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新贵》 第1章 第 1 章 积压了数月的寒冬阴郁,终于在上巳这天得以拨云见日,打扮鲜亮的女公子们就如枝枝鲜艳的牡丹花,一举一动都耀眼十足。 东街留有前朝修葺下的流水曲觞,她们纷纷聚集于此,谈笑玩闹,有时还时不时传来几声突兀的狗叫。 “前段时间听说,褚姐姐订下婚约了,还是跟纪家的小侯爷呢……” “诶,可别胡说。”一旁的女子忙忙拦下,纠正道:“人家现在不是小侯爷了,是东阁大学士。” 被指正的女子连忙笑着改口,“是是是,三元及第的贤俊之才,纪大学士。” 褚瑜安不改脸上笑容,听着耳边怪味的话却并不表态。 倒不是旁人揶揄艳羡,而是她爹为她定下的这门婚约,委实是叫人大跌眼镜,包括她在内,都是意外至极。 她的婚约对象竟是纪景和。 那个风姿卓越,芝兰玉树,二十岁便三元及第,妇孺皆知的天上石麒麟。 她眼下仍记得,在看见婚书时的那一刻,心头久久颤动的感觉,直至今日想起,脸上的笑还是藏不住的。 “听说纪大人还把自己的鹿鸣送给了褚姐姐,那可是他最喜欢的琴啊。”一旁的侍郎之女感叹道。 “可见咱们这位大学士是真的钟情褚姐姐,不然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送人啊……” “听说纪大人今日去太学巡查了,应该是不会来此了,好可惜啊!上次我去街上买首饰,恰好就见了他一个背影……” 众人提起遇见这位谪仙般的人物,兴致渐渐涨高,你一言他一语,声音不免杂乱起来。 水榭中一阵凉风吹来,打乱了瑜安鬓角,将要说话时,身后的狗吠骤然激烈起来。 一团雪白的狮子犬不知是怎么了,失了往日的乖顺,不断地朝四周扑腾狂吠,挣得牵缰绳的侍女都不禁咬紧了牙,生怕那狗扑了出去,伤了人。 众人对此难免嗤鼻,可一见到狗主人是当朝贵妃的表侄女王婉儿,便只好歇火,佯装无视罢了。 瑜安自小怕狗,不由得挪步向远处。 她不擅交际,只能在听着旁人的话后,继续搭起话来。 突然有人朗声问:“褚小姐,你与大学士订下婚约,想必你们二人十分相爱吧,你不妨与大家说说,咱们这位有龙凤之姿,天日之表的大学士,私下是个什么样子啊?大家都好奇得很。” 这一问,无疑是把瑜安架上了高台。 纪景和于她,是群星独明,仓惶间的一眼,如梭的情丝便无声缠在了她心头,暗中的情愫在她心中落地生根。 原本以为这份情愫会随着云烟,终有一日散去,没成想,就在两月前,她爹笑着为她带回来了一份带有他亲笔写下的婚书。 她爹告诉她说,她是被侯爷夫人看中了,为表心意,还将纪景和珍爱无比的鹿鸣琴赠给了她。 可就是这般美好,也掩盖不了她仅仅见过纪景和一次的实情,并且还是躲在马车里的偷看。 众人以为的情投意合,不过只是她一人的单恋罢了。 于今日而言,若是将实话说出去,谁又敢相信,原以为情投意合的二人,私下竟连面都没见过。 瑜安埋下口气,还是打算实话实说。 “其实……” 嘴中刚吐出二字,一声尖叫再次打破了周围的欢快气氛,不知何时那只狮子犬挣脱了缰绳,竟在人群中横冲直撞起来。 刺耳的狗吠和一阵阵惊慌失措的叫声混杂在一起,瑜安也下意识跟着人群后退几步。 可她还来不及多想,就见那只狗似疯了般,呲着利牙朝自己扑了过来。 昔日阴影犹在,锐齿碰及脚面的触感仿佛电流般迅速传遍全身,瑜安忍着发麻的身子,撑破胆子上前,往那畜生的脖子奋力踢了一脚,将其狠狠掼在了柱子一旁。 畜生呜咽两声之后,狂吠声销声匿迹,旁边的侍女立即上前将其抱入怀中。 “你没事吧?”瑜安看向一边哆嗦的侍郎之女。 可对方抬起头慌慌忙忙看了她一眼过后,就自己扶着栏杆,避之不及走开了。 不及她恢复过来,身后便传来了骂声。 “褚瑜安,你在干什么?” 尖利的声音盖过了一切,方还在嬉闹的水榭,此时却只能听见湖面吹来的风声。 众人面面相觑,皆不作声,静看着眼前这一场戏。 当朝首辅女儿和贵妃侄女的斗争,无人想掺和进去。 王婉儿一个箭步冲了上去,蹲下身将狗抱进怀里,心疼地仔细检查过后,狠狠瞪了眼瑜安。 瑜安愣了一下,连忙行礼道:“婉儿姐,方才情况紧急,我以为这狗是要扑过来咬人的,便踢了一脚,是我思量不周,我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还望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千万不要计较。” 那狗软趴趴地被人抱在怀里,一声接着一声发出呜咽声,王婉儿伸手摸了摸,顿时心疼得不行。 “雪儿平日最是乖巧,若不是你们嬉斗,它怎会主动咬人?”王婉儿冒着火气,喊道:“褚瑜安,你是故意给我找不快是吧?一次两次的,当我好欺负是吗?” 此话一出,褚瑜安就觉着头越大了。 众人皆知,王婉儿爱慕纪景和已久,借着自己长兄与纪景和官场同盟的关系,费劲心思讨好计划,可没成想花落褚家,叫她生生断了这个念想。 王婉儿心中有不快实属正常,可没人想过,两人会在今日当众吵起来。 瑜安攥紧了手帕,胸腔中剧烈的心跳声,令她无暇顾及周围一切。 王婉儿突然指向一方,厉声道:“你!刚才你就站在她旁边,你说,是这狗主动去咬人吗?” 缩在人群里的侍郎之女一时噤声,即使明知是王婉儿指的是她,她也佯装不闻,仿佛刚才站在瑜安身边的人不是她。 “我问你呢!” “我……”那人大概抵不住王婉儿的质问,只是瞥向不远处的褚瑜安,最后认命般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我没看见褚小姐究竟做了什么,那狗竟然就要咬她,好端端的狗,怎么会平白无故就咬人?” 看似不置可否,但足够表明了,她选择了王婉儿。 褚瑜安看向她,她却垂着头地立在一边,一副唯恐将自己扯进祸端的模样。 王婉儿一听,得劲儿的势头更盛,质问道:“褚瑜安,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你分明是故意的,分明就是想惹我不快!” “你我之间见面不足三次,我以何缘由,非要惹你不快?” 瑜安语气不卑不亢,顿时引得王婉儿哑言片刻。 似聚集宴会之地,本不宜携带宠物于身,就算出了事儿,也是瑜安先低头道了歉。 她如今这般不依不饶,已然失了身量,如再说出不依不饶的话,当真是想将场面置于绝境。 但事实是,瑜安想多了,王婉儿揪住她这错误,并不想轻易放手。 “褚瑜安,别以为我不清楚你,仗着爹是首辅,就算是把黑的说成白的,谁又敢说半句不是?连郎君都是依你喜好挑的,只要是你看上的,就算是抢别人的,又有何妨?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儿……” 王婉儿哂笑,上下打量着她,骂道:“别装模作样了,若不是你对外传鹿鸣琴的事儿,谁没事儿会打听?情投意合的假话除了是你自己编,谁还会说?你怕是连纪景和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吧?” 话音落下,方还围着瑜安追问的人,顿时明白了。 怪不得她们打听了那么多,她一直笑而不语,原来是连她自己都没见过,回答不出来罢了。 唏嘘声四起,王婉儿满意地笑出声来。 瑜安顶着涨红的脸杵在那儿,只觉着浑身难耐,旁人瞧她的眼神就像是刀子一样,将她上上下下刮了一遍,叫她那颗藏在深处的倾慕之心,**在众人面前,供其消遣笑话。 下唇被贝齿轻轻咬住一瞬,又很快松开,松懈的脊背重新端挺起来,看似纤弱却藏着张力。 “我从未叫人散播什么话,琴的事我也不知旁人从何得知……你不能红口白牙污蔑我。” 她直端端地看向面前的王婉儿,语气沉静,眼中透露着倔强。 王婉儿提了提嘴角,不以为然,厌意不减道:“我王婉儿可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这狮子犬可是贵妃所赐,你想赔句不是就了结?没门儿!今儿你必须跟我进宫,叫贵妃好好给我评评理!看看这个仗着自己有个首辅爹,平日里是何种的横行霸道!” 说罢,王婉儿便气势汹汹上前,抓住她的手要走。 瑜安原意要挣脱,两人来回推搡间,不知王婉儿怎么失了平衡,扯着她朝一边栽去,不等反应,便见王婉儿直挺挺往栏边的倒,一头磕在了柱子上,她也因为失力,重重跌坐在了地上。 听声响,是实打实的,瑜安的心瞬间悬了起来,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连忙从地上爬起去看,却被王婉儿狠狠推开。 “假仁假义,你装什么装!?” 王婉儿的半个额头肿了起来,在白皙的皮肤上泛着可怖的紫红,与那张娇艳的脸是那般的格格不入,眼眶中泛着泪光,狼狈至极。 “刚刚……” 瑜安刚准备开口解释,就看见王婉儿忽然哭嚎起来,将手朝她伸来,去拉了她身后的一角衣袍。 “哥哥,你快给婉儿评评理,婉儿今日聊天聊得好好的,褚瑜安便把我的雪儿给踢伤了,我气不过说了几句狠话,她便要将我置于死地,将我朝柱子上推,你看看我都成什么了……” 瑜安顺着声音望去,视线刚好就停在了一身红色官袍上。 纪景和,他也来了。 隔日更,满三万字后随榜更 喜欢的宝子一定要点点收藏,这对小作者很重要,收藏多了,我就有写文动力了[捂脸偷看] 广告位:现言《蛰光》坚韧清醒直女×温柔成熟大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2章 清风袭来,一阵兰草清香萦绕鼻间,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带着独有的倨傲,眼帘半垂,不带一丝温度。 视线在她身上掠过的时候,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她的后腰蜿蜒而上,高悬的心也瞬间坠了下去。 刚才被堵在远处,没法儿上前的宝珠赶紧冲过去,将瑜安扶了起来。 “没事儿吧,姑娘。”宝珠俯身拍了拍自家小姐身上的尘土,一脸心疼。 “自己家下人看不住狗,把我们家姑娘给咬了……” 侍女怀中抱着软趴趴的狗,争论道:“明明是你们家小姐仗着褚大人是首辅,就欺负我们……” “你……”宝珠气竭,刚打算迈步上前理论,就被瑜安拉住了。 “够了!”王阶冷斥。 周遭倏然静了下来,静到只能听见亭外的湖风,所有人都默默瞧着,不再多说一句话。 瑜安顾不得其它,只是不住地将视线停留在纪景和身上,注视着他神情一丝一毫的变化,真怕他下一句就说出偏向王家的话。 王阶瞅了眼自己妹妹额头上的伤,转而看向一旁的瑜安,缓声道:“舍妹虽自小顽劣,但也是我家处处呵护的宝贝,且不说那狗是贵妃所赏,单说舍妹额头上的伤,王某就向家中长辈交代不了,褚小姐,今日怕不是一句道歉就能解决的。” “大人是想听信一家之言,便要断定我的罪名?自家人自然向着自家人,大人为何不听听旁人之言?” 睫毛下的眸光沉静如锚,瑜安虽未拔高声调,却让每一个字都落得掷地有声。 刚才热闹的水榭,在她的质疑声下,彻底成了两家的对峙公堂。 半晌静默,一旁如拨弦之声的嗓音响起。 “依你的意思,她说的全是错的?” 纪景和带着微微的轻嗤,仿佛心中早已有了定论。 正式如此,瑜安才生出了几分紧张。 她开口解释:“我从小怕狗,若不是那狗扑过来咬人,我断然不可能会主动招惹,至于王小姐受伤,绝非是我本意,若王小姐只是因为踢了狗而生气,我道歉,无可厚非,可要是将自己站不稳磕伤的过错推到我头上,恕瑜安断不能接受。” 那双眼尾微挑的杏眼本带三分柔意,看向他时,眸光不躲不闪,凝着冰棱似的清光,像被井水浸过的琉璃,透亮而不可轻犯。 四目相对不过几瞬,纪景和便淡淡移开视线,开口道:“空口无凭,可有人证?” 众人面面相觑,一阵私语过后,竟无一人站出来说话。 纪景和明悉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会儿,才慢悠悠道:“你没有证人。” 瑜安指向早就缩在角落的侍郎之女,“她便是证人,方才那狗,是冲着我们俩咬来的,小侯爷若是不信,可以细问她。” 此言一出,本就胆小的人开始愈发慌张,瑟缩着道:“褚小姐别为难我了,我并非是说谎,而是真的没看见。” 瑜安语塞,还是耐着性子宽慰:“今日之事双方都有错处,并非是叫你选择偏向谁,不管看见什么,只要实际说出来就好。” 对方还是摇头,将头埋进怀里,仿佛求饶般祷告:“褚小姐就别为难我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瑜安无奈看着她,只觉浑身无力。她分明就是看见了,只是怕麻烦,才选择不说。 “这回你还有何话可说?” 瑜安缓缓对上他的视线,仍努力为自己争辩:“只能说无人看见,但这不代表事情不存在,踢伤王小姐的狗,瑜安只是自卫,并非有歹意。” “那她额头上的伤该如何解释?也与你无关?”纪景和的神情无半点松动,倒是语气多了几分玩味,叫人越发捉摸不透他心中所想。 但不管他如何反应,事实就是事实,她不会退步。 瑜安点头,郑重重申:“对,我没推她。” 带有讽意的一声冷笑在耳畔响起,只见纪景和轻拂衣袖,恬淡道:“所以说来说去,倒是冤枉褚小姐了。” 瑜安脸涨得通红,竟一时连辩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在此刻,所谓的公平已经完全倾斜。 他不止是怀疑,更是明摆在人前的嘲讽,这与明说她有错没什么分别。 她就那么看着眼前人,将他的全部映在眼中,用尽力气去与记忆深处的他重合,可是怎么都联系不在一起。 “瑜安所说,句句属实,无半分假话。”她又说一遍。 纪景和不再看她,欲不想再多听她一句解释。 “今日之事全都是因一条狗,既无人作证,那便无法定论,孰对孰错,自己明白就好,该收敛的收敛,该罢手的罢手,别仗着自家身份,学会了不知天高地厚的本领,小心届时收不了场,引火**。” 纪景和一锤定音,此事就算是结束了,可这话……不知是对谁说的。 王婉儿见此状况,暗中扯了扯王阶的袖子,见无反应,又看向了旁边的纪景和。 “景和哥,你我是熟悉的,今日肯定不是我主动挑事……” “行了。”王阶拉住自己的妹妹,再仔细看了眼她额上的淤青,一阵心疼。 王婉儿依旧不依不饶,“这事儿不能这么完了,今天全都是她褚瑜安引起的,她要给我道歉!景和哥哥,你向来深明大义,怎么能偏心呢?” 王阶拉了一下自己妹妹,不动声色看了眼褚瑜安和纪景和。 二人关系似乎并不是他所想的那般……好,纪景和,似乎并不喜欢自己的这位未婚妻。 他隐下心绪,行礼道:“说白了,就是女儿之间戏耍打闹,念及舍妹伤势,我还是先带她回去了,景和兄告辞。” 纪景和微微颔首,撤后一步表示礼让。 王婉儿还是不服输,硬是被自己长兄拖拽着离开,水榭才彻底消停。 闹剧落下帷幕,众人也识趣四散,最后唯独留下三人身影。 她与他之间的剑拔弩张的势头,也淡了几分。 眼见纪景和要转身离开,瑜安立即柔下声音解释:“我确实怕狗,我与王婉儿并不熟悉,没必要主动招惹她……” 将衣袖吹乱的湖风一阵又一阵,却始终等不到他转身。 他只是停下步子,语气冷淡:“褚小姐若是无事,还是好好待在家里,别丢了彼此的脸。” 随着快步离开,绯红身影不过一会儿便不见了。 他留下的那句话哽在瑜安心头,叫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到底是误会了。 宝珠心疼地看着瑜安摔红的胳膊,不禁咒骂道:“那王婉儿也是个无赖的,她怎么能这么欺负人?那纪小侯爷也是,有婚约呢,也不说向着姑娘些,姑娘方才肯定摔疼了……” 绯红身影再怎么望也望不回来,瑜安叹了口气,看了眼自己被王婉儿拉扯红的胳膊,扯着嘴角笑了一下。 “走吧,回家了。” 宝珠:“咱们回去要告诉老爷吗?” “算了,小事而已。”瑜安说,“过段时间不是纪夫人的生辰嘛,等再见面的时候,把事情给他解释清楚。” 她回答的语气轻松,仿佛刚才的事情没发生过般。 说巧合,也是巧合。 褚行简公务繁忙,只能将赴宴贺喜的任务交给瑜安。她早早准备好,便动身去了。 纪家是朝廷几代功勋,家底殷厚,宅院也要比寻常达官贵人的家宅气派。 席还未开,后院便坐满了人,嬉笑打趣的声音一波接着一波。 瑜安鲜少出门,也少遇见听长辈们说闲话家常的场景,便在其中听得仔细,有时她也跟着笑,难得惬意。 “伯母,这是我为你准备的贺礼,还望伯母不嫌弃。”她将准备的贺礼递上去。 “心意到了就好,我不讲究的。”纪母扬着笑,顺带将不大不小的盒子打开,见之,是支笔。 “瑜安也是听闻伯母常抄佛经,便想着从笔和纸挑出一样当做贺礼,这是我们家中用惯的笔,伯母用来抄写佛经正好。” 纪母将笔放入手中掂了掂,只觉轻盈,不由问道:“笔杆轻重恰到好处,何以制得?” “外层用紫檀装饰,内层嵌竹芯减重。”瑜安如实回答。 在不影响运笔的情况下,减轻重量,平素里听过外木内竹的做法,今日她还是头次遇见。 “笔杆轻盈,拿在手中就像是没拿一样。”纪母笑了笑,将笔递给了在旁的嬷嬷。 这样的举动,是直接收下了。 “你呀,真是有心了。”纪母轻拍她的手,一脸和善:“别担心景和的事,等我见了他,一定好好给他说说,把话帮你说开。” “他就是面冷心热,其实最单纯不过了,你给他真心实意地说两句话,肯定就不计较了。” 纪家老侯爷早年患病离世,届时纪景和才十二岁,纪母带着一儿一女,一人将侯府撑起,如今儿子出息,也算是云开见月。 十年如一日的操持,眉眼间有脂粉掩不住的细纹,眼底眸光流转间澄明透亮,藏着洞察世事的清明,波澜不兴。 今日瑜安到的早,便趁此机会,将几日前的误会同纪母说了。 在她眼中天大的事,纪母压根不在意,爽快应下了,对她也只有满心满眼的喜欢。 “新媳妇还没过门,婆媳之间便这般要好,这要是过了门,还不得把媳妇捧上天去。”坐在下首的林姨妈打趣道。 她是纪母娘家那边的表姐,成婚后举家搬迁到京城做生意,十几年过去,仍旧带着几分南方口音,讲起话来格外有趣,哪怕是日常琐碎,也能叫人听得津津有味。 纪母笑骂道:“你这婆娘,就属嘴厉害。” 满堂笑了一阵过后,林姨妈顺嘴挑话:“我家巧燕也给她姨妈准备了些贺礼,等着你腾出手瞧呢。” 说着,便见林巧燕捧着礼盒上前,笑盈盈地瞧着纪母和瑜安。 盒子打开后,没成想也是一支笔。 “佛经繁多,时日短倒无谓,可若长此以往,难免劳累,巧燕特意找人制了这种兼毫笔,蓄墨多,还能减少臂力,这样姨妈的手就能少疼些了。”林巧燕道。 纪母拿起端详了两眼,重新放了回去,“瞧做工,想必是花费了不少功夫,巧燕有心了。” 林巧燕轻轻一笑,可未见到方才嬷嬷对待瑜安时的举动。她们只是将盒子重新合上,放到了一旁堆满礼品的桌子上。 脸上的笑渐渐凝固,虽心有不平,但未声张,而是将目光放在了瑜安的身上,一股说不清的较劲缠绕在她心头。 林巧燕自然挽上瑜安的胳膊,温软微笑道:“褚姐姐的衣裳真好看,能否给我说说是哪家铺子做的啊?” 她声音娇柔,说话间一双剪水瞳含情脉脉落在对方身上,无人不觉得动情。 瑜安回笑:“不是哪家铺子做的,这衣裳是我娘生前亲手给我做的。” “这料子是哪买的?我瞧着上面的茱萸花纹甚是好看,我也想买一些做衣裳穿。” 身在天子脚下,哪种好东西没见过,在座大都是非富即贵,眼神厉害点的,一眼就能瞧得出来,这是宫中才能得到的蜀锦,民间即便是有钱,也是千金难求。 只怕是皇家恩宠所赐,才能见到几次,而瑜安身上这身,流光溢彩,堪称云锦天章,当属蜀锦中的冠绝。 林家虽也算是富足门户,但跟在座的官宦人家比起来,见识不免狭窄,识不出蜀锦本色。 在座的妇人大都练达人情,看破不点破,可没成想真有个人,把实话讲了出来。 “林小姐不认识也正常,这是世上少见的蜀锦,素来有寸锦寸金的名称,将整个京城翻上一番,怕也只能搜罗出来几匹罢了,瞧褚小姐身上料子的色泽,估计只能是宫中赏赐,所谓千金难求,便是此物,寻常人是买不来的。” 场面寂静,恐有僵场之意。 瑜安应声笑了笑,将话接了起来:“夫人好眼光,要是您不说,我竟不知如此珍贵,穿在我身上都糟踏了。” 众人一笑置之,反观林巧燕,脸上的笑容显得有几分僵硬,那只挽着瑜安胳膊的手搁置在空中,不上不下尴尬得很。 纪母摩挲着腕间的翡翠玉镯,瞧着悻悻然的表亲外甥,由不得心中叹气,抬手端起茶盏含笑道:“不知前院的宴席准备得如何,你们两个替我们去看看吧。” 瑜安和林巧燕纷纷应下,带着自己丫鬟去了。 游廊内,双方主仆前后并行,林巧燕回首看了眼自己的丫鬟,丫鬟瞬间了然于心,寻了个借口便离开了。 “表哥这会儿还不回来……许是在徐家绊住了脚。”林巧燕有意无意般开口。 能在京城叫出姓名的徐家只有一个,那便是前任首辅徐云徐家。 曾是纪景和的老师,不过三年前查出在暗中结党营私,在流放的途中没了。当初徐家被抄,惟剩母女二人,听闻是搬去了城南居住。 “徐家出事之前,姨母还选中了那徐家女儿嫁给表哥呢,没想到啊……姐姐不知,听说前段时间朝中有人弹劾,褚大人有陷害前首辅徐云的嫌疑,不知真假。” 第3章 第3章 瑜安一怔,看了眼林巧燕,却无开口之意。 她只知晓纪景和十分敬重自己的那位老师,但是两家结亲之事,她这是第一次听说。 至于她爹陷害徐家,那更是无稽之谈,她都不屑于回答。 “听姨母说,表哥从未断过徐家案子的调查,只想为徐家还一个公道。”林巧燕不咸不淡补了一句。 瑜安:“林小姐是何意思?” “我自知婚约是父母之命,可表哥已心系他人,怎会轻易将自己的鹿鸣琴主动送出去?莫不是姐姐腆着脸要走的?” 面对她的故意挑衅,瑜安顿时冷脸,语气沾染上几分不耐。 “自然是你表哥主动给的,倘若那琴那么珍贵,就算我开口,他怕也未必给我,至于徐家倒台,更是与我们褚家无关。因果循环,天道昭昭,纵有小人构陷,也必有圣上决断,何苦你来操心?” 转眼间,游廊不知从哪儿窜出两个小儿,像两只脱了缰绳的野马猛冲过来。 瑜安避之不及,被撞得趔趄了一下。 人是没伤,可衣裳脏了。 方才那两个小儿跑过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两碗杨梅汤,正好洒在月白色的衣裳上,迅速晕染成了一大片绛紫色斑渍,狼狈又刺眼。 瑜安顾不上闯祸的孩子,连忙用手中帕子擦了两下,毫无改变,已然无救。 这是她娘生前给她留下的东西很少,就这么一件当紧的衣物。蜀锦柔弱,不能水洗,再加上是杨梅汁,这衣裳算是废了。 林巧燕见状,立马火上浇油:“这衣裳可是蜀锦,宫中赏赐,全京城都找不来的稀罕物,惹恼当朝首辅的女儿,小心你们脑袋不保。” 她音量极高,生怕院中旁人听不见似的,站在旁边的那个孩子也听不懂,只是听见一个接着一个耳提面命的训斥,顿时吓得哭了起来,一发不可收拾。 “这是怎么了?” 纪母携带着众人姗姗前来,纪景和也从侧方缓步走入廊中。 林巧燕瞧见纪景和来了,赶紧迎上前,“姨母,方才有两个调皮孩子端着碗到处跑,弄脏了褚姐姐的衣裳,褚姐姐正教训呢。” 瑜安一心顾着自己的衣裳,并未顾及林巧燕,再一抬头时,便是看到了那张神情冷峻的脸。 他换下了绯红的官服,身着一身清水蓝,就那般紧抿着唇,静静地看着她,眉眼间泛着刺骨的寒意和冰冷。 纪母走近上下打量一番后,看着她脸上的泪:“没伤到吧?” 瑜安摇头:“我没事,就是心疼我这衣裳……” 衣裙上颇大一块污渍,算是见不了客了。 旁边的孩子也不知是谁家的,不管不顾嚎啕大哭着,纪景和示意了下,叫下人把孩子带下去了,又吩咐:“去小姐院子,找来一件合身的给褚小姐换上。” “不必了。” 下人还未来得及走,瑜安就出声拦下了。 余光中的纪景和面无表情,语气中也带着着几分不情愿,她何必再厚脸皮麻烦他,保不准日后越嫌弃她了…… “今日这席我怕是吃不了了,衣裳珍贵,我只想快快回家补救,还望伯母和小侯爷见谅,来日我必登门致歉。” “不碍事,过两日是城隍庙会,咱们娘俩再聚也是一样的。” 纪母并不计较,安慰几句后,顺带叫纪景和去送瑜安离开。 纪景和并未多言,遵从母命,率先抬步迈出游廊,瑜安紧随其后。 飞檐连绵,青瓦密集,在一道道交错的游廊下,只能闻细微的脚步声。 随着渐渐远离的嘈杂,瑜安安心打量起纪景和的背影。瞧他的肩膀,瞧他的衣裳,想从其中的点点细节猜想出他的喜好是何样,习惯又是何种。 趁着跨出院门的时候,瑜安不禁加快步伐,妄图伸出脑袋多瞧他一眼,瞧他到底是如何神情,然后盘算自己又该如何开口。 走来的一路,他没有慢下一个步子,好像生怕耽误,叫她多待一会儿。 见已走到侧面,恐再没时间,瑜安赶紧开口:“小侯爷,上巳之后,我便派人往王家送去歉礼,已经和解了。” 话语落下,四周只有她的声音回荡,久久不见回应,仿佛是她一人在自说自话。 “小侯爷……”她又试探着开口,却冷不丁被打断。 “既然蜀锦珍贵,就该好好穿在家中,没必要穿出来招摇过市,惹得你处处耍小姐威风,这里是纪府,不是旁处。” 他语气清冷,无形中给瑜安施压了压力,叫她无所遁形。 “我没招摇过市,比起衣裳料子有多贵重,瑜安更在乎的,是它出自谁手,其中又掺杂着多少真情。” 那双深邃的眼睛将目光投来的那一瞬,瑜安只觉着周身的气流凝固起来,漠然,生硬,涵盖了他的所有态度,衬托之下,她的解释显得是那般苍白无力,仿佛她就是这样的人,仗着老爹的官位蛮横无理。 “我真的没有……” “褚小姐既然明白因果循环,天道昭昭的道理,那还何须解释,大可交给时间,报应总会来的,不是么。” 纪景和硬着声音,还带有几分咄咄逼人的味道,叫她难以招架。 她与林巧燕方才说的话他听见了,但借此要表明的弦外之音,她不懂。 他眼皮轻掀,在对上那双澄澈到透明的水眸后,却又轻飘飘移开。 “上次见面,原以为褚小姐能言善辩,今日看来,不仅娇蛮,还将官场那套事不关己学了七八分,可见褚大人的家风也不过如此。” “花无百日红,小心终有一日,也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他重新将目光垂下,嘴角时刻擒着的那一丝淡笑,也显出几分疏离来。 瑜安滞在原地,原本该有的底气,此时也消减了许多,她不知该说什么,眼下,她似乎说什么都是错。 “时辰不早了,褚小姐还是快些回去吧,纪某不送。” 纪景和象征性行别礼,送客之意再明显不过,若再纠缠,那便是她没眼力了。 瑜安收起心中疑惑,抑制着渐沉的心,认真向他还礼后,方上了车。 车马摇晃间,车帘被风吹开掀开一角,那身水蓝只剩背影一具。 明明触手可及的距离,却隔了千万里远。 他几句满不在乎的言语,比弄脏衣裙还令她忧心。她看着身上的污渍,脑中却都是纪景和说的话。 宝珠还在尝试用浸湿的帕子擦拭,可那污渍依旧纹丝不动。 瑜安捉住她的手,“回家再弄吧,擦不掉的。” 她揉了揉宝珠擦红的手,脸上愁容久久不消减。 “姑娘可是发愁自己与小侯爷的事?” 马车内寂静片刻后,瑜安才作反应。 几年前,她曾有缘见过那位徐小姐。 世人说,她有闭月羞花之容貌,班蔡遗风之绝学,瑜安见之前只觉世人夸张,见之后便信服了。 那并不是假话。 她与纪景和的婚约是出于父母之命,纪母视子如命,绝不会在不过问儿子的情况下,贸然应下婚约。 他方才话中有话,怕不光是不满她对林巧燕的冷淡语气,肯定还有其它的。 “我觉得我们之间有误会,没见过面时,便存在的误会。” 可前后不过一月,到底有何可能叫他误会了她。她想不出来。 莫约他真的喜欢徐家女儿? 宝珠:“姑娘别愁,我也觉着小侯爷跟姑娘之间有误会,但既然想不到误会是什么,那便不要想了,只要叫小侯爷看见您的真心,知道您是真心喜欢他,这误会不就自然而然解了嘛。” “若他真的喜欢旁人,是被家中拆散的,该如何?”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侯爷还能反抗不成?”宝珠笃定。 瑜安狐疑,不应。 “老爷说过,真心最要紧,所谓女追男隔层纱,谁会嫌弃向自己捧着一颗真心的人啊?况且姑娘长得这么水灵。” 宝珠有意逗她开心,奈何她就是高兴不起来。 事情似乎是这样,既然她与纪景和订下婚约,那便是不能再更改得了。他虽现在割舍不下徐静书,但是以后呢?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终有一日,她会叫他改变心意。 “那这衣裳……”瑜安看着那块碍眼的颜色,又板下脸。 “这个……这个交给宝珠呗。”宝珠粲然一笑,“我替姑娘想办法,姑娘别哭了。” 宝珠用肩头撞了撞自家小姐的胳膊,主仆二人又开始挤挤搡搡,见宝珠换上一副特意逗她开心的笑脸,瑜安心头的阴霾就渐渐消散了,脸上重新挂起笑来。 “我在后头听见侯爷夫人说的话了。三日后是城隍庙的庙会,侯爷夫人主动提出要带着姑娘前去,必定是重视喜欢姑娘,等姑娘和侯爷夫人愈加熟了,侯爷夫人一定会在小侯爷面前夸您的,这一来二去的,不就熟悉了吗。” 瑜安点了点头,心中又鼓起了信心。 * 转眼到了庙会那日,褚琢安非嚷着要去,经由家中老爹的准许,瑜安也就把他带上了。 七年前,于她金钗之年,母亲难产去世。自此,她的亲人就剩下了爹爹和弟弟二人。 “姐,想什么呢?”褚琢安手里正捧着一只爊鸭啃,满车的肉香味。 曾经的瘦弱婴儿,如今肩头快比得上她宽了,每次吃饭没个三四碗根本说不过去。 瑜安笑道:“想你怎么这么能吃?我和爹两个加起来都没你一个能吃。” 褚琢安咽下嘴里的肉,好整以暇道:“吃得多,才有力气读书习武,不然怎么保护你和爹?” 瑜安连连笑着,点头应下。 母亲为生下他而亡命,褚行简爱屋及乌,虽疼爱,但在功课上十分严苛。 小时曾因不会背三字经而挨训,罚两日不许吃饭,即使瑜安上前求情,褚行简也绝不松口。 较于亲爹来说,褚琢安还是稍显逊色,可对于整个国子监,并不算差,并且格外好武。 就是性子跳脱,比不上其他家的孩子稳重。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若不好好照看着,恐怕又会闯祸。 “姐姐,你说姐夫今日会来吗?” 瑜安敲了一下他脑袋,“还不是你姐夫呢,不敢乱说。” 褚琢安缩了缩脑袋,自顾自啃着爊鸭,猜不到他姐的心思。 若不是他偶然发现瑜安书桌上,抄写纪景和诗篇的小笺,褚行简也不会得知她的心思,更不会一手促成此婚。 在褚琢安看来,瑜安配那冷脸的纪景和简直绰绰有余,不懂她为何总在纪家的事情上小心翼翼,生怕出了差错。 思虑间,车马渐近城隍庙。 据说此庙已有百年历史,极具灵验,往日香火就十分旺盛,加上今日是庙会,周围更加人满为患。 瑜安陪着纪母还愿上香结束后,纪母还要去后禅房请法,姐弟俩便在会场附近自行转悠了。 褚琢安看见路边有射侯,立马便被吸住了眼睛,说什么也不肯走了,非要试两手,要给瑜安赢个彩头。 “你这才学了几日弓箭,别偏靶伤着人。”瑜安愁道。 箭头虽比不上正经习武时大,但弓是实打实的,为了能扎进靶子,必定是要用力气的。附近人多,可若是要脱靶了,难说伤不伤到人。 褚琢安:“姐你放心,这箭头小,伤不到人的。” 搭弦,推弓,勾弦,瞄准,放箭…… 一气呵成。 可靶子上并不见箭矢。 耳畔忽闻阵阵嘶鸣,瑜安定睛望向不远处,心漏一拍。 辕马立作人状,叫声撕破街边喧闹,后面车厢犹如浮萍颠簸,恐有辔断车倾的势头,若不是车夫熟练,只怕又是祸事一桩。 未等车厢内动乱后的余慌也未彻底散去,她便上前带着褚琢安上前行礼,过了许久,车内才有了动静。 一个衣着朴素的侍女下车,接着,一身素净淡雅的荷花白裙角映入眼帘。 瑜安抬眼看去,掩下心中意外,凝气道:“徐小姐,伏惟见谅。” 求收藏~有了收藏才可以按时更,不然还得攒收藏等榜[爆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