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天》 第1章 chap1 “问灵踏道,气渡周天,丹落引枝,而成树盖……” 黑夜猎风中,逃窜的身形在密密麻麻的煞气中如流光般疾驰,试图摆脱身后穷追不舍的煞气。 不,不是煞气,而是煞气中隐隐约约透着一股凶邪之气的凶物!但它隐匿之深,好似无人发现它的存在。 “就快出这片山脉了,大家再加把劲……啊!!” 与黑夜快要融为一体的煞气之中,忽的撕裂一道白骨裂爪,只在江汜的余光中闪过一瞬白光,下一刻隐匿在煞气之中,再回首,刚才那名说话的弟子,周身灵气溃散,砰地一声往地面摔去。 “曾周师兄!” 江汜身前的人一下回头,急匆匆地御剑就要跟着身后坠落之人疾驰而去,江汜微微凝眉,虚手一探,一柄隐约闪烁雷电之意的木剑横悬在那人眉间,拦住他的身形。 “来不及了。” 江汜说着垂眸往下一瞥,看起来好似只是被煞气侵心,一时气乱坠落的曾周,仿佛被煞气中隐匿着的某种东西一下吞噬,连□□砸落地面的声音都未曾发出。 遮天蔽日的煞气又开始挪动,离身后煞气更近的几名太常弟子躲避不及,同曾周一般先是身体摇晃,落下剑去,紧接着仿佛被林中、地面上的煞气吞噬,未曾听到丝毫动静,便已探查不到气息。 江汜沉了沉心,她有些犹豫地转身御剑而去。她乃朱雀山弟子,来这雾岭山脉,是求一株三师姐所需的凝悠花,但现下的情况,容不得她硬闯。 她只能先行离去,避开这诡异的煞气再做打算。 此处为怨东以北,雾岭山脉。常年煞气弥漫,山脉中的草木丛林早已染上煞气,一片枯败之景。 雾岭山脉附近未有人居住,只是山脉延绵的尽头,仙气缭绕,灵气馥郁的太常宗坐落于此。 怨东以南是恶鬼怨煞聚集之地,原是离怨东更近的**宗常年布下禁制术法,阻隔雾岭山脉的煞气进入长恨天,引发动乱,但**宗主阴木疗愈之法,久而久之实在难以完全掌控此地变化,故而向其余八大仙宗求助。 以直符为首的其余八大仙宗,先是定期派宗门弟子前往,但雾岭山脉的煞气与长恨天其中镇压的恶鬼怨煞仿佛带着某种古怪的吸引力,先是能够预测每次变化,到后来完全无法预测变化。 **不愿让自己门下弟子常年镇守怨东,而其余八大仙宗更是不愿让门下弟子长期外出镇守。 九大仙宗折腾争执许久,最终,百年前太常开山长老出关,以一己之力开启宗门迁移阵法,直接迁移了整个宗门,落座在怨东东西分界线上,以整个宗门之力,拦截北面雾岭山脉与南面长恨天的融合。 太常主修五行化煞之能,近些年,雾岭山脉的煞气凶狠骤减,山中偶尔也能发现山灵精怪,于是太常便在历练阁新增了雾岭山脉历练。 积分极高,但任务说明仅有“雾岭山脉历练”六字,意思是,只要去雾岭山脉走一遭,不论有没有带回来什么,都计分。 “……” 江汜虚手在半空中轻划,落雷金木的木剑迅速回身,落在她肩后一点,警惕着四周。煞气不正常,按照太常能放心派出宗门弟子随意探查的行径,这煞气之中不该藏有别的更邪、更令人不安的东西。 “江道友!” 江汜指尖刚刚腾升起一点离火,想要硬闯。没有拿到三师姐所需之物,她实在不想回去。 * 十四岁,她孤身一人于仙门大试中拔得头筹,但她只是一个小小的朱雀山外门弟子,作为一个剑修,甚至还在用小儿学剑的木剑。即便四境离火令朱雀山的长老颇为欣赏。 可惜,她来历不明,尤其是她的朱雀离火,太过霸道。按照朱雀山那些长老所言,若非亲传弟子,或是剥夺了别人的离火标记,凭她这般资质,断不可能炼出四境离火。 江汜从来不知道离火标记还能被剥夺。从她记事起,她的手心里就有一团火焰,而左手,是一柄平平无奇的木剑。 她并不清晰的意识里,只记得有谁告诉她,要用木剑去淬火。待到木剑烧不坏的时候,这火就会完全属于她,完全受她掌控。 这火,是她一点一点炼出来,从始至终就是她的。可此时,朱雀山的戒律堂——朱正司里挤满了往日里和蔼面善的长老们,他们却说,这离火断然不是她的。 她开口辩驳无人听她一字一言语,她怒而爆发,想要阻抗持戒长老的禁制锢身。 但她不过渡周六境,即便拥有四境大圆满的离火,怎能敌得过那些最次都是落丹九境的长老们。 长老们见她反应如此激烈,笃定她心里有鬼,当下断言她的离火定是抢夺而来。落丹,引枝境界的威压将江汜死死地钉在地上,她如同一只丧家之犬,浑身滚着灰尘,口鼻渗着鲜红、狼狈的血。 她斜目望着天阶上的人,怒目而斥,可她淬满铁锈味的嘴里,却只能无力地嘶吼出一声:“离火是我自己的!” 但无人听她所言,仅有寥寥几人劝说,要等七宿峰宗老出关定夺。 双方争执不下,但各怀心思加在江汜身上的禁制却越来越多。年十四便能炼出如此霸道的四境离火,假以时日,不知能踏上多高的山峰。 火分三等,朱雀离火也有尊末。江汜不知道,离火自手心诞生之时,便由离火印记的位置来定离火最终为尊还是为末。 肩上额止为尊,肩下腕上为次,下肢为末。 江汜额前没有离火印记,长老们也用秘法探查过她的额下,肩上的距离,却都没有查探到离火印记。 这朱雀山上所有天资聪颖的弟子,所修出的离火印记无一不存在于额下,肩止。江汜离火不凡,离火印记也当不凡。 更别说,离火印记能被剥夺,是朱雀山上所有弟子心照不宣的秘密。朱雀山每个修出离火的弟子,都有记名,甚至连身陨,宗门都要派人寻得尸首,确定离火印记的存亡。 来历不明,未有记录的离火。倘若印记位置偏,宗门倒不会过多询问,但如江汜这般,有意遮拦,又来历不明,且霸道至极的…… 朱雀山固执的长老们,向来是不能放过。 “朱雀离火,不能落入外人之手!她若真是自己修出来的,为何迟迟不上报朱正司?这不是心里有鬼是什么?!” ……目眩耳鸣,感觉自己半个身体都坠入地板,身上的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时候……是一袭绿衣的三师姐宋泠,手挽柳叶,眉目清凉地落在了她的身前。 带着草木清香,透着点露水浸透的柳叶落在她洇湿汗水与灰尘的眉间,江汜感觉身上的威压消散,接二连三落在她身上的禁制,也如草木呼吸般消失得一干二净。 唯留点点细雨润无声的清透之感。 “七宿峰雨无正宗老坐下三弟子宋泠,见过各位长老。” 争执之声一下停息,江汜费力地扒拉开一点眼皮,望见刚刚还耀武扬威的各峰各殿长老,眼神一下变得紧张,还带着些许……仰望。 可宋泠不过是个弟子。 江汜趴在地上,她费力地伸出手,抹去脸上的血污,挣扎着就要爬起来。她不喜欢趴在地上,任人打量的模样。 在长恨天的时候不喜欢,她爬起来,被折断了手臂;做朱雀山外门弟子的时候不喜欢,她打回去,却被恶人先告状,去朱正司领罚,差点丢了半条命。 现在她也不喜欢,不喜欢被人冤枉,不喜欢被人扣上不该有的罪责,不喜欢无人听她一字一言,逼她认下不该有的罪责。 可她刚刚撑起来一点,就望见绿衣弟子的脚尖转动,对准了她。 “勿动。” 宋泠屈膝落身,半截柳枝点落她的肩头,只见柳枝上气息流动,江汜便感觉浑身更加轻快了。 但柳枝也渐渐枯萎。 宋泠随手落下柳枝,她的眉目无情,静静地盯了她好一会儿。 江汜在长恨天混迹长大,她对人的呼吸太过敏锐,但自踏入修仙之道,她才知晓修士的呼吸之法各有不同,以呼吸琢磨人的动作,对她此时的境界来说太过困难。 宋泠早已落丹八境,按理来说,江汜不该察觉到她呼吸的变化,可江汜就是捕捉到宋泠朝她伸出手时的呼吸变化。 她没有读懂。 宋泠背对着身后德高望重的长老们,声音清凌凌的透着内力而出,在场所有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吾师雨无正让弟子前来告知各位长老。朱雀山外门弟子,江汜——” “以后便是七宿峰弟子,七宿峰宗老坐下最后一名亲传弟子。” 宋泠回身将她扶起,余光瞥到前方有人踏剑而来,又很快地松开了她的手。 “亦是我等师妹!” 江汜身后罡风一阵,差点将她掀飞,她摇摇晃晃正欲拽住身前的宋泠,但不知是她目光早已涣散,看不清宋泠早不在她的一手之隔,还是宋泠主动与她拉开了距离。 她没能抓住宋泠,却有另一双滚热的手臂拽住她的肩膀,稳住了她摇晃的身形。 江汜回头,先是看见随风飘落的水色金纹丝带,而后才望见湛蓝苍穹上如寒刃破空的高高束起的黑发落下。 随着少年拽住她肩膀,扶住她身形的动作,高束的黑发在她的肩头也摇曳了几下,带着几滴未落的水雾。 身后的少年好似方才沐浴净身,发梢间还带着些许温热的水气。 江汜轻眉微皱,正要与身旁不熟的人拉开距离,刚刚还肆意摇曳的黑发一下散落,齐齐整整的落在她的身旁,遮挡住她一部分视野。 她仰头,却看见少年肆意的笑意不变,似乎满不在乎这略显失礼的散发模样。但江汜却僵直了身形,呼吸也诧异地停止。 她从地底,从一双双鞋尖摸爬滚打出来,最厌恶的,就是自己在众人面前,灰败、狼狈,仿若失了礼数的模样。衣衫脏乱,头发不整,被人围观的时候,总是令她想起被踩在地上爬不起来的模样。 她厌恶这样的情形。 “谢不悔,不是让你好生栉发,冠带,莫要在小师妹面前失了礼数?”又是一道陌生的男声入耳,带着醇厚温润的嗓音。 江汜只僵硬了一瞬,就感觉名为谢不悔的弟子被拽开了去。 再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位羽冠临风,琨玉秋霜,比谢不悔更年长一些的男子。 “凌萚师兄……?”江汜抬眸,略有惊讶。 江汜见过凌萚,她曾在外门接过一个低阶任务,只是在日栖神木附近除草,却莫名遇见恶鬼化形,其境界直逼落丹,在场皆是外门弟子,别说落丹境,就是渡周境都寥寥无几,眼看就要身首异处。 江汜别无他法,她知晓外门弟子贸然暴露自己的离火,或许招来祸事;尤其她的离火,与她见过的朱雀山弟子都不太一样。 她小心翼翼的隐藏着自己的离火,只等到内门初选的时候,进入内门,再查看书经阁中可有描述过她这般情况。 但眼下情况紧急,她只能一掌劈晕最后清醒着的一人,平平无奇的木剑先行甩出,她踏步而起,背落身后的手心之中刺啦一声燃起一簇泛着水色的波动,紧接着下一瞬才转换成深红的烈焰。 一招,江汜只有一招的机会。彼时她已经是四境离火初期,恶鬼刚刚化形,又在朱雀山的日栖神木附近,体内怨力受到压制。江汜急急运转体内灵力,几乎把自己抽了个一干二净,肉眼可见的手中的离火越来越炙热,连带着周围空气都波动起来。 木剑穿过离火,木生火,又添一笔。只一招,江汜击散了恶鬼,但也力竭而坠。 她便是在此时看见,日栖神木的主树干上,闭目栖息着一人。仿佛被灼热的火息燎到,在江汜注意到他的时候,他恰好睁开了眼。 琉璃琥珀般的眼眸和她对上一眼,只一眼,江汜就明白,对方看穿了她。 但。 他只是撑木而坐,垂眸捻诀,将要昏迷过去的江汜,只感觉一股清爽的灵气充斥了她的空丹田。 “我什么也没看见。” “这位师妹,放心躺下吧。” 江汜依旧不放心,但她知道此时就算她灵力充沛也依旧打不过对方,只好死不松口地要了对方的名字。 她已经想好,若是经此一遭,被发现她的离火有异,那她就算是死也要带上对方。她没有办法,她就是这样小心谨慎,好心落在她的眼里,也要被她判上好几个罪名,才敢安心接受。 但凌萚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 …… 凌萚单手悬于身前,他的腰间别着一柄通身乌黑的剑,江汜第一次见面就觉得,这柄剑和凌萚的形象不那么相衬。 “小师妹竟还记得师兄。” 凌萚微眯着眼,说话时随手往她身上落下几道涤尘术。江汜身上的血污与脏泥,如枯枝遇明火,倏忽消散。 江汜微微紧张的心被抚平,她再抬眸,眼里明显多了些自然。 “记得。”江汜吐出一口浊气。 凌萚师兄,应该是个好人。 宋泠静静地站在另一边,默不作声地同几人隔开距离。 她眸光冷淡地瞥过面前的几人,唇珠微动,未闻叹气声,却有叹气意。 宋泠收回目光,朝着身前的长老们拱手行礼,“江师妹身上离火,师尊另有定夺,还请各位长老,勿再乱言。” 长老们连连道是,又问宋泠雨无正是否已经出关,宋泠并不多言,她转身垂眸看着已然被团团围住的江汜,眉目之间似乎仍有言语,但她一句话都未说。 江汜察觉到宋泠的目光,正要看去,宋泠又已收拢了视线。江汜不免觉得有些古怪。 但,对宋泠的猜忌只在她拜入七宿峰的头几日。渐渐的,在与大师兄凌萚,二师兄谢不悔,四师姐蓝朝,五师兄易树的相处下,她一点一点地了解了三师姐。 三师姐是个外冷内热的人,每一位拜入七宿峰弟子的长明灯都是三师姐所点,三师姐主阴木,宿借生疗愈术。 由三师姐所点的长明灯,皆藏有一缕三师姐的本命木之气,能保大伤无虞。 但三师姐为她点长明灯之时,却不曾告诉她。甚至后来,三师姐几次赠她修身、突破的仙草,药物,却总是藏在其余师兄师姐所赠之物中。 若不是江汜后来境界停歇,得大师兄指导该停下来慢慢等一个契机,她还不曾注意到往日师兄师姐送来的珍惜物品里,藏着那位她一住进七宿峰之后,就再也不曾见到的三师姐所赠之物。 江汜一开始还以为三师姐讨厌她,毕竟,三师姐似乎总是在有她在场的时候,匆匆离去,而平时又会和其余师兄师姐们座谈畅言。 “三师姐?”谢不悔神色微愣,随及轻笑一声,手起桌震,石桌上的枇杷跃动起来,他将手一撑,随手握住一颗。 仔细地剥了皮,举至江汜的眼前。 江汜一愣,伸手接过,轻咬了一口,有点酸,但她还是面不改色地吃了下去。 “三师姐,是讨厌我吗?”江汜以为谢不悔不好意思告知她,又问了一遍。 对江汜而言,她从小就招人厌,倘若三师姐真的厌恶她,她也不会感到有多难过。只是,江汜咬着手里酸涩的枇杷,她看向谢不悔,目光又落到水亭中央,正在比试的大师兄和五师兄。 四师姐抱着山下的话本正从水榭廊道穿过来。 “小师妹。” “小师妹?” “小师妹!” “……” 声声唤她的音,从四面八方来,停留在她的身侧。 初入七宿峰,江汜看谁都要猜忌一二,这是她在长恨天带出来的习惯,她无法相信身边的任何人,她害怕刚刚交托自己的性命,对方就裂着唇角,瞪着黑咕隆咚的眼睛告诉她——他是恶鬼,是怨煞。 但,大师兄折损本命剑,为她折落雷金木,只为赠她一柄百炼不坏的木剑;二师兄六境离火初成,为求一纸直符火咒锻她离火,一身傲骨都快被直符宗的人折断;三师姐不言不语,引阴木本源之气燃她长明灯,保她大伤无虞;四师姐浮水做桥,引她魂有所归,不再做漂泊无依的浮萍;五师兄艮金为炼石,磨剑如锋,令她平平无奇、多有损伤的木剑重焕光彩,告诉她过去仍可留恋。 七宿峰早已成了她的家,她敬重爱戴七宿峰的每一个人,尤其亲昵她的师兄师姐们。 过去别人的喜恶对她来说无甚关系,但,她现在已经舍不得七宿峰的一切,舍不得此时围坐在她身旁的师兄师姐们。 所以,她想要三师姐喜欢她,不要远离她。 对她而言,师尊雨无正是收她入七宿峰之人,但踏入七宿峰,却是三师姐引她而来的。 谢不悔屈指在她额前一弹,少年环胸而立,肆意的发带缠发丝飘动,“小师妹,三师姐可是最最喜欢你了。” “你这话让三师姐听了去,可要她伤心了。” “……果真?” 四师姐蓝朝提着裙摆过来,闻言也在江汜额前一点,“小师妹呀小师妹,我们三师姐只是话少了些,性子冷了些,你怎可说你三师姐不喜欢你呢。” “你这般折了命的修炼,三师姐可没少给你炼制清心的药物,生怕你走火入魔,又怕你寿数折损。” “都藏在你窗前的药匣里了,你不会没仔细瞧过吧。” 江汜忙着修炼,忙着不被人踩在脚下,对于药匣里的药,向来是能摸到什么就算什么。 比起得知三师姐讨厌她,得知三师姐其实一直担忧着她更令江汜心颤——那她这么些年来,岂不是什么都没为三师姐做过,还在这里猜忌三师姐是不是不喜欢她。 江汜想要赠与三师姐一些东西,可她历练得来的宝物也好,灵药也罢,甚至仙草,三师姐都不要,全都给她送了回来,藏在她的药匣里。 眼看着她已为大师兄寻来所需的碎玉灵,二师兄所求周度落,四师姐随口一提的引气元,还有五师弟郑重其事向她所求的灵破散,唯独三师姐,她还什么都没给三师姐。 她害怕三师姐觉得她是忘恩负义之人,又恐自己的存在离间了三师姐与同门的情谊。又一次从大师兄手中得到三师姐退还宝物之时,她问大师兄,三师姐可有什么多年求而不得之物。 大师兄凌萚告诉她,三师姐近些年一直在修行一道秘法,但缺一味凝悠花,迟迟不知踪迹。 凝悠花。江汜觉得这是上天在助她。她从怨东以南长恨天而出,自然知晓怨东以北,雾岭山脉中生长着的凝悠花。 她一定会将凝悠花带给三师姐。 她希望师兄师姐们在落霞峰闲来听雨声时,三师姐也能在身侧。 …… “江道友!江道友!” 江汜指尖腾起一点焰火,黛眉轻拧,手持落雷木剑,转身正欲回头扎入煞气之中。 “江道友!” 方才被她拦下的太常弟子,闪身拦到她的身前。 “江道友。” “你,是朱雀山弟子吧?” 境界:问灵、渡舟,落丹,引枝,树盖。问灵、渡舟、落丹分九境;引枝,树盖分十四境。 私设很多,梦哪写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chap1 第2章 chap2 江汜深眉微拧,落雷木剑借离火横切一道剑光,直直地冲着眼前太常弟子而去,逼散他身后拥来的煞气。 但江汜眼前的弟子不躲不闪,见江汜出招,心下一惊,露出一个果然是她的神情,御剑而下,朝着江汜拱手。 “弟子乃太常宗内阁弟子,周白。”周白看向江汜,微微沉吟,又压低了声音,问道,“敢问道友可是朱雀门下,江汜前辈?” 四年前,江汜一柄平平无奇的木剑,一手离火,在仙门大试上拔得头筹。或许江汜的模样没人记住,但那柄普通的木剑,却成为了她的标志。 虽说江汜早已不用那柄普通的木剑,落雷金木所铸的木剑,亦不是普通木剑,甚至周围雷电闪烁,但木头依旧是木头。 没有哪个剑修还用木剑。 这个怪人,只能是朱雀宗的江汜。 火分三等,直符宗的金火为尊,朱雀宗的离火为次,而腾蛇宗的丁火为末。火灭恶鬼,亦渡怨煞。 火是最直接,最简单驱逐恶鬼煞气的东西。哪怕人间火虽不及这修炼所得的火,但人间也会用火来驱赶邪祟。 太常弟子主修五行化煞,遇水则水,遇火则火,遇金则金……虽说修炼不受灵根限制,但大部分弟子只能做到三行化煞,做到三种属性的修炼与化用。 且前期修炼,往往要依靠其他的弟子。修炼初期,他们无法靠自己去触发自身灵根遇水则水,遇火则火的性质。 因此太常宗从前经常派弟子前往其余八大宗门修行。对于太常弟子这种不要脸的行为,其余八大宗门多有微词。谁都不愿自身宗门的修炼资源被外宗所得,更何况,太常宗的弟子每每来修行,都快要把他们宗门弟子的裤子都给扒下来看了! 他们宗门修炼都快没有秘密了! 最后,太常宗在开山长老出关,决定将太常迁移至怨东,阻隔怨东北面雾岭山脉,与南面长恨天融合之时,也提出一个条件—— 九大宗门合修九霄共院,九大宗门凡引枝期六境以下弟子,皆可前往修习。太常弟子若是在九霄共院中同各大宗门弟子一同修行,不得受到干扰阻碍。 **宗第一个同意,他们宗门毗邻怨东,受其纷扰良久,太常五行化煞,既然愿意迁移宗门镇压,他们又有何不愿的? **主疗愈之法,同各大宗门结善颇多,**宗一同意,其余宗门也慢慢的同意了。 总而言之,落丹期以前的太常弟子,能自然而然做到遇火则火,遇水则水性质的……少之又少。 他们总要借助别人的火,水,金…… 江汜也看出来,此时还活着的太常弟子里,仅有寥寥三人是落丹期。眼前的周白是落丹一境,似乎是刚刚突破不久。来雾岭山脉,多半也是想要求一点机缘。 可惜机缘没有,倒是遇到古怪煞气。 “你想借我的火?”江汜也不绕弯子,直白地问出。 周白也不遮掩,手握身侧剑,坦言道:“听闻江道友已是七境离火巅峰。江道友,实不相瞒,此次来雾岭山脉历练的弟子中,大多修金,水两法。” “若是寻常煞气,金,水也好,火,木也罢,归一而终,能化煞气便可。” 周白说到这,拧眉,抬手一剑斩出金光。这煞气古怪,竟不知何时,将他们围了起来。 周白那一剑带着铸金光目,隐约可见金水裹挟着空气中的灵气转化,落入煞气之中,也本该带着煞气归一而终的转换,消散于空气中。 但…… 这煞气却好似将周白那一剑化煞,吞噬了一般。煞气丝毫不受影响,围了上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堵住了最后一个能逃脱的缺口。 江汜看过去,神情不变。 两人交谈的声音并不大,再加上周围弟子都在极力抗击着煞气,也没有在意回头而去的江汜,和周白。 “江道友刚才拦我,该是看出这煞气的古怪,仿佛能吞噬万物。”周白迎着江汜淡然的眼神,朝她开口。 他没有错过江汜刚才回头想要一头扎进煞气里的动作。 他笃定,江汜有办法逃离这古怪的煞气,毕竟她的七境巅峰离火,就已不容小觑。 “你借不了。”江汜沉吟片刻,开口淡言。 四境离火便可护体,七境离火更是能让她于怨煞恶鬼中穿行一刻钟,不受侵蚀。但与旁人,难说。 她看出此时煞气古怪,但为了凝悠花,她不得不冒险一试。虽然方才深入雾岭山脉之时,并未寻到凝悠花,但……江汜不愿再等,她想或许是她错过了。 毕竟凝悠花性胆小,人多不易现身。她一人返回,或许能寻得一株凝悠花。 太常弟子可借势而行,但朱雀离火,和普通镇火并不一样,即便借也只能借势,借不了威,无法像她一样护住心脉穿梭煞气。 周白还想说些什么,但江汜也已经转身,她右手抬火,离火从她手心中腾升,一瞬将她的右臂裹挟,隐约燎到她随风而起的发丝。 “勿听,生火。” 勿听是她手中落雷金木所铸的木剑。 江汜望着眼前快要被煞气遮挡住的太常宗门,这些太常弟子离太常宗仅仅一个山头,只要能飞出去,就能回到宗门了! 要管吗? 若是三师姐……大约是会管的吧。她后来听二师兄谈起,那日师尊要她为徒,其实三师姐并不知情。三师姐宋泠只是从落霞峰静闲出来,偶然听到她的事,才决定前往朱正司一看究竟。 直到路上,她才接到师尊要收她为徒的传信。 周白刚刚灰败下去的眸光一亮,她看出来江汜是要为他们开路,于是立刻靠近低声道:“道友,你可是来寻凝悠花?” 凝悠花在太常不是什么秘密,尤其对他们这些常来雾岭山脉历练的弟子来说,更不是什么难以寻之物。只是,太常以宗门之力镇压雾岭山脉与长恨天之后,明面上便拒绝其他宗门弟子进入,防止他们获得机缘。 太常弟子对这一律令不仅拍手叫好,还严加防控。毕竟,他们前往各宗借气修炼时,没少受白眼与讥讽。难得有这么个正大光明机会报复回去,一爽口舌之快。 “先前见你着外门弟子衣裳,但实力却难以窥测,便有疑心。” 江汜确实是偷摸混进来的,太常在雾岭山脉布下禁制,要想进山脉,必须从太常宗门飞星宫附近进入。于是少不了要伪装成太常弟子。江汜来得匆忙,临行前,大师兄还让她快去快回,拿不到凝悠花也没关系。 师尊快出关了,大师兄说师尊每逢出关都会有要紧事找他们,最好不要不在场。 “你若信我,道友可否送我其余同门弟子出煞气,我替你寻来凝悠花,且不惊扰宗门长老。” 江汜已经听不见了,勿听从她的左手脱落,腾空而起,木剑周身惊雷闪动,它以惊人之势穿透眼前的煞气,又回身旋转,直直地冲着江汜而来。 剑口对准了江汜,带着破空的嗡鸣声,不明所以的弟子还以为这木剑穿过煞气也如同那些跌落空中的弟子们一般失控了! 周白也没忍住喊出一声:“小心!” 但下一刻,江汜燃着离火的右手振臂而起,轻而易举地握住木剑尖端,两指夹住木剑,离火从手臂腾升,顷刻蔓延到勿听上。 闪着惊雷的离火发出劈里啪啦的声响,仿佛下一刻就要炸开! 但江汜却已握住了勿听,刺啦作响的木剑爆闪着刺目惊人的光芒,但江汜却没有丝毫的反应,她握着木剑,离火攀升更高的焰火,仿佛要将整个木剑灼烧殆尽。 “沉。”江汜手臂上摇曳的离火静默下来,只攀附在木剑上。 但江汜的手臂上却留下了深黑的火纹印记,如同火烧尽后的灰烬,其中闪烁着勿听的落雷。 “静火沉雷——” 江汜御气而起,手臂上的火纹印记闪烁起深红的、靛蓝的光芒,同她手中那柄木剑一般夺目。 “断天穹!” 手中木剑一势劈出!惊人的灵力波动在空气中,落雷闪动的离火霹雳作响,扎破沉默飘渺的煞气。 砰砰! 煞气破开一道裂口! 周白大呵一声:“快走!” 太常弟子连忙动起来,有人趁机借了江汜的火,借火之势引动化煞之能打在煞气上,将裂口撕扯得更开。 江汜察觉到他们的动作,什么也没说,只是扭身回旋,又是几剑落下。离火烧灼煞气,很快将煞气撕碎。 太常弟子从她身旁御剑疾驰而行,不忘落下一声急匆匆的道谢。 江汜没有应声,她原先是断然不会做这种事的。她光是顾着自己的性命,就已经很艰难了。 只是在七宿峰待了四年,她的心境竟然变化成如此。 斩破煞气之时,她想的是,若是三师姐也同其他师姐,师兄一样,对她有所求就好了。 即便从大师兄口中知晓,三师姐不过面冷心热,真的没有讨厌她,可她还是会忍不住想,师姐对她没有所求,是不是,还没有真的接纳她呢。 她想要七宿峰这个家,完完全全的接纳她。 凝悠花。 江汜垂眸,逆着太常弟子的行动,往后而去。 离火从手中剑脱离,缠绕上她的右臂,深黑的红纹亮起一点沉雷,如雷之势,从右手上钻入衣襟之中,在江汜的脖颈处缠绕一圈,才朝着左手而去,悄无声息地沉在心脏处。 “护心。” 江汜松剑御气,踏剑而行,她的心口腾升起灼热的火气,江汜凝眉,急速从这将要崩溃的煞气中穿梭—— 刺啦! “救,救命啊!!!” 江汜身上的离火气息已然攀至巅峰,她周身的空气已然变得灼热滚烫,护心离火刚刚靠近煞气,煞气就簌簌抖开。 但江汜还没有穿行而过,就听见身后混杂嘶吼的求救声。 有什么东西,从煞气里跑出来了! “三,三煞鬼!它怎么会在近脉!它,它不应该在深脉处才有吗!” 周白的眼对上三煞鬼的三颗白骨头颅,他大呵一声,“不要慌!起镇火!” 他说着又对着已经冲出煞气圈的一名弟子喊道:“陈师兄!麻烦你快去禀告飞星宫长老!雾岭山脉近脉……“ 陈目静止在煞气圈外,他是另一名落丹期弟子,听到周白的声音,他没有做任何表示,还不等周白说完,就已御剑出去百米。 江汜站在离身后煞气仅一臂的距离,她回眸望去一眼,不自觉地拧眉。 三煞鬼,怨煞的一种。恶鬼留有人形,但它并不是人。没人知道恶鬼从何而来,又是如何学得了人的模样。恶鬼虽弱,却可夺人心。 而怨煞中的三煞鬼与七煞修罗,明明没有人的模样,但当它开口说话,却叫人觉得自己面对的应该是一个人,而不敢果断痛下杀手。 世人皆说,这是怨煞恶心的秘法,夺魄入梦。 江汜当机立断,手掐断诀,划破手指,引血气灼烧,划横蒙眼,点朱红落耳鼻。 大师兄曾告诉她:“据说凝悠花生长的附近,会有三煞鬼出没。” “师妹,如遇三煞鬼,切记,勿要恋战。世人皆以为阻止三煞鬼发出声音就不会中招,但并非如此。” “三煞鬼开口的第一声,可能是你最熟悉的一道声音。倘若周围人多,你便完全无法察觉,三煞鬼究竟是何时开口说话的。” “如果你想不起来遇见三煞鬼的时,有什么声音,就自断五感。” 江汜立刻回想起,周白喊她的那几声。 尚留在煞气之中的太常弟子,有人借了离火之势,听从周白之言,起太常镇火煞。 三煞鬼不敢靠近,但煞气已经在江汜静火沉雷的逼退下,暂时无法聚集,三煞鬼没有躲身之处,它只好着急地在太常弟子之间穿梭。 不过须臾,镇火煞被冲乱,一身白骨,三头裂骨的三煞鬼一下失了压制,肉眼可见地膨胀了一倍,如同身后那些隐约想要靠近的煞气一般。 江汜掐断诀,先断四感,唯留一眼。按照大师兄所言,看见三煞鬼的瞬间,大约已经落入它的夺魄。 她微抿薄唇,睁着仅剩的一只黑瞳,望着周围太常弟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来不及了。 江汜这样想着,却朝为了护其余低阶弟子出去,而落入三煞鬼裂骨白爪范围的周白而去。 “静火沉雷!” 江汜轻呵一声,木剑附火,落雷惊动,一剑斩白光。 三煞鬼肉身脆弱,任何术法都能对其造成伤害。可一旦三煞鬼使用夺魄,落丹五境以下修士皆会被其蛊惑心智,沦为一具傀儡。 而三煞鬼会在此时用白骨挑破修士的心脉,吞噬而尽。 “江……” 江汜回眸凝他一眼:“凝悠花可在这附近?” 周白看见江汜脸上的灼烧血气,望着她睁着的那只眼睛,愣了一秒,瞬间想起什么。 他正要大呵一声,提醒还没跑出去的弟子自封五感,一回头却见江汜剑柄缠火,身如流星冲了出去! 一掌逼退太常弟子出三煞鬼范围;一剑斩烈火,剑芒掠过身形,将落在三煞鬼身旁的人瞬移至圈外! 周白看得呆愣,一回头,就见江汜不知何时落在了他的身前,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一团灼热的火气就逼着他来了。 “江……!” “周白。”似人声,不似人息。 周白呆愣在原地,他瞧见江汜并没有说话,但他却听见有人喊他。 夺魄! 周白刚刚意识到,唤他名字的声音却如同蚂蚁将他脑海里的危险意识一点一点啃食了。他清醒地看着自己,变成傀儡。 不行,不行,不行! 他才刚刚突破至落丹,他才刚刚突破!怎么能死在这里,怎么能……? 为什么不能? 周白看见江汜在说话。 修炼不累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问灵炼气。太常又不像别的宗门,单炼一种灵气就可登至巅峰。 ……五行化煞听着厉害,可是修炼初期不是在问这个师姐借火,就是在问那个师弟借木。 有时候不但借不到,还要惹来一身祸事,一记白眼,一声又一声的讥讽! 为什么还要继续呢?师兄说落丹五境之后,就不会像之前那般频繁问别宗的弟子借势,可是师兄已然五境,不是偶尔出现五行混乱,依然要去借势? 就连掌门,在逼退怨东煞气之时,身侧也有直符宗长老助势。 有什么用?修炼至树盖也没什么用吧,他们太常弟子就要这样依附他人修炼。 没意思,没劲,不如算了。 算了。 …… 周白缓缓阖上眼,身上灵气脱落,身如坠石,一头往地面栽去,眼看就要落入煞气之中。 方才还在江汜眼前的三煞鬼一下逃离,钻入地面的煞气里。黑金的煞气中白光闪烁,昭示着周白如也会遭受,先前那些弟子一样的死亡。 江汜额间带血,鲜血滑落顺着她的眉骨落入睁着的那只眼里。 她微微喘息,手握勿听,垂眸向下看去。 四感封闭,但她依旧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夺魄的余威,险些令她失了心智,还好离火护住心脉,危机之时爆裂而开,叫江汜惊醒。 差一点,就差一点便能砍下三煞鬼的三颗头颅。 但周白被夺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