说是万里挑一的皮囊,如果她见过一定会记住的。 显然,她印象中并没有这个男人的信息。 所以读不懂他那眼神里藏着的含义是什么意思,暗生生地对他生出几分好奇。 抬眼看时,男人正好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狭长冷淡的眼底尽是深沉墨色,仿佛要把她吸附进去,一眼望不到底,幽深而危险。 不动声色地敛起那种异样感,池雾开口询问:“先生,您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同时这个问题也是陆一斐一行三人好奇的。 外加池雾这种态度,让他们心中跟着一紧,愣是不敢出声打断。 池雾一系列动作下来,怎么看都像是公事公办,甚至眼神淡漠又疏离,完全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全然不认识祈妄一般。 是的,看陌生人。 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如果不是装作不认识,那就是刻意撇清认识。 陈见津和谢屿心里也同时狂嘀咕,不动声色地观着,不作声。 毕竟两位主角都没有打破这种僵局,他们几个外人,更是不合适。 当年的事,他们了解不多,仅是知道分手是池雾提的,后来祈妄颓废了好久,后面谁也不敢在他面前提起池雾这个人。 他看似不在意,平时也是端着个散漫劲,实则有些时候偏执成性,执拗固执。 陆一斐心里抓狂,险些忍不住问出那个问题——你装作不认识我们就算了?祈妄跟你谈了这么久你也不认识了? 他寻思着他谈了三个月的前任都还记得长什么样,这两人谈了近三年,池雾不可能这么快就忘记了阿妄。 除非她失忆了,只是人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失忆,显然不太可能,他直接排除。 那么就只可能是,池雾故意装不认识! 饶是再好奇,陆一斐也清楚这种问题在这个时候,显然有些不合时宜,他硬生生地给憋了回去。 僵持了片刻,祈妄和池雾四目相对,一双浅茶色眸子眼底带着浅淡的迷惑,别无其他。 祈妄敲打桌沿的修手指微顿,眼睛微眯透露出几分危险,周遭气压瞬间低了几分,气氛冷凝。 感受到这种变化的无疑是身旁坐着的三人,莫名瑟缩了下脖子。 就在他们以为祈妄打定主意为难池雾时,他好像这才听到她那句迟来的‘请’。 抬起指节分明的手,慢悠悠地端起那碗茶汤,在鼻尖轻轻晃荡,抿了一口。 池雾看着他姿态随意的动作,生出几分好奇,想知道他的评论,清凌凌的水眸微动,忍不住问了句。 “先生,您觉得这茶汤如何?” 陆一斐替池雾捏了把汗,心中想,按阿妄这张嘴,平时就毒,现在对前任,那岂不是直接下‘砒霜’? 虽然他不了解池雾,看着像位清冷美人性格当是恬静,对上阿妄那双嘴估计要直接气哭了。 池雾指尖微蜷,微微屏住呼吸静候他的回答。 在女人那道暗含着期待的目光之下,祈妄将茶杯中的茶饮尽,杯子在指尖把玩,慢腾腾地发出评论。 “还凑合。” 还……凑合? 池雾定定地看着男人,这也看清了他眼尾扬起透露出的那抹玩味。 她暗暗考量这句话的意思。 听起来有些不满意,很勉强,是对她泡的茶不满意吗? 季夏一听,险些想站出来替池雾说话了,她隔着距离都闻到茶香了,那茶汤颜色澄亮,一看就是绝佳。 竟然被这个‘不识货’的说还凑合,可恶。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上前,就被池雾一个眼神制止她冲动的行为。 也许是出于逆反心理,池雾深吸了口气:“那需要我再换一种茶替您再泡一壶吗?” 她这话一出,陆一斐醍醐灌顶,豁然开朗。 合着阿妄是在这里等着池雾呢? 准备让她不停地展示泡茶,重复,故意刁难? 这茶汤他们要不是喝过就真的信了他的话,这哪里还是凑合,分明是顶好的。 池雾安静地等着祈妄下文,同时也忍不住观察这位客人。 很微妙的一种感觉说不上来,看到他时,心里头滑过一抹异样感,脑海里有一闪而过的画面浮现,却又溜得太快让人抓不住,转瞬即逝便消散。 就在陆一斐的眼神暗示下,谢屿和陆见津也断定了祈妄会让池雾重新泡一壶。 然而下一秒,男人将茶杯放下,归位,唇角微扯,懒洋洋地开腔。 “没必要。” 池雾摸不透他在想什么,只觉得对上他的眼神时,就会有一种魔力吸附一样,一不小心就会被吸入那个深不见底漩涡里。 方才她也以为他是要寻事,然而,并没有。 闻言,她微蹙的眉头舒展开来,眉眼微弯,朝着几人淡声:“抱歉,我们店里的茶艺师服务不周,这次的茶水费由本店免单。” “如果没什么事情,我先去忙了,几位随意。” 疏离淡笑,态度不卑不亢,话落后,转身上楼。 祈妄没有开口的意思,只是那眼神却自动地锁定在那抹蓝色的身影上,随之移动。 平静,如湖水般平静,眼眸深处如古井无波,过于诡异的静。 而池雾的表现得太过于淡漠了,从出现再到见到他们那种反应,寻常到……像第一回见面的陌生人那般。 礼貌中透着疏离。 陆一斐一行三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同步将视线落在一旁的祈妄身上。 而男人始终端着漫不经心的姿态,神情无异,甚至让人觉得他根本就不在意——不在意这家茶室的老板是谁。 哪怕这个人,是他的前任,也无关紧要。 可一起长大的经历,让他们太了解祈妄了,自池雾出现后,他情绪明显就被她牵动。 周遭的气场骤然下降,无形的压迫感在空气中萦绕——他心情十分的不好。 第3章 No one but you 三人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不知如何出声,安慰? 虽然被甩的那个人是祈妄,可不可一世的小祈爷会需要安慰这种东西?——估计会觉得他们都有病。 祈妄眉眼眯起,始终盯着池雾的身影,眉宇间浮起一抹烦躁。 她的身段很好,腰肢不堪盈握,合身的旗袍随着行动将她的身段勾勒出完美曲线,气质清冷。 池雾是那种看似清冷不好靠近的那一类长相,可只有祈妄清楚,她善良心软,安静的性子下又藏着反骨。 曾经他们亲昵地依偎在一起,他总是觉得她太瘦了,他一只手都能将她抱起来,所以他认真学习做饭,将她养得肉乎乎一些。 脑海里影影绰绰浮现,直到那道身影完全消失在楼梯转角时,祈妄视线瞬间清晰,定定僵着脖子,保持着一个姿势良久。 窗外雨声哗然,男人漆黑如墨的眸子微动,唇角微扯流露出一抹自嘲。 一声突兀的笑打破平静,却让人听着直发怵。 他这种平静过于诡异,越是如常越像是暴风雨来临前,黑云压城城欲摧。 陆一斐眼角微抬,语含歉意:“抱歉阿妄,我不知道这茶室的老板就是池雾。”说着他一脸认真竖起四根手指,解释前因后果,“圈里都在传,这条街开了间茶室,我好奇是不是真的被传得这么神乎,才拉着你们来看看的。” 还说是什么远近闻名的旗袍美人,天地绝色。 看他们吹得这么神,可不就是把人的好奇心都勾起来了。 “要是知道这家茶室的老板是池雾,我就不叫你们来了。” 这谁能想到了,属实是现场意外,打得他一个措手不及。 祈妄垂眸,鸦羽遮住眼底的情绪,抿唇不作声,骨节分明的手指把玩那个黑色定制浮雕打火机。 陈见津见状也跟着附声:“对啊妄哥,什么旗袍美人,都是那帮肤浅的人吹嘘罢了,我看也不过如此。” 在陈见津的眼里,京市里想攀上祈妄的女人不知有多少呢,从这家茶室排到广场去都能围满。 那是池雾眼神不好。 竟然甩了妄哥…… 虽然他也曾被她短暂的惊艳到了,但是立场绝对不变,他绝对站上妄哥这一边! 陈见津是几人中年纪最小的,也是最藏不住事的,为祈妄抱不平,感到不值。 “妄哥这么好,她当年不知道珍惜,是她没眼光。” “啪——” 随着陈见津的话音一落,物体被拍在桌面发出刺耳的声响,直击人心,让人跟着一震。 三人清楚地看到那个被拍在茶案上的浮雕打火机,外壳粉碎四分五裂,这种定制品价格都不菲,材质坚硬不易损坏,可见他方才用了多大的力气。 陈见津呼吸微滞,背脊一凉,抬眼时就对上那双幽深泛寒的眸子,如坠冰窟。 “妄哥……” 祈妄眉眼散发着冷戾,脖子青筋乍现,脸色更是阴沉可怖,声线偏实质的冷,透着燥:“没完了?” **的警告,瞬间噤声。 谢屿见状,温声打断:“阿妄。” “你知道的,阿津不是这个意思。”清隽的面容情绪不流露于表,眉眼如湖水般平静,与祈妄对视。 陆一斐也赶紧打圆场:“你也知道阿津向来有话直说,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祈妄现在的状态看似平静,实则已经被扰乱了那层假象。 只有遇到池雾的事他便会像现在一样,情绪不可控。 陆一斐给陈见津使了个眼神,示意他别多嘴了。 当年之事,他们了解并不多,又怎么能懂其中的苦涩。 陈见津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尽管心里还是觉得这件事是池雾做得不对,但看到脸色发黑,浑身散发着戾气的祈妄,最后还是服软。 “我错了,妄哥,我不应该妄议你们之间的事。” 细听还是能听出语气中的不情不愿——他打心眼里觉得当初池雾不告而别,就是不对。 不然妄哥分手后也不会变成这样…… 祈妄觑他一眼,眉眼垂下,唇线绷直,没有再多说什么。 椅子在地面摩擦发出声响,祈妄起身,径直穿过古香古色的过道,往楼上去。 陈见津眼睛瞪大,有些磕巴:“妄哥,这,是?” 要上去找池雾吗? 看着步迈步走远的男人,陆一斐,谢屿,陈见津三人对视一眼,面面相觑,显然也是对他的行为表示看不透。 “妄哥哥不会还爱这个女人吧?” 对于陈见津不可思议的提问,陆一斐和谢屿沉吟片刻,摇头:“谁知道呢。” 他们如今也看不懂祈妄,到底对池雾是怎样的情。 恨,或者是执着呢? 当年他跟池雾是在国外留学的时候认识的,他们几人都在国内,但经常飞出国也是见过池雾的。 大家也算是相识,所以,池雾刚才一定是故意装不认识的。 当初谈的时候,祈妄从一个混世小魔王变成恋爱脑,每次假期回来他们都无故吃波狗粮,祈妄是情场浪子,开始谁都不看好他跟池雾,以为只是玩玩。 而后来时间久了,他们也当真了,以为是浪子回头,却传出了分手的消息。 池雾消失了。 只留下一条分手短信,甚至连一句解释都没有,就这么人间蒸发,消失得无影无踪。 自那以后,祈妄回国就以酒麻痹自己,醉酒后叫的都是一个他们耳熟能详的名字——池雾。 其实当年他们是怨她的,因为如果不是池雾的话,祈妄也不会变成后面的样子,偏执成性,性格阴晴不定,甚至人格分裂……一直靠药物来□□。 一提起池雾的事情,他性情就会偏激,这些年没人敢在他面前提过一句。 陈见津望向楼上的方向,有些迟疑:“那,我们要不要上去看看?” 陆一斐有些无奈地扯了一唇角,叹气:“这时候上去寻晦气?” 谢屿若有所思,思索几秒后道:“或许当年的事都过于仓促,池雾为什么忽然分手,连面都没露,就不告而别,阿妄心里执着一个答案,有些事只有他们两个人能解决。” 陈见津撇撇嘴,有些不认同:“也许池雾不也这么想的,不然也不会假装不认识妄哥了。” 明明先做错的那一方,是她呀,可承受代价的却一直是妄哥。 最后三人决定先静观,时刻注意着上面的动作,如果发现不对,就立马上去。 南音处理完楼下的事情,又回到二楼工作室。 她的旗袍工作室占地面积很大,不似茶室那般古香古色,却也是新中式结合,窗台这边是工作区,另一边是展示区,后排实木柜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绸布。 穿过古风帘面后方的小门是试衣间,还有休闲招待区,分区合理,地面铺上浅色的地毯,行走时声响并不会影响楼下的客人。 池雾重新坐回窗台上,视线往外瞧。 这个位置视野很好,可以观到院中景致,和半边茶室,所以她特意将工作室定在这个方向。 茶室采用庭院新中式设计风格,院中有个池子,雨声滴滴答答击落,泛起一片片涟漪,池子边上有各种植物围绕,错落有致。 绿竹,绿萝等摆放在架子上,雨滴落在竹叶之上,顺着叶尖滑落又汇入池子里,一旁错落摆放的缸里养着荷花,被雨水冲刷过后越发的清雅。 两边有长廊,四周的屋子是茶室,注重客人**采用屏风设计而隔开位置,每一个小隔间都有一扇窗,可以看到院中景致。 雨中观雨,品茗,好友交谈,也是一种惬意。 进入雨季,时常一天中有半天都在下雨,淅淅沥沥的雨声好似在演奏一场交响乐。 远处街道上人来人往,躲雨或是撑伞漫步,更有几道步伐匆匆的身影穿梭。 正如有人赏雨,有人怪雨急。 楼道响起皮鞋踩踏的声响在安静的空间,十分引人注意。 池雾眸色微动,将视线从窗外的雨慕收回,回眸,看清了上来的人后,眸色微愣。 有些讶异,不解地看向楼梯角迎面而来的男人——是刚才下面靠窗而坐的那位客人。 她起身,眸子因为不解而流露出几分茫然,看向他时,主动开口问询。 “先生,您有什么事吗?” 祈妄走近后,并没有止住脚步,而是一步一步地逼近,紧缩的眸子里透露出一丝危险的意味,涌动着无法掩饰的占有欲。 那眼里的炽热,还有她难以读懂的情绪,让池雾心中一颤,被逼退到后方的墙面。 退无可退。 男人的高大的身体将她的视线挡住。 一片阴影覆盖,她只能看到面前放大版的五官,莫名紧张,连呼吸都放轻了一些,无声咽了咽。 “先生?”不明他的来意,却被他身上那股骇人的气息吓到,眼睫毛跟着轻闪,抬头看向他,强装着镇定,“有什么事情请到那边沙发坐着谈。” 看着他她不认识自己的模样,祈妄心中那股气愈发的浓郁,垂眸看着女人因为紧张而似蝴蝶扑朔的睫羽,兀自笑出了声。 “呵。” “装不认识好玩么?” 看清他眼里的讥讽后,池雾心中没来由的一堵。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男人,给她的感觉很奇怪? 一对上他眼睛的时候,就感觉自己像是缺氧的鱼,很难受,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脸色短时间内瞬间苍白几分,小口地呼吸着:“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背抵着墙面她退无可退,想推开面前的‘障碍物’,可她的力气有限,双手撑在男人结实的胸肌之上,怎么推都像一座屹立不倒的大山,纹丝不动。 饶是她使出了全身的劲,也只是徒劳。 看着她还在装,装得像模像样的,似乎很讨厌他的接触,祈妄凌厉逼人的脸庞弯腰逼近,深邃的眼眸中仿佛蛰伏着一只猛兽,极度危险。 “池雾,你觉得耍我好玩是吧?”低沉喑哑的嗓音,蕴含着几分烦躁和冰冷的气息。 楼外的雨淅淅沥沥,男人锐利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不知道要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 可除了恐惧,就是紧张,哦对了,还有那种演员级别的演技——装不认识他。 “呵。”一阵阴鸷的笑声,在安静的楼道里混着雨声显得异常的诡异,男人幽深的狭眸紧盯着她,眸色变得幽暗而危险。 “还没装够么?”唇角自嘲的弧度越甚,眼角微挑,嗓音阴恻恻的。 池雾根本就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装什么? 她根本就不认识这个男人! 白嫩细手试图将他推开,用尽全身的力气,紧咬着牙关:“先生,我不认识你,也许你只是认错了人。” 闻言,祈妄气笑了:“认错人?”他死死地盯着她那张素白小脸,低哑的声音带着几分病态,“你的模样,化成灰老子都认得。” 池雾见解释无果,只能拼命地挣扎,痛得眼睛里泛起泪水,清凌凌的眼眸沾上水光,泪意欲出。 “先生,你冷静一点,你弄痛我了。” 双手钳住她的细腕,不理会她的挣扎,往上墙一怼。 祈妄紧抿着唇,双目开始渐渐猩红,阴骛的目光渗着寒意,浑身透着一股乖戾。 喉结滚动,几近丧失理智的嘶吼:“当年,为什么不告而别,为什么只留下一句分手短信就消失?” “池雾,我他妈到底在你眼里算什么?” “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