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二代也得勤工俭学》 第1章 请回宗门 稗官楚浪死了。 消息传开后,有不少曾对她故事深信不疑的百姓听闻这个消息后表示痛心,她死了,谁来给他们再编故事看呢? 《京中那点事儿》《内阁大臣们不得不说的秘密》还有《朝闻御史道夕请王老安》岂不此后都不能见后头的了? 哀哉!哀哉! 至于那些被她嚯嚯至有苦说不出的大臣们看似同样悲痛,实则背地里却敲锣打鼓庆幸她这个搅屎棍终于死了。 乐哉!乐哉! 就这样处在悲喜交加漩涡中的当事人楚浪,却在离京城数百里的寒江城,同伞贩子——议价? “五文钱,多一分我都不会给。” 年轻姑娘一双凤眼紧紧盯着眼前的伞贩子,她发上是边缘翘起的草编斗笠,鬓发凌乱,恰好挡住额间那枚红痣,唇一张,便吐出令伞贩子痛心的话。 他哆哆嗦嗦:“五文钱?!” “对,五文钱。” 姑娘无视对方的怒目圆瞪,手指抚上伞骨,重复一遍:“你卖不卖?不卖我就去老李头那儿买。” 寒江城地处北,常年干燥寒冷。 楚浪自离宫后出于各方面考虑,未曾动用自己攒下的那笔银子,而是装成一穷二白的普通姑娘,在向茶馆献本结果出来前,先找了个日结的抄纸活计,每日不免要精打细算地过。 原先她为省钱便没买伞,自己做了件蓑衣,虽不耐用,却也能在必要时挡一挡雨。 偏生最近寒江城绵雨不断,使人鼻间都是一股含着冷意的潮湿气息。 蓑衣硬生生被淋坏了,让她好一阵心疼,只能将就披着带着洞的破蓑衣来街头买伞。 谁料这人不知道哪儿捡的破材料制伞,用不了几次就坏了的水准,不过扫一眼,她就看到里面有一团脏污的、雾一样的东西。 楚浪天生便可辨万物好坏,正常人或物都是一团白色近透明的气,但若是坏的,或下了毒的,在她眼里,则是脏污的,她将其称为“气”。 这种水准,还敢卖她十文钱,她又不是傻子,自然张嘴就议价。 于是当风断涯跟着星盘来时,见到的便是小贩当街大喊她的名字:“楚浪!都是街头街尾的邻居,你做人别太过分!” 被唤作“楚浪”的姑娘浑身上下都穿的破烂,乌发上是卷边的坏斗笠,破了洞的蓑衣下是单薄的衣衫;好听点是素,难听点是肉眼可见的穷。 瞧上去便让人觉得可怜。 她被人这样唤也不恼,而是冷笑一声,慢悠悠地说了句什么。 旁人或许听不到,但风断涯一介元婴中期的修士,若连这点声音都无法收入耳中,师门岂不早把他逐出去了。 楚浪说,你也不想被别人知道你用烂竹子制伞的事吧? 所谓“烂竹子”指的便是被虫啃食过的竹。 风断涯眼睁睁看着刚被他认为可怜的姑娘不过只言片语,便使这小贩态度转变,不仅赔着笑好声好气地把伞双手呈过去,还恳求她莫要声张此事。 她笑了笑,伸手拍拍小贩的肩膀。 “希望我下次再来时,你没有再滥竽充数。” 楚浪轻声道。 小贩连连点头,心里却暗自疑惑,她从哪儿看出来的? 这姑娘,好生…… 他抽了抽嘴角,说不出什么词。 见她离去,风断涯悄无声息地跟上。 姑娘抱着伞,美滋滋地哼着曲子,行至人烟稀少的巷子处,便不动了。 “您跟了这么久,还不出来吗?” 她站在巷口光影交界处,回眸望来。 斜飞的雨丝擦过她的脸颊。 上半张脸匿在阴影里,乌黑的眼珠里无波无澜,盛着细碎的冷意;下半张脸显现在光里,那点亮恰好勾出她漂亮的唇形和起皮的唇瓣。 有点上火。 这是身为药师的风断涯第一反应。 第二反应便是——何时发现的?! 他汗毛耸立。 他虽说遮形隐迹这式学的不精,但自认没差到让一个未修炼过的凡人发现的地步。 难道她藏拙了?还是有什么东西宗门没查到? 即使疑点重重,风断涯也依然在她面前现行,无它,此行本就为她而来,自没有躲躲藏藏的道理。 “在下风断涯,见过楚姑娘。” 少年弓腰抱拳,深绿额带穿过墨色长发。 态度恭敬到令楚浪感到诡异。 她没淡定到青天白日看到眼前变出活人都无感,说吓到也称不上,就是有点古怪。 其实我是诈你一下而已。 楚浪其实不知道有人在跟着她——或者说,不确定。 她刚抱着伞时,就隐约感受到一道很微妙的视线跟着自己。楚浪不动声色,秉持着对自己格外信任的原则,本想直接回僦屋的脚步撤回,转走了另一条路,到巷口时,眼见差不多了,便开口诈一诈对方。 还真诈出来一条鱼。 这鱼态度挺好,瞧着既不是地痞无赖找她要钱,也不像仇家寻仇。 难道是宫里来的? 不像,宫里养不出这种……心性如稚子的人。 风断涯若知她心中所想,怕是要沉默好一会儿,再用那种不敢置信地眼神看着她。 当然,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眼前姑娘是自己——不,是宗门要找的人。 “我此次来是承师门之命,请您回去,继承明宿宗!” 楚浪从那一堆思绪理回神,她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回风断涯:“你跟前几日那个骗子一伙的吗?” 风断涯抬头,看着眼前姑娘勾起唇,眼底带有嘲弄之意。 “前几日我遇见个老神棍,非拉着我说我有仙骨,应去修仙问道,我说好啊,他又说,可惜他现在囊中羞涩,不够启动阵法遁天,要我给他至少一两银子替代灵石。” “你猜我怎么回的?” “怎么回的?”他不知不觉便跟着对方的话走。 “我说,那我们去衙门请官老爷们做见证好了,他便走了。”她意味深长。 风断涯怔住了。 楚浪笑眯眯道:“故事听完了吗?” “听完了便走吧,要不想走的话,也可以给我几文钱,当个赏钱。” 她前几日确实遇到个老神棍,但她不是这么回的,也罢,怎么回的都跟这个傻子没关系。 不知是叫谁哄了,一头热地撞来。 仙骨?她还逆骨呢。 他也不亏,听了她这么好的故事,过几日可是要献书给茶馆的。 傻子风断涯这才反应过来,楚浪那是敲打他呢,故事真假未知,总之把他当骗子了。 他不气,只急,急到深处反而冷静下来,想到楚浪迄今为止表现出来的财迷心窍,还真从芥子袋中取出一两银子。 “那我也给您讲个故事,不必姑娘掏钱,我给您钱。” 楚浪与他那双澄澈的眼对上,深感头疼。 不怕傻子,就怕执拗还纯良的傻子。 她“啧”一声,一步步走到他身边,眼神轻飘飘地扫过风断涯绷着的脸,伸出手,拿过那两银子。 “好啊。” 楚浪说。 —— 云莱茶馆。 楚浪特意挑了个靠窗的位子坐着,她抛着手中的银子,再三和对面的少年确认:“你请是吧?” “是。” 风断涯点点头。 她满意了,将银子反扣在桌上,不客气地招呼小二上茶。 “你想讲什么,讲吧。” 十八年前,宗门内乱,宗主生死不明,宗主夫人身怀六甲失踪。 不久后,宗主重伤回来,宗主夫人的命魂灯却灭了,连那未出世的孩子都不知下落何方。 啪嗒一声。 楚浪稍不注意,使了点劲儿,掌心便被那枚银子压出小片红痕来,又因吃痛而掉到桌子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她眉心狠狠跳了一下,表情逐渐变淡——若她不出所料的话。 那个孩子…… 十八年前,春景十四年,她出生的那一年。 春景十五年,一岁的她被楚氏一族收养。 “命魂灯灭是什么时候?”她没什么表情,唯有声音低了几分,指尖碰上茶杯,无意识摩挲着杯壁。 “春景十五年年初。”风断涯语气沉下去:“……过年那会儿。” 楚浪看着茶杯中摇曳的茶汤,拨去浮沫,只映射出她的眼眸。 那是一双很清亮的凤眼。 「与你母亲很像。」 记忆里,似乎有人这么说过。 年初,二月甘七。 她母亲的祭日。 她闭上眼。 却又睁开。 不看,不听,就不存在了吗? 不可避之事。 她冷不丁说:“证据。” “你怎么证明我是宗主之女?” “您生辰乃五月甘九,诞于北方——大概是陵涯郡附近,后来一路向北,曾停留在……” “停。”楚浪打断他:“第一句便说错了,我不是五月甘九生人,我是七月初二。” 风断涯坚定道:“不,您就是五月甘九,这是璇玑尊人亲自卜卦算出的结果,若您不信,可看此星盘。” 他呈出一方形如棋盘的东西让她看。 说是“形如”,自是与普通棋盘不一样。它的颜色更为深,如墨夜,银亮的曲线交错着,形成一个个格子,格子上又有如星子的“棋子”在上。 风断涯指了指右上在北的一颗棋:“它便是您。” 楚浪只瞧了几眼,便从善如流道:“你说得对。” 她确实是五月甘九生的。 方才是在诈风断涯。 那她能观“气”这件事,是否也与她身世有关。 她若无其事地拿起一块酥点,填入口中:“那么,你寻着我了,然后呢?” 然后呢? 要让她干什么? 风断涯沉默片刻,出乎意料地摇了摇头:“没有然后。” 不信。 前头不还说让她回去继承劳什子宗门,现在又什么都没有了。 她瞥过风断涯。 果然还是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他似有千言万语想说,最终却凝成了一句:“宗主说,若您不想回去继承宗门,那留在人间也好,怎样都好。” “……”楚浪想到某个可能性,竟然陷入难得的沉默。她放下酥点,喝了口茶。 “你们宗主,”她顿了顿,感觉那块酥点甜得发腻,糊在嗓子里,叫她有一刻说不出话,“要仙逝了?” 她还是说出来了,那两个字被她念的很轻。 “是。”风断涯应声。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她并不意外,甚至有些嘲弄——临死才想起自己有个女儿吗? 在听到生父消息的那一刻,说句不孝的话,她第一反应是:我居然还有爹? 她曾经问过自己亲生父母吗?好像问过的。 但那时楚氏的人都只看着她不说话。 只说,你和你娘很像。 你娘对我们有大恩。 话里话外,丝毫未提她爹。 她早就过了那个最好奇父母的年纪了。 她前十八年,分别辗转各处。出生于陵涯郡,后被送到京城楚氏,再后来被送入宫,阴差阳错当上稗官,到如今终于想方设法地离宫,躲至寒江城。 结果这才几日,便有人对她说:其实你有亲爹,你亲爹快死了。 她的情绪自始至终都跟不上变化,好像当事人不是她。 也确实不该有情绪变化的。 她想了想,自己现在岂不面临要不要回去见亲爹最后一面,顺带继承家产的局面?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她选回去好像获得的好处会更大一点。 她想笑,又笑不出来。 因为她心里有一股子说不出来的情绪。 那情绪化成了焦灼的火,在她身体各处游荡,刺激着她,让她对于回去生出几分反感。 她偏不想回去。 但她又想回去。 楚浪兀然向前倾过身子,她用沾着酥点油污的指尖点了点星盘。 “你说这东西能推算出我的位置,那前十八年,你们宗主有没有用过它找我。” 风断涯一怔。 这神情落入她眼底,成了一种默认。 她唇角勾笑,坐了回去,正想随便说点什么拒绝的话—— “有。” 风断涯与她对视上。 “宗主前十八年,凡是有空闲,都在寻您。” “只是不知为何您的命线被遮,前段时日突然能推到了,宗主这才命弟子来寻您。” 他语气坚定,甚至竖起三根手指起誓。 “若弟子今日有半句虚言,往后便心魔扎根,修为不再精进!” “我知道了。”楚浪感到眉心那颗红痣隐隐作痛。 她说:“我知道了。” “我随你回去。” 那股火被莫名其妙的浇灭。 楚浪,你十八年都过过来了,怎么还这样因旁人一句便心软。 她内心自嘲。 宴是男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请回宗门 第2章 挑衅 明宿宗位于青啱山巅,常人与修为低下的修士上不去,只能借灵器或阵法才能上来。 这里山门奇高,耸入云中,偶有清泠泠的泉水声;抬眼望去,仙山楼阁浮在空中,由同样浮在空中的白玉长阶相连,那水声,恰来自其中一方空岛。 楚浪光是站在这里,就能看到一团团“气”绕着自己,包裹着她的身体,很温暖。 像极了她想象中仙人该住的地方。 她摸了摸腰间挂着的布包,那里装着小册子与毛笔。 若非风断涯刚收起自己的灵器,在一旁等她,她早就拿着笔开始记录,可惜现在她只能讲这些都记在脑中,准备之后回寒江城再编纂些神仙鬼怪的故事,定能大赚一笔。 现成的采风之地,不用白不用。 楚浪心中打着算盘,正想再仔细看看时,却见门内一人御剑飞来。 他天水色的衣袂翻飞,不过一瞬,便到了二人面前,足尖轻点剑身,身形轻盈地落地。 “楚师兄。” 风断涯拱手道。 少年利落收剑,朝风断涯点点头,看上去神色淡淡,却不瞧她一眼,还是风断涯出来充当工具人介绍道:“这位是宗主座下弟子——楚今逢,您该唤他……师弟。” 不知为何,风断涯念到最后两个字时顿了顿,很快又恢复正常,只对楚浪道“我只能将您带到这里,在飞舟上时师父让我回来后立刻去见她,抱歉,楚姑娘。” 他充满歉意地看了一眼楚浪,转头便无影无踪,只留他嘴上尊敬的楚姑娘在这儿。 楚浪微妙地感觉像在托孤,你托托我,我托托你。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让她想起曾经自己的境遇;但这到底是人家地盘,她也只能蹙一蹙眉,在察觉到一阵诡异的危险气息后,抬眼审视眼前人。 名唤楚今逢的少年唇红齿白,偏生看上去脾气不好——现在她能确定了,这脾气不好是针对自己的。他用杏眼睨了睨她,冷哼一声:“跟我走吧。” 楚浪觉得自己不像被托孤了,像囚犯。 但见他如此,楚浪反而不恼,还有些意料之中的感觉,若说她原本是轻飘飘浮在天上的,现在便落了地,感到一阵难言的心安。 这才对嘛。 哪会有人这么欢迎她呢? 至于对方的态度,她根本无所谓,反正她不一定留在这儿,就当给新书采摭人物了。 她甚至有兴致对楚今逢笑了笑:“好呀,劳请师弟带路。” 偏偏楚今逢不动了,她抬眼望去,只能看到少年背过身去,泛着红的耳朵。 这都能恼羞成怒? 楚浪忽然感到没劲儿,正欲问他,他忽然又开始走了。 行吧。 她跟上去。 路上途径六座主峰,她一座一座数的;至于那些小的、簇拥着主峰的岛,她数不过来,也懒得数。 按路上风断涯对她所讲,主峰是长老管事之类居住之地,总共七峰;其中天枢峰便是他们要去的地方,剩余六峰分别是天权、天玑、天璇、玉衡、开阳和摇光,按北斗七星划分。 周围则是弟子居住之地。 她初步判断此宗门应是各司其职,但权力较分散,不好管辖。 不过大抵跟她也无甚关系。 她现在不过是在宫中时给皇帝收集情报太久,习惯使然。 —— 宗主殿内燃着不知名的香,楚浪甫一进去,就闻到了那股清冽的味道,同样让她感到舒适。她找到源头香炉,看着那里的气没有异常,便稍稍放下心来。 她那个名义上的师弟没有进来,预料之中地让她独身进去,丝毫不怕她对着宗主说些什么,虽然她确实也不会,毕竟只是点小打小闹都称不上的小事。 更遑论养了许久甚至跟自己一个姓的徒弟,不比找了十几年的亲女差。 何必自讨没趣。 她自认冷血,站在病床前,心里无波无澜;哪怕他瘦骨嶙峋,哪怕他形销骨立,哪怕他唤她名字:“楚浪。” 楚未拙如预料中的符合久卧病榻之人的形象,那种遮都遮不住的病态,灰色的“气”萦绕在他周身,像她最后一次见先皇那样。 他却没有老态,望着她时唇角含笑,依稀可见年少风流。 在某一瞬,她竟看到了自己。 楚浪不得不认血缘羁绊这种东西太过于玄妙;即使她和这个爹从未见过面,两人却也有除了样貌更为相似的地方。 他唤了她一声后,便不在言语,只细细端详她的样貌,视线长久停在她额间那颗红痣上。 她以为他会说些:你真像你母亲或你长这么大了之类的话,可他没有。 他只是看了一会儿后,用沙哑的声音陈述道:“你能看到炁。” 楚未拙伸出手,指尖泛起一阵金色的光,写下“炁”。 “炁能透出万物本源之意,但需借灵气发挥,若不修行,便只能看到最基本的炁,还会误认为是气。” 楚浪垂下眼,开口道:“我必须修炼?” “你若想修炼,自然可以。” “不继承宗门也可以?” 楚未拙反将一军:“为什么不可以?” 她被问住了。 因为觉得你有所图。 他咳嗽几声,说:“它遗传自你的母亲。” 楚浪沉默一会儿,主动问起:“她是什么样的人。” 她本不想问这个问题的,可她额间红痣总是隐隐作痛,让她想起自己幼年揽镜自照。 「我的眼睛像她,那她的眼是这样的吗?」 比起完全隐形没有一丝痕迹的父亲,时常被楚氏提起的母亲,反而是她最熟悉、也最陌生的。 他们说她是最好的医师,说她有菩萨般的心肠。 到头来什么都是他们说。 唯独没有说,她是什么样的人。 楚未拙又咳了几声,眼底染上几分笑意:“她是千山庐大师姐,先天便会观炁,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但用药很苦,给人上药时也很用力。”不像他印象中悬壶济世的医师,反倒像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冷漠,嘴毒,毫不留情。 当然,不能在孩子面前说这个。 他道:“大抵是她遮去了你的命线,她比任何人都希望你活着。” “那你呢?” 过了很久,她问。 他用一种和外表完全不一样的轻快语气陈述:“我会死。”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但万物都会消亡,只有登上仙台,渡劫飞升,才可能无忧无虑。” “而且,”他顿了顿,表情变得柔和:“我想你母亲了。” 楚浪临走前,听到他那句:“我很高兴能见到你,楚浪。” 她走到门口,闻言回首:“我若不回来呢?” 楚未拙说:“那便不回来。” “宗门怎么办?” “你不想继承,我会安排你师弟接替位置,你将永远是宗门的一员,只要你有需要,皆可调动宗内资源;你想继承,长老们会全力托举你,你师弟亦会成为你最好的从者。” “我会为你安排好一切。” 走到殿外,楚浪稍一抬眼便瞧见了在她亲爹口中出现的“最好的从者。” 楚今逢斜靠在楹树下,郁郁葱葱的蓝花簇着他,却丝毫没有减轻他周身那种莫名的敌意。 听过亲爹说的那些后,她再看到他除了那种没来由的好笑感,还意识到他为何是这样了——你从被收徒的那一刻,都是作为备用选择出现的。 但意识归意识,不代表她就理解他。 她没那么多闲工夫理解一个对她抱有敌意的人,怎么不见他理解理解自己。 楚浪无视他摆在脸上的不爽,也压下自己心里没来由的火气,走过去准备让他带自己到住处。 不料刚站到那儿,楚今逢便开口:“你在人间是怎么活下来的?” 她掀了掀眼皮,看过去。 少年面色如初见时一样,说话语气也冷冰冰的,不像是关切。 蠢货吗,敢在这儿就挑衅她? 楚浪当即被他蠢笑,那点被人推着走的不满压不住了,她发挥自己老本行的能耐,张口便是:“寄人篱下。” 她一身素袍,身姿高挑,在并不刺眼的日光中睨了睨眼前人,笑盈盈地编造故事:“他们讨厌我,好不容易找着机会将我送走,送到一个老头手底下讨生活,那老头非要我辅佐他儿子,还得讨他儿子欢心,否则就不给我饭吃。” 假的,倒也没有不给她饭吃,就是宫人会忘记还有她,有时吃不上饭罢了。 她继续说:“你过得一定很好吧?我听宗主说你是他唯一的徒弟,以后宗门都是你来管。” 什么唯一不唯一,他头上永远有个无形的人压着,无论他多努力,宗主眼里,他永远在为自己的亲生女儿做嫁衣。 可怜鬼。 楚浪面不改色,装的一副温良恭俭让的模样,语气都带有羡慕,就差抚掌歪头的同时垂眼说“真好”了。 楚今逢怔住。 楚浪都准备记录他的反应了——是硬撑着顺着她的话呢?还是被刺到跳脚又没法反驳呢? 可惜她哪个都没等来,而是等来了一声压抑地泣音。 哈……? 楚浪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她看过去,刚刚那个冷冰冰眼高于顶的少年竟真的眼眶泛红,杏眸含泪,莫名其妙地哭了起来,偏生他神色还是冷漠的,漆黑的眸子死死盯着她,如此搭配起来,倒有一种诡异的感觉。 不像人。 怎么哭起来了? 楚浪被他哭的莫名其妙,下意识往四周看了看,还真瞧到远处两道身影相伴而来。 一道女声传来:“今逢?” 女声错愕道:“你怎么哭了?” 好嘛,在这儿等她呢。 第3章 留下 来人是一男一女,看样貌与打扮,都不似先前路上遇见的普通弟子,像是门派长老。 二人见到她后,对视一眼,戴桐花臂钏的女子向她笑道:“玉衡峰长老,弦山。” 年长些的男长老则朝她颌首:“天权峰长老,伏时。” ……这是要兴师问罪? 楚浪脸上的笑还没消,脑中在思索对策。 然而他们确实是来兴师问罪的,但对象却不是楚浪,而是正在哭的那位。 玉衡长老有些嗔怪:“你这孩子,见到她就这么高兴吗?” 楚今逢止不住地流眼泪,他收回落在楚浪身上的眼神,道一声“不是”后,便逃也似地离开了。 她看不懂了。 恰在这时,一只手伸来,带着熟悉的香气。 楚浪压住自己下意识想避开的心,任由对方纤细的手指拨开她凌乱的头发。 玉衡长老看她的眼神温柔极了,语气饱含怜惜:“你都长这么大了。” 楚浪没说话,眼神偏向一旁,恰是楚今逢离去的方向,她心中百般疑虑,譬如为何他们都知道她,为何他哭成这样都不管。 她好像又回到了刚开始那种轻飘飘浮在天上的时候,脚碰不着地,周遭全是看似绵软,实则一碰就散的云雾。 玉衡长老顺着她的眼神望过去,心下了然地解释道:“你不必担心,今逢没什么大事,过两日便好了。这孩子从小如此,但凡情绪波动大一些,便会控制不住流泪。” 担心?她可没有担心。 “想来是他见你来太高兴了。”玉衡长老仔细瞧她的模样,似是要记住什么。 还是把她和他想的太好了。 楚浪被她捧着脸,暗自腹诽。她感到不自在,却又因是长辈而不得不装着。 玉衡长老很快就发现了她的不适,当即松手,对她笑了笑,歉意道:“吓到你啦?” “没有。”少女坦坦荡荡,朝他们弯了弯眉眼:“长老们好。” “好,都好。” 她还想说什么,偏天权长老不紧不慢地唤了她一声:“弦山。” 玉衡长老只得作罢,交代几声,诸如有空可来玉衡峰之类的话,便同天权一起进入宗主殿内。 楚浪则被不知何时过来的风断涯带走至弟子住处,是离天枢峰较近的一座峰,名叫延光居。 到地方后,风断涯从腰间芥子袋中取出一物,轻咳一声,解释道:“我师父……也就是瑶光长老,她让我给您的见面礼。” 思索了一路的楚浪看了看那东西,仅巴掌大小,外形是颇为精致的白玉飞舟,与风断涯带她来宗门的那艘船,大抵出自统一人之手。 她挑了挑眉,没接,问出那个灵魂问题:“你怎么了?” 风断涯将眼神移了回来,同她那双笑眯眯的眼对视上,语气尴尬:“师父说让我回宗门去找她,意思是说带着您去找她,她临行前想再见你一面,把此物交予您,但她……” 他默了默,将后半句补齐:“她忘记交代清楚了。” 楚浪:“……” 风断涯将东西放在院中石桌上,楚浪问他:“你们为何都认识我?” 他:“在星盘推出你位置与信息的当日,宗主便想方设法拓印了你的样子,告知门内诸位。” “……?” 楚浪竟感到一丝荒谬。 风断涯:“你莫要误会,并非宗主主动的,而是长老们要求这样做的。” 他拂袖离开前,深深看了一眼楚浪,说道:“我们都在等你回来。” 风断涯在宗门十载,从入门的那一刻,便一直听闻宗主独女流落在外的事,周遭的长辈,无不在期盼她的归来。 他们从未想过她会死在外面的事,因为他们坚信她会好好活着。 生见人,死见尸。 楚浪拾起石桌上的灵器,她见过风断涯用,只要往里面灌入灵气,它就可放大数百倍,承载几个人绰绰有余。 可她没修炼过,当然也没有灵气。 她一旦接受它,就代表她就将踏入修仙界,皆时不可能与宗门分割。 人间世家依草附木,根蒂相连;连许多兽类都知不可独身,更遑论她还有观炁之能。 但她真在宗门,地位保不齐会尴尬。 现在是宗主还活着,待他仙逝后,自己又不继承位置,久而久之,以楚今逢的性子,难免不会觉得她扎眼;至于那些所谓对她亲昵的话语,楚浪第一反应是:有诈。 她知道鸿门宴。 她怕自己也陷入鸿门宴——就像老皇帝对她那般。 那时她太小,左一言右一语被哄着,真以为自己可给家族带来利益;最终等来的却是楚氏有人犯下大错,主犯被腰斩,旁的不是下大狱,便是流放。 唯有她,被网开一面留在宫中。 自此为他选中的储君卖命。 天恩浩荡。 可楚浪又想,她身上有什么好图的呢? 若她不想再这样被人、被命运推着走,那就只有让自己强大起来。 先顺从命运,再反抗命运。 就像她后来做的那样,新帝登基后,她立刻假死脱身。 楚浪攥紧了手中的灵器。 她已做好决定。 不出两日,宗主便仙逝了。 伴他一生的本命剑发出嗡鸣声,荡彻在整个宗门的天空中。 门内诸位皆低眸垂首,等他神元散去,楚浪亦是其中一员。在一阵沉默中,她好像什么都没想,只忆起两日前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面的谈话,他说:“我会为你安排好一切。” 那就试试吧。 她看看,这所谓的安排好一切是什么样的。 她要走的路还很长。 当本命剑不再发出声音时,它的剑身已碎裂,随主人一同离去。 楚未拙的“炁”,散了。 楚浪混在人群中,甫一抬头,便看到了一群……与周遭弟子都不一样的人。 他们未曾着弟子服,也非长老,或身有残疾,或鬓白眼浊,又或枯槁憔悴,皆立于人群边缘,目光投向宗主殿。周遭围绕的炁也同样浑浊不清,不同于将死之人,但也绝非常人的炁。 他们是何人? 她生出疑惑,但因不合适,又未曾问出口。 在第二日时,楚浪知道了。 宗主仙逝后,宗门并未群龙无首,众弟子该干嘛干嘛,她也被恭恭敬敬地喊少宗主,连多日未见的楚今逢都出现,给她拿来要处理的公务。 她看了他一眼。 楚今逢站在她身旁,那副眼高于顶的样子消失的无影无踪,又在她皱眉时误以为她不高兴修炼一事,解释道:“你还没练气,老宗主他生前特意交代,若你想修炼,就把你的信息报到延问宫……” “这是怎么回事。” 她打断楚今逢的话,眸光紧盯着几乎入不敷出、满是赤字的账目。 她往前翻去,从七八年前便开始走下坡路,五年前开始频频赤字,到如今宗门内部快连基本运转的资金都没有了。 楚浪皮笑肉不笑的捏紧了册子一角,这就是亲爹给她留的?好,真好。 她又看了眼旁边立着的师弟,想到此人说不定还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座下的位置,想报官告他们是诈伪的心在此刻达至巅峰。 她试图平心静气,仔细去看这钱都支出到哪儿了,却瞧见一则名为“抚恤”的支出。 楚浪乍然想起昨日那群人。 她冷不丁地问:“抚恤是支给谁了?” 楚今逢回应:“给诛魔战结束后受伤的人族修士了。” “诛魔战?”她咀嚼这几个字。 “数十年前,魔族猖獗,人妖两族修士对此不满已久,花费九年时间联手将其驱逐至十四州外,才换得如今天下太平。此为诛魔战,而他们,便是战役中受伤严重的人族修士。” “八年前,宗主无意发现他们还流落在外,便将受伤严重的带回宗门治疗,每年还会给一部分修士拨款。” 为何是一部分,楚浪也明了。 但——“这不该是各宗门一起抚恤吗?” “当时战后重建困难,他们连自家修士都差点管不过来,更遑论这些散修无门无派,有义诊和一定的补贴都算顶天了。” 楚浪面色沉下去。 意思是,这些保护人的有功之士,到头来还无人庇佑他们——包括他们的家人? 她想起自己在人间时储君所学的帝王之术,其中有一条代代所传的,那便是绝不可寒将士之心。 她清楚的知道这是为什么,于是更加因如今修真界的混乱而怒。 楚浪很快就冷静下来,她现在做不了什么,当务之急是先让自身强大起来,再想办法撑过这段贫困时间。 这让她坚定了自己赚钱的心。 楚浪又翻了些东西,其中包括但不限于:宗历记录的五年都没有新弟子入宗,现存各弟子咋什么特长都没有,就打架强。 她忍不住揉揉额角,想让楚今逢把长老们都喊来,却得知有三位长老短时间内回不来。 摇光、开阳奉老宗主之命外出,至今未归。 至于禄存,今日才走,说是去瀛州催债了。 催债……她真是有点想笑。 楚浪深感疲惫,放下手中的东西,问楚今逢:“你刚说什么?” 什么延问宫,什么修炼,修炼不应该在自家宗门就能练吗? 楚今逢被她折腾的深吸一口气:“我说,老宗主生前给你报了个学宫,半月后便开学了。” “……什么?” 楚浪蓦然睁眼:“修炼不是在宗门内就能修吗?” 民间流传的话本子也是这样写的啊?? “……不是。” 楚今逢看她什么都不知道,就不免想起她之前跟自己说的话,心头顿时没了脾气,一阵复杂,难得有耐心地讲:“延问宫广收天下修士,从基础学起,每年都会记录在案,有宗门的弟子可以学习别的东西,并根据自身选择确定方向,再回宗门时便可继续深入,散修结业后也能依据延文宫的档案入各家门派,皆时才可学宗门内部的功法。” 懂了,延问宫是一种证明,类似于凡间开设的学府与科举。 也就是说,楚浪非去不可。 出走十八载,一朝归来竟还要读书。 活到老,学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