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刀,我一刀,助力帝后速和离》 第1章 01 庆元二年。 三月初三,宜踏青游玩。 酉时,太阳落山,内阁及六部官员也已处理完了当日公务。 所有官员都在自己位置上蓄势待发,只见散值时刻一到,官员们纷纷奔出部里,拔足往宫门口而去! 浩浩荡荡,风风火火。 过往宫人行了礼,习以为常地候在一边,耳朵竖得高高的,一心听着坤宁宫的动静。 不为别的。 就因今天日子特殊了点,三月三嘛,往年城里百姓爱热闹,聚一起游玩赏花。 今年更甚,还多了个习俗,说什么有情人约在黄昏后互送兰草以表好感。 皇后娘娘听说了,很感兴趣,与皇帝提了一嘴,皇帝正作画呢,口中嗯嗯两声。 侍奉的宫人当即觉出不对劲。 陛下可别是敷衍娘娘啊! 如今,按这时间点,皇帝也应出了勤政殿,去坤宁宫了。 百官听说此事,纷纷在心里祈求。 拜托了陛下,争点气,好歹知道备株兰草啊!不然皇后娘娘生气了,又该抓我们诉苦了! 他们一边祈求,一边比谁跑得快,跑到半路上,忽地前方堵了,纷纷往前挤,“做什么呢,怎么不跑了?” 前方,刘屏幽幽道,“礼让老头呢。” 这个老头自然是首辅刘方。 刘老头年纪大了,跑是跑不动了,可他也不想被皇后娘娘抓去调节夫妻关系啊! 再者,他乃首辅,哪个敢跑他前面? 是以,他在前面尽力走着,后面一众官员挤一堆跟着,个个急得不行。 忽地一官员大笑,“我们真是惊弓之鸟啊,陛下怎么会没有兰花呢?他不是养了几株用来作画吗?” “去你的,娘娘要的是兰草!” “都一样吧?” “娘娘说不一样就不一样呢。” “说来说去,陛下娘娘还真有可能因这节日闹不愉快啊?” 刘首辅走得更快了。 身侧薛次辅身体还好,尚能跑个几步,回头就朝人群喊,“刘屏呢?过来背你爹啊!” 妙啊! 众人鼓掌,刘屏从后面蹿出来,背起刘方跑得飞快。 薛次辅爱护后辈,让出路来,“不必顾忌老夫,你们走吧。” 众人很感动,呼呼啦啦跑走了。 薛次辅感动了别人,也感动了自己,正欢欣时,后面传来李公公气喘吁吁的声音,“哎呦,可算找到一个了,刘大人,皇后娘娘请您去勤政殿一趟。” 薛次辅宁愿别人感动自己! 薛次辅绝望地跟着李公公进了勤政殿,才意识到原来进了勤政殿,不是皇后的坤宁宫,难道皇帝就没去坤宁宫?麻烦了呀! 殿里宫人都出去了。 “薛卿来了,坐。”率先开口的是皇帝。 “谢陛下。”薛次辅抬眼望去,心里复杂得不行,当今皇帝不过十八岁,黑金龙服裹着雄健身躯,眉目也是俊朗不凡,怎么瞧都不至于情路坎坷。 “来人,为薛卿上茶。”这是皇后。 “谢娘娘。” 薛次辅再望去,心中柔软许多,当今皇后比皇帝更小,年方十六,十五岁一及笄便入宫为后,容貌秀美,瞧着温温柔柔的,如何就能与皇帝大吵呢! 薛次辅捧着茶杯,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殿里一切布置完好,说明没砸东西。 皇帝容色平静,说明心情还成,至于皇后,似乎陷入了沉思,这不对,不该张口就控诉吗? 薛次辅耐心等着。 过了会儿,皇后下了座,立在薛次辅跟前,薛次辅忙起身,“娘娘有何吩咐?” 皇后的泪哗啦下来了! 薛次辅忙拿出哄自己孙女的口吻,“娘娘这是怎么了?” 心道,这就对了,娘娘不哭,我还怪慌的。 “薛卿,你给本宫评评理,今日三月三,怎么说也是个节日,本宫提前就告诉了陛下,陛下也答应本宫了,到头来……” 泪像珍珠一样,惹得长辈怜惜。 薛次辅又变成了父亲,抬起自己的官衣袖子递给皇后,嗐,官衣就官衣呗,还不是用来给皇后擦眼泪。 皇后擦着眼泪,薛次辅去望皇帝,皇帝立马为自己辩解,“朕真的记住了,记住了今天是个节日!” “然后?” 皇帝咳了一声,一张俊脸涨得通红,“记错了节日,以为是端午,备了雄黄酒……” 皇后呜呜地哭起来,“陛下哪怕备个香囊,本宫也认了,拿坛子辟邪的雄黄酒,是要辟本宫吗?” 薛次辅气得阖眼,这要是自己儿子,他早一脚踹过去了。 可这是九五至尊,他效忠的帝王,他只能给皇帝找理由,轻声安抚皇后,“娘娘言重了,今日奏折也太多了,陛下定是忙糊涂了,这才弄错了。” “再说了,陛下哪里是辟娘娘的意思,陛下喜欢娘娘还来不及呢!” 喜欢…… 皇后娘娘的面容唰一下红了。 薛次辅愣了,莫非陛下从来都不和娘娘说这些? 皇帝惊道,“薛卿可不要乱讲!朕哪里喜……”竟说不全一句话! 皇后一怔。 薛次辅眼前发黑,这个陛下,真真一根木头,哪里有一点先帝风流多情的影子? 薛次辅赶紧撇过这话题,换了一个方向,“娘娘,陛下当真不是有心弄砸今天的节日,可对,陛下?” 皇帝摸摸鼻子,点头了,薛次辅呼了口气,“那不若陛下对娘娘保证,之后每一次节日都陪娘娘过?” 皇后期待地看向皇帝。 皇帝对上她的目光,猛地偏过头去,“朕保证就是了。” 皇后低头不语了,薛次辅笑了笑,还是年轻呀,不过是个小事而已,倒是忘了自己适才快气晕了。 殿里气氛缓和许多。 殿外适时传来禀报声,薛次辅脑中灵光一闪,笑着走出去,果见刘屏抱着兰草在殿外。 同僚把兰草递给薛次辅,“我爹一听到消息就赶紧让我去薅了一把,眼下如何?” “无事了,还是俩孩子呢,先帝他们又走得早,我看还有得教呢!”薛次辅接过兰草道。 “让大人劳心了。” 薛次辅摇头,让他回去,自己进殿去了,把兰草献给皇帝。 皇帝笑了一声,“爱卿们顾虑周全。” 在薛次辅的注视下,转手送给了皇后,皇后接过低下头,忽地两人又一起望向薛次辅,欲言又止。 薛次辅慈爱道,“陛下娘娘有何吩咐?” 皇帝心虚地咳了一声,皇后则是低着头抱着兰草离开了,薛次辅见状眼皮子直跳,老天爷,对我好点吧! 老天爷没听见。 皇帝踱步到御桌后,拿出玉玺,抿唇展示给薛次辅看,“缺了一个角,嗯,朕不小心摔的!” 薛次辅眼前真黑了,陷入黑暗中,他还是强撑着替先帝骂了一句,萧成璋,你个不孝子! “来人,快召太医!” “再召刘首辅进宫!” 刘首辅匆匆而来,到了殿里,薛次辅已在太医帮助下醒了过来。 两个老头勉强忍住怒气,围着玉玺走了两圈。 玉玺乃是天命所归的信物,一旦被旁人知晓本周玉玺破角,传到民间甚至敌国,都会被攻讦当今皇帝天命不稳。 刘首辅阖眼问,“敢问陛下如何破的?” 皇帝请两人坐下,才道出缘由,“朕抱着雄黄酒去坤宁宫……” 刘首辅不明白怎么还有雄黄酒的事,但不妨碍他痛苦地皱眉,听皇帝续道,“皇后气朕记错了节日,砸碎了酒坛。” “殿里都是酒气。” 薛次辅忍不住抱头,原来还是砸了东西。 “朕闻不得,回勤政殿改折子……” 刘首辅:倒也不必这么勤谨。 “皇后追了过来,想撕……哦,不,是想拿朕的折子,朕不让,皇后不依,朕只好松手,又气皇后无礼,拎起玉玺砸到了地上。” 原来皇后还有所隐瞒,合着刚才就提了点雄黄酒啊兰草啊这点皮毛,夺折子砸玉玺才是重头戏啊! “殿里只陛下与娘娘?” 皇帝摇头。 薛次辅道,“陛下欲要如何?” “修复容易。” 两个老头点点头,确实也不难。 至于在场的宫人,为避免消息泄露,动摇大周朝根基,一般来说…… “朕不想如此。” 两个老头一愣,互看一眼,搁心里无奈笑笑,嘴上道,“陛下不妨说这是假的,不过是用来观赏的,破了修复便好,真的自然保存完好。” 皇帝沉默了一下,靠近两人低语,“可这个……就是假的。且整个皇宫,朕都翻一遍了,只这一个。” 两个老头被震撼住了。 当场晕了过去。 先帝啊,怎么走的时候不把我俩也带走啊啊啊啊啊啊! 再次醒来,两人已被挪回了文渊阁。 主要是皇帝的寝殿没他俩睡觉的地方,皇帝对此很愧疚,这可是对大周王朝极其重要的肱骨之臣啊! 肱骨之臣表示承担不起,齐齐跪下,压低声音,“陛下,玉玺之事当真如此?” 皇帝俯身,“千真万确。”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01 第2章 02 那必定不能千真万确。 两个老头对视一眼,刘方笑了起来,“是陛下看错了,这玉玺便是真的。” 皇帝又把玉玺拿出来,指着螭龙纽上的纹路,“朕记得朕小时见过,纹路不一样,后来朕就没仔细瞧过它,若不是今日碎了,也不会瞧得这么仔细。” “陛下小时候的记忆也该模糊了,当不得真的。” 刘方安抚皇帝道,“臣和薛大人都是见过玉玺的人,不会认错的,陛下且把心放宽。” 皇帝紧皱的眉头一松,“那应是朕记错了,明日朕便命人修复这玉玺。” “陛下圣明。” “朕命御膳房为爱卿们做了晚膳,也命御医煎了药,爱卿们用过晚膳喝了药也不要奔波回家,便宿在此过夜吧。” 皇帝举步走到门口,踌躇地回头望来,刘方又笑起来,花白的胡子颤动,“臣都听陛下的,也望陛下宽心,凡事有臣和薛大人在呢。” 皇帝终于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步履轻快地走了,留下刘方与薛次辅默然不语。 寂然中,刘方喃喃重复,“假的,那真的呢?” 薛次辅狠狠闭上眼,“陛下心思尚且稚嫩,一看便知,他说宫中没有便是没有,此事你我解决不了,还是得请皇室子嗣……” 哪里还有什么皇室子嗣? 先帝多情也无情,为夺嫡登基屠尽手足,便是连手足后嗣也不肯留下一点。 却最终报应在了自己身上。 先帝生有三子,老大老二心眼子太多,把彼此斗死了,学着先帝歹毒到杀尽彼此血脉。 气得先帝一病不起,实在没儿子可选了,先帝含恨把希望寄托在甚为不喜的老三身上。 可惜老三天资有限…… 哦,皇帝就是老三。 如今,宫中是真找不出一个和皇帝有着亲密血缘的且能议政的皇室子嗣了。 刘方真切感受到了先帝死也闭不上眼睛的感觉了,“咱俩老了,内阁里还有个李宁德,他是个软性子,不好撑事,是时候添个人了。” 薛次辅默然同意。 这厢皇帝步去坤宁宫,与皇后一起用了晚膳,一顿饭下来,两人虽话少,倒也相处和平。 末了,就寝前,皇帝看着床边摆放的兰草,他心道好大一把啊,于是就道,“不若挪开吧,看着碍眼。” 听听,说他天资有限都是夸他了! 皇后气得一把薅起兰草,几步扔到了殿外,正欲把皇帝赶走,抬起一只手指了指殿门,忽地想起什么来,闭口不言了。 皇帝却惊道,“你让朕滚?” 皇后赶紧放下手,她真不是这个意思! 皇帝还真当她有这个意思,甚觉皇后不尊重他,一张面皮涨得通红,低着头疾步就走了。 皇后转头就对桂芳姑姑道,“我是这个意思吗?” “娘娘莫急,是陛下误会了。”桂芳姑姑把她从小带到大,关系亲如母女,“不过娘娘确然举手了,是有赶陛下的嫌疑。” “那最多是走,我怎么敢让陛下滚?” “可在陛下眼里,娘娘确实是能这么做的,而且陛下也没怪罪娘娘。” 皇后一怔,半晌苦涩道,“那是陛下看在我爹的份上。” “不管是不是看在老爷的份上,陛下心里是有娘娘的。”桂芳姑姑笑道,“娘娘适才是不是想起了老爷和夫人?” 皇后点头,“我想起有年我娘生辰,我爹从京城寄来一份礼物,是根簪子,我娘高兴坏了,后来我爹终于回来一趟,我娘特意戴上那簪子,我爹瞧见了,夸这簪子好看,问哪里买的,我娘哭了一夜。” “陛下他是我爹教出来的,我好怕我变得和我娘一样。” 皇后脑海中浮出她娘终年麻木的脸色,心里一阵发慌。 翌日。 早朝后,百官出殿回部院,瞥见刘方立在门边,抬着双眼,一一掠过出殿的官员,配上那挑刺的神情,唬得官员个个心惊。 有同僚捅捅刘屏,“你家老头怎么了?” 刘屏心里一沉,没吭声,拽着同僚走了。 薛次辅目送年轻一辈离开,叹了口气,同刘首辅道,“不是我抓着你们刘家不放,说实在的,你刚才也都瞄一遍,没合适的吧?也就只有你大儿子了,让他回来吧!” 刘方的长子刘肃,性子刚正凛然,于京外为官八年,政绩卓绝,手腕凌厉,确实是未来入阁的好人选。 刘方叹息,“太年轻了。” “刘肃已二十八了,不算年轻,朕也想他回来。”皇帝一听内阁商议着让刘肃回来,以便日后入阁,当即同意,转身下圣旨,召刘肃入京。 刘肃风尘仆仆归来,朝中皆知缘由,又逢吏部尚书告老还乡,都知这是在为刘肃腾位置,可没一个人觉着皇帝厚此薄彼,对吏部尚书太过无情。 因为皇帝准了老尚书的折子后,老尚书欢欣无比,几乎是以跑的速度出了皇宫,卷起包袱就带着家眷出京去了。 “他跑也是对的,上次他碰上皇帝皇后吵架,被抓着评理,站了皇帝,皇后哭,站了皇后,皇帝愤愤不平,最后他都恨不得也哭了。据说后来他过了好几天才缓过来,一大把年纪了,受不得这刺激了,还不如回家享福呢!” 百官很是羡慕,对刘肃的那点嫉妒也都烟消云散了,甚至还有点幸灾乐祸,觉着板正刚直的刘肃碰上皇帝皇后吵架,定有一场好戏看! 刘肃还不知自己要面临什么,接了吏部尚书的位置,就被喊进文渊阁了。 他一进去,薛次辅关紧门,刘方目光灼灼地盯过来,“大周朝的传国玉玺丢了。” 薛次辅叹口气,“老夫和你爹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活不了多久了,这麻烦得交给你了。” 刘肃阖眼呼了口气,转身撞开门,匆匆而出,两个老头也不阻止,他们知晓刘肃有分寸。 刘肃直奔勤政殿见皇帝,满腔怒火在看到皇帝眼中真切的欣喜与关切时,突地消失殆尽了。 皇帝下座迎过来,笑道,“朕便知晓,你还会再来的,你与朕多年未见,定有许多话要说。” 皇帝又是命人搬来座椅,又是命人上茶添点心,叫刘肃眼里也露出了鲜有的笑意,“几年不见,陛下越发圣明了。” 分明来时是想骂他的。 可是他再天资有限,或是愚钝了些,一颗心是好的,暖的,努努力,勤谨些,也可当个守成的仁义之君。 皇帝笑道,“你说这话,朕真是高兴。” 刘肃比他年长八岁,先帝在时最为喜欢刘肃,赞刘肃有肱骨之才,他很羡慕刘肃。 那时候,旁人都围着他的大哥二哥,冷落他,刘肃却不,刘肃尊他重他,像是他也有能继位的才智与权势。 皇帝便喜欢和刘肃在一起,两人的情谊就此结下,如今刘肃同意回京,皇帝想着,他要对刘肃好一点,再好一点。 皇帝便道,“你如今仍未成亲,便是回家也是一人住,不妨住在文渊阁,也好熟悉朝中政务。” 刘肃目光深深。 皇帝道,“同意了吧,朕绝不叫前朝后宫有任何流言蜚语。” 刘肃最终点头,几日后搬进文渊阁里的官员居住的寝房,朝中百官知了,面上平静无波。 消息传进坤宁宫,皇后纳闷,实在想不明白,与陈太妃道,“我朝有这样的规制吗?” 陈太妃虽是先帝的妃子,却也年轻,不过二十六岁,抬起秋波似的眼,轻轻柔柔一笑,“并无先例。” 皇后被她的温柔抚慰,也不提这个了,指了指桌上的糕点,“太妃娘娘做的糕点越发好吃了。” “那皇后娘娘多吃些。” 陈太妃起了身,一身素色宫装婉约清淡,“我也来有些时间了,便不打扰娘娘了。” 皇后知她要走,忙扯住她的衣袖,咬咬唇不说话了,陈太妃看出她有话要说,看向桂芳姑姑。 桂芳姑姑便道,自那夜皇帝误会皇后赶他,再没来过坤宁宫,皇后又不想自己去见皇帝,思来想去只能找个中间人。 可巧陈太妃来了,皇后便有了机会,陈太妃一听,轻轻拍了拍皇后的手,“无妨,点心做多了,便送些给陛下吃吧。” 随即陈太妃便嘱咐身边宫女几句,让她提着点心去勤政殿。 皇帝正与刘肃议事,听闻是陈太妃送来她和皇后娘娘做的点心,眼皮子跳了跳,当即让宫女进来。 刘肃回来这几日也听说了帝后两人之间颇多矛盾,沉吟道,“陛下几日未见娘娘了?” 皇帝伸出五根手指。 刘肃沉声,“今日陛下务必和娘娘一起用午膳。” 皇帝心虚应下,又道糕点吃不完,让刘肃拎回去些。 刘肃依言做了,回了文渊阁的寝房,拒了御膳房递来的珍馐,一个人默默地将糕点吃完。 吃罢,刚要小憩,坤宁宫那边派了宫女过来,“刘大人!” “陛下与娘娘起了争执,娘娘要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刘肃沉脸,迈步要走,又喊了当值的另一官员一起,两人带着宫女进了坤宁宫。 坤宁宫用膳的暖阁里,并无皇帝皇后,反倒是陈太妃身姿单薄地立着,听到脚步声回身望过来,身形一晃,立时退了一步,“刘大人。” 刘肃步子一顿,没什么表情地和同僚一起行礼,“臣等见过太妃娘娘。” “无须多礼,既然刘大人来了,本宫进去瞧瞧皇后。”陈太妃缓步离去。 很快一阵脚步声传来,却是皇帝回来了。 皇帝眉峰紧紧锁着,后悔地坐下来,“朕真不是有意惹她伤心的。” 第3章 03 他原是来陪皇后用午膳的,特意挥退侍奉布菜的宫人,亲自为皇后夹了菜。 寻常夫妻中,夫君为妻子夹菜,传出去叫伉俪情深,帝王家中,皇帝肯弯下腰侍奉皇后,已是天大的恩宠了。 皇后怎会伤心? 陪同刘肃来的官员当即识趣地退下。 刘肃皱眉,“敢问陛下,可是这菜有问题?” 皇帝抬头,目光里有种深深的自责,“她不吃鹿肉,朕不知道,给她夹了一块,提了……向太傅。” “朕说,向太傅做鹿肉最好吃,往年父皇打猎,朕都跟着去,还带着太傅,父皇总不在意朕打了什么猎物,太傅不想叫朕伤心,把朕打来的鹿烤了吃,朕吃了很多年。” 寝殿里,皇后披头散发,声音凉得叫人心头发慌,“他提我爹做什么?他夹什么菜不好,他夹鹿肉?” 一只手死死地抓紧陈太妃的袖子,“他吃着我爹做的鹿肉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爹还有个女儿在镇子里日日盼着自己父亲回来?” “那时候,我好想我爹啊,我爹好不容易来了一封信,说什么三皇子好苦,他烤了肉给三皇子吃,哈?堂堂皇子苦?有我和我娘天天盼着他回来苦吗?” 皇后眼角的泪落个不停,脑中闪过暖阁里皇帝提及她爹时的温和笑意。 那一刻,她觉着异常的讽刺,控制不住道,“陛下在向本宫炫耀什么?” 皇帝怔然,“并非炫耀。” “不是炫耀是什么?哦,是要告诉本宫,我爹关心爱护陛下超过我和我娘吗?” “是要告诉我,我娘死的时候,我爹还在京里为陛下烤肉吗?” 皇帝的面容霎时泛白,忙地解释,“阿容,朕不是这个意思!” “不要这样叫我!” 可皇后还是想起她娘死之前也是这样叫的,“阿容,阿容,不要认他!” 她娘叫她发誓,再不要喊京里的负心汉爹了,是了,她娘以为她爹对她们毫不关心,是在京里另娶了旁人,有了旁的孩子,郁郁而死。 可她呢,却贪图富贵,贪图皇后之位,打着向太傅之女的名号进京做了皇后,想着要与皇帝做一对恩爱夫妻,到头来,还是没忍不住,在听到皇帝提起她爹时心神大乱。 这是不是她的报应呢? 皇后想,都怪她违背了誓言,她要去庙里做姑子赔罪,给她娘赔罪。 暖房里。 皇帝沉下肩,以手覆面,“原来她恨太傅,也恨朕。” 这竟是一段孽缘。 刘肃久久没有出声,当初促成这一段姻缘的,是他爹刘方,他爹必定也不想这两个孩子落到这般地步。 “哪里是臣促成的?” 刘方得了消息,不顾年迈的身体,匆匆而来,没见皇帝,只求见了皇后,笑呵呵地与皇后说了这样的话。 皇后已收拾好仪容,眼睛还红着,看见刘方仍有些委屈,“不都说是您力排众议让我做的皇后吗?” “傻孩子,臣子们不过提了人选,最终点头的是陛下啊!” 刘方的目光带着疼惜,“向春会……是个糊涂蛋,实在对不住你和你娘。” 向春会便是向太傅。 向春会出身乡野,别无长物,唯有才华傍身,苦苦捱到考了举人,家境得到了改善,娶了妻子,生了女儿。 后来带着家里凑齐的盘缠进京赶考,挂在了皇榜的末尾,原本是不能留在京里做官的。 不巧的是琼林宴上,被卷入了大皇子与二皇子的拌嘴中,险些丢了性命,还是皇帝出言救了他。 当时皇帝才八岁,不得先帝喜爱,又没了母妃,外祖父家门楣没落,更没个帮衬的人,被大皇子二皇子拎到琼林宴上逗弄,自身都难保。 可还是不忍心见向春会丢了性命,低下头向大皇子求情,换来向春会的一条命,还有大皇子的嘲弄,“哦,原来三皇弟喜欢挂榜尾啊,那我便好人做到底,帮皇弟向父皇讨个恩典,让这榜尾做你的老师。” 大皇子的风光无人能及,当真讨来了恩典,从此向春会成了皇帝的老师,也成了皇帝身为皇子时遭人看低的污点之一。 一个不得宠的无势皇子,一个挂榜尾的穷顿老师,在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宫中一起捱了许多年。 可惜,向春会也太倒霉了,明明捱了这么多年,竟病死在了皇帝登基前。 “他其实不敢让你和你娘进京啊,他护不住。” 刘方拿袖子给皇后擦眼泪,想起大皇子和二皇子斗的时候,总拿皇帝当挡箭牌,连累皇帝受了许多罪。 学生不好过,老师也不好过哇! 老师病死的时候,学生也是哭了几夜。 等到大皇子和二皇子把彼此斗死了,皇帝捡了个漏,先帝气不过啊,但毕竟要死了,死前还是为皇帝安排了个家世显赫的贵女做皇后。 哪料,一向在先帝面前怯弱寡言的皇帝竟敢拒绝,“儿臣要娶向应容。” 先帝惊呆了,“向应容是……谁?” “老师的女儿,小名叫阿容。” 先帝默了一下,呼哧呼哧地喘气,“那个挂榜尾的……你要敢娶个村野之人……” 气得话都说不完整了,结果一口气没提上来,驾崩了! 皇帝有些自责,觉着先帝是被自己和皇兄们气死的,可自责归自责,登基后面对群臣提出的立后人选,他还是找到刘方道,“刘爱卿,朕要娶老师的女儿。” 既然是帝王所求,刘方自然愿意效力,说服朝中群臣,待皇帝下了圣旨,皇后带着圣旨进京时,他和薛次辅特意带着几个官员立在城门口迎接。 皇后一下马车,就看见两个满脸慈爱的老头望过来,目光亲切得很,叫她一颗忐忑慌乱的心安定了下来。 如今又听刘方提这些,她是既痛心又懊悔, “我不知这些,若是陛下和我说了,我……” 她不会怎么样呢? 便不恨了吗? 刘方心里叹气,急不得啊,面上笑道,“陈年旧事,陛下也不好再谈,娘娘也莫自责伤身,这几日便好好歇息吧。” 皇后点头,送刘方出了坤宁宫才回殿中平复心情。 刘方沿路回去时,忽地瞥见前方立着的陈太妃,忙不迭行礼,“臣见过太妃娘娘。” 陈太妃忙弯膝扶起他,“大人不必多礼。” 陈太妃等他慢吞吞地站稳了,看着他的白发道,“比起这太妃的名号,我还是希望大人仍将我当做陈家小辈来看。” 刘方目光一颤,衰败地垂下头去,脊背也弯下去了,陈太妃目光闪烁,“这几日我会陪着皇后娘娘,大人切莫过于担忧伤了身体。” 陈太妃走后,刘方一步一步回了文渊阁,一迈进刘肃的寝房,就一头扎进了刘肃怀里。 口中更是呕出一口血来,一手嵌住刘肃抖动的手臂,含糊嘱咐,“不要声张。” 等刘肃替他收拾干净了面容与衣服,他才笑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已找太医看过了,爹老了而已,人都要服老啊!” 刘方安抚似地拍了拍儿子的手,“别怕,爹还撑得住,你弟弟还没成亲,我还没抱孙子呢。” 见儿子还是面无表情地盯过来,他只好转移话题,“春闱也该开始了,又有得忙了。” 三年一次的春闱确然该开场了。 第二日皇帝就与内阁商议了此事,皇帝想着刘方年迈需要休息,本想让薛次辅坐镇,刘方却主动请缨,“还是臣来吧。” 皇帝不太赞成,寻求刘肃的支持,刘肃低着头没出声,皇帝心里一跳,垂下视线道,“那便还是刘爱卿吧,只是刘爱卿还需注意身体。” “臣知道了。” 接下来便是一连十天的春闱,朝中忙碌,皇帝也很勤谨,皇后这边有陈太妃陪着,朝中宫中一片安定。 直至春闱结束,朝中多了三百名新晋进士,都在礼部的琼林宴上聚着。 皇帝并未当场,着礼部吴尚书主持,不想刘肃也去了,与吴尚书一起居于高座。 吴尚书年过半百,面对刘肃毫无顾忌,指着宴席上的新晋状元,低声道,“你家老头力荐,陛下也甚为喜欢。” 刘肃举目望去,但见那状元容色温和,举止斯文,一看便是个好性子的读书人,不由皱眉,他其实不喜性子弱好揉搓的人。 吴尚书了然地低笑,“你呀,还是年轻。” “他会去翰林院?” 吴尚书摇头,不说话,只神神秘秘地笑了。 第二日,刘肃便明白了他这笑是什么意思了,斯文状元柳济清竟然来了他的吏部,做了他文选司的员外郎。 吏部众多官员也很奇怪,一般来说不该去翰林院吗? 刘屏也纳闷呢,询问兄长刘肃,“这里面是不是藏着我想不明白的关窍?” “你知晓就好。”刘肃也不与他多说,直接下了命令,“明日休沐,我约了媒人到家,你不要乱跑。” 刘屏震惊,“你终于想成亲了?!” “是你要成亲了,之前你喝醉提了一句你有心上人了,你们两情相悦,只是不知怎么和家里讲,无须苦恼,兄长帮你。” 刘肃语罢绕过他回了文渊阁,在刘方下值时道,“我与刘屏讲了,明日约媒人谈他提亲一事。” 刘方惊了,“提亲?他向谁提亲?” “明天您就知道了。” 消息一传出去,皇帝听说了,也很好奇刘屏会向哪家姑娘求亲,在勤政殿思来想去,想起陈太妃递过来的消息,说是今日皇后心情不错,还是去了坤宁宫。 到了坤宁宫,正逢上陈太妃刚走,殿里只有皇后,他有点无措地道,“朕来看看。” 皇后神色温和地行礼,丝毫没有那日要绞头发的疯狂样子。 两人对坐一会儿,也不知说些什么,皇帝只好硬着头皮开口,“你知道刘屏要提亲了吗?” “不知。”不过皇后对刘家很感兴趣,“对了,刘大人瞧着年事已高了,没成想还没孙子孙女呢,这刘肃大人也都二十八了,怎还不成亲?” 皇帝一听顺嘴道,“你不懂,刘肃其实……” 皇后望着他的目光慢慢地挪到别处,是啊,她不懂,她确实不懂,长于乡野,见识有限,一到这巍峨的宫里,除了身边的桂芳姑姑,偶尔来的陈太妃,也没说得上话的人,与皇帝更是说不到一起。 “皇后,朕的意思是说刘肃不成亲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突如其来的八卦冲散了皇后的伤感,她好奇地又看向皇帝。 专注的目光叫皇帝有些慌,“朕不能讲,皇后也千万不要与宫中提及刘肃不成亲的事。” “哦。” 皇后没兴致了,低下头,懒懒地拿手指点了点桌面,皇帝觉着她不高兴了,他不想惹皇后伤心了,试着建议,“皇后若是好奇,明日要去刘府看看吗?” “要!” 皇后猛地抬头,眼里乍然现出欢喜。 皇帝心中奇异地升起一种满足感,起身时道,“那明日朕带皇后去刘府,我们一起看看刘屏要去哪家提亲。” 皇后望着他离去的身影,心道,也许她可以再试试…… 刘屏要不行了,他根本没把刘肃的话放在心上,结果天一亮,府里哗啦啦涌进好几个同僚,如狼似虎地盯着他,“快说去哪家提亲?” 刘屏这才意识到原来刘肃说的是真的。 他拔腿往刘方房里跑,见刘方已收拾齐正,人也显得格外精神,“爹,当真给我提亲?” “自然,你兄长说了,你自己晓得去哪家。” 刘屏心里啊得一声惨叫,眼睁睁看着家里人越来越多,尤其是看到薛次辅也来了,腿脚瞬间软了,恨不得瘫在地上。 刘肃见状捞了他一把,将他身子捋直了,低声警告,“在岳丈面前别怂。” 刘屏当即惊出一声冷汗,“兄长,你误会了,真不是……”要说的话在看见皇帝皇后走进来时,统统都消失了,“这是……要我死吗?” 刘肃意识到了不对。 他明明注意到了弟弟和薛家姑娘来往紧密,还送薛家姑娘许多东西,有些东西已超出世交范围了,又逢上弟弟酒楼吐真言,便以为两人只差提亲了,难不成薛家姑娘只是个幌子? 可眼下已经没有回头的时机了,而且他也不知他弟弟提了个亲而已,怎么来了这么多人看热闹,连帝后都来了。 帝后两人居于高座。 皇帝看着下方的刘屏,笑道,“你有了钟意的姑娘是好事,说出来,朕可以赐婚,喜上加喜。” 皇后心道,好多人,好热闹,嘴上顺着皇帝道,“说出来吧。” 刘屏死死地闭着嘴巴,刘肃还想挽救,“若不想提,便算了……” “哪能啊,多好的机会,快,贤侄,说出来。”薛次辅走过来立在刘屏身前。 所有人都看着刘屏。 刘屏看着薛次辅,眼中闪出了决绝的光,扑通一声朝薛次辅跪下了。 所有人恍然大悟,“原来是薛大人家的千金啊。” “不是。” 刘屏否认的声音太小了,皇帝皇后听不见,皇帝道,“那朕便赐婚刘屏……” “陛下!” 刘肃猛地出声,他意识到弟弟的意中人恐怕没有那么简单,所以才藏得这么深。 今天他刘家要闹笑话了,可不要紧,只要他弟弟能娶到意中人,就可以了。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刘屏,“大声说出来,无论是谁!” 兄长都帮你! 刘方被这话一惊,恍惚间回到了几年前,心头发慌,一下子扶住了座椅。 皇后瞥见,也顾不上什么身份了,下了座就来扶他,“您怎么了?” 刘屏没注意到这边情况,似乎被兄长触动了心弦,咬牙高声道,“不是薛家姑娘,是……” 众人疑惑。 而后听到了一个名字,一个绝不可能的名字! 薛次辅以为自己听错了,颤巍巍地问,“谁?” 刘屏豁出去了,“顾汀溪!” 顾汀溪。 这是他儿媳啊啊啊! 啊,不,不,严格来说,是他前儿媳啊! 已三十岁,生了两个孩子的前儿媳…… 一片可怕的寂然中,响起了皇后的惊声,“刘大人晕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