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中影:失忆后我成了自己的替身》 第1章 第1章 暮色四合,最后一点残阳被厚重的丝绒窗帘彻底吞噬。巨大的水晶吊灯将冷白的光泼洒在空旷得惊人的餐厅里,映得那张足以容纳二十人的长条形餐桌愈发像个冰冷的祭坛。顾薇薇站在桌边,指尖拂过冰凉细腻的骨瓷餐盘边缘,上面精心摆放的牛排早已凝出一层冷腻的油光。三支纤细的香薰蜡烛徒劳地燃烧着,跳跃的火苗在她沉静的眸子里投下细碎的光,却暖不透那潭深水。 今天是她的结婚三周年纪念日。 也是苏小糖的忌日。 多么讽刺的巧合。三年前,她被一纸契约和那点可悲的侧脸相似度绑进了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成了陈宇心中那道“白月光”拙劣的替代品。三年,一千多个日夜,足够磨平一个人所有的棱角和幻想。此刻,空气里弥漫着黑松露和冷掉肉汁的沉闷气味,像一块湿冷的布,捂得人喘不过气。她不需要去看墙角的古董座钟,也能清晰地感知到时间正一分一秒地滑向更深的沉寂。他不会回来了。或者说,他从未打算为“顾薇薇”这个符号,在这个特殊又讽刺的日子里,留下丝毫时间。 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脆响由远及近,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居高临下的韵律,突兀地撕破了这片死寂。陈宇的母亲王氏,裹着一身昂贵的墨绿色丝绒旗袍,像一只保养得宜却眼神锐利的孔雀,出现在餐厅门口。她挑剔的目光扫过桌上无人动用的精致餐点,最终落在顾薇薇身上,唇角勾起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诮。 “哟,还摆着呢?”王氏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扎过来,“这烛光晚餐,是摆给谁看?给我那没福气的儿子?还是”她故意顿了顿,目光在顾薇薇那张温婉却苍白的脸上巡梭,带着**裸的审视,“给你自己看的?” 顾薇薇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掩去了所有翻涌的情绪。她微微侧身,让开主位旁的通道,姿态恭顺,声音平静无波:“母亲,您来了。要用点汤吗?我让厨房温着。” “汤?”王氏嗤笑一声,径直走到主位旁,却没有坐下。她保养得宜的手指带着冰冷的翡翠戒指,轻轻点着光洁的桌面,“看着这些,我就想起小糖。今天也是那孩子的日子啊。”她的语气陡然沉下去,染上一种虚假的哀戚,“要是小糖还在,今天该是多好的日子?她那样的可人儿,配得上这世上所有的珍馐美馔,配得上阿宇全心全意的爱惜!哪像现在” 刻薄的话语如同淬毒的鞭子,一下下抽打在无声的空气里。 “鸠占鹊巢,也得有点自知之明。”王氏的声音压得更低,却更显恶毒,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凌,狠狠扎向顾薇薇,“你占了她的位置,享了陈太太的尊荣,可你看看你,除了一张有几分像她的侧脸,还有什么?小糖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钢琴弹得能让整个音乐厅落泪,画的画能上拍卖行!你呢?除了会摆弄这些冷掉的饭菜,装出一副温良恭俭让的样子,还会什么?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 “呵,也是,”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嘴角的讥讽更深,“阿宇怕是连碰都懒得碰你吧?毕竟,赝品就是赝品,再怎么装,也变不成真品。空占着个位置,连累我儿子每年今天,都要对着小糖的照片喝闷酒,连家都不愿回!” 每一个字,都精准地踩在顾薇薇心口那道陈年的、从未愈合的伤疤上。替身。赝品。鸠占鹊巢。生不出孩子。这些词,三年里,以各种形式,从不同的人嘴里,早已将她刺得千疮百孔。掌心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指甲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深深掐进了柔嫩的皮肉里,留下几个清晰的月牙形印痕,几乎要渗出血来。可她脸上,依旧是一片温顺的沉寂。仿佛王氏口中那个低贱不堪、徒有其表的影子,与她毫无关系。 她只是微微低着头,目光落在自己交叠在小腹前的手上,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温婉的表象下,是早已被冰封的火山。心,在三年的冷落和此刻的羞辱中,沉到了最深最冷的冰窖里,连最后一丝微弱的火星都彻底熄灭。不是不痛,而是痛到麻木,痛到连愤怒都显得多余。她像一尊没有灵魂的瓷器,安静地承受着所有的恶意。 王氏似乎觉得单方面的辱骂还不够尽兴,她向前一步,身上浓郁的香水味混合着一种陈腐的檀香气,霸道地侵入顾薇薇的呼吸。“知道阿宇为什么娶你吗?”她压低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可笑优越感,“就因为你这双眼睛,安静垂着的时候,有那么一点点像小糖低头看书的样子!可惜啊,画虎不成反类犬。小糖那眼神,是温柔里带着灵气,是能把人吸进去的!你呢?死水一潭!看着就晦气!” “砰”的一声轻响。是顾薇薇无意识后退时,小腿撞到了沉重的雕花餐椅。那细微的震动,像是她冰封心湖下唯一泄露的一丝涟漪。她依旧沉默,只是交叠的手指痉挛般地收紧了一下,指甲更深地陷进掌心的嫩肉,那细微的刺痛感尖锐地提醒着她保持清醒,维持这摇摇欲坠的、名为“陈太太”的躯壳。屈辱如同冰冷的潮水,漫过口鼻,带来窒息般的压迫感。 王氏看着她这副逆来顺受、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样子,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冷哼一声,丢下最后一句淬毒的刀子:“好好守着你这冷灶台吧!小糖的忌日,也是你这冒牌货该日日警醒的日子!别真把自己当回事了!”说罢,她嫌恶地瞥了一眼桌上冷透的佳肴,仿佛多看一眼都会污了她的眼,这才踩着那双尖利的高跟鞋,“哒、哒、哒”地转身离去,留下满室令人窒息的死寂和浓得化不开的香水味。 高跟鞋的脆响终于消失在楼梯尽头。餐厅里只剩下顾薇薇一个人,和那桌早已失去意义的盛宴。烛火跳动了一下,映着她苍白的脸,像一张脆弱的面具。紧绷的肩膀终于难以察觉地垮塌了一瞬。她缓缓抬起手,摊开掌心。那四个深深的月牙形掐痕已经充血,边缘泛着深紫,中心沁出细小的血珠,在冷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目。她盯着那几点殷红,眼神空洞,仿佛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许久,她才像一个被抽掉发条的木偶,开始机械地收拾桌面。动作缓慢而凝滞,将那些精致的、象征着无望等待的餐盘一件件叠起。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银质刀叉时,细微的嗡鸣仿佛带着电流,直窜进她麻木的心底。她端起那盘几乎没动的牛排,走向厨房。经过客厅时,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璀璨却遥远的灯火,像另一个世界的星光,与这坟墓般的宅邸格格不入。 厨房的水龙头被拧开,冰冷的水流冲刷着盘碟,发出单调的哗哗声。水很凉,激得她指尖一颤,混沌的思绪似乎也被冲开了一丝缝隙。三年。替身。忌日。王氏的每一句恶毒诅咒,都如同魔音灌耳,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一股深沉的疲惫和冰冷的绝望,如同窗外深沉的夜色,彻底将她淹没。她关掉水,靠在冰冷的料理台边,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底最后一丝属于“顾薇薇”的温度也消失了,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 回到死寂的主卧,奢华的空间空旷得令人心慌。她没有开顶灯,只拧亮了梳妆台上一盏小小的水晶台灯。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她坐在梳妆镜前,镜子里映出一张温婉却毫无生气的脸。这张脸,曾经也拥有过明媚的笑容和对未来的憧憬,如今只剩下被精心雕琢过的、符合“陈太太”身份的温顺面具。 她的目光掠过镜面,落在床头墙壁上悬挂的巨大婚纱照上。照片里,她穿着价值连城的定制婚纱,笑容温婉得体,依偎在西装革履、面容冷峻的陈宇身边。多么完美的一对璧人。只有她自己知道,按下快门的那一瞬间,陈宇的目光是越过她的发顶,投向虚空中的某个幻影。而她嘴角扬起的弧度,需要耗尽全身力气才能维持。 目光在照片上停留了几秒,最终定格在照片右下角那个不起眼的、厚重的雕花木质相框底座上。那里,有一个极其隐蔽的、几乎与木质纹理融为一体的微小缝隙。她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决绝,探向那道缝隙。 就在这时。 “咔哒。” 楼下,玄关处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钥匙插入锁孔的声响。紧接着,是沉重的大门被推开时,门轴发出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摩擦声。 顾薇薇的动作,猛地僵住。探向相框底座缝隙的指尖,悬停在半空中,微微颤抖起来。 第2章 第2章 那声轻微的开门声,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顾薇薇僵硬的身体。悬在婚纱照相框底座缝隙的手指,触电般猛地缩回,蜷紧在身侧,指甲再次深深陷入刚刚结痂的掌心掐痕里,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这点痛楚,却奇异地让她凝固的血液重新开始流动,让她从濒临崩溃的边缘,瞬间戴回了那副温顺沉寂的面具。 楼下传来沉重而踉跄的脚步声,踢踢踏踏,撞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空洞的回响。间或夹杂着衣料摩擦墙壁的窸窣声,以及男人压抑而浑浊的喘息。浓重的酒气,即使隔着遥远的空间和紧闭的房门,也仿佛带着一种侵略性的黏腻,丝丝缕缕地渗透上来,弥漫在卧室凝滞的空气里。 陈宇回来了。在苏小糖的忌日,她的结婚纪念日,他把自己灌得烂醉如泥。 顾薇薇深吸一口气,那口冰凉的空气沉入肺腑,压下了喉咙口翻涌的苦涩。她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稳,走向卧室门口。昏黄的光线下,她的背影单薄得像一张纸。 她并没有下楼迎接。三年的经验告诉她,任何多余的举动,在这个男人眼里都是不合时宜的打扰,尤其是在今夜。她只是站在二楼楼梯平台的阴影里,像一个沉默的幽灵,向下俯视着玄关处的混乱。 陈宇高大的身躯此刻显得有些佝偻,昂贵的西装外套皱巴巴地搭在臂弯,领带歪斜,扯开了几颗衬衫扣子,露出线条冷硬却带着颓唐的脖颈。他一只手撑在冰冷的墙壁上,似乎想稳住身体,另一只手烦躁地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灯光下,他英俊的脸上布满了醉酒后的潮红,眉头紧锁,薄唇抿成一条毫无温度的直线。他的眼神是涣散的,失去了平日那种掌控一切的锐利,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更深沉、更晦暗的东西痛苦。 他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空旷奢华却冰冷的大厅,扫过旋转楼梯,最后,像是某种惯性,落在了阴影里的顾薇薇身上。那目光穿透了她,没有焦距,没有温度,仿佛她只是这巨大空间里一件无关紧要的陈设。他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不到一秒,或许只是掠过了她温婉的侧脸轮廓,便立刻像被烫到一般,带着一种近乎嫌恶的恍惚,猛地移开,重新投向脚下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他心中那个圣洁幻影的亵渎。 “张伯!”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酒气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直接穿透了寂静,砸向不知何时已悄然侍立在一旁的老管家,“醒酒汤。” 他甚至没有看顾薇薇一眼。没有一句“我回来了”,没有一句“还没睡?”,更没有一句对那桌冷透的、象征三周年的晚餐的任何解释或提及。她的存在,她的等待,她的屈辱,在他眼中,比不上一碗能让他此刻好受些的醒酒汤重要。 “是,先生。”管家张伯的声音平稳无波,像一块被岁月打磨光滑的石头。他微微躬身,动作带着训练有素的恭敬和刻板,立刻转身走向厨房方向。只是在转身的瞬间,他那双阅尽世事的浑浊老眼,似乎极其短暂地、不易察觉地扫过楼梯阴影里那道单薄的身影。那眼神里没有王氏的刻薄,却沉淀着一种更深、更沉重的无奈,以及一丝几乎难以捕捉的、属于旁观者的怜悯。但也仅仅是一瞬,快得如同错觉。那点微弱的情绪涟漪迅速消失在刻板的职责面具之下,他迈着无声的步子,消失在通往厨房的走廊尽头。愚忠的管家,永远只服务于这座宅邸真正的主人,至于主人的“附属品”心里是冰封还是流血,不在他的职责范围之内。 陈宇似乎被那声应承耗尽了最后一点耐心和力气。他不再试图站稳,高大的身躯带着一种沉重的颓然,摇晃着,不再看任何方向,目标极其明确地、踉踉跄跄地朝着书房的方向挪去。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拖沓而沉重,每一步都像踩在顾薇薇早已麻木的心上,留下一个冰冷黏腻的脚印。 她依旧站在二楼的阴影里,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看着他蹒跚的背影,看着他粗暴地推开书房沉重的实木门,看着他消失在门后那片更深的黑暗里。门没有关严,留着一道狭窄的缝隙,昏黄的灯光从里面泄出,在地板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孤寂的光带。 死寂重新笼罩下来。比之前更甚。空气里只剩下她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呼吸声,以及楼下书房门缝里隐约传来的、压抑的、粗重的喘息。 顾薇薇缓缓走下楼梯,脚步轻得像猫。她没有回卧室,也没有去厨房。像一个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的木偶,她走向了餐厅。那桌精心准备、早已冷透、徒惹人笑的“纪念日晚餐”,还在那里,像一个巨大的、无声的嘲讽。 她拉开主位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冰冷的皮革椅面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寒意。她没有动刀叉,只是拿起旁边那杯早已不再冒气泡的红酒。暗红色的液体在剔透的水晶杯里,像凝固的血。她端起来,凑近唇边。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没有带来丝毫暖意,只有一股酸涩冰冷的铁锈味,从舌尖一直蔓延到胃里,冻得她五脏六腑都蜷缩起来。她不是在品酒,更像是在吞咽某种必须完成的仪式,吞咽这三年来日复一日积累的、冰冷的绝望。 味蕾是麻木的,心也是。她机械地咀嚼着冷掉后变得僵硬难咽的牛排,味同嚼蜡。每一口,都伴随着一些破碎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在她冰冷的意识里闪回、切割: 画面一:去年她的生日。她鼓起勇气,提前一周暗示过。那天,她同样做了一桌菜,等到深夜。他回来了,带着一身陌生的香水味和合同文件。看到餐桌,他愣了一下,随即是毫不掩饰的烦躁:“公司有重要并购,忙忘了。你自己吃吧。”他甚至没看清桌上那个小小的、她给自己买的草莓蛋糕。那晚,她独自坐在黑暗里,蛋糕上的蜡烛燃尽,蜡泪滴落,像凝固的眼泪。 画面二:结婚第一年的某个纪念日(不是今天这个讽刺的“双日”)。他难得没有应酬,在家。晚餐时气氛还算平和。她小心翼翼地提起新上映的一部文艺片,听说评价很好。他当时正用刀叉优雅地切割着牛排,闻言动作一顿,抬起头。那目光落在她脸上,却像穿透了她的皮囊,在描摹着另一个灵魂的轮廓。他的眼神有片刻的恍惚,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温柔的追忆。然后,他轻轻放下刀叉,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与刚才截然不同的缱绻:“小糖以前也最爱看这类片子,她说”后面的话,顾薇薇已经听不清了,巨大的耳鸣淹没了所有声音。那一刻,她清晰地看到,他眼中温柔的倒影,从来不是她顾薇薇。 画面三:一个寻常的周末午后。她坐在落地窗边的阳光里看书。他不知何时走进客厅,也许是找东西,也许只是路过。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审视物品般的冷静。然后,他忽然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却字字如刀:“以后别穿这种素色的棉麻裙子。”她愕然抬头。他移开视线,看向窗外,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追忆般的怅惘:“小糖喜欢鲜艳的丝绸,像她的人一样明媚。”阳光很暖,她却觉得如坠冰窟。原来她连选择一件衣服的自由都没有,她的存在,她的喜好,都必须符合那个影子留下的“标准”。甚至连她此刻安静看书的样子,也只是因为他觉得“有那么一点点像小糖低头看书的样子”。她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作为一面映照亡灵的镜子。 “夫人,”一个刻板的声音在餐厅门口响起,打断了顾薇薇冰冷而残酷的回忆闪回。 张伯端着一个精致的白瓷盅,静静地站在那里。他已经送完了醒酒汤。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脸如同古井无波,刻着岁月的沟壑,也刻着绝对的顺从。他将白瓷盅放在顾薇薇手边不远处的桌面上,盖子揭开,里面是温热的、散发着淡淡药草清香的醒酒汤。显然,这是给她的。或许是张伯一丝不苟的职责感使然,或许是那点转瞬即逝的怜悯作祟毕竟,名义上,她仍是这家的女主人。 “先生好些了?”顾薇薇没有看那碗汤,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张伯微微垂首:“先生喝了汤,在书房休息了。”他的回答滴水不漏,没有任何多余的信息。停顿了一下,他那双浑浊的眼睛似乎又极其短暂地抬了一下,掠过顾薇薇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掠过她面前那盘几乎没动、早已冷透的牛排,掠过她紧握着红酒杯、指节泛白的手。那眼神深处,似乎有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翻涌了一下,像是深潭里投入一颗石子泛起的、转瞬即逝的涟漪。是同情?是无奈?还是对这份沉重而扭曲关系的麻木?最终,那点微澜迅速平复,只剩下古板与恭顺。“夫人也早些休息吧。这菜凉透了,伤胃。我让人撤了?” 那点微弱的、几乎被顾薇薇忽略的怜悯目光,此刻却像一根细小的针,精准地刺破了她强行维持的、名为“平静”的气球。不是因为温暖,而是因为这怜悯本身,就是一种更深刻的羞辱。连一个旁观的老仆,都在可怜她这个徒有其名的“陈太太”,可怜她守着冷灶台,吞咽着丈夫为别的女人买醉后的残羹冷炙。 “不必了。”顾薇薇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她放下手中冰凉的红酒杯,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清脆却沉闷的“咔哒”一声。“我自己来。”她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决绝般的稳定。没有再看张伯一眼,也没有碰那碗散发着清香的醒酒汤。她端起自己面前那盘冷硬的牛排,走向厨房。 冰冷的水再次冲刷着盘碟,哗哗的水声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刺耳。水流冲击着她的手,冷意刺骨。她机械地清洗着,眼前却再次闪过陈宇踉跄的背影,闪过他穿透她看向虚空的目光,闪过张伯那转瞬即逝的怜悯 就在这时 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极其微弱地,从书房那道未关严的门缝里,艰难地钻了出来,飘进了死寂的餐厅。 那声音太轻,太破碎,几乎要被水流声掩盖。但顾薇薇的动作,却猛地僵住了。她关掉水龙头。 哗哗声骤然停止。死一般的寂静重新降临。 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那断断续续的、充满巨大痛苦和绝望的呓语,变得清晰起来,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顾薇薇的耳膜,刺穿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小糖为什么为什么丢下我一个人” “我好想你真的好想” “只有你只有你最懂我” “...” 顾薇薇站在冰冷的水槽前,水珠顺着她僵直的手指一滴滴滑落,砸在光洁的不锈钢水槽底部,发出微不可闻的“嗒、嗒”声。她的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柄即将折断的剑。厨房顶灯惨白的光线,将她孤零零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投射在冰冷的地砖上,形单影只,摇摇欲坠。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目光穿过空旷的餐厅,穿过那道长长的、孤寂的光带,死死地钉在了书房那道透出昏黄灯光的门缝上。那里面传出的,是她名义上的丈夫,在她这个合法妻子的结婚纪念日里,为另一个早已死去的女人,发出的最绝望、最深情的悲鸣。 冰冷的水珠还挂在她的指尖,寒意彻骨。她摊开一直紧握着的左手。掌心那四个深深的月牙形掐痕,在惨白的灯光下,因为用力过度,边缘再次崩裂开,沁出新鲜的、刺目的血珠。那点猩红,灼烧着她麻木的神经。 她没有去擦。只是任由那点温热粘稠的液体,在冰冷的掌心蔓延。 然后,她抬起脚,像踩在刀尖上,一步一步,无声而坚定地,朝着楼梯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踏碎一层三年来用隐忍和麻木筑起的、摇摇欲坠的冰壳。目标,是主卧床头那幅巨大的、虚伪的婚纱照。目标,是那藏在相框底座缝隙里的、单薄的、却足以斩断一切的纸张。 血珠,顺着她垂下的指尖,悄然滴落在光洁如镜的深色大理石地板上。一滴,两滴在死寂的夜里,绽开小小的、暗红色的花。 第3章 第3章 顾薇薇的脚步落在深色大理石地板上,无声无息,像一缕游魂。别墅里死寂一片,唯有她自己的心跳,在冰冷的胸腔里沉重地擂动,一声声,撞击着早已遍布裂痕的壁垒。那擂鼓般的声音,伴随着书房门缝里持续飘出的、男人压抑痛苦的呓语,如同最残忍的凌迟。 “小糖别走” “为什么留我一个人” “只有你只有你最懂我” 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钩子,将顾薇薇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幻想撕扯得粉碎。她甚至能想象出书房里的景象那个永远高高在上、冷硬如冰的男人,此刻是如何卸下所有铠甲,对着一个虚幻的亡灵,袒露着他从未给予过活人的脆弱和深情。 她一步一步走上楼梯,走向主卧。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灼痛从脚底蔓延至四肢百骸。那痛苦不是愤怒的火焰,而是极致的冰冷,一种能将灵魂都冻结的寒意。她感觉不到自己的手指,感觉不到心跳,只有一种巨大的、灭顶的空洞,在身体里急速扩散。 主卧的门在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楼下那令人心碎的悲鸣,却隔绝不了那声音在她脑海里反复回荡的回音。她没有开灯,任由浓稠的黑暗吞噬自己。只有梳妆台上那盏小小的水晶台灯,还散发着昏黄微弱的光晕,像黑暗海面上唯一一盏即将被巨浪吞没的孤灯。 她径直走向床头那幅巨大的婚纱照。照片上,陈宇英俊的侧脸冷峻疏离,而她温婉的笑容,此刻看来是如此刺眼的讽刺,像一张精心描画的面具。她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棱,死死钉在照片右下角那个厚重的雕花木质相框底座上。那个隐蔽的缝隙,是她为自己预留的、最后的逃生出口。 指尖带着一种近乎痉挛的决绝,猛地探向那道缝隙!没有犹豫,没有迟疑。冰冷的木质触感传来,她的手指在里面摸索着,很快,就触碰到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冰凉的纸张边缘。 她用力一抽。 一份打印清晰、格式严谨的《离婚协议书》,被她紧紧攥在了手中。单薄的纸张,此刻却仿佛重逾千斤,承载着她三年婚姻全部的屈辱、绝望和此刻那灭顶的空洞。她捏着它,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它捏碎。 就在这时 楼下书房的方向,传来一声沉闷的、重物落地的声响!像是什么东西被粗暴地扫落在地。 紧接着,是陈宇更加痛苦、更加失控的呜咽,仿佛胸腔被生生撕裂开。那声音穿透楼板,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绝望,直直撞进顾薇薇的耳膜。 “不别走!小糖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啊!” 那声音里蕴含的巨大悲痛,像一只无形的手,猝不及防地攫住了顾薇薇的心脏!鬼使神差地,她攥着那份冰冷的离婚协议,像被某种无法抗拒的力量牵引着,脚步虚浮地、一步一步地,重新走向了门口。她轻轻拉开一条门缝,将自己再次隐匿在二楼楼梯平台的阴影里。 目光,不受控制地投向楼下书房那道未关严的门缝。 门缝里透出的昏黄光线,比之前更亮了些,在地板上投射的光带也更宽。而里面的景象,让顾薇薇浑身的血液,瞬间彻底凝固! 陈宇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瘫倒在地。他是跪着的。 他高大的身躯蜷缩在书房中央那片昂贵的手工波斯地毯上,以一种极其卑微、极其脆弱的姿态跪坐着。昂贵的西装外套被胡乱扔在一旁,衬衫领口大开,露出起伏剧烈的胸膛。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凌乱地散在额前,遮住了他大半张脸。 而他的怀里,小心翼翼地、如同捧着稀世珍宝般,抱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约莫巴掌大小的水晶音乐盒。底座是晶莹剔透的水晶,盒盖上方,一个穿着芭蕾舞裙的、做工极其精致的珐琅小人,在无声地旋转。水晶在昏黄的灯光下折射出迷离破碎的光晕,笼罩着他和他怀中的“珍宝”。 陈宇的头深深低垂,额头几乎抵在那冰冷的水晶盒盖上。宽阔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呜咽声就是从那里断断续续地溢出。他的一只手死死攥着那个音乐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它嵌进自己的骨血里。另一只手,则带着一种近乎神经质的颤抖,一遍又一遍地、无比轻柔地抚摸着水晶盒盖上那个芭蕾舞小人的轮廓,动作虔诚得如同信徒在膜拜他的神祇。 “小糖”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顾薇薇从未听过的、深入骨髓的悲伤与依恋,“你说话啊你回答我别不理我” 他猛地抬起头,泪水毫无预兆地顺着他英俊却憔悴的脸颊滑落,砸在水晶盒盖上,晕开一小片水渍。他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旋转的小人,眼神里充满了孩子般的无助和一种令人心碎的乞求。 “我知道我知道你在怪我怪我娶了她”他哽咽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喉咙里挤出来,充满了自厌和痛苦,“可我只是只是想留住一点点一点点你的影子我受不了受不了再也看不到你” 他低下头,滚烫的额头再次抵上冰冷的水晶,声音闷在盒盖间,破碎而绝望: “只有你只有你最懂我只有你知道我有多痛” “没有你我什么都不是小糖” “回来求求你回来” 顾薇薇站在二楼的阴影里,身体僵硬得像一块被冰封千年的石头。她看着那个跪在地上、对着一个音乐盒哭得像个迷途孩子一样的男人。看着他脸上汹涌的泪水,看着他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深情和绝望。那深情,那绝望,那脆弱,是她三年婚姻里,做梦都不敢奢望能从他眼中看到的东西,哪怕只有万分之一! 然而此刻,它们如此真实、如此汹涌地存在着。不是为了她顾薇薇,而是为了一个早已化为尘土的幻影,为了一个冰冷的、毫无生气的音乐盒! 原来,他不是没有心。他的心,只是早已随着那个叫苏小糖的女人,一起埋葬在了冰冷的坟墓里。而她顾薇薇,她活生生的存在,她三年的隐忍和付出,在这个男人眼里,只是一个可悲的、用来暂时缓解思念之苦的拙劣赝品,一个连一个死物都比不上的替代品! 巨大的荒诞感和灭顶的冰冷,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瞬间席卷了顾薇薇的四肢百骸。她感觉不到愤怒,感觉不到悲伤,甚至感觉不到屈辱。只剩下一种彻头彻尾的、死寂般的冰冷和空洞。 她甚至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底深处,最后那一点微弱的、名为“期待”或是“不甘”的星火,在目睹这一幕时,发出“嗤”的一声轻响,彻底熄灭的声音。连一缕青烟都没有留下。 心,死了。彻彻底底。 她攥着离婚协议书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指甲再次狠狠掐进了刚刚结痂不久的掌心伤口!尖锐的刺痛传来,温热的液体瞬间濡湿了冰凉的纸张边缘。她低头,看到自己紧握的拳头缝隙里,有暗红的血珠渗出,一点点晕染在协议上“陈宇”那龙飞凤舞的签名旁。那抹刺目的红,像是对这三年荒诞婚姻最辛辣的嘲讽。 她不再看楼下书房里那场锥心刺骨的“深情”表演。她猛地转身,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踉跄的决绝,逃也似的冲回了主卧。 “砰!”主卧的门被她用尽全力关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在死寂的别墅里回荡,仿佛要将楼下那令人窒息的悲鸣彻底隔绝在外。 背脊重重地抵在冰凉的门板上,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她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眼前一阵阵发黑。手里那份染血的离婚协议书,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几乎握不住。 她踉跄着扑到梳妆台前,颓然跌坐在冰冷的凳子上。巨大的梳妆镜里映出她此刻的模样脸色惨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头发凌乱,眼神空洞得如同两口枯井。只有掌心不断渗出的鲜血,沿着她垂落的手腕,一滴、一滴,砸落在光洁的梳妆台面上,发出微弱的“嗒嗒”声,像生命流逝的倒计时。 昏黄的台灯光晕下,那几滴暗红的血珠,刺眼得令人心悸。 顾薇薇的目光,茫然地落在桌面上那点猩红上。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陈宇跪在地上抱着音乐盒痛哭的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一遍遍烙在她的意识深处。 就在这巨大的、灭顶的空洞和麻木中,她的左手,那只没有沾染鲜血的手,却像有了自己的意识。它无意识地摸索着,拉开了梳妆台最底层那个很少打开的抽屉。里面是一些零散的、几乎被遗忘的杂物:几支干涸的眉笔,一盒未拆封的旧首饰,几颗备用的衬衫纽扣还有一本薄薄的、蒙着灰尘的空白速写本和一支断了半截的素描铅笔。 她的手指,带着一种梦游般的茫然,拈起了那支秃头的铅笔,翻开了速写本空白的第一页。 笔尖落在粗糙的纸面上。没有思考,没有构图。那只手,仿佛被某种深埋在废墟下的本能驱使着,开始移动。 铅芯摩擦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线条笨拙、凌乱,带着一种压抑的、无意识的颤抖。起初只是毫无意义的涂抹,渐渐地,一个模糊的轮廓在纸上显现出来。 那是一个背影。 一个少年的背影。 线条很浅,很虚,仿佛随时会被橡皮擦去。只能隐约看出他微微弓着背的轮廓,肩膀似乎有些单薄,穿着一件样式模糊的、像是运动外套的衣服。他站在一片更加模糊的背景前,像是在奔跑,又像是刚刚停下脚步,回头张望?或者是在水边? 顾薇薇空洞的眼神,茫然地聚焦在纸上那个不成形的、模糊至极的少年背影上。铅笔的沙沙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她画得那么专注,又那么恍惚,仿佛整个灵魂都被吸进了那几根凌乱的线条里。 一滴温热的液体,毫无预兆地砸落在纸面上,恰好落在那模糊背影的肩膀位置。迅速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顾薇薇猛地一颤,像是被烫到一般,停下了手中的笔。她茫然地抬起手,指尖触碰到自己冰凉的脸颊。 那里,一片濡湿。 她哭了?什么时候? 为什么看着这个连五官都没有、模糊得如同雾中幻影的少年背影她会流泪? 掌心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鲜血已经凝固,留下暗红色的丑陋痂痕。而梳妆台上,那份染血的离婚协议书,静静地躺在几滴暗红色的血珠旁,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第4章 第4章 天光,以一种近乎残酷的清亮,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泼洒进来,驱散了别墅里盘踞一夜的阴冷和酒气。水晶吊灯失去了夜晚的妖异光芒,在阳光下显得冰冷而多余。餐厅里,昨夜的狼藉早已被无声无息的佣人收拾干净,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昂贵地板蜡混合的、毫无人气的味道。 顾薇薇坐在长餐桌的一端,面前只放着一杯清水。她坐得笔直,背脊挺得像一杆标枪,一丝不苟。晨光勾勒着她温婉的侧脸轮廓,皮肤是近乎透明的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昭示着彻夜未眠的痕迹。然而她的眼神,却异常平静。那是一种经历了彻底冰封后的死寂,深不见底,无波无澜。所有的屈辱、愤怒、悲伤,都在昨夜书房门缝里泄露出的那场锥心刺骨的“缅怀”中,被彻底冻结、碾碎、化为齑粉。 她放在膝上的手,无意识地交叠着。左手掌心,被自己反复掐破的伤口已经凝结成几道深紫色的丑陋痂痕,边缘微微红肿,像刻在皮肤上的屈辱烙印。指尖冰凉,感受不到丝毫阳光的暖意。那份折叠整齐、边缘沾染了暗红血渍的离婚协议书,此刻就静静躺在她的手袋里,像一枚冰冷的、即将引爆的炸弹。 楼梯上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不疾不徐。 陈宇出现了。 他换上了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向脑后,露出饱满冷峻的额头。昨夜那个跪在地上抱着音乐盒痛哭流涕、脆弱不堪的男人消失了,仿佛只是顾薇薇做的一场荒诞噩梦。取而代之的,是那个惯常的、掌控一切的陈氏掌权人。他脸上没有任何宿醉的痕迹,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沉淀在深邃的眼窝里,让他本就冷硬的气质更添几分生人勿近的疏离。他的薄唇紧抿,下颌线条绷得如同刀锋。 他径直走到主位,拉开沉重的雕花餐椅坐下。动作流畅而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威仪。张伯立刻无声地出现,为他摆上温热的牛奶、煎得恰到好处的太阳蛋和烤吐司。 整个餐厅陷入一种紧绷的寂静。只有刀叉偶尔碰触到骨瓷盘沿发出的轻微声响。 陈宇拿起银质的餐刀,动作优雅地切割着盘中的食物。他的目光低垂,专注在餐盘上,仿佛坐在对面的顾薇薇只是一团空气。阳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小片阴影,更显得他神情漠然。 顾薇薇静静地坐着,没有动面前的水杯。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陈宇身上。看着他切割食物的动作,看着他喉结随着吞咽牛奶而微微滚动,看着他眉宇间那挥之不去的、为另一个女人而生的疲惫与阴郁。三年来,无数个清晨,她都是这样,在沉默中,在被他彻底忽视的冰冷里,吞咽着这份名为“陈太太”的苦涩早餐。 但今天,不一样了。 心脏的位置,一片空茫的冰冷,再无波澜。昨夜那场“锥心的缅怀”,像一把烧红的利刃,将她心底最后一丝与这个男人有关的、名为“情”的藤蔓,连根斩断,烧得干干净净。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流淌。当陈宇放下刀叉,拿起餐巾优雅地擦拭嘴角时,顾薇薇知道,时机到了。 她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紧,指腹触碰到掌心痂痕的凹凸感,带来一丝尖锐的提醒。随即,她松开了手,以一种极其平稳的姿态,拉开了放在腿上的手袋拉链。 那份折叠整齐的、边缘带着暗红印记的纸张,被她拿了出来。纸张在晨光下显得有些单薄,却又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分量。 餐厅里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张伯端着咖啡壶的手停在半空,浑浊的眼珠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又迅速垂下。连阳光中飞舞的微尘,都仿佛停滞了。 顾薇薇站起身。她没有走向陈宇,只是隔着那张冰冷的长桌,隔着阳光里跳跃的微尘,隔着三年累积如山的冷漠与屈辱,将那份协议书,轻轻放在了光洁如镜的桌面上。然后,她用指尖,平静地、缓慢地,将它推向了桌子的另一端,推到了陈宇的面前。 她的动作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颤抖,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仿佛推过去的,只是一份无关紧要的文件。 “陈宇,”她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异常清晰,像冰层碎裂时发出的第一声脆响,打破了餐厅里死寂的伪装,“我们离婚吧。” 她顿了顿,目光平静地迎向陈宇骤然抬起的、带着惊愕和一丝被打扰的不悦的眼神。那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审视和惯有的压迫感,试图穿透她平静的表象。 顾薇薇没有退缩,也没有移开视线。她的眼神依旧沉静,如同结了厚冰的湖面,映不出任何倒影,也掀不起一丝涟漪。她清晰地吐出后面的话,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玉盘: “放过彼此。”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陈宇脸上的表情,在最初的惊愕之后,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冻结、阴沉下去。他微微眯起了眼睛,那深邃的瞳孔里,风暴在无声地酝酿。他没有立刻去看那份被推到他眼前的协议,他的目光,像两道冰冷的探照灯,死死地钉在顾薇薇的脸上,试图从她平静无波的眼底,挖出一点他熟悉的、诸如“委屈”、“愤怒”或者“欲擒故纵”的痕迹。 然而,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他从未见过的、深不见底的死寂和冰冷。这种彻底的平静,比任何歇斯底里的哭闹都更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失控般的烦躁。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陈宇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那不是笑,而是一个淬满了冰碴和极度不屑的弧度。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洞悉一切般的嘲讽。 他伸出了手。那只骨节分明、象征着无上权力和掌控的手,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仿佛在拂去灰尘般的姿态,用拇指和食指的指尖,轻轻捏起了那份协议的一角。动作优雅,却充满了极致的轻蔑。 他并没有翻开看内容。似乎那薄薄的几页纸,根本不值得他浪费哪怕一秒钟的目光。他只是捏着它,将它提离桌面,悬在半空中。晨光透过纸张,隐约能看到上面打印的黑色条款,以及纸张边缘那抹刺目的、早已干涸的暗红血渍。 他的目光,终于从顾薇薇的脸上移开,落在这份被他捏在指尖的、象征着她最后决断的纸张上。眼神里的嘲讽和不屑,如同冰冷的潮水,汹涌而出。 “呵,”一声短促的、从鼻腔里发出的嗤笑,像冰锥一样刺破了凝固的空气。陈宇微微歪了歪头,眼神睥睨地看着顾薇薇,声音低沉,却字字如刀,裹挟着刺骨的寒意和不容置疑的掌控欲: “顾薇薇,收起你这套欲擒故纵的把戏。” 他捏着协议的手指,微微用力,纸张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 “安分守己地做你的陈太太,”他的声音陡然加重,带着一种命令式的、不容反驳的冷酷,“别妄想那些不属于你的东西。” 他的目光再次锐利地刺向她,仿佛要将她钉在原地,一字一句,清晰地宣判: “离开我,你什么都不是!”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捏着协议的手猛地抬起! 没有犹豫,没有停顿。那双掌控着庞大商业帝国、签下无数亿级合同的手,此刻带着一种发泄般的、近乎残忍的力道,狠狠地、左右交错地撕扯着那份单薄的纸张! “嘶啦!” 刺耳的、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在死寂的餐厅里骤然炸响!如同布帛被生生扯碎,更像是某种心脏被活活撕裂的声音! 洁白的纸屑,如同寒冬腊月最冰冷的雪片,又像是祭奠亡灵的纸钱,纷纷扬扬地从他指间迸溅、飘落! 一片,两片无数片。带着打印的墨迹,带着顾薇薇名字的铅字,带着“陈宇”签名旁那抹刺目的暗红血渍如同被狂风撕碎的蝴蝶翅膀,无力地打着旋,飘零而下,最终散落在光洁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散落在她穿着素色家居拖鞋的脚边。 陈宇就那样站着,高大的身影在晨光里投下巨大的阴影,将顾薇薇完全笼罩。他微微垂着眼睑,看着那些飘落的纸屑,如同看着一堆肮脏的垃圾。他松开手,最后几片较大的碎片也飘飘荡荡地落下。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深沉的、掌控一切的漠然。仿佛刚才撕碎的,不是一份可能改变两人命运的离婚协议,而只是一张微不足道的废纸。 他不再看顾薇薇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是施舍。他扯了扯西装袖口并不存在的褶皱,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优雅和冷酷的余韵,转身,迈开长腿,径直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皮鞋踏在地板上,发出笃定而沉稳的回响,每一步都踩在那些破碎的纸屑上,也踩在顾薇薇早已冰封的心上。 餐厅里,只剩下顾薇薇一个人,站在一地狼藉的纸屑中。阳光依旧明亮,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目光落在地上那些散落的、承载着她最后希望的碎片上。一片片,像被肢解的蝴蝶,无声地控诉着刚才那场冷酷的屠杀。 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悲伤,甚至连屈辱都感觉不到了。只有一片彻底的、死水般的平静。她慢慢地蹲下身。 冰冷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麻木,一片、一片地,开始捡拾地上那些破碎的纸片。动作很慢,很专注。仿佛在收集什么极其重要的珍宝。 她的目光,无意识地掠过其中一片稍大的碎片。那上面,清晰地印着陈宇龙飞凤舞的签名,以及签名旁,自己昨夜心死时掐破掌心滴落的那一小块暗红色的血渍。那抹猩红,在洁白的纸屑和晨光下,显得格外刺眼、讽刺。 就在这时 一阵穿堂风,不知从别墅的哪个角落悄然吹过。 “吱呀” 书房那扇沉重的实木门,昨夜被陈宇悲恸时推开后并未关严,此刻竟被这股微弱的风,悄无声息地吹开了更宽的一道缝隙。 顾薇薇蹲在地上捡拾碎片的动作,猛地顿住! 她的目光,像被磁石吸引,不受控制地穿过那道突然扩大的门缝,投向了书房深处! 视线所及,是书房中央那片昂贵的地毯昨夜陈宇跪在那里痛哭的地方。地毯上,那个水晶音乐盒还在!它被随意地放在地毯中央,折射着从窗户透进来的晨光,晶莹剔透。 然而,让顾薇薇瞳孔骤然收缩的,并非那个承载着另一个女人亡魂的音乐盒本身。 而是压在音乐盒底座下方,露出来的一小角东西! 那是一张照片? 似乎是因为昨夜陈宇的失态,音乐盒被移动过位置,原本可能被它完全压住或藏在下面的照片,露出了边缘。那露出来的一角,色彩明媚,带着一种久远的、被时光熏染过的暖黄调子。 虽然只看到一小角,但顾薇薇的血液,在瞬间几乎凝固! 那露出的部分,是一只纤细的、握着画笔的手!手腕上,戴着一串用彩色小贝壳串成的、有些幼稚的手链!而那画纸上隐约可见的、用奔放笔触涂抹出的绚烂色彩那风格,那感觉 像一道惊雷,毫无预兆地在顾薇薇死寂的脑海中炸响!她死死地盯着那露出的一角照片,呼吸在刹那间停滞! 那只手那串贝壳手链那种绘画的感觉 为什么会那么像她自己?! 第5章 第5章 书房门缝里露出的那一角照片,像一道灼热的闪电,劈开了顾薇薇死寂的脑海!那只握着画笔的手,那串熟悉的彩色贝壳手链,那种扑面而来的、属于她自己的、久远到几乎被遗忘的明媚笔触巨大的荒谬感和强烈的冲击让她瞬间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停滞了! “啪嗒。” 一片尚未捡起的、染血的离婚协议碎片,从她无意识松开的手指间飘落,重新跌回冰冷的大理石地面,发出微弱的轻响。 这声响动惊醒了顾薇薇。她猛地回神,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她迅速低下头,不再看那扇诱人探究的书房门缝,仿佛那里面蛰伏着能将她彻底吞噬的怪兽。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更加快速地、近乎粗暴地将地上散落的纸屑胡乱拢起,紧紧攥在掌心。尖锐的纸片边缘刺破了皮肤,带来细微的刺痛,却奇异地让她混乱的思绪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明。 她不能再待在这里。一秒都不能。 攥着那一把屈辱的碎片,她几乎是踉跄着站起身,看也没看书房的方向,转身快步走向通往花园的侧门。身后,张伯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餐厅角落,正拿着吸尘器,准备清理这片“垃圾”。他刻板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浑浊的眼睛扫过顾薇薇仓惶的背影,又极其迅速地瞥了一眼书房虚掩的门缝,随即低下头,开始了无声的清扫。 推开厚重的玻璃门,初夏上午微醺的风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冲淡了别墅里那令人窒息的冰冷和香水残留。阳光有些刺眼,顾薇薇下意识地眯了眯眼。巨大的花园被打理得一丝不苟,名贵的玫瑰、芍药竞相绽放,空气里浮动着甜腻的香气,却丝毫无法温暖她如坠冰窟的心。 她需要空气,需要空间,需要逃离那个充满亡魂和荒诞秘密的牢笼。 她像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漫无目的地沿着鹅卵石小径走着。掌心紧攥着的那把碎片,像一团滚烫的炭火,灼烧着她的皮肤,也灼烧着她混乱的神经。书房门缝里看到的那一角照片,如同跗骨之蛆,反复在她眼前闪现,与昨夜陈宇抱着音乐盒痛哭的画面交织、撕扯。 为什么?她的照片会出现在那里?压在苏小糖的音乐盒下?陈宇知道那是她吗?还是仅仅因为那一点可悲的“相似”?一个更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苏小糖模仿的难道不仅仅是才艺和喜好? 她走到一丛开得正盛的粉白色龙沙宝石月季旁,停下了脚步。娇嫩的花瓣层层叠叠,在阳光下散发着柔光,美得不真实。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想要触碰那柔软的花瓣,仿佛能从中汲取一丝慰藉。 就在这时 “呜” 一阵突兀的、比之前更猛烈的穿堂风,不知从哪个方向骤然旋起!带着一股蛮横的力道,猛地灌入花园! 顾薇薇被风吹得微微眯起眼,裙摆被掀起。她下意识地抬头,循着风声望去。 目光所及,是花园一侧高大的白色廊架。廊架上爬满了茂密的紫藤,紫色的花穗瀑布般垂下,随风摇曳。而在廊架顶部靠近边缘的位置,一个装饰用的、约莫半人高的赭色仿古陶罐,正稳稳地摆放在那里。陶罐本身很重,里面似乎还填满了泥土,种植着几株耐旱的垂吊植物。 那阵突如其来的妖风,卷动着紫藤的枝叶,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也猛烈地摇晃着廊架顶部的藤蔓和那个沉重的陶罐! 顾薇薇的心,毫无预兆地猛地一紧!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她的目光死死盯住那个陶罐! 就在她抬头的刹那,她似乎瞥见陶罐底部与廊架木质平台接触的边缘,一小块新鲜的、颜色明显浅于周围陈年积灰的刮蹭痕迹!像是不久前被什么东西刻意撬动过?! 这个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 “嘎吱!” 一声令人牙酸的、木质不堪重负的呻吟,清晰地从头顶传来! 那个沉重的陶罐,在剧烈的摇晃中,底部猛地一滑!它脱离了固定的位置,带着里面泥土和植物的重量,骤然倾斜!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又仿佛在瞬间加速到极致! 顾薇薇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刹那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本能! “小心!”一声变了调的惊呼不知从哪个角落响起,或许来自远处修剪灌木的园丁,或许只是她脑海中的幻听。 来不及思考!顾薇薇的身体在大脑发出指令前已经做出了反应!她猛地向旁边扑倒!目标是月季丛旁相对松软的草地! “呼!!” 巨大的阴影带着死亡的呼啸,撕裂空气,以雷霆万钧之势,擦着她的后脑勺和肩膀边缘,狠狠砸落! “轰隆!!!” 震耳欲聋的巨响在耳边轰然炸开!泥土、碎石、陶罐的碎片如同爆炸的弹片,四散迸溅! 顾薇薇重重地摔倒在草地上,巨大的冲击力让她眼前一黑,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左肩胛骨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剧痛,是被飞溅的锋利陶片狠狠擦过!温热的液体瞬间濡湿了肩头的衣料。但更让她魂飞魄散的是后脑勺!一阵沉闷的、令人作呕的钝痛猛地传来!虽然避开了致命的正中砸击,但下坠的陶罐边缘或者飞溅的硬物,还是狠狠地磕碰到了她的后脑! 剧痛!天旋地转! 然而,就在这剧痛和眩晕袭来的瞬间,一股更加狂暴、更加混乱的洪流,毫无预兆地、蛮横地冲破了顾薇薇意识深处某道尘封已久的闸门! “吱嘎!!!!!” 一声尖锐到极致、几乎要刺穿耳膜的金属摩擦扭曲的巨响!不是来自现实,而是来自她记忆的最深处!像两辆高速行驶的列车迎头相撞发出的、令人灵魂战栗的死亡之音! 眼前不再是阳光明媚的花园,不再是飞溅的泥土和碎片。视野瞬间被一片刺目的白光和翻滚的黑暗交替吞噬!剧烈的颠簸和失重感将她紧紧攫住!身体仿佛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抛起,又重重砸落! 冰冷!刺骨的冰冷!带着浓重咸腥气味的液体,从四面八方,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疯狂地涌入她的口鼻、耳朵!窒息!肺部像要爆炸般的灼痛!咸涩的海水灌满喉咙,带来强烈的呕吐**,却被更汹涌的水流堵死! “咕噜咕噜” 意识在冰冷和窒息中急速下沉,坠向无边的黑暗深渊。 就在这灭顶的绝望中,在翻滚的、浑浊的、带着汽油味的海水里,一只手臂!一只不属于她的、带着惊人力量和温度的手臂,猛地从上方探了下来!在一片混乱和刺目的水光折射中,她只来得及看到一个模糊的、急速靠近的背影! 那是一个少年的背影!轮廓在动荡的水波中扭曲、模糊,却带着一种与冰冷海水截然相反的、令人心悸的温暖和坚定!他穿着深色的衣服(校服?运动服?),肩膀似乎并不算特别宽阔,甚至显得有些单薄,但向下探来的动作却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决绝! 他的手臂在水中奋力划动,目标明确地伸向她下沉的位置!越来越近!近到顾薇薇在窒息的痛苦和濒死的恐惧中,甚至能模糊地感觉到他指尖划开水流带来的微弱波动! “抓住!”一个模糊的、被水流扭曲得变了调的少年嗓音,带着极度的焦急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力量,穿透冰冷的海水,微弱地钻进她即将被黑暗吞噬的意识里! 就在那只温暖的手即将触碰到她指尖的前一瞬 “砰!!!” 后脑勺再次传来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痛!这一次,感觉无比真实!像是一块坚硬的石头,狠狠砸在了她的头骨上! “呃!” 顾薇薇闷哼一声,眼前骤然一黑!所有的幻象刺耳的刹车、翻滚的黑暗、冰冷的海水、窒息的痛苦、那个带着致命温暖靠近的少年背影如同被重锤击碎的镜面,瞬间崩裂、消散! 刺目的阳光重新灼烧着她的视网膜。鼻腔里充斥着泥土的腥气和青草被碾碎后的汁液味道。肩头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后脑勺的钝痛一阵阵袭来,让她恶心想吐。 她瘫倒在狼藉的草地上,身下是散落的陶罐碎片、湿冷的泥土和被压扁的花草。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只能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像一条搁浅濒死的鱼。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混乱!巨大的混乱占据了她的脑海!刚才那几秒钟内涌入的、如同地狱般的碎片画面,是如此真实,如此恐怖,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绝望!还有那个少年!那个在冰冷海水中向她伸出手的、模糊却温暖的背影! 他是谁?!那是什么地方?!那场可怕的事故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为什么她一点完整的记忆都没有?! 巨大的困惑和残留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夫人!夫人您怎么样?!”急促的脚步声和惊惶的呼喊由远及近。是张伯!他的声音失去了平日的刻板,带着一种罕见的、真实的惊慌。 顾薇薇艰难地转动剧痛的头颅,模糊的视线看到张伯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出现在上方,写满了惊恐。然而,她的目光却越过了张伯,落在了那片狼藉的陶罐坠落处。 几个园丁也闻声跑了过来,七手八脚地想扶她起来。 “别碰我!”顾薇薇猛地嘶声喊道,声音沙哑破碎,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尖锐和抗拒。她挣扎着自己撑起身体,动作牵扯到肩头的伤口,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她的目光,死死地钉在廊架下方那片狼藉上。巨大的陶罐已经四分五裂,泥土散落一地,那几株垂吊植物也奄奄一息。而张伯,正以一种近乎慌乱的速度,指挥着两个吓傻的园丁:“快!快把这里清理干净!碎片都扫走!一点不留!当心扎到夫人!”他的动作又快又急,甚至有些粗暴地用脚将几块较大的陶片踢到角落,催促着园丁赶紧拿工具来清扫。 那样子不像是在清理意外现场,倒像是在急切地销毁着什么证据。 顾薇薇捂着剧痛的后脑,指尖能清晰地摸到一个迅速肿起的鼓包,火辣辣地疼。她看着张伯反常的慌乱,看着园丁们手忙脚乱地清扫碎片和泥土,目光最终落在了廊架顶部那个空荡荡的位置。那个带着新鲜刮痕的陶罐底部那阵突兀而猛烈的妖风 还有脑海中,那个在冰冷海水里,带着绝望的温暖向她伸出手的、模糊的少年背影 一个冰冷刺骨的疑问,如同毒蛇般,死死缠住了她几乎要窒息的心脏: 刚才那场差点要了她命的“意外”真的只是意外吗? 第6章 第6章 后脑勺的钝痛如同持续不断的闷锤,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那片肿胀的皮肤,带来一阵阵眩晕和恶心。肩胛骨上被陶片划破的伤口,在家庭医生专业而冷漠的处理下,被仔细清洗、消毒、敷上药膏,再用纱布妥帖地包扎好。冰凉的药膏暂时压下了火辣辣的灼痛,却压不下心底那翻江倒海的混乱与冰冷刺骨的疑惧。 顾薇薇靠在主卧宽大柔软的床头,脸色比身下的真丝床单还要苍白。家庭医生离开时恭敬的叮嘱仿佛隔着一层水传来,模糊不清。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按压着太阳穴,试图驱散那恼人的眩晕感,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反复闪回着花园里那惊魂一瞬沉重的陶罐擦身而过的死亡呼啸、迸溅的泥土碎片、后脑勺那记闷棍般的重击以及紧随其后,那如同地狱之门洞开般涌入的恐怖记忆碎片! 刺耳的金属扭曲声、冰冷咸腥的海水灌入肺腑的窒息剧痛、身体被无形巨力抛掷翻滚的失重感还有那片混乱绝望的深蓝之中,那个不顾一切向她伸出手的、模糊却带着致命温暖的少年背影! 他是谁?!那场可怕的事故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这些如同烙印般深刻的恐惧片段,却被尘封在记忆最深的角落,蒙上了厚厚的尘埃?而花园里那场差点要了她命的“意外”,陶罐底部那处新鲜的刮痕,张伯那近乎慌乱的清理这一切,仅仅是巧合吗? 巨大的困惑和一种被无形阴影笼罩的危机感,像冰冷的藤蔓,死死缠绕住她的心脏,几乎让她喘不过气。她需要答案!迫切地需要!而在这个冰冷、处处透着诡异的牢笼里,她能想到的第一个人,只有夏然她唯一还保持着些许联系的、大学时代的闺蜜。夏然性子泼辣,消息灵通,或许能帮她找到一点关于过去、关于那场被遗忘事故的线索?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压过了身体的疼痛和眩晕。她挣扎着坐直身体,目光急切地扫向床头柜。她的手机安静地躺在那里。 顾薇薇伸出手,指尖因为急切和残留的恐惧而微微颤抖,抓起了那部冰冷的金属外壳手机。屏幕亮起,解锁。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和混乱的呼吸,指尖在通讯录里快速滑动,准确地找到了那个标注着“然哥”的名字那是夏然大学时自封的外号。 点击。拨号。 听筒被贴到耳边,里面传来单调而漫长的等待音。 “嘟” “嘟” “嘟”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顾薇薇的心也随着那一声声单调的忙音,一点点沉下去。夏然的电话很少关机,更很少不接她电话。不安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悄然爬上脊背。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准备挂断重拨的瞬间 “嘟”声戛然而止! 通了?! 顾薇薇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她几乎是屏住了呼吸,正要开口呼唤好友的名字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Sorry, 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冰冷的、毫无感情的女声电子音,如同兜头浇下的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顾薇薇眼中刚刚燃起的一丝微弱希望。无法接通?怎么会无法接通?明明刚才还在等待音! 她不死心,立刻挂断,再次重拨! 这一次,连那漫长的等待音都没有了! “嘟” “嘟” 只响了两声,便再次被那冰冷刻板的电子女音无情切断:“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顾薇薇捏着手机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手心里的冷汗几乎要打滑。这不是信号问题!绝对不是!夏然的电话被屏蔽了?!是谁?!张伯?还是他? 这个认知带来的恐慌,甚至超过了后脑的疼痛。她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手指颤抖着,飞快地切换界面,点开了手机自带的网页浏览器。她要查!查“海城”(记忆中那片冰冷海水带来的地名感?)过去几年的重大交通事故新闻!查有没有关于落水、关于少年救人的报道! 指尖在搜索框急促地输入“海城、海边、车祸、落水”几个关键词。 点击“搜索”。 屏幕中央,那个小小的、象征着数据加载的彩色圆圈,开始缓缓转动 一圈 两圈 三圈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顾薇薇的心跳如同密集的鼓点,敲击着耳膜。快!快加载出来! 然而,那个彩色的圆圈,在徒劳地转了几十圈之后,最终,彻底停滞了。屏幕跳转,一片空白。最上方,赫然显示着一行刺眼的小字: “无法连接网络。请检查您的网络设置或稍后再试。” 嗡 顾薇薇的脑子像是被重锤狠狠击中!一片空白!无法连接网络?!她的手机明明显示着满格的Wi-Fi信号! 她不信邪!立刻退出浏览器,尝试点开任何一个需要联网的APP社交软件、新闻客户端、甚至是天气预报无一例外!全部显示“网络连接失败”! 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一种被彻底囚禁、被无形牢笼死死锁住的巨大恐惧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手机,这个她与外界联系的唯一窗口,被无声无息地焊死了! 就在她盯着手机屏幕上那刺眼的“无网络连接”,浑身冰凉、如坠冰窟之际 “笃笃笃。” 主卧的门被轻轻敲响。声音刻板而规律。 顾薇薇猛地抬头,像一只受惊的鹿,下意识地将手机屏幕按灭,藏进被子里。她迅速调整呼吸,试图在脸上恢复那惯常的温顺平静,但眼底残留的惊惶和冰冷却难以完全掩饰。 “进。”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门被推开。张伯垂着眼皮,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一杯温水,几粒医生开的消炎止痛药,还有一部崭新的、看起来功能极其基础、外壳是粉红色的平板电脑? “夫人,”张伯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缓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先生吩咐,您受了惊吓,需要静养。手机有辐射,对您恢复不利,暂时由我保管。”他说着,目光极其自然地落在了顾薇薇藏在被子里的手上。 这不是商量,是通知。 顾薇薇的心沉到了谷底。她看着张伯那张刻板的脸,没有争辩,也没有试图掩饰。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任何反抗都是徒劳且可笑的。她慢慢地将那只被焊死了所有功能的手机从被子里拿出来,递了过去。指尖冰凉。 张伯接过手机,动作流畅地放进了自己熨帖的西装内袋里,仿佛只是收走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然后,他将那个粉红色的平板电脑放在了顾薇薇面前的床头柜上。 “这是先生特意为您准备的,”张伯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里面预装了一些舒缓的音乐、经典的老电影,还有一些养身食谱和园艺教程。先生希望您能安心休养,不要为外界的琐事烦扰。”他顿了顿,那双浑浊的眼睛终于抬起来,极其短暂地、没有任何情绪地看了顾薇薇一眼,又迅速垂下,“先生还说花园的事情,是个意外,让您受惊了。他吩咐我,务必[看好夫人],别再出任何岔子。” “看好夫人”。 这四个字,像四根冰冷的铁钉,狠狠钉进了顾薇薇的耳膜!带着**裸的警告和囚禁的意味! 顾薇薇的指尖狠狠掐进了掌心刚刚结痂的伤口!剧痛让她混乱的头脑获得了一丝残忍的清醒。她强忍着几乎要冲破喉咙的质问和战栗,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干涩的音节:“知道了。” 张伯似乎对她的顺从很满意,微微颔首:“药和水给您放这儿了,夫人记得按时服用。没什么事,我先下去了。”他端着空托盘,迈着无声而刻板的步子,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门锁落下的“咔哒”轻响,像是一道沉重的闸门落下,彻底隔绝了内外。 房间里只剩下顾薇薇一个人。死寂重新降临,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 她靠在床头,目光死死地盯着床头柜上那部崭新的粉色平板。它像一个包装精美的囚笼,一个粉饰着“关心”的监视器。她伸出手,带着一种近乎自虐般的冷静,划开了屏幕。 屏幕亮起。界面极其简洁,果然只有寥寥几个图标:一个本地音乐播放器(里面只有几首舒缓的钢琴曲),一个本地视频播放器(几部黑白老电影),一个电子书阅读器(几本养生食谱和园艺书),还有一个浏览器? 顾薇薇的心猛地一跳!她立刻点开那个浏览器图标。 界面加载出来。然而,搜索框下方,没有任何热榜,没有任何新闻推送。她尝试输入刚才在手机上想查的“海城、海边、车祸”点击搜索。 屏幕中央,那个彩色的加载圆圈再次出现,徒劳地转动了几圈后,跳转到一个空白的页面,最上方一行小字: “您访问的内容不在允许范围内。” 她又尝试输入其他任何可能触及外界的词语“新闻”、“社交”、“论坛”、“夏然”甚至只是“天气”! 无一例外! “您访问的内容不在允许范围内。” “您访问的内容不在允许范围内。” “您访问的内容不在允许范围内。” 冰冷的提示如同复读机,一遍遍嘲笑着她的天真和试图挣扎的可笑!这根本就不是一个真正的浏览器!这是一个被精心设计、只允许她看到“养身食谱”和“园艺教程”的信息牢笼! “呵”一声极其轻微、带着无尽嘲讽和冰冷的嗤笑,从顾薇薇苍白的唇间逸出。她将平板随手扔在一边,屏幕朝下,仿佛那是什么肮脏的东西。 陈宇。好手段。 冻结她的经济命脉(她几乎可以预见,当她需要购买任何超出日常必需品的东西时,会遭遇怎样的“提醒”)。 切断她与外界的一切联系(手机收缴,断网络)。 现在,连她的人身自由,也要被彻底锁死在这座金碧辉煌的坟墓里了!“看好夫人”门外那些无声增加的“影子”,就是最好的证明。 全方位的镇压。冷酷,高效,不容置疑。只因为她经历了一场“意外”?只因为她试图拨打了一个电话?还是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察觉到了她记忆碎片复苏的苗头?察觉到了她试图探寻过去的意图? 巨大的孤立感和冰冷的愤怒,如同毒藤般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肩胛骨的伤口在纱布下隐隐作痛,后脑勺的闷痛也持续不断。然而,身体上的疼痛,远不及此刻精神被囚禁、被扼杀的万分之一! 她掀开被子,忍着眩晕和疼痛,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踉跄地走向衣帽间。巨大的落地镜映出她此刻狼狈的模样:脸色惨白,头发凌乱,眼神却像淬了火的寒冰。 镜子里,不止有她。 在衣帽间门口那华丽帷幔的阴影里,一个高大、沉默、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身影,如同融入背景的雕塑,静静地矗立在那里。他的存在感极强,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当顾薇薇的目光透过镜子与他对上时,他没有任何闪避,只是极其轻微地、近乎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算是打过招呼。眼神锐利如鹰,没有任何情绪,只有纯粹的、冰冷的监视。 新的“保镖”。或者说,新的狱卒。 顾薇薇猛地转回头,不再看那令人窒息的影子。她拉开梳妆台最底层的抽屉,动作因为愤怒和无力而有些粗鲁。里面是她的一些私人小物件。她的手指在一堆杂物里急切地翻找着,指甲划过冰冷的金属和塑料。 终于,她的指尖触碰到一个小小的、硬硬的、边缘有些磨损的塑料片一张早已被淘汰的、预付费的SIM电话卡。那是很久以前,夏然硬塞给她的备用卡,说是“以备不时之需”,她随手丢进了抽屉深处,几乎遗忘。 此刻,这张小小的卡片,却成了无边黑暗中唯一一点微弱的火星! 顾薇薇迅速将卡片攥紧在手心,冰凉的塑料边缘硌着皮肤。她不动声色地关上抽屉,动作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她需要工具!一个能读取这张卡的、避开陈宇监控的旧手机!这很难,几乎不可能,但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掌心紧握着那枚小小的卡片,如同握着一枚滚烫的、可能引爆一切的炸弹。肩胛骨被陶片划破的伤口,在纱布下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而更深的、来自脑海深处的剧痛,再次不合时宜地翻涌上来冰冷咸腥的海水味仿佛再次充斥鼻腔,那刺骨的寒意和窒息的绝望感如影随形,伴随着那个在混乱深蓝中,不顾一切伸出手的、模糊却带着致命温暖的少年背影 “别睡!” 一个模糊的、被水波扭曲的、带着少年人特有清亮又充满焦急的嗓音碎片,毫无预兆地、极其清晰地,再次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炸响! 顾薇薇的身体猛地一颤,扶住梳妆台才勉强站稳。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 那个少年到底是谁?!他和她被遗忘的过去,和眼前这座冰冷的牢笼,和那个叫苏小糖的女人到底有着怎样千丝万缕的联系?! 第7章 第7章 粉色平板电脑像个精致的笑话,被顾薇薇随手丢在梳妆台角落。屏幕上显示的养生粥食谱图片鲜艳诱人,却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虚伪气息。她靠在冰冷的床柱上,后脑的闷痛和肩胛的刺痛交织成一张细密的网,时刻提醒着她花园里的“意外”和随之而来的血腥记忆碎片。 掌心紧攥着那张小小的、边缘磨损的SIM卡,冰凉的塑料硌着皮肤,像黑暗中唯一滚烫的火种。陈宇的镇压密不透风金钱的枷锁、信息的牢笼、人身的监视。那个守在衣帽间门口、如同融入阴影的黑西装男人(她后来知道他叫阿强),就是这座金碧辉煌监狱最直观的狱卒。他的目光无处不在,沉默,冰冷,带着毫无感情的审视。 想要找到一部能读取这张旧卡的、避开陈宇耳目的手机,难如登天。她房间里的座机?别天真了。那线路恐怕直接连着张伯的监听器。外出?在阿强寸步不离的“保护”下,任何脱离路线的行为都会立刻引来盘问和报告。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浪高过一浪地拍打着顾薇薇几近崩溃的神经。那个在冰冷海水中向她伸出手的少年背影,那片刺目的白光和刺耳的刹车声,像鬼魅般在眩晕和疼痛的间隙反复闪现,带来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更加迫切的求解渴望。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窒息般的囚禁感逼疯时,一个极其微弱的念头,如同萤火,在深沉的黑暗中闪烁了一下公用电话!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一颤!在这个人人依赖手机的时代,古老的路边公用电话亭几乎成了城市遗迹。但并非绝迹!在一些老城区、公园角落,或许还能找到!而且,那是完全匿名的!只要避开阿强的视线,只要找到机会 这个想法带来了巨大的风险,却也点燃了一丝微弱的希望。她需要机会,需要掩护。 机会在两天后一个沉闷的下午降临。乌云低垂,空气粘稠得仿佛能拧出水。张伯刻板地通知她,预约了下午三点去市中心那家昂贵的私人诊所复诊肩伤。名义上是关心她的伤势,实质不过是陈宇控制欲下程序化的环节,确保他的“财产”完好无损。 黑色的宾利慕尚平稳地行驶在车流中。阿强坐在副驾驶,坐姿笔挺,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和侧镜。顾薇薇靠在后座,闭目养神,脸色依旧苍白。她的手袋放在身侧,里面除了必备的证件和零钱,还有那张小小的SIM卡,被她小心地藏在一包纸巾的夹层里。 车子驶过一个老城区边缘的街心公园。公园不大,树木葱郁,几个老人坐在长椅上打盹。顾薇薇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公园入口处那里,赫然立着一个红白相间、漆皮斑驳的老式公用电话亭!像一座被遗忘的灯塔!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机会! 车子继续前行,离诊所还有大约十分钟车程。顾薇薇忽然蹙紧眉头,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身体微微蜷缩,右手捂住了包扎着纱布的左肩胛位置。 “怎么了,夫人?”开车的司机老李从后视镜看了一眼,语气带着职业化的询问。阿强的目光也立刻扫了过来,如同探照灯。 “唔”顾薇薇的声音带着一丝强忍的痛楚和虚弱,“肩胛突然抽痛得厉害,有点有点恶心反胃”她脸色本就苍白,此刻眉头紧锁,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看起来确实难受得紧。 “可能是刚才车子颠簸牵扯到了伤口。”阿强沉声道,眼神锐利地审视着她的表情,“夫人再忍忍,诊所马上就到。” “不行”顾薇薇的声音更弱了,带着喘息,“真的很不舒服想吐能能不能靠边停一下?透透气?一分钟就好”她捂着嘴,做出强忍呕吐的模样,身体微微颤抖。 司机老李有些犹豫地看向阿强。阿强盯着顾薇薇看了几秒,似乎在判断她是否在演戏。顾薇薇适时地又发出一声痛苦的抽气,冷汗顺着鬓角滑落,眼神涣散痛苦,不似作伪。 “靠边停车。”阿强终于开口,声音冰冷。车子缓缓在公园对面一条相对僻静的辅路边停下。 “夫人,您需要”老李刚想询问是否需要搀扶。 “不用!”顾薇薇立刻打断,声音急促,“我自己下去透口气就好很快!”她不等阿强反应,猛地推开车门,动作因为“疼痛”而显得有些踉跄,快步朝着几步之外的公园入口冲去!目标直指那个红色的电话亭! 阿强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刀!他反应极快,几乎在顾薇薇下车的同时就推开了自己一侧的车门!“夫人!”他低喝一声,长腿一迈就要追上去! “呕!” 就在阿强脚刚沾地的瞬间,顾薇薇猛地弯腰,对着公园入口旁的一个垃圾桶,发出了剧烈而真实的干呕声!她弯着腰,肩膀剧烈耸动,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整个人看起来痛苦不堪,脆弱得随时会倒下。 阿强追上的脚步硬生生顿住了。他站在车边,眉头紧锁,目光死死盯着顾薇薇剧烈颤抖的背影,又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公园入口附近只有几个慢悠悠的老人,看起来毫无威胁。顾薇薇的痛苦表现也过于真实。 就这么一犹豫的几秒钟! 顾薇薇用尽全身的力气,借着弯腰呕吐的姿势,遮挡住自己手部的动作!她像溺水者抓住浮木,闪电般将藏在纸巾夹层里的SIM卡塞进了公用电话亭投币口下方那个小小的SIM卡插槽里!指尖因为紧张和恐惧而冰冷颤抖,动作却快得惊人! 插入!完成! 她甚至来不及确认是否成功,猛地直起身,用袖子狠狠擦了一下嘴角(其实什么都没有),脸色惨白如纸,脚步虚浮地扶着电话亭的外壳,大口喘着粗气,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她虚弱地朝阿强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好点了。 阿强紧绷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丝,但眼神依旧充满戒备。他大步走了过来,停在距离顾薇薇两步远的地方,沉声道:“夫人,好点了吗?诊所就在前面,还是尽快过去让医生检查。” “嗯好多了”顾薇薇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般的虚弱,她扶着电话亭,慢慢直起身,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那个刚刚被她插入SIM卡的插槽。卡槽边缘,似乎有一点极其微小的、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到的塑料反光。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狂跳的心脏和喉咙口的腥甜,点了点头:“走吧。” 回到车上,顾薇薇闭着眼靠在座椅上,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只有她自己知道,紧贴着她大腿的手袋里,那部粉色平板电脑的金属外壳,正隔着布料传递着冰冷的触感。而她的心,却因为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几秒钟和SIM卡的成功插入,燃起了一簇微弱的、却无比灼热的火苗! 她需要一个机会,一个短暂独处的机会,用这部被禁锢的平板,去拨通那个唯一可能帮她找到答案的号码!诊所的检查室?或者洗手间? 车子终于抵达了那家装修奢华、处处透着冰冷消毒水味道的私人诊所。穿着熨帖护士服的导引人员早已等候在门口。 “夫人,请跟我来,李医生已经在等您了。”护士笑容标准,语气恭敬。 顾薇薇跟着护士走向检查室。阿强如同最忠实的影子,保持着两步的距离,沉默地跟在后面。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走廊两侧,不放过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检查室里,穿着白大褂、表情严肃的李医生已经准备好器械。检查肩胛骨伤口需要解开部分衣物。 “这位先生,”护士礼貌但不容置疑地拦住了要跟进检查室的阿强,“检查室需要无菌环境,家属请在门外等候区稍候。” 阿强脚步顿住,眉头微蹙,锐利的目光越过护士的肩膀,看向里面已经坐在检查床边的顾薇薇。 顾薇薇背对着门口,正在护士的帮助下解开上衣的扣子,露出包裹着纱布的肩膀。她的动作很慢,背影透着虚弱和顺从。 阿强沉默了几秒,最终点了点头,后退一步,像一尊门神般,守在了检查室门口。他的位置,恰好能透过门上的磨砂玻璃,看到里面模糊的人影晃动。 门,在顾薇薇身后轻轻关上。 隔绝了阿强那令人窒息的视线! 顾薇薇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机会!只有几分钟! “夫人,请放松,我先帮您拆开纱布看看伤口愈合情况。”李医生戴着无菌手套,语气专业而冷淡,示意护士准备消毒用具。 “李医生,”顾薇薇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虚弱和急迫,她猛地转过头,眼神不再是温顺的死寂,而是充满了惊惶和哀求,压得极低,语速飞快,“我我刚刚下车吐的时候,好像好像把结婚时我婆婆送的那个翡翠平安扣弄丢了!那是我婆婆的心爱之物,要是丢了我” 她的声音带着真实的颤抖,眼神里的恐惧绝不是伪装。李医生和护士都愣了一下。翡翠平安扣?王氏的心爱之物?这要是真丢了,麻烦不小! “丢了?在哪里丢的?”护士下意识地问。 “就在就在刚才我下车呕吐那个公园入口附近!”顾薇薇急切地说,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可能掉在垃圾桶旁边了!求求你们能不能帮我去找找?就几分钟!我怕怕被清洁工扫走或者被别人捡了!那东西很贵重”她的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将一个害怕婆婆责骂、惊慌失措的小媳妇形象演得淋漓尽致。 李医生皱起了眉头,显然不想节外生枝。但顾薇薇口中的“王氏的心爱之物”让他不得不重视。他看了一眼顾薇薇肩上刚拆开一半的纱布,又看了一眼门口磨砂玻璃外阿强模糊但警惕的身影。 “小刘,”李医生对护士使了个眼色,“你脚程快,去夫人刚才下车的地方仔细找找看,动作快点。”他显然不放心顾薇薇一个人待着,自己也没打算离开。 护士小刘立刻点头:“好的李医生,我马上去!”她放下手中的消毒棉,快步走向门口,拉开门,对门外的阿强快速说明了一下情况(翡翠平安扣丢了),便急匆匆地跑走了。 门再次关上。检查室里只剩下顾薇薇和李医生。 时间紧迫! 顾薇薇在李医生重新低头准备处理她伤口纱布的瞬间,用那只没受伤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从手袋里掏出那部粉色平板!动作快得几乎带出一道残影! 解锁!点开那个被阉割的浏览器!在空白的搜索框里,她不是输入网址,而是凭借记忆,飞快地、精准地输入了一串数字夏然的手机号码!然后,在搜索框旁边那个几乎被忽略的、小小的电话图标上,狠狠地点了下去! “嘟嘟” 等待音在安静的检查室里响起!如同天籁!平板竟然真的能拨打电话!虽然被限制了网络浏览,但基本的通话功能似乎保留了!陈宇的囚笼,终究还是漏掉了一个微小的缝隙! 顾薇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将平板紧紧贴在耳边,另一只手死死捂住话筒部位,试图隔绝声音。眼睛紧张地盯着门口磨砂玻璃上阿强的身影,又焦急地看着正在慢条斯理处理她伤口纱布的李医生。 快接!然然!快接啊! “嘟嘟”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喂?”终于!在等待音响到第四声的时候,一个压得极低、带着明显疑惑和警惕的女声从听筒里传来!是夏然! “然然!是我!”顾薇薇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急迫,语速快得像连珠炮,“长话短说!我出不去!手机被收!网络被断!有人在监视!我需要你帮我找一样东西!我车祸失忆前的东西!一个可能装着旧物的箱子!在我养父母顾家!可能在阁楼!贴满星星贴纸的铁皮箱!找到它!里面可能有线索!关于我失忆!关于关于一个救我的人!快!别回这个号!”她一口气说完,肺部因为缺氧而火辣辣地疼。 电话那头是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显然,夏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如同地下党接头般的电话和信息量砸懵了。但仅仅几秒后,她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斩钉截铁:“明白!顾家阁楼!星星铁皮箱!交给我!薇薇你撑住!等我消息!小心!” 没有任何废话,没有任何疑问,只有全然的信任和行动力! “咔哒。” 顾薇薇立刻挂断了电话!动作快如闪电!同时迅速清除通话记录!将平板塞回手袋!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不超过十秒! 几乎就在她刚把平板塞好的同时,检查室的门被推开了!护士小刘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手里空空如也,脸上带着歉意:“夫人,李医生,我仔细找过了,垃圾桶附近都翻遍了,没看到什么翡翠平安扣” 李医生皱了皱眉,看向顾薇薇。 顾薇薇脸上适时地露出巨大的失望和更深的惶恐,喃喃道:“没没找到吗怎么会” 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完美地掩盖了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十秒钟。 “伤口恢复得还可以,按时换药,避免剧烈活动。”李医生结束了检查,语气依旧冷淡,似乎对找没找到平安扣并不关心。 走出检查室,阿强如同影子般立刻跟上。他的目光在顾薇薇苍白的脸上和护士空空的手上扫过,没有多问,但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疑虑。 回到那座冰冷的牢笼,顾薇薇的心却不再像之前那样绝望。夏然的声音,那句“交给我”,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了她濒临枯竭的意志。她开始等待,在阿强无声的监视下,在粉色平板虚假的养生信息里,焦灼而充满希望地等待。 两天后,一个阴沉的午后。张伯刻板的声音在房门外响起:“夫人,有您的访客。您的养父母顾先生和顾太太来了,在楼下客厅等您。” 养父母?! 顾薇薇的心猛地一沉!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他们怎么会突然来?夏然联系他们了?还是陈宇?她强压下翻涌的思绪,整理了一下表情,走下楼。 客厅里,她的养父顾建国和养母赵金花已经坐在了昂贵的真皮沙发上。顾建国搓着手,眼神贪婪地打量着客厅里奢华的摆设。赵金花则显得有些不耐烦,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膝盖上那个看起来用了很多年、边角磨损的旧存折本。 看到顾薇薇下来,赵金花立刻换上了一副夸张的、带着虚假热情的笑容,声音拔高:“哎哟!薇薇啊!你可算下来了!爸妈想死你了!听说你前些天受了点小伤?哎哟心疼死妈了!快让妈看看!”她作势要起身。 顾薇薇避开她伸过来的手,语气疏离而平静:“爸,妈。我没事。你们怎么来了?” 赵金花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堆得更满,拉着顾薇薇坐下,亲热地拍着她的手:“瞧你这孩子说的!爸妈想女儿了还不能来看看?你可是我们老顾家的金凤凰!嫁进了陈家,这泼天的富贵,爸妈也跟着沾光不是?”她话锋一转,眼睛瞟向顾建国。 顾建国干咳一声,搓着手,脸上挤出市侩的笑容:“薇薇啊,是这样的。你妈前两天收拾家里阁楼,哎哟那灰大的!结果你猜怎么着?翻出来一个你以前的东西!一个贴满了星星贴纸的旧铁皮箱子!沉甸甸的!也不知道里面装的啥宝贝,落了厚厚一层灰!你妈想着,这好歹是你小时候的东西,说不定是什么念想,就给收着了,没舍得扔!” 铁皮箱!星星贴纸! 顾薇薇的心脏狂跳起来!是它!夏然真的找到了!而且通知了他们?!她强忍着激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哦?那个箱子啊是很久以前的东西了。麻烦爸妈帮我收着了。能把它给我吗?” “哎呀!给你!当然给你!”赵金花拍着大腿,笑得像朵怒放的菊花,“你是我亲闺女!你的东西不给你给谁?不过嘛”她拖长了音调,眼神里闪烁着精明的算计,手指又开始敲打膝盖上那个旧存折本。 “薇薇啊,”顾建国适时地接口,脸上带着为难又理所当然的表情,“你也知道,咱们家那老房子,阁楼又小又破,堆满了杂物。为了给你腾地方好好保管这个箱子,你妈可是费了老鼻子劲儿了!又是打扫,又是防虫防潮的!这么多年,可没少操心!这保管费水电费、人工费、还有箱子占的那个金贵地方” 他搓着手指,嘿嘿笑着,露出了贪婪的獠牙:“你看你现在是陈太太了,手指缝里漏点,就够我们辛苦大半年的。这保管费也不多要你的,一年就算两万吧!这么多年算算嗯,凑个整,先给个十万现金?我们立马就把箱子给你送过来!保证完完整整的!” 十万!现金! 顾薇薇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看着养父母那两张写满贪婪和算计的脸,看着赵金花手指敲打存折本那刺眼的动作,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愤怒让她几乎要冷笑出声!这就是她的“家人”!在她被囚禁、被当做替身、被遗忘的过去折磨的时候,他们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用她可能关乎身世和记忆的唯一线索,来敲骨吸髓! 她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她保持着最后的清醒和那副温顺的假面。她看着赵金花,眼神平静无波:“妈,我现在没有那么多现金。” “没有现金?”赵金花的笑容瞬间消失,脸拉了下来,语气变得尖刻,“薇薇,你可是陈太太!十万块对你来说算个啥?九牛一毛都算不上!是不是嫁了豪门,就看不起我们这些穷爹妈了?连这点小钱都舍不得?那个破箱子我们可是当宝贝一样给你存了这么多年!” “就是!”顾建国也帮腔,语气带着不满,“我们养你这么大容易吗?现在要点保管费怎么了?你手指头缝里漏点都不止这个数!” 顾薇薇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一片冰冷的死寂。她不再看他们,站起身,走到不远处的书桌前。书桌抽屉里,有陈宇之前给她的、用于应付一些“必要开支”的少量现金支票簿(金额被严格限制)。她抽出一张空白支票。 阿强如同幽灵般站在客厅角落,目光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顾薇薇拿起笔,在支票上刷刷地写着。金额:100,000.00。收款人:顾建国。然后,在签名栏,她停顿了一下,最终,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顾薇薇。 她拿着那张签好的支票,走回来,递到赵金花面前。 “这里是十万。”她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拿了钱,把箱子送来。” 赵金花眼睛一亮,一把抢过支票,贪婪地确认着上面的数字和签名。顾建国也凑过来看,脸上笑开了花。 “哎哟!这才对嘛!我的好闺女!”赵金花立刻又换上了那副虚假的热情面孔,小心翼翼地将支票折好,塞进旧存折本里,“你放心!妈回去就让你爸把箱子擦得干干净净地给你送来!保证” 她的话没说完。 顾薇薇已经转过身,不再看他们一眼,径直朝着楼梯走去。背影单薄,却挺得笔直,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和疲惫。 身后,传来赵金花压低却难掩兴奋的声音:“老头子!快走!赶紧去银行!别耽误了!” 然后是两人匆匆离去的脚步声和防盗门关闭的沉重声响。 顾薇薇一步一步走上楼梯,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当她走到二楼楼梯平台,目光下意识地投向楼下客厅时,正好看到尚未完全关闭的防盗门外,赵金花似乎和顾建国发生了点小争执。赵金花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那张崭新的、签着顾薇薇名字的十万元支票,被她随手一撕! “嗤啦!” 刺耳的撕裂声仿佛在顾薇薇耳边响起! 洁白的支票碎片,如同被抛弃的垃圾,从赵金花指间飘落,散落在别墅门厅光洁昂贵的大理石地面上!赵金花看也没看,拉着顾建国,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门外。 顾薇薇站在楼梯上,身体僵硬。她看着楼下门厅地面那几片刺眼的白色碎片,像几片被随意丢弃的、肮脏的纸钱。 她没有愤怒,没有悲伤。 只有一片深入骨髓的冰冷和荒芜。 她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下楼梯。走到门厅,在那几片支票碎片前,缓缓地蹲下了身。动作僵硬,像个生锈的木偶。她伸出苍白的手,一片、一片地,将那些写着金额和签名的碎纸捡起来,拢在手心。 指尖触碰到冰冷的地板,也触碰到那支票碎片上自己签下的名字。 “顾薇薇”。 这三个字,此刻看来,像是一个巨大的、冰冷的笑话。 第8章 第8章 清晨七点整,主卧厚重的丝绒窗帘被张伯无声拉开一线,惨白的天光如同探照灯,精准地打在顾薇薇紧闭的眼睑上。她睫毛微颤,却没有立刻睁开。闭目的黑暗中,听觉被无限放大门外走廊,那双锃亮的男士皮鞋踏在昂贵地毯上发出的、几不可闻却规律到令人窒息的摩擦声,已经徘徊了至少半小时。是阿强。陈宇安插在她身边的**监视器,他的影子比这栋别墅里的任何一件家具都更早一步烙印在她的视网膜上。 顾薇薇缓缓坐起身,动作带着一种刻意训练过的迟缓与温顺。丝绸睡袍的带子垂落,她赤足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走向盥洗室。巨大的镜面映出她苍白的面容,眼下是睡眠不足的淡青,还有身后门框处,阿强那如同雕塑般静立的高大身影。他的目光透过虚掩的门缝,冰冷地、毫无感情地落在她的背脊上,如同冰冷的探针,扫描着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 她拧开水龙头,捧起冷水泼在脸上,试图浇灭心头那簇日夜焚烧的焦灼火苗。指尖残留着昨日捡拾支票碎片时沾染的、来自光洁大理石地板的寒意。赵金花撕碎支票时那轻蔑而随意的姿态,还有碎片上自己签下的那个屈辱的名字,在脑海里反复灼烧。那不仅仅是十万块钱,那是她试图触碰过去、寻找自我的唯一钥匙,被至亲之人当做垃圾般撕碎丢弃的明证。一股冰冷的恨意混杂着深切的悲凉,如同毒藤,缠绕上她的心脏,带来阵阵尖锐的绞痛。 早餐是无声的默剧。长长的欧式餐桌,一端摆放着精致却冰冷的银质餐具与热气腾腾的早点,另一端空置着象征着绝对权威的主位。顾薇薇独自坐在一侧,像一尊被精心陈列的瓷偶。阿强站在餐厅入口的阴影里,如同一道沉默的界碑。她拿起银勺,轻微的碰撞声在空旷中显得格外刺耳。她能感觉到阴影里的目光立刻聚焦过来,审视着她舀粥的动作,咀嚼的频率,甚至吞咽时喉管的起伏。每一口食物都味同嚼蜡,沉重地压在胃里。时间被拉长、凝固,每一秒都像在粘稠的泥沼中跋涉。 餐后,是她被允许的“自由活动”时间。范围仅限于主楼和相连的花园。她走向一楼的阳光书房,那是陈宇极少涉足的角落,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修剪却毫无生气的玫瑰园。她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厚重的《欧洲艺术史》,在靠窗的丝绒沙发里坐下,摊开书页。阳光透过玻璃,在她低垂的睫毛上投下小片阴影,看起来沉静而专注。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目光落在那些印刷精美的巴洛克教堂图片上,却一个字也读不进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的边缘,触感告诉她,某些书页的折痕是新鲜的这本书在她上次翻阅后,必然被人仔细检查过。他们不仅监控她的行动,连她触碰过的东西,都要一一检视,寻找可能存在的“不安分”痕迹。她像一只被关在玻璃罐里的昆虫,每一个微小的举动都被放大、解析。心墙之内,思绪却在疯狂冲撞:夏然那边有没有新的消息?那个铁皮箱真的在顾家阁楼吗?他们还会用什么方式勒索?阿强的换班规律有没有可以利用的缝隙?逃离的可能性如同黑暗中的萤火,微弱却固执地闪烁,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意志。 午后的阳光变得慵懒,带着一丝虚假的暖意。顾薇薇被允许进入玻璃花房。空气中弥漫着潮湿泥土和浓郁花香的混合气息。她拿起银质的修枝剪,走向一丛开得过于繁盛、枝桠横斜的粉玫瑰。冰凉的剪刀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她选中一根斜逸的枝条,指腹感受着花茎上细密的尖刺。剪刀锋利的刃口缓缓合拢,发出细微的“嚓”声。翠绿的枝条应声而断,断口渗出微小的汁液。 就在这一刻,眼角的余光瞥见阿强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从花房入口处靠近了一步。他的目光不再是单纯的监视,而是带着一种冰冷的警告,锐利地钉在她握着剪刀的手上。那眼神清晰地传递着一个信息:这可以被视作“危险品”。顾薇薇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指尖微微发凉。她没有回头,只是更加放慢了动作,如同慢放的镜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将剪下的花枝轻轻放入旁边的藤编花篮。然后,她将手中的银剪,刀刃朝内,以一种近乎“上缴”的姿态,轻轻放在了身旁白色藤艺小圆桌的中央。动作温顺,毫无威胁。 阿强紧绷的肩线似乎放松了微不可察的一丝,但目光依旧如影随形。 下午茶时间,张伯准时出现在小客厅。银质托盘上,骨瓷茶具泛着温润的光泽,配着几样精巧的点心。老人动作一丝不苟,布好茶具,斟上色泽醇厚的红茶,氤氲的热气带着佛手柑的清香。他的动作依旧标准,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但顾薇薇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同。他低垂的眼帘下,目光在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比平时长了零点几秒。那目光里没有阿强那种冰冷的审视,反而像深潭里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漾开一丝极淡、极快隐去的涟漪是怜悯?是无奈?还是别的什么?他嘴唇似乎极其轻微地嚅动了一下,仿佛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为更深的沉默和一声几不可闻的、沉重的叹息。 “夫人请慢用。”张伯的声音如同被砂纸打磨过,干涩而平板。他微微躬身,后退两步,转身离开。那声叹息,却像羽毛,轻轻拂过顾薇薇心头的坚冰,带来一丝微不可察的酸楚。在这座冰冷的牢笼里,连一丝不带恶意的情绪,都显得如此奢侈和珍贵。张伯的欲言又止和那声叹息,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死水般的内心漾开一圈微澜,旋即又被更沉重的冰冷覆盖。 傍晚,天色阴沉下来,酝酿着一场暴雨。顾薇薇被允许在晚风初起时去花园短暂散步,这是“医嘱”,为了她的“身心健康”。阿强保持着三步的距离,如同一个沉默的幽灵。她沿着卵石小径缓缓走着,目光看似流连于精心设计的花境,实则如同雷达般扫视着四周的边界。高耸的铸铁围栏,间隔分布的监控摄像头闪烁着冰冷的红点,如同无数只永不疲倦的眼睛。她的脚步,在不经意间,稍稍偏向别墅后方那片相对茂密、靠近围墙的紫藤花架。 就在她距离那片浓荫还有几步之遥时,身后阿强那毫无感情的声音如同冰锥刺破空气:“夫人,请止步。” 顾薇薇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她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过脸,声音平静无波:“怎么了?我只是觉得那边的紫藤开得不错,想走近看看。” 阿强没有解释,高大的身影却瞬间移动到了她的侧前方,恰好挡住了她望向围墙方向的视线。他没有说话,只是动作利落地从西装内袋里拿出一个薄薄的黑色平板。屏幕亮起,他指尖滑动几下,然后将屏幕转向顾薇薇。 屏幕上是一张清晰度极高的照片。拍摄角度正是她此刻站立的位置稍前一点,镜头穿过稀疏的花枝,清晰地捕捉到围墙顶端那里缠绕着密集的、带着狰狞倒刺的电网!在傍晚阴沉的光线下,金属尖刺闪烁着冰冷的、不祥的幽光。 照片下方,还有一行小字标注的拍摄时间正是两天前顾薇薇第一次试探性靠近这片区域后的几分钟! 一股寒意瞬间从顾薇薇的脚底窜上脊背,让她四肢百骸都僵硬起来。原来她每一次看似不经意的试探,每一个偏离“安全路线”的脚步,都被这些无处不在的电子眼精准捕捉、记录,并第一时间呈送到监视者眼前!这不仅仅是人力的看守,这是一张由无数冰冷电子眼和高效数据处理编织成的无形巨网!她感觉自己像一个在透明舞台上表演的小丑,一举一动都暴露在聚光灯下,被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冷漠地审视、分析。这认知带来的窒息感,比阿强如影随形的目光更令人绝望。心墙之外,是铜墙铁壁和天罗地网。 回到卧室,窗外已是黑云压城,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开始猛烈地敲击玻璃窗,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啪啪”声,如同密集的鼓点敲打在紧绷的神经上。室内的水晶吊灯散发出柔和却毫无温度的光。顾薇薇疲惫地靠坐在梳妆台前,指尖无意识地拂过那部被禁锢的粉色平板电脑,冰冷的金属外壳触感一如这牢笼的温度。 突然,“嗡”的一声轻震。 平板屏幕自动亮起,柔和的光线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有些刺眼。屏幕上弹出一个设计精美的推送提醒,背景是肃穆的黑色,点缀着素雅的白色百合图案。一行优雅的烫金字体清晰无比: 温馨提醒:尊敬的陈先生,明日是苏小糖小姐三周年忌日。追思所需的白菊、檀香等祭奠用品已按您往年的要求备好,静待指示。 下面甚至还有一个虚拟的、缓缓跳动的白色电子蜡烛图标。 苏小糖! 忌日! 冰冷的字眼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顾薇薇的眼底!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天幕,瞬间照亮了她毫无血色的脸,也映亮了屏幕上那朵虚拟的、圣洁的白百合。紧随而来的炸雷在头顶轰然爆开,震得窗棂嗡嗡作响,却压不住她心底那骤然翻涌起的、冰冷刺骨的滔天巨浪。 陈宇在为他的“白月光”精心筹备祭奠,一丝不苟,年年不忘。而她,这个被囚禁在华丽牢笼里的“替身”,她的过去被至亲当成垃圾撕碎贩卖,她的现在被丈夫当做可疑物品严密监控,她的未来一片漆黑。 指尖悬停在平板冰冷的屏幕上,距离那个跳动的电子蜡烛图标只有毫厘。顾薇薇的唇角,极其缓慢地、极其冰冷地向上弯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眼底却燃起两簇幽暗的、近乎毁灭的火焰。 “祭奠你的白月光?”她低语,声音轻得像叹息,却淬着剧毒的寒冰,在雷雨的轰鸣中几不可闻,却又清晰得如同诅咒,“陈宇,你可知你捧在心尖上祭奠的那颗[朱砂痣]” 她的指尖最终没有落下,只是缓缓收拢,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楚。 “是用谁的血画出来的?” 第9章 第9章 窗外的暴雨如同天穹被撕裂的伤口,倾泻而下的雨水疯狂地冲刷着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发出震耳欲聋、连绵不绝的“哗啦”巨响,仿佛要将整栋别墅都淹没。狂风裹挟着雨点,狠狠抽打在玻璃上,留下道道扭曲的水痕,模糊了外面漆黑一片的世界。这狂暴的自然之音,淹没了别墅内部的一切细微声响,也暂时模糊了那些无处不在的电子眼的界限这是绝佳的掩护,也是稍纵即逝的机会。 顾薇薇如同蛰伏在黑暗中的猎豹,身体紧绷,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她紧贴着冰冷的墙壁,站在主卧通往二楼书房那条幽深走廊的入口阴影里。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肩胛骨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但这痛楚反而让她更加清醒。她刚刚目睹了陈宇的车灯在雨幕中撕裂黑暗,驶向通往市区的公路一个突如其来的跨国视频紧急会议,将他从这座牢笼暂时抽离,预计至少需要两小时。而张伯,早已在雷声初起时就回到了自己位于别墅后部的小房间。 现在,整栋主楼,除了她,只剩下那个如同附骨之疽的阿强。但此刻,他应该守在主楼正门玄关处的值班岗哨这是陈宇定下的死规矩,无论何时,主入口必须有人把守。而书房,位于二楼走廊的最深处。 走廊里只亮着几盏昏暗的壁灯,光线被厚重的波斯地毯吸收了大半,投下长长的、摇曳不定的阴影。顾薇薇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雨水的湿气灌入肺腑。她没有穿鞋,冰冷的、光洁的大理石地面透过薄薄的丝袜,将寒意直透脚心。她像一道没有重量的幽魂,贴着墙壁最深的阴影,悄无声息地向前移动。 每一步都踩在心跳的间隙里。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扫过走廊两侧墙壁上那些看似装饰的古典壁灯灯座,扫过天花板的雕花角落任何一个不起眼的凸起,都可能是隐藏的广角探头。她清晰地记得昨天傍晚在花园里,阿强向她展示的那张电网照片带来的冰冷战栗。这栋房子的每一个角落,都在“天眼”的注视之下。唯一的屏障,或许就是这狂暴雨声制造的短暂“音障”和窗外闪电带来的瞬间强光干扰。 近了。 书房那两扇厚重的、镶嵌着黄铜把手的实木门就在前方。门缝下没有透出光亮,里面一片死寂。顾薇薇在距离门口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身体紧紧贴在冰冷的墙壁上,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除了窗外震耳欲聋的暴雨声和偶尔滚过的闷雷,走廊里一片死寂。阿强没有跟上来。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因为紧张和寒冷而微微颤抖,小心翼翼地触碰到冰冷的黄铜门把手。触感冰凉刺骨。她试着极其缓慢、极其轻微地向下压动。纹丝不动。果然锁着。陈宇的书房,如同他的禁区,从不允许他人轻易踏足,尤其是她。 但这并没有让顾薇薇意外。她收回手,目光落在门把手下方那个不起眼的、与门框几乎融为一体的指纹识别器上。幽蓝的光点如同沉睡野兽的眼睛。她的指纹?那是天方夜谭。她的目光上移,落在门框上方,靠近天花板的位置。那里,一个伪装成烟雾报警器的微型摄像头,正对着门口方向,红色的工作指示灯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一点凝固的血珠。 就在这时! “咔嚓!!!” 一道惨白刺眼的巨大闪电如同天神挥舞的利剑,骤然撕裂了走廊尽头的落地窗外的沉沉夜幕!瞬间爆发的强光,将整条走廊映照得如同白昼!墙壁上扭曲的阴影被瞬间驱散!那个微型摄像头冰冷的金属外壳在强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光点! 就是现在! 在闪电亮起的刹那,顾薇薇动了!她的动作快如鬼魅,没有丝毫犹豫!她不是去开门,而是猛地矮身蹲下!同时,一直紧握在左手掌心里的一个小东西被她闪电般掏出那是一小片从厨房偷拿的、近乎透明的、带着粘性的保鲜膜!在强光刺目的瞬间,她的手臂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向上疾挥! “啪!”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紧随而来的炸雷完全吞没的粘附声响起! 那片小小的保鲜膜,精准无比地覆盖在了那个微型摄像头的镜头上!如同给它的眼睛蒙上了一层薄纱! 闪电的光芒骤然熄灭!走廊重新陷入比之前更深的昏暗!只有壁灯昏黄的光晕在雨声中摇曳。顾薇薇的心跳几乎停止,她屏住呼吸,身体蜷缩在墙角最深的阴影里,像一尊凝固的石像。她的耳朵捕捉着空气中任何一丝异样的波动。 一秒两秒三秒 没有警报声!没有急促的脚步声!只有窗外依旧狂暴的雨声和雷声!成功了!这短暂的光学干扰和物理遮挡,或许只能争取到极其有限的几十秒!甚至更短!监控室的人可能会很快发现这个摄像头的异常! 时间就是一切! 顾薇薇不再犹豫,她猛地起身,再次握住了那冰冷的黄铜门把手。这一次,她的另一只手飞快地从丝袜边缘抽出了一根极细的、被拗成特殊角度的黑色发夹这是她几天前在花园里“意外”折断的。她的指尖稳定得可怕,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将发卡尖端精准地探入门把手内侧一个极其隐蔽的锁孔。 这不是传统的钥匙孔,而是指纹锁的一个物理应急接口,位置刁钻,设计精密。顾薇薇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雨水冲刷窗户的巨响仿佛成了她行动的唯一背景音。她的指尖感受着发卡尖端传来的细微触感和阻力,大脑飞速运转,回忆着很久以前,在某个求生纪录片里偶然瞥见的开锁原理演示图。这需要极致的耐心和精准的微操!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枯叶碎裂的脆响从锁芯内部传来! 成了! 顾薇薇猛地压下门把手,借着身体的力量,将沉重的实木门推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她如同滑溜的鱼儿,瞬间闪身而入!反手又将门在身后轻轻合拢!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书房里一片漆黑,厚重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光线。浓重的黑暗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将她包裹。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陈年雪茄、昂贵皮具、还有某种冷冽的木质香调的复杂气息,这是陈宇身上惯有的味道,此刻在封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浓郁而压迫。 顾薇薇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喉咙。她大口喘息着,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强迫自己冷静。眼睛在绝对的黑暗中需要时间适应。她不敢开灯,哪怕一丝光线从门缝泄露出去,都可能引来灭顶之灾。 几秒钟后,借着门缝下极其微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走廊壁灯光晕,书房的轮廓开始在她眼中模糊显现。巨大的红木书桌如同沉默的巨兽,占据着房间中央。高耸到天花板的书架如同两面漆黑的墙壁,散发着森然的气息。 她的目标很明确寻找任何可能与苏小糖有关的东西!任何能揭示那个赝品模仿真相的蛛丝马迹!直觉告诉她,这个书房,这个陈宇存放他最私密物品的地方,一定藏着关键! 时间紧迫!顾薇薇如同幽灵般在黑暗中移动,赤足踩在厚实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她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拂过冰冷光滑的红木桌面,掠过冰凉的金属笔筒,拂过一摞摞整齐堆放的文件。书桌上很干净,几乎没有任何私人物品。陈宇是个极度注重秩序和**的人。 她的目光投向书架。一排排厚重的精装书籍,大多是经济、管理和一些晦涩的原版哲学著作,透着一股冰冷理性的味道。苏小糖那种矫揉造作的“文艺女神”,她的痕迹会藏在哪里? 突然,她的指尖在书架第三层,一本厚重的、烫金封面的《资本论》旁边,触碰到了一本触感截然不同的书。那本书明显要薄很多,书脊上没有烫金书名,覆盖着一层细腻柔软的深蓝色丝绒,触手温润,与周围冰冷的硬壳书籍格格不入。 她小心翼翼地将这本深蓝色丝绒封面的书抽了出来。入手很轻。借着门缝下那微弱到极致的光线,她勉强看清了封面没有任何文字,只有右下角,用银线绣着一个极其精致、却又透着刻意优雅的花体字母“S”。 S!Sugar!苏小糖! 顾薇薇的心猛地一跳!就是它! 她几乎是颤抖着,翻开了这本丝绒笔记。内页是空白的吗?不!里面夹着东西!是几张裁剪得大小不一、但同样材质的米白色厚卡纸,用精致的银色丝带松散地系着。她解开丝带,抽出最上面的一张卡纸。 纸上是用深紫色墨水书写的诗句,字迹刻意模仿着一种古典的娟秀: “One word is too often profaned For me to profane it; One feeling too falsely disdained For thee to disdain it” (有一个字常被人亵渎, 我不会再来亵渎; 有一种感情常被人假意鄙弃, 你不会再来鄙弃) 是雪莱的《致》(To)。字迹工整,一笔一划都透着刻意的模仿和练习的痕迹。顾薇薇的眉头紧紧皱起。苏小糖在抄情诗?给陈宇看?证明她的“才情”和“深情”?一股强烈的讽刺感涌上心头。 她快速翻到下一页。同样是深紫色的墨水,抄写着勃朗宁夫人的十四行诗。字迹依旧“娟秀”,但顾薇薇的目光却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钉在了诗行末尾的签名处! 那里,不再是花体的“S”或者“苏小糖”三个字。而是用同样的深紫色墨水,反复地、一遍又一遍地、近乎偏执地描摹着一个签名! 那个签名,带着一种飞扬洒脱的气质,最后一笔习惯性地拉出一个独特的、波浪般的尾钩这正是昨天顾薇薇在书房那本苏小糖遗留的“诗集”扉页上发现的、属于失忆前她自己的独特签名标记! 此刻,在这个属于苏小糖的、私密的丝绒笔记里,在这个抄写着情诗、本该署上她自己名字的地方,苏小糖却在疯狂地练习着顾薇薇的签名! 一遍,又一遍。 有些笔画显得生涩,有些则流畅了许多。但每一次描摹,都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执着和疯狂的占有欲!尤其是在波浪尾钩的转折处,笔锋总是带着一种刻意模仿的颤抖,仿佛在竭力抓住某种不属于她的东西。 “咚!”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楼下传来!像是什么沉重的东西被撞倒了!紧接着,是阿强那低沉、带着警惕的喝问声,穿透了雨幕的喧嚣,隐隐传来:“谁?!” 顾薇薇的心脏骤然停跳!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冰冷地倒流回脚底!被发现了?!阿强发现了摄像头的异常?!还是陈宇提前回来了?!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攫住了她!她猛地合上那本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深蓝色丝绒笔记!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那反复描摹的签名如同诅咒,烙印在她的视网膜上! 她必须立刻离开!立刻!每一秒都可能被发现! 然而,就在她慌乱地将笔记塞回书架的瞬间,动作幅度过大,手肘不小心撞到了书桌侧面一个不起眼的、雕着繁复忍冬花纹的装饰木块!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机括弹动声响起! 顾薇薇的身体瞬间僵住!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骤然收缩! 在她面前,红木书桌侧面,一块严丝合缝的装饰面板,竟然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露出了一个隐藏在厚实木料中的、大约一尺见方的暗格! 第10章 第10章 “咔哒” 那声轻微却清晰的机括弹动声,如同死神的指甲刮过顾薇薇的耳膜!她浑身血液瞬间冻结!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和震惊而骤然缩成针尖!身体僵硬得如同冰封! 面前,红木书桌侧面那块严丝合缝的装饰面板,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露出了一个幽深的、大约一尺见方的暗格!像一张突然裂开的、通往深渊的嘴! 楼下,阿强那声带着警惕的喝问“谁?!”如同重锤砸在心头,余音仿佛还在楼梯间回荡!紧接着,是更沉重的脚步声,似乎在快速移动,朝着楼梯方向而来! 被发现了! 一定是摄像头异常触发了警报!或者陈宇提前回来了?!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顾薇薇的脖颈,让她几乎窒息!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牵扯着肩胛的伤口剧痛无比!每一秒都可能是灭顶之灾! 逃!必须立刻逃!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混沌!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顾薇薇的手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向那个刚刚打开的暗格里面一定有重要的东西!否则不会藏在如此隐秘的机关里!也许是陈宇的核心机密,也许就是关于苏小糖的关键! 她的指尖在冰冷的暗格边缘擦过,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猛地探入! 触手并非想象中的文件或硬盘,而是几张纸? 她来不及细看,也根本不敢开灯!借着门缝下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光线,她几乎是盲抓,将暗格里的东西一股脑地、粗暴地捞了出来!入手是几张大小不一的、触感不同的纸张,还有一个硬硬的、带着棱角的小东西! 就在她抓住这些东西的瞬间! “噔!噔!噔!” 沉重而急促的、沾着水汽的脚步声,清晰地穿透了门外暴雨的轰鸣,踏上了二楼走廊的地毯!那脚步声带着一种熟悉的、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正快速逼近书房门口! 是陈宇!他回来了! 顾薇薇的脑子“嗡”的一声!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巨大的恐慌如同海啸将她淹没!她甚至能想象出陈宇那张冰冷暴怒的脸出现在门外的景象!如果被他堵在这里,发现她潜入书房,打开了暗格 后果不堪设想!她会被彻底碾碎!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思考!她甚至来不及看清自己抓出来的到底是什么,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那些纸张和那个硬物死死攥紧,团成一团,另一只手则闪电般地将那本深蓝色丝绒笔记也抓在手里!然后,她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猛地转身扑向书房厚重的窗帘! “哗啦!” 她将自己整个身体狠狠地撞进厚重的、一直垂落到地面的丝绒窗帘后面!冰冷的布料瞬间将她包裹、吞噬!她蜷缩在窗户与窗帘之间狭窄的缝隙里,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玻璃窗,玻璃外是狂暴冲刷的雨水,带来刺骨的寒意。她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压制住粗重的喘息和狂跳的心脏,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和寒冷而剧烈颤抖着,几乎要散架! 下一秒! “咔哒!” 书房门锁被打开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沉重的实木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一道强烈的手电筒光柱瞬间刺破了书房的黑暗,如同探照灯般横扫进来!冰冷的光束划过巨大的书桌,扫过沉默的书架,扫过地毯上每一个角落! 顾薇薇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蜷缩在窗帘后面,身体僵硬得如同石头,连睫毛都不敢颤动一下!冰冷的汗水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阵战栗。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在耳边奔流的轰鸣,还有陈宇那冰冷、带着压抑怒火的脚步声,踏在地毯上发出的沉闷声响。 “怎么回事?”陈宇的声音响起,低沉、冰冷,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直接刺向门口的方向。显然是在质问随后跟来的阿强。 “先生,”阿强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但依旧刻板,“系统提示书房门口监控异常离线十七秒。我检查过,是镜头被不明粘性物质覆盖。”他顿了顿,补充道,“楼下刚才有佣人不慎撞倒了玄关的青铜摆件,我已处理。”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在书房里弥漫开,只有窗外暴雨的喧嚣是唯一的背景音。顾薇薇能感觉到那冰冷的手电光柱在房间里缓慢地移动、审视,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光束最终定格在书桌侧面那个被打开的暗格位置! 顾薇薇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完了!被发现了! “哼。”一声冰冷的、带着浓浓嘲讽的冷哼从陈宇鼻腔里发出。手电光在暗格处停留了几秒,似乎在确认里面的情况。顾薇薇几乎能想象到他此刻脸上那副“果然如此”的、冷酷到极致的表情。 “又是她?”陈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冒犯的暴怒,“不安分的蠢货!查清楚是什么粘性物质!还有那个佣人,调监控,看清楚了!”他的命令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 “是,先生。”阿强应道。 脚步声再次响起,陈宇似乎在书房里踱步,手电光柱再次扫过书架,扫过桌面最终,停在了顾薇薇刚才抽出深蓝色丝绒笔记的那个位置书架第三层,《资本论》旁边,那个空出来的缝隙! 光柱在那个空档处停留了足足三秒!空气仿佛凝固了! 顾薇薇蜷缩在窗帘后,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冻僵了!他发现了!他一定发现那本笔记不见了!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顾薇薇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轻微打颤的声音,她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口腔里弥漫开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 “出去。”陈宇冰冷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听不出情绪,“守好外面。今晚的事,烂在肚子里。” “是。”阿强的脚步声退了出去,关上了书房门。 书房里只剩下陈宇一个人。手电光熄灭了。黑暗中,顾薇薇只能听到他缓慢踱步的声音,皮鞋踩在地毯上的闷响,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的心脏上。他在检查什么?在思考什么?他会不会拉开窗帘? 极度的恐惧几乎要将顾薇薇的理智吞噬!她死死攥着手里那团从暗格里抓出来的东西和那本丝绒笔记,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疼痛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她的身体因为长时间的紧绷和恐惧而微微痉挛,冷汗已经将里层的衣衫完全浸透,紧贴在冰冷的玻璃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陈宇的脚步声终于再次响起,朝着门口走去。门被拉开,又轻轻关上。落锁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他走了? 顾薇薇依旧不敢动,像一尊被遗忘在角落的冰雕。她竖着耳朵,仔细倾听着门外的动静。走廊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永不停歇的暴雨,还在疯狂地冲刷着这个世界。 又等了仿佛一个世纪,确认外面再无任何声响,顾薇薇才如同虚脱般,身体一软,顺着冰冷的玻璃窗滑坐在地毯上。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感席卷而来,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呛得她一阵咳嗽,又死死捂住嘴,生怕发出一点声音。冷汗如同小溪般从额角滑落,混着之前咬破嘴唇渗出的血丝。 她活下来了暂时。 冰冷的后怕和巨大的疲惫几乎将她击垮。但此刻,手里紧攥着的那团东西,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无法忽视! 她颤抖着,借着窗帘缝隙外偶尔划过的、被雨水模糊的惨白闪电光芒,摊开了自己几乎痉挛的手指。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本深蓝色的丝绒笔记。她把它放在一边。目光落在另一只手里紧攥的那团东西上。 那是几张纸,被她慌乱中抓得皱巴巴的。她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展开。 第一张,是一张泛着岁月微黄光泽的照片。照片有些年头了,边角微微卷起。上面是一个穿着白色棉布裙的少女,赤脚站在金黄色的沙滩上,对着镜头毫无顾忌地大笑着,海风吹乱了她的长发,阳光在她年轻的脸上跳跃。她的眼睛弯成了月牙,里面盛满了全世界的明媚和张扬。那笑容如此耀眼,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这是失忆前的顾薇薇!十七岁的顾薇薇! 顾薇薇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呼吸瞬间停滞!她的目光死死地钉在照片中那个少女的左眼尾那里,有一颗小小的、颜色偏浅的褐色泪痣!像一颗不小心坠落的星子,为她明媚的笑容增添了一丝独特的韵味。 这颗泪痣她下意识地抬手,抚上自己左眼尾同样的位置。指尖下的皮肤光滑,那颗小小的痣,是她自己。 就在她心神剧震之际,目光扫过照片背面。上面贴着一张裁剪整齐的、带着打印横纹的便签纸。便签纸上,是用一种刻意模仿娟秀、却依旧透着一股僵硬感的字迹写下的几行字: 观察目标:泪痣位置精准复刻(左眼尾,距外眼角0.3cm,浅褐色,直径约1.5mm)。 重点:笑容弧度需自然,避免僵硬。海边场景模拟优先级高。 注:原版气质过于外放,需收敛调整,塑造“脆弱感”。 这字迹顾薇薇猛地抓起旁边那本深蓝色丝绒笔记,翻开到之前看到反复描摹签名的页面!一模一样!这是苏小糖的笔迹! 她在研究这张照片!她在研究失忆前的顾薇薇!她在精准地测量、定位那颗泪痣的位置!她在模仿她的笑容!她甚至在点评、试图“修正”她的气质!一股冰冷的、带着强烈恶心感的寒意瞬间从顾薇薇的脚底直冲头顶!苏小糖不是在模仿,她是在进行一场精密的人体复刻工程!将自己当成模板,一丝不苟地复制粘贴! 顾薇薇的手指因为愤怒和恐惧而剧烈颤抖着,几乎拿不稳照片。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看向从暗格里抓出的其他东西。 第二张纸,是一份打印出来的、带着医院抬头的检查报告单复印件。患者姓名:苏小糖。项目:皮肤微创色素调整术(定点)。位置:左眼尾,距外眼角0.3cm。目标色素:浅褐色。日期赫然是在苏小糖“认识”陈宇之前的一个月! 她为了模仿那颗泪痣,甚至去做了微整形手术! 顾薇薇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椎爬升!苏小糖的偏执和疯狂,超出了她最坏的想象! 第三张纸,则是一页练习稿。同样是米白色的厚卡纸,上面密密麻麻地、用深紫色墨水反复书写着同一个名字。不是苏小糖,也不是“Sugar”。而是 顾薇薇! 是“顾薇薇”三个字的签名!和她失忆前那独特的、带着波浪尾钩的签名一模一样!笔迹从最初的生涩歪扭,到后来的流畅飞扬,再到最后几行,几乎可以以假乱真!每一笔,每一划,都透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执着和病态的占有欲!尤其是在最后一笔那个波浪尾钩上,墨迹明显被反复描摹加深,力透纸背! 顾薇薇的目光死死地钉在练习稿的最下方。那里,是几行最新写下的签名,墨色深得发亮,在偶尔闪过的电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凝固的、粘稠的暗紫色,尚未完全干透!墨迹的边缘甚至微微反着光! 这墨迹太新了!新得仿佛就在她潜入书房前不久,才刚刚写下! 一股比窗外暴雨更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顾薇薇!苏小糖她最近还来过这里?!在陈宇的书房里,在这个隐藏着所有秘密的暗格旁,练习着她的签名?! 这个认知带来的惊悚感,比被陈宇发现还要恐怖!苏小糖像一个无所不在的幽灵,她的触角早已深入这座牢笼最核心的角落! “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滴水声,突兀地在死寂的书房里响起! 顾薇薇浑身猛地一僵!如同被冰水从头浇到脚! 那声音不是来自窗外! 它近在咫尺! 来自她面前的书桌桌面! 她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缓缓地、极其僵硬地移向红木书桌光滑的桌面。借着窗帘缝隙透入的、被雨水模糊的微弱天光,她看到 一滴粘稠的、暗紫色的液体,正缓缓地从她刚才慌乱中放在桌面上的、那本深蓝色丝绒笔记的书页缝隙里渗透出来! 它像一颗凝固的血珠,在冰冷的红木桌面上,晕开了一小片令人心悸的深色痕迹。那暗紫色,与她手中练习稿上最新签名的墨色一模一样! 第11章 第 11 章 书房那场惊魂带来的余悸,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顾薇薇的神经。那滴从苏小糖笔记里渗出的、粘稠如血的暗紫色墨水,那练习稿上尚未干透的签名,还有照片背面冰冷的“复刻计划”每一个细节都在她脑海里反复回放,带来一阵阵冰冷的战栗。苏小糖不是模仿,是处心积虑的窃取和取代!而陈宇的书房,那个藏着所有肮脏秘密的巢穴,如同一个巨大的阴影,沉沉地压在她心头。 然而,比这阴影更沉重、更让她心神不宁的,是身体内部悄然发生的变化。距离上次生理期,已经过去了整整四十五天。 起初,她将这归咎于巨大的精神压力和肩胛的伤势。但随之而来的,是挥之不去的疲惫感,像潮水般一**袭来,即使整日枯坐也驱散不了。嗅觉变得异常敏感,厨房飘来的油烟味、花园里浓烈的玫瑰香氛、甚至张伯身上淡淡的樟脑丸气息,都让她胃里一阵阵翻江倒海。清晨醒来时,那熟悉的、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掏空的干呕感越来越强烈,也越来越难以掩饰。 恐慌,像冰冷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上她的心脏,越收越紧。一个可怕的可能性,在她心头疯狂滋长,如同最黑暗的噩梦。不不可能怎么会是现在?在这个地狱里?在她刚刚窥见一丝逃离的微光时? 她需要一个答案。一个确切的答案。这关乎她的生死,更关乎可能存在的另一个生命的去留。 但在这座被严密监控的牢笼里,获取一支小小的验孕棒,其难度不亚于再次潜入陈宇的书房。她的每一笔开销都被记录,每一次外出都被阿强寸步不离地“保护”,网络被彻底切断。她像被困在蛛网中央的飞蛾,任何微小的挣扎都可能引来灭顶之灾。 唯一的希望,只剩下夏然。 传递消息的途径早已断绝。那部粉色平板在书房惊魂后,被阿强以“系统升级维护”为名收走,再未归还。顾薇薇感觉自己彻底被切断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成了真正的孤岛。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浪高过一浪。身体的异样感却在日益加重。清晨对着洗手池干呕时,镜子里映出的脸苍白如纸,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惊惶和疲惫。她看着镜中人左眼尾那颗小小的泪痣苏小糖处心积虑复刻的目标一股冰冷的荒谬感和深切的悲凉几乎要将她淹没。 转机,出现在一个看似平常的午后。张伯刻板地通知她,顾家派人送来了那个“星星铁皮箱”。 箱子不大,方方正正,暗绿色的铁皮锈迹斑斑,边角磨损得厉害,贴满了早已褪色发白的星星和月亮贴纸。它被随意地放在门厅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像一件被遗忘的垃圾,与这奢华的别墅格格不入。赵金花甚至没有露面,只派了个眼生的、穿着廉价工装的中年男人送来,拿了张收条就走了,全程没看顾薇薇一眼。 顾薇薇看着那个箱子,心头五味杂陈。这就是她花了十万“保管费”、尊严被撕碎才换来的东西?里面真的装着她的过去吗?还是另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阿强如同影子般站在不远处,目光冷漠地审视着那个箱子,也审视着她。顾薇薇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弯下腰,试图抱起那个箱子。入手比想象中沉很多。她肩胛的伤口被牵扯,一阵尖锐的刺痛让她闷哼一声,箱子脱手,“哐当”一声砸回地面!铁皮撞击大理石的声音在空旷的门厅里格外刺耳。 “夫人,我来。”张伯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他快步上前,动作利落地抱起那个沉重的铁皮箱,避开了顾薇薇伸出的手。“放您房间?” 顾薇薇点了点头,看着张伯抱着箱子稳健地走上楼梯的背影,心头掠过一丝异样。刚才箱子脱手砸地的瞬间,她似乎看到箱子底部的铁皮缝隙里,有什么东西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是错觉吗? 箱子被放在了她卧室靠窗的地毯上。阿强如同门神般守在卧室门口,目光穿透敞开的门,锁定在她和箱子身上。顾薇薇蹲下身,指尖拂过冰凉的、带着铁锈味的箱盖。锁扣早已锈死。她找来一把小水果刀,小心翼翼地撬动着。 “咔吧”一声轻响,锁扣弹开。 一股浓重的、混合着灰尘、旧纸张和淡淡樟脑丸的陈旧气味扑面而来。 箱子里塞得满满当当。最上面是几件叠得整整齐齐、但颜色早已发暗的旧衣服,散发着岁月的气息。下面压着几本硬壳笔记本,封面是卡通图案,边角卷起。还有几个毛绒玩具,绒毛都结成了团。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褪色的发卡、断了链子的项链、几枚造型幼稚的徽章都是少女时代的印记,陌生又遥远。 没有日记。没有照片。没有任何能直接指向她失忆原因或那个温柔少年的线索。巨大的失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顾薇薇。她强忍着鼻尖的酸涩,手指有些麻木地翻动着。指尖触碰到箱子最底层一个硬硬的、用牛皮纸包着的方方正正的东西。 她将它抽了出来。很沉。剥开已经发脆的牛皮纸,露出一个深蓝色的、硬塑料外壳的旧式CD随身听!是十几年前的款式,表面布满划痕,边角磨损得厉害。旁边还散落着几盘用马克笔写着歌名的CD碟片。 顾薇薇的心沉到了谷底。就这些?她用十万块和仅存的尊严换来的,就是这些毫无意义的少女遗物?赵金花在耍她?还是东西已经被他们拿走了? 极度的疲惫和失望让她几乎支撑不住。她颓然地坐在地毯上,背靠着冰冷的床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冰凉的CD随身听外壳。指尖触碰到侧面的一个凹槽是电池仓。她下意识地用指甲抠开仓盖。 空的。 但就在电池仓的塑料凹槽里,静静地躺着一个用透明小密封袋仔细包裹好的东西! 那东西细长、扁平,白色的塑料外壳上印着清晰的蓝色十字标志和一行小小的英文Early Pregnancy Test! 验孕棒! 顾薇薇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跳!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冰冷地倒流回脚底!她猛地攥紧了那个小小的密封袋,指尖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密封袋外面,还用透明胶带粘着一张裁剪得小小的纸条,上面是夏然那熟悉的、带着一点飞扬跳脱的笔迹,只有潦草无比的两个字: 快!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感激、酸楚和更强烈恐慌的热流猛地冲上顾薇薇的眼眶!夏然!她竟然她竟然用这种方式!把东西藏在了这个旧随身听的电池仓里!她一定是猜到了!猜到了自己的困境和身体的变化! “夫人?”门口传来阿强冰冷而带着一丝探究的声音。显然是她刚才过于剧烈的反应引起了他的注意。 顾薇薇猛地回神!巨大的恐惧瞬间压倒了所有情绪!她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将那小小的密封袋连同纸条死死攥进手心,然后迅速合上CD随身听的电池仓盖!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她将随身听连同那些散落的CD胡乱塞回铁皮箱,砰地一声合上箱盖!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她抬起头,脸上已经恢复了那副惯有的、带着疲惫和苍白的温顺表情,甚至还挤出一丝虚弱的苦笑:“没事,张伯。就是翻到些旧东西,有点灰尘过敏。”她适时地掩鼻,轻轻咳嗽了两声。 阿强锐利的目光在她脸上和那个合拢的铁皮箱上来回扫视了几秒,似乎想找出破绽。顾薇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攥着的密封袋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几乎要叫出声。 最终,阿强没有说什么,只是那眼神里的审视更深了一层。他退后一步,重新融入门框的阴影里,但顾薇薇知道,无形的锁链收得更紧了。 等待变得无比煎熬。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身体的反应(疲惫、反胃)似乎在拿到那个小小的密封袋后变本加厉,无声地催促着她去验证那个可怕的猜想。她需要一个绝对私密、不会被任何人打扰或窥视的时刻。唯一的机会,只有深夜。 窗外,夜色如墨。暴雨早已停歇,只留下湿漉漉的冰冷空气。别墅陷入死寂,只有走廊尽头壁灯发出昏黄微弱的光。阿强换班后守在楼下玄关,张伯早已休息。确认门外再无任何声息,顾薇薇才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溜进了与主卧相连的豪华浴室。 厚重的磨砂玻璃门被她反锁,又用一条毛巾死死塞住门缝底部的缝隙。她打开水龙头,让冰冷的水流哗哗地冲击着洁白的陶瓷面盆,制造出持续的噪音屏障。做完这一切,她才背靠着冰冷的瓷砖墙壁滑坐在地,浑身早已被冷汗浸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颤抖着,她摊开紧攥的手心。那个小小的密封袋已经被她的汗水浸得微潮。她撕开封口,取出了那支白色的、如同命运判决书般的验孕棒。包装上的说明文字在她模糊的视线里晃动。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决绝,完成了那个简单的操作。 等待的五分钟,是生命中最漫长、最黑暗的五分钟。她蜷缩在冰冷的瓷砖地上,水流的哗哗声像是命运的倒计时。她闭上眼,不敢去看。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陈宇冰冷暴戾的脸,苏小糖疯狂描摹签名的笔迹,赵金花撕碎支票时轻蔑的笑,照片里十七岁自己明媚的笑容还有,那个可能在她腹中悄然孕育的、无辜的生命 时间到了。 顾薇薇猛地睁开眼,如同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目光死死地投向手中那支小小的验孕棒。 白色的显示窗口里 一道清晰的、深红色的横杠,如同斩断命运的铡刀,稳稳地出现在C区(质控区)。 而在T区(检测区) 另一道同样深红色的横杠,正由浅入深,无比清晰地、如同用鲜血描绘般,缓缓地浮现出来! 两道杠! 阳性!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顾薇薇的脑海里炸开!所有的猜测、所有的侥幸、所有的恐惧,在这一刻被冰冷地证实!她怀孕了!在这个地狱般的牢笼里!在她刚刚窥见苏小糖那令人作呕的模仿真相时!怀上了那个将她视为替身、冷酷囚禁她的男人的孩子! 巨大的冲击让她眼前阵阵发黑!胃里翻江倒海!她猛地捂住嘴,身体剧烈地痉挛着,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一股冰冷的绝望,如同极地的寒流,瞬间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将她每一寸骨头都冻得咯咯作响! 孩子无辜的孩子 他/她将出生在这样一个扭曲、冰冷、充满谎言和仇恨的地方吗?像她一样,成为另一个人的影子?成为陈宇怀念苏小糖的又一个工具?或者成为苏小糖下一个要“复刻”和“取代”的目标? 不! 一个声音在她心底疯狂地嘶吼!绝不允许! 就在这时,浴室门被轻轻叩响了!声音很轻,但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夫人?您还好吗?”是张伯带着睡意的、略显沙哑的声音,隔着门板和哗哗的水声传来,“您在里面很久了。” 顾薇薇浑身猛地一僵!如同被冰水从头浇到脚!她瞬间从巨大的情绪冲击中惊醒!手忙脚乱地将那支显示着刺眼两道红杠的验孕棒塞进睡袍宽大的袖袋深处!同时迅速关掉水龙头! 哗哗的水声戛然而止!浴室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她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我没事,张伯。”她强迫自己开口,声音带着剧烈呕吐后的嘶哑和虚弱,“就是有点反胃,吐了这就好。”她扶着冰冷的墙壁,艰难地站起身,双腿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她拧开门锁,拉开一条缝隙。门外站着穿着睡衣的张伯,手里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白瓷盅,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他身后不远处,阿强如同沉默的雕像,站在楼梯口的阴影里,目光锐利地穿透门缝,落在顾薇薇苍白如纸、额发被冷汗浸湿的脸上。 “夫人脸色很差,”张伯将手中的白瓷盅递过来,里面是温热的、散发着淡淡药草清香的鸡汤,“喝点热的吧,压一压。您最近太劳神了。” 顾薇薇的目光落在那个白瓷盅上。温热的触感透过瓷壁传递到指尖,带着一丝人间烟火气的暖意。这突如其来的、近乎笨拙的关心,在这冰冷的地狱里显得如此突兀,却又如此珍贵。连日来的惊恐、疲惫、绝望和此刻确认怀孕带来的巨大冲击,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强行筑起的心防! 她的指尖猛地一颤! “哐当!” 白瓷盅从她颤抖的手中滑落,重重地砸在光洁昂贵的波斯地毯上!滚烫的鸡汤四溅开来,金黄色的油花和细碎的鸡肉、药材,在深色的地毯上洇开一大片刺眼而狼藉的污迹!浓烈的香气混合着药味瞬间弥漫开来! 张伯惊呼一声,下意识后退一步。楼梯口的阿强眼神骤然锐利如刀,瞬间锁定在顾薇薇身上! 顾薇薇却仿佛被定格了。她怔怔地看着脚下那片不断蔓延的、油腻而混乱的污迹。那扭曲的形状,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她牢牢困在中央。滚烫的汤汁溅在她的赤足上,带来细微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头那万分之一。 绝望的冰冷,母性本能被激发的柔软,对未来的巨大恐慌,以及对逃离前所未有的迫切无数种情绪在她胸中疯狂冲撞、撕扯!几乎要将她撕裂! 然而,就在这片混乱和一片死寂的注视中,顾薇薇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头。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额角的冷汗未干。但那双眼睛那双曾经被绝望和麻木覆盖的眼睛此刻却如同被冰水淬炼过的寒星,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毁灭的、孤注一掷的火焰!所有的脆弱、彷徨、恐惧,都在那碗鸡汤打翻的瞬间,被一种更强大的、名为“母亲”的力量狠狠碾碎! 她的目光越过惊慌的张伯,越过如同猎犬般蓄势待发的阿强,穿透厚重的墙壁,仿佛看到了更远的地方。她的指尖,隔着睡袍薄薄的衣料,无意识地、极其轻柔地按在了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上。 然后,她开口了。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冰冷得可怕的平静,清晰地回荡在弥漫着鸡汤气味的死寂空间里: “张伯,替我谢谢炖汤的人。” 她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阴影里的阿强,又仿佛穿透了他,看向某个更遥远的存在。 “另外,告诉陈先生”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珠砸落玉盘: “三天后他飞慕尼黑的航班,我要你弄到足够剂量的医用麻!醉!剂!” “要无色无味,能放倒大型犬至少六小时的那种。” 第12章 第12章 鸡汤泼洒的刺目污渍早已被昂贵的地毯吞噬,不留一丝痕迹。如同那晚顾薇薇眼中短暂燃烧的决绝火焰,在阿强更加密不透风的监视下,被强行压回了温顺麻木的灰烬之下。 张伯转述的、关于“麻!醉!剂!”的要求,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回应,没有质问,只有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骤然升级。阿强如同跗骨之蛆,监视的距离缩短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顾薇薇去花园透气,他就在三步之内;她在阳光书房看书,他就立在门口,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甚至连她去洗手间的时间,都被门外那沉默的脚步声精确地掐算着。别墅里的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 陈宇飞往慕尼黑的日子在倒数。三天。七十二小时。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顾薇薇清晰地感受到时间正从指缝中飞速流逝,带着她腹中那个微小生命悄然生长的节奏,也带着她逃离的最后希望。夏然的渠道被彻底斩断,那部粉色平板如同消失的幽灵,那支显示着两道红杠的验孕棒被她用层层纸巾包裹,深埋在卧室盆栽冰冷潮湿的泥土深处,像一个被埋葬的秘密。 希望,似乎被彻底掐灭。困兽犹斗,也要有挣扎的空间。而她,连呼吸都被严密监控。 身体的反应却越来越难以掩饰。清晨的干呕变得频繁而剧烈,即使她死死咬住嘴唇,压抑到喉咙出血,也无法完全掩盖那痛苦的痉挛。对气味的敏感近乎病态,厨房飘来的任何一丝油烟味都能让她脸色煞白,冷汗涔涔。极度的疲惫如同沉重的枷锁,让她在午后温暖的阳光里也昏昏欲睡,强打精神扮演温顺的花瓶,几乎耗尽了她的全部心力。 阿强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测器,将她每一次细微的异常都精准捕捉。他看着她苍白的脸,看着她强忍不适时微微颤抖的指尖,看着她眼底无法完全掩饰的疲惫和惊惶。那眼神里不再仅仅是监视,更添了一丝审视和冰冷的评估,仿佛在确认一件物品的“损耗”程度。 “夫人最近气色很差。”一次晚餐时,张伯小心翼翼地布着菜,看着顾薇薇几乎没动过的汤匙,低声陈述事实。 阿强站在阴影里,没有说话,但那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压迫感。 顾薇薇勉强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可能是天热,没什么胃口。” “还是请李医生来看看吧?”张伯试探着问,目光扫过阿强。 阿强终于开口,声音平板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先生吩咐过,夫人的身体,他会亲自安排。慕尼黑有顶级的医疗资源。”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夫人只需安心休养,不要劳神。” 安心休养?顾薇薇的心沉入谷底。这无异于宣判,在陈宇回来之前,她连就医确认的可能都被彻底剥夺!身体的变化如同体内埋藏的定时炸弹,随时可能暴露她最致命的秘密!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她必须做点什么!必须找到一条新的、能突破这铜墙铁壁的线!哪怕只是一根细若游丝的线头! 夏然被堵死,陈宇的势力无法撼动。她的目光,只能投向更渺茫的远方那些散落在时光尘埃里的、可能还记得“顾薇薇”这个名字的人。老邻居?旧同学?哪怕只是一个模糊的印象,都可能成为拼图的一角!但如何联系?如何传递信息?在阿强几乎贴身的监视下,任何异常的举动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绝望之中,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念头,在她心头滋生。利用环境,利用监控的盲点,利用阿强对她的“评估”。 机会出现在一个闷热得令人烦躁的午后。乌云低垂,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胶水,预示着又一场暴雨的来临。顾薇薇被允许在阿强的“陪同”下,在花园靠近锦鲤池的紫藤花架下小坐“透气”。锦鲤池位于花园相对僻静的角落,靠近后围墙,池边怪石嶙峋,几丛茂密的鸢尾和菖蒲生长得有些肆意,遮挡了部分视线。 顾薇薇坐在冰凉的石凳上,手里拿着一小袋鱼食,心不在焉地撒向池中。色彩斑斓的锦鲤立刻聚拢过来,在水面翻腾,搅起细碎的水花和涟漪。阿强站在几步之外,背靠着一根粗壮的花架廊柱,目光看似落在远处的玫瑰花圃,实则眼角的余光如同无形的蛛网,牢牢锁定着顾薇薇的每一个动作。 顾薇薇的指尖在鱼食袋里无意识地捻动。她低着头,目光落在水面下那些争食的锦鲤身上,仿佛看得入了神。只有她自己知道,心跳得如同擂鼓。她的左手,借着身体和石桌的遮挡,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探入了宽大的亚麻裙摆口袋深处。指尖触碰到一个用厨房防水锡纸紧紧包裹好的小纸团那是她昨晚,在浴室水流声的掩护下,用烧过的火柴梗头(伪装成眉笔)写在撕下的便签纸上的求救信息!字迹极小,内容隐晦: 老同学薇薇,多年未见,听闻你知悉城西李伯(退休交警)近况?我父旧疾(偏头痛)复发,遍寻名医未果,急!盼回音!(任何方式送至:夏然花店,重谢!) 她不敢写车祸,不敢写失忆,只能用“父亲旧疾(偏头痛)”这样模糊的指向和“李伯(退休交警)”这个关键信息!她将全部希望,寄托于某个可能看到这纸条的、认识“顾薇薇”的故人身上!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顾薇薇的手心全是冷汗。阿强如同蛰伏的猎豹,纹丝不动。她需要一个干扰!一个能吸引阿强注意力的瞬间! 就在这时! “嗡嗡嗡!” 一阵低沉而持续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花园的死寂!是隔壁那栋一直空置的豪宅方向!似乎有大型工程车辆在作业! 阿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锐利地转向隔壁围墙的方向,身体也微微侧倾,似乎在分辨声音的来源和性质。 就是现在! 顾薇薇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她的动作快如闪电!借着侧身调整坐姿、将更多鱼食撒向池中远处的动作掩护,攥着锡纸小球的左手如同弹射般,借着甩出鱼食的力道,极其隐蔽地、精准地将那个锡纸小球,投入了锦鲤池边缘,一块半没入水中的嶙峋怪石背后!那里水草丛生,池水浑浊,锡纸小球入水只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瞬间被锦鲤争食水花淹没的“噗通”声! 完成! 顾薇薇猛地收回手,指尖冰凉颤抖,几乎握不住剩下的鱼食。她强迫自己继续撒食的动作,目光却死死盯着那块怪石的方向。浑浊的水下,锡纸小球沉没的地方,只泛起几个微小的气泡,随即恢复了平静。 成功了?她不敢确定。巨大的紧张和虚脱感让她几乎瘫软。 阿强的目光已经从隔壁方向收回,重新落回她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他刚才似乎感觉到顾薇薇的动作幅度稍大,但锦鲤争食本就激烈,一切似乎并无异常。他向前走了两步,目光锐利地扫过锦鲤池水面,扫过顾薇薇苍白而平静(强装)的侧脸。 “夫人似乎很喜欢喂鱼?”阿强忽然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顾薇薇的心猛地一紧!强作镇定地撒出最后一点鱼食,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嗯,看着它们自在。”她站起身,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扶住石桌,“有点乏了,想回去躺会儿。” 阿强没再说什么,侧身让开道路,目光却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跟随。 回到卧室,顾薇薇如同虚脱般倒在床上。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薄薄的衣衫。她成功了?那个锡纸小球会被发现吗?会被水流冲走吗?会有人看到吗?希望渺茫得如同风中之烛,却成了支撑她在这绝望深渊中唯一的光亮。 然而,她的“不安分”似乎还是触动了警报。傍晚,张伯带来了陈宇的“关怀”。 “夫人,先生来电,十分关切您的身体。”张伯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板的恭敬,眼神却有些复杂,“他说慕尼黑气候宜人,医疗顶尖,让您务必放宽心,好好休养,不要为任何琐事烦扰。为了确保您静养的效果,在先生回来前,请您暂时在玻璃花房安住。那里空气好,阳光足,也更清净。”他顿了顿,补充道,“您的日常所需,我会按时送进去。” 玻璃花房? 顾薇薇的心瞬间沉入冰窟!那是一个由钢架和玻璃构成的、美轮美奂的透明囚笼!三面落地玻璃,一面连接主楼,唯一的出口就是通往主楼的那扇门!一旦被锁在里面,外面的人可以对她一览无余,而她,插翅难逃!陈宇这是要将她最后的行动空间也彻底剥夺!将她像一件易碎的标本般,锁进完全透明的展示柜里! 没有反抗的余地。在阿强沉默的注视下,顾薇薇只带了几件简单的换洗衣物,被“请”进了玻璃花房。门在她身后被轻轻带上,紧接着是清晰的落锁声“咔哒”。她被困在了这个弥漫着浓郁花香和植物蒸腾水汽的透明牢笼里。花房内设施齐全,甚至有一张铺着柔软亚麻床单的贵妃榻,但这一切,都只是更精致的枷锁。 她走到巨大的落地玻璃前,望着外面渐渐被暮色笼罩的花园。锦鲤池在远处,像一块幽暗的镜子。她的心,也一点点沉入那冰冷的池底。 希望还在吗? 三天的时间,在花房透明墙壁的注视下,流逝得格外缓慢而煎熬。顾薇薇如同困兽,大部分时间躺在贵妃榻上假寐,强迫自己进食,忍受着日益明显的妊娠反应。阿强的身影不时出现在花房外,隔着玻璃,目光如同冰冷的射线。张伯按时送来清淡的餐食和换洗衣物,表情一如既往的刻板,眼神偶尔掠过她苍白憔悴的脸时,会流露出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情绪。 第二天下午,暴雨如期而至。豆大的雨点猛烈地敲击着花房的玻璃穹顶,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水幕流淌,模糊了外面的世界。顾薇薇蜷在榻上,听着雨声,心头一片死寂。锦鲤池那个锡纸团,大概早已被雨水冲刷得无影无踪了吧? 傍晚,雨势稍歇。阿强撑着黑伞,陪同张伯进来送晚餐。张伯放下食盒,像往常一样,准备默默离开。阿强却忽然开口,声音在雨后的寂静花房里格外清晰: “张伯,昨天下午暴雨前,园艺公司的人来清理锦鲤池过滤系统。”他一边说,一边从西装内袋里拿出一个透明的证物袋,里面赫然是一小团被水泡得稀烂、几乎看不出原貌的锡纸!锡纸表面粘连着水草和淤泥,里面包裹的纸条更是糊成一团暗黄色的纸浆,只能勉强看到几个洇开的墨点,完全无法辨认字迹。 阿强将证物袋举到顾薇薇眼前,目光锐利如刀,带着冰冷的审视:“这是在池底发现的。夫人,对此有何解释?” 顾薇薇的心脏骤然停跳!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看着那团恶心的、代表着失败和暴露的烂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强忍着呕吐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发不出声音。 张伯也愣住了,看着那团锡纸,又看看顾薇薇,眉头紧紧皱起。 阿强紧盯着顾薇薇的眼睛,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一字一句地追问:“这锡纸团,夫人眼熟吗?里面似乎包裹着什么纸条?[头痛]?[老中医]?夫人想找哪位老中医?还是想传递什么别的信息?”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在顾薇薇心上!她完了!彻底完了!最后的挣扎,成了自投罗网的证据!陈宇回来会怎么对她?她腹中的孩子巨大的绝望和冰冷的恐惧让她浑身发冷,几乎站立不稳。 “我”她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剧烈的颤抖,“我不知道可能是喂鱼时不小心掉下去的包装”这解释苍白得连她自己都不信。 阿强冷笑一声,显然并不接受。他收起证物袋,语气冰冷:“此事我会详细报告先生。夫人还是安心[静养]吧。”他刻意加重了“静养”二字,眼神里的警告如同实质。 张伯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默默地收拾好食盒,跟着阿强离开了花房。门再次被锁上。 花房里只剩下顾薇薇一人。她颓然跌坐在冰冷的瓷砖地上,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将她淹没。希望破灭,证据确凿,她像一只被钉死在标本板上的蝴蝶,等待最后的审判。 夜色深沉。暴雨过后的花园一片狼藉,空气湿冷。顾薇薇蜷缩在花房角落的贵妃榻上,身心俱疲,在绝望和寒冷中昏昏沉沉地睡去,睡得极不安稳。 不知过了多久,一种奇异的、极其清淡却异常醒神的草药香气,丝丝缕缕地钻入她的鼻息。那香气带着阳光晒过后的干燥暖意,还有一丝微苦的甘冽,莫名地抚慰着她紧绷的神经。 她猛地惊醒! 黑暗中,她下意识地摸向枕边触手并非柔软的枕套,而是一个用粗糙的牛皮纸折叠成的小小三角包!纸包不大,却散发着那股奇异的安神草药香气! 她的心脏骤然狂跳起来!睡意瞬间全无!她颤抖着,在黑暗中摸索着打开那个纸包。里面是几片晒干的、形状奇特的褐色叶片和几粒深棕色的果实,散发着浓郁的草药气息。 而就在这包草药的叶片之间,夹杂着一张小小的、边缘磨损的、泛着岁月黄渍的硬纸片! 顾薇薇颤抖着手,将那硬纸片抽了出来。借着花房外庭院灯微弱的光线,她看清了上面的字迹那是一家私人诊所的名片!印刷已经有些模糊褪色,诊所名字也带着古早的气息: 仁心诊所 主治:跌打损伤、疑难杂症 地址:滨海路17号(望海崖下) 电话:XXXXXXXX 滨海路17号!望海崖下! 这个地方顾薇薇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的指尖死死捏紧了那张泛黄的名片!冰冷的战栗感瞬间传遍全身! 这正是当年那场改变了她一生的车祸发生的地点!那片吞噬了她记忆的冰冷悬崖之下! 第13章 第13章 那张泛黄的“仁心诊所”名片,像一块滚烫的烙铁,深藏在顾薇薇贴身衣物的夹层里,日夜灼烧着她的皮肤和神经。滨海路17号,望海崖下这个地名如同魔咒,唤醒了她记忆深处最尖锐的疼痛和最冰冷的恐惧。车祸的碎片、海水的窒息感、模糊的少年背影混乱的影像在黑暗中反复闪回,伴随着日益强烈的妊娠反应,将她拖入身心俱疲的深渊。 肩胛的伤口在连日的心神煎熬下,愈合得异常缓慢,甚至隐隐有发炎的迹象,牵扯出阵阵闷痛。这原本是陈宇禁锢她的枷锁,此刻却成了她唯一可能撬动牢笼的支点。 “夫人,伤口需要复查了。”张伯刻板的声音在花房外响起,透过厚厚的玻璃传来,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阿强沉默地站在他身后,如同冰冷的门神。“先生安排了今天下午去复诊,还是赵医生那里。” 赵医生。那个陈宇信任的、眼神锐利如手术刀的私人医生。顾薇薇的心沉了沉。在这个节骨眼上外出,无异于在刀尖上跳舞。但这是她唯一能接近滨海路的机会!望海崖就在城郊海滨,而赵医生的私人诊所恰好也在那个方向! “好。”顾薇薇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翻涌的思绪,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和顺从。她需要利用这次复诊,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要尝试靠近那个悬崖!接近那个可能埋葬着她过去真相的地点! 黑色的宾利慕尚平稳地驶出别墅区,汇入午后的车流。雨后的城市空气清新,阳光透过车窗洒在身上,却驱不散顾薇薇心头的阴霾。她靠在后座,闭目养神,左手无意识地搭在平坦的小腹上,感受着那里悄然孕育的生命,也感受着肩胛伤口传来的阵阵刺痛。 阿强坐在副驾驶,坐姿笔挺,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和侧镜。他的沉默比任何盘问都更具压迫感。顾薇薇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他冰冷的审视之下。 车子没有直接驶向赵医生的诊所,而是按照顾薇薇上车时“不经意”的请求,先绕去了滨海路以“想看看海,透透气,或许对舒缓伤口疼痛有奇效”为由。阿强通过后视镜审视了她几秒,最终没有反对,只是对着司机老李点了点头。这微小的让步,或许是陈宇“确保夫人心情舒畅”命令下的产物,也或许是阿强想看看她究竟想做什么。 当车子拐上滨海路,咸腥而凛冽的海风瞬间灌入车内。顾薇薇的心跳骤然加速!她侧过脸,望向车窗外。 熟悉!一种深入骨髓的、带着剧痛的熟悉感瞬间攫住了她! 蜿蜒的沿海公路,一边是嶙峋的黑色礁石和陡峭的悬崖,崖下是灰蓝色、翻涌着白色浪沫的冰冷海水;另一边是稀疏的防风林和零星散布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度假小屋。刺耳的刹车声、失控的方向盘、天旋地转的失重感、冰冷刺骨的海水记忆碎片如同被海风掀起的巨浪,猛烈地冲击着她的大脑!她脸色瞬间煞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指尖死死抠住真皮座椅的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夫人?”阿强冰冷的声音从副驾驶传来,带着探究。 “没,没事”顾薇薇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她强迫自己松开紧抠座椅的手,指向远处海边一块巨大的、如同鹰喙般伸向海面的黑色礁石,“就是看到那块石头有点眼熟,好像好像梦里见过”她将真实的恐惧,巧妙地伪装成对“梦境”的困惑。 阿强锐利的目光在她苍白汗湿的脸上停留了几秒,又扫了一眼那块平平无奇的礁石,最终没有深究。车子继续沿着滨海路行驶。 顾薇薇的目光如同雷达,紧张地扫视着公路两侧。17号在哪里?仁心诊所望海崖下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突然,她的目光锁定在公路下方,靠近一片相对平缓的碎石滩边缘!那里,几丛茂密的野生剑麻后面,隐约露出半截歪斜、褪色得几乎看不清字迹的木牌!木牌旁边,是一栋被风雨侵蚀得破败不堪、墙皮剥落的低矮平房,门窗都被木板钉死,屋顶塌陷了一角,爬满了枯藤,如同一个被遗忘在海边的、腐朽的贝壳。 滨海路17号!仁心诊所! 就是这里!当年她爬上岸后,可能被送去救治的地方!也是夏然传递的、唯一指向过去的线头! 巨大的激动和更深的恐惧交织在一起!顾薇薇几乎要脱口让司机停车!但她死死咬住了下唇,尝到了血腥味。不能!阿强就在旁边!她只能贪婪地、绝望地透过车窗,死死盯着那栋破败的小屋,仿佛要将它的每一寸腐朽都刻进脑海里。车子飞快地驶过,破败的诊所迅速被抛在车后,消失在视野中。希望如同指间沙,刚刚触及,便已流逝。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栋掩映在绿树丛中的、造型现代简约的白色建筑前。赵医生的私人诊所。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昂贵香薰混合的气息,冰冷而专业。 诊疗室里光线明亮得刺眼。穿着熨帖白大褂的赵医生已经等在那里,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而审视。阿强如同最忠实的影子,站在诊疗室门口,高大的身躯几乎堵住了整个门框,目光牢牢锁定在顾薇薇身上。 “夫人,请躺下,解开上衣,我需要检查伤口愈合情况。”赵医生的声音平板无波,带着职业性的冷漠。 顾薇薇依言躺上冰冷的检查床,解开衣扣,露出包裹着纱布的左肩胛。冰冷的空气接触皮肤,激起一阵战栗。赵医生戴上无菌手套,动作利落地拆开纱布。伤口暴露在无影灯惨白的光线下,边缘有些发红,微微肿胀。 赵医生拿起消毒镊子和棉球,沾上冰凉的碘伏,开始仔细清理伤口边缘。镊子尖端冰冷的触感和消毒液带来的刺痛感,让顾薇薇的身体本能地绷紧。 就在赵医生俯身凑近,镊子尖端轻轻拨开一处微肿的皮肉探查时,顾薇薇的目光下意识地避开了那刺眼的无影灯光,落在了赵医生胸前那枚锃亮的不锈钢医师铭牌上。 光滑的金属铭牌表面,如同一面微小的凸面镜! 就在那扭曲的倒影里! 诊疗室虚掩的门缝外,走廊斜对面那扇光洁如镜的消防栓金属门板上,一个极其短暂的倒影一闪而过! 那是一个穿着醒目玫红色长裙的女人侧影!身姿窈窕,长发披肩!虽然只是一闪而逝的模糊倒影,但那抹刺眼的玫红,那刻意优雅的姿态 苏小糖! 顾薇薇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一直在跟踪?!还是赵医生根本就是她的人?! 巨大的惊骇让顾薇薇的身体猛地一颤! “嘶!” 镊子尖端因为她的突然动作,狠狠戳进了伤口边缘的嫩肉里!尖锐的剧痛瞬间传来! “别动!”赵医生低喝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未停,仿佛刚才那一下只是微不足道的意外。他更加用力地按住顾薇薇的肩膀,镊子继续在伤口里探查,带来的疼痛变本加厉。 冷汗瞬间浸透了顾薇薇的额发。肩胛的剧痛、腹中因紧张和疼痛引发的翻江倒海、以及苏小糖鬼魅般出现的惊悚感交织在一起,几乎让她晕厥。她死死咬住下唇,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才勉强压制住痛苦的呻吟和呕吐的**。她强迫自己放松身体,目光却死死盯着门口阿强的方向。阿强似乎并未察觉走廊里的异样,他的注意力依旧集中在顾薇薇和赵医生身上,或者说,集中在赵医生“专业”的诊疗过程上。 伤口处理完毕,重新包扎好。顾薇薇脸色惨白如纸,虚弱地坐起身,整理好衣服。赵医生一边摘手套,一边公式化地叮嘱:“伤口有轻微炎症,避免剧烈活动和情绪激动。按时换药,下周再来复查。” 离开诊疗室,咸腥的海风似乎带来一丝喘息。阿强示意司机将车开到附近一个观景平台,算是“遵医嘱”让夫人舒缓心情。平台建在滨海路一处突出的岬角上,视野开阔,可以俯瞰下方陡峭的悬崖和翻涌的海浪。风声呼啸,带着海浪拍打礁石的轰鸣。 顾薇薇站在栏杆边,海风吹乱了她的长发,也吹干了额角的冷汗。她望着下方灰蓝色的、冰冷的海水,记忆的碎片再次翻涌,带来阵阵眩晕。那个将她从这片海水中托起的少年背影他到底是谁? 就在这时,一阵略带沙哑的吆喝声和几声沉稳的犬吠由远及近。 “老伙计!慢点!这老胳膊老腿可比不上你喽!” 顾薇薇循声望去。只见一位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夹克、身形有些佝偻的老人,牵着一只毛色灰白相间、体型高大的边境牧羊犬,正沿着观景平台边缘的小路慢悠悠地走来。老人看起来六十多岁,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皮肤是常年在户外形成的古铜色,眼神却依旧清亮有神。那只牧羊犬步伐稳健,眼神温和,显然训练有素。 老人的目光扫过顾薇薇苍白的脸和她身后沉默如山的阿强,又看了看悬崖下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经验之谈:“这地方风大,小姑娘脸色这么差,可别站太久,小心头晕栽下去!当年啊,就在前头弯道那儿,就出过大事!一辆车,轰隆一下冲下去了!啧啧” 顾薇薇的心脏猛地一跳!她强压下激动,状似随意地搭话,声音在海风中有些飘忽:“冲下去了?天哪那车里的人?” 老人停下脚步,拍了拍身边安静蹲下的牧羊犬,叹了口气,眼神望向远处海天交接的地方,带着回忆的悠远:“命大啊!那么高的崖,车都摔成铁饼了!开车的姑娘哦,好像坐副驾的是个姑娘?记不太清了反正,命不该绝!被个小伙子硬是从快沉底的车窗里给拽出来了!那小伙子,啧,真是好样的!自己胳膊被碎玻璃划得血呼啦的,愣是没松手!水性也好,顶着浪把人拖上来了!” 小伙子!救人!血呼啦的胳膊! 顾薇薇的呼吸瞬间屏住!每一个关键词都像重锤砸在她的心弦上!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带着一丝好奇和后怕:“那真是万幸!您亲眼看见的?那个救人的小伙子” “嗨,我当时刚交接班,骑摩托路过!”老人摆摆手,脸上露出些许自豪,“正好碰上!帮着叫了救护车,还给那冻得直哆嗦的小伙子裹了我的外套呢!那小伙子,开辆保时捷跑车,就停路边,啧啧,那车真漂亮,我记得车牌尾号还挺吉利,是个[迟]字” 保时捷!车牌尾号“迟”! 陈迟!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瞬间在顾薇薇的脑海里炸开!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疯狂串联!车祸!少年!陈迟!是他!真的是他!那个记忆深处模糊的、温暖的背影!那个苏小糖处心积虑要抹去和取代的救命恩人! 巨大的冲击让她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她下意识地扶住了冰冷的栏杆,指尖深深陷入铁锈之中。 “老伯!”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拔高,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您还记得当时除了那小伙子和落水的姑娘,还有别人在场吗?比如有没有人在拍照什么的?”她问出了最关键的疑问!苏小糖!那个玫红色的鬼影! 老人眯起眼,似乎在努力回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牧羊犬的头毛。“拍照?”他皱起眉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困惑,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哎?你这么一说好像,好像是有个年轻姑娘?离得挺远的,在马路对面坡上?穿得挺鲜艳玫红还是橘红?记不清了手里是拿着个什么东西,反着光当时乱糟糟的,我也没太在意后来救护车来了,人就不见了” 玫红色!拿着反光的东西! 苏小糖!她果然在场!她在拍照!她目睹了一切! 顾薇薇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巨大的愤怒和冰冷的真相让她浑身颤抖!苏小糖不仅窃取了她的身份,甚至可能从一开始,就是这场“意外”的见证者、记录者,甚至是策划者?! 就在这真相即将冲破迷雾的惊心动魄时刻! “夫人,该回去了,您脸色很不好。”阿强冰冷的声音突兀地在身后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逼近,巨大的压迫感如同实质。 与此同时! 一直沉默跟在旁边的赵医生,突然上前一步,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支准备好的注射器!他脸上带着职业化的、近乎冷酷的关切:“夫人受了惊吓,情绪不稳,对伤口恢复不利。需要一点镇静剂。” 话音未落! 那闪着寒光的针尖,在顾薇薇完全来不及反应的瞬间,极其精准又异常迅速地朝着她裸露在外的手臂静脉扎去! 动作快!狠!准!带着一种绝非单纯医疗目的的凌厉! “你!”顾薇薇惊恐地瞪大眼睛! 噗嗤! 细微而清晰的穿刺声响起! 冰凉的针头瞬间刺穿了她的皮肤,扎进了脆弱的血管! 第14章 第14章 冰冷的液体顺着针管推入血管,带来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瞬间盖过了肩胛伤口的灼痛。顾薇薇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强大的、无法抗拒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瞬间淹没了意识。阿强那如同铁钳般冰冷的手及时地、或者说不容置疑地扶住了她瘫软的身体,半扶半抱地将她塞进了等候在诊所门口的宾利后座。 车门沉闷地关上,隔绝了外面咸腥的海风和赵医生那张看似关切、实则冷酷的脸。车内的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药效凶猛,顾薇薇瘫软在座椅上,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消失了。残留的意识像风中的烛火,摇摇欲灭,只剩下耳朵里嗡嗡的轰鸣和身体深处传来的、一阵紧似一阵的、闷钝的抽痛。 “夫人情况不好,直接回宅邸静养。”阿强平板的声音从前座传来,是对司机老李的命令,更像是对她此刻处境的冰冷宣判。 回宅邸?回到那个镀金的牢笼?不!不能回去!旧物箱!滨海路17号的线索!那个车牌尾号是“迟”的少年!苏小糖鬼魅般的身影!无数的碎片在她混乱的脑中疯狂冲撞,激起濒临溺毙般的恐慌。她必须拿到那个箱子!必须在陈宇彻底将她锁死之前,抓住这唯一的线头! 一股强烈的求生欲猛地压倒了汹涌的药力!顾薇薇用尽全身仅存的力气,挣扎着掀开一丝沉重的眼皮,喉咙里发出嘶哑破碎的气音,每一个字都像在砂纸上摩擦:“不,不去回家。顾家,我妈身体不好想回去看看” 她的声音微弱得像蚊蚋,断断续续,带着药物作用下的混沌和刻意装出的虚弱思念。她赌阿强会认为这是镇静剂副作用下的胡话,赌他更在意的是“夫人”在陈宇命令之外的“情绪需求”毕竟,一个被药物控制、思念病中母亲的女人,似乎比一个试图反抗的女人更无害,也更容易控制。 车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阿强沉默着,没有回头,但顾薇薇能清晰地感受到后视镜里那道审视的目光,冰冷锐利,如同手术刀,在她苍白汗湿的脸上来回刮过。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被无限拉长。 终于,就在顾薇薇几乎要撑不住再次沉入黑暗时,阿强冰冷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评估后的妥协:“知道了。先去顾家。” 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疲惫和腹中那阵愈发清晰的抽痛。顾薇薇无力地闭上眼,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料。她蜷缩在宽大的真皮座椅里,像一片被暴风雨蹂躏过的叶子,只有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着内心的惊涛骇浪。车子在前方路口平稳地调转了方向,驶向城西那个她名义上的“家”。 顾家那栋带着小院的老式二层小楼,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出一种疲惫的陈旧感。院墙的灰漆剥落得斑驳,铁门也生了锈。当黑色的宾利停在门口时,顾薇薇几乎能想象到屋内那两双瞬间亮起的、充满算计的眼睛。 果然,车门刚被阿强拉开,顾母那张堆满夸张惊喜和谄媚的脸就出现在了院门口,声音尖利得能刺破耳膜:“哎哟!薇薇!我的宝贝女儿!你可算回来看看妈了!想死妈了!”她一边叫着,一边脚步飞快地迎上来,目光却贪婪地在光可鉴人的豪车上逡巡。 顾父紧随其后,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夹克,脸上挤出几分生硬的笑,眼神却浑浊而闪烁,带着一种底层市侩的精明和掩饰不住的贪婪。他的目光掠过顾薇薇苍白虚弱、明显状态不佳的脸,又瞥了一眼她身后如同铁塔般沉默的阿强,最后落回薇薇身上时,那份贪婪便带上了毫不掩饰的估量。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顾父搓着手,声音干涩,“你妈天天念叨你呢。快进屋坐!”他侧身让开院门,目光却像黏在了阿强身上,似乎在揣测这个保镖的身份和分量。 顾薇薇强忍着眩晕和腹部的闷痛,在阿强几乎不容挣脱的“搀扶”下,脚步虚浮地走进这个既熟悉又无比陌生的院子。空气里弥漫着劣质油烟和潮湿霉味混合的气息。客厅的陈设简陋而陈旧,沙发上盖着洗得发白的布罩,一张小茶几上堆着些杂物。这里的一切,都和她生活了三年的奢华囚笼,以及她潜意识里那个模糊而明媚的过去,格格不入。 “妈,爸”顾薇薇的声音带着药物残留的虚弱和刻意的沙哑,“我有点不舒服,想上楼躺会儿” “哎哟!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陈总没照顾好你?”顾母立刻大呼小叫起来,眼神却滴溜溜地转,“快!快上楼去你以前房间歇着!妈给你倒热水!”她殷勤地扶着薇薇另一只胳膊,力道却大得让薇薇本就发痛的肩胛骨一阵抽紧。 顾父也连忙附和:“对对对,快上去歇着!别累着了!”他的目光在阿强身上停留片刻,带着试探的讨好,“这位先生?您看薇薇在我们家休息会儿,您要不楼下喝杯茶?” 阿强的脸如同万年寒冰,没有丝毫表情。他并未理会顾父的提议,只是沉默地跟在顾薇薇身后,脚步沉稳地踏上嘎吱作响的木质楼梯。他那冰冷而警惕的存在感,如同实质的阴影,笼罩着整个狭窄的楼梯间。 二楼走廊昏暗,堆满了杂物。尽头那间,就是顾薇薇曾经住过的房间。顾母推开吱呀作响的房门,一股浓重的、混杂着灰尘和樟脑丸的陈腐气味扑面而来。 房间很小,只有一张窄小的单人床、一个掉漆的书桌和一个塞得满满当当的旧衣柜。窗户紧闭着,玻璃上蒙着厚厚的灰垢。最引人注目的,是角落里通往阁楼的那扇低矮、布满灰尘的方形活板门,上面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老式挂锁。 顾薇薇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间死死钉在了那扇门上!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几乎要冲破喉咙!旧物箱!就在那上面!那个可能藏着一切真相的盒子! “妈”她靠在门框上,喘息着,声音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我以前放在阁楼上的,那个大纸箱子还在吗?我想看看里面有些小时候的东西” 顾母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眼神飞快地和门口的顾父交换了一个眼色。那眼神里,充满了贪婪和心照不宣的算计。 “哎呀!那破箱子啊!”顾母夸张地一拍大腿,脸上堆起为难的神色,“多少年没人动过了!那阁楼又脏又乱的,全是灰!你爸腰不好,爬上去一趟可费劲了!再说,那里面能有什么值钱东西?一堆破烂儿,妈早想扔了!” “在!当然在!”顾父立刻接过话头,他搓着手,往前凑了半步,脸上挤出更加谄媚的笑容,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市侩的精光,“薇薇啊,你要那箱子?没问题!爸这就给你弄下来!不过”他拖长了语调,手指无意识地捻着旧夹克的衣角,“你也知道,家里这些年不容易。你妈身体不好,看病吃药花销大,我这腿脚唉!前阵子请人疏通下水道都花了小一千呢!还有那箱子,又沉又占地方,爸替你保管这么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劳不是?你看陈总家大业大的,你手指缝里随便漏点,就够爸妈” **裸的勒索!像一把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顾薇薇的心口!巨大的愤怒让她眼前发黑,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这就是她的“父母”!在她如此虚弱、腹中剧痛、身陷囹圄的时刻,他们想的不是关心,而是如何从她身上榨取最后一滴油水!肩胛的伤口和腹中的抽痛仿佛在这一刻同时爆发,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额发。 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更浓重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住那几乎要破口而出的悲愤和质问。不能!阿强就在身后!她不能在这里失控! “多少?”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带着屈辱的颤音。 顾父眼中贪婪的光芒大盛,伸出两根手指,又犹豫了一下,再加了一根:“三万!爸给你扛下来,再帮你好好擦擦灰!保证干干净净交到你手上!”他报出这个数字时,眼神里甚至带着一丝“看在女儿份上打了折”的虚伪施舍。 三万!对于顾家来说,这无异于一笔横财!而对于被陈宇冻结了所有经济来源、身无分文的顾薇薇而言,这简直是个天文数字!绝望瞬间攫住了她。难道就这样功亏一篑?难道就要被这对贪婪的吸血鬼生生掐断唯一的希望? 就在这时,身后一直沉默的阿强,突然毫无征兆地开口了。他的声音平板无波,却像冰锥一样刺破了这令人窒息的贪婪氛围:“夫人需要静养,请尽快。” 顾父顾母被这突如其来的冰冷声音吓了一跳,脸上的贪婪瞬间僵住,有些惊疑不定地看向阿强。 顾薇薇却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她猛地意识到,阿强的存在,此刻竟成了她唯一的筹码!她强迫自己抬起那张惨白得毫无血色的脸,看向顾父顾母,眼神里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虚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被逼到绝境的疯狂:“爸妈,钱我身上没有现金,陈总他最近管得严”她艰难地喘息着,目光却意有所指地瞟向门口阿强那高大冰冷的身影,“但阿强先生是陈总最信任的人,他能作证,我答应你们回头一定让陈总” 她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不给我箱子,我就让陈宇的人看看你们是怎么勒索“陈太太”的!后果你们自己掂量! 顾父顾母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顾母脸上的谄媚僵成了惊恐,顾父眼底的贪婪也瞬间被恐惧取代。陈宇!那个如同阎王般的名字,光是提起就足以让他们双腿发软!他们勒索顾薇薇是一回事,但被陈宇知道他们如此对待他“名义上”的妻子,那后果他们不敢想! “哎哎哟!瞧你说的!一家人说什么钱不钱的!”顾母反应极快,脸上立刻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尖利地打圆场,“薇薇你要箱子,妈这就让你爸去给你拿!老顾!还不快去!磨蹭什么!没看孩子脸色多差吗!” 顾父也如梦初醒,脸上的横肉抽搐了一下,狠狠瞪了顾薇薇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惊惧。他不敢再废话,骂骂咧咧地低声诅咒着什么,脚步却丝毫不敢怠慢。他动作麻利地从腰间一大串钥匙里找出那把最旧的,踮起脚,费力地捅开阁楼活板门上的锈锁。随着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沉重的活板门被掀开,一股更浓烈的灰尘和霉味如同实质般倾泻而下,呛得人直咳嗽。 一架同样沾满灰尘、摇摇晃晃的木梯子被放了下来。顾父捂着口鼻,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笨拙地爬上梯子,消失在阁楼黑暗的洞口里。上面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灰尘扑簌簌落下的声音。 时间在顾薇薇的心跳如鼓中缓慢流逝。每一秒都伴随着肩胛的刺痛、腹部的闷痛和深入骨髓的焦虑。她死死盯着那个黑暗的洞口,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终于,一阵沉重的拖拽声传来。顾父灰头土脸地倒退着爬下梯子,脸上、头发上、衣服上全是厚厚的灰尘,他手里吃力地拖着一个巨大的、四角都磨损破皮的硬纸板箱。箱子表面覆盖着至少半寸厚的灰,仿佛刚从墓穴里挖出来,上面甚至结着几缕蛛网。岁月的尘埃,将它彻底封印在了被遗忘的角落。 “给!你要的破烂儿!”顾父没好气地将箱子重重地往地上一墩,激起一片呛人的尘雾。他拍打着身上的灰,喘着粗气,眼神怨毒地剜了顾薇薇一眼,又忌惮地瞥了阿强一下,终究没敢再提钱的事。 顾薇薇的目光死死黏在那个积满尘埃的箱子上,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挣脱束缚。她强撑着虚弱不堪的身体,几乎是扑了过去,踉跄着跪倒在箱子旁边。冰冷的木地板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寒意,她却浑然不觉。她伸出颤抖的手,指尖拂过箱盖上那厚厚的积灰,如同触碰一个尘封了多年的噩梦与希望交织的秘密。 灰尘在昏暗的光线下簌簌落下,露出箱子表面模糊的字迹“薇薇杂物”。是她自己的字迹!带着一种久违的、模糊的熟悉感,飞扬跳脱,与如今她刻意模仿的温婉截然不同!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猛地掀开了沉重的箱盖! 更浓烈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箱子里杂乱地堆放着一些早已过时的衣物、几本落满灰尘的中学课本、一个断了胳膊的旧布娃娃、还有几卷画纸 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疯狂地在杂物中搜寻。突然,她的动作僵住了! 在箱子最底层,被几件旧衣服仔细包裹着的,是两样东西! 一本厚厚的、硬壳封面的笔记本!深蓝色的封皮已经有些褪色,边角磨损,封面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个用银色笔描绘的、略显幼稚的星星和月亮图案。最引人注目的是,它被一个小巧精致的密码锁牢牢锁住!那密码锁是黄铜色的,四个小小的数字转轮,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冰冷的微光。 一本厚厚的、覆着塑料薄膜的旧相册!深红色的绒布封面,边角已经有些磨损起毛。 日记本!相册! 找到了!它们真的还在! 巨大的狂喜如同电流般瞬间击中顾薇薇,让她几乎忘记了身体的疼痛!她颤抖着,近乎虔诚地,先将那本沉重的相册从箱子里捧了出来,拂去表面的浮灰。心脏在喉咙口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来。真相那个被遗忘的自己就在这里面! 她颤抖着手指,小心翼翼地掀开了相册厚重的硬质封面。 第一页,是一张放大的彩色照片。 照片上的女孩,十五六岁的年纪,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站在一片金灿灿的向日葵花田里。她对着镜头毫无顾忌地大笑着,眼睛弯成了明亮的月牙,脸颊上还带着奔跑后的红晕。阳光毫无保留地洒在她身上,乌黑的长发在风中飞扬,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蓬勃的、几乎要溢出照片的生机和张扬的明媚!她的笑容是那么纯粹,那么肆意,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和无所畏惧的力量。 那是失忆前的顾薇薇! 顾薇薇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狠狠劈中,整个人僵在当场!她捧着相册的手指瞬间冰冷,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倒流!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下意识地投向房间书桌上那面蒙着灰尘的、小小的椭圆形梳妆镜! 镜子里,清晰地映出一张脸。 苍白,憔悴。曾经明亮的眼睛此刻深陷在青黑的阴影里,盛满了无法驱散的疲惫、惊惶和深不见底的痛苦。脸颊消瘦得几乎脱形,嘴唇因为失血和紧张而毫无血色,微微干裂。一丝凌乱的碎发黏在汗湿的额角。那身昂贵的衣裙穿在她身上,只衬得她更加脆弱不堪,像一朵被狂风骤雨摧残后、即将凋零的花。 镜子里这张苍白、惊惶、写满痛苦和绝望的脸,与相册上那个在向日葵花田里肆意大笑、生机勃勃的少女 天壤之别!云泥之别! 巨大的冲击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顾薇薇!她死死地盯着镜中的自己,又猛地低头看向相册上那个笑容灿烂的少女,一股尖锐到无法形容的悲恸和荒谬感狠狠攫住了她的心脏!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相册从她冰冷无力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重重摔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 “不。不可能”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那个明媚张扬的少女真的是她吗?那个被苏小糖处心积虑模仿、被陈宇奉为“白月光”替身的源头原来是她自己?而她,却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巨大的认知撕裂感让她头痛欲裂,几乎要尖叫出声! “死丫头!你发什么疯!”顾父刺耳的叫骂声如同炸雷般在耳边响起,带着被忽视的恼羞成怒和被灰尘呛到的暴躁。他刚才被顾薇薇无视,又看到那本带锁的日记本,心里莫名地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他年轻时混过社会,最怕的就是这种写写画画记下来的东西,谁知道里面藏着什么要命的把柄?尤其现在薇薇还攀上了陈宇那棵大树! 贪婪被恐惧压过,恶向胆边生!趁着顾薇薇心神剧震、失魂落魄的瞬间,顾父眼中凶光一闪,猛地弯下腰,像一头贪婪的鬣狗,朝着箱子底层那本带锁的蓝色日记本狠狠抓去! “这脏东西晦气!老子替你处理了!” “不!”顾薇薇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那是她唯一的希望!是她找回过去的钥匙!是她证明自己不是“影子”的证据!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超越药物和疼痛的力量瞬间爆发!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如同护崽的母兽,不顾一切地扑向箱子,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抱住了那本即将被夺走的日记本! 她的动作太猛,太不顾一切!顾父抢夺的力量又大得惊人! 撕扯间,顾薇薇本就虚弱不堪的身体被一股巨大的惯性狠狠一带!她脚下虚浮,重心全失,整个人被这股力量猛地甩了出去! 砰! 一声沉闷而令人心胆俱裂的巨响! 她的侧腰,重重地、毫无缓冲地撞在了旁边那张坚硬沉重的旧书桌尖利的桌角上! “呃啊!”一声短促而凄惨到极致的痛呼从顾薇薇喉咙深处挤出!那不是肩伤,也不是镇静剂带来的不适,而是源自身体最深处、那个脆弱小生命所在之处传来的、撕裂般的剧痛!那痛感如此尖锐、如此猛烈,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捅进了她的腹腔,瞬间抽干了所有的力气和意识! 眼前的一切顾父惊愕又带着一丝慌乱的脸,顾母尖叫着扑过来的身影,阿强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的目光都瞬间被一片猩红和黑暗吞噬! 世界在旋转,在崩塌。 在彻底陷入无边无际的冰冷黑暗之前,顾薇薇涣散的、充满剧痛和绝望的瞳孔,在倒向地面的最后一刹那,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艰难地、无意识地瞥向了那扇紧闭的、布满灰尘的窗户。 阁楼房间的窗户很高,蒙着厚厚的污垢。 就在那模糊肮脏的玻璃窗外! 一只涂着鲜艳蔻丹、保养得极其精致的手,正无声地搭在窗棂外缘!猩红的指甲在窗外灰暗的光线下,折射出如同毒蛇信子般冰冷而恶毒的光泽! 那手指微微蜷曲着,指间似乎还夹着一张小小的、刚刚从窗外某个角度拍下的照片? 苏小糖! 她一直在!她看到了这一切!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的冰锥,狠狠刺入顾薇薇濒临崩溃的意识深处。 黑暗彻底吞噬了她。沉重的日记本从她无力松开的臂弯滑落,掉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第15章 第15章 粘稠的、冰冷的黑暗,如同深海淤泥,死死包裹着顾薇薇的意识。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身体深处一阵阵撕裂般的、永无止境的剧痛,如同无形的巨蟒,缠绕着她的腹腔,每一次绞紧都让她在混沌中发出无声的惨叫。她在无边的痛楚中沉浮,意识像被撕碎的纸片,时而飘起,时而被狠狠拽入更深的、令人窒息的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几秒,或许是几个世纪。一丝微弱的光线,如同穿过厚重云层的残阳,艰难地刺破了浓重的黑暗。 剧痛是清晰的锚点,将她濒临破碎的意识猛地拉回现实。 首先感受到的是冰冷坚硬的地板,粗糙的木屑硌着侧脸。浓烈的灰尘味混杂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令人心悸的、属于她自己的铁锈般的腥甜气息,顽固地钻入鼻腔。喉咙里火烧火燎,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腹腔深处那炸裂开的痛楚,让她控制不住地痉挛。冷汗如同无数冰冷的虫子,爬满了她的额角、脖颈、脊背,浸透了单薄的衣料,带来刺骨的寒意。 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一丝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不清,如同蒙着一层厚重的血雾,整个世界都在剧烈地摇晃、旋转。阁楼房间昏黄的光线刺得她眼睛生疼,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 模糊的视野里,人影晃动,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传来,扭曲而遥远。 “作死啊!血,好多血!老顾!你撞哪儿了?!”是顾母惊恐到变调的尖叫,带着哭腔,却更像是对可能惹祸上身的恐惧。 “闭嘴!嚎丧呢!”顾父粗暴的、带着明显慌乱和心虚的呵斥声炸响,“我他妈哪知道她这么不经撞!快把她弄起来!别死在这儿!”他语无伦次,脚步声凌乱地在地板上摩擦。 顾薇薇涣散的瞳孔艰难地聚焦,模糊的视线顺着声音和晃动的人影移动。 就在她正前方几步远的地方! 顾父那张因恐惧和暴戾而扭曲的脸在晃动。他正佝偻着腰,手忙脚乱地,将一本深蓝色的硬壳笔记本那本带锁的日记本!拼命地往墙角那个废弃的、积满黑灰的老式砖砌灶膛里塞!动作粗鲁而惊慌,仿佛那不是一本日记,而是一颗即将引爆的炸弹!灶膛里黑乎乎的,塞满了不知名的杂物和厚厚的陈年炉灰。 “脏东西晦气东西烧了干净”顾父嘴里神经质地、含混不清地咒骂着,用力将日记本往里捅,又胡乱抓起旁边散落的废纸和破布往洞口塞,试图掩盖。 日记本!他要毁了它! 顾薇薇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绝望和愤怒瞬间压过了身体的剧痛!她想尖叫,想扑过去,想撕碎这个贪婪又怯懦的男人!但身体如同被抽干了所有骨头的软泥,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微弱嘶鸣。 就在这极致的无力感和愤怒即将将她再次吞噬时,她的目光,被脚边不远处地面上摊开的一样东西死死攫住! 是那本深红色的旧相册! 它在她被撞飞脱手时摔落在地,此刻正摊开着,页面被撞击的力量掀开,恰好停留在她昏迷前看到的那一页。 无影灯般惨白的阁楼光线,毫无保留地倾泻在摊开的相册页面上,将那幅画面照得纤毫毕现,也无比残酷地刺入顾薇薇剧痛而模糊的视野 金灿灿的、无边无际的向日葵花田! 阳光毫无保留地泼洒下来,每一片花瓣都仿佛在燃烧,流淌着耀眼的金色光芒。花田中央,那个穿着大红色吊带长裙的少女! 乌黑的长发如海藻般在炽热的风中狂野地飞扬,发梢几乎要扫到金黄的葵花盘。她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在阳光下泛着蜜一样的光泽。她正对着镜头,毫无顾忌地、恣意地大笑着!眼睛弯成了最明亮的新月,闪烁着星辰般的光彩,洁白的牙齿耀眼夺目。脸颊上因为奔跑和兴奋染着两团浓烈的红晕,像熟透的苹果。她甚至微微扬起下巴,一手叉腰,一手随意地搭在身边一棵比她还要高的向日葵粗壮的茎秆上,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扑面而来的、近乎嚣张的生命力和张扬到极致的明媚!那笑容是如此的纯粹,如此的灿烂,充满了对这个世界毫无保留的热爱和一种“我即世界中心”的、野草般蓬勃的自信! 那是失忆前的顾薇薇! 是那个被苏小糖处心积虑模仿、被陈宇奉为“白月光”图腾的她自己!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从顾薇薇痉挛的喉咙里挤出。巨大的冲击让她眼前瞬间一片漆黑,随即又被剧烈的眩晕和更深的痛楚覆盖!她猛地侧过头,视线本能地、绝望地投向房间角落里那面蒙尘的梳妆镜! 镜子模糊的、布满蛛网的镜面上,清晰地映出一张脸。 一张此刻就贴在地板上的脸。 苍白!如同褪尽了所有颜色的纸,没有一丝活气。冷汗和泪水混在一起,黏着凌乱的发丝,贴在毫无血色的脸颊和额头上。深陷的眼窝周围是浓重的、化不开的青黑阴影,那双曾经或许也如星辰般的眼睛,此刻盛满了无边的痛苦、惊惶、绝望和一种被彻底掏空灵魂的麻木。干裂的嘴唇微微张着,唇角残留着一丝可疑的暗红痕迹。这张脸,憔悴、枯槁,写满了被摧残的痕迹和深入骨髓的疲惫。 镜子里这张苍白、绝望、濒临崩溃的脸,与相册上那个站在金色烈焰般花田里、穿着红裙、笑得如同盛夏骄阳般肆意张扬的少女 是同一个人?! 荒谬!巨大的、足以撕裂灵魂的荒谬感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顾薇薇的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每一次颤抖都牵扯着腹部的剧痛,让她几乎窒息。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冷汗和灰尘,在她冰冷的脸颊上肆意流淌。 不,不可能 那个在阳光下笑得没心没肺、生机勃勃的女孩是她? 那个被陈宇当作“白月光”替身娶回家、被他肆意冷落、被他母亲刁难、被苏小糖处心积虑模仿和取代的源头是她自己? 而她却活成了镜子里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一个苍白、温顺、连哭泣都要压抑的“影子”?一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可怜虫? “呃啊”她喉咙里发出破碎的、意义不明的音节,如同灵魂被撕扯时发出的悲鸣。强烈的恶心感翻涌上来,她猛地侧头干呕,却只吐出一点带着血腥味的酸水,灼烧着喉咙。 巨大的悲恸和认知的撕裂让她几乎再次晕厥。她颤抖着,用尽全身仅存的一丝力气,抬起那只沾满灰尘和冷汗的、冰冷的手,指尖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绝望和难以置信,缓缓地、一寸一寸地伸向摊在地上的相册。 她的指尖,终于触碰到了照片。 触碰到照片上那个红裙少女那个曾经的自己那飞扬的、肆意上扬的嘴角。 指尖传来的,是冰冷光滑的相纸触感。 可就在指尖触碰到那凝固笑容的瞬间,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电流感猛地窜过她的脑海! 不是触觉!是一种感觉!一种深埋于灵魂深处、被厚重尘埃掩埋的熟悉感!一种属于“她”的感觉!那种在阳光下奔跑、毫无顾忌大笑、仿佛整个世界都踩在脚下的自由和力量的感觉!虽然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真实存在! 顾薇薇的指尖如同被烫到般猛地一缩!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她死死地盯着照片上那明媚的笑容,泪水更加汹涌地模糊了视线。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因为身体的剧痛和翻涌的情绪而微微偏移,落在了相册翻开的下一页!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 下一页,只有一张照片,占据了整个页面。 背景是黄昏的海滩。夕阳熔金,将整个海面染成一片燃烧的橘红。细碎的白浪温柔地漫上金色的沙滩,又悄然退去,留下一片湿漉漉的印记。 照片中央,是两个人。 左边,是那个穿着红色吊带长裙的少女失忆前的顾薇薇。她的红裙在夕阳和海风中翻飞,如同燃烧的火焰。她微微侧着头,看向身边的少年,脸上的笑容不再是向日葵田里的恣意张扬,而是带着一种明媚的、纯粹的、带着一丝甜蜜羞赧的灿烂笑容,眼睛亮得惊人。 右边,是一个穿着简单白色T恤和米色休闲裤的少年。他身形高挑清瘦,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唇线清晰,嘴角自然上扬,带着一种天生的、温柔的弧度。他的发色是柔和的深棕色,发梢被海风轻轻吹拂。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如同盛着夕阳的琥珀,清澈、温暖,流淌着一种能融化坚冰的笑意和毫无保留的专注。他正微微低下头,手里拿着一条用细绳串起的、造型别致的乳白色贝壳项链,动作轻柔而专注地,正要为身边的红裙少女戴上。 夕阳的金辉勾勒着他专注的侧脸轮廓,给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温暖而圣洁的光晕。那笑容,那眼神,那周身散发出的温和、坚定、带着阳光与海风气息的温暖质感 陈迟! 那个在望海崖救了她、在火灾中护住安安、手腕带着疤痕的陈迟! 照片上的少年,眉眼轮廓与陈宇有着惊人的、令人心颤的相似!那是血脉相连的印记! 然而,气质却天壤之别!一个如同燃烧的冰冷金属,带着毁灭性的压迫感;一个如同沉静的暖玉,散发着抚慰人心的温润光泽。一个眼神是寒潭深渊,一个目光是阳光海岸! “呃”顾薇薇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完整的声音。巨大的、足以颠覆一切的冲击让她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逆流、凝固!心脏像是被一只巨锤狠狠击中,骤然停跳了一拍,随即又疯狂地、失控地在胸腔里冲撞! 照片上少年专注温柔地为少女戴上项链的侧影,与记忆碎片中那个模糊却温暖的、将她从冰冷海水中托起的少年背影 瞬间重合!严丝合缝!如同宿命的齿轮终于咬合! 是他!真的是他!陈迟! 那个她记忆深处模糊的光源!那个苏小糖处心积虑要抹杀和取代的救命恩人!那个陈宇永远无法企及的、真正的“白月光”! “嗬嗬嗬”顾薇薇的胸膛剧烈起伏,如同离水的鱼,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撕裂般的剧痛和无法言喻的狂喜与悲怆!泪水决堤般奔涌,模糊了照片上少年温柔的笑容。她死死地、贪婪地盯着那张照片,仿佛要将那温暖的影像刻进灵魂深处,驱散此刻笼罩她的无边寒冷和绝望。 就在她的意识被这巨大的真相冲击得摇摇欲坠,几乎要再次沉入黑暗时,她的目光,因为身体的痉挛和相册页面的微微卷曲,无意间瞥到了相册最后一页的夹层! 那似乎是一张被匆忙塞进去、没有完全放好的集体合影,只露出了一角。 照片背景像是一个学校的天台,背景能看到一些天文望远镜的支架。一群穿着统一蓝白运动校服的学生挤在一起,对着镜头比着各种搞怪的手势,青春洋溢。 顾薇薇涣散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那一张张模糊的笑脸。 突然!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被毒针狠狠刺中! 在照片最边缘、最不起眼的角落里! 一个女生侧着身子,似乎正想悄悄退出镜头范围。她穿着和其他人一样的蓝白校服,身形纤细。她的脸没有完全朝向镜头,只露出一个模糊的侧脸轮廓和尖尖的下巴。 但! 那一头精心打理过的、即使在模糊照片里也能看出光泽的披肩长发! 那种刻意侧身、仿佛随时准备隐藏自己的姿态! 苏小糖! 绝对是她!那种深入骨髓的、如同跗骨之蛆的熟悉感,让顾薇薇瞬间认了出来! 更让她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是! 苏小糖身上穿的赫然也是那身蓝白相间的运动校服!和照片上其他人一模一样!和和照片中央那个正搂着陈迟肩膀、笑得一脸阳光灿烂的红裙少女(顾薇薇自己)身上的校服,一模一样! 她和他们是同学?! 这个认知如同最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顾薇薇的心脏!寒意从脊椎骨一路窜上头顶!苏小糖不是偶然出现在车祸现场!她甚至可能早就认识她和陈迟?! 巨大的惊骇和更深的阴谋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顾薇薇彻底淹没!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猛地一抽,一口腥甜猛地涌上喉咙! “噗!”暗红的血沫,终于无法抑制地从她干裂的唇间喷溅出来!星星点点,落在眼前摊开的相册上,落在照片里陈迟温柔的笑容和她自己张扬的红裙上,如同绽开的、绝望的罂粟花。 眼前的世界瞬间被一片猩红和旋转的黑暗吞噬。所有的声音顾父顾母惊慌失措的尖叫、阿强那声终于变了调的厉喝(“夫人!”)、还有楼下似乎传来的急促刹车声都瞬间被拉远、扭曲,直至消失。 在意识彻底沉入无边无际的冰冷黑暗深渊之前,顾薇薇涣散到极致的瞳孔,艰难地、无意识地向上翻动了一下,最后一丝模糊的视线,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地投向那扇高高的、蒙着厚厚污垢的阁楼窗户。 窗外,天色不知何时已变得阴沉。 就在那模糊肮脏的玻璃窗外缘! 一点猩红的火星,如同毒蛇冰冷的独眼,在昏暗中猛地亮起!随即,被狠狠摁灭在冰冷的窗沿上,留下一个扭曲的、焦黑的印记。 一点猩红,一闪即逝。 如同苏小糖唇上那抹永不褪色的、淬毒般的蔻丹。 第16章 第16章 冰冷的黑暗如同厚重的棺盖,沉沉地压在顾薇薇的意识之上。剧痛不再是尖锐的刀锋,而是化作粘稠沉重的铅液,灌满了她的四肢百骸,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牵扯着腹腔深处那令人窒息的、闷钝的撕裂感。她像一具被遗弃的破败玩偶,在无边无际的痛楚和虚无中沉浮。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感和嘈杂的、如同隔着水波传来的声音,艰难地刺破了那浓稠的黑暗。 “废物!连个女人都看不住!”一个冰冷暴戾、如同金属刮擦般刺耳的声音炸响,带着滔天的怒意!是陈宇! “先生,夫人她突然要回顾家,属下只是”阿强平板的声音里罕见地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闭嘴!她要是出事,你十条命都不够赔!”陈宇的咆哮声仿佛就在头顶炸开,震得顾薇薇耳膜嗡嗡作响。随之而来的是沉重的、带着毁灭性怒气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的神经上。 “薇薇!顾薇薇!醒过来!”一只带着薄茧、力道大得惊人的手猛地攥住了她冰冷的手腕,粗暴地摇晃着!那熟悉的、带着烟草和冷冽须后水的气息扑面而来,却只让她感到刺骨的寒意和更深的恶心。 顾薇薇被这股力量强行从混沌的深渊边缘拽回。她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视线被泪水、冷汗和干涸的血渍模糊,世界一片扭曲晃动的光斑。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陈宇那张近在咫尺、因暴怒而扭曲的俊脸!他深邃的眼底燃烧着骇人的怒火,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死死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那怒火里,有被忤逆的暴戾,有掌控失序的狂躁,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惊扰的恐慌? “呃”顾薇薇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的呻吟,身体因为手腕被攥住的剧痛和腹部的翻江倒海而剧烈地痉挛起来。她想挣脱,却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先生!夫人情况很不好!必须立刻送医院!”一个略显急促的声音插了进来,是赵医生。他站在陈宇身后不远处,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带着职业性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正快速检查着顾薇薇身下地板上洇开的、暗红色的不祥痕迹。 “医院?”陈宇的眉头死死拧成一个结,目光如同冰锥般扫过顾薇薇惨无人色的脸和她身下的血迹,又猛地扫向一旁瑟缩得如同鹌鹑的顾父顾母,声音阴鸷得能滴出水来,“谁干的?” “没,没谁!她自己摔的!不关我们事啊陈总!”顾母吓得魂飞魄散,尖声叫道,手指神经质地绞着衣角。 “对!对!是她自己撞桌子上了!我们拉都拉不住!”顾父脸色惨白,冷汗涔涔,眼神躲闪,根本不敢看陈宇的眼睛。 陈宇的视线如同淬毒的刀子,在顾父顾母惊恐的脸上刮过,最终落回顾薇薇身上。看着她痛苦蜷缩、气息奄奄的样子,他眼底翻涌的暴怒似乎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的、令人心悸的冰冷。他猛地松开钳制顾薇薇的手,像是甩开什么脏东西。 “赵医生,处理。”他冷硬地命令道,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情绪,“阿强!把人抱上车!去我注资的私立医院!清场!不准有任何消息泄露!”他的目光最后如同冰封的刀锋,狠狠剐过抖如筛糠的顾父顾母,“至于你们这笔账,回头再算!” 阿强如同没有感情的机器,立刻上前,动作虽然依旧标准,但比之前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小心翼翼地将瘫软的顾薇薇打横抱起。身体被移动带来的剧痛让顾薇薇眼前阵阵发黑,几乎再次晕厥。她无力地靠在阿强冰冷坚硬的胸膛前,意识在剧痛和药效残留的眩晕中浮沉。 在意识彻底模糊前,她涣散的目光,如同风中残烛,艰难地扫过阁楼角落那个被顾父塞得只剩一个硬角的废弃灶膛洞口。日记本还在里面吗?那个被深埋的秘密 视线最终无力地垂落,落在不远处冰冷地板上那本摊开的、染着点点暗红血渍的深红色旧相册上。照片里,向日葵花田中的红裙少女笑容依旧灿烂刺眼,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她此刻的狼狈与绝望。 黑暗再次温柔又残酷地包裹了她。 消毒水混合着昂贵香薰的气息,冰冷而刻板。意识如同沉在深海的石头,被一阵阵规律而沉闷的“嘀嘀”声缓慢地牵引着,一点点浮上水面。 眼皮沉重得如同焊死。顾薇薇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勉强掀开一丝缝隙。 刺眼的白光让她瞬间眯起眼,泪水生理性地涌出。模糊的视线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刺目的纯白天花板、墙壁、被单。空气里是医院特有的、深入骨髓的冰冷气息。左手臂上连着输液管,冰凉的液体正源源不断地输入体内。鼻腔里插着氧气管,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塑料的异味。 她躺在宽大柔软的病床上,身上盖着轻软的羽绒被。房间很大,装修豪华得如同五星级酒店的套房,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修剪整齐的花园,阳光明媚,却透着一股无机质的冰冷。这里是陈宇的私立医院,一个更高级、更严密的镀金牢笼。 身体深处那撕裂般的剧痛已经减弱,变成一种持续的、闷钝的隐痛,沉甸甸地坠在小腹。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感和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 “醒了?”一个冰冷平板的声音在床边响起,毫无温度。 顾薇薇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阿强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雕塑,背脊挺直地站在离床几步远的地方,双手交叠置于身前,目光如同精准的扫描仪,一瞬不瞬地锁定着她。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道无声的禁令,隔绝了她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夫人身体虚弱,胎儿暂时保住,需要绝对卧床静养。”赵医生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他穿着熨帖的白大褂,手里拿着病历夹,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而审视,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职业性冷漠,“情绪必须稳定,任何波动都可能引发严重后果。先生吩咐,您需要在这里安心休养,直到康复。” 胎儿暂时保住 顾薇薇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捏了一下,随即又涌上一股劫后余生般的、极其复杂的酸楚。孩子还在。这个在她最绝望时刻降临、与她血脉相连的小生命,还在顽强地存在着。一股微弱的暖流,悄然淌过冰冷绝望的心田。 然而,赵医生后面的话和阿强那冰冷的注视,立刻将这丝微弱的暖意冻结。静养?康复?不过是更名正言顺的囚禁罢了。陈宇要将她彻底锁死在这里,隔绝她与过去、与真相的最后一丝联系。 她闭上眼睛,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脆弱的阴影。身体的虚弱和药物的作用让她昏昏沉沉,但心底那份寻找真相的执念,却在绝望的土壤里疯狂滋长。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药物的作用减弱,也许是腹中那微弱却坚韧的生命力给了她支撑。顾薇薇再次睁开眼时,窗外已是暮色四合。豪华病房里亮着柔和的暖光,阿强依旧如同雕像般伫立在阴影里。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房间。最终,定格在床头柜上。 那本深红色的旧相册! 它被擦拭干净了表面的灰尘和血迹,静静地躺在那里。旁边,还放着一个小小的、冰冷的金属物体那把从灶膛里掏出来的、黄铜色的密码锁!锁体上还沾着些许顽固的黑色灶灰,四个小小的数字转轮在灯光下泛着冰冷而沉默的光泽。 是阿强?还是赵医生?他们把它带了过来!如同一个无声的嘲弄,一个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诱惑! 心脏瞬间被攫紧!顾薇薇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挣扎着想坐起身,腹部的隐痛和身体的无力感却让她重重跌回柔软的枕头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阿强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了过来,带着无声的警告。 顾薇薇急促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她死死盯着床头柜上的日记本锁和相册,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渴望和绝望的焦急。不行!她必须拿到它们!必须打开那本日记!现在!立刻!趁着陈宇可能还没回来!趁着这片刻的、由她身体“虚弱”换来的、可能稍纵即逝的喘息之机!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在豪华却冰冷的病房里快速逡巡。最终,落在了床头呼叫铃的按钮上。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孤注一掷的计划,在她脑中迅速成型。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发出极其微弱、如同游丝般痛苦的呻吟:“呃疼,好疼,药,赵医生” 声音虽轻,但在寂静的病房里却异常清晰。 阿强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赵医生的叮嘱言犹在耳夫人需要绝对静养,情绪波动和疼痛刺激都可能导致流产。如果在他看守期间,夫人出了意外,陈宇的怒火他绝对承受不起! 顾薇薇痛苦地蜷缩起身体,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呻吟声断断续续,带着令人心碎的脆弱和痛苦:“肚子好疼,叫叫赵医生,求求你” 阿强的眼神出现了片刻的挣扎。他看着床上那个蜷缩成一团、脸色惨白、痛苦呻吟的女人,又想起陈宇冰冷无情的命令和可能的后果。最终,对“失职”的恐惧压倒了对“夫人可能有异动”的怀疑。他沉着脸,快步走到床头,按下了呼叫铃。 “夫人不适,请赵医生立刻过来。”他对着呼叫器言简意赅地说道,声音依旧冰冷。 就在他按下呼叫器、注意力被分散的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 顾薇薇动了! 她用尽了身体里最后残存的所有力气,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她的手臂猛地从被子里伸出,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一把抓向床头柜! 目标不是相册!而是那把冰冷的、沾着灶灰的黄铜密码锁! 指尖触碰到金属冰冷的瞬间,她甚至来不及感受那刺骨的凉意,手臂猛地收回,将小小的密码锁死死攥在手心,迅速藏进了羽绒被的深处!动作快如闪电,一气呵成!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 阿强按完呼叫器,立刻转回头,警惕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顾薇薇和床头柜。相册依旧安静地躺在那里,似乎没有任何异样。顾薇薇蜷缩在被子里,身体因为刚才剧烈的动作和紧张而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脸色更加惨白,呻吟声也显得更加“真实”了。 阿强锐利的目光在顾薇薇脸上和床头柜之间来回扫视了几遍,最终没有发现破绽。他沉着脸,退回到原来的位置,如同一尊更加警惕的石像。只是那冰冷的视线,如同无形的枷锁,更加沉重地压在顾薇薇身上。 赵医生很快赶来,又是一番检查,确认是“情绪激动引起的宫缩反应”,再次严厉叮嘱必须绝对静养,情绪稳定,并调整了输液速度,加入了更多安神镇定的药物。 冰冷的药液如同毒蛇,再次缓缓注入顾薇薇的血管。困倦和无力感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试图将她的意识拖入黑暗。但她死死咬住舌尖,用尖锐的疼痛刺激着自己保持清醒!她的右手,在被子的严密掩盖下,紧紧攥着那把冰冷的密码锁,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那是她溺水时唯一的浮木。 豪华病房里死寂无声。只有监测仪器规律而冰冷的“嘀嘀”声,如同死亡的倒计时。窗外,最后一丝天光也被浓重的夜幕吞噬。阿强如同融入阴影的幽灵,在角落的椅子上正襟危坐,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穿透昏暗的光线,牢牢锁定着病床上那个看似陷入沉睡的、苍白脆弱的女人。 顾薇薇紧闭着双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疲惫的阴影。她的呼吸刻意放缓、放轻,模拟着药物作用下的沉睡。但她的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撞击着肋骨,带来沉闷的痛感。被子下的右手,因为长时间的紧握和紧张,已经有些僵硬麻木,但她丝毫不敢放松。冰冷的黄铜锁硌着她的掌心,那坚硬的触感是此刻唯一能支撑她保持清醒的锚点。 她的大脑在药力的侵袭下如同陷入泥沼,却依旧疯狂地运转着,燃烧着最后一丝清明。 密码!密码是什么?! 四个数字转轮。可能的组合有千千万万。她必须找到那把唯一的钥匙! 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疯狂翻涌、碰撞,试图拼凑出可能的线索。 车祸!望海崖!冰冷的海水!刺耳的刹车声!那个日期?她拼命回想,却只有一片混乱的黑暗和剧痛。日期日期是模糊的,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水雾。 海浪!退休交警李伯的话!海浪的声音频率!她努力回忆着李伯那略带沙哑的声音:“那浪头,哗啦哗啦,一个接一个”频率?节奏?如何转化为数字?她试图捕捉那模糊的声波,却只感到一阵眩晕。 陈迟!照片上那个在夕阳下温柔微笑的少年!他的生日?她不知道!她对他的一切了解,仅限于那几张照片和模糊的记忆碎片!他是谁?他来自哪里?他的生日是什么时候?一片空白! 向日葵!照片里那金灿灿的花田!拍摄日期?照片背面没有任何标注!那是哪一天?她毫无头绪!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越缠越紧。每一次尝试推演,都如同撞上一堵无形的、冰冷的墙壁。千头万绪,却找不到一个清晰的切入点。大脑因为药物的作用和极度的焦虑而阵阵抽痛,像是有无数根针在同时扎刺。 她咬着牙,用颤抖的、被被子严密掩盖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小心翼翼地开始转动掌心的密码锁转轮。金属转轮发出极其细微的“咔哒”声,在寂静的病房里却如同惊雷般刺耳! 她的动作瞬间僵住!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冲向了头顶!冷汗瞬间浸透了贴身的病号服!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阿强那如同实质般的目光瞬间变得更加锐利,如同探照灯般扫过她的被子!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几秒钟后,阿强的目光似乎并未发现异常,缓缓移开,重新投向门口的方向。 顾薇薇紧绷到极致的神经才敢稍稍松懈一丝。她如同在刀尖上行走,在阿强目光移开的短暂间隙,再次极其小心地、几乎不带动被子起伏地,用指尖感受着转轮的凸起,尝试着拨动。 她先尝试了记忆中最可能的日子她和陈宇那场荒诞婚礼的日期。0307。她屏住呼吸,用指尖极其轻微地拨动转轮:0307。 然后,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感受锁扣内部那极其微弱的、可能存在的松动感。 没有!纹丝不动!锁扣冰冷坚硬,如同磐石!嘲笑着她的徒劳。 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不死心,又尝试了自己身份证上的出生日期。依然失败!锁扣如同焊死一般! 海浪的频率?她绝望地回忆着李伯的描述,胡乱猜测着数字:1212? 1515? 1818?每一次尝试,都伴随着一次更深的绝望。冰冷的金属转轮摩擦着她的指尖,带来细微的刺痛感。 一次,两次,三次 每一次转动,每一次无声的“咔哒”,都像是在她紧绷的神经上狠狠割上一刀。希望的微光在一次次冰冷的“失败”中迅速黯淡下去。 为什么?!为什么打不开?! 难道连这最后的希望也要对她关闭大门吗?难道她注定要永远被困在这个由谎言和替身编织的牢笼里,永远无法知道自己是谁?永远无法找回那个在阳光下肆意大笑的自己?永远无法证明陈宇爱上的,只是一个窃取了她人生的赝品?! 巨大的悲恸和绝望如同沉重的磨盘,狠狠碾过她的心脏。她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无边的黑暗和冰冷的无力感吞噬。身体深处那闷钝的隐痛似乎也变得更加清晰,仿佛在提醒她腹中那个脆弱生命所承受的磨难。她所做的一切挣扎,似乎都是徒劳,只会带来更深的伤害 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鬓角的枕头。咸涩的液体滑过冰冷的脸颊。她攥着那把冰冷的锁,指节因为绝望而捏得咯咯作响,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温度。黑暗在眼前蔓延,药力如同温柔的死亡之手,正将她拖向更深的沉眠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放弃抵抗的边缘 突然! 一种极其奇异、极其微弱的感觉,毫无预兆地从她紧贴着小腹的掌心下方传来! 不是疼痛!不是空虚! 而是一种极其轻微的、如同小鱼吐泡泡般的拱动感! 一下!轻轻的,柔柔的,带着一种懵懂而坚韧的生命力!清晰地透过薄薄的病号服和被子,传递到她冰冷的掌心! 胎动! 是孩子的第一次胎动! 顾薇薇整个人如同被一道微弱却无比清晰的电流瞬间贯穿!她猛地僵住!所有的悲伤、绝望、身体的疼痛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她难以置信地、缓缓地低下头,目光隔着被子,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小腹。泪水还挂在睫毛上,模糊了视线,但那种奇异的、鲜活的触感却无比真实! 一下 又一下 那小小的、柔弱的拱动,像是一颗在冰封冻土下顽强破土的嫩芽,用它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力量,轻轻敲击着她濒临崩溃的灵魂! 孩子,她的孩子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他(她)还在!他(她)在努力地活着!在这个冰冷绝望的牢笼里,和她一起,顽强地存在着!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酸楚、无边怜爱和重新燃起的、如同星火般微弱却无比坚定的力量,猛地从心底最深处汹涌而出!瞬间冲垮了那几乎要将她压垮的绝望堤坝! 泪水更加汹涌地流淌,却是滚烫的。她攥着密码锁的手指,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了一些,不再那么僵硬绝望。冰冷的金属似乎也沾染上了一丝来自她掌心的、微弱的热度。 她不能放弃!为了这个孩子!为了那个被遗忘的自己!为了真相! 顾薇薇猛地吸了一口气,如同溺水者浮出水面!涣散的眼神重新凝聚起一种近乎悲壮的、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光芒! 密码一定还有线索!一定藏在某个地方! 她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起来!所有已知的信息碎片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飞速掠过:向日葵照片、海边合影、天文社集体照、苏小糖那身相同的校服、李伯的话、赵医生诊所外玫红色的身影 等等! 天文社!那张集体照! 照片的背面!她当时在阁楼昏迷前,似乎瞥到照片背面有字?! 是什么?!当时光线太暗,她痛得视线模糊,根本没看清! 顾薇薇的心跳骤然加速!她猛地想起,那张只露出一角的集体照,似乎被她塞回了相册最后一页的夹层!而那本相册就在床头柜上! 她的目光,如同燃烧的火焰,瞬间投向近在咫尺的床头柜!那本深红色的相册,在柔和的床头灯下,散发着无声的诱惑。 拿!必须拿到它!必须看清照片背面! 这个念头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点燃了她所有的意志! 她屏住呼吸,身体因为激动和紧张而微微颤抖。阿强依旧如同雕塑般坐在阴影里,目光似乎正投向窗外浓重的夜色。 就是现在! 顾薇薇用尽全身残存的所有力气和意志,控制着自己因激动而颤抖的手臂,极其缓慢地、极其小心地从被子里探出指尖。她的动作慢得如同电影慢镜头,每一毫米的移动都耗费着巨大的心神,生怕惊动阴影中的守卫者。 指尖,终于触碰到了相册冰凉的硬质封面! 她的心脏在喉咙口疯狂跳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就在她准备用指尖勾住相册边缘,将它一点点拖向自己的瞬间 一阵极其微弱、却足以在这死寂病房里引起警觉的纸张摩擦声响起! 是相册最后一页!那张没有完全塞好的天文社集体照,因为相册被触碰的轻微震动,从夹层里滑落了出来! 照片打着旋儿,轻飘飘地滑落床沿,无声地掉落在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 正面朝上。 照片上,一群穿着蓝白校服的青春少年少女挤在天台上,笑容灿烂。而在照片最边缘的角落,那个侧身想躲的女生苏小糖模糊的侧脸,正好被一滩尚未完全干涸的、从顾薇薇袖口滴落的暗红色血渍,不偏不倚地浸透了大半! 猩红的血渍,如同狰狞的诅咒,覆盖在苏小糖模糊的侧脸上,只留下一只未被完全遮盖的眼睛。那只眼睛,在照片模糊的像素下,在冰冷的地板反光中,在顾薇薇惊恐放大的瞳孔里 竟似乎带着一丝扭曲的、无比怨毒的笑意?! 第17章 第17章 冰冷的药液如同毒蛇,沿着透明的输液管,无声地注入顾薇薇的血管。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小腹深处沉闷的隐痛,那痛楚并不尖锐,却像沉重的铅块,坠着她不断向绝望的深渊滑落。意识在药力的泥沼里挣扎,每一次试图浮起,都被更沉重的困倦和无力感狠狠按下去。豪华病房死寂无声,只有床头监护仪发出规律而冰冷的“嘀嘀”声,像在无情地丈量着她被囚禁的生命。空气里消毒水和昂贵香薰混合的冰冷气息,是这座镀金牢笼特有的味道,无孔不入,令人窒息。 阿强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背脊挺得笔直,坐在离床几步远的阴影里。他的位置选得刁钻,既能将病床上的她完全纳入监视范围,又能将床头柜上那本深红色相册和掉落在地板上的天文社照片尽收眼底。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病房柔和的灯光,冰冷地、毫不停歇地锁定着顾薇薇。那视线没有温度,只有审视和防备,是陈宇意志的延伸,是悬在她头顶无形的利剑。顾薇薇甚至能感觉到那目光如有实质的重量,压得她胸口发闷,每一次呼吸都变得艰难。 被子下,她的右手早已僵硬麻木,却依旧死死攥着那把冰冷的黄铜密码锁。锁体坚硬的棱角和冰冷的触感,是她此刻与绝望抗衡的唯一武器,也是将她钉在这无望现实中的刑具。 密码到底是什么? 四个冰冷的转轮,如同四道紧闭的、嘲弄着她的铁门。可能的组合千千万万,她却找不到那唯一的钥匙。大脑在药物和极度的焦虑下阵阵抽痛,像被无数细针反复穿刺。她尝试了所有能想到的数字组合:那场荒诞婚姻的日期0307,她身份证上的生日,甚至胡乱猜测着李伯口中“哗啦哗啦”海浪的频率1212、1515、1818每一次指尖极其轻微地拨动转轮,那细微的“咔哒”声在死寂的病房里都如同惊雷,让她瞬间僵住,冷汗浸透后背的病号服,心脏狂跳着等待阿强目光的审判。 失败!失败!还是失败! 锁芯冰冷坚硬,纹丝不动,每一次无声的拒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她摇摇欲坠的意志上。希望的火苗在一次次徒劳的尝试中迅速黯淡、熄灭。冰冷的绝望如同深海的淤泥,从四面八方涌来,沉重地包裹住她,拖着她向下沉沦。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阁楼里那张染血的集体照上,苏小糖那只未被血污完全覆盖的眼睛,那只在冰冷地板上、在病房惨白灯光下仿佛带着怨毒笑意的眼睛,如同最深的梦魇,不断在她眼前放大、扭曲!那张照片证明苏小糖早就认识她和陈迟!那场车祸绝非意外!那个处心积虑窃取她人生的毒蛇,此刻一定躲在暗处,用同样怨毒的眼神盯着她和她腹中脆弱的孩子! 陈宇的冷酷囚禁,苏小糖的阴毒窥伺,身陷囹圄的绝望,寻找真相的渺茫所有的恐惧、愤怒、委屈和无助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冲垮了她最后强撑的堤坝。巨大的悲恸如同沉重的磨盘,狠狠碾过她的心脏,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泪水汹涌而出,无声地浸湿了鬓角的枕头,留下冰凉湿冷的痕迹。 她所做的一切挣扎,似乎都只是加速坠落的徒劳。为了什么?为了那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可怜虫?为了这个生下来就可能成为另一个“替身”或筹码的、不被期待的孩子? 黑暗在眼前蔓延,意识在药力和绝望的双重拉扯下,终于滑向放弃的边缘身体深处那闷钝的隐痛似乎也模糊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和沉重的疲惫。攥着密码锁的手指,力气正在一丝丝抽离,冰冷的金属似乎也要从她麻木的掌心滑落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坠入无边黑暗的刹那 一种极其奇异、极其微弱的感觉,毫无预兆地,从她紧贴着小腹的掌心下方清晰地传来! 不是疼痛!不是空虚! 而是一种极其轻微的、柔和的、带着懵懂生命力的拱动感! 一下! 轻轻的,柔柔的,像初生的小鱼在温水中吐了一个泡泡,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紧接着,又是一下! 比刚才更清晰一点,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坚韧的生机! 胎动! 是孩子的胎动! 顾薇薇整个人如同被一道微弱却无比清晰的电流瞬间贯穿!她猛地僵住,所有的悲伤、绝望、身体的疼痛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涣散到极致的瞳孔骤然收缩,涣散的目光瞬间凝聚,难以置信地、死死地“盯”向自己的小腹!泪水还挂在颤抖的睫毛上,模糊了视线,但掌心下那鲜活、真实的生命律动,却像一道撕裂黑暗的曙光,无比清晰地传递到她冰冷濒死的灵魂深处! 孩子!她的孩子! 在这冰冷绝望的牢笼里,在她被所有人当作替身、当作棋子、当作囚徒的时候,这个小小的生命在用他(她)自己的方式告诉她:他(她)还在!他(她)在努力地活着!他(她)在顽强地陪伴着她,对抗着这令人窒息的黑暗!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酸楚、无边怜爱和重新燃起的、如同火山爆发般炽热的力量,猛地从她心底最深处汹涌喷薄而出!瞬间冲垮了那几乎要将她彻底压垮的绝望堤坝!泪水更加汹涌地流淌,却是滚烫的,带着灼人的温度,冲刷着她冰冷的脸颊。一股暖流,伴随着那微弱的拱动,奇异地从小腹深处蔓延开,丝丝缕缕地渗透进她冰冷僵硬的四肢百骸。 为了这个孩子!为了这个拼尽全力也要来到她身边的小生命!她不能放弃!绝不能! 顾薇薇猛地吸了一口气,如同溺水者终于冲破水面,贪婪地攫取着生的空气!涣散的眼神在泪光中爆发出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近乎悲壮的决绝光芒!那光芒锐利如刀,瞬间刺破了笼罩心头的沉沉阴霾! 密码!一定还有线索!就在她的记忆里!一定藏在某个地方! 她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起来!所有的信息碎片不再是无序的尘埃,而是被一股强大的意志力强行聚拢、碰撞、试图擦出火花! 海浪声!退休交警李伯沙哑的声音在脑海回荡:“那浪头,哗啦哗啦,一个接一个,撞在礁石上,声音闷闷的,间隔差不多”频率?节奏? 照片!夕阳下的海滩!陈迟温柔专注地为她戴上贝壳项链的侧影!他低垂的眉眼,嘴角温暖的笑意他说话的声音!他说话是什么样子的?温润的,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他好像好像曾经对她说过海浪! 记忆的闸门被这股求生的洪流猛烈冲撞!一个模糊却无比关键的片段,如同沉船被打捞出水,骤然冲破浑浊的水面,清晰地浮现出来! 也是在黄昏的海边,风比照片里那天更大一些。她赤着脚在沙滩上跑,追逐着退去的浪花,笑声清脆。陈迟跟在她身后,手里拎着她的凉鞋,看着她被浪花打湿了裙摆,无奈又纵容地笑。 “慢点,糖糖,”他的声音带着笑意,被海风吹得有些散,却无比清晰地刻在她此刻复苏的记忆里,“听这浪声,哗哗,一个波峰到一个波峰,大概嗯0.7秒左右一次?频率不算高,但能量很足,像你的笑声。” 她当时笑着回头,裙角飞扬:“什么呀!阿迟你又用你那些物理知识取笑我!” 他笑着摇头,眼神温柔专注:“不是取笑,是觉得很生动。” 频率!0.7秒!波峰到波峰! 0713! 这个数字组合如同闪电般劈开混沌!0713!不是具体的日期,而是陈迟用他擅长的物理感知,将海浪的节奏、她的笑声,一起捕捉并量化成的独特密码!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带着阳光和海风气息的秘密! 这个认知让顾薇薇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膛!血液在血管里奔涌,带来一阵眩晕般的灼热。她攥着密码锁的手指,因为激动和重新凝聚的力量而微微颤抖,却不再是绝望的僵硬。 就是它!一定是它! 她屏住呼吸,用尽全身残存的所有力气和意志,控制着自己因激动而颤抖的手臂。被子下的右手,在绝对的黑暗中,在阿强毫无察觉的阴影里,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定地移动着。 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金属转轮。第一个数字轮0。她屏息凝神,用尽所有的专注力,感受着指尖下微小的凸起,极其轻微地向左拨动。咔哒微不可闻的一声轻响,如同羽毛落地。她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耳朵竖得笔直,捕捉着阴影里阿强的任何一丝动静。没有!阿强的呼吸依旧平稳,目光似乎正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第二个数字轮7。指尖带着微微的汗意,再次拨动。咔哒又是一声轻响,在顾薇薇耳中却如同擂鼓。她死死咬住下唇,几乎尝到血腥味,才压抑住急促的喘息。目光死死盯着被子拱起的弧度,确保没有一丝异常的起伏。 第三个数字轮1。指尖因为紧张而有些湿滑,她稳住心神,再次拨动。咔哒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进鬓角。 最后一个数字轮3。成败在此一举!她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拨动了最后一个数字! 0713! 四个数字轮,终于定格在这一串属于海浪、属于笑声、属于她和陈迟的密码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顾薇薇屏住呼吸,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耳朵,整个世界只剩下她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咚咚!咚咚!她攥着锁体的手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带着所有的期盼和恐惧,猛地向两边一掰! “咔哒!” 一声清脆、微小、却如同天籁般的机括弹响,清晰地在她掌心、在她紧贴的耳边炸开! 开了! 锁开了! 狂喜如同惊涛骇浪,瞬间席卷了顾薇薇的全身!巨大的冲击让她眼前一阵发黑,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她死死咬住嘴唇,才没有让那声冲破喉咙的哽咽泄露出来!泪水再次汹涌决堤,却是滚烫的,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难以言喻的辛酸!她成功了!在阿强的眼皮底下,在陈宇的囚笼里,她撬开了通往过去的第一道门! 被子下,她的右手因为激动和用力而微微痉挛。她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将那把已经解开的小锁从锁鼻上取下,冰冷的金属此刻仿佛带着生命的温度。她甚至不敢立刻去翻开日记本,只是紧紧攥着那把小小的锁,仿佛攥着开启命运之门的钥匙,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几秒钟后,狂跳的心脏稍稍平复,狂喜沉淀为一种更深的、迫切的渴望。真相!尘封的真相就在那本日记里!她深吸一口气,被子下的手再次极其缓慢、极其谨慎地探向床头柜。指尖触碰到日记本硬质的封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微不可察的颤抖。她屏住呼吸,用最轻的力道,将那本深蓝色的、承载着她全部过去的日记本,一点点拖进了被子严密的庇护之下! 被子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安全的拱形空间。顾薇薇侧蜷着身体,用身体挡住可能的视线,将日记本紧紧抱在胸前。冰凉的封面紧贴着单薄的病号服,传递来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实在感。她颤抖着,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庄重和无法抑制的恐惧,翻开了日记本厚重的第一页。 柔和床头灯的光线透过不算厚实的羽绒被,在狭小的空间里形成一片朦胧昏黄的光晕。一行行娟秀灵动、带着少女特有飞扬笔锋的字迹,清晰地撞入她的眼帘 【X月X日晴】 海边的风带着咸味,吹得人头发乱飞,心情却像飞起来一样!阿迟说我笑起来的声音像涨潮时的海浪,哗啦啦的,很有活力,能把所有不开心都冲走。哼,他肯定又在用他那些物理知识[分析]我!不过被他这么说,好像也没那么讨厌?(画了个吐舌头的小鬼脸) 我们一起堆了个好大的沙堡,我还捡了好多漂亮的贝壳。阿迟手好巧,用细绳和那个乳白色的螺旋纹贝壳给我做了条项链,说是[海的礼物]。他给我戴上的时候,手指尖碰到我的脖子,痒痒的(字迹在这里有点凌乱的停顿,墨迹微洇)夕阳落在他睫毛上,金灿灿的,他低头的样子好认真我的心跳得好快,像揣了只不听话的小兔子!他会不会听到?(这里画了个捂脸害羞的小人) 只是(字迹忽然变得凝重,笔锋下沉) 顾薇薇贪婪地阅读着这失落的甜蜜,每一个字都像温暖的泉水,冲刷着她冰冷的心田。照片上那个红裙少女鲜活的情感透过纸页汹涌而来,让她感同身受那份悸动和快乐。她仿佛能闻到海风的味道,感受到夕阳的暖意,看到陈迟专注温柔的侧脸这就是她!真实的、活过的她! 泪水无声滑落,滴在泛黄的纸页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她颤抖着指尖,迫不及待地往下看去,想要抓住更多这失而复得的温暖。 下一行,那娟秀的字迹陡然变得急促而压抑,带着明显的不安,墨色也深重了许多,仿佛书写者当时正被某种阴冷的情绪攫住: [只是,从画室出来的时候,我又看见她了。那个总是不声不响出现的苏小糖!] 苏小糖!这个名字如同淬毒的冰针,瞬间刺破了刚刚升腾起的温暖气泡! 顾薇薇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她猛地睁大了眼睛,瞳孔因为骤然袭来的惊悸而急剧收缩!指尖死死抠进了日记本粗糙的纸页里! 那娟秀却透着寒意的字迹,带着少女时期懵懂却敏锐的不安,继续冷酷地撕裂了眼前短暂的温馨幻象: [她就躲在画室外面那棵巨大的老槐树后面,只露出小半张脸,直勾勾地盯着我不,是盯着我脖子上阿迟刚送的贝壳项链!那眼神(字迹在这里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留下一个难看的墨点)像阴沟里盯着肉的野狗!冰冷,贪婪,让人浑身发毛!我吓得赶紧跑开了,项链都差点扯掉!她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总是这样偷偷看着我?好可怕!] 冰冷的字句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顾薇薇的眼底!苏小糖!果然是她!从那么早开始!从她尚未失忆、拥有着一切美好的少女时代开始!那条贝壳项链!那怨毒窥伺的眼神!阁楼里那张被血浸染的集体照上,那只未被完全覆盖的、仿佛带着扭曲笑意的眼睛,与日记里这令人毛骨悚然的描述瞬间重叠! 寒意从脊椎骨一路窜上头顶,瞬间冻结了她所有的血液!顾薇薇的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那个毫无防备、沉浸在初恋甜蜜中的少女!为了那个被毒蛇在暗处觊觎了如此之久的、她失落的过去! 她像着了魔一般,手指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急切和深入骨髓的恐惧,猛地将日记本翻向下一页!她要知道更多!苏小糖还做了什么?! 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下一页纸张边缘的刹那 “咔嗒。” 一声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金属门锁转动声,突兀地穿透了病房死寂的空气,如同惊雷般在顾薇薇耳边炸响! 病房厚重隔音门的门把手,被从外面缓缓地、无声地拧动了! 顾薇薇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狂跳的心脏骤然停摆!她猛地抬起头,惊恐的目光穿透被子朦胧的光线,死死地投向门口的方向!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她的喉咙! 第18章 第18章 厚重的病房门把手被无声拧动,金属摩擦的细微“咔嗒”声,如同死神的低语,瞬间冻结了顾薇薇全身的血液!她像被无形的冰锥钉在床上,惊恐放大的瞳孔死死盯着那扇即将开启的门扉!被子下紧攥日记本的手心瞬间被冷汗浸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喉咙! 来不及思考!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就在门缝被推开一线的刹那,顾薇薇用尽残存的全部力气和意志,猛地将摊开的日记本合拢!冰冷的硬质封面撞在胸口,带来钝痛,她却毫无所觉。她的动作快如闪电,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右手抓着日记本狠狠塞进腰后与病床的缝隙深处,左手则迅速抓起刚刚解下的那把黄铜密码锁,紧紧攥在汗湿的掌心,死死贴在身侧!同时,身体如同被抽干了所有骨头,瞬间瘫软下去,浓密的眼睫重重垂下,盖住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只留下一个因疼痛和“虚弱”而紧蹙眉心的侧脸轮廓,呼吸刻意放缓、放轻,伪装成被开门声惊扰却无力醒来的沉眠模样。 整个动作在电光火石间完成,行云流水,却又耗尽了她最后一丝力气。被子因她身体的挪动而起伏,被她巧妙地控制在“病痛不适”的合理范围内。 门被完全推开。一股混合着室外湿冷空气和高级烟草、冷冽须后水的强大压迫感,瞬间席卷了病房原本死寂的空气,驱散了残留的消毒水味。陈宇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如同降临的暴风雪中心。他肩头昂贵的黑色羊绒大衣沾染着深色的水渍,几缕被雨水打湿的黑发凌乱地垂在冷硬的额角,更添几分肃杀之气。他显然刚从外面回来,带着一身未散的寒意和风雨欲来的怒意。 他冰冷如实质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第一时间扫过病床上蜷缩着的、脸色惨白如纸、似乎陷入沉睡的顾薇薇。那目光在她紧蹙的眉心、微微颤抖的睫毛和被冷汗浸湿的鬓角停留了一瞬,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随即,那目光便如同淬毒的冰锥,猛地射向角落里的阿强! “怎么回事?”陈宇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寒冰在深渊里摩擦,每一个字都裹挟着风暴来临前的压抑,“楼下保安报告有可疑人员徘徊!就在这层附近!你守在这里是摆设吗?!”他的质问并非针对薇薇的“病情”,而是直指安保的疏漏,带着雷霆之怒。 阿强瞬间从椅子上弹起,站得笔直如同标枪,头颅却深深低下:“先生!属下失职!一直在病房内守护夫人,并未离开!外围监控”他快速解释着,声音紧绷,带着请罪的惶恐。 “废物!”陈宇低斥一声,打断了他的辩解,显然对这个答案极度不满。他烦躁地扯了扯领带,迈开长腿,带着一身冰冷的湿气和沉重的压迫感,几步就跨到了病床边。他的身影笼罩下来,巨大的阴影将蜷缩在床上的顾薇薇完全覆盖。 顾薇薇紧闭双眼,全身的神经却绷紧到了极致!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两道冰冷锐利的目光如同探针,在她脸上、身上反复逡巡,似乎要穿透被子和她伪装的脆弱,挖掘出任何一丝异样。她甚至能闻到他大衣上冰冷的雨水气息和他指尖残留的淡淡烟草味,那味道此刻如同毒气,让她窒息。攥着密码锁的左手在身侧被子里死死握紧,冰冷的金属棱角深深硌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这痛感却奇迹般地帮助她维持着面部表情的“平静”和呼吸的“平稳”。 陈宇的目光在顾薇薇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在确认她是否真的沉睡。然后,他那带着审视和一丝莫名烦躁的视线,缓缓移开,扫过床头柜。 顾薇薇的心脏骤然提到了嗓子眼!相册!那张染血的集体照! 只见陈宇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伸出骨节分明、带着湿冷寒意的手那手离顾薇薇的脸颊只有不到半尺的距离,让她几乎能感受到那冰冷的温度目标明确地,拿起了床头柜上那本深红色的旧相册。他的动作随意,仿佛只是处理一件碍眼的物品。 顾薇薇的呼吸几乎停滞!被子下的身体僵硬如铁。他会翻看吗?会看到那张天文社的集体照吗?会看到照片角落里被血渍浸染、却仿佛带着怨毒笑意的苏小糖吗? 陈宇只是随意地掂了掂相册的重量,目光冷漠地扫过封面,似乎对里面的内容毫无兴趣。他的视线很快又落回顾薇薇惨白沉睡的脸上,那冰冷的烦躁感似乎更浓了。接着,他的目光下移,落在了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那张从相册夹层滑落、正面朝上躺着的天文社集体照! 照片上,蓝白校服的青春面孔笑容灿烂,而最边缘角落,那一滩刺目的、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色血渍,如同一个丑陋的伤疤,不偏不倚地覆盖在苏小糖大半张侧脸上,只留下那只未被完全遮盖的眼睛。在病房惨白的灯光下,那只模糊的眼睛,在血污的映衬下,竟真的透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扭曲的注视感! 陈宇的视线定格在那滩刺目的血污和被污血覆盖的人影上,深邃的眼底瞬间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波动。是厌恶?是不耐烦?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被这污秽景象勾起的烦躁和隐隐的不安?他的薄唇抿成一条更冷的直线。 他没有弯腰去捡。仿佛那沾染了顾薇薇血迹的照片是某种不洁的、令人避之不及的东西。他只是嫌恶地、极其冷漠地移开了目光,仿佛多看一眼都脏了他的眼。他将手中的相册随手丢回床头柜,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把垃圾清理掉。”他冷声对阿强命令道,声音里是不容置疑的嫌恶,视线甚至没有再看地上的照片一眼,仿佛那只是需要被扫走的尘埃。 “是,先生。”阿强立刻应声,快步上前,动作利落地弯腰,用戴着白手套的手,像处理一件危险污染物般,迅速而谨慎地捏起照片的一角,看也不看地将其折叠,塞进了西装内袋。动作干净利落,那张承载着惊悚画面的照片瞬间消失。 病房内再次陷入死寂,只剩下顾薇薇刻意放缓的呼吸声和监护仪冰冷的“嘀嘀”声。陈宇高大的身影依旧矗立在床边,如同一座散发着寒意的冰山,沉默地俯视着床上“沉睡”的女人。他那冰冷的目光,带着审视、烦躁,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被这混乱场面勾起的、更深沉的阴郁,沉沉地压在顾薇薇身上,如同无形的枷锁。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顾薇薇感觉自己的神经已经绷紧到了极限,随时可能断裂。就在她几乎要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时,陈宇终于有了动作。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最后用那冰冷刺骨的目光扫了顾薇薇一眼,仿佛在确认一件物品的状态。然后,他猛地转身,昂贵皮鞋的鞋跟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击出冰冷而决绝的节奏,带着一身未散的寒气和怒意,大步流星地离开了病房。厚重的门在他身后“咔哒”一声关上,落锁的声音清晰传来,再次将顾薇薇锁死在这片豪华的囚笼里。 直到那冰冷压迫的气息彻底消失在门外,直到阿强重新如同雕塑般坐回阴影中的椅子,顾薇薇才敢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呼出那口憋在胸腔里几乎要炸裂的浊气。冷汗早已浸透了后背的病号服,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阵冰凉的粘腻感。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巨大的后怕如同潮水般袭来,让她身体内部残留的隐痛都变得清晰起来。 但此刻,她心中翻涌的,却是一种更为强烈的、近乎偏执的渴望!日记!那本被她藏在腰后缝隙里的日记!刚刚经历生死一线的惊魂,那本记载着她失落过往、记载着苏小糖阴毒窥伺的日记,此刻对她而言,比任何止疼药、任何续命良方都更为重要! 她需要它!如同溺水的人需要空气! 顾薇薇再次屏住呼吸,用尽全部的心神去感知阿强的状态。他似乎因为刚才陈宇的斥责而更加警惕,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着病房的每一个角落,包括她的病床。她必须等待一个绝对安全的时机。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爬行。窗外夜色更浓,病房内只有仪器规律的声响和阿强偶尔调整坐姿时衣料摩擦的细微声音。终于,在顾薇薇感觉自己的意志力即将被漫长的等待耗尽时,阿强的目光似乎被窗外远处某个移动的车灯短暂吸引,微微偏转了方向。 就是现在! 顾薇薇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她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和意志,控制着身体极其缓慢、极其轻微地向左侧挪动了一点点,同时被子下的右手,如同最灵巧的蛇,无声而迅疾地探向腰后与床垫的缝隙!指尖触碰到日记本冰凉的硬质封面!她屏住呼吸,用指腹和手腕最细微的力量,极其谨慎地将那本承载着全部希望与恐惧的日记本,一点一点地拖拽出来! 成功了!日记本重新回到了她的怀抱,紧贴在胸前,隔着薄薄的病号服,传递来一种令人心悸的实在感。 她不敢立刻翻看,只是紧紧抱着它,如同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也如同抱着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她蜷缩着身体,脸深深埋进柔软的枕头,让急促的喘息和劫后余生的泪水无声地浸入织物。身体因为过度的紧张和刚才的剧烈动作而微微颤抖,小腹的隐痛也似乎加剧了,但她毫不在意。 等到身体的颤抖和呼吸的急促稍稍平复,等到阿强那警惕的目光似乎重新固定在门口的方向,顾薇薇才再次鼓起了勇气。她依旧保持着面朝里侧躺的姿势,身体形成一个自然的弧度,被子严严实实地覆盖到下巴。在这个相对安全的堡垒里,她小心翼翼地、如同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般,再次翻开了那本深蓝色的日记本。 昏黄的光线透过被子的缝隙,在狭小的空间里氤氲开。她直接翻到了刚才被陈宇闯入打断的那一页。少女娟秀灵动却透着寒意的字迹,带着惊魂未定的余悸,再次映入眼帘: [她的眼神太可怕了!像毒蛇!我一路跑回家,心还怦怦乱跳。妈妈问我怎么了,我都不敢说,怕她担心,也怕她让我以后别跟阿迟来往(画了个苦恼的小人) 不行!我偏不!凭什么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就躲着阿迟?明天油画课,我还要和他一起去写生!哼!(字迹又恢复了点倔强的飞扬)] 看到这里,顾薇薇紧揪的心才稍稍松了一丝。还好,那个少女时代的自己,并未被恐惧完全打倒。她迫不及待地往下翻动泛黄的纸页,渴望汲取更多属于那个明媚自己的记忆,渴望用那些温暖的片段,驱散此刻笼罩着她的无边寒冷和恐惧。 下一页的日期跳到了几天后。字迹重新变得轻快飞扬,充满了期待: 【X月X日晴】 终于盼到周末的油画课了!(画了个欢呼的小人)这次是去城郊的枫叶谷写生!阿迟说他发现了一个绝佳的位置,能看到整片燃烧的红枫林,还有一条清澈的小溪流过。光是听他描述,我就恨不得立刻飞过去! 我们约好了在画室门口碰头,然后一起骑车去。我特意穿上了新买的那条背带裤,还偷偷用了妈妈一点香水(是淡淡的栀子花香,阿迟应该不会发现吧?)(字迹带着少女的羞涩和雀跃) 对了!阿迟还答应路上教我几句他新学的意大利语!他说托斯卡纳的方言像唱歌一样好听,他要教我怎么说[你好]和[谢谢],还有[你真漂亮]!(这里画了个大大的笑脸,旁边还涂了个红彤彤的苹果)天啊!他要是真对我说这个,我该怎么办?假装听不懂?还是(字迹又凌乱了,墨迹微洇)好紧张又好期待啊!」 意大利语!托斯卡纳方言!顾薇薇的心猛地一跳!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亲切感瞬间涌上心头!难怪、难怪在火灾中,情急之下她会本能地喊出那句“Affrettati”!那根本不是苏小糖能模仿的精髓,那是深埋在她骨血里的、属于她和陈迟之间的、带着阳光和艺术气息的密码!一股暖流悄然流过冰冷的心田,仿佛隔着漫长的时光,握住了那个在枫叶谷里雀跃期待的少女的手。 她贪婪地继续阅读,字里行间流淌出的甜蜜和生机,如同甘泉滋润着她干涸的灵魂: [(下一页,字迹更加活泼,仿佛带着画笔的跳跃)枫叶谷美得像仙境!层林尽染,红得像火,黄得像金,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光斑跳跃,美得让人窒息!阿迟找的位置果然绝了!就在小溪边一块平坦的大石头上。 我们并排坐着画画。他画风景,笔触沉稳又细腻,光影处理得特别棒。我嘛(画了个吐舌头的鬼脸)偷偷画他!画他专注的侧脸,画他微微抿起的唇角,画他被阳光染成金色的睫毛(字迹充满了甜蜜的泡泡) 休息的时候,他真的教我说意大利语了![Ciao!](你好)[Grazie!](谢谢)他的发音好好听,低沉又温柔,像大提琴!轮到我学[Sei bellissima](你真漂亮)的时候,我的脸烫得能煎鸡蛋了!结结巴巴根本说不出口!他看着我笑,眼睛亮晶晶的,说[没关系,糖糖,你不用说,你本来就是。](这里被用力划掉了几笔,又被小心地描补好,旁边画了个炸毛又冒烟的小人)天哪!他怎么能这么犯规!我的心跳得快要爆炸了! 我们把画架支在小溪边,听着潺潺水声画画,感觉整个世界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还有这片绚烂的秋色。(画了个依偎在一起看枫叶的小人)] 温暖、甜蜜、纯粹得令人心醉的初恋时光透过纸页汹涌而来。顾薇薇仿佛置身于那片燃烧的红枫林里,听到了小溪潺潺的水声,闻到了松节油和淡淡栀子花香混合的气息,感受到了阳光落在皮肤上的暖意,更清晰地看到了陈迟温柔专注的侧脸和他眼底毫不掩饰的欣赏与爱意。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纸页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这一次,泪水是滚烫的,带着失而复得的巨大感动和无边的酸楚。这就是她曾经拥有的美好!如此真实,如此鲜活!苏小糖那些模仿的矫揉造作,在这份炽热真挚的情感面前,显得何等苍白可笑! 她含着泪,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弯起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意,指尖珍惜地抚过那些带着温度的文字,继续翻动纸页。她需要更多这样的温暖,来对抗现实的冰冷。 然而,日记的下一页,气氛陡然急转直下!日期是几天后,字迹变得沉重而压抑,墨色深浓,仿佛书写者正承受着巨大的恐惧和不安: 【X月X日阴】 噩梦!昨晚又做那个噩梦了!还是那片冰冷漆黑的海水,刺耳的刹车声,被抛出去掉进海里,又冷又窒息周围全是黑暗(字迹剧烈地颤抖,留下混乱的线条) 每次都是阿迟跳下来救我!他抓住我的手,把我往上托我能看到他焦急的脸,听到他喊我的名字,可是水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拽我的脚!冰冷滑腻像水草,又像(墨迹在这里洇开一大团,显然笔尖停顿了很久) 我拼命挣扎,呛了好多水,阿迟的手抓得我好紧好紧,然后,我就看到他手臂上突然冒出了好多好多血!染红了周围的海水!好红好红像枫叶谷的枫叶不!比那更刺眼!更可怕! (字迹变得狂乱)我吓醒了!浑身冷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那个拽我的东西到底是什么?阿迟手臂上的血是真的吗?还是梦?为什么会一直做这个梦?好害怕(这里画了个蜷缩在角落哭泣的小人)」 冰冷的海水、刺耳的刹车、被拖拽的脚踝、染红海水的鲜血这些碎片化的噩梦描述,如同尖利的冰锥,狠狠刺穿了顾薇薇刚刚被温暖包裹的心脏!她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冲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这不是梦!这分明是她车祸坠海的记忆碎片!以噩梦的形式在日记里重现!那冰冷的、滑腻的、拖拽她脚踝的东西那染红海水的、来自陈迟手臂的鲜血都是真的!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胸口剧烈起伏,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她颤抖着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急切和深入骨髓的恐惧,迫不及待地翻向下一页!她要知道真相!那场车祸到底发生了什么?! 下一页的日期,赫然就是车祸发生的前一天!字迹带着一种强装的镇定,却掩不住笔锋深处的忧虑和隐隐的不安: 【X月X日多云转阴】 明天就是校际天文社的联合观星活动了,地点在望海崖。本来超级期待的!可以和阿迟一起看星星,他懂好多星座知识! 可是心里总有点毛毛的。那个噩梦带来的阴影还没散,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而且,今天下午在画室准备颜料的时候,发现了一件怪事。(字迹变得凝重) 我明明记得我新买的、最喜欢的钴蓝色颜料就放在调色盘旁边,准备明天带去写生海景用的。可是等我收拾东西的时候,它不见了!我翻遍了画室都没找到!最后在角落的废纸篓里发现了空管!被人挤空了丢掉的! (笔锋陡然加重,带着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是谁干的?!画室里当时只有我和(墨迹在这里停顿、洇开)苏小糖进来借过一次刮刀!她当时眼神闪闪烁烁的,根本没看我,拿了刮刀就匆匆走了! 是她吗?她为什么要毁掉我的颜料?就因为那条贝壳项链?还是因为阿迟?(字迹透出寒意) 我拿着空颜料管想去问她,却看见她正躲在走廊尽头打电话,背对着我,声音压得很低,但我还是隐约听到了几个词[明天]、[望海崖]、[机会]还有[确保]! (字迹在这里变得狂乱而恐惧)她猛地回头看见我,眼神像受惊的兔子,但瞬间又变得好冷好凶!她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转身就跑掉了!那眼神跟她在槐树后面偷看我的眼神一模一样!冰冷又怨毒! 我拿着空管子站在那里,浑身发冷。明天望海崖机会确保她把我的颜料毁了,是不是不想让我画出好看的海?还是(一个巨大的墨点,仿佛笔尖因恐惧而失控砸下) 阿迟打电话来提醒我明天多穿点,崖上风大。他的声音那么温柔,让我别紧张,说会一直在我身边(字迹又变得柔软而依恋) 可是为什么我心里这么慌?这么害怕?苏小糖她到底想干什么?!(最后一行字几乎力透纸背,带着巨大的不安和疑问) (翻过页,在背面最下方,一行小字仿佛用尽力气写下,带着祈求)[老天爷,保佑明天平安无事。保佑我和阿迟。] 日记到此戛然而止! 顾薇薇的呼吸彻底停滞!全身的血液如同瞬间被抽干,冰冷刺骨!她死死地盯着最后那行祈求平安的小字,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咙! 颜料!苏小糖毁掉的钴蓝色颜料!望海崖!机会!确保!那通鬼祟的电话!那怨毒冰冷的眼神! 这一切的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被一根名为“阴谋”的毒线瞬间串起!指向一个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的结论那场导致她失忆、差点让她和陈迟丧命的“车祸”,根本就不是意外!是苏小糖精心策划的谋杀! “嗬”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从顾薇薇痉挛的喉咙里挤出!巨大的愤怒和恐惧让她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日记本从她瞬间脱力的手中滑落,重重砸在病床上,发出一声闷响! “夫人?”阴影里,阿强警觉的声音立刻响起!冰冷的视线如同探照灯般射了过来! 顾薇薇猛地回过神!巨大的恐惧瞬间压倒了愤怒!她手忙脚乱地抓起滑落的日记本,想也不想地再次狠狠塞进腰后的缝隙!同时抓起那把黄铜小锁攥在手心,身体因过度的惊悸而蜷缩得更紧,喉咙里溢出痛苦而虚弱的呻吟:“呃,疼,好疼” 她紧闭双眼,浓密的睫毛因恐惧和愤怒而剧烈颤抖,泪水汹涌而出。而就在她眼睫颤抖的缝隙间,她眼角的余光,无意地、绝望地瞥向豪华病房那扇巨大的落地窗 窗外,浓重的夜色如同化不开的墨。远处住院部大楼星星点点的灯火,在冰冷的玻璃上投下模糊的光晕。 而就在那片模糊的光晕边缘,紧贴着薇薇病房窗户下方外侧的阴影里! 一点猩红的光芒,如同毒蛇冰冷的独眼,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极其突兀地、无声地亮起! 那红光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仿佛有人深深吸了一口烟。随即,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狠狠地、带着某种残忍的戏谑和冰冷的警告,摁灭在冰冷潮湿的窗沿上! 一点猩红,一闪即逝。只留下无尽的黑暗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窗内,顾薇薇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第19章 第19章 窗外那一点猩红的光芒如同毒蛇吐信,无声地亮起又猝然熄灭,留下的冰冷警告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入顾薇薇的脊椎!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全身,血液仿佛在血管里冻结成冰!苏小糖!她就在外面!像一条蛰伏在暗影里的毒蛇,随时准备发动致命一击! “呃疼”顾薇薇喉咙里溢出的呻吟带上了真实的颤音,身体因惊悸而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冷汗瞬间浸透了额发!她死死闭着眼睛,浓密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狂乱颤动,指甲深深抠进掌心,用尖锐的痛感强迫自己维持着“痛苦虚弱”的伪装。日记本和密码锁紧贴着腰后冰凉的皮肤,如同两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战栗。 阿强冰冷警惕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在她颤抖的身形上反复扫视,带着审视和怀疑。脚步声响起,他走了过来,停在床边,居高临下的压迫感如同山岳般沉重。 “夫人?”阿强的声音平板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探究,“您哪里不适?是否需要叫赵医生?”他的手似乎微微抬起,仿佛随时准备检查或控制。 “冷,好冷”顾薇薇的声音细若游丝,带着牙齿打颤的咯咯声,将身体蜷缩得更紧,仿佛不胜寒意,实则是为了更深地藏匿身后的秘密,“肚子抽着疼”她断断续续地呻吟,将所有的恐惧和惊悸都伪装成难以忍受的病痛。 阿强锐利的目光在她惨白如纸、冷汗涔涔的脸上停留了几秒,又扫了一眼她紧紧捂着小腹的手。最终,或许是赵医生关于“流产风险”的严厉警告占了上风,他并未强行检查,只是沉声道:“请夫人忍耐,镇定药物正在起效。请勿再移动,以免加重病情。”他后退一步,但并未坐回原位,而是如同门神般矗立在床边不远处的阴影里,目光更加锐利地锁定着她,显然提高了警戒等级。 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的枷锁,沉重地套在顾薇薇身上。她不敢再有任何动作,只能像受伤的小兽般蜷缩着,在阿强冰冷目光的监视下,煎熬地等待着。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她竖着耳朵,捕捉着窗外的动静,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腹部的隐痛。冷汗不断渗出,冰凉的粘腻感紧贴着皮肤。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阿强的通讯器似乎震动了一下,他低头看了一眼,简短地回复了几句,似乎是外围安保的例行汇报。他的注意力被短暂地分散了。 就是现在! 求知的渴望和对窗外毒蛇的恐惧如同两股巨大的力量,瞬间压倒了身体的虚弱和监视的压力!顾薇薇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时机,用尽最后残存的意志力,再次极其缓慢、极其轻微地向内侧挪动身体。被子下的右手,如同最灵巧的窃贼,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再次探向腰后!指尖触碰到日记本冰凉的硬质封面,迅速而无声地将它再次拖拽到胸前,紧紧护在双臂和身体的环抱之中! 她不敢立刻翻看,只是紧紧抱着它,如同抱着最后的希望和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心脏狂跳不止。她必须知道更多!苏小糖到底模仿了多少?!她要将那个赝品虚假的面具彻底撕碎! 等到阿强的目光似乎重新固定在门口,顾薇薇才在被子形成的狭小空间里,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急切,再次翻开了那本深蓝色的日记本。昏黄的光线下,她直接翻到了日记本的后半部分。这一次,她的目光不再是单纯的追寻温暖,而是带着一种冷静到近乎残酷的审视,如同拿着放大镜,在字里行间搜寻着属于“顾薇薇”的独特印记,以及苏小糖那无处不在的、卑劣的模仿痕迹。 【X月X日晴】 市青少年油画大赛金奖!(画了无数个跳跃的感叹号)《燃烧的向日葵》!评委老师说我的用色大胆奔放,笔触充满原始的生命力,尤其是画面中心那几朵倔强昂首的向日葵,将那种[向死而生]的韧劲儿表达得淋漓尽致!(字迹飞扬跋扈,充满了骄傲) 颁奖礼上,阿迟在台下一直看着我笑,比我还开心!结束后他送我一大束真正的向日葵,金灿灿的,他说[这才是配得上你的奖杯]。(画了个依偎在向日葵花束旁的小人) 不过,最开心的还是我的签名被认可啦!(这里画了个得意的小表情)我设计的那个专属签名把[薇]字最后一笔拉长,巧妙地绕成一个抽象的小向日葵花盘,再点上代表种子的几点终于被印在了获奖证书和画作介绍上!独一无二!(字迹充满了自豪) 哼,之前画室那个总爱模仿我的李某某,还想学我的签名,画得歪歪扭扭丑死了!东施效颦!(字迹带着不屑的小勾子)真正的才华和个性,是偷不走的! 专属签名!抽象向日葵花盘!顾薇薇的心猛地一跳!指尖下意识地抚过日记上描述的那个独特签名设计。一个模糊却关键的念头闪过脑海陈宇书房里,苏小糖那些被供奉起来的“遗作”上,是不是也有类似的签名?她拼命回忆,似乎似乎真的在那些拙劣模仿的画作一角,看到过一个刻意模仿、却显得僵硬造作的、带着扭曲花瓣的签名!当时只觉得怪异,现在想来,那分明是在拙劣地复刻她顾薇薇的专属标记!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 她迫不及待地继续往下翻,目光如炬: 【X月X日阴】 烦死了!妈妈非要我去参加那个什么名媛茶话会,说顾家需要拓展人脉。(画了个翻白眼的小人)一群假惺惺的女人,聊着无聊的珠宝和八卦,香水味熏得我头疼! 我躲在角落吃司康饼(唯一亮点!),发现苏小糖居然也在!她坐在离主位很近的地方,穿着一条淡紫色的连衣裙(字迹停顿了一下,带着明显的愕然和不适)那款式,那颜色,跟我上次在慈善拍卖晚宴上穿的那条Van家限量版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料子看起来差很多,像是仿的? 更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是!(笔锋陡然加重)她端茶杯的姿势,翘着小指,手腕微微内扣那不是我被礼仪老师纠正了无数次才改掉的习惯性动作吗?!她怎么也这样?而且做得那么刻意!还有她跟旁边人说话时,偶尔会无意识地用指尖卷一缕头发(墨迹在这里用力地顿了一下)那是我思考或者紧张时才会有的小动作!她到底观察了我多久?!(字迹透出强烈的毛骨悚然和被侵犯感) 她似乎察觉到我在看她,转过头,对我露出一个(描述艰难,墨色深重)无比僵硬又刻意的[温婉]笑容!眼神却像冰冷的玻璃珠子,毫无温度!我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赶紧找了个借口溜了!太可怕了!她就像像一个披着我的皮在活动的怪物!(最后一句字迹扭曲,显然带着巨大的惊惧)」 模仿穿衣!模仿行为举止!甚至连她无意识的小习惯都刻意模仿!日记里少女那强烈的被侵犯感和毛骨悚然的描述,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顾薇薇!她仿佛亲眼看到苏小糖穿着劣质的仿品,僵硬地模仿着她的一举一动,像个提线木偶般扮演着“顾薇薇”!巨大的恶心感和愤怒让她胃里一阵翻搅! 而更让她如坠冰窟的,是日记中透露出的、苏小糖对她观察入微的恐怖时长!这绝非临时起意的模仿,而是处心积虑、经年累月的窥伺与复制! 顾薇薇的呼吸变得粗重,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寒意。她颤抖着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急切,快速向后翻动着日记。她要找到铁证!找到苏小糖模仿她核心才华的证据! 很快,她的目光定格在一页记录着日常琐事、却让她瞳孔骤然收缩的日记上: 【X月X日雨】 无聊的雨天,在家整理画具。突然发现我那套珍藏的、爸爸从法国带回来的Sennelier油画棒少了好几支关键色!钴蓝、镉红、永固绿都是我最常用的颜色!(字迹带着心疼和恼怒) 问了张妈,她说前几天看到苏小糖来家里找我(我明明不在!),在画室门口张望了好一会儿(笔锋陡然变冷)果然是她!这个偷颜料的贼!上次毁了我的钴蓝管装颜料,这次又来偷我的棒棒!她到底想干什么?!自己画不出来,就只会偷别人的工具吗?!还是(字迹变得阴沉)她想像上次毁掉颜料一样,毁掉我画画的能力?! 油画棒!Sennelier!钴蓝、镉红、永固绿!顾薇薇的心脏如同被重锤狠狠击中!一个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的画面瞬间闯入脑海陈宇书房那个上锁的玻璃展柜里,苏小糖的“遗物”中,赫然就放着一盒打开过的Sennelier油画棒!里面缺失的几支颜色,正是日记里被偷走的钴蓝、镉红、永固绿!当时陈宇对着那盒廉价的仿品(真品绝不会随意开封暴露在空气中),眼神是如何的“深情”与“怀念”!多么荒谬!多么讽刺! 铁证如山! 苏小糖不仅模仿她的穿着、举止、习惯、签名,更是在处心积虑地窃取她作为艺术创作者的核心工具和灵感源泉!她像一个贪婪的吸血鬼,拼命吮吸着属于顾薇薇的一切,然后披着这层偷来的皮,在陈宇面前扮演着一个完美的、虚假的“白月光”! 日记本从顾薇薇剧烈颤抖的手中滑落,无声地跌在病床上。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在枕头上,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着气,却感觉吸进来的全是冰冷的绝望和令人窒息的荒诞!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证据,在此刻汇聚成一道撕裂灵魂的闪电,狠狠劈开了她认知中最后一丝迷雾! 陈宇痴迷的、奉若神明的、为了她不惜娶一个替身回家折磨的“白月光”苏小糖 从头到脚,从喜好到才艺,从气质到所谓的“美好回忆” 都不过是一个拙劣的、处心积虑的赝品! 一个以她顾薇薇失忆前那个明媚张扬、才华横溢的顾薇薇为唯一蓝本,精心复制出来的、彻头彻尾的假货! 而她顾薇薇 这三年里,竟然顶着这张与苏小糖(或者说,与失忆前的她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活生生地成了 自己替身的替身! “嗬嗬嗬”压抑到极致的、破碎而扭曲的笑声,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从顾薇薇痉挛的喉咙里硬生生挤了出来!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奔流,瞬间模糊了眼前的一切!巨大的悲恸、滔天的愤怒、深入骨髓的屈辱和被命运玩弄的极致荒诞感,如同狂暴的龙卷风,瞬间将她残存的理智撕扯得粉碎! 她像个傻瓜!一个天大的笑话! 她恨!恨苏小糖的阴毒卑劣!恨陈宇的眼盲心瞎!更恨这荒谬绝伦、将她碾入尘埃的命运! “呃啊!”一声再也无法压抑的、混合着无尽悲愤和剧痛的嘶鸣,终于冲破了顾薇薇死死咬住的嘴唇!她猛地蜷缩起身体,双手死死捂住脸,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的痛哭声从指缝中溢出,绝望而凄厉!身体内部那沉坠的隐痛,在这巨大的情绪冲击下骤然变得尖锐起来,如同无数把钝刀在腹腔内疯狂绞动! “夫人!”阿强厉喝一声,一个箭步冲上前!顾薇薇这突如其来的崩溃和剧痛反应显然超出了“静养”的范畴!他顾不上许多,立刻按下紧急呼叫铃,同时试图查看她的情况! 剧痛如同海啸般席卷了顾薇薇!意识在悲愤和生理的双重折磨下迅速模糊。在彻底沉入黑暗之前,她涣散的目光,透过朦胧的泪水和指缝,最后看到的,是阿强近在咫尺、带着惊疑的冰冷脸庞,和他那只正伸过来、试图控制她肩膀的、戴着白手套的手 就在那手套的腕部边缘,紧贴着袖口的地方! 一道深色的、已经干涸发暗的、不规则的痕迹! 像是指甲用力抓挠后留下的血痕?!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一道微弱的电光,在顾薇薇彻底陷入昏迷的脑海中,一闪而逝。 第20章 第20章 冰冷。无边的冰冷。意识如同沉在漆黑的海底,被粘稠的黑暗和沉重的压力包裹着,每一次试图上浮都被无形的力量狠狠拽回。身体像散了架,每一寸骨骼都透着被碾磨过的酸痛,腹腔深处那熟悉的、沉坠的隐痛如同永不熄灭的余烬,顽固地散发着存在感。鼻腔里是消毒水混合着淡淡血腥的冰冷气味,喉咙干涩发痛,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胸腔的滞涩感。 顾薇薇极其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不清,如同蒙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豪华病房刺眼的白光让她瞬间眯起眼,生理性的泪水涌出。短暂的眩晕后,视野才勉强聚焦。依旧是那间冰冷奢华的囚笼,巨大落地窗外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左手臂上的输液管里,冰凉的液体依旧在无声流淌。喉咙里插着氧气管的异物感更加清晰。 昏迷前的记忆如同破碎的冰锥,带着刺骨的寒意狠狠扎进脑海日记里苏小糖那无处不在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模仿痕迹!陈宇书房里供奉的赝品!自己这三年活成“替身的替身”的极致荒诞与屈辱!还有阿强手套边缘那道深色的、像是干涸血痕的抓挠印记!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巨大的悲愤和恶心感翻涌而上,让她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压抑的干呕! “夫人,您醒了。”冰冷平板的声音在床边响起,如同机械的合成音。 顾薇薇猛地侧过头!瞳孔因为惊悸而瞬间收缩! 阿强!他依旧如同没有生命的雕塑,背脊挺直地站在离床几步远的地方,位置甚至比之前更靠近了一些!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此刻正一瞬不瞬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的审视和探究,牢牢地锁定着她!仿佛要将她每一丝细微的表情都解剖开来! 更让顾薇薇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是阿强此刻戴着一副崭新的、洁白无瑕的白手套!严丝合缝地包裹着他的双手,一直延伸到手腕上方,将那晚她惊鸿一瞥看到的、疑似血痕的腕部边缘,完全、彻底地遮盖了起来!那崭新的白色,在病房惨白的灯光下,刺眼得如同无声的挑衅和最严密的封口! 他知道了!他一定察觉到了什么!他在警告!在掩盖!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顾薇薇的心脏!她甚至能感觉到阿强那审视的目光,正有意无意地扫过她腰后病床的缝隙那里曾是她藏匿日记本的地方!寒意从脊椎骨一路窜上头顶,让她头皮发麻! “赵医生来看过,胎儿暂时稳定,但夫人情绪极度不稳导致严重宫缩,有先兆流产迹象。”阿强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宣读一份冰冷的报告,“先生吩咐,夫人需要绝对静养,任何不必要的情绪波动和行动,都可能危及胎儿。” 他刻意加重了“危及胎儿”四个字,如同冰冷的铁锤砸在顾薇薇心上。这不是提醒,这是**裸的威胁!用她腹中孩子的安危,作为禁锢她、让她噤声的锁链! 顾薇薇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口腔里弥漫开浓郁的铁锈味,才勉强压抑住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悲鸣和质问。她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剧烈颤抖着,在苍白的脸上投下脆弱的阴影。身体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微微颤抖,小腹的隐痛似乎也随之加剧。她不能硬碰硬!在阿强如此戒备的状态下,任何异动都可能带来毁灭性的后果!为了孩子,她必须忍耐! 她像一具失去灵魂的玩偶,任由阿强和随后进来的赵医生检查。赵医生的金丝眼镜后,目光依旧带着职业性的冷漠和审视,检查的动作一丝不苟,却没有任何温度。他调整了输液的剂量,再次强调了“绝对静养”、“情绪稳定”的重要性,字字句句都像是陈宇意志的回声。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压抑和冰冷的监视中缓慢爬行。顾薇薇如同被钉在砧板上的鱼,在阿强那无处不在的、冰冷审视的目光下煎熬着。她强迫自己放空大脑,不敢再去想日记,不敢去想苏小糖,更不敢去想阿强手套下可能掩盖的秘密。她只能将所有翻涌的情绪死死压进心底最深处,用麻木和伪装筑起一道脆弱的堤坝。 直到黄昏时分,病房厚重的门再次被推开。那股熟悉的、带着强大压迫感的冷冽气息瞬间席卷了整个空间。 陈宇走了进来。他换了一身挺括的深灰色高定西装,肩头没有水渍,头发一丝不苟地向后梳拢,露出冷硬而完美的额头。他显然刚从公司过来,或者即将去参加重要场合,周身散发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冰冷的精英气场。他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扫描仪,第一时间落在病床上顾薇薇苍白憔悴、闭目“沉睡”的脸上,只停留了极短的一瞬,便带着一种近乎漠然的审视移开,仿佛确认一件物品是否还完好无损。 “先生。”阿强立刻躬身,声音平板无波。 陈宇微微颔首,并未走近病床,而是直接对阿强吩咐道:“准备车。晚上八点,希尔顿顶层,和德瑞资本的晚宴,不能迟到。”他的声音低沉而冷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随即,他似乎才想起什么,目光再次扫过顾薇薇,补充了一句,语气如同施舍:“让赵医生安排,明天上午十点,带她去做一次全面产检。全程保密,清场。你亲自跟着。” 产检?顾薇薇紧闭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这算是他在百忙之中给予的、对“陈氏血脉”的“恩典”吗?多么讽刺! 陈宇交代完,甚至没有再多看顾薇薇一眼,仿佛处理完一件微不足道的杂务。他抬手整理了一下袖口昂贵的钻石袖扣,动作优雅却冰冷。然而,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的刹那,脚步却微微顿了一下。他的目光,似乎无意间落在了床头柜上那本深红色的旧相册依旧放在那里。 顾薇薇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会看吗?会看到里面那张染血的集体照吗? 陈宇的视线只在相册上停留了不到一秒。他的眉心几不可察地蹙起一个极其细微的褶皱,眼底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辨明的情绪像是被什么不洁的东西短暂地膈应了一下,又像是某种被强行压抑的、更深沉的不耐烦。那情绪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随即,他像是要挥开什么令人不快的气味,猛地收回视线,薄唇抿成一条更冷的直线,带着一身未散的寒意和漠然,大步流星地离开了病房。门在他身后“咔哒”一声关上,落锁声清晰得如同敲在顾薇薇紧绷的神经上。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和阿强冰冷的注视。 然而,顾薇薇紧闭的眼皮下,那死水般的绝望和麻木,却在陈宇最后那一眼、那细微的蹙眉和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中,骤然投入了一颗巨石! 他看到了!他一定看到了相册!甚至可能看到了里面夹着的照片!他那细微的表情变化,绝非无动于衷!那里面有一闪而过的厌烦,有被触动的烦躁,甚至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被什么东西隐隐刺痛的不安?虽然极其短暂,极其隐晦,但顾薇薇捕捉到了!这证明,那些照片,尤其是那张染血的、带着苏小糖怨毒眼神的集体照,并非对他毫无影响!苏小糖那完美无瑕的“白月光”形象,在他心底并非坚不可摧!或许已经有了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细微的裂痕? 这个认知,如同一道极其微弱的电光,瞬间刺破了顾薇薇心中沉沉的黑暗和绝望! 一个疯狂而清晰的念头,如同破土的毒草,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在她脑海中疯狂滋生、蔓延 她必须离开!立刻!马上! 趁陈宇的注意力被海外并购和重要晚宴牵制!趁他心底对苏小糖那完美幻象可能产生的、极其细微的动摇!趁阿强的监视虽然严密,但陈宇离开后,安保的重心必然会随之转移! 胎儿暂时保住,是她最后的机会!再拖下去,等陈宇处理完并购归来,等苏小糖察觉她的动作,等待她和孩子的,只有更深的牢笼和无法预知的危险! 巨大的求生欲和对腹中孩子的保护本能,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虚弱!顾薇薇猛地睁开眼!眼底不再是麻木和绝望,而是燃烧起一种近乎疯狂的、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光芒!那光芒锐利如刀,冰冷如霜! 她需要计划!一个周密、大胆、能在陈宇和阿强眼皮底下金蝉脱壳的计划!她需要外援!一个绝对可靠、有能力帮她撕开这铁幕的人! 陈迟!只有陈迟!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灯塔,瞬间照亮了她混乱的思绪。舍身相救,关键证据的及时送达,他手腕上那道为救她而留下的、触目惊心的疤痕他是她唯一能信任、也有能力帮助她的人! 如何联系他?在阿强24小时如同跗骨之蛆的监视下,在病房通讯被完全切断的绝境中? 顾薇薇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每一个脑细胞都在燃烧!赵医生!明天上午的产检!这是陈宇“施舍”的机会,也是她唯一的突破口!赵医生虽然冷漠,但他是唯一能合理接触她、带她离开这间病房的“外人”!而且,他并非陈宇的心腹,更像是一个被高价雇佣、遵循职业规范的工具人!或许可以利用他的“职业性”?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赌命的计划雏形,在她脑海中迅速成型!细节如同齿轮般疯狂咬合、推演! 她需要传递信息!一个只有陈迟能看懂,且能避开阿强耳目的信息! 顾薇薇的目光,如同最冷静的猎手,缓缓扫过病房内冰冷的陈设。最终,定格在床头柜上,赵医生留下的一叠空白的、印着医院LOGO的便签纸和一支最普通的按压式圆珠笔上。那是赵医生用来记录医嘱的,阿强不会在意。 她的右手,在被子的严密掩盖下,极其缓慢、极其轻微地移动着。指尖终于触碰到了那支冰冷的圆珠笔。她屏住呼吸,用尽所有的意志力控制着手指的颤抖,小心翼翼地将笔握进掌心,藏入被中。 下一步,是纸。她的左手,装作无意识地、虚弱地搭在被子边缘,指尖微微颤抖着,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将最上面那张空白的便签纸的边缘,从整叠纸中“刮”了出来,然后,用指尖极其轻微地捻住纸角,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极其缓慢地将那张薄薄的纸片拖拽进被子的庇护之下! 整个动作缓慢到极致,细微到极致。她的心跳如擂鼓,全身的神经都绷紧到了极限,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阿强身上,捕捉着他任何一丝呼吸的变化和视线的移动。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进鬓角。 成功了!纸和笔都藏进了被子里! 顾薇薇蜷缩着身体,脸深深埋进枕头,剧烈的心跳和急促的喘息被柔软的织物吸收。她在被子形成的狭小空间里,颤抖着、摸索着,用那支圆珠笔,凭借着感觉,在便签纸上艰难地书写。她不敢写任何可能被识破的文字,只能画!画一个只有她和陈迟才明白的符号! 笔尖在纸上艰难地移动。她画了什么?是夕阳下海滩上那个贝壳项链的简略轮廓?还是枫叶谷里那片燃烧的红枫林的抽象线条?抑或是向日葵花田里,那个把“薇”字最后一笔拉长、绕成抽象向日葵花盘的专属签名符号? 不!这些都不够安全!都有可能被联想到! 顾薇薇的指尖因为紧张而冰凉,笔尖在纸上划出凌乱的线条。突然,一个极其清晰、带着致命危险的画面闯入脑海阿强崭新白手套下,那被严密遮盖的腕部边缘!那道深色的、疑似抓挠的血痕! 一个更大胆、更隐晦、也更能引起陈迟高度警惕的符号在她脑中形成! 她用尽全力控制着颤抖的手指,在便签纸上,画下了一个极其简单的图形:一个圆圈(代表手腕),圆圈边缘,画着三道短促、倾斜、如同爪痕般的尖锐线条! 三道血痕!指向阿强!指向可能的袭击!指向苏小糖的毒手! 画完这个符号,顾薇薇已是冷汗淋漓,几乎虚脱。她小心翼翼地将便签纸折叠,再折叠,折成一个最小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硬块。然后,她开始等待,等待赵医生下一次的例行查房。她必须将这张纸条,神不知鬼不觉地传递给赵医生,并“请求”他,在产检时,将纸条“遗落”在医院某个特定的、陈迟的人能发现的地方!比如妇产科某个公共休息室的指定盆栽下?这需要赵医生极度的“疏忽”和“巧合”! 这是一场豪赌!赌赵医生那点残存的职业良知和对“病人”微不足道的同情!赌他不会深究这张奇怪纸条的含义!赌他会在“不经意间”完成这个小小的“疏忽”!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窗外夜色如墨,病房内死寂无声,只有监护仪冰冷的“嘀嘀”声和阿强如同实质般的目光。 终于,病房门被轻轻敲响,赵医生例行查房的时间到了。 顾薇薇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成败在此一举! 赵医生推门进来,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例行公事地扫过监护仪数据,走向床边。阿强的目光也紧紧跟随着他。 就在赵医生俯身,准备检查顾薇薇输液情况的那一瞬间! 顾薇薇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她的目光不再是虚弱麻木,而是带着一种濒死之人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极致哀切的恳求!泪水瞬间盈满了眼眶,如同断线的珠子般滚落!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用尽全身力气,对着近在咫尺的赵医生,做出了两个清晰无比的口型,饱含着无尽的哀伤和祈求: “孩子,救” 同时,她藏在被子下的手,如同鬼魅般迅捷而精准地探出!在赵医生俯身、身体形成的视觉死角里,在阿强视线被赵医生后背短暂遮挡的电光火石之间!她将那枚折叠成硬块的、带着她全部希望的便签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塞进了赵医生白大褂胸前的口袋里! 动作快如闪电,轻若鸿毛! 塞入的瞬间,她的指尖甚至能感觉到赵医生胸腔内那平稳而冷漠的心跳!她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塞入纸条的手立刻顺势抬起,带着剧烈的颤抖,死死抓住了赵医生正要检查她输液管的手腕!力道之大,指甲几乎嵌进他的皮肤! “赵医生,我的孩子,求求你保住他”顾薇薇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泣血的绝望和哀求,泪水汹涌而下,瞬间打湿了苍白的脸颊和鬓角。她的身体因这“激烈”的情绪和动作而痛苦地蜷缩起来,脸色变得更加惨白如纸,仿佛随时可能再次崩溃晕厥! 这突如其来的爆发、这死死抓住手腕的力道、这汹涌的泪水、这撕心裂肺的哀求一切都指向一个“孕妇因极度担忧胎儿而情绪失控”的合理剧本!完美地掩盖了那个电光火石间的致命传递! 赵医生整个人都僵住了!手腕被顾薇薇冰凉而用力的手指死死攥住,白大褂口袋处传来被硬物硌到的、极其轻微的异物感。他金丝眼镜后的瞳孔猛地收缩!惊愕、错愕、一丝被冒犯的恼怒,以及在那汹涌泪水和绝望哀求冲击下,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医者本能的动摇和惊疑,在他眼底飞快地掠过! 他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顾薇薇死死抓住!他低头,对上顾薇薇那双盛满了无尽哀伤、绝望和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孤注一掷的恳求的眼睛。那眼神,像濒死的母兽,让他准备呵斥的话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夫人!请冷静!”阿强厉喝一声,一个箭步上前,冰冷的手掌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扣住了顾薇薇抓住赵医生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松开赵医生!” 手腕的剧痛让顾薇薇闷哼一声,被迫松开了手。她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般瘫软下去,脸埋在枕头里,肩膀剧烈地耸动,发出压抑到极致的、令人心碎的呜咽声。仿佛刚才那爆发式的哀求,已经耗尽了她最后的生命力。 赵医生惊魂未定地后退一步,快速整理了一下被扯皱的白大褂袖口,手指下意识地、极其隐蔽地按了一下胸前口袋的位置。那硬块的触感清晰无比。他看向病床上蜷缩痛哭、气息奄奄的顾薇薇,又看了一眼旁边面无表情、眼神冰冷的阿强,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剧烈地闪烁了几下,最终归于一种更深沉的、职业性的冷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卷入麻烦的烦躁。 “夫人情绪极度不稳,需要加大镇定剂量。”赵医生声音干涩地对阿强说道,避开了顾薇薇的方向,仿佛她只是一个麻烦的源头。他迅速调整了输液泵的参数,然后几乎是逃也似地,带着胸前口袋里那份沉重而危险的“意外收获”,脚步略显匆忙地离开了病房。 阿强冰冷的目光在赵医生略显仓促的背影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又沉沉地落回顾薇薇颤抖的脊背上。他缓缓松开钳制她的手,退后一步,但周身的警戒气息却提升到了顶点。刚才那一幕,顾薇薇的“失控”太过突然和激烈,赵医生瞬间的僵硬和异常都透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 病房内再次陷入死寂。只有顾薇薇压抑的呜咽声断断续续。 被子下,顾薇薇紧握的拳头里,指甲早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泪水浸湿了枕套,混合着冷汗。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表演,耗尽了她的心力。纸条送出去了,但赵医生会怎么做?他会把那个代表血痕的符号纸条,“遗落”在约定的地方吗?陈迟能看懂吗?他能及时收到并制定出周密的计划吗? 巨大的不确定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刚升起的微弱希望。窗外,夜色浓重如墨,沉甸甸地压在玻璃上,看不到一丝星光。 而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黑暗中,顾薇薇蜷缩在冰冷的病床上,如同被抛入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孤舟。她只能死死护住腹中那脆弱的小生命,在绝望的深渊边缘,等待着那不知是否会到来的、渺茫的救援信号。每一秒的等待,都像是在滚烫的刀尖上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