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废太子之女去往她父亲流放地》 第1章 第一章 雨夜大雨过后,已被重新布置的女子闺房,那烛台上摆放的白烛已经燃了大半。 积压在房檐上的雨滴未流尽,与屋中正燃烧着的白烛蜡滴保持同样的节凑嘀嗒落下。 李熏渺靠在床头,她不说话,就这样看着蜡烛一点点燃烧。整个房间的摆设在今日早晨时全部被换新,让她无法像往常般习惯入眠。 烛火介于忽明忽暗中闪了一会儿,四周便突然陷入黑暗。屋外的乌云似被风吹开,让月光悄悄顺着镂空的木窗透进。 “还没睡?”裴羡安不知何时进入房间,站在她面前。 “一会儿便睡。”李熏渺摇头,手中动作下意识脱去外衣时,却停住。 她抬头看向身姿挺拔的男子。她要脱去外衣就寝了,可男子没有丝毫避讳的意思。往深处想,裴羡安能夜闯她的闺房,便表明了他对她的态度。 两人就这样僵持,裴羡安率先背转身去。 静谧中,他突然开口问她,“那里,还疼吗?” 李熏渺愣住,轻轻应了声嗯。 “渺渺,抱歉,下次我会轻些。”裴羡安郑重承诺。 李熏渺很久没有说话,久到裴羡安又重新转回身看她。 “我不喜欢,我不喜欢你这样对我……”她语气认真,向来温婉的声音带有罕见的坚定。 “你以为下次是哪次?”裴羡安笑,随后叹气。 “我会如你所愿娶你,毕竟是我昨夜冒犯,这本该留在我们的新婚夜。” 这样的裴羡安很温柔,很陌生。李熏渺想到今天早晨时的他。 睁开眼睛的第一眼,他厌恶地看向睡在一旁的她,眉皱得很深。他看她的眼神如同看一只玷污了他的臭虫。 可明明,是裴羡安自己在昨夜闯进她的闺房,然后不顾她的意愿,将她拉上了床榻。 再然后,裴羡安当着府中所有下人的面,命人将昨夜的衣物,床榻,那些一切沾染过她的东西都丢掉。 可这是她的房间啊,李熏渺很想告诉裴羡安,可她的脸色苍白,额头沾染丝丝冷汗。她疼的连说话的力气都快失去。 裴羡安神情冷漠,命人为他备水沐浴。待收拾清爽后,他穿好朝服,留给了李熏渺一个意味难明的眼神,便抬脚离去。 李熏渺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让他前后态度改变如此大,而裴羡安也不会主动告诉她。 作为废太子的女儿,李熏渺在她父亲被废后才出生,没有享受过父亲往日的一分辉煌。废太子后来又被流放,因曾有恩于巡抚裴远风大人,其爱女李熏渺便得以更改身份,避免与父母一起被流放至苦寒之地。 李熏渺自小更改身份来到裴府,因这层原因,她也很少出府。是以裴羡安跟她说要带她去城楼送行军队时,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别怕,我到时在你身边,没人会认出你。”裴羡安道。 “送的是谁呢?”李熏渺问,为何要她为一个她都不认识的人冒险去送行。 “我的一个故人。”裴羡安只这样答。 最终李熏渺还是跟着去了,那日初阳生起,她带上一顶白色纱帐帷帽,站在裴羡安给她安排的位置上。但裴羡安并没有如他所说那般陪在她身边。 李熏渺有些焦急,她的手心隐隐冒汗。她所在的位置其实也算得上隐秘,可却能清晰的看到城楼的中心,那里,站着她的皇爷爷…… 穿着龙袍,被众人簇拥在中心,目光冰冷无情,带着身为九五至尊的威严。 李熏渺是讨厌他的,因为他,她的父亲被废,被囚禁于府邸。到最后他依旧不放心这个已经没有竞争之力的儿子,又将他贬谪去了极北苦寒之地思过。 皇帝的身边跟着其余留京的王爷,公主,以及跟李熏渺大致同龄的一些小辈。 他们时不时交谈说话,目光偶尔会四处看看。 李熏渺脸色发白,退后一步想要离去。可一双手上前,紧紧地抓住了她的。 她无法再退,再退便只能退入身后裴羡安的怀抱。 “渺渺,我在。”裴羡安对她道。 她要走了,他又来阻止她退去的脚步。 李熏渺颤抖的手渐渐平复,她隔着白纱,看见裴羡安的面容。 “好。”她点头,勉强作为回应。 裴羡安和李熏渺都没有再说话,可能听见周围人说话。 比如谈论这次要出征的是谁。 比如皇上有多么重视这位出征的温家人。 比如,这位年轻将领的一些八卦。 “郎君此次要出征极北之地,不知何时才能归来。”一女子抱怨。 女眷们自发而来,窃窃私语,且因为人数众多,便显得李熏渺不那么突兀。这也是裴羡安放心让李熏渺来的原因之一。 “温家郎君走了,京中再无值得我念想的人。” 李熏渺细心地听着,想借此转移不安。 “听我家兄长说,温梦璋心有所爱,此次主动请命北行收复失地未尝没有别的心思。” 裴羡安也听到了这些,李熏渺在看谈话的那些女眷,而他在试图透过白纱观察李熏渺的表情。 “渺渺可知温梦璋?”他问。 李熏渺注意力收回,轻轻摇头示意不知。 裴羡安笑,可他只是笑,却什么都不说。 李熏渺从女眷们零散的对话中获得了答案。原来裴羡安今日带她来送的,并不是什么故人,而是他在朝中的生死宿敌——南臻温氏下一任家主,温梦璋。 宿敌之间应是有什么感应存在的,马背上的温梦璋勒马,往他们这边看了过来。 裴羡安眼神耐人寻味,回视温梦璋。 明明她整个人都躲在裴羡安的身后,还有那么多的男男女女的身形遮挡,可错开的那么一小块缝隙,李熏渺有一瞬间觉得温梦璋的视线仿佛正透过帷帽,看到了她整个人。 除了这个插曲,送行很顺利地结束了。 回府后,裴羡安的父亲巡抚裴远风大人将裴羡安叫去书房。听下人说,他很是生气,书房中的声音大到传出外边,将裴羡安严厉训了一顿。 比起李熏渺这个寄住的外人,府中下人多是忠心于自己心中真正的主子。他们谈论时没避着李熏渺,因此她也接收到了他们看向她的怨怼目光。裴羡安被训,是因为她。 裴羡安对被训这件事没什么在意,春闱在即,又因他的同母幼弟裴羡卫要参考此次考试,裴羡安特意找来他一群已在朝为官的朋友为弟弟传授经验。 李熏渺站在书房外,听见里面的激烈讨论,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她是来给裴羡安等人送茶水的,醒神清脑。 “阿卫弟弟,这春闱定要用心。待高中,替陛下,替朝廷做事指日可待。” “你说什么冠冕堂皇的大话。”里间传出笑声,“大家为官不过是为了建功立业,光耀门楣。” “建功立业啊,那这可有的说。当今陛下已经年老,控制朝政有心无力,怎能治得住那些动了歪心思的鬼。” “要想有一番大事业,成功押宝下一任……” 他们谈得越来越远,远到李熏渺明白,自己此刻进去绝不适宜。 她欲抬步离去,却听见里间传来熟悉的名字。 她听过的,温梦璋这三个字,在那日送行的城楼旁。 “羡安兄这次可算是扬眉吐气了一番。” 扬眉吐气什么,李熏渺站住不动,莫名想继续听下去。 “温梦璋不知,他一直在寻的未婚妻,在他走的那日早晨就出现过于他眼前啊。” “什么温梦璋的未婚妻,熏渺姐姐现在是我兄长的未婚妻,我未来的嫂嫂。”一旁备考的裴羡卫插话。 “阿卫。”是裴羡安的声音,他道,“专心备考。” 裴羡卫却说,“熏渺姐姐曾是温梦璋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因她父亲被废,后又成了你的未婚妻。你与那温梦璋是死敌。我知你先前为何不喜欢姐姐,因为别人总说你是捡温梦璋不要的东西……” 他的话意有所指,让里间诡异的安静。 或许是看出两兄弟的僵持,有人连忙出来打圆场,劝道,“阿卫年纪小,羡安兄别与他一般见识。” “阿卫。”一人语气冰冷,有些阴阳,直指向裴羡卫,“你这话中的别人莫不是说的我们,怪我们这些来助你春闱的人口舌多,搬弄是非,影响了你兄长与那李熏渺的感情。” 裴羡卫下意识想答是,却迫于兄长冷漠的眼神,将“是”字生生咽了下去。 李熏渺脊背发寒,里面迟迟不做声的裴羡安让她陌生。她的真实身份,原来裴羡安的这些朝中朋友们都知道。 他们的口风真严啊,是以连离去的温梦璋也不知她就在裴家躲藏。 父亲与母亲感情甚渎,无其他姬妾。被废黜太子之位后,母亲本有机会和离归家,可她没有,而是选择生下李熏渺,陪父亲待在废太子府中艰难度日。 父亲膝下只李熏渺这一个子嗣,是以后来皇爷爷下旨将废太子及其亲眷全部流放时,父亲冒险求助巡抚裴远风,保下了这唯一的女儿。 极北之地苦寒,去极北之地的路途未尝不更苦。当时才四岁的李熏渺如若要去,多半是死在路上。 里间还在说话。 “要是李熏渺的爹没有被废,咱们羡安兄还高攀不上人家呢。” 这无异于拱火,裴羡安果然冷笑。 李熏渺听见他说: “曾经的王孙贵女在床上的样子是如此下.贱,我为何高攀不上。” 门外,女子陷入沉思,低头看向她手中的木制托盘,上面还摆有盛茶的小壶以及几只雕花白瓷杯。 片刻后,女子手一松,盘子便恍然落下。 瓷器落下的声音清脆,惊动了里间人。 第2章 第二章 茶盏撞击地面,四分五裂。 李熏渺站在原地,瓷片溅落时不慎划伤她垂落在身侧的手,可她只是简单看了一眼,甚至并未皱眉。门被大力打开,她也没有仓促躲离,就这样与裴羡安对视。 两人都没有说话。 第一声打破沉默的是裴羡卫。他急忙跑出,上前注意到李熏渺的手,却又不方便拉着看伤势。 “熏渺姐姐,你的手!”他只能小声隐晦提醒兄长裴羡安。 裴羡安低头看去,鲜红血滴正一点一点顺着女子白皙手指落下。那样刺眼。 “你刚刚……听到了。”裴羡安皱眉,抬头看向李熏渺。 “嗯。”李熏渺语气依旧柔和,她的神色平静,让裴羡安看不透。 “你……”裴羡安迟迟说不出下一句话,最终只道,“我会娶你的。” 李熏渺没有回答。 “你的手。”裴羡安又继续道。他话还没说完,便被从里间门槛跨出的那人打断。 那人一袭蓝袍,手持山水画扇,面容白俊,额间长有一颗红痣。他说话时略带抱怨: “羡安兄,你管教下人为何如此费时,这种下。” 待看清李熏渺面容后,他立马住嘴,拧眉问:“不是下人?” “哦。”他将画扇一把收拢,拉长语气道,“这位是床上贵女,李熏渺?” 裴羡安一眼刀过去,“紫商。” 文紫商扬起笑容,无奈道,“好,是我嘴笨,我不说了。” 裴羡卫怒火中烧,斥道:“文公子是该闭上你那张粘了大粪的臭嘴。” 文紫商表情冷下去,可偏又还是带着笑,“是我冒犯了熏渺小姐,实在对不住,我只是没想到,那本该被流放至极北之地的废太子之女……现在?竟能安然出现在上京。” 他的话明显前后逻辑不通,肆虐带着隐隐威胁,在告诉李熏渺:我,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我,可以随时告发你。 “姐姐。”裴羡卫上前牵住李熏渺的袖子,“我们先离开,别管这个疯子,兄长会处理好。” 裴羡安看着李熏渺和裴羡卫离开的身影,他隐约觉得李熏渺变了。她好像,变得开始没有那么在乎他。就这样不吵不闹,连质问他一声都不愿。 裴羡卫领着李熏渺来到大厅随意坐下,在等大夫的过程中,他欲言又止,看了又看李熏渺。 李熏渺轻笑,裴羡卫终于红了脸颊,磕磕绊绊道,“别怕,兄长会处理好,姐姐能继续安全待在裴家的。若兄长没能力,还有父亲和我,我们会保护好你。” 裴羡卫与裴羡安差了三、四岁年纪,这少年现今人生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埋头诗书,想要考取功名证明自己。在世人眼中,他比不上他那年纪轻轻便已官至礼部侍郎的兄长。可正是这样热烈纯净的少年,才更加可贵。 “阿卫,你知朝堂事吗?”李熏渺道。 见李熏渺温柔的笑意,裴羡卫认真,“我知,就拿今日的文紫商来说,就算姐姐什么都不做,他也会对姐姐抱有敌意。” 裴羡卫继续说下去,道:“别看文紫商长得一副小白脸样,他其实是皇上身边最得信任的御前锦衣卫。 “现如今朝局看似平静,实则暗含激流,自前任太子被废后,新太子迟迟未立,各方势力纷纷押宝。 “而当初前太子谋逆案一事,文家在其中算不得干净。文紫商知道姐姐的真实身份,又怎么可能看得惯你。” 他说着的同时,一直注意李熏渺的情绪。李熏渺时而点头,表示赞同。 大夫提着药箱来的时候,两人停止谈话。李熏渺示意裴羡卫离去回书房。虽然文紫商不是个东西,但确实有为官实力。除去文紫商,裴羡安还请来了其他几位朝官。春闱涉及甚多,若能通过,之后的殿试更是如此,其中不乏朝政实事看法,多听一些建议对裴羡卫来说没有坏处。 “是,熏渺姐姐,阿卫离去。” 裴羡卫对李熏渺行礼,临了又嘱咐正在处理伤口的大夫,“用最好的药,别留疤。” 随后便脚步匆匆,他想去看兄长处理得怎么样,最好从此与文紫商断交,把那大粪嘴赶出府去。 可不久,他又匆匆跑回,道:“我兄长真不是个东西!” 李熏渺收回放在桌上的手,白布下依旧渗血,她投去疑惑目光。 裴羡卫话语连珠,说了一大段,大致是裴羡安在外面的女人找上门来了,还怀着不知真假的孩子,那女人样貌与李熏渺有七成像,性子娇滴滴的,自青楼来。 裴府大门外,众人围挤,指指点点。 那女子不说话,只抱着一把琴歪倒在地上哭。 众人问她什么也不答,裴羡卫的信息还是从裴羡安身边的随从口中挖出的。女子在找上门前,曾写了很多信给裴羡安,但裴羡安从不查看,每一封都让随从小治焚烧处理。 随从小治是个好奇心旺盛的人,每每在焚烧前背着主子将信拆开阅读。他学过一些字,大致能猜出意思。对于今日女子上门来闹一事,小治也早有预感。 裴府门前的牌匾上写着大大的烫金“忠义裴府”四字。是李熏渺的皇爷爷在酒后醉酒挥洒赐下。那时正值废太子流放,李熏渺刚被带到裴府。裴家人战战兢兢地接过御赐匾额,将它好生悬于大门,日日保养清理。 李熏渺如今就站在这牌匾下,静静看着发生在府门外的这场闹剧。她不发一言,在思考什么。 有先前没到的丫鬟跑来看热闹,一到场便推了推旁边人说:“真像,诶你说,这女子与我们府里寄住的那位表小姐像不像?” 她问旁人看法时转头,恰好看见门背后角落的李熏渺,便立马闭口不谈。 她该记得的,与主家没有多少血缘关系的表小姐再卑微,也不是她们为奴的可以随意谈论的。可又不禁在心中继续比对,表小姐与跪在门外的那女子是真的像。相似的一张脸,都是好看的。为何在表小姐身上是温柔有礼,疏离不可攀。但到门外那女子身上,凭空多了些说不出的意味,大约是,风尘谄媚之姿吗。不过嘛,还是都好看。 门外闹剧仍在继续。 今日休沐,不光裴远风应裴夫人要求,陪她一同去郊山寺庙礼佛去了。也让裴羡安请的那些朝中同僚得空放下公务来府相聚。 除去庶子庶妹,以及裴羡卫和他的另一个幼妹,现在全府上下大约只有一个能主事的人——裴羡安。 可这门外哭泣的女子,她就是挑了休沐的这个好日子,冲着裴羡安来的。 裴羡安迟迟不现身,女子哭着哭着,下身晕染一摊红水。 李熏渺皱眉,吩咐旁边侍女,“把这位姑娘带至客房。先前替我治伤的医师还未走,也一并带去。” 侍女不动,毕竟李熏渺只是一个表小姐。 李熏渺叹气,移步去内宅。半响,她回来,身后跟着裴羡安的随侍小治。 小治开口,女子被人抬进府时,睁开眼睛看向李熏渺,眸子中闪过震惊。 李熏渺回她一笑,女子便立即偏头,她额间碎发被冷汗浸湿,双唇苍白无色。 日落黄昏,夜色渐凉。 落日的最后一缕光从屋内消失后,贴身伺候的桃爱点上烛火。 这院落多少有些冷清,饭桌上,桃爱一边布菜,一边细细观察李熏渺的脸色。 待要退下时,她突然道:“姑娘不去看看长公子是如何处理那位,那位……” 桃爱憋了半天,一时也找不到能准确形容在门前哭泣那女子的定位,只知裴羡安与那女子关系定不匪浅。 正在咀嚼食物的李熏渺抬眸看她,眸子温柔平静,让桃爱接下来的话堵在嘴里。 “不去也好。”桃爱顿做恍然大悟,“为何要为自己多寻些烦心事,姑娘能看开便好。” 可自己不去寻烦心,烦心也总会主动找上来。 桃爱行礼退下后,刚走出院门,便看见远远站在荷花池旁的裴羡安。他目盯绿叶粉荷,沉默不言。 花再美,夜晚又能赏些什么。裴羡安是来见李熏渺的,却迟迟不进门。 桃爱低头,脚步匆匆又轻轻,她悄悄溜过,没引起陷入沉思中裴羡安的注意。 夜深时刻,裴羡安再一次站在李熏渺床前,他问: “渺渺,为何今夜依旧未睡?” 李熏渺抬头看他,没说话,让裴羡安心里一紧。 他接着道,打破尴尬:“今日那女子……你不必理会,我的正妻只会是你。” 李熏渺站起身,虽然才到裴羡安的肩膀处,气势却并不弱于他。 她开口道:“那夜我很疼,你闯进我的房间,不顾我的意愿将我拉上床榻。是,因为她吗?” 她是谁不言而喻。 裴羡安肩膀松下去,无奈地点头。 他坦白,“是,今日那女子她名唤翠山。” “羡安,我突然,不想嫁你了。”李熏渺看向裴羡安的眼睛,表情认真。 裴羡安笑,笑得渐渐疯狂,他道: “你不嫁我能去哪里?如若不是裴家,你现今只怕在那苦寒北地,随你那被流放的父母亲一般食不果腹。” 李熏渺淡漠的眼神激起裴羡安内心的黑暗,他勾唇: “你现在已经是我的人了,你觉得,你还能去找温梦璋吗?” 第3章 第三章 “羡安。”李熏渺语气温柔,似在说平常话,“就算没人要我,我也能活的。” 裴羡安面色冷下。 李熏渺继续道,“我会刺绣,能识字,会算账……” 裴羡安呵了一声,打断她,“渺渺,你太过天真。这世界以男子为主导,没有男子在身边,你会被欺负,处于弱势。没有家族背靠,你甚至可能如翠山一般沦落那烟花巷柳之地。 “朝中官员,如我,如文紫商,上达天听,下管百姓,掌握权柄,你看我们中可有女子?” 李熏渺垂眸,再次开口时,却将裴羡安惊在原地,她对他道: “如果未来,有一位女子做了皇帝,那你和文紫商,你们这群人,是会选择丢弃官位,亦或者,会选择匍匐在她脚下,靠她的施恩而存活?” 裴羡安闭眼,没有因李熏渺大胆的言论斥责她,反而道,“或许会发生,但我不认为这会出现在你我有生之年。” “熏渺。”裴羡安深深吸气,他睁开眼睛,莫名带着脆弱,“我只是想告知你我的态度,不要因翠山的事与我心生嫌隙。别离开我,别离开裴家。” 裴羡安转头,又主动解释:“翠山腹中的孩子不是我的。信我,渺渺。” 李熏渺点头,她道:“我信。” 隔日翠山所住客房,里间传来一阵女子哭泣。 “她真的信你了?裴羡安。” 男子沉默很久道,“我并未骗她,你腹中之子确非我孩儿。” 翠山用手掩面,笑得凄惨,“裴郎,之前是你迟迟不来赎我,让妈妈等得心慌,便才急不可耐匆匆将我的初夜卖了出去。你怪我,可我心中难道不怨你吗?” “你腹中孩子的父亲是谁?”裴羡安问翠山。 翠山放下手,一双眼睛怨毒,答:“一位比你还厉害的朝中贵人。 “干净,高不可攀,若不是他中了药,我还没这机会。”她说着陷入沉思。 裴羡安不语,翠山便抬头,鼓起勇气朝裴羡安吻了过去。 很久很久,房间安静。 女子娇蛮道:“为何不推开我,裴羡安,你这次不嫌我脏了吗?” “在得知我失去清白的那夜,你就赌气找到了那位熏渺小姐。你拿她当做我的替身。别这样,裴郎,我也会嫌你脏,现在我们算是扯平了。” 裴羡安眼睛发红,低头咬上翠山的锁骨,恶狠狠道: “别妄想了,渺渺是我名正言顺的未婚妻,而你,只是一个妓子。” 裴羡安和翠山不知,紧闭窗外不远处,一缕白纱裙角悄悄收起。 裴远风陪夫人礼佛归来,将李熏渺召进大厅。 李熏渺提裙跨过门槛时,裙角那一圈白色兰花绣纹轻巧地擦槛而过。 “熏渺来了。”裴远风放下手中茶盏。 “叔叔安好。”李熏渺行礼,而后安静站在一旁。 裴远风武将出身,不喜绕圈,上来便说此次唤她前来的目的。 “皇上越老越性情不定,此次召京中贵女进宫为奴为婢,还指名三品以上大员每家都必须去一个。你不必太过忧虑,我已让羡栀做好准备,她是愿意的。” 李熏渺没说话,也知自己的真实身份决不能暴露在皇帝面前。不然牵动的不仅是自己,还有对自己有恩的整个裴家。 谁知裴远风话音刚落,门口小厮便慌张来报,说是自皇宫中有位公公前来裴府宣旨。 裴远风皱眉,示意李熏渺退下。 李熏渺前脚刚走,隔很远处便听见那公公的说话声向大厅传来:“熏渺小姐可在?” 裴远风暗自不动,公公已至,对着裴远风笑了声,又不厌其烦,客客气气重复道:“远风大人,你家熏渺小姐可在?” 李熏渺的存在向来是个秘密,可这传达皇帝旨意的公公上来便准确说出她名。 裴远风心里一咯噔,暗道不好。 “公公是不是弄错了,我家未曾有这么个女子。”裴远风道。他甚至打算塞些钱财让这公公闭口。 公公脸垮下来,上面的皱纹便看得更加明显,他道: “……裴大人说笑,这是在质疑咱们陛下老糊涂了,随意捏造了个人是吗?” 裴远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公公的手势逼停。 这公公展开圣旨,念道:“奉天承运……” 裴远风只得立马跪下接旨。 “命裴远风立即述职,即刻前往北地战场支援!” 公公的语气抑扬顿挫,念到即刻二字时加重。 裴远风心里嘀咕,北地战场情况为何突然就急转而下了? “现在就出发吧,远风大人,行囊已为您备好。” 公公面颊又带上笑,不再提李熏渺之事。 裴远风也不好继续追问,毕竟他都说过家中无一个叫做熏渺的女子。 “是我想的那个北地吗?”裴远风沉声。 公公点头,“这话说的,还有哪个北地?” 裴远风摸不清陛下是如何想的,温梦璋前脚刚去,又将他也派去北地战场。那个,流放废太子的北地边关…… “待我去收拾行。” 裴远风话还没说完,便被公公打断。他皮笑肉不笑对裴远风道: “咱家先前说过的,裴将军的行囊已经备好了。” 将军的帽子已经安上,裴远风叹气,随公公身边肃穆的盔甲士兵一同向大门离去。他心中百感疑惑,可皇帝却一点缓冲时间都不给他留,李熏渺的事也未明。只希望裴羡安能担当好长子的重任,在他走后护好这个家。 裴远风已走,可这公公依旧未走。 他随手招来一个洒扫婢子,道:“带我去你家熏渺小姐那里。” 婢子战战兢兢,忙说不知。 公公脸色黑下来,本想威胁一二,却看见裴羡安匆匆赶到。他便迅速调整表情,连带着将对裴远风的安排说出。 “不知熏渺小姐在?”公公又暗示裴羡安。不找到李熏渺,他今日便不会离开裴府。 裴羡安笑,随即点头道:“公公同我来。” 可他去的方向非李熏渺的院落,而是翠山所住的客房。 推开门,里面的翠山见来人诧异。却见裴羡安暗中对她使眼色,翠山便不再动作。 她向来懂得察言观色,也知眼前的这位是个公公,是皇宫中才存在的公公。 公公从怀中掏出一张画像,对着翠山面容细细比对,点头,然后跪下,直呼道:“郡主啊,恕老奴来迟。” 见此,裴羡安原本清晰的猜测渐渐雾水。 “熏渺小姐,我的郡主,您父亲是被废了,可那怎么关您的事,陛下身体已大不如前,他说这么多年来,他很是思念郡主,想郡主去见见他。”公公表情丰富,说得绘声绘色。 裴羡安知这事不可能如公公所说那般简单,李熏渺从出生起就一直生长在废太子府邸,自废太子流放后才又来到他家。是以,陛下从未见过李熏渺,又怎么可能有的祖孙之情。 被误认为李熏渺,即使是安上一个高贵郡主的名头,翠山直觉这不是一件好事。 可她还是没反驳,没揭穿裴羡安为公公打造的骗局。 翠山想,她愿意承担风险,卷入这场局中,或许是因为她爱裴羡安,也或许,是因为她血染在裴府大门前时听见的那道温柔女声: 把这位姑娘带至客房。先前替我治伤的医师还未走,也一并带去。 府中下人不听令,那位熏渺小姐便去找了裴羡安。她算是欠她一个情,如今,正好还她。 翠山身体并未恢复好,腹部依旧隐隐作痛,可还是撑着身子与公公离府。 裴羡栀转述这一切时,一直啧啧称奇。作为裴羡卫的双生妹妹,她与裴羡卫性子相近,是个多话直爽的姑娘,藏不住心思。 “熏渺姐姐,翠山真是爱长兄爱惨了,糊涂!就这么跟着那公公离开。翠山还不知,若皇上真的对废太子一脉有情,又为何不召回正于北地流放的废太子,而是在京中传唤他的女儿。”裴羡栀感叹万分。 一旁坐着的李熏渺安静听她讲,却不说话,一直沉默到傍晚,沉默到那具盖了白布的尸体被送回府门前。 夕阳照在染血白布上时,诡异的添了几分暖色。 李熏渺意识到什么,她僵硬地走到白布面前,揭开。 被盖着的翠山还在浅浅呼吸。 “叫大夫!”李熏渺声音颤抖。 下人们不敢动,毕竟真正的当家主子还没发话。 裴羡安跪在白布面前,眼眶通红,整个人一身戾气。他吼道:“让大夫速来!” 翠山笑容苍白无力,李熏渺见她的第一面,她也是如此。只不过那时翠山躲开了李熏渺的目光,而这次她直视她,道: “你我本……本该为情敌的,我真是做了,一件傻,傻事。” 翠山说话断断续续,气息变弱。 李熏渺摇头,却被裴羡安猛地推开。 “对不起,我没有想到。”裴羡安握住翠山染血的手,哽咽,“别离开我,翠山,我才知我爱你,我会娶你为妻,我们今后。” 李熏渺就这样听着裴羡安的祈求,她双眼无神,跪坐在翠山身边,喃喃道: “对不起,你是因我……” 翠山勉强勾起嘴角,“你也,救过我的。” 女子手落下的那刻,裴羡安和李熏渺都愣在原地。 裴羡安转头看向李熏渺,眼神带着冷漠,怨恨,仇。 李熏渺知道,自此,她和裴羡安如同被夕阳光线分开的两极。 她变了,裴羡安也变了。 大夫匆匆背着药箱赶到,可翠山已经没了呼吸。 裴羡安抱着翠山,一步一步行至内宅。他把她的尸体轻轻放在床上。 这夜,裴府上下挂白。 风静默地吹,临时买来的棺木摆在灵堂。 裴夫人没说什么,只搂住李熏渺不断抚她的背,轻声安慰。家主裴远风今日匆匆离家,然后家中便逝去一人。一切的变故发生的太急。 裴羡安背对李熏渺,颓废地靠在棺木旁。静谧中,他突然道: “渺渺,翠山已经死去,你的废太子之女身份在皇上眼中也一并被消去了。 “我不可能再为了你让羡栀入宫为婢。” 李熏渺抬头望去,裴羡安的眼睛与她的对视上,冷漠,不掺杂一丝情感,他道: “渺渺,你入宫吧,我看着你厌。再相见,我不会再助你任何事……” 裴夫人斥道:“渺渺的样貌能改变吗,你让她入宫,若是那疯子老皇帝瞧见,渺渺该如何掩藏?” 裴羡安笑,“那是她的事,能活也好,去死也罢。废太子之女本该被流放,若她早被流放,裴家也不会遭遇这些。” “你这逆子,她该以何种身份去?!”裴夫人平复她急促的呼吸。 “以翠山的姓名,冠以裴家庶女的身份,记在母亲名下,如此也合了入宫所需的身份条件。你莫嫌翠山是个青楼女子。既翠山替她去死了,那她便顶着翠山的姓名去活。” 裴羡安自嘲,“若不出青楼来寻我,说不定翠山还能保住这条命。” 李熏渺站起,又到棺木前跪下,道: “我会进宫,夫人不要为我担心。” 裴羡安仰头饮酒,戏笑道:“渺渺,你与翠山长得真像。” 酒水悬空落下,顺着他的脖颈流向衣内。 末了,他看似与前话毫无逻辑,实则又暗自在提醒。他看着李熏渺,张开口:“你这样像翠山,或许也会有人把你当做她。 “就不好奇翠山腹中的孩子到底是谁的吗? “那人也是朝中人,比我更加位高权重,希望,你别碰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