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监护关系》 第1章 死亡 嗡,嗡—— “喂。” “帆扬!还在睡呢?听说你叔要结婚了?怎么没听你说呀,还是我爸昨天在酒店碰见你叔和那个李小姐,姓李的那一家最近一直物色合适对象——” 嘟,嘟,嘟,嘟 “喂,小帆扬~” “郭,郭辰哥,我叔叔要结婚了?” “嘿,你知道了?你叔还让我不跟你说。其实也就刚见过次面,一个合作商牵的线搭的桥,之后怎么回事还不知道。小帆扬,你是不是放暑假了,什么时候有空来找我玩,哥带你去寻欢作乐,不跟你叔说——” 嘟,嘟,嘟,嘟…… 云帆扬丢掉手机,头昏脑胀。 宿醉令他此时此刻的头脑很不清醒,卧房里还弥漫着股消散不掉的酒味。他掀开身上的被子缓慢下床,赤脚踩在酒店的毛毯,走三步晃一下,来到吧台前接水。 冰凉的直饮水下肚,温度过低的空调室里的寒意从脚心窜上脖颈,刺激得他手中的玻璃杯差点不慎脱手,直到喝完一满杯的凉水,那起床时涌到嗓子眼的恶心感才算勉强被冲淡。 放下水杯,云帆扬站在原地,愣愣地远眺落地窗外的高楼。 数秒过后,他猛然醒神,动作迅猛地冲回了卧房,换身衣服便火急火燎地摔门而出。 这是他大一放暑假的第二周。离开学校宿舍后,在同学家里蹭住了几天,然后用那人给的零花钱搬进酒店。 真是窝囊。他不止一次唾弃自己。而那人除了固定的每周一通电话,例行公事,尽到监护人最后的责任,对他不回家的行为只字不提。 云帆扬伸手拦下出租,上车飞快地报出地址。 出租车驶入车流。靠在后座的他,心跳快得分秒难计,浑身钝痛,刚换的干净衣服又有了被汗水浸湿的倾向。 他现在又要眼巴巴地凑到那人跟前—— 云帆扬几乎是撞开办公室门。 里面坐着他无比想念,却又害怕见到的人。 对方听到动静,早早地抬起头来。见到是他,面上露出惊讶与欣喜,放下了手中的签字笔。 “小扬?” 而一路跑上来的人没发现,等不及缓气,便开口问道:“为什么,我又是最后一个知道?” 他一边喘气一边说:“你做所有事,都把我排除在外。” 云帆扬的脑袋昏沉沉。原以为高三毕业后的表白已经耗光他这辈子的勇气,他再也不可能这么理直气壮地站在这人面前,这一年里只有为了可笑的自尊向对方张牙舞爪,虚张声势的能耐。没想到今天还会为了两通电话再犯一次冲动,冲进这人的办公室里一通质问。 可当他对上对方视线,又说不下去。 办公桌后的男人一如既往一身工整得体的西装,与宿醉后乱糟糟的他截然不同,是两个世界的人。表情平静,更多的是茫然,不懂他这个难管的小屁孩又再闹哪样。 云帆扬像被扎破的气球,心里的火气顿时被一阵温和的大风吹灭,只余翻上来的崩溃跟难过。 他觉得自己可笑得很,狼狈地避开视线摇了摇头。抓了把头发后,想挽回点什么,于是,结结巴巴地努力又解释道:“我,我不是反对,我没有不想你结婚,我不是在无理取闹,真的。可是不是,太快了点?你,你已经拒绝我了,我不会死缠烂打,还至于这么着急地把我甩开掉吗?而且又让我成为最后一个知道的人,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些。” 办公桌后的人起立。 “扬扬,你从哪听来的?你听我说——” “算了,我不想听。”云帆扬抬手打断。 他忽然想通了,改用一种倔强决绝的目光,看向诧异的对方。宿醉消磨掉他太多精力,此时的他只感到筋疲力尽,被深深的疲惫和浓浓的失落掩埋。 他说:“你拒绝我了,你做什么都是你自由。你想什么时候结就什么时候结吧。等你结了婚,我搬出去。不,现在就能搬走,我去奶奶的老房子里住。” “扬扬,云帆扬!” 突然闯进来的年轻人下定决心后转身就走,怎么也喊不住。 当他逃跑似的离开大厦,扑面袭来的热气和高高在上的太阳令他晃了眼,视野里一片花白。云帆扬迷迷糊糊地向前走了几步,似乎迈下了一道坎。 下一秒,背后传来焦急的呼喊: “扬扬!快回来!” 从未听这声音有过这样激烈的情绪,云帆扬下意识便回头。却在一片白光中还没能看清对方面孔,整个人便先被一股巨大的冲击力撞了出去。 嘎吱—— 砰! …… 帆扬感觉自己在飞,像儿时做过的场梦。 他见到早已经记忆模糊,只存在于相框里的爸爸,穿着帅气的警服,笑声爽朗,将幼小的他高高地抛起再接住;看到自己美丽温柔的妈妈,临出门前半跪下身,将他搂进怀里;高三寒假时去世的奶奶,临走前,拍了拍他的手背,说仔仔别怕…… 他们都在对他笑,安抚他因为失重而感到忐忑不安的心。 帆扬也想笑,可刚扯动嘴角便发现问题。 不,不对,还应该有个人。 那人在他无数个重要时期都站在他身旁,手轻轻搭在他肩上,无声而坚定地支持他的前行。 这种时候,他应该也在。 他在哪儿? 帆扬心里迷茫一片,停在半空中,回头寻找,抬眼看见白色的灵堂和自己入学前拍的相片。除此之外,四周黑压压,什么也看不清,他甚至听不见任何声响。 但好像下雨了。 恒川的夏天总在下雨。 有雨水落在他脸上,他抬头,恍惚想起自己最后的感觉,是摔在足以煎熟鸡蛋的滚烫地面上,脑子嗡嗡,被人捧住脸颊,然后没了意识。 死了是这种感觉吗? 爸爸妈妈,还有奶奶,他们也是经历的这样吗? 帆扬懵懂地掌控着自己,一路向前飘,飞跃自己素白的灵堂,穿梭在雨水与漆黑中。 直到上方的帷幕拉开条缝,一抹光亮穿透透亮成线的雨幕。帆扬顺势低头,看见一座墓碑前孤独的身影。 那是他的叔叔,帆扬一眼认出了。 熟悉的发旋,宽阔的肩膀,撑在膝盖上的,好看的手。 而叔叔正跪在他的墓前哭。 死后应该无知无觉的云帆扬,有了肝胆俱裂般的幻痛,意识自己罪大恶极。 奶奶去世后,他们已经是彼此最后的家人,他还要因一己私欲,任性地将人推上火刑架,饱受折磨;让自己深深喜欢的人,一个对自己有养育之恩的人难过又难做——他不该这么做,近一年里的每一通电话、每一次见面,都在他单方面维护自尊的幼稚行为中仓促且潦草地结束;他其实早后悔了,无比后悔,若那时没被幻想中近水楼台的爱情冲昏头脑,迷住心神,冲动地告白,他依然可以安心待在他身边,当个不需要太费心的小孩,而不会因为畏惧看到失望的眼神,频繁选择逃避。 更不会让叔叔为他哭。 他挣扎不下去,无法靠近,拼命伸手也不能为心上人挡住点雨,抹去眼泪,为自己的行为悲伤地说抱歉。他们明明有个很完美的家,是他们用时间共同筑建、用心填充完好的家,此刻在他的无知冲动下,变为雨中的废墟。 他又让叔叔失去了一次家人。 他想大叫,想哭喊,最终无声的眼泪汇入雨水,带着深切的绝望跟悔过,坠入黑暗。 对不起,对不起…… 我错了,我错了。 不喜欢了,真不喜欢了。 拜托,不要哭…… 最后,他也唯有祈求,对方千万不要是因为他对他的爱恋,而难过得流泪。 第2章 回家 “喂,云帆扬。” 屏幕里出现“Game Over”,方朝放弃垂死挣扎,用新买的游戏手柄使劲顶旁边一直看着窗外,不动于衷半天的人。见人没反应,无奈又恶狠狠的恨不得扯着今天格外反常的人的耳朵大喊。 “扬哥,云爷爷,你今天怎么了,傻掉了?一直在游魂,这游戏还打不打?” 过了三秒,人缓缓收回视线,转过头,直勾勾看他,把方朝看出一阵恶寒。 “我叔叔要回了。” 方朝觉得莫名其妙。 “我知道啊。你叔今天出差回来,你要早点回去。这和你现在不好好打游戏有什么关系?”他翻了个白眼,指着屏幕里死掉的角色,“我又被怪兽抡死,你满意了?” 云帆扬从地板上爬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 “我回去了。” 方朝忙抓住人裤腿。 “你叔叔的航班不是晚上才到吗?”外面正烈日当空呢! 对方一顿,然后转身,低头,幽幽地看他。 “方朝,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幼稚。” 方朝的脑子没转过来,嘴上先回敬道:“你才知道?” 等他发应过来,连忙拽紧好友裤腿,惊悚又担忧地问:“等等,帆扬,你是不是病了?” 云帆扬上前半步,半跪下了身,指指自己的脸,道:“打我一拳,往这里。” 方朝脸上的表情化为惊恐,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拉人。 “卧槽,帆扬,你别吓我,我现在就陪你上医院去。” 云帆扬不耐烦地拍开他手,催促:“快点,打我一拳!还是不是男人了,磨磨唧唧。” “艹。” 方朝从小最烦这话。练了四年散打,他一怒之下用上七成力,落在好友肩头,直接把人打得重心不稳地砰的一声,摔在地板,半天发不出声。 方朝吓了一跳,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查看。 “帆扬,帆扬?” 一看不得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好友,泪水正顺着眼角流入发鬓。 方朝慌得不行:“帆扬,我把你打疼了吗?骨头断了?快让我看看!” 结果还没碰上,对方又发出串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 躺到地板上的人乐不可支。利索地翻身爬起,绿豆大的眼泪还挂在睫毛,主人毫不在意,喜笑颜开地捶了捶方朝肩膀。 “谢了兄弟!” 方朝还跪在那儿,一脸麻木地抬头望他,看着人捞起地上的包,潇洒走向门口。 “我走了!” 瞅见他手肘磨破的皮,方朝眼皮一跳,立马回魂,赶忙道:“诶,别和你叔说我把你打哭,你叔会找我爸算账!” 嘭! 话音未落,人已经跑了,并且甩上房门。 方朝:“……” 方朝家离他家不远,只隔三个十字路口,有直达的公交。可云帆扬等不了,他迫切地想见他;光是想到即将到来的见面,就已经激动狂喜。 就算那人还没回来,他也要尽快地回到他们的家中。 于是,在恒川夏天高达40摄氏度的正午,一个瘦高瘦高,穿着短袖短裤,背了双肩包的年轻人在烈日底下奔跑,汗如雨下,朝气蓬勃,却也片刻不停地穿过车辆川流的路口,犹如一阵风,从许多打伞的路人身边刮过。 云帆扬跑到家门口时,整个人如同刚从水里捞出。熟门熟路地在背包的小夹层里翻出钥匙,有几次没能将钥匙精准地插进锁孔。试过四五次,终于打开家门。 云帆扬在门口站半天,哆哆嗦嗦地迈开腿,踏进屋。 ……还以为,是做梦。 肩膀的痛感仍在,忽然剧烈运动后的酸爽也伴随着他,房子里熟悉的、恍如隔世的生活气息简直令人热泪盈眶。 他把背包往地上一扔,踢掉球鞋,踩掉袜子,赤脚进了客厅,一点点巡视每一角落,如同在巡视自己的领地,这个他住过六年,以为自己再也回不来的地方。 激烈的心跳随着他视线的游走慢慢恢复平稳,这里的每一寸都是他记忆中的模样。等逛完一圈,心情也终于平复。 云帆扬呼出口气,轻轻地关上主卧的房门,随后快步进到厨房,从冰箱里掏出个蛋糕盒。 他将蛋糕放上料理台,小心地打开上层盒盖。又盯着里面的蛋糕看许久,发了会儿呆,直到下定决心,从放餐具的橱柜里取出把餐刀,仔细认真地抹开了蛋糕表面上,曾经的自己花好长时间才学会,挤在蛋糕上的歪歪扭扭“我喜欢你”四个字。 纯白的蛋糕变成了淡粉色。 洗完舒适的热水澡,青年顶着头滴水的湿发,盘腿坐上沙发,用毛巾胡乱擦拭两下头发便丢置到一边,开始望着天花板出神。 云帆扬深吸一气,然后缓缓地呼出。捞过旁边的抱枕,打了一拳,然后又将其抱在怀里,两眼一闭,歪倒在皮沙发上。 “太好了,” 他闻着皮沙发散发的气味,和抱枕枕套上的洗衣液香,听着空调运作的声音,开心又轻松地呢喃, “我回来了。” 夜幕降临,门外出现钥匙声时,云帆扬立马听到,翻身从沙发上坐起,并在房门打开的瞬间,点亮室内的灯。 屋里突然亮灯,似乎令门口的人一愣。 “叔叔!” 云帆扬急匆匆地穿上拖鞋跑到玄关,眼睛眨都不敢眨地看着眼前人。 对方看见毛手毛脚冲过来的他,似乎感到意外。 “小扬,在等我吗?” 他将外面的行李箱拎进屋,然后反手关上门。 “我以为,你和同学出去玩了,郭辰说你这一周都不常在家。” “郭辰哥早上打电话说你今晚回来。”云帆扬靠近,自然地伸手接过对方行李。对方也顺势放开了手,在玄关换下鞋,穿上更为舒适的拖鞋。 他们的拖鞋是同一款,不同颜色。云帆扬将箱子推到了主卧门口,又赶紧快步回来。 回来的人进洗手间洗了个手,出来在客厅找纸巾擦干。对像尾巴一样跟在自己身后的青年,随口问道:“吃过饭了吗?” “还没有。” “在等我一起?” 云帆扬绕开了这个问题,期盼地说道:“叔,你下面条吧,我好想吃。” “我刚回来,你就指使我做饭。” 男人看着他笑笑,将擦干手上水渍的纸巾扔进垃圾桶。云帆扬看着他的手,想到铺天盖地的雨,和跪在墓前的身影。 “冰箱里还有菜吗,小扬,你买了蛋糕?” 云帆扬回过神,匆忙跟进厨房。 “等会儿要一起吃的!” “还是用番茄做汤底?” “嗯嗯!” “有青菜,没有肉了。今晚忍忍,吃一次素面,明天再叫人送菜过来,可以吗?” “没问题。” “不用在这里了,”对方将从冰箱里掏出的食材摆上料理台,转头对云帆扬说,“面下好了喊你来吃。” “叔,我帮你。”云帆扬说着便要上前帮忙洗菜,结果被拦下。 “在旁边看吧,也是陪我。” 不等他再争取,叔叔已经将两边袖子挽上,露出小臂,开始处理在冰箱里放了一周,有些许坏掉的食材。 叔叔做任何事都很认真,永远一丝不苟。奶奶说过,这是叔叔的父母留给他的习惯。云帆扬安静地待在一旁,看对方仔细地摘除所有烂掉的叶子,在清水下洗净青菜,将火腿和番茄切成等段,再把一周没用过的锅冲洗一遍,放在预热后的电磁炉上,蒸干水份煎荷包蛋。 “小扬,”往锅里倒油时,叔叔问他,“两个蛋?” 云帆扬忙说:“一个就够了。” 叔叔点头,在油热后,往锅里打鸡蛋。 厨房里一下子布满烟火气。被这种温暖气息环绕的人,定制的白衬衫外系着条亚麻色围裙;一手掌锅,一手拿锅铲,神情专注地面对发出滋啦滋啦声的油锅里的鸡蛋,精准把控时间,给形状标志的荷包蛋翻面。 云帆扬吸了吸鼻,微微撇开头。 “去餐桌那等吧,刚才油给多了,烟有点大。” “好。” 云帆扬应声,捏着鼻子离开厨房,生怕再晚一点,眼泪便掉出来。 自己上一次一定是疯了。中了邪,痴心妄想,为将这样的人占为己有,破坏掉已经拥有的一切,搞得满地狼藉不说,一整年都在自顾自地闹些不愉快。 傻逼。 云帆扬站在空调底下骂自己,面朝出风口,把泪花憋回去。 “小扬。” 叔叔看了看被摆在餐桌中央的蛋糕,随后看向他的眼睛,顿了顿,问,“你有话要和我说?” “有的。” 云帆扬瞟眼上面那层被涂抹均匀的淡粉色奶油,咧开嘴,露出整齐的牙齿,笑着说道:“叔叔,工作辛苦了,欢迎你回家。蛋糕是我做的,你必须多吃点。” 叔叔认真地看他,接着弯了弯眼,点头答应。 “蛋糕看起来很好看。” “那是当然,也不看是谁做的。” 云帆扬站起来切蛋糕,切出一大块给对方。 叔叔接过蛋糕时,随口地问句:“手肘怎么弄的?” 云帆扬坐下,也给自己切了大块,埋头吃时,含糊地回答他:“和方朝切磋了几下。” “是他皮痒,还是你手痒?” “哈哈,都不是!” 青年吃了满嘴奶油,笑起来的时候,眼泪也跟着挤出来。 “我皮痒!” 对面人看着他哈哈大笑,眼神温柔,黑色的眼眸里闪着若隐若现的光,云帆扬好喜欢。 看到对方将他专门为他做的,上一次进了垃圾桶里的蛋糕全部吃掉,云帆扬有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毕业礼物。”叔叔将一个熟悉的礼盒递给他。“还没有好好庆祝你毕业。扬扬,毕业快乐。” 他知道里面是块黑色的手表,低调奢华,是叔叔的审美。他从郭辰手里拿到这块表,一眼认出出自谁手,一直好好保存,生怕戴在手上了会磨坏。 云帆扬接过礼盒,当面拆开,取出手表戴上腕。金属表带完美地贴合了他的手腕,他对光欣赏好几眼,喜欢得不行。 方朝的那一拳果然不算什么。 现在,才是有了回来的实感。 云帆扬放下手腕,收起脸上兴奋的表情,转而尤为认真地看向叔叔。 他郑重地说道:“叔,你每次送我的礼物,我都很喜欢。” 叔叔也在笑着看他。 云帆扬上前一步,张开手臂。在对方略显惊讶的目光注视下,紧紧地拥抱了自己的叔叔。 叔叔身上有做饭时沾染的油烟,有一路上风尘仆仆的气息。就这一次,借着感激之情,让他最后宣泄下无法再有勇气宣之于口的思念与爱意。身体会永远记住这个拥抱,他会后退,重回自己该站的位置,恪守本分,不再奢求,也绝不再让自己的感情令对方困扰和费神。 “谢谢你。” 云帆扬在叔叔整洁的衣领上蹭了又蹭,感受到停留在自己后脑勺上的温暖手掌,移至肩膀,在他的后背上表示欣慰地拍了两下。 太好了。 现在是彻底不一样。 第3章 支持 早晨醒来,云帆扬平躺床上,盯着天花板,傻呵呵地乐半天,直到放床头的手机振动不停,有他不接就不会挂断的架势。 等手机停下几秒,开始振第五次,他才翻个身,慢腾腾地伸出手臂,抓过手机接通。 电话那端,好友方朝的声音紧张兮兮:“帆扬,你昨天怎么回事?疯疯癫癫的,又哭又笑。” 笑得嘴还没合上的人张口就骂咧:“你懂个屁。” “确实不懂。总之,你现在没事了吧?” 云帆扬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坐起来听电话。 “我好得很。” “行,那你志愿想好了没?还有几天就截止了,你非要等你叔回来当面说不可,所以你叔怎么说啊,我俩要不都去一个学校得了,还是说你打算报公大?我爸最近催我催得紧,一直想我接他的班。我妈是不乐意我也干这行,昨晚又找我谈话。我倒是都还好,去公大也不一定是接老方的班……” 对方说了一堆,云帆扬就回三个字:“再说吧。” 对面被噎住。 “还再说?就算你的分数,除了清北还有些要求高的专业,去哪都行,可也不能这么随便吧?还是说,你其实早就有打算,是想留在恒川?” 这头还是懒洋洋的。 “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鬼。” “方朝。” “怎么了你?” “我以前真是个傻逼。” “……你还是很不正常。帆扬你再不吃药,我就要告诉你叔了。” 云帆扬看着眼前熟悉得不行的墙壁,真诚说道:“兄弟,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电话另端:“?” 他说:“我现在相信世上有鬼神了。” 方朝:“我看你病得不轻。” “你晚上睡觉小心点。” “靠。” 方朝在学校里听了鬼故事,回家后能睁眼到天亮,瞬间跟被踩了尾巴似的骂骂咧咧:“云帆扬,出来单挑!” “不来。你一大早话太多了。” 他哼哼两声先挂了电话,随便翻翻手机消息,看到上方显示的日期,又没忍住,嘿嘿笑两声。 云帆扬掀开被子,赤脚踩下床,关掉房间空调,哼着歌出房间。 没想到在客厅里见到还没去上班的人。 云帆扬的眼睛一亮,不禁快步上前。 “叔叔!” 坐在沙发上看平板资料的男人闻声看来。云帆扬的目光顺势下移,注意到对方干净清爽的下巴,平整的衣领上方突起的喉结,和已经打好的深色领带。 他不继续往下了,连忙撇开眼,对上叔叔的眼睛。 叔叔一如往常地叫他:“小扬。” 云帆扬停在不远处,不知所措了两秒,才扬起笑,找回曾经的感觉,说道:“叔叔早上好。” “早上好,小扬。” 叔叔回应他,顺便看了看他没穿鞋的脚。 “早餐已经准备好,我以为,你今天也会晚起。” “……我没熬夜打游戏。”只是确实没睡几小时。 云帆扬回房间穿上拖鞋,进洗手间洗漱。 客厅里的人拎着公文包,挽臂上挂了西服外套,出现在门外。 “头发有点长了,等我今晚回来帮你剪?” 云帆扬正刷着牙,闻言,下意识将落在镜子中的注意力,从满嘴的牙膏沫移到自己的发型,伸手摸了摸自己侧边已经能盖住耳朵的头发。 叔叔和所有高三生家长一样,高三一整年的所有事务都由他一手操办,连他的头发也是他亲自打理。后来闹别扭的一年里,云帆扬倒是在宿舍自己学会了剃头,每次把头剃得跟劳改犯没差。 “……我过会儿,到外面剪。”云帆扬通过镜子看叔叔的侧脸,嘴里含着牙刷说话。 叔叔看着他,没再说什么,只问:“钱还有吗?” 他哪记得这会儿有没有钱,但他一直不乱花,就胡乱点头。 叔叔看了看腕表,转身。 “我走了,扬扬,晚饭前会回来。” 云帆扬吐掉泡沫,挥手。 “好,拜拜。” 没一会儿,外面响起关门声。云帆扬漱完口,捧两了捧水随便洗把脸,带着脸上的水珠回到客厅。 他的那份早餐已经出现在餐桌上,牛奶冒着热气。 云帆扬立在原地,对着那杯久违的牛奶发了会儿呆,才坐下来,把三明治跟沙拉大口大口地吃掉。 吃完早餐,又坐在那儿出了阵儿神,把餐具收进厨房洗净,再到阳台,感受早上九点,尚未完全舒醒的夏日阳光,直到热出身汗,三下两下脱掉身上的背心,进浴室里冲凉。 家里没人,他在腰间裹条浴巾就出来了。回房间里,拿手机看时间,屏幕亮起,几条新闻通知的下方出现储蓄卡一万元到账提醒。云帆扬不用点开,也知道是谁转的,这钱够他在外面理好几年的头。 他在刚满十八岁的暑假有了自己的第一张储蓄卡,叔叔隔三差五往卡里打钱。对方在钱的事情上非常大方,不担心他乱花,还在高考结束后,将他爸妈和奶奶留下的钱,连着本金跟利息明细一起,放在写着他名字的存折里交给他,让他学着自己打理。有时他莫名其妙地赌气决定不用他钱,就靠吃存折里的利息在学校里生活。 云帆扬直挺挺地躺床上,身上未干的水渍打湿床单。手机举到脸上方,打开手机银行,看到余额七位数时,手机差点砸脸上。 “帅哥,剪头?今天门店有活动,男士洗剪吹,一套只要二十五。有认识的造型老师吗?” 下午的街道没几人。云帆扬踏进家楼下的理发店,门口的店员小妹立刻过来迎接。 “没有,就理一理。” “帅哥,不顺便做个造型吗,今天做造型也有优惠哦~你是毕业生吗,毕业生八折!Jason老师!你现在有空吗?这里有位客人要剪头——” 玩手机路过的男理发师被叫住,投来随意的一眼。 “行,先带去洗吧。” “等下。” 云帆扬掏出手机,点开相册,指着照片里,蛋糕最上层的颜色,问道:“这个颜色,能做吗?” 理发师走近来看。 “这种啊,这种要漂很多道。最起码,给漂四道,漂到白金色。” 云帆扬收了手机。 “漂吧。” 理发师不禁侧目,更认真地看他。 “要想好哦,小帅哥。这种颜色掉色快,掉完就是白金,但你也可以用些固色产品,让这颜色多维持阵子。” 云帆扬点头。 “漂吧。” 他说得果断,没有犹豫,于是理发师不由兴奋地搓了搓手,亲自将人引到染发区的位置上。 “头发长度可以,那先褪个色。有没有想好做什么造型?” 云帆扬其实不在意这。看着镜子里头发挡眼,一层不变的自己,垂下眼,无所谓说:“你看着办,短了就行。” “行!那交给我。你放心,包你满意的。小李!过来帮这位帅哥褪色!” 等他在店员小妹热情的“欢迎再来”中踏出理发店,外面的天已经暗沉。路过的人投来目光,理发店专属的洗发水味在室外令人感到燥热的温度里变得浓郁扑鼻。 重见天日的脑门和清爽许多的后颈,让云帆扬一扫在理发店的椅子上坐了几个小时的烦闷,听着歌,两手插在短裤兜儿里,慢悠悠地晃荡回家。 他走进单元楼电梯,按了楼层后,两手反撑在一侧的扶手,在电梯内的通风口底下吹风,在电梯上行时,顺便照了照镜子。 镜子里的人戴着副有线耳机,懒懒散散地靠在金属扶手,顶着一头个性抢眼的粉发,露出舒展的眉毛跟额头,嘴角微微上扬。 云帆扬揪了揪自己头发,对自己焕然一新的形象瞧着新奇又满意。 出了电梯,推开家门发现客厅灯亮着,就知道是上班的人回了。 “我回来了。”他摘下耳机,在玄关踢掉鞋进屋。 叔叔看见他,表情明显地一愣。 云帆扬站在客厅的灯光底下,向对方展示自己的新造型。 “小扬?” 对方先是叫他一声,神情认真地打量,适应完后,夸道,“好看,适合你。” “是吧?我也觉得还不错,再也不说杨迁他染个黄毛像傻帽。” 叔叔合上电脑,将工作文件也一起收到了一边。 云帆扬对着玻璃窗户,又瞧一眼自己的头发。 “叔,我们晚上吃什么?” 叔叔看着他。 “出去吃,可以吗?” “好啊。” 云帆扬没什么异议。只是没想到,叔是带他到要提前预定的西餐厅里用这顿平平无奇的晚餐。他穿着下午下楼染发时的大裤衩和白T恤,刷了双人字拖就出来了,跟在西装革履的叔叔身后,完完全全是一个跟在大人屁股后的小孩。 他们很少出来吃西餐,因为云帆扬不怎么爱吃。他将从前台顺到的薄荷糖含嘴里,坐在圆桌对面,看男人拿着菜单跟服务生点餐。不远处有小提琴奏乐,头顶的灯光昏暗朦胧,桌上摆着一个插了枝鲜花的玻璃花瓶,令这顿晚餐有了烛光的氛围。 薄荷糖在他嘴里被嚼碎,薄荷的清凉在舌尖爆开。 服务生收走菜单,叔叔将倒有柠檬水的杯子推至他手边。 “你上次说,想尝尝苹果鹅肝,这家做的会比较出色。” 时隔过久,云帆扬不记得这事,恐怕是高考备考发疯时的随口一说。他高中学习烦了时,总在家里说些天南地北不着边的事,而身为监护人,叔叔一直在尽量地对他有求必应。 他喝一口凉水,装不经意地避开对视。口腔中的薄荷味被二次激发,使他被暧昧灯光照得隐隐发热的心神犹如被泼盆冷水,瞬间清醒。 一首曲子结束。在这四周恢复杂音的空当,云帆扬定了定神,对对面人说:“叔叔,我想好大学志愿了。” 对方点头,也拿起杯子喝水。 “去年说想去恒大?” “我打算填报江大。” 对方的动作一顿,还没沾到唇边的水杯被放下了,回到桌面。 “不打算留在家了?” “……”云帆扬无所谓地一笑,说道,“江城离这儿也不算很远。李明峰他们都选了其他省的大学,我也该离开恒川,去其他地方看看。” 恒大是恒川市最好的学府,也是他一直以来的目标。上一次,虽说因表白被拒的事情闹别扭,但云帆扬还是选择在恒大念书,不想离家太远。 这一次,云帆扬在昨晚想了整晚,最终做出决定——他必须要走,换座城市,离开叔叔,尝试冷却这份感情。 即便在做出这个决定的瞬间,他立马被即将失去的空落感和痛楚侵袭心脏,眼眶干涩,蜷缩在床上想要呜咽。他还是很难受,可又有自知之明,更怕自己藏不住的感情再次伤害了叔叔。 听到他不会留在家的叔叔一直沉默,沉默到又一首悠扬的小提琴曲结束,也没有表态,垂眸的样子看起来有几分落寞。 叔叔的沉默,令年轻人不知所措。他又开始懊悔,低下头不敢去看。 直到第三首曲子也结束,餐前汤被送上来。他才听叔叔的声音出现,打破这令人坐立不安的平静,和他说: “江城,是你和你妈妈一起生活过的地方,你去了那里,应该不会感到太过陌生。” 云帆扬抬起头来。 叔叔的眼神一如既往;在柔和的灯光下看,好似藏了条细碎银河的眼睛里,充满信任与鼓励。 “扬扬,你已经长大,能够为自己做决定。江大也很好。如果,这是你慎重考虑之后的选择,叔叔支持你。” …… 晚上,睡不着觉的青年起夜上厕所,路过书房,透过门底下的缝,发现书房灯亮着。 本想敲门看看,然而一想,里面的人恐怕又在加班,于是放弃了,轻手轻脚地回自己屋。 书房里,坐在写字桌后的男人看着门缝的黑影来了又走,盯着自己面前黑屏的显示屏,抽了一整晚烟。 第4章 道别 等云帆扬陆续见完几个好友,彻底找回一年前,自己刚高中毕业时的感觉,江大的录取通知书也顺利寄到家里。 拿到了通知书,他才把消息在聊天群里告诉一直被蒙在鼓里的朋友。离别在即,最先要走的,回北方老家上学的杨迁又喊学校里关系好的男生们出来聚餐。 七八个大男生,热热闹闹地围一大桌,叫服务员上菜都没缝钻进来。 “聚一顿,少一顿,多聚多赚!以后都各奔东西了,聚起来困难。” “这南一个,北一个,我以后也是在全国各地都有人脉。” “兄弟们,苟富贵,勿相忘!” “谁忘得了你呀。”李明峰挑了挑眉,看杨迁。“你说你,染了个黄毛回老家,你老爸见了不揍你?” 杨迁龇开牙:“嘿,我爸跟我老妈打视频时早看见了,说等一见着我,就要拿剃头刀子给我刮得毛都不剩。” 方朝咂舌。 “你爸好狠,直接让你在新学校里当和尚。” 杨迁拍拍胸脯,倒是无所畏惧:“没事儿,我有我奶,我奶会护我。” “让让,上菜了。”因为来得晚,所以就坐门口位置的人,从洗手间回来,嘴里含了根棒棒糖,一把将身旁聊得太嗨的一男生往旁边推开,自己也挪了挪位,让后头端着菜进来的服务员把菜端上桌。 服务员递来感激眼神,动作麻利地将积在小推车上的菜一一送上餐桌。 坐靠里侧的同学注意到他,脸上绽开笑,立马“哟”了声,嬉皮笑脸地打趣:“云帆扬,新造型很酷嘛,这是要在大学里迷倒多少女生呀哈哈!” 相隔大半桌的李明峰窜过来,和迟到的好友勾肩搭背,贱兮兮说:“我扬哥嘛,要多帅有多帅!” 被揽着肩膀的人,把他趁机伸进自己裤口袋里摸棒棒糖的爪子一掌拍开。 他的头发有点长长,不过新长出的黑发与被固色洗发水维持住的淡粉色衔接自然,显得不羁又柔和。 “没有了。” 李明峰不信邪,盯着他嘴里的糖棍,狐疑:“真没有?咋不给我也带一根。” 云帆扬咬着棍子,斜眼瞧他。 “你上周补牙,是用你脑仁补的?” “我、” 怼得人哑然,讪讪放下自己胳膊,感觉牙齿又在作痛。 服务员上完菜走了,云帆扬拎起桌中央的热水壶给自己烫碗。 一桌人其实早饿得不行,聊天时不觉得,饭菜香一扑鼻,立马如饿虎扑食般,闹哄哄地站起来将筷子伸向盘子抢菜。 “云帆扬!”周围声音杂,对面戴眼镜的班长不得不提高分贝喊他,“听说你考去了江大?还以为你会上恒大,这样子,我们又能做同学了。” 大家都听见了,看向当事人。吃得满嘴油的杨迁更是一拍桌,指着人,气势大地告状说:“班长,就这小子,闷不仗义!拿了录取通知书才告诉我们几个他要去哪,等会儿大伙可要灌死他!” 话音一落便立马有人附和,起身弯腰去酒箱里拿酒瓶子开酒。 “听说你是去江大读哲学系,可咱不是理科生吗?” “文理早不分科了,什么理科生文科生,我们都是综合生。” 桌上,第一次听这消息的同学惊讶不已,筷子都停了,问:“不是吧,扬哥,你不是一向奉行拳头论事吗,怎么打算在大学里学学如何以理服人了?” 杨迁啧啧一声:“你家不是警察世家吗,你爷和你爸都是。你要是也做警察,你们老云家就是三代从警,多酷。” 被一群人堵着讨论的中心人物终于舍得开口,放下空了的糖棍,嚼着硬糖,漫不经心说:“我叔不会想我做这行。” 埋头啃排骨的方朝看他:“啊,你真问了?” “不用问。”云帆扬停顿一下,又说,“但我如果想,他也不会阻拦。” 李明峰觉得稀奇:“扬哥,你在学校里惩恶扬善,还以为你未来要子承父业。” 云帆扬想到早晨收拾房间,卧室的橱柜中,摆放在父母合照相框旁的警徽。 “算了,不让家里担心。”他夹了一筷青菜,说。 李明峰:“还是我们扬哥有觉悟,不愧是——要成为哲学家的男人!” 大家一块儿笑。 云帆扬笑骂句“滚蛋”。 餐桌上的饭菜被风卷残云,杨迁拿着两啤酒瓶过来。 “来来来,哥们要走了,碰一个!” 云帆扬拿起自己手边的茶杯。 “我喝这个,不喝酒,喝了反胃。” 就算成长于南方,骨子里仍有着北方的豪迈的北方汉子眉一皱,不爽:“骗小狗呢?你上次还喝得好好的,信誓旦旦说要干趴小的我,别墨迹,快点整!” 云帆扬被催烦了。 “鬼和你开玩笑。再叭叭,我把这瓶从你鼻孔灌进去。” 杨迁一乐。 “嘿!真不喝?” “不喝。” “好好。”他也不勉强,自己灌下一口后,哥俩好地勾着好友肩膀,跟人说,“等哥们有空,去找你。包吃包住不?” 云帆扬也抬手搭上他的肩。 “包吃,但不包住。” “成,有你这句就够。等我去了,吃空你。” 旁边有听到的,立马凑热闹: “我呢我呢扬哥!” “云帆扬,还有我!” “我!我!” 云帆扬往椅子上靠,环视一圈相伴三年的同学,哈哈笑了两声。 “来啊,我在江城等着。” “哈哈!爽快!” “说得跟下战书似的。” “哈哈哈哈!” 饭吃到最后终归要散。 一桌上,只有云帆扬滴酒未沾。他把同学一个个送上回家的出租,转头看还有三个在原地。 李明峰站在路边等网约车,杨迁歪歪扭扭地靠近,站到旁边,神情比方才在饭桌上认真许多地面对云帆扬,有些犹豫,但还是开口:“帆扬,感觉,这个暑假过去,你有些变了。” 在手机叫车的方朝也朝这边看来。 “你之前可是一直想留在恒川,怎么突然改了主意?” 云帆扬的手插在兜里,在烈日底下眯着眼,笑。 云帆扬足够高挑,不过杨迁比他还高点,是他们四个里最高的,足以看清他眼底淡淡的笑意。 “你说的对,我也想趁年轻,到处走走看看。” “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想离开你叔叔。”杨迁玩笑道,又笑嘻嘻地抬手捶了捶好兄弟肩膀。“行,到时候到辽城找我玩!” 李明峰招手示意车来了。 云帆扬抽出右手,跟杨迁碰了碰拳。 “坐飞机的话,祝你一路平安。” “你也是!” 住得近的李明峰和杨迁坐一辆车走了,方朝下午要去他奶奶家,也要在这里散。 “帆扬,你什么时候走?”方朝在太阳底下满头大汗,问道。 云帆扬说:“应该是下周吧。” “放假了回来吗?” 他回答得模棱两可:“再说吧。” “不回来的话,我去找你玩。” “没问题。” “那我走了啊,我奶奶还在等我帮她取快递。” 云帆扬点点头。 “方朝。” 方朝立马停下并转身,等待好友有话要和自己讲。 云帆扬抛了样东西过去。 方朝伸手接住,发现是根棒棒糖,还是草莓口味。 “拜拜。” “……” 方朝望着一头耀眼粉发的挚友,在阳光底下,不惧烈日暴晒般的,慢腾腾走远。 一周后,云帆扬在客厅里最后检查一遍自己的所有证件和录取通知书,都确认无误后,关上书包,捞起茶几上的手表给自己仔细戴上。 整装好的叔叔从房间出来。 “扬扬。”叔叔递来个盒子。 云帆扬疑惑接过,看到盒子,认出是不久前发布的新款手机。 “换部手机吧。”叔叔说。他替他拎起了背包,拿上行李箱。“车钥匙放在了餐桌上。” 云帆扬快步到餐桌拿起车钥匙,再回玄关,叔叔已经打开门,把两个箱子搬出家门。而他只用拿着刚获得的新手机,匆忙换上鞋,关门跟进电梯,下到车库里后再上车。 叔叔今天没去公司,从早晨起就一直在家,准备早餐,帮他清点行李,送他到机场,一路上都拿着他的行李,办理完登机手续,到安检口。 周围都是在分别的人。云帆扬主动伸手,去拿自己的背包。 “不用送了,叔,我可以。” 叔叔看着他,缓慢地卸下自己肩上的背包,递交给他。 背包的肩带将叔叔的衬衣压出几道褶皱,像弄乱了一潭平静的池水。 “在外注意安全,到了后,和我发消息。” “好。”云帆扬将包背上肩。 叔叔十分轻微地叹了声气,抬起只手,摸摸他的头顶,然后伸出双臂,将云帆扬揽到身前,温柔地抱住。 “再见,扬扬。”叔叔在他的头顶上方轻声地说,“遇到任何事,随时可以找我。” 云帆扬的下巴正好抵在那皱痕上。于是他轻轻地磨了磨,意图抚平。 “我知道,我会照顾自己。” 他稍稍一挣,环在两侧的手臂立马放下。他退后了两步,笑着和他的叔叔做最后的道别: “我走了,再见叔叔!” 第5章 叔叔 “小扬,这是叔叔。” 妈妈葬礼结束的一周后,小帆扬坐在潮阳市奶奶家的客厅里,听慈祥的老人介绍进门来的男人。 对方的个子很高,一进来,便遮挡了门口的全部光线。帆扬需要把头抬得很高,才能勉强看清对方的面孔,懵懂地嗅到对方身上裹挟雨露的潮湿气息。 “叔叔不住这里,他会带你去大城市里读书。奶奶老啦,以后,小扬要和叔叔一起生活,叔叔会照顾好你。阿翯,仔仔的户口迁到了我恒川的老房子那,以后就拜托你。” “伯母,您放心。” “东西都收拾好了,仔仔的书包在房间里。” “好。” “仔仔很听话,一直听他妈妈说,在学校里的学习好,不会让你太操心。” “小扬呀,想奶奶了,跟奶奶打电话。” 他一手便拿上了帆扬的所有行李。空出来的另只手,伸向了因为他的靠近,而有些局促的小帆扬。 帆扬暗暗咬紧牙关,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见他迟迟不动,对方便抬高起手,放在了帆扬的头顶。 “我叫高翯,是你的叔叔。” “跟我走吧,小扬。” 被带到陌生新家的第一晚,小帆扬想妈妈。 他有些认床,以前会有妈妈陪他。现在,他只能够摸黑从书包里翻出从江城的家里一路带在身上的相框,窝在被窝里面,抱着爸爸妈妈的合照哭泣。他没有哭太大声,因为叔叔就在隔壁睡觉。 忽然,听房门被从外面打开。 帆扬赶紧蜷成团,缩在被子底下一动不动。 “小扬?” “……” 外面一时没有动静。过了几秒,帆扬听到脚步声靠近,以为对方要拉开他的被子,下意识地捏紧了被边。然而对方并未这么做,很快,又听脚步离开,门被轻轻掩上。 小帆扬等了等,直到彻底听不见外面的丁点声音,他才小心翼翼地从被窝里探出头。 被窝外竟不是一片漆黑——一抹微亮的光,照亮了眼前的景,让他看清这件陌生房间里的不熟悉的陈设和墙壁。 小帆扬一愣,吸了吸鼻,回头看光源。 书桌上一盏小巧的夜灯,散发着暖黄色的光。 他掏出自己怀中的相框,更加清晰地见到了相框里的人。 小帆扬将稚嫩的脸蛋贴在相框的玻璃罩上,一只手里握着爸爸的警徽。不知不觉,睡着了,度过了在叔叔家中的第一晚。 —— 开学一个月,江大的校园里刮起阵不大不小的风波。 起因是有位学姐偷拍了操场上一位正在军训的粉头发男生的喝水照片,挂在表白墙上捞人,引来更多学姐关注。后来一扒才知道,人是今年哲学系招来的新生。 高鼻梁,大眼睛! 什么,是哲学系? 手臂上的肌肉线条! 哲学系? 流畅的下颚线!酷炫的粉头发! 居然是在哲学系! 后来有更多的生图流出,不仅有粉发男休息跟吃饭时的照片,还有了打篮球的高清图,以至最近篮球场旁时不时有人路过,往围栏里面好奇地瞄上两眼。 那张最出名的太阳底下喝水图在校园群里四处传播,当事人对此一概不知。舍友陈楚推开门,穿着篮球服,大汗淋漓,单手举着篮球,喊屋里的人:“云帆扬,打球吗!” 云帆扬关上电脑,起立离开椅子,迅速换下了身上衣服,拎上自己的水壶。 “来了!” 宿舍里都是新生,军训时逐渐熟悉,吃饭时了解了各自的兴趣爱好。陈楚曾经是高中篮球队队员,约着饭后打了两场,之后便经常喊他一起。 云帆扬的头发又长长,打球时佩戴了发带固定点头发,汗也不往眼睛里流。他没球衣,穿着件宽大的无袖背心,一整场下来,早已汗透,结束后立马摘了发带,甩甩头发,汗珠顺着发丝飞出。云帆扬撩起衣摆擦脸上的汗,实在受不了,干脆当场脱了湿得滴水的背心,换上运动包里的备用衣服。 一旁的陈楚在喝水,看到他更衣,笑呵地手欠伸手拍拍他线条清晰的腹部肌肉。 云帆扬啧了声,反手将换下的脏衣服扔人脸上,捞起自己的水壶猛灌几口。 “走。”刚才的一场球打得尤为尽兴,同一起打球的其他队友们挥挥手道完别,陈楚勾住云帆扬脖子,痛快说道,“哈哈,饿死了,干饭去!” 他们一起向最近的校门口走。 云帆扬问:“吃什么?” 陈楚想了想,说:“昨天本来想去一家麻辣烫店里尝尝,但那会儿太多人排队了,就没吃着,不如咱俩今天再去看看。来一根?” “不抽。高宇说隔壁条街的麻辣烫也可以。” “那它当备选。”出了校门,陈楚立马给自己点上烟。想到什么,挑眉问旁边的同行人,“你从恒川来的,能吃辣不?” 云帆扬:“没问题呀。你对恒川有刻板印象。” “行,那还不错。” 这会儿周末,校门口的小吃街不像平时那样挤满饿坏的学生,但人也不少。他们在陈楚说的麻辣烫店门口排队,云帆扬时不时感觉有路过的目光落自己身上。 陈楚撞撞他胳膊。 “有人在看你诶,帅哥。”对方打趣道。 云帆扬不以为意,转身背对街道,回避那些视线。 陈楚凑近了些,好奇问:“诶诶,老云,你有女朋友没有?” “怎么,你要给我介绍吗?” “介绍屁,哥哥我都没对象。” “我三月生的,哥哥你是几月?” 陈楚改口:“弟弟我还没对象呢。” “那哥也帮不了你。”云帆扬冲他一笑,“毕竟哥也还没。” 陈楚啧两声。 “嗐,俩光棍。难道咱宿舍里只有高宇有?现在的女孩都是喜欢他那款吗,戴副眼镜,文绉绉的,瘦得像杆。每次听他跟女朋友打电话,都酸得我牙疼。” “把耳朵堵上啊。”云帆扬建议。 他们的队伍缩短了,靠近那锅煮食材的大锅。锅中的热气腾腾升起,将旁边人蒸出汗。 “那哪里能堵得住?我以为你有呢,看你有个单独的聊天置顶——我是前几天,不小心瞟到的。” 云帆扬一顿。 他的置顶一直是某个没给备注,头像是轮弯月的人。 “那是我叔叔。” “叔叔?”听的人不解。 云帆扬解释:“他是我唯一的家里人。” “哦,抱歉。” 陈楚一时尴尬道歉,将自己手里的空篮子递过去。 从前经常面对这种场面的青年对此早已习以为常,接过了篮筐,边从冷藏柜里拿菜,边随口说:“我父母去世很久了,我叔把我抚养到成年。” 反倒是提到这话题的舍友过意不去,轻撞了撞他胳膊,笨拙地表示安慰。 “最近我们校和隔壁学校有场友谊赛,估计是在国庆节假期后。现在还差替补,你要不要试试?”店内坐满人,陈楚眼尖地瞧见靠墙边的位置上有人要走,赶紧拉上云帆扬端着热腾的麻辣烫过去占下。屁股坐稳,他拆开一次性筷,拌开碗里的芝麻酱,在辣油和麻酱的香气中提议道。 “你不想上?”云帆扬把两瓶汽水瓶盖撬开,分别擦上根吸管。 陈楚吸溜口裹满麻酱的方便面,又喝了口冰爽的汽水,满足得他发出声“哇噻”,又大口吸了两筷子面。 他嘴里嚼着面条说话:“我没跟你们讲。我在去年的最后一场比赛上,韧带拉伤,有点严重,膝盖也受了些伤,其实不能再打了。” 对面都吃两三口了,云帆扬才刚刚挑完忘跟老板说不要的葱花,把自己碗里的酱拌开。 “都不能再打了,刚刚还跳起来拦球?不想要膝盖了吧。” “过过隐嘛,赛场下玩玩,不用拼命。所以要是让我妈知道我又上场打球,肯定扒掉我皮,让我老爹断我生活费。说真的,我觉得你行。你打球太他娘的猛,反应快,随机应变,关键是配合度高。和你打舒心,一个字,爽!我们高中要是在一块儿,铁定叱咤风云!” 陈楚抽纸擦了把嘴巴上沾的麻酱,认真看他。 “老云,你在你学校,肯定是个人物。怎么样,考不考虑?那边就坐着校篮球队的经理人,我为你引荐引荐?” 云帆扬弯眼笑着拿起自己的汽水瓶和他的一碰,玻璃瓶身发出脆响。 “谢了兄弟。” “小意思。” 两个大男生迅速解决完自己的晚饭,赶在靠近大门的一桌女生没走时过去。 “周学姐!这是云帆扬,我舍友。他打球可厉害,技术杠杠。国庆后的那场比赛,你们队不是还缺个后卫替补吗,我嘛是真不行,但我这舍友,他是真行。” 被喊的学姐放下筷子,站起来,闻言便朝被陈楚勾着肩膀的云帆扬看去。在说话的一桌人停止了聊天,向他们看来,尤其是旁边那粉头。 云帆扬伸出只手。 “学姐好,我叫云帆扬。” 周学姐伸手和他握了握,便笑道:“我知道你,你最近很出名。” 陈楚于是侧目。 “开学才一个月就有新闻了?行呀,云哥。” 他调侃完,转头又笑嘻嘻地看学姐。 “看来是有戏?” 周学姐不卖关子地点头,说道:“等会儿八点有空吗,我带你见见我们球队队长。他今年大三,这两天一直忙实习的事,也就今晚能正好抽出时间。” 云帆扬颔首答应。 舍友拍拍他肩膀。 “加油。” 翯,he第四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