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寡后初恋黑化了》 第1章 第 1 章 北地天空,云乱如海,寅正三刻,天地寂静无声。 皇宫甬道上唯有一处火光摇曳,小轿一顶,由四名太监抬着,随行掌灯宫女,五人皆步履匆匆,直奔皇帝所在的仙台殿。 仙台殿外甲兵齐备,已然围得水泄不通,皇帝随身内侍宫女皆被捆绑于殿外庭院,堵嘴蒙眼,瘫软在地,如待宰猪羊。 四名太监将轿子抬入宫廷,直奔宫阶,碎步而上,将轿子稳稳落在宫殿正门前。 掌灯宫女冰云俯身提醒:“皇后娘娘,仙台殿到了。” 轿子上的帘子静静垂着,像是百年皇城巍峨的宫墙,庄严肃穆。 女子清丽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如午后的黄鹂,带着几分慵懒的倦怠,却是极好听的,悦耳到与轿子外这一片肃杀之景格格不入。 “赵长侍可在?” “在、在、老奴在。”应声的老太监跪在轿外,一边用衣袖擦汗,一边颤抖着回话:“皇后娘娘,您可算来了,皇上他…他……” “皇上病重垂危,本宫身为皇后,自然要来主持大局,冰云,扶本宫去看陛下。” 赵长侍膝行上前,恭谨地撩起轿前的垂帘,一只白皙柔荑从轿内探出来,指尖蔻丹鲜红欲滴,轿中女子搭着冰云的腕子,款款步下轿子。她一袭曳地凤袍,满头金玉珠翠,贵气逼人,额前的凤冠坠着宝石,像神女眉心的朱砂。 玉扶疏走出轿子,垂眼看地上的赵长侍:“殿内有谁?” 赵长侍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邹平,邹将军。” 玉扶疏才动脚步,又听赵长侍一声凄哀:“娘娘,奴才……” 玉扶疏垂眼带笑:“你有功,本宫不会亏待你。” 赵长侍得了免死金牌,强撑着的身体彻底软下来,他趴在地上看着玉扶疏的背影走入仙台殿,模糊的眼底只剩下她曳地凤袍上金丝银线闪出的微光。 皇帝所居的仙台殿,一地狼藉,早没了往日的气派。 邹平见到赶来的玉扶疏,如蒙大赦,快步上前,单膝跪地请安,继而道:“皇上不肯就死,砸了无数毒酒,臣不得已,将皇上捆绑,只待娘娘前来……” 邹平话未说完,被冰云一声呵斥:“大胆奴才!岂敢胡言乱语!” 邹平懵怔抬首,对上一双如黑玉般剔透又冰凉的眼睛,这双美目的主人,人如其名,仙姿玉貌,绝艳无匹。 玉扶疏轻飘飘开口:“陛下不想死也是常情,虽道凡人生老病死自有天命,可若像邹将军这般年岁,忽有无常来勾你的魂,索你的命,只怕你也是舍不得这阳间里的热闹。” 邹平回神,连忙垂首,双膝跪地,拱手道:“臣的命是皇后娘娘的父亲,相国大人给的,臣誓死为娘娘与相国大人尽忠。” 玉扶疏挑眉:“到殿外守着。”又侧首对冰云:“你也退下。” 仙台殿内再无闲人,玉扶疏举步朝寝殿走去,殿门大开,殿内灯火燎燎,原本一尘不染之地,早已是天翻地覆,地面上纵横着拖拽尸体的血痕,门槛上还挂着不知哪位宫人掉下的鞋子,肮脏纠缠着**的血腥气,闷臭得引人呕吐。 玉扶疏看到了龙榻上被五花大绑的谢池渊,大商的天子,她的夫君。 谢池渊披发如鬼,被捆绑得身体在床榻上扭曲挣扎,被堵住的嘴呜呜的哀嚎,双目赤红,目眦欲裂,他疯狂的想要挣脱求生,直到看见了玉扶疏。 谢池渊安静下来,恐惧的眼里透出绝望。 但当他的瞳孔里倒映出玉扶疏俯身行礼的身姿,谢池渊绝望的眼里透出些光。 玉扶疏规规矩矩的行礼,随即举步走向龙榻,她低身坐在榻上,闻到一股骚臭,垂眸便见谢池渊双.腿.间褐黄的污渍,玉扶疏挑眉,转而笑对谢池渊:“陛下,妾身来迟了。” 谢池渊闻声落泪,盯着玉扶疏,低呜不止。 玉扶疏抬手,拔出谢池渊嘴里的绢布,掷在地上。 谢池渊:“阿扶,你是来救朕的对不对?朕错了,朕知错了,你快去与你父亲求求情,朕知错了,朕再也不敢了,朕只是一时糊涂……” 玉扶疏抬手,白皙修长的指尖抵在谢池渊唇前:“嘘。”她望着他笑起来,娇颜如花,在这满是荒唐的血色里,她的笑容既妩媚又诡异:“陛下忘了?您是天子,天子永远是对的,陛下何错之有?” 谢池渊急慌慌道:“不,朕错了,朕有错。” 玉扶疏闻言蹙眉,忽而挥手狠狠抽在谢池渊脸上,她满头珠翠因而碰撞,发出琳琅脆响。 谢池渊紧咬牙关,泪流不止,他眼底划过恨,划过怨,可最终为了活命,他只能跪着祈求玉扶疏,祈求这个曾经被他打骂,被他虐待,一文不值的女人。 玉扶疏垂眸睥睨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谢池渊,火光映着她的瞳孔亮得出奇,有兴奋,有杀意,她背后的旧年伤疤在血液沸腾涌动下隐隐作痛。 这是她身上最深最痛的一道伤,险些要了她的命。酒醉的谢池渊手执利刃,在锁闭的宫室里追她,抓她,捕她。那时的她就要被他吓疯了,拼命的跑,拼命的拍门,拼命的挣扎。 可最终,她还是被他按倒在地上,那匕首从她的肩胛骨深深的插进去,是她离死亡最近的一次,亦或许,她那时便已经死了。 谢池渊朝玉扶疏磕头:“阿扶,救朕一命,朕保证日后好好待你,你打朕你骂朕,把你对朕的怨恨都发泄出来,往后我们重新开始,只要你救朕一命,朕立刻遣散后宫,废掉太子,朕与你生子,好不好?让我们的儿子做太子好不好?” 玉扶疏闻言止不住的笑,她一边笑一边端起备好的毒酒。 “陛下昨夜派伏兵刺杀我父亲,欲将玉氏一族铲除,可见陛下心里已容不下玉氏,妾身今日若救了陛下,日后再生此等祸端,妾身岂不命悬一线?被捆绑在宫殿里的人就该变成妾身了吧?” “陛下心里清楚,换位而处,我们都不会放过彼此。” 谢池渊盯着玉扶疏手里的毒酒,闻言彻底崩溃,咆哮咒骂:“玉扶疏,你弑君杀夫,死后会下十八层地狱!朕最恨…就是你这种蠢妇,却被玉忠节强塞给朕做皇后,你这个贱婢,毒妇,你不配,朕死也不会放过你。” 玉扶疏伸手掐住谢池渊的下巴,她黑玉般的眼睛紧盯着他,笑眼弯弯:“陛下安心,妾身很快就不是皇后了,妾身会做太后,辅佐陛下的太子,让大商基业永续。” 玉扶疏掐住谢池渊的下巴,撬开嘴,将毒酒灌下,洒落的毒酒浇在她血红的指甲上,冰凉刺骨,玉扶疏视线听觉都模糊了,她脑海里闪过无数的画面,都是嫁给谢池渊这六年来,她被虐待的血证,她苦苦等了六年,终于等到今日。 玉扶疏将一整壶毒酒悉数灌下,她摔破壶,看着倒在床上痛苦不堪的谢池渊,他如恶鬼般盯着她,咒骂着,最后又嘲笑她。 “玉扶疏,凭你这个贱婢竟也肖想做吕雉吗?小心最后落得丁原与董卓的下场!” “丁董死于义子之手,可我玉扶疏,是大商的皇后,太子的嫡母,本宫会好好辅佐太子成为万世明君。” 玉扶疏站在床榻前,用丝绢慢条斯理的擦拭指尖的酒水,看着谢池渊一口接一口喷吐出鲜血。 玉扶疏将丝绢垂在烛火上,火焰翻飞,烛光映着她依旧年轻绝艳的脸庞,她红唇带笑,辨不出是残忍还是天真。 “陛下不是高祖,所以本宫也不会是吕后,陛下也不必担心后妃嫔御会落得戚夫人的下场,陛下残暴癫狂,我们…都盼您早日殡天。” 玉扶疏打开殿门,仪态端庄的走出来,与来时并无二致。 仙台殿外的杀戮已然结束,甲兵们正在清洗地上的血污。 冰云与邹平一左一右迎上前来。 冰云搀扶在玉扶疏身侧,低声道:“娘娘,赵长侍他…自尽了。” 玉扶疏神情无波,转而看向邹平:“陛下病逝,请相国进宫吧。” 邹平拱手:“娘娘思虑周全,不过…相国大人已在凤栖阁等候您了。” 宫廷的丧钟敲响了,皇城仍然被黑云沉沉的压着。 玉扶疏回到凤栖殿,便见她的父亲镇北公玉忠节和弟弟玉庭风正悠然坐在殿内,两人神态自若,像寻常午后在自家庭院吃茶逗鸟一般闲适。 两人见她归来,依旧坐得四平八稳。 玉庭风先开口:“多亏阿姊报信,否则父亲大人昨日凶多吉少。” 玉忠节手端茶盏,叹了声:“是陛下糊涂。”随即翻手,将茶水浇在地上:“陛下啊,老臣本想与您做一对千古君臣榜样,可您不仁,就休怪臣心狠,不过老臣定会鞠躬尽瘁辅佐新帝,治理好大商江山,您安心上路吧。” 玉扶疏在凤位上落坐,宫女拭雪端来热茶与点心,奉茶之余在玉扶疏耳边轻声:“您前脚刚走,相国大人便至,期间太子与萧妃来过,国舅爷怒斥二人,相国也将人押回宫去了。” 玉扶疏接过茶盏,闻言扫向二人,垂眸饮茶。 玉庭风听完玉忠节一番话,挑了挑眉,故意问玉扶疏:“阿姊,你何不劝劝父亲大人?以玉家的权势,以父亲大人现今的威望,就是登基称帝又有何不可?” 玉忠节突然摔了茶盏:“住口!玉氏历六朝,受天子之恩,满门忠义,我玉忠节岂能做窃国篡位的贼人?” 玉庭风:“先帝对父亲大人可称不上仁义,您鞠躬尽瘁,他却想要您命。话说回来,阿姊你身在宫廷,竟没能早早探查到先帝的意图,让父亲大人身涉险境,想起昨晚,我真是心有余悸。” 玉扶疏凝神看着地上玉忠节摔碎的盏子,自归来她一直沉默不言,静看父兄二人各自的算盘,听到玉庭风暗暗的挑衅,依旧沉默。 玉忠节见状,抬手拦下玉庭风的后话,语气温和对玉扶疏道:“阿扶我儿,你今夜受累,让你年少守寡,父亲心也不忍,可是若不借你之手杀了谢池渊,我们一族日后难有宁日…” 玉扶疏听到这句,终于抬起眼眸:“父亲!慎言!” 玉忠节一愣。 玉扶疏笑了笑,又变得轻声软语,像个乖巧的女儿:“陛下是急病过世,父亲可不要忘了。” 玉忠节挤出笑容:“是,阿扶说的是。” 冰云领着邹平从殿外疾步入内。 邹平跪地:“启禀相国大人,坊间怪闻…摄政王领兵进都城了。” 玉庭风怀疑自己听错了:“你刚说什么?摄政王?哪来的摄政王?” 邹平:“就是从前的延陵王。” 此话一出,玉忠节和玉庭风先是一怔,随即不约而同转头,看向了独身高坐的玉扶疏。 玉扶疏闻言出神,一是惊觉谢池渊竟留了后手,二是诧异,这个要和她这位摄政太后争名头的摄政王,竟是多年前,她待字闺中时,被她始乱终弃的旧情人。 开文啦,希望和大家相互陪伴,一起渡过一个充实快乐的暑假! 求收藏~求评论~求收藏作者专栏~ 另外告知,我改笔名啦,之前【雪落蒹葭】这个名字的陪伴告一段落,后续由新名字【黎知夏】继续陪伴大家~ 有小伙伴没有认出来,特此提醒大家,没有走错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延陵王的兵马到哪了?” 邹平垂头:“正在游街,百姓听闻收复边关,喜不自胜,都涌上街头夹道相迎,朱雀大街上已经挤得水泄不通了。” 玉庭风‘啧’了一声,“成何体统,皇上驾崩岂容他们这般热闹!” 玉忠节扫了眼语气颇酸的儿子,淡淡叹道:“民心呐。” 玉扶疏没听见他们这些议论,她思绪飘远,提起谢洵舟,她能想起的都是很久远,像干枯古树的皮,一层又一层的揭下来,扒到树心里藏着的一点记忆。于如今的她而言,无疑似云端仙露,久远的好像上辈子的事。 玉扶疏是被玉忠节叫回神的。 “阿扶啊,今夜你以皇嫂的名义在宫里设宴款待谢洵舟,看看他究竟是何意思。” 玉扶疏端起茶盏,指尖摆弄着盖子:“这是为何?” 玉忠节顾虑有二。 皇帝死的突然,谢洵舟又恰逢这时进京,他手中几万精兵强将,一旦得知兄长死因,真拼了命要替兄长报仇,届时局面不好控制。 还有一件棘手旧事。六年前谢洵舟曾亲自登门向他提亲,被他回绝了,听闻谢洵舟至今未娶,难说不是因为当年的心结,如今谢洵舟可不再是从前有名无权的王爷,万一因此事记恨,趁势强伺机报复他们也说不准。 玉忠节将顾虑说出,玉扶疏立刻意识到对方的意图。 这是希望她出面示好谢洵舟,至少拖延一阵子,好给玉忠节留出空隙给‘弑君’这事擦屁股。 玉忠节见玉扶疏许久不回应,有意威胁:“阿扶我儿,你可别忘了陛下是怎么死的!趁谢洵舟才进城,还不了解情况,你去探一探他。为父也会把后事料理的干干净净,之后阿扶便可稳坐太后之位了。” 玉忠节盯着玉扶疏,笃定她会害怕,很快玉忠节就发觉玉扶疏手里的茶盏洒了。 玉扶疏手忙脚乱放下茶盏:“好,好,就听父亲的,女儿马上让冰云去传信。” 送走了父兄,玉扶疏起身回寝殿,拭雪在旁侍奉更衣。 铜镜里倒映出玉扶疏如琬似花的容颜,此刻她双瞳里一片沉静,与方才在父兄面前,惊慌失措,打翻茶盏的小妇人判若两人。 拭雪娴熟的替玉扶疏卸下满头的金质玉器,见玉扶疏静默不言,贴心询问:“娘娘大仇得报,似乎不太高兴?” 玉扶疏透过镜子,对拭雪弯唇一笑:“筹谋太久,真的杀了他,也没什么滋味,不过,我不悦,是另有其人。”如玉扶疏所料,玉忠节果然开始用谢池渊的死因威胁她了。 拭雪思虑片刻:“是因为相国大人吗?萧妃和太子来得也不是时候,太子被国舅爷吓得不轻,母子俩哭哭啼啼,被一并押回宫去了。” 玉扶疏反问:“你觉得我父亲这般行事…不妥?” 拭雪忙道:“奴婢不敢,奴婢是想太子毕竟要继承大统,相国和国舅此举,恐会影响您与太子的关系,对您不利。” 玉扶疏摘下耳坠,闻言苦笑摇头:“我父亲,这是动了易储的心思了。” 谢池渊留下二子。 太子十岁,生母萧妃官宦出身,萧氏一族在文官集团里颇有名望。另一幼子刚三岁,生母是被皇帝看上才脱了奴籍的梨园歌姬。 两厢一比,玉忠节害怕养虎为患,想废长立幼,也不难猜。他欲效仿董卓,在新朝给群臣再立个下马威,算是一箭双雕。 拭雪惊叹:“可…可小皇子的生母,出身实在低贱。” 玉扶疏倒不在意这个,她在意的是,若玉忠节成功废掉太子,那她手里这份刚得来的遗诏,便不作数了。 玉扶疏不是傻子,玉忠节敢弑君,却不敢担罪名,所以让禁军首领邹平围了仙台殿,绑了谢池渊,却偏偏等她去喂他喝毒酒。这样就算日后东窗事发,玉忠节大可以来个大义灭亲,他自己继续青史留名。 退一万步,此事若真能抹个一干二净,她这位未来的太后娘娘,也有一个致命的把柄落在玉忠节手里,死了父亲来了儿子,但她玉扶疏还得继续做这个深宫里替玉氏卖命的傀儡。 这些,在玉扶疏筹谋杀死谢池渊时,就已经被她算在了无数种可能的结局里。 所以,当她收到玉忠节传信,让她往仙台殿弑君时,玉扶疏主动走入了这个父亲设给她的圈套。 谢池渊必死无疑,但他一定希望,他最喜欢的儿子能好好活着继承大统,玉扶疏主动将自己和太子捆绑在一起,让谢池渊下召将太子过继给她,太子登基之日,她便是不可动摇的摄政太后。 玉扶疏想起谢池渊死前愚蠢的发问:“为什么?为什么要和你的父亲作对?你不是一向最听他的吩咐吗?你究竟安得什么心思?” 玉扶疏看着谢池渊咽气,帮他阖上双眼:“当他诓骗我做最尊贵的皇后,却在你日夜打骂我时,对我的祈求视而不见,从那时起他便不再是我的父亲了。” 玉扶疏卸掉一身沉重的服饰,喝了盏安神茶,却久久不能入眠。她想起谢洵舟,这个年少她曾爱过,又狠心抛弃了的男人。 细细算来,她已经有五年的光景没有见过他了。 最后一次见他,是在嫁给谢池渊后的中秋宫宴上,她们碰巧在回廊相遇,其实也并非碰巧,是她眼见着他酒醉离席,故意追去。 玉扶疏依稀记得那晚,谢洵舟将她的手指一根根从衣袖上掰下来,她记不清他们都说了什么,可还记得那晚谢洵舟看她的眼神,烙在她的脑袋里,夜色冷暗,她不曾看清楚他眸中是否有泪,但他无比痛苦,极力的忍耐克制,他应该是很恨她的,拒绝了她的示好,从此再也不曾进宫。没过多久,边境大乱,他作为亲王替皇帝出征,一去至今。 天际迎来新日的一线白,天子病逝,群臣后妃哀悼。 皇城禁卫已被玉忠节稳稳控制住,哪怕皇帝死的蹊跷,但进宫祭奠的群臣,当下无一人敢出一字妄言,国库吃紧,丧仪一切从简,谢池渊没修好的皇陵也要在近日草草完工,他死的潦草,身后事也潦草。 玉扶疏不需要在这些事上操心,一身缟素到皇帝灵柩前走个过场后,便径直回宫了。 冰云传信归来,谢洵舟拒绝了她设宴的邀约。 玉扶疏对镜梳理云鬓:“接到帖子时,谢洵舟什么反应?” 冰云回忆着:“奴婢…看不太出,延陵王变了不少。” 玉扶疏:“他变得什么样子了?” 冰云:“模样倒是没怎么变,王爷风姿依旧,其余具体的奴婢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和从前的延陵王不一样了,手下的将官也凶得吓人,不过,延陵王还认得奴婢,王爷还留了句话,说娘娘您若有要紧事,可以去延陵王府见他。” 设宴他不来,反倒要她亲自登门。 玉扶疏轻笑着摇摇头,这谢洵舟是在给她下马威。 玉扶疏:“他还有没有说其他话?” 冰云摇头:“王爷当时还身着戎装,留下句话就走了。” 玉扶疏拿起香气馥郁的口脂,薄薄涂抹在唇瓣上:“更衣,去延陵王府。” 玉扶疏有意低调,只备了马车,带着拭雪前往王府,开门的是个行伍之人,圆脸虎目,不苟言笑,拭雪亮出身份,对方也并无惊讶。 江之杰拱手:“请皇后殿下见谅,我们王爷出府未归,您若有什么吩咐,臣下可以替您向王爷转达。” 玉扶疏挑了挑眉:“不妨,本宫在这等一等延陵王。” 江之杰颔首,规规矩矩将玉扶疏引到王府正堂,又吩咐小厮奉上茶点。 江之杰:“请皇后殿下稍待,臣下告退。” 一路走来,延陵王府还是旧时模样,只是空寂多年,墙瓦都陈旧了。府里奴仆没见到几个,行伍的兵卒倒多,来来往往,有的上房修瓦,有的清理着庭院杂草和瓦上的青苔,正院的池塘也干涸了,几个士兵绑住裤脚,踏进满是淤泥的池子里就要动手修葺。 他们有说有笑,结伴走在这座王府里,自在的倒像是回了家。不过遇到江之杰就立马变得肃慎起来,格外恭敬,看着他们整齐划一行礼的样子,一时间好像到了军营里。 看来谢洵舟带在身边这些亲兵,不仅关系紧密,还各个训练有素。 玉扶疏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不由蹙眉。这茶叶不知道放了多久,泛着一股霉味。她拿起点心闻了闻,倒是新做的,但不过就是盘最寻常的糕饼。 玉扶疏是在隅中巳时末到延陵王府,一直等到太阳落山,谢洵舟也没有归来,召来江之杰问询,每次都是一样的答案。 “王爷出府时并未交代何时回来,皇后殿下若是着急,不如留下话由臣下替您转达。” 偏这江之杰看着粗犷,说话办事却滴水不漏,举止神态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眼见着夜色渐浓,月上中天,拭雪劝道:“娘娘,您累了一日,不如先回宫吧?” 玉扶疏虽腰酸背痛,却依旧端坐,她闭目养神:“再等等。” 拭雪:“奴婢看这延陵王,多半是故意在躲着您,您一日未吃东西,奴婢怕您累坏身子。” 玉扶疏睁开眼睛:“把江之杰叫来。” 这一日下来,江之杰不知已经进进出出多少次。 玉扶疏看见江之杰,先声夺人,“你不会想告诉本宫,延陵王今日连家都不回了吧?” 江之杰拱手:“回禀娘娘,臣下正要来禀告,王爷有请。” 拭雪要说话,被玉扶疏拦住。 按照礼制,应该是亲王参见皇后,可当今人在屋檐下,不想低头也得低头。 玉扶疏被江之杰引向王府内宅,这条通幽小径她很熟悉,路的尽头就是朝晖阁,谢洵舟的住处。 朝晖阁下有一株上百年的梨树,此刻正是落花时节,闲庭梨花飘零如雨。 一道玄色身影,手执寒剑,身若蛟龙,穿梭于花雨中,剑光追月,刃过无风,唯有落花被剑气席卷,似垂柳浮水,在空中惊起阵阵涟漪。 玉扶疏独自步入庭院,月色照着谢洵舟的身影。 一袭劲装紧束,勾勒出他如松似岳的身姿,宽肩阔背收束于紧窄腰线之下,旋身挥剑时,腰腹劲力如潜蛟暗涌,虽隔衣料,犹自贲张,经年戎马,他气度渐锋,一招一式都透着逼人的杀伐之气。 玉扶疏站在梨树下,望着谢洵舟练剑的身影,瞧他脊背上浸透衣衫的汗水,便知他已在此练得有些时辰了,并非江之杰所说的刚刚回府。 玉扶疏思及,举步朝谢洵舟走去,她刚一动脚步,眼前闪过一道寒光,剑气扑面而来,风里带着花香,可那柄寒剑,擦过眼前,在耳畔嗡鸣振响,最终抵在她的脖颈上。 玉扶疏僵直在原地,长睫震颤,皮下血管在冷刃下突突直跳。 她的视线从模糊渐渐变得清晰,倏而五年光阴,她终于看清楚了眼前手执利刃的谢洵舟。 求收藏求评论求灌溉~ 另外通知大家,我改笔名了,【雪落蒹葭】的陪伴告一段落,后面以【黎知夏】的名字,继续陪伴大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谢洵舟第一次见到玉扶疏,是那年深秋在太阴山猎场。 彼时他刚从皇陵回京。他母亲是继后,可惜命薄,在他十二岁那年薨逝,父皇原本是疼爱他的,可到底更爱大哥谢池渊,大哥是元后所生的嫡长子,元后难产而亡,大哥由父皇亲手抚养,早早立了太子,大哥不聪慧,但父亲偏爱,四哥不服造反,结局落得满门抄斩。其余庶子不足为惧,只他是个嫡子,母亲故去,父皇封他做延陵王,安排他去守皇陵,守满三年,本以为可以归京,却不想父皇驾崩,大哥继位,让他继续留在皇陵,替父再守三年。 三年光阴,饶是他远离京城,也听到不少传言,皇兄昏庸无能,信任奸臣玉忠节,又荒淫无道,酒池肉林,在境内搜罗妙龄美人,千里迢迢运往京城。 他既恨皇兄愚蠢,玉氏门庭煊赫,又与各世族联姻通婚,树大根深,皇兄一味依仗纵容,必然养虎为患。也恨玉忠节为臣不忠不节,纵容皇兄耽于美色,恣意搜刮民脂民膏,荒淫奢靡无度。 可他到底只是个离京六年刚被召回,有名无权的王爷,皇兄不信他,防着他,他还比不上玉忠节与皇兄亲厚。 第一次与玉家人照面,是在太阴山秋狝。他没官职,皇兄也不希望他在朝臣眼前露脸,就打发他同一群世家的公子,贵女狩猎。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玉扶疏。 她坐在马背上,脸上不知哪里蹭的泥巴,鼻子嘴巴全都灰扑扑的,衣服鞋子更是脏的看不出颜色,衣摆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刮出好几道参差不齐的口子,破破烂烂,一张花脸上只剩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眨着,黑白分明,亮晶晶的。 她脚下是一头被射杀的公鹿。 在他对面站着一男一女,男子白面如玉,瞧着温文尔雅,这男子谢洵舟认识,是侯府世子李千帆。李千帆怀里搀扶着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那女子红着眼睛,倚靠着他摇摇欲坠。 玉扶疏雄赳赳的坐在马背上与那二人对峙,“凭什么要我把马让给她?” 李千帆:“你妹妹扭伤了脚,走不了路,玉扶疏,你到底是做姐姐的人,怎能如此心狠?” 玉扶疏闻言弯弓搭箭,瞄准那女子,在对面二人惊骇的表情下,手指一松,却是射在了那头死鹿身上。 她不仅发不下狠,还笨拙的试图讨好那男子。 “千帆哥哥,你不是和封家哥哥打赌,要猎一头鹿吗?我猎到了,送给你。” 李千帆看了看玉扶疏脚下的鹿,脸色难看:“谁稀罕你猎的鹿?快把马让给扶音,她都要晕倒了。” 玉扶疏:“她装的。你信不信,我现在放马追她,她肯定能跑。” 玉扶音倒在李千帆怀里,虚弱开口:“千帆哥哥,别为难姐姐了,我可以走的。”她说着离开李千帆怀抱,下一瞬,身子一歪,晕倒在地。 李千帆见状,极怒攻心,直奔玉扶疏而去,把她从马背上拽了下来。玉扶疏不甘示弱,与他争夺缰绳,两人较着劲,拉来拽去,最终激了马,李千帆被甩了出去,又被鹿角绊了一下,一屁股摔在地上。 李千帆脸涨得通红,他气极,指着玉扶疏的手都在抖:“你这个跋扈的泼妇,我就是死,也不会娶你的!” 李千帆爬起来,背起地上的玉扶音,背着她向山下走。 玉扶疏么,猎到了鹿,保住了马,却在看到李千帆背着玉扶音头也不回的离开时,留在原地啪嗒啪嗒的掉眼泪。 谢洵舟在皇陵时就听闻,玉相国一子二女,长女玉扶疏是个名动京城的美人,早早与侯府世子李千帆定了婚约,可眼下,不仅这个满脸泥巴的女子与传闻中的秋水伊人大相径庭,就连那段青梅竹马的佳话,好像也大不一样。 谢洵舟牵着马从林间走出来,引起了玉扶疏的警觉。 玉扶疏抹了把脸,泪水把粘在脸上的泥巴弄得更花了。 “你是谁?” 谢洵舟挑眉:“一个闲人。” 玉扶疏上下打量谢洵舟,瞧他穿戴还算讲究,“你叫什么名字?” 谢洵舟牵着马走近,先把马拴在一旁的树干上,然后找了块石头坐下,“这是你猎的鹿?” 玉扶疏脚下的,是最难射猎的麋鹿,一来这鹿稀少,难以追踪,二来麋鹿不仅体型庞大,耐力强,速度快,而且就算中箭,也无法轻易将它放倒,它依然能带伤逃窜数里远,且公鹿的鹿角攻击性极强。射杀一头麋鹿不仅要考验箭法,追猎经验,还考验猎人的耐性与胆量,否则要么无功而返,要么反被攻击。 谢洵舟看了看地上的麋鹿,还是个成年的公鹿,也难怪玉扶疏会是现在这般狼狈样子。 玉扶疏不满的噤起鼻子:“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谢洵舟仰头,日光洒在他的脸上,与李千帆温雅的书生气质不同,他的英俊带着几分摄人心魄的攻击性,剑眉星目,丰神俊朗,嘴角微扬,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让人捉摸不透。 “洵舟。” “洵舟?”玉扶疏念叨了两遍,似乎有了兴趣,走到谢洵舟身侧坐下:“千帆,洵舟,你和他的名字倒是很像,都是船,好像有句诗,叫‘洵舟侧畔千帆过’。” 谢洵舟侧眸看了眼身边的人,勾了勾唇,“是‘沉舟侧畔千帆过’。” 玉扶疏满不在意:“都一样了。” 谢洵舟:“你说的千帆,是刚刚那个人吧?” 她顿时朝他看来,漂亮的眸子像黑玉,紧盯着他,“你一直在偷看?” “碰巧路过,”谢洵舟想解释,但被这双眼睛盯着,只好承认,“不是故意偷看的。” 玉扶疏听了倒没生气,望着他别扭了一会,问道:“你呢?你觉得我那个妹妹,美么?” 谢洵舟回忆片刻,“五官清雅秀致,称得上美人。” 玉扶疏冷哼一声,撇开脸,闷了会,“那我和她,谁漂亮?” 谢洵舟低笑起来,他一笑,玉扶疏立时瞪了过来,谢洵舟起身摘下挂在马鞍上的皮囊壶,又从怀间掏出一方手帕,倒水浸湿,递给玉扶疏。 “总要擦干净脸上的土,我才能看清楚你和她谁漂亮。” 玉扶疏接过手帕擦脸,看到擦下来的泥污,嫌弃的蹙眉:“谁漂亮?” “没擦干净。” 玉扶疏把帕子翻过来,又擦了一遍,“这样呢?” 谢洵舟伸手指了指,“这里,还脏。” 玉扶疏听了一撇嘴,把脏帕子丢给他,“算了,没趣。” 谢洵舟用皮囊壶里的水洗干净手帕,递给玉扶疏。 玉扶疏头一撇,看也不看。 谢洵舟放下皮囊壶,手拿着帕子,“我帮你擦吧。” 玉扶疏听了,慢慢把脸转过来,朝着谢洵舟扬起下巴,闭上了眼睛。 倒是一点也不客气。 谢洵舟抬手执起玉扶疏沾满灰的下巴,一点点擦拭,渐渐地她一张小脸显露出了本来的颜色,她很白,晶莹的像雪,又细嫩,帕子稍微用力蹭一蹭,肌肤就粉红起来。她的五官跟着慢慢清晰起来,巴掌大的小脸,一弯浓淡得宜的娥眉,琼鼻英挺,在她这张过于娇艳的脸蛋上,增添了倔强清冷。 谢洵舟擦拭掉玉扶疏鼻尖上的灰渍,手帕向下,他的手悬停在半空,对着她的唇瓣迟迟没有动作。 玉扶疏忽而睁眼,美目流转,潋滟清波,一双秋水明眸如醉星辰。 四目骤然相对,谢洵舟心跳空了一拍。 玉扶疏疑惑:“怎么不擦了?” 谢洵舟抿唇,偏头看向远处,把帕子丢给她:“嘴巴,自己擦。” 玉扶疏直接用手背在嘴巴上用力抹了抹,唇瓣和周围都若丹霞般红起来,“这样呢?谁漂亮?” 谢洵舟眯起眼睛。 倏而六年光阴,眼前的玉扶疏容颜未改,一如初见,身姿袅娜,云髻峩峩,肤若凝脂,貌色夭秾。 只是她的眼神,再不似年少。 谢洵舟垂眸俯视着玉扶疏,她的长睫乱颤不止,屏着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她强装镇定,眼睛里的惊惧却漏了馅。 谢洵舟转腕收剑,剑光塞雪。 剑身上静静躺着一朵梨花,他抬手拂去。 谢洵舟勾唇,“臣,谢洵舟,见过玉后。” 玉扶疏的唇瓣在抖,身体后知后觉的颤栗,阵阵寒意涌上脊背。 见面之前,她设想了很多种谢洵舟的态度,但显然,她失策了。 从前谢洵舟看她的眼神总是盈着浅浅的笑,好似她的出现,总是能令他开心,但如今…… 也许边关的风太冷,把他对她的那些热,都经年累月的吹灭了。 玉扶疏迫使自己的镇定,压抑着发抖的声音:“延陵王,别来无恙。” 谢洵舟似笑非笑,“听闻玉后在府上久等一日,难怪本王晌午进宫祭奠先帝时,未在灵前见到玉后,玉后究竟有何要紧事,不能与本王在先帝的灵柩前说?” 玉扶疏深吸一口气:“王爷得胜归来,风光无限,摄政王之名亦传遍京都大街小巷,上至宫廷下至市井,人人皆知,但敢问,王爷‘摄政’——真的是陛下的旨意吗?” 谢洵舟有些意外于玉扶疏的开门见山。 他自然知道,无论是设宴相邀,还是在王府久久等待,这背后都是受了她父亲玉忠节的旨意。 “玉后是觉得本王在假传圣旨?还是你父亲玉忠节在怀疑?” 玉扶疏垂眸:“父亲是否怀疑,本宫不知,可本宫私心,不愿王爷这般行事。王爷离京数载,对京城内的情况恐不清楚,我父亲近年权势愈胜,我虽是他的女儿,可我不想瞒你,你若假传圣旨,我父亲定然要以此事找你的麻烦,治你的罪,京畿军营里他亲信不少。” 她这一番话说的恳切,听起来处处都在为他考虑。 谢洵舟审视着对面的玉扶疏,眼中兴趣渐浓。 “本宫今日前来,只为提醒王爷。言尽于此,还望王爷仔细思量。” 玉扶疏说完,利落转身,向外走去。 “站住!” 谢洵舟冷冷开口。 玉扶疏脚步一顿,又听身后,谢洵舟冷喝一声。 “把人带上来。” 玉扶疏疑惑转头,看着背后几步之遥的谢洵舟,月色下他神情阴翳难辨。 两个士兵抬着担架从院门走进来,玉扶疏先看到担架上垂落下的一片衣角,心脏骤然间被一只大手擒住,士兵一步一步走近,直到玉扶疏眼前,担架上躺着奄奄一息的赵长侍,他双目外突,密布血丝,脖子上一圈深紫色的血痕,他盯着她,伸出鸡爪似的手,状似要抓她索命。 玉扶疏大脑空白,她听见背后,谢洵舟沉重的脚步声,一步步像铜锤,一下接一下夯在她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