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魂不渡》 第1章 相遇 药王谷的晨雾总裹着苦香。 晏清霜指尖捻着一枚半透明的丹丸,青玉瓶口氤氲的寒气在晏清霜眉睫凝成霜花。 窗外那株三百年龙血树突然簌簌落叶,猩红叶片撞在窗棂上,像谁在叩门。 "谷主!护山大阵东侧裂了道口子!"药童跌在门槛,发间冰晶簌簌而落,"像是...像是有人拿血融了玄冰阵眼!" 白玉药杵在晏清霜掌心转出冷光。 晏清霜忽然笑了,窗外飘来的雪沫里混着丝铁锈味——是心头血溅在千年寒冰上的气息,这味道晏清霜太熟悉。 "备七绝续命散。"月白广袖扫过案上十八套金针,袖口银线绣的灵芝纹在晨光里明明灭灭,"再烧一锅忘川水。" 药童抱着铜盆发抖:"可、可那是给将死之人洗髓用的......" "现在不去。"晏清霜推开雕花木窗,寒风卷着雪片灌进来,"待会儿就得准备收尸了。" 沈寒星的剑插在冰阶第七级。 玄铁剑身爬满蛛网般的裂纹,倒映着沈寒星支离破碎的身影。 护山大阵的反噬让沈寒星每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吐出的血未落地就冻成红珊瑚,在雪径上缀成刺目的珠串。 "还有...九步..." 剑锋刮擦冰面的声音令人牙酸。沈寒星抹去糊住眼的血冰,看见自己呼出的白气里飘着金芒——那是本命诏晦剑魄在溃散。 师尊被玄冥寒气侵蚀的面容在沈寒星脑海中浮现,青灰嘴唇开合着说"寒星,剑阁...托付给你了"。 沈寒星猛地咬破舌尖。 第六步落下时,风雪骤停。沈寒星抬头,雾中浮现的朱红匾额上,"回春阁"三个字金漆剥落,像三道陈年剑伤。匾下立着个抱臂的身影,月白长袍下摆沾着新鲜药渍,银丝腰封勒出截瘦削身形。 "剑阁的人?"来人用玉杵挑起沈寒星下巴。沈寒星在剧痛中看清对方容貌——明明生着双含情眼,眼尾却缀着颗冷冽的泪痣,矛盾得让人心惊。 "苍梧...沈寒星..."沈寒星每说一个字,喉间就涌上股腥甜。 玉杵突然下移抵住他喉结:"二十年前盗我谷中九叶灵芝的,不就是你们苍梧?"那人俯身时,发间银链垂落的丹丸坠子晃在沈寒星眼前,散着苦涩的药香。 冰凉的金属贴上脖颈那刻,沈寒星突然暴起。染血的手攥住对方衣襟,在雪白前襟印出五道血痕:"求...药..." 这个动作耗尽沈寒星最后气力。 晏清霜看着倒在自己靴边的剑修,发现沈寒星后背衣裳早已碎成布条,裸露的皮肤上布满金色裂痕——像是有人把朝阳捏碎,撒在了这具身体上。 "蠢货。"晏清霜蹲下身,两指按在沈寒星颈侧,"以精血破阵,是嫌自己命太长?"触到的脉搏如风中之烛,却在指尖下顽强跳动。 药童扛着铜盆跑来时,看见谷主正用玉杵戳那剑修锁骨处的剑形胎记。"忘川水加三钱曼陀罗粉。"晏清霜突然道。 “可那是剧毒..." "他心口养着东西。"晏清霜扯开沈寒星浸血的衣领,露出皮下游走的青纹,"不想剑魄爆体就快些。" 沈寒星在灼痛中苏醒。 最先恢复的是嗅觉——苦药里混着冷梅香,像是有人把冬雪封进了药罐。 沈寒星试图运转灵力,却发现丹田空如破瓢,倒是心口处有什么在发烫。 "再动气海,我就把你剑魄抽出来喂狗。" 慵懒嗓音从头顶传来。沈寒星艰难聚焦视线,看见晏清霜正往铜盆里扔毒蝎,水面映出晏清霜秀丽的侧脸,像幅淬了毒的仕女图。 "玄冥寒毒入髓,你师父最多撑三个月。"晏清霜突然转身,沾着毒液的手捏住沈寒星下巴,"值得用命换?" 沈寒星瞳孔骤缩。师尊伤情乃剑阁绝密... "药王谷的规矩。"晏清霜甩来卷竹简,"一命换一命,要救人,你自己当药引。" 竹简展开发出脆响。沈寒星看到"剑魄抽离术"五字旁,画着具被十八根金钉贯穿的骷髅。最下方朱砂批注:施术者需保持清醒至肝肠寸断。 "不敢?"晏清霜忽然贴近,呼吸拂过他耳际,"那就..." "现在开始。" 三个字掷地有声。晏清霜怔住,见沈寒星已自行扯开衣带,露出布满剑痕的胸膛。那些旧伤在烛光下像无数道封印,随着呼吸起伏。 丹房陡然静得可怕。晏清霜转身取金针时,听见自己心跳声大得反常。晏清霜原想吓退这不知死活的剑修,没成想... "为什么?"金针在指间转出冷芒,"你师父对你很重要?" 沈寒星望向窗外飞雪,想起那个雪夜把他从狼群抱回来的温暖怀抱。"他教我执剑..."因失血苍白的唇扯出弧度,"却没教过...何时该放剑。" 晏清霜的手悬在半空。这话像根细针,精准扎进晏清霜某个隐秘穴位。当年师父临终抓着他手说"清霜,你太像我了",如今想来竟是诅咒。 "躺好。"晏清霜粗暴地将人按在玉台上,"剑魄离体比凌迟更痛。" 沈寒星却盯着他腰间丹丸坠子:"那是...九转还魂丹?" "眼力不差。"晏清霜下意识掩住坠子,"可惜世间仅存这半颗。" "我若撑过抽魄..."沈寒星突然攥住他手腕,"求谷主赐药救师尊..." 晏清霜腕骨被硌得生疼。这剑修掌心全是破阵留下的伤,粗糙带血,温度却烫得惊人。晏清霜本该甩开,却鬼使神差道:"若撑不过呢?" "储物袋里有...三百年火灵芝..."沈寒星气息渐弱,"抵...诊金..." 晏清霜冷笑出声。晏清霜掰开沈寒星手指,将第一根金针没入百会穴:"苍梧剑派,果然尽是强买强卖之徒。" 当第七根金针扎进膻中穴,沈寒星全身筋肉开始痉挛。 晏清霜看着玉台上蜿蜒的血线,想起古籍记载:剑魄离体时,会化剑气撕裂宿主。 第十二针落下时异变陡生。沈寒星心口青纹暴亮,晏清霜尚未回神就被无形剑气击飞,后背重重撞上药柜。数十瓷瓶砸落在地,各色药粉混成迷离烟霞。 "咳...果然..."烟尘里传来晏清霜的声音,"是...上古...剑魄..." 晏清霜抹去唇边血迹,见玉台上方悬着柄半透明小剑,剑身缠绕古老符文。而沈寒星像被抽了骨的鱼,正大口呕着内脏碎片。 "有意思。"晏清霜眼底燃起兴奋,扑到案前翻出本残籍。褪色的《药王典》扉页上,朱砂勾勒的剑形图腾与空中小剑一模一样。 濒死的剑修突然剧烈抽搐。晏清霜看见沈寒星胸口探出半截剑尖——是剑魄具象化的征兆。按照典籍记载,下一刻这具身体就会被万千剑气洞穿。 "得罪了。"晏清霜突然扣住沈寒星后脑,将唇覆了上去。 苦涩的药液渡进口腔,随之涌入的还有清凉气息。即将破体的剑魄突然停滞,像被什么拽住了。 晏清霜割破手腕,淡绿色的血滴在沈寒星心口,落地便生出嫩芽。 "以我药灵根为引..."晏清霜喘息着退开,唇上沾着两人的血,"暂时封住它..." 沈寒星在坠入黑暗前,听见最后一句话: "记住,你欠我一条命。" 沈寒星在连绵的疼痛中浮沉。 恍惚间,沈寒星看见自己站在苍梧山之巅,师尊的玄铁重剑横在颈间。剑身传来的寒气冻僵了沈寒星的喉咙,让他发不出"为何要杀我"的质问。 "寒星。"师尊的声音像隔着万丈冰层,"剑阁不需要有情之人。" 重剑劈下的刹那,沈寒星猛地睁眼,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那眼底还残留着未散尽的灵力,如同融化的金液。 "梦到债主了?"晏清霜收回点在他眉心的手指,指尖还萦绕着淡绿色光晕,"你攥断了我三根金针。" 沈寒星这才发现自己的左手正死死扣着对方手腕。 沈寒星立即松手,瞥见晏清霜雪白肌肤上浮出的红痕,在晨光中刺目得惊人。 "抱..."沙哑的道歉被药碗堵回。黑褐药汁散发着血腥气,碗底沉着几片可疑的暗红。 晏清霜用玉匙敲了敲碗沿:"喝干净,你的心头血。" 窗外的雪光透过茜纱窗,在沈寒星**的上身投下细密格纹。 沈寒星低头看见自己心口处多了一道符咒,朱砂绘就的纹路像锁链般缠绕着那道青色剑纹。 "暂时用拘灵咒封住了剑魄。"晏清霜突然倾身,银发扫过沈寒星肩头,"不过..."冰凉手指按上沈寒星锁骨处的剑形胎记,"这东西在吸食你的生机。" 沈寒星握碗的手一颤。药汁晃动的涟漪里,映出自己凹陷的双颊和泛青的眼窝——短短三日,他竟已形销骨立至此。 "能撑多久?" "按现在的速度?"晏清霜抽走空碗,"够你参加自己的头七。" 一只灰雀撞在窗棂上,扑棱棱地落进屋内。晏清霜拎起小鸟的爪子,在沈寒星眼前晃了晃:"就像这样。" 原本圆润的雀身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转眼就变成了包着皮的骨架。沈寒星看着小鸟空洞的眼窝,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黑血。 第2章 药笼囚雀 "剑魄反噬开始了。"晏清霜弹指烧掉鸟尸,"你每用一次灵力,它就离破体近一分。"他忽然笑起来,眼角泪痣妖冶得惊人,"要不要试试苍梧剑法?" 沈寒星抹去唇边血迹,目光落在墙角立着的长剑上。那是他的佩剑"孤鸾",如今剑鞘上缠满了符纸,像具被封印的棺材。 "我要见师尊。" "行啊。"晏清霜从药柜顶层取下一只紫玉匣,"先把这个吃了。" 匣中躺着枚珍珠大小的丹丸,表面布满血丝状纹路。沈寒星嗅到熟悉的铁锈味——是混着他心头血的丹药。 "锁灵丹。"晏清霜用两根手指夹起它,"吃了能暂时切断剑魄与你生机的联系。"他忽然将丹药举到阳光下,"代价是每月需饮一次我的血。" 沈寒星盯着丹药上流转的光泽:"为何救我?" "谁救你了?"晏清霜突然捏住他下巴,强迫他张嘴,"我在找试药人。" 苦涩的丹丸在舌尖化开,沈寒星尝到冰雪的气息。紧接着剧痛从心口炸开,他弓起身子,看见自己皮肤下浮现出蛛网般的金线,如同被击碎的琉璃。 晏清霜的手按在他痉挛的腹肌上,淡绿色的灵力顺着经脉游走:"忍忍,第一次都这样。" 当金线蔓延到脖颈时,沈寒星终于发出一声闷哼。他咬破的嘴唇滴下血珠,落在晏清霜雪白的袖口,晕开一朵红梅。 "好了。"晏清霜抽回手,"现在你能暂时像个活人了。" 沈寒星喘息着撑起身子,突然抓住晏清霜的手腕。医仙宽大的袖口滑落,露出手臂内侧密密麻麻的针痕——最新的一道还渗着血珠。 "每月一次?"沈寒星拇指抚过那些伤痕,"都是这样取血?" 晏清霜抽回手的动作堪称粗暴。银发掩住他瞬间紧绷的下颌:"不然呢?你以为药灵根的血能像井水一样打?" 窗外传来清脆的碎裂声。沈寒星转头,看见小药童打翻了晾晒的药材,正手忙脚乱地去捡。那孩子抬头时,他注意到对方瞳孔是诡异的淡绿色。 "别打阿蘅的主意。"晏清霜的声音骤然冰冷,"药人活不过十五岁,你师尊等不起。" 沈寒星心头一震。他再次望向那个叫阿蘅的药童,发现孩子单薄衣衫下隐约露出和晏清霜手臂相似的针痕。 "什么时候出发?" 晏清霜正在收拾金针,闻言挑了挑眉:"我何时答应去苍梧了?" "锁灵丹只能维持三个月。"沈寒星指向紫玉匣上刻的小字,"而玄冥寒毒——" "——需要九转还魂丹才能根治。"晏清霜冷笑,"你倒会打算盘。" 沈寒星突然下榻,双膝重重砸在青玉砖上。这个动作牵动心口伤势,他额角瞬间沁出冷汗,却仍挺直脊背:"求晏谷主出手。" 晏清霜的银发垂落肩头,遮住了所有表情。良久,他轻声道:"你可知上次药王谷的人去苍梧,回来时只剩一具无头尸?" 沈寒星瞳孔骤缩。二十年前的旧事突然清晰——师尊书房里那幅画像,画中人分明生着与晏清霜一模一样的泪痣。 "晏..." "收拾东西。"晏清霜已经转身走向药柜,"明日辰时出发。" 沈寒星望着那道清瘦背影,突然发现晏清霜后颈处有一道陈年疤痕,形状酷似剑伤。 暮色渐浓时,阿蘅抱着件簇新的狐裘进来:"谷主让给仙长准备的。" 沈寒星抚过裘衣上细密的针脚,在领口处摸到个暗袋。拆开来看,里面竟是张皱巴巴的糖纸,上面用朱砂画着歪扭的符咒。 "谷主说..."阿蘅怯生生地比划,"要是剑魄闹得厉害,就把这个含在舌下。" 沈寒星将糖纸凑近鼻尖,闻到淡淡的桂花香。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有个小乞丐塞给过他同样的糖,后来那孩子被苍梧山的雪埋了半边身子。 "替我谢谢你们谷主。" 阿蘅摇摇头,淡绿色的眼睛在暮色中像两盏小灯:"谷主说,仙长的谢礼..."孩子指了指他心口,"要等取剑魄的时候给。" 当夜沈寒星躺在陌生的床榻上,听见隔壁传来压抑的咳嗽声。他轻手轻脚走到墙边,透过雕花隔断的缝隙,看见晏清霜正对着铜镜往手臂上扎针。 镜中映出的后背让沈寒星呼吸一滞——那本该光洁的肌肤上布满纵横交错的疤痕,最新的一道还在渗血。晏清霜咬着一缕银发,将青绿色的药液缓缓推入静脉。 忽然,医仙抬头看向镜中,正好与缝隙后的沈寒星四目相对。 "好看吗?"晏清霜的声音带着讥诮,"剑阁的窥探之术倒是名不虚传。" 沈寒星索性推门而入。他夺过晏清霜手中的针管,发现里面根本不是药液,而是浓稠的淡金色液体,散发着奇异的香气。 "龙髓?"沈寒星震惊地抬头,"你在用这个续命?" 晏清霜夺回针管,随意地扎进手臂:"不然呢?你以为药灵根是凭空长的?"他指了指自己太阳穴附近若隐若现的青纹,"抽干三株千年灵药才催生出这点根基。" 沈寒星突然明白了那些针痕的来历。药灵根并非天生,而是靠外物强行催生的伪灵根,每次使用都要消耗宿主寿元。 "为什么..." "为什么救你?"晏清霜拔出发间银簪,挑亮了灯芯,"我说过,试药人不好找。"火光映亮他半边脸庞,"尤其是能温养上古剑魄的。" 沈寒星望向窗外如墨的夜色。雪不知何时停了,露出一弯血红色的月。 "睡吧。"晏清霜吹灭灯盏,"明日还要赶路。" 黑暗中,沈寒星听见自己心跳如雷。他摸到心口那道符咒,突然意识到——晏清霜要的根本不是试药人。 他在找能承受剑魄的容器。 辰时的山雾浓得像煮过头的药汁。 沈寒星站在药王谷的石碑前,看着阿蘅踮脚给晏清霜系上避毒香囊。孩子的手指在银丝暗纹的腰封间穿梭,动作熟稔得令人心惊。 "仙长也要戴。"阿蘅捧着另一个香囊过来,淡绿色瞳孔里映出沈寒星紧蹙的眉,"谷外有瘴气..." 晏清霜突然截住香囊,指尖在绣纹上轻轻一抹:"这个我收着。"他从袖中取出个玄色锦囊,"给他换雄黄囊。" 沈寒星注意到晏清霜指腹沾了点朱砂——那香囊内层绣着符咒。正要细看,远处山道突然传来清脆的铃响。 一头白鹿踏雾而来,鹿角上缠着银铃,身后拖着辆没有轮子的青玉车。沈寒星瞳孔微缩,认出这是传说中的"蜃楼车",以灵力为驾,可日行千里。 "上来。"晏清霜已经掀开车帘,"除非你想让全修真界都知道苍梧剑派的首席弟子成了病秧子。" 车厢内壁镶满药格,沈寒星刚坐下就碰倒了某个琉璃瓶。暗红色液体泼在青玉案几上,瞬间凝成血字:东北方三十里,有埋伏。 晏清霜面不改色地抹去字迹,从暗格取出张人皮面具:"戴上。" 面具贴上脸颊的刹那,沈寒星感到一阵刺痛。铜镜里映出张陌生的脸——蜡黄面色,眉间一道疤,活像个走江湖的游方郎中。 "从现在起,你是我徒弟。"晏清霜自己也换了副相貌,成了蓄着山羊胡的中年人,"姓陈,专治花柳病。" 沈寒星差点捏碎铜镜:"什么?" "怎么?"晏清霜斜眼睨他,"剑仙大人瞧不起我们这些下九流?" 蜃楼车腾空的瞬间,沈寒星透过车窗看见阿蘅站在原地,单薄的身影很快被浓雾吞噬。孩子手里似乎捧着什么发光的东西,但他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就只剩翻滚的云海。 "担心阿蘅?"晏清霜突然开口,"那孩子比你活得久。" 沈寒星望向正在煮茶的晏清霜。对方易容后的脸平庸得令人过目即忘,唯独那双眼睛没变——琥珀色的瞳孔在晨光中像两枚透亮的蜜蜡,此刻正映着茶汤上浮动的白沫。 "药人能活多久?" 茶匙碰在碗沿,发出清脆的"叮"。晏清霜抬眸,目光如刀:"想知道?不如先说说你体内的剑魄从何而来。" 车厢陡然陷入沉默。沈寒星摸向心口的符咒,那里正隐隐发烫。他确实不记得剑魄来历,师尊只说那是苍梧剑派的传承。 "看来剑仙大人也有记性不好的时候。"晏清霜吹开茶沫,"正好,前面是忘川支流,要不要下去洗洗脑子?" 沈寒星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药王谷的情报网,可比你们剑阁的剑阵密实多了。"晏清霜突然掀开车帘,"到了。" 蜃楼车停在一处无名渡口。浑浊的河水拍打着朽木码头,岸边芦苇丛中隐约可见几具被鱼啃噬过半的浮尸。 "忘川水能洗去记忆。"晏清霜跳下车,"也能...暂时压制某些东西。"他意有所指地看向沈寒星心口。 沈寒星跟着下车,靴底刚触到泥地就察觉不对——太静了。没有虫鸣,没有鸟叫,连风都凝滞不动。他本能地按住剑柄,却摸了个空。 "找这个?"晏清霜晃了晃不知何时顺走的佩剑,"现在你是陈郎中,记得吗?" 第3章 夜雨藏锋 芦苇丛突然剧烈摇晃。 沈寒星一把扯过晏清霜护在身后,却听见"喵"的一声——钻出来的是只三花猫,嘴里叼着条还在扭动的银鱼。 "放松点,徒弟。"晏清霜拍拍他紧绷的手臂,"过了这个渡口,天黑前就能..." 话音戛然而止。沈寒星顺着晏清霜的视线看去,只见那只猫突然僵直倒地,银鱼挣脱的瞬间化作一道寒光,直刺晏清霜咽喉! 沈寒星来不及思考,抄起地上一截枯枝迎上去。 枯枝与银光相撞的刹那,沈寒星心口符咒突然灼烧般剧痛。银鱼炸成漫天光点,每粒光尘都映出张扭曲的人脸。 "玄冥宗的千面蛊!"晏清霜甩袖挥出一片绿雾,"闭气!" 光尘被绿雾吞噬的瞬间,整片芦苇丛突然直立如剑,朝二人激射而来。 沈寒星折枝为剑,枝头绽出三尺青芒,将袭来的芦苇斩成漫天飞絮。 "左边!" 晏清霜的警告晚了一步。沈寒星左肩一凉,低头看见截芦苇穿透肩膀,伤口竟不见血,反而结出冰晶。更可怕的是,心口符咒开始浮现裂纹。 "啧,果然钓到大鱼了。"沙哑的女声从河面传来。 一个戴青铜面具的红衣女子踏水而来,手中骨笛滴着黑血。她每走一步,就有更多银鱼从水中跃出,在空中组成诡异阵法。 "玄冥宗左使陈敏?"晏清霜将沈寒星往后一推,"你们宗主没教过,劫药王谷的车是什么下场?" 红衣女子突然摘下面具。沈寒星倒吸冷气——面具下是张布满鳞片的脸,嘴角一直裂到耳根:"晏谷主好记性,那还记得这个吗?" 陈敏掀开衣袖,露出手臂上焦黑的剑痕。沈寒星如遭雷击——那分明是苍梧剑派"雪落无痕"造成的伤口! "三年前..."陈敏舔了舔裂唇,"你们药王谷和苍梧剑派联手屠我玄冥宗分坛时,可没这么装模作样。" 晏清霜突然笑了。晏清霜撕下人皮面具,银发在河风中飞扬:"所以呢?派几只小杂鱼就想报仇?" "当然不是。"陈敏骨笛一指沈寒星,"我们要的是他体内剑魄!" 数十条银鱼同时炸开,光尘组成囚笼当头罩下。沈寒星挥枝斩去,却发现灵力滞涩如陷泥沼——肩头的冰晶正顺着经脉蔓延! 晏清霜突然咬破手指,弹出一滴淡绿色血珠。血珠在空中化作藤蔓,将最近的几粒光尘绞碎。但更多的光尘已经组成锁链,缠上沈寒星四肢。 "剑仙大人,"陈敏咯咯笑着,"你以为药王谷真会好心救你?他们不过是想..." 一道银光贯穿陈敏咽喉。沈寒星震惊地看着晏清霜手中不知何时多出的银针——那针尾还缀着朵小小的灵芝雕花。 陈敏尸体倒下的瞬间,整个河滩突然震动。沈寒星脚下的泥土塌陷,露出个黑洞,无数苍白手臂从洞中伸出。 "走!" 晏清霜拽着沈寒星跃向蜃楼车。那些手臂突然暴长,一只青灰鬼手抓住沈寒星脚踝,指甲深深抠进皮肉。 沈寒星挥枝斩断鬼手,断腕处喷出的黑血却在空中凝成新的符咒。 "闭眼!"晏清霜突然掏出一把金粉撒向空中。 强光炸开的刹那,沈寒星感到有人将他扑倒。清苦的药香笼罩下来,晏清霜的手死死捂着他眼睛:"别看!那是噬心咒!" 爆炸声过后,沈寒星睁开眼,发现他们倒在蜃楼车残骸旁。晏清霜压在他身上,银发凌乱地散在他颈间,后心插着半截骨笛。 "你..." "别动。"晏清霜撑起身子,唇边溢出一丝血,"笛上有毒。" 沈寒星看着晏清霜9苍白如纸的脸色,突然想起什么,一把扯开晏清霜衣领——果然,锁骨下方的青色纹路比昨日又深了几分。 "药灵根反噬?" 晏清霜拍开他的手:"死不了。"他试着拔那截骨笛,指尖刚碰到就灼出一缕青烟,"啧,玄冥鬼火。" 沈寒星撕下衣袖缠在手上,握住骨笛:"忍着点。" 骨笛离体的瞬间,晏清霜闷哼一声,整个人脱力般倒在沈寒星肩头。温热的血浸透沈寒星半边衣襟,带着奇异的药香。 "为什么救我?"沈寒星按住他汩汩流血的伤口,"你明明可以自己逃。" 晏清霜虚弱地笑了笑:"试药人...不好找..." 远处传来诡异的笛声。沈寒星抬头,看见更多红衣人从河面飘来。 沈寒星强撑着抱起晏清霜,踉跄着钻进芦苇丛。 "往北..."晏清霜气若游丝,"三里...有间药王谷的暗桩..." 沈寒星的视线开始模糊。肩头的冰晶已经蔓延到胸口,与符咒裂纹交织成可怖的蛛网。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千万根针,但沈寒星不能停——怀里的体温正在流失。 "晏清霜。"沈寒星沙哑地唤道,"别睡。" 回答他的只有渐弱的呼吸声。 雨不知何时下了起来。沈寒星在泥泞中跋涉,忽然踢到块石碑。模糊的视线勉强辨认出"义庄"二字,沈寒星踹开腐朽的木门,惊起满室蝙蝠。 停尸台上积着厚灰,沈寒星用袖子胡乱擦了块地方,小心翼翼放下晏清霜。银发已经被血和雨水黏在脸上,沈寒星轻轻拨开,发现晏清霜眉心浮现出诡异的青纹。 "药灵根暴走..."沈寒星想起古籍记载,这种情况需要灵力疏导。可他现在灵力滞涩,除非... 沈寒星摸向心口的符咒。那里封印着上古剑魄,如果能借用一丝力量... "不行..."晏清霜突然抓住他手腕,"剑魄会..." "闭嘴。"沈寒星扯开衣襟,指甲深深划入符咒纹路。 鲜血涌出的刹那,整个义庄骤然亮如白昼。沈寒星感到一股狂暴的力量顺着手臂冲入晏清霜体内,银发无风自动,在空中舞出耀眼的光弧。 晏清霜猛地弓起身子,喉间溢出痛苦的呻吟。沈寒星死死按住晏清霜,看着那些青纹在剑魄之力的冲击下寸寸消退。 当最后一道青纹消失时,沈寒星再也支撑不住,喷出一口黑血。 沈寒星踉跄着后退,撞翻了一排停尸台,最后跪倒在积水中。 "疯子..."晏清霜撑起身子,声音嘶哑,"你不要命了?" 沈寒星想笑,却咳出更多血。视线模糊间,沈寒星看见晏清霜爬过来,晏清霜冰凉的手捧住沈寒星的脸。 "听着,"晏清霜额头抵着他的,"跟我念——''天地为炉,造化为工''..." 沈寒星下意识跟着念诵。每念一个字,就有一股清凉气息从相贴的额头传来,缓解着体内灼烧般的痛楚。 "阴阳为炭,万物为铜..." 不知念了多少遍,沈寒星突然发现心口的灼痛减轻了。沈寒星睁开眼,看见晏清霜近在咫尺的睫毛上挂着血珠,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这是..." "药王谷的《养丹诀》。"晏清霜退开些,"暂时能稳住剑魄。" 雨声渐歇,一缕月光从破瓦间漏下来,照在晏清霜半边脸上。沈寒星突然发现晏清霜右耳垂缺了一小块,像是被什么咬掉的。 "看什么?"晏清霜敏锐地察觉他的视线。 "你耳朵..." 晏清霜下意识摸了摸耳垂:"小时候被狗咬的。" 沈寒星心头一震。模糊的记忆碎片中,那个给他桂花糖的小乞丐,右耳也缺了一角... "休息吧。"晏清霜背对他躺下,"明日还要赶路。" 沈寒星望着那道清瘦背影,突然伸手拨开晏清霜后颈的银发。月光下,那道酷似剑伤的疤痕边缘,隐约可见细小的牙印。 "你..." 晏清霜突然翻身,银发在月光下如瀑散开:"沈寒星。"他直呼其名,"有些事,知道不如忘了好。" 沈寒星的手僵在半空。很多年前那个雪夜,小乞丐蜷缩在巷角,被他发现时已经冻得半死。孩子把唯一的桂花糖塞给他,说"小公子,吃糖就不疼了"。 后来呢? 后来师尊来了,寒光一闪... "睡吧。"晏清霜合上眼,"明日到了苍梧,有你疼的时候。" 沈寒星在黑暗中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比不上心头万分之一痛。 义庄外,一只银鱼在积水中轻轻摆尾,鱼眼中映出两人身影,随即化作流光遁入夜色。 夜晚,因为晏清霜气息的微弱,沈寒星决定现在出发,去找师傅,师傅一定会救晏清霜的。 沈寒星在泥泞中跋涉,怀中晏清霜的体温正在流失。 义庄外雨势渐歇,月光从破败的瓦隙间漏下,照在晏清霜苍白的脸上。 晏清霜的银发沾了血,凌乱地贴在颈侧,后心那截骨笛已被拔出,但伤口仍泛着诡异的青黑色——玄冥鬼火的毒,正在侵蚀晏清霜的生机。 "……撑住。"沈寒星嗓音沙哑,手臂因长时间紧绷而微微发抖,"前面就是苍梧山地界,师尊……一定有办法解毒。" 晏清霜低笑一声,唇角溢出血丝:"你师尊若见我……怕是会直接补一剑。" 沈寒星呼吸一滞。 第4章 血债血偿 三年前,苍梧剑派与药王谷联手围剿玄冥宗分坛,事后却反目成仇。师尊谢无尘曾冷声告诫:"药王谷之人,不可信。" 可如今,沈寒星怀里就抱着一个药王谷的谷主。 "……为什么救我?"沈寒星终于问出口,"在河滩上,你明明可以自己走。" 晏清霜半阖着眼,长睫投下一片阴影:"我说了……试药人不好找。" 又是这个答案。 沈寒星抿唇,不再多言,只是加快了脚步。 苍梧山的轮廓在夜色中渐渐清晰,山门前的石阶覆着终年不化的雪。 沈寒星踏上第一级台阶时,怀中的晏清霜忽然动了动,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他的衣襟。 "……冷。" 沈寒星低头,发现晏清霜的唇色已泛青。玄冥鬼火之毒发作时会冻结经脉,若不尽快解毒…… 沈寒星不再犹豫,抱着人直奔山顶剑阁。 剑阁正殿,烛火通明。 谢无尘端坐高台,玄衣如墨,眉目冷峻。见沈寒星抱着人闯入,他眸光微沉:"寒星,你带外人上山?" 沈寒星单膝跪地:"师尊,晏谷主身中玄冥鬼火之毒,求您出手相救!" 殿内一片死寂。 谢无尘的目光落在晏清霜身上,眼底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良久,谢无尘缓缓开口:"药王谷的人,何时需要剑阁来救?" 晏清霜低笑一声,强撑着从沈寒星怀中支起身子:"谢掌门……别来无恙啊。" 谢无尘指尖轻叩扶手:"晏谷主擅闯我苍梧山,是何用意?" "救人。"晏清霜抬眸,琥珀色的瞳孔映着烛火,"谢掌门身中玄冥寒毒,若再拖三日,必死无疑。" 沈寒星猛地抬头:"师尊?!" 谢无尘神色未变:"药王谷的消息,倒是灵通。" 晏清霜嗤笑:"不是消息灵通,是这毒……本就是我药王谷的方子。"晏清霜盯着谢无尘,"二十年前,你们剑阁屠我药王谷满门时,就该想到会有今日。" 沈寒星如遭雷击。 二十年前……药王谷与剑阁的恩怨,竟如此血腥? "荒谬。"谢无尘冷声喝道,"当年之事,分明是药王谷背信弃义!" 晏清霜猛地扯开衣领,露出心口一道狰狞剑痕:"这一剑,可是谢掌门亲手所留!" 沈寒星呼吸凝滞。 那道伤痕的剑意……与师尊的剑气,一模一样。 谢无尘眸光骤冷:"晏清霜,你今日来,究竟想要什么?" 晏清霜缓缓抬手,指尖点向沈寒星心口:"——我的剑魄。" 殿内温度骤降。 沈寒星瞳孔骤缩:"……什么?" "你体内的剑魄,本就是我药王谷之物。"晏清霜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刀,"二十年前,剑阁夺走它,融入了你的身体。" 沈寒星脑中嗡鸣,破碎的记忆翻涌而上—— 三年前,苍梧禁地,师尊将一枚青玉剑魄按入沈寒星心口,说:"从此,你便是剑阁传人。" 可若这剑魄本就是晏清霜的…… "寒星。"谢无尘忽然开口,"杀了他。" 沈寒星握剑的手微微发抖:"师尊……" “他今日来,就是要取走剑魄。"谢无尘语气冰冷,"而你,会死。" 晏清霜冷笑:"谢无尘,你徒弟若死了,剑魄也会消散。" 晏清霜看向沈寒星,"唯有他自愿交出,剑魄才能完整剥离。" 沈寒星喉间干涩:"……你骗我?" 晏清霜沉默片刻,忽然笑了:"我若真想取剑魄,早在你昏迷时就动手了。" 谢无尘骤然暴起,一剑斩向晏清霜! 沈寒星本能地挥剑格挡,两柄剑锋相撞,气浪掀翻殿内烛火。黑暗中,晏清霜拽住他的手腕—— "沈寒星,你想知道真相吗?" 下一刻,晏清霜拉着沈寒星冲出大殿,风雪扑面而来。 身后,谢无尘的怒喝如雷霆炸响—— "拦住他们!" 苍梧山的雪,下得更大了。 沈寒星跟着晏清霜在密林中疾行,身后追兵的剑气不断逼近。 晏清霜的伤势未愈,脚步已有些踉跄,但握着沈寒星的手却异常坚定。 "……去哪儿?"沈寒星喘着气问。 晏清霜回头看他,琥珀色的眸子映着雪光:"药王谷禁地——那里有能救你我的东西。" 沈寒星一怔:"救我?" 晏清霜低声道:"剑魄与你共生太久,若强行剥离,你必死无疑。"晏清霜顿了顿,"唯有找到另一枚剑魄,才能替代。" 沈寒星心跳漏了一拍:"另一枚……在药王谷?" 晏清霜点头,刚要开口,突然闷哼一声,跪倒在雪地里。 "晏清霜!" 沈寒星扶住他,发现他后背的伤口再度崩裂,玄冥鬼火的毒已蔓延至心脉。若不尽快解毒…… "……来不及了。"晏清霜咳出一口黑血,声音渐弱,"沈寒星,你信我吗?" 沈寒星攥紧他的手:"信。" 晏清霜笑了,从怀中掏出一枚青玉瓶:"喝下去……能暂时压制剑魄反噬。" 沈寒星接过,一饮而尽。 下一刻,剧痛从心口炸开,沈寒星眼前一黑,重重栽倒在雪地里。最后的意识里,沈寒星听见晏清霜轻声道—— "等我……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