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归澜》 第1章 喜夜 一片红意下。 喜烛摇曳,珠玉盈动。 两个身穿喜袍的人相视而坐。 男子气息儒雅随和,润玉般俊逸清朗,一身绣龙红锻袍,双手紧紧攥着面前女子的指尖,凝视对望,满目深情。 “澜澜,我终于娶到你。” 女子微垂着头,看不清表情,金凤冠上的珠玉流苏叮当作响,一袭大红织锦绣彩凤嫁衣让她愈发明艳动人。 面对着男子的深情,将指尖抽出,嗓音甜美却带着低落,“不,别这样。” 柳芜笙发愣,“澜澜,你怎么……如此生分,我们……” 不等他的话说完,叶澜卓迅速打断,不带丝毫感情,“柳公子,我们不应在一起的。” 说着,继续垂着头,手缩回袖中,金凤冠上的六只凤尾颤动着,侧过身躲避他。 柳芜笙顿时面色泛起青白,心口涌起一阵阵痛意。 “为何?为何?”他一手拽住她袖口,“澜澜,我们不过两年未见,为何你变得如此……生分,你及笄前还常常与我通信……” “不!不要说了!”叶澜卓摇头起身,离开床榻走向紫檀木案几边,“柳公子,这门亲事就是一个错误。” 指尖轻抚过案几上绣满喜庆之意的图案,声音越来越冷,“我父亲不过是五品光禄寺少卿,还是在与你定亲后提拔。” “你父亲却是朝野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这门亲事从哪里讲……” 她顿了顿,回身与柳芜笙对视,额前一颗硕大珍珠散发着盈盈之光,银月似的面庞上浮现一丝冷漠。 “都是不合适的。” 男子面色愈发白了,喜袍下整个人如玉一般,原本挺拔的身躯蓦然弯折。 望着几步外大礼已成的妻子,面容出现一抹心酸苦涩,清雅温和的嗓音低沉下去。 “我以为,我以为……澜澜,我以为我们幼时相识,又一起同窗,两家交好十数年,这份情意是任何人都不能取代的,可我不懂……” 他扶着床栏缓慢起身,似是费了极大力气,“为何才两年,你竟然……当初我央求父亲上门提亲,那时说你是愿意的,我不知为何……” 闻言,叶澜卓淡漠面容起了一丝波澜,脑中回闪过无数片段。 [芜笙哥哥!你这首词比昨天进步了许多呢!] [比不上澜妹妹的文采,夫子经常夸奖你] …… [芜笙哥哥,你要离开梧州了吗] [澜妹妹,我会写信给你,若是在京城有幸结交到文人大家,一定请他给你的诗文题词!] …… [父亲,芜笙哥哥派人来提亲?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他呀,他在信中说京城比梧州好太多] …… [不,我不要嫁!父亲,我不想再困在这后宅,我想离开,永远离开!] [混账!] …… 刚刚出现一丝波澜的面容瞬间镇定。 她深吸口气,晃得珠花一阵颤动,“柳芜笙,两年时间会发生很多事情,我也想明白了很多道理。” 柳芜笙脚步立马踉跄了几下,顿在原地。 喉咙滚动几下,才艰难吐出几个字,“什么……道理?” 叶澜卓眸色幽深平静,仿若一潭深水。 “柳公子,你说为何岱朝从不许女子出门抛头露面?” 他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个问题,一瞬愣住。 见他语凝,叶澜卓唇边一抹淡笑,“不仅岱朝,周边文化如我们的雍国、南檀,俱是如此。” “我想不明白,女子也是国中一员,为何偏偏限制着我们不许出门。” “成婚后的妇人倒还好些,借着丈夫前途或家族事务可来往于各个府间。闺阁中的女子是最困苦。” “困苦?”柳芜笙面色露出几分不解,“澜澜,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岳父大人特意给你了西跨院单独居住……” “哦?”她一挑眉,竟然有些讥讽。 上下瞥了两眼,转身带起一阵叮当,“是呢,在与你相府结亲后,父亲升任光禄寺少卿,也从梧州搬到了京城。” “父亲确实也给我单独的院子居住,不许除了他的任何男子进入,还弄了个雅号:听雪堂。” “听雪堂里山林环绕,我一个闺阁女子住着,听起来多么的奢华,我的两个庶弟羡慕到眼红。” “真的是这样吗?柳公子,”她猛一转头,眼神变得犀利无比,“只给了女子优渥生活便是不困苦?!那为何你们男子,如你,已是相府大公子,还要苦读诗书考取功名,在朝廷上挣得一份前途?!” “我……”柳芜笙更是没料到她会突然问及自己,一时间呆滞。 见状,叶澜卓冷笑,“柳芜笙,从前我以为你也是真心欣赏我,现在看,不过一般愚夫俗人。” “对你而言,妻子家族富庶不重要,她的才情才成衬得你丞相家大公子清雅高品。” “呵呵,真是……柳芜笙,为何我在定亲后才想明白这个道理?一开始,这件事便是个错误!” “更何况,”她望着面色凝滞的男人,心中冷意萌发,“我父亲与你丞相家向来是朝中势力不容的两方,你这样做,可有考虑过我家中?” 柳芜笙双唇抖动,一点点失了血色,任大红色喜袍也不能映红。 似是猜到他的想法,叶澜卓突然笑出声,“你没有……你没有……你只想着要娶到我,为何偏偏是我……京城中无数佳人派出的媒婆把你家门槛都踏平了,你为何选我?” “从你父亲成为丞相那天起,从我……及笄那天后,我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你却硬要我们此生纠缠……” “澜澜……”男人轻声唤她,眼尾已泛起红意,清雅嗓音中带了浓厚沙哑。 叶澜卓身形未动。 一双桃花目低垂着,眸中含着晶莹泪花,朱色唇瓣轻颤,带得额前流苏不停抖动。 一只手紧抓着案几锦帘,一只古朴素色的镯子垂在腕间。 原本应是喜庆祥和的夜晚,原本应拥在怀中的人。 他望着叶澜卓。 不过区区几步路,面前日思夜想的那个人竟如此遥远,似乎永远都隔了一道薄纱。 似乎……人不再是那个人。 曾经的澜妹妹,长大了,也变得陌生。 及笄到成婚不过两年,为何她性情与此前完全不同了? 可并未听及她发生任何事…… “你不愿,”他说着便低垂了头,隐隐含着一股悲凉,“我不会逼迫你,派人回拒……便是。” “回拒?”她声音发冷,“这等大事岂是我一个未出阁女子说了算的?这个世界,一向你们男子当家做主,况且你父亲还是当朝丞相,谁敢?” “你们啊……把我们困在四四方方的后宅,还一边说什么当家主母,在你们的仕途和家族间周璇,给你们生儿育女,却连自己子女的婚姻大事都不能做主。” “柳芜笙,我受够这种生活了!我不想再过一辈子这样的日子!” 她重重一拍案几,一股强烈气脉从她身周弥散,房中突然刮起一阵大风,瞬间吹灭了红烛。 “澜澜!澜澜!”黑暗中,柳芜笙惊慌不已,连声呼唤着。 风不过瞬息,便消散在房中。 扑通一声,像是摔倒的声音。 “澜澜!” “快来人!快来人!夫人晕倒了!” 游廊外,红色幔帐在白雪中显得刺目,几个侍女听到动静后立马推门进去,发现自己大公子半跪着抱住新夫人。 新夫人面色苍白,软绵绵躺在地上。 松云院中立马乱成一团。 第2章 冷意 “夫人身体无碍。”隔着一层锦帘,大夫对身旁的丞相和夫人,还有目色焦急的大公子说。 “是来着月事,情绪有些激动导致的气血不足,这才晕倒。” 柳芜笙提着的那颗心悠悠落地,脑中却不时回闪着烛火熄灭前的那一幕。 澜澜突然起了怒火,紧随而来的是一阵寒风。 可是风……从何而来? “嗯。”柳丞相微微点头,面色缓和几分,毕竟是新婚之夜,也不便过多停留,回身,“芜笙。” 柳芜笙忙应道,“父亲。” “好生照料着。” “您放心。”他望着锦帐内单薄的影子,心中一阵阵绞痛。 “好孩子,”柳夫人在一旁叹了声,“今夜怎弄成这样?” “母亲,”他垂眸,眼中满是疼惜,“是我不好,让她太过激动……” “哎,哎,早些年的时候她便体弱,我觉着不妥,不过你执意要娶,也顺了你,现在不过是来着月事成婚便这样……”柳夫人稍一停顿,“今后还是要为子嗣多做考虑。” 柳芜笙面色微震,眸底划过一片不可思议,显然听懂了,“母亲,今天是我大婚,刚刚把澜澜娶回家,您怎么能这样说……” “芜笙,”柳夫人看着他,眸子轻瞥了眼床帐内的人,“娘这是为你好。”说着,轻叹着与柳丞相离开。 屋中其余人等也随着散去。 外面的冷气一点点侵入。 却有一个七八岁的少年未走。 他眉目间与柳芜笙非常相似,透着淡雅之气,不过年纪小,举手投足间还存着些稚嫩。 “哥哥,”他拉拉柳芜笙衣角,“嫂嫂这是怎么了?” 柳芜笙脑中还全是母亲那身深叹,面对着自己的弟弟,挤出个笑,“身体有些不适罢了。” “这样呀,要不要我请师父给她瞧瞧?我很小的时候不也是身体弱,多亏父亲认得师父,瞧,”少年用力攥起拳头,“我现在可厉害了!” 呼呼呼!还对着他挥舞了几下。 突然间,柳芜笙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弟弟柳芜芋身周蓦地起了轻微的旋风。 风不大,随着挥舞,却能搅动起自己的衣角! 与刚才澜澜晕倒前那幕极为相似! 不由得浑身一震,一把拉住柳芜芋,颇为紧张,“你身周的是什么?!” “嗯?”柳芜芋瞪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哥哥,你能看到?” “什么?”他忽然觉得事情异样,拉着弟弟到一旁,瞄了眼锦帐,才低声说,“你说我能看到是指什么?” “是灵……”少年刚说出两个字,马上闭紧嘴巴,“不行,哥哥,师父……不让我说的!” “什么意思?!”柳芜笙心头一紧,蹲下来紧紧逼问,“芜芋,上次你回家是年前二十三,还不曾这样,不过一个月,究竟是怎么回事?!” “哥哥,你好奇怪!”柳芜芋忍不住挣扎,“我从入伏龙山拜师后便有……这东西,什么一个月,都有三四年了,诶,哥你才不对,你怎么能看见?” 他眼巴巴看着兄长,神色透出疑惑。 这功夫,微风早已散去,房门紧闭着,柳芜笙却如坠冰窟,一个想法在脑中油然萌生。 下意识看向锦帐内的叶澜卓。 “哥,嫂嫂好像是醒了。”少年说。 “澜澜!”他来不及再细想些什么,扔下柳芜芋飞奔到床榻前,小心把帘子掀开一条缝隙,往内探望。 “澜澜,你,”他立在床边并未进入,心底隐隐作痛,“好些了吗?” 锦被下的人睫毛轻颤,微微吐出口气,眸子张开,瞧见只露个脑袋进来的男人。 叶澜卓只看了一眼,便偷偷瞄向外面的少年,嘴上轻嗯了下。 那个少年!她眸底掀起波澜,瞬时感受到一股颇为有力的气脉,正穿过锦幔探入床榻内,仔细查看自己的情况。 气脉轻拂过面颊。 叶澜卓眸子发紧,小腹中翻江倒海,隐隐有股力量想要爆发。 却在一股温热之后,消散于无形。 一股困顿绝望浮现,她暗中咬紧了牙,面色迅速恢复如常,隔着帘子偷偷盯着少年的动作。 那股气脉似是没寻到什么,少年身形跟着一动,“哥哥,我先离开了,改日再来拜访新嫂嫂。” “好。”柳芜芋心思全在叶澜卓身上,应了声。 见她醒了,顿时松口气,眼睛却看向一边,似是不想理自己。 掀着帘子的手微微颤抖。 等房门关好后,他颇为苦涩地开口,“对不起澜澜,之前是我没考虑好你的情绪。” 叶澜卓望着少年离开。 那股气脉跟着消失在门口,最后一点点远去。 紧绷的身子立马松弛下来,情不禁想跟上去,眼前流光闪动,整座相府赫然浮现于神识深处。 这是五进五出的豪华宅院,在皑皑白雪中烛火通明。 自己所在的松云院便是在相府的东跨院,是一座三进三出的大院子。 那少年——她看到柳芜笙的弟弟——出了松云院后,到正堂拜别过父母,上了辆马车,然后出了相府,往东城门而去。 再远,景色便模糊起来,想要追过去,像是有种无形之力把她猛地推了回去! 待收回神识,她发现柳芜笙还在自责。 “我早该在你及笄之礼时亲自回梧州见你一面,或许我们之间的误会可能就会解开……” “对不起澜澜,我不应两年都没回梧州亲自见见你,后面我忙于院试,更是有一年没与你来信……” “更不该没亲自问问你的想法……” 他用力攥着指节,却不敢正面直视她的眼睛,一身喜袍皱皱巴巴,全不似刚才那般清雅和气。 其实她醒了有一会,些许听见兄弟两人的话,什么伏龙山、什么拜师、什么哥你可以看见。 感受着小腹中的涨痛,思量片刻,唇边出了丝笑意,“无妨。” 她转过眼睛,眸子里很温柔,“无妨的,有些事……倒是我太过心急。” 柳芜笙又是一愣,抓着幔帐的手不由得松开。 倏然间,锦幔从他指节中散落,把两人隔绝。 “澜澜!澜澜!”他惊慌道,几下便把床幔整个扯开,“你,你不怪我了?!” 叶澜卓看着他,轻声笑了,从被中伸出手,“你瞧,这是什么。” 一双白皙纤细的手在柳芜笙面前停住。 手指如葱白,上面有一个白玉戒指,正中心刻着梅花,一股淡淡梅香飘来。 他眸色震动,失落情绪一扫而空,望着戒指愣住。 “是你在婚前托我父亲,送给我的礼物,是我们的定亲之物。” “自从得知大婚日子后,我便日夜戴在手上。”她嗓音轻缓,娓娓道来,“这是你送给我的,是我们定亲之证。” “芜笙,刚才是我太冲动,原本以为是我父亲求荣卖女,却忽略了你对我的情谊。” “虽然我们两年未见,但刚刚我听到你的话,才知道是错怪你。” 睫羽轻眨,她把手又往柳芜笙面前送了送,“夫君,今日实在是我身体不适,不能服侍你,还请不要生我的气。” 说着,手轻轻按在他胸膛前,“待来日身子好些,在……”忽地脸色一红,扭了头去。 柳芜笙怎能不懂这其中意思,那只手轻柔温暖,正紧紧贴着自己,只隔了一层衣衫。 “澜澜,”一开口,他发现自己嗓音嘶哑起来,一股难以抑制的激动涌上心头,“你明白我的心就好。” 他呼吸急促,握住她手腕在她身边坐下,笑容明朗俊逸,“不负我多次向父亲恳求,今天终于娶你为妻。” 第3章 夜山 他眼眸中迸发出喜悦,恨不得马上将她紧紧搂进怀中。 不过还不是时候,只得紧握妻子的手,摩挲着戒指,“澜澜,我,我真的好开心。” 叶澜卓笑了笑,不着声色地把手从他掌心抽离,“咳咳……夫君,夜很深了,歇息吧。” “好,歇息,歇息。”柳芜笙双目炯炯发亮,“来人,更衣。” 侍女很快进来,给两人换好脱下喜服,服侍他们上了床榻。 锦幔缓缓合拢。 叶澜卓面朝里侧躺着,后面呼吸温热贴近,身子又是一阵发紧。 感受到她的紧张,柳芜笙从后面轻轻抱住她,握着她手腕,“睡吧,今日你费了太多心神,我早该想到的,还弄得府中惊乱。” 修长手指握着她手腕,叶澜卓捂着小腹,嗯了下,便闭上了眼睛。 没多久,柳芜笙听到她熟睡的动静,缓缓舒气,陷入沉睡。 叶澜卓却身子一动,把抱着自己的手臂缓慢抬起,小心放到一旁。 柳芜笙似是深睡,对此毫无反应。 “唉……”她坐起身,望着男人长叹一声,“柳芜笙,何必呢?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你的松云院我也不会住许久……一切……” “一切……从那日开始,便全都变了……” “我们……永远……” “永远……” “不会白头偕老,相伴一生。” 她说着,脸上出现几分落寞冷淡,一改刚才亲腻温柔,小心跃过他,掀开锦幔下了床榻。 快速穿好衣服,打开门先是观察了四周,见四下无人才快身闪出。 茫茫夜色下,一辆马车飞驰着奔向伏龙山。 山路蜿蜒盘旋,皑皑白雪落在树丛与山石间,混成一体,令人有些分不清路在何方。 马车速度不由得放缓。 而马车后面,一个窈窕身影静静跟在后方。 一路向上,马车进入深山,绕过几道山脊,最后在一处山腰停了下来。 车夫搬下凳子,掀起帘子,“二公子,到了。” “嗯,你快些回去吧。”柳芜芋理理衣袍钻出,身姿灵巧地跳下车。 他对着车夫摆手,精神抖擞地走进面前的一处岩壁。 “好勒二公子。”车夫见了,面色不改,收好东西坐会车上,吁吁地架着马掉头往回赶。 刚才那抹影子隐在丛林里,马车夫完全没注意到,很快从那人身边经过。 待马车走远,叶澜卓才从树丛中钻出来,口中不时有白色哈气散开,一脸疑惑地望着柳芜芋钻进去的岩壁。 岩壁上满是被白雪压弯腰的枯树,一片片连绵不绝,从这头连到那头。 把整个山岩遮挡得严严实实。 “他是从哪里消失的?”她思量着,不禁往前走了两步。 正这时,一股淡淡气流凭空从三人高处出现,吹飞些许白雪。 叶澜卓一抬头,下意识后退一步,身周瞬间出现几道同样的淡色气脉。 不过相比山壁上的,气息弱了几分。 “原来在这里!”她冷笑一声,顿时拔地而起,身形一闪,冲着那处飞去。 两株榆树横在山壁前,枯枝上白雪明显比别处少上许多! 淡色气脉还在持续涌出,在三人高的地方凝出一团肉眼可见的涟漪。 “灵气!破!”她指尖对着一弹,凌空扭身。 刷刷刷! 三道金芒飞过! 榆树枯枝应声而开,一个洞口立马出现在她面前。 身子又是一提,倏地冲进洞口。 刷刷刷!榆树再次合拢,把这个洞口隐藏在茫茫白雪下。 叶澜卓灵巧落地,发现面前隐约有光,而且是从前方来。 借着光,她看见脚下不甚平整,石头嶙峋颇大,一块块叠着,显得这处山洞颇为狭窄,不似人刻意开凿出来的。 好在自己是女子,身形较为瘦弱,若是来个习武的壮汉,怕是早卡在洞口。 光不时晃动,把石头的影子都扭曲,在岩壁上巨大无比。 而前方更是有隐约的呼啸,似风声,又似野兽怒吼。 光影之间,竟有些恐怖。 轻触着身侧岩壁,听得前方传来的动静,她眉头拧起来,淡色气脉立马盈动在四周。 小腹忽然一阵温热,气脉比刚才更为羸弱。 咬着唇,她盯着前方,一时间有些犹豫。 该去该走? “师父,今日我练的可有进步?”呼啸声淡去,少年嗓音清亮高亢。 叶澜卓眸子瞬间紧缩,听出这是相府二公子柳芜芋的声音! 脚下不再犹豫,提了气息悄声快步前行。 走着走着,她发现山洞变得开阔起来,光亮也愈发旺盛。 “嗯——不错,比月余前有进步。”一个苍老些的声音回道。 “太好了!”柳芜芋很兴奋,“师父,我什么时候可以铸元?” “铸元?哈哈哈。”老者大笑。 声音冲进山洞,震得叶澜卓两耳发麻,心神跟着抖了一抖,赶忙停下,运转身周气脉护住自己。 “小公子,修道不是这样修的,你凝气三年有余,已是佼佼者,铸元还是需要机缘的。” “机缘?什么是机缘师父?” “机缘是仙界给予我们凡俗之人的改命之道,看不见摸不着,但只有你遇到了抓到了,那瞬间你才能知晓,这便是机缘!” 机缘!叶澜卓躲在黑暗中,心口忽地猛烈震动。 并非因那老者的浑厚气脉,而是机缘这番话! 她低头望着身周盘旋环绕的淡色气脉,唇边不由得泛起一丝会心的笑意。 没错,机缘是改变自己命运之道,自己不仅遇见了,更是牢牢抓在手中! 胸中顿时澎湃起一股强烈**,飞快在体内奔涌,直击向小腹那股温热! 我要变得更强!只有更强,才能压制住月事,让自己不再受困于后宅! 彻底离开相府! 离开……柳芜笙…… 指尖气脉绕动,心口微微发痛,灵力倏地消散。 柳芜芋嘟囔,“师父,我更糊涂了。” “哈哈哈,小公子你还年轻,会有机会的,现在还是需要把凝气练好,若是凝气都不成,谈何机缘?” “不过呢,”老者话锋一转,“机缘也并非完全不可知,它会来的,不会太久!” “哦?真的?”柳芜芋异常兴奋,“何时会来?在哪里?我们要先去那里吗?我能得到它吗?” 叶澜卓捂着小腹蜷缩蹲下去,面色惊疑不定,心中思绪翻飞。 机缘还会再来?! “哈哈哈,小公子,不要着急,来,继续凝气聚神,否则机缘来了,以你现在的功力,是万万接不住的!” “好,我都听师父的!师父传授我修道之法,让我身强体壮,我以前可是比我那新嫂嫂还弱呢。” 呼啸声再起,猎猎如虎啸。 老者又问,“大公子的夫人如何?” “新嫂嫂嘛,”风声暂停,柳芜芋说,“娇娇弱弱的,听说幼时身子便不好,我母亲本看中威武将军家的小姐,奈何我兄长多次跪求父亲,也只好应允。” “今日一天下来,在房中晕了过去,我哥哥急得不行,直接把宫中的御医都请过来了,而且……” “大公子对夫人很上心嘛。” “不是的师父,”柳芜芋有一丝犹豫,“哥哥今天还有些奇怪。” “哦?” “他说看到了我身上的灵气。” “什么?!” 叶澜卓咬着唇,听师徒二人讲着,把气脉尽数收回体内,放缓呼吸。 “是,他说我身周的风是什么,还特别紧张。” 老者声音瞬间冷下去,“你可有泄露天机?” “不曾的不曾的!”柳芜芋连忙解释,“我什么都没讲,后来嫂嫂醒了,哥哥便放过了我。” “嗯——”老者声音沉下去,异常严肃,“徒儿,你要记住,千万不可被任何人知晓,丞相和夫人也不可!你长兄更是不可!” “不然……唉……继续练功吧。” 柳芜芋没有继续问,虎啸声阵阵传来。 叶澜卓凝望山洞深处,神色凝重,片刻后,悄声离开。 第4章 奇人 “澜澜。”耳边一声轻唤。 叶澜卓猛然睁眼。 面前是红色喜帐,让她恍惚了片刻。 “今日可有舒服些?”柳芜笙手指摩擦着她手上的戒指,眸色温柔和煦。 “你……”她一惊,本能想要逃离,直到瞧见他身后大片的红色,才慢慢反应过来。 自己已经嫁到相府了。 眼眸有一瞬间黯淡,她撇开他的手,“好些了。” 见她如此反应,柳芜笙只当是刚刚嫁人后的不适应,把被子给她往上拽了拽,“我让人端早饭过来,还是晚些吃?” “不了,”她随手扯开,翻过身,“新妇要给公婆奉茶,我迟迟赖着不去算什么?” 柳芜笙按下她要起来的势头,笑,“母亲知道你身子不适,我也同母亲说,待你月事走了,再去也不迟。” 叶澜卓动作一凝,眼眸满是不解,“为何?” “我想你可以舒服一些,”他忽然很认真,握住她手,“你刚刚嫁过来,肯定很多地方不适应,之前……不,你在闺阁时,便是自己独住,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很在乎你的感受。” 一股暖流慢慢涌进她心间,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感受着手在自己指间越来越热,他的呼吸也跟着急促。 心下一惊,立马惊醒,赶忙撇了他的手,有些不高兴,“你为我好,我自是感激,可你父母那边……加之昨夜……我不想刚入相府就让下人议论。” 说着,推开他,还是做起来,整理着衣衫。 “好,”柳芜笙手掌在后背托着,扶住她,“我自然是听你的。不过澜澜,”他盯着纤细手腕间晃荡的古朴镯子,“你是松云院的主人,哪个敢乱嚼你的闲话?” 女主人?叶澜卓的动作微微停顿,浅笑了下。 “嗯,梳洗吧。” 侍女鱼贯而入,个个衣着光鲜亮丽,柳芜笙一一指给她认识,说这些都是母亲亲自挑选的,过来松云院服侍。 梳洗后,换了身苏锦团花的绣袄,出了正堂,游廊下已有软轿侯在堂下。 更远处花门外,竹影成云,雪落于其上,自有一番风味。 竹林中隐约有着水曲亭榭,还有星星点点的红色,淡雅气息伴随着凛冽寒气扑面而来。 与身边这个男人—— 她稍稍侧目打量着柳芜笙。 ——一袭淡石青长袍,身姿挺立如竹,眉间明朗温润,格外映衬。 “看什么?”发现她神色中的赞赏,他突然心情大好,不顾众多仆从在场,抓起她手腕便走,“这院子喜欢吗?我记得你因出生在冬日梅花盛开的时节,特别喜欢梅花。” 叶澜卓一愣,下意识跟上他步伐,走下台阶。 “所以在竹林中补种了从章州移过来的龙游梅,就在花影门后。”他指向那红色的星星点点。 “里面还有你曾经与我设想过的书轩与流觞曲水,以后我们可以邀请亲友来此春读秋饮。” “还有还有,登高望远,听雨游园,院子里都有。” 两人走到软轿边,柳芜笙还在拉着往前行。 “澜澜,里面还有好些东西,你一定会喜欢。” “好啦。”她余光瞄着紧随的仆从,见他们面色微微有异,赶忙拉住他,“先去给父母敬茶,这些,我们还有……闲暇……去看。” “好,等你身子好些,天暖和一点的,我带你慢慢逛。”他望着叶澜卓,眸中满是她的倒影,闪动着柔情。 倒影中,娇艳明媚的女子乌鬓如云,珠花莹润,点缀在发间。 表情先是一愣,随即面容浮出暖笑,“嗯。” 两人上轿,一团暖气包裹着。 她低头摆弄着指间的白玉梅花戒,陷入沉思。 “别紧张,”修长白皙手指覆盖过来,“我会陪你一起,父亲母亲也都很喜欢你,别怕。” “嗯。” 到了正院正堂,一番敬茶下来,柳丞相和柳夫人面露笑意,让两人赶紧坐下,说着些什么xxx之类的话。 叶澜卓笑着应和,柳芜笙在一旁帮腔了不少,没多会便找了个由头领着她退了出来。 坐上软轿回到松云院。 柳芜笙先是安排了饭食,又嘱咐着小厨房送补品过来。 接下来的几日,雪蛤膏、金丝燕窝粥、乌鸡山参等流水席一样端上松云院的餐桌。 叶澜卓默不作声看着,一边暗暗感叹相府权势滔天,财大气粗。 几天下来,她小腹中的不适确实也减退了不少。 柳芜笙见她面色红润了,自是高兴,日日不离寸步,陪着读京中新出的诗作,偶尔趁着日头大寒气轻的晌午,陪她去院中逛一逛,好似新婚之夜的意外不曾发生过。 两人也都默契地不提。 叶澜卓放下笔,“这词,差了些意境。” “哦?澜澜细说。”柳芜笙放下墨,笑意淡雅。 她瞥了眼,摇头,拿起一旁的墨开始研磨,“坐井观天。” “我也觉着,实在不懂这人做的诗词怎会在京中如此流传。” “这位长史是你父亲寮下。” “这你都……”他微微震惊,“知晓?” 她浅笑,“曾听人提起过。” “澜澜即使身在后宅,还是一样聪慧,你若是男子……”柳芜笙突然想到那件事,顿觉说错话,面色瞬间泛白。 “我,我不是……” “无妨,”她笑意依旧浅淡,“我想起件事来,那日我晕倒后,你好像在与谁说话。” 柳芜笙忙道,“是我弟弟,年幼时体弱,父亲给他找了位隐士,他平时不在府中生活,随着隐士在山中隐居。” “却是新奇,”叶澜卓想到那日在洞中的所见所闻,眸子深处发冷,“山中哪比得府中生活舒坦,把二公子丢在山里,真是叫人想不通。” “父亲寻的那隐士原是朝中宣威将军吕在归之子。吕在归病故后,他长子吕望山削阶承爵,为昭武校尉,供职右宣卫。” “他很勇猛,屡立战功,却在加封进爵前几日,辞官传爵给儿子,转身入了伏龙山做了隐士。” “这……”叶澜卓磨墨停顿了下,“为何?” 这次柳芜笙也摇头,“父亲没同我细讲,那时我还在梧州……” 不知想起了什么,他神色有几分黯淡,忽地又一闪不见,“不过吕望山确实是有些本事的,不出一年,我再见着芜芋,他身子强壮了许多。” “还是个……奇人。”她垂眸继续研墨,“只是,你父亲居然能狠下心,能把一个几岁孩子送到那深山……” 柳芜笙一愣,“澜澜,你怎知芜芋被送走时的年纪?” 她动作倏地停下,“那日……那日我听着声音是个年纪不大的,算来,送走时便不是几岁么。” 说着,纤细手腕轻轻转动,墨色在砚台显现,光滑指甲掐着衣袖,一只古朴素色的镯子在腕间不停晃荡。 “我倒是好奇吕望山这人,究竟有什么样的本事,让你父亲如此放心。” 他摇摇头,语速很缓慢,“我并未见过,这事是父亲亲自办的,吕望山也从未下过山……或者我不知情,总之,我从没有见过他,只听父亲和芜芋提起过。” “这更奇了,母亲呢?有见过吗?不然怎会放心把自己几岁的幼孩交给一个陌生人?” “我问过母亲,最后还是父亲说入山隐士不会下山,而吕望山的父亲吕在归曾与父亲交情很好,所以不必有忧虑。” “加之,一年后芜芋的身体确实变好,所有人便不再有所怀疑。” “我真是越来越好奇。”想着那日洞中谈话,叶澜卓眸色如水,波澜起伏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