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见他》 第1章 第一张便签 《去见他》文/李阿也 2025.1.1 【初秋我再回南知巷,枯黄的落叶砸进我的视线, 鼻尖充斥难捱的酸意,我抬头对上父母的眼睛。 莫名的屏障开始碎掉,我也结束了冗长的人生。】 —林眠 2002年南知巷。 七岁的林眠牵着张冬青的手跨入大院,从福利院办完手续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到南知巷。 “糖果记得分给小朋友们。”张冬青的指腹摩挲着女孩的手背,温柔地和她叮嘱。 林眠点头,径直走向玩闹的小孩们,将手里的糖分给他们。 她往后面走,被一道声音打扰,“别给他,他是哑巴!” “我妈妈说会传染。” 被指到的小男生攥紧书沿,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林眠停住脚步,她侧目看着说话的小胖子,没有一丝温度的眼眸轻颤,随后温声道:“他不是小哑巴,”她撕开自己最喜欢的糖,走到他的面前,把糖放在他的唇边,“也不会传染。” ... 小男生沉默地吃下那颗糖。 柚子香萦绕着唇齿。 他低眸,额前碎发垂落遮挡眸色,眼里偏执的光燃了起来。 【林眠。】 / 出发去布达佩斯那天下了小雨,雾雨氤氲街道的景致。 林眠举着伞仰看隐入云端的航站楼,手中的扶箱被气温掠取,七年的工作也在霜降的来临结束了。 五个小时前,云升科技内部,七八个码农在抓最新ap的漏洞。 已经几年没个假期的众人,做起事来也有些力不从心。 特别还多了个空降的关系户,叫什么julis,我看是她想死,什么事不做,废话一箩筐。 “那个,小眠啊,julis刚来没多久,你带带她。”总监敲了敲桌子,示意林眠给自己点面子,还隐晦地朝她扬了扬聊天记录。 办公室谁不知道林眠的策划被新来的占了,还敢让她带抄袭者,真是恶心人。 所有人都偷摸往那边望,只见,林眠停下敲代码的动作,利落起身,一巴掌扇在总监脸上,冷言冷语,“潜规则这个东西应该留给关系户,毕竟关系都是开后门的,感情再开一次,拿个大满贯这辈子才算不独活。” 几个人一看这话题转到潜规则了,都清一色放缓手上动作。 吃瓜>工作>下班 还能带薪摸鱼,谁不乐呵。 不出所料,大腹便便的总监脸色算不上好,多少顾及周围同事的存在,没有和她起正面冲突。 林眠也不惯着他,撩了把垂落的黑发,皮笑肉不笑地开口,“我一般都不和别人半夜探讨野猪互配文学,这可能和我的家教有关吧。” 一杀。 林眠走了两步,附近的同事不是不知道总监时常借职务骚扰新来的,没想到连林眠都被骚扰过。 还是大半夜,这得对自己有多自信。 同事们的注意力还留在林眠身上,另一边穿得花枝招展的中年女人气冲冲地走出电梯,三步作两步走进办公区,经过林眠说了声谢了老妹,随后抄起电脑就往总监身上砸。 顿时,乱作一片。 总监边躲边叫唤,眼睛一直看着林眠,后者云淡风轻的承认。 “看什么?是我叫你老婆来的,你不是想换新的么?人来了,你们俩坐下来喝杯茶谈谈。” “茶水钱从我工资里扣。” 这番话,直接给总监气得脸色发青,这一停顿,又挨了一巴掌。 几巴掌下来,脸肿得像猪头。 林眠看了一会儿,觉得没劲,拢紧散落的围巾,想走却迎面对上不怕死的关系户julis,她像只花孔雀似的捏着翻译APP的程序通知书晃了晃,林眠正愁二杀拿不到,当着关系户的面儿,销毁自己盘内的初代有关app的数据。 “我跟组的项目最后没我的名字,倒是你用了我的程序还和我吹你的能力,真以为姐后退一步,就海阔天空了?” “海阔天空是Beyond的,不是我的。” 关系户刚要说话,又被林眠三言两语给压了下去。 “还有,别和姐普法,项目组没我的备案资料,至于为什么没有,你应该知道,后门都走了也不差这一点半点了,这个锅你还真盖不到我头上,。”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林眠进入电梯,她的身后响起一片掌声。 之所以为什么要鼓掌,也是因为除了林眠,这个APP到后续的投入和宣传,需要数据维持可不是一星半点。 她一撒手,软件只会大规模瘫痪。 开车回去的路上,中学的朋友李嘉打来电话,瓮声瓮气的,看样子刚从被窝起来,抄着一口流利的东北话,“搁哪儿呢?晚上来我店里整两口?” 不等林眠接话,又听到她很平静的惊讶,“不会又加班吧,你这朝九晚不定的班儿真准备上到三十啊?” 真是很不违和的自问自答。 林眠是她们大院唯一的理科生,当年大热的计算机专业,只有林眠首选通过。 有关她的神话,在南知巷传了大几年。 林眠沉默两秒,在均速行驶的车流里她跟随大部队往东面去,到耸立的高架桥前分流汇集。 这座城的人都忙着既定的生活,她回首二十九年的光阴,从中规中矩的按父母的规划去走去拼,到现在一成不变的生活,似乎到今天也该打破了。 她将车开过水凼,和落叶擦肩,同日落而归,最后弯唇,“上到今天。” “我靠,所以你上月忙着收尾就是为了今天?” “那关系户不是把功劳都揽到自己身上了,你还维持什么三好同事!” 李嘉一阵输出。 林眠没否认,把车停进小区,简明扼要带过刚才发生的事,随后两个字结尾。 “骂过。” / 这个时间段,苏南的家静悄悄的,厨房熬煮的汤锅透过半开的窗户升起雾气。 林眠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日落下的光垂落在肩膀,桌上的手机开始震动。 李嘉:“上次找你那个助盲项目你不是很感兴趣吗?” 李嘉:“徐文安他弟就是哑巴,你问问他看看,从身边的残障人士入手。” ... 林眠垂眸看了眼徐文安的头像,他俩的对话停留在五年前。 当时,她刚结束实习,去了个学弟的初创公司,进了技术组,负责程序研发和软件维护。 之后公司被收购,日子还是那么忙,她的生活似乎已经可以看到头。 他发来消息。 X:工作还过得去吗? 林眠:全靠头铁。 两分钟后。 X:不太好? 林眠:想重新来过哈哈哈哈。 她总能把天聊死。 这两年频频传来故人的消息,李嘉和她同大学,毕业后开了家酒吧,赵奇在京北健身房当教练,只有徐文安念完师范没有消息,南知巷的大院在去年起了场大火,周边的住家都搬空了,对此赵奇在四人群里没少惋惜,林眠高中后就搬走了也就没能在第一时间知道,还是李嘉说给她听,她才知道这件事,好在没有人员伤亡。 可她们的时代好像随着南知巷的消亡,而逝去。 她和徐文安再无联系,期间她有找过他,他一次都没有出现过,他们的聊天框也停留在她最后那句想重新来过上。 门口响起爸妈的声音,林眠短暂地从思绪抽离,林兼修站在家门口抖落黑伞上的雨水,张冬青等不及看他这慢吞吞的性子,当即从他手上拿过伞,在自家垫子上怼了几下,林兼修则提着保温桶和林眠对上眼,朝她笑,“眠眠回来了。” 林眠点了点头,收音机在放裴多菲·山陀尔创作的短诗《自由与爱情》译版。 电台主播高昂地念着,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布达佩斯是她一直喜欢的城市,前两月申过签,当时太忙,也就没去成。 林兼修扬了下保温桶,热汤被盛到瓷碗,和窗外的雾气相映成像。 “还有小两月就要过年了,年前想不想去哪儿看看?”林兼修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缓,爷爷给他取名兼修,意为德才兼修,早前的厂里技术工,年年先进分子,下岗也在规定的年限所以家里宽裕着,林眠从七岁进了林家的门,成了林家的孩子。 “她忙成什么样了还去哪儿转?天天带着个电脑敲来敲去没个女孩样。”张冬青没好气的说,话里话外都有心疼的意思,只不过这次多了些埋怨,“也快三十了,一点不为自己的私人问题考虑。” 其实也不怪爸妈,他两已经习惯了林眠不定时的加班,节假日不论去哪都得带个电脑,程序有个漏洞她改,哪块不太适配她得赶忙调试,就连过年也不消停,常常一个人戴着眼镜坐在乡下小院敲代码,亲戚朋友问起是不是电脑看得多近视了。 她回:单纯想带。 “对象没个着落,工作...”张冬青叹了口气,听到林兼修咳嗽的声音,后面的话吞没在咳嗽声中,她心虚地看向林眠时,自家女儿已经低着头喝完鸡汤,摆弄了一下手机,抬头和她对视。 张冬青被这眼神看得一颤,扯了抹笑,“眠眠,妈是想说...” “老林,冬青同志。”林眠学着老林的样子,扬了扬手机,“凌晨的票,布达佩斯。” 自由和爱情。 林眠的青春在七年时间消磨殆尽,她始终认为有事业才有家,往往忽略了真正需要的,爱情她没能拥有,自由却在雾雨中慢慢显现。 秋天的碎叶在雨中顺着沟渠顺流直下,她抬起头,迎着父母的目光,孤寂的眼眸如汪洋汹涌,轻轻开口,“那份工作我不干了。” 像是宣布,也像是惋惜。 可她往往就是这样,冲动过后觉得自己发挥不好。 但这个世界不是围着你转的,没有人会为你的冲动买单,但她选择短暂逃离。 林眠从冬青女士手上接过行李箱时,张冬青还在喋喋不休的教说着不应该这么迅速,应该等这个月上完,给他们点准备时间。 林兼修温和的笑,“女儿像你不好吗?” “她真正做到了失之坦然。” 这下张冬青女士不说话了,默不作声地拿过门边的行李箱,又多塞了几件衣服。 林眠低低地嘱咐,“你们两要是无聊,就早点回老家和叔婶她们弄万年粮、肉菜什么的。” 可对上冬青女士的视线,没由来的笑了,“我很快就回来。” 夫妻俩一个在卧室收东西,一个在厨房切水果。 张冬青的电话滴滴响了两下就挂断了,挂断之前,林眠看了一眼,记下了那个电话。 用手机搜出来,是一家疗养院的号,她点了添加,就没去管了。 家里吃饭的时间因为航班的原因,提前了一小时。 一家人聊了会儿天,林眠带着父母开车往机场去。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离家,林眠大学是在北方念的,当时父母不放心,来陪了四年。 实习轮转的工作又回到西南,离家几百公里,房子先租后买,父母依旧跟着。 再到今年回到苏南,回到老家。 林眠属于那种慕强型人格,她的成长就是不断超越强者,可如今,落入太平洋的鸟也有停下的那一天,所以她选择拾起自我,隐晦又短促地逃离。 小时候从大城市调来的老师,带过来的照片,成了十年后的目的地。 林眠拖着行李箱游走在航站楼,林家父母站在机场大厅看着女儿的身影一路向下。 廊外的扇窗被雨水附着,水滴顺着凹面最后垂落在地面,汇集在沟道。 张冬青眼里的那分埋怨在给女儿送汤,撞上她在职场无差别的攻击所有人时,油然而生。 如今,埋怨在看向快要消失的林眠时,被抽枝拔条,这条路上所有的坎坷都源于太爱。 终其一生,张冬青没能拥有自己的孩子,所以上天让她遇到林眠。 初为人母,她慌张的将自己所有的爱奉上,规划人生,指导大热的专业。 林眠的工作让她直起了腰,却禁锢了女儿的自由,她大手大脚半辈子,不懂如何爱,却开始埋怨自己插手了林眠的人生。 所以听到她果断离职,能够在亘古不变的工作中摸索大道,修筑自身,还有重来的勇气。 她懂得了什么是放手。 / 初到布达佩斯,这个匈牙利的首都,林眠乘坐接驳车前往酒店办理入住。 酒店离国会大厦不远,几公里的样子,云层漂浮在天边,渐层很低。 刚找到房间,手机就响了起来。 张冬青算着落地时间,着急忙慌就打了电话来,“眠眠啊,妈妈给你少装了件毛衣,要不我现在立刻让你爸去问问给你寄过来。” 说干就干,语落,林眠听到老林穿衣服要出门的声音,忙说:“不冷,就比家里低几度。” “而且我刚看了毛衣就有两件,够够的了。” 张冬青问了好几遍,才作罢。 “别省钱,要买什么买什么,出门在外别亏待自己。”林兼修在那头搭话,估计是张冬青到客厅去了,低声,“要不是你妈恐高又不会做饭,爸就陪你去了。” 林眠笑了,“小心我把这话告诉冬青女士,您的零花钱又没了。” 林兼修也笑,“哈哈哈哈哈行,人都说爸爸的小棉袄,到你这还是漏风的小挂衫。” 临了挂电话的时候,张冬青在那边大喊,“让你女儿每晚都打个电话来,万一出点什么事..” “得,你妈又开始了,”林兼修如此说,却没有丁点埋怨,“把时差倒好了,就给爸妈打电话,随便什么时间都行。” 林眠应了一声,挂了电话。 多瑙河上的小链桥在雾气中守望,林眠一觉睡到晚上,晚霞垂落在老城板道。 半隔扇窗闭合着,外面的声音传不进来。 只有余晖下的铁桥簇拥着数不清的青年举杯笑谈的场景。 林眠盘着腿把美景记录在相册,转头发在四人群。 从浴室出来,手机提示栏有几条未读信息。 李嘉:咱们林大工程师争取来两段国外邂逅,一三六熟男,二四六年下,周末休息。 李嘉:别浪费多瑙河的浪漫。 赵奇:林眠公休? 李嘉:她那工作有得休吗?每次都说出去玩,签证废了好几个,这正好前一个月的申根签还有半月才到期,可不得潇洒一下。 李嘉虽然是个大喇叭,但林眠自己没说辞职的事,她也没有提及。 ... 见群里没了声,林眠换了身大衣,带上围巾,顺着老城往铁链桥的方向走。 途经桥下的运动场,本地居民遛着小狗,沿边道上跑步的身影不停掠过视线。 林眠翻看了周边打卡圣地,桥的尽头往后走一公里的地方,有家咖啡店。 有了目标,当即关了手机就往那边走,没要十分钟一串亮着灯的店名出现在前方。 只不过她来晚了点,店内早就人满为患,四处都是持着摄影机拍照的游客。 从她开始工作后,她似乎被这个世界淘汰,变得不喜欢热闹,但这个咖啡店想来很久了,现在手机里都还收藏着不下十几个视频。 林眠推门进去,要了杯热咖,还未来得及找座位,有人叫住她。 她应声抬眼,二楼片墙的下方,男人穿了件纯黑的夹克,躬身攀靠在木制扶手上,眼眸黑沉,不浑浊却黑亮,林眠的脑子里却多了另一个人的眉眼。 七年时间似乎消磨太多。 等她跨上阶梯,他直起身,视线跟着她的身影移动,似乎是刚抽过烟的缘故,微风涌进来的时候,残留的尾巴刚好被她抓住。 “徐文安。” 她叫出他的名字。 两人的曾经在今夜显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张便签 第2章 第二张便签 【你说,时间是纵欲者,可是小哑巴,在我这里,你的眼睛才是。】 —林眠 / 国会大厦的灯光与月光相伴,林眠的身影和光影交织。 徐文安敛眉,唇在这时弯起,低声道:“透过我看谁呢?” 她站在梯口,眉目早被光影覆着,杏眼泛起涟漪,轻快地和他对视,“好巧。” 圆弧窗透着光,人头攒动,旅游的游客几乎都拥在栅栏边看外景。 没人发现。 两人相对而立的眼里藏着枯泽的泥潭,对视的瞬间落黑的角落亮了起来。 这是属于他两惯有的情绪表现,也只有他们俩懂。 此时多瑙河上的船游荡在余光里,徐文安端着她点的咖啡上来,瞧她喝了一口,才出声,“过来旅游?” 林眠脱了外套,白色V领毛衣袒露小片白皙的胸骨,瘦削的颈部没有刻意仰头,因为他会立刻坐下。 “不想给资本家当牛马了,一天之内离职外加飞来这边,”她停顿,调侃,“徐老师呢?怎么也在这儿?” “徐老师?” 徐文安的眉眼藏在人声沸腾的喧嚣里,俊秀的脸多了几分被风尘裹挟的立体感,和小时候桀骜的小少年不一样了,书卷气很重。 “倒像你的性格,”他似笑非笑,青梅竹马十年早就摸清了彼此错落的习惯,似乎是取长补短,四人群里只有他们俩是完整的从小学到中学,也只到中学,徐文安回答她的问题,“学院公派,过来交流。” 到底是为了什么,他没有说完整,就像逼仄的时间长河里,他们的身后还有一个人。 他没有主动提,而林眠也没有想起。 思及此,徐文安的目光从她抿紧的红唇移开,下一秒就听她问起来,“你的微信是没用了?” 徐文安想到这些年在医院和学校来回打转,主动联系的少之又少,唯独林眠。 刚要回答,林眠的视线被墙面的大片便签吸引,越看越是拧眉,心里莫名的不舒服,呢喃出声,“xsw?” 听到她的话,徐文安也看了过去,黄色便签里除了零碎的祈愿和祝福,只有靠近林眠的五张是用中文写了字的,留名:XSW。 系着围裙的店员注意这边的动静,过来察看。 “林学姐,我是张婉。”店员扎着马尾,面容在看到两人的时候露了惊讶。 林眠在记忆里搜寻了很久,等张婉把那五张便签取下放到她手边,才得以明朗,“我比你小一届,和徐书望同班,所以你可能不认识我,当年游学我们班和你们班是一组的,所以我认识你。” 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特别是毫无利益牵扯的时候。 店员还有其他事,没和他们说几句,就下去忙了。 林眠垂眸看着便签上张扬落拓的字迹,还处于不太明白的阶段。 徐书望和他们是一个学校吗? 她记得徐书望不是苏二中的吗? 林眠转头,说,“你弟弟?” 徐文安沉默两秒,对上视线,“去世了。” 他似乎也没料到异国他乡,徐书望还写了便签贴在这里,眼里的讶异转瞬即逝。 / 咖啡的热气扬起片刻,又被城市的低气压挥散。 林眠的心情就是在这时停滞的,冗长地沉默,她想到少年乌黑的发顶在她面前垂首,蹲在瓷砖墙下的躯体鼓捣几下,最后举起书写齐整的本子,眸如星辰,不爱笑的眉眼被白雾隐去,只剩下五个字,“回家吧,姐姐。” 她不自觉的摩挲干涸的笔迹,少年的字迹和她很像,她曾教过他书写人的一生。 卖冰棍的陈伯、菜场的李姨 ... 几乎都是一眼可以看得到头的。 除了他。 就像冬青女士说的那样,她不光和徐文安算青梅竹马,她和徐书望和赵奇都算,只不过徐书望年岁小,不同岁,也就没有他的份。 之后记忆早已模糊,忘却了曾经,也记不起来时路。 她记得徐书望回忆起自己吃蛋糕时,想起的一件小事。 那时候他五岁,为了给徐母过生独自去买小蛋糕,遇到了一个阿姨也在买蛋糕。 他俩一块买,一块出去。 倒在车前的却是她。 明明她是被人推出去的,但阿姨嘱咐他,不管谁问都说是她闯马路。 当时他们几个还讨论这件事,有说怕被凶手盯上家里人,也有说知道自己活不了了,没那个必要。 林眠问过他。 徐书望写了几个字,她印象深刻,【她不知道我不会说话。】 他无法为她正名,而他写的经过也不被人取纳。 河边的湿意泛在脚边,长灯下,两人的身影被拉长,平平无奇的几年真要算起来,只有这半小时才算浓墨重彩,她再遇徐文安的这天,也失去了徐书望。 怜惜比惋惜来得更快,她眼眸残留的眼泪没给逝去的青春,第一滴泪她用来祭奠并不太熟的小哑巴。 “酒店在附近吗?”徐文安适时递来纸巾。 少年时,他往往在外和人起了争执,递纸巾的永远是林眠,如今倒是反过来了。 林眠用掌根压了压眼眶,摇了摇头,“就是挺突然的。” 话题凭空而起,徐文安什么都没说,只是平静地陪着她绕过桥面,经过正在拍举杯照的游客。 十年前,少年人的肩膀压过少女,身高直窜上去,如今依旧是他的肩膀高过她的。 就是不太一样了。 他躲了她七年,终于要鼓起勇气去见她时,她站在他的面前,叫了声他的名字。 读大学那年,他选了文绉绉的史学,整天埋首于古今当中。 今晚他终于懂了那句相见时难别易难,也终于懂了想见之人尚在,见者溃乏决堤。 回到酒店,林眠在餐厅吃了饭回到房间,她盘腿坐在靠近窗边的沙发上,看着和李嘉的聊天页面上,她回的那个好。 店员从墙上取下的便签此刻正放在桌台,字迹和入住酒店时,前台的小姐姐给了封歪歪扭扭的欢迎信,是两个极端,按她的行程,是准备夜游多瑙河,如今行程乱了,现在只能是尝试看,提前倒时差能不能睡着。 手机倏然震动。 X:之前号码因为一些意外没用了,微信也就没登上来。 X:早点休息。 林眠的目光越过屏幕,看向那张写着: 【林眠,爱是禁锢我的枷锁。】 半开的窗户开始灌风,便签在风中乱飞,林眠下意识起身去抓那张泛黄的纸张。 纸张接触指尖的一瞬间,徐文安着急的声音混着杂音一并传入林眠的耳中。 阳光点点下坠,打在过路学生的头上,林眠怔愣地看着如今的一切。 她站在苏一中门口,面对的是涌入校门的中学生。 11年,苏一中的正门还在翻修,前段时间的泥墙被第一场梅雨打了个措手不及,来往上下学的学生只要经过就得惹一脚泥水,终于在林眠高二要结束的那几天开始动工修缮。 “不是,我问你话呢?真要转去邻市读高三?”徐文安抓着书包带,神色不耐又重复问了一遍,手臂虚挂在林眠肩上,让她还在宕机的脑子疯狂转动。 这个梦做得挺真的,难道自己对徐文安到这个地步了。 刚见面没两个小时,睡前直接梦上了? 秉承既来之则安之,自己的梦自己做主的原则。 林眠压根就不回答他的问题,准备看看这梦有多逼真。 结果下一秒就看到爸妈拿着转学申请表从侧门出来,看到她还招手让她别磨蹭马上要打铃了。 当年她转学也是在高二读完,正好是这个节点,发生的事情也一模一样。 不等她出声,徐文安看了眼校门口,没发现主任,拉过林眠的书包就跑。 林兼修让他慢着点,别摔着。 “叔叔阿姨,我们先进去了,”说完,又回头和林眠挤眼,“早自习是灭绝师太守班,别愣了。” 几个送孩子的家长听到这话笑了下。 灭绝师太,现在的学生给老师取的外号还真是别致。 林眠走了几步,刚好踩着预备铃进入校门,记忆的一中教学楼还是被树林围绕,而学校还有条自南北上的河流,帆布鞋在迟钝之际几乎要落到泥水里,身侧有人扶了她一把,然后很快放开。 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只有衣服摩擦的微响,林眠下意识说了声谢谢。 身后还有几个来得晚的走读生往校门跑,久违的紧张感让林眠也快步走过国旗。 灭绝师太以严谨和四到为名,她不光是年级主任,还有一层身份是校长的老婆,高二三班班主任外带高一十班的地理老师。 哪四到,要求各班班主任早操前到校,课间操比学生早到场,两休必到宿舍查寝。 简直把学生和老师当外国人整。 徐文安等林眠过来,停在教学台阶上絮絮叨叨,“今天该阿望执勤,专记名的,咱俩要是被灭绝师太逮住,”他挠了挠头,“你成绩好,还能活,我又得跑十圈了...” 阿望? 徐书望? “徐书望?”林眠声音大了一点,惹得徐文安顿顿点头。 原来那个店员说过她和徐书望一个班,都是一中的,是真的。 那为什么她记得徐书望是二中的。 梅雨的气息还没散去,太阳微晒但空气里还残留水气,估计是梅雨时天天下雨,衣服晾晒不干导致周遭都是干水味的。 林眠他们已经走老远了,她突然转头,对上正侧仰看迟到学生的某人,注意到她的视线,掀起眼睑看了过来,某人眉眼干净,下颚弧度挺直,碎发向鬓角垂落,外穿了件浅蓝牛仔衣,袖口上掀被折叠的纽扣系紧,手臂线条流畅就这么揣校服裤里,和一群没穿校服的站一块,手上拿了本册子。 特像受了委屈的小狗。 不是!! 他刚刚那看人的样子,确定是委屈,而不是不屑吗? 林眠立在立人楼下,两人隔着升旗台互望。 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指攥紧记名册,起势的双脚停滞在她没有停留的走过。 长睫下的眼泪扑簌下坠,砸到被踩得杂乱的泥土里。 他到底在哭什么。 徐书望以前是这个人设? 有种你伸手他就会吻上来的赶脚。 / 林眠和徐文安回到教室,班里还闹腾着,像热水沸腾。 灭绝师太还没来,他俩一前一后回了位置。 “你确定他是记名的?”林眠问道。 他也看到徐书望掉眼泪那一幕,猜测,“估计是沙子进眼睛,又或者早恋了。” 林眠比了个大拇指,“你还真是亲哥,他身上那外套是你的吧。” 印象中,徐书望穿的衣服很暗沉,不是黑的就是校服。 徐文安仰头喝了口水,手肘撑着桌子,偏头,“我也纳闷,平常他都穿校服的,哪知道昨晚从你家回来,找我要了件牛仔服,今天就穿上了。” 林眠问了一句,“他昨晚来我家了?” 徐文安点头。 但林眠记不得,干脆也不想了,哦了一声没了下文。 她的位置靠操场,从操场望过去刚好能看到正门,她视线未看过去,翻看了一下现下正学的。 好险,真的是差点就让她记得了。 那还不得考个211,光宗耀祖。 第3章 第三张便签 【从我写下这些文字开始,我就开始深陷无法自证的地步。 我很期待,文字会让我死亡么? 如果不会,那我何必理会。 如果会,我将失去的不只是我的生命。】 —徐书望 / “周一不穿校服和你们上战场不穿防弹服有什么区别?” “你看看你们一天天的在搞什么名堂,吃饭、下课跑得比谁都快,上个学跟要你们命似的。” “...” 从办公室过来的李萍拿着个保温杯,正在训斥记名册上的十来个人,这一转头徐书望红透的眼睛在白皙的脸上留下浓重的一笔。 成绩好的学生优待比较多,李萍这还稀奇徐书望也能没穿校服,重话还没轮到他呢,他先哭了。 “书望啊,主任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李萍突然意识到什么,面露愧意,就见徐书望给她写了一句话。 【主任,我只是突然想到第三次月考没考好有点愧对你的教导。】 和徐书望一块执勤的张婉看了一眼,心想这都年级第一了还要怎么考好。 这一句话直接给李萍的慈母心激起,她欣慰地拍了拍徐书望的肩膀,枪口又掉准迟到的学生,口若悬河地说了一大堆,还拉着徐书望的胳膊时不时的拍打,做比较。 最后,还是在徐书望的轻拍提醒中收住了还未说完的话,摆摆手,“言尽于此,行了,都回去吧。” 课间的时候,徐书望拿着点名册跟着李萍去了高二年级。 十分钟的课休,三班一大部分的位置都是空的,被罚跑回来的谢绪跨坐在课桌上,气上心头,扫了眼后面,放心地和班里的几个同学闲聊,“就高一十班那个哑巴,面上一副淡出鸟的表情,让他通融几分钟,跟要了他命一样,结果灭绝师太来了后,跟个哈巴狗,巴巴掉眼泪。” 这学校还有谁是哑巴,除了一年级的徐文望还能有谁。 不知道是谁说了句很形象的话,“癞蛤蟆吞蒺藜,干吃哑巴亏。” 几个人大笑起来。 徐书望把点名册还了,往三班来,他是来找徐文安拿家门钥匙。 刚到就听到这句话,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阿望。”徐文安转着篮球径直走到徐书望面前,低头看了眼他提前写好“哥哥家门钥匙”的小本,从校服兜拿了钥匙递给他,“不用等我吃饭。” 教室里的几人还在戏谑的笑。 “有完没完。”林眠正垂头看之前的知识点,被吵得有了脾气,抬眼,“张口闭口就歧视别人无法改变和左右的东西,拿着错处还来上受害者有罪论了是不是?” “癞蛤蟆吞蒺藜,你是癞蛤蟆还是你是蒺藜?” 几人一哽,见班长说话了,又瞅见徐文安拿着篮球从后门过来,都闭了嘴。 “错了错了。”有个男生朝林眠比了个手势。 苏南的夏天还是这样热,前段时间是梅雨季节潮湿感剧增,这么多年没体验夏天的炙热,林眠跟着大部队读了半月的高二,总体来说,上学比上班好得太多。 没有不定时的加班,没有无休止的敲代码。 这到点上学到点放学的生活不要太妙。 唯一觉得无聊的是朋友真的少。 李嘉他们家前几年搬去邻市,她还得下学期才和她待一块,在一中她要好的就徐文安和班里的文艺委员薛巧,大约是徐文安又争又抢的性子,她高中两年的同桌都是他,成绩排名他在倒数的位置,问起来就是她正数第二,他倒数第二,分位置刚刚好。 一拖一又是一中的传统,可不刚好给他钻了空子。 从半月前她知道确确实实回到以前的时候,冬青女士还惊讶她回家身后怎么没有徐书望。 “小望不是经常串门让你给他讲题吗?” 就这一句话又给她起愣,没怀疑几分钟,觉着记忆可能起了错乱。 又或者这不是原来的时空,也许是平行世界,如果这么想就能说得通。 但原来世界的徐书望,为什么给她写下那几张便签... / 期末考前一天,林眠在回南知巷的路边捡到了个小哑巴。 这夜的光线和在多瑙河上再见徐文安时一样暗,林眠现下正提着书包和小哑巴对上视线,他站在巷口小卖部的屋檐下,低靠着篱笆墙,叼了个棒棒糖腮帮子鼓鼓的。 真有人可以做到可爱和帅气,两种风格并存。 这么热的天儿他还套着那件牛仔衣,鬓角明显有了流汗的痕迹,还裹得跟什么似的。 “徐书望。”林眠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叫了他一声。 少年乌蒙的眼眸散去雾状,好看的皮囊有了生机,乖乖抬眼看她。 “你哥又去打球了?没带钥匙?”她沉吟片刻,“他是有球瘾么?” 徐书望的唇角微勾,轻轻点头,从身后拿了个棒棒糖给她。 林眠接下,撕开放进嘴里。 久违的味道,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这柚子味的棒棒糖,别有一番滋味。 “徐文安还真是不称职,干脆你给他当哥算了。”她嘀咕了一声。 林眠刚想说她这么说他哥,他也不说两句,又看了他一眼见他还轻笑的看着自己,顿时懊恼不已。 于是,心软地勾了勾手,和他商量,“先去我家。” 两人踩着垂落的叶影往大院走,一路上徐书望都配合着她的步伐跟在她身边。 蝉鸣沿着错落的灯柱飞舞,扑朔的响声伴随着淅沥的脚步声走完这条路。 林眠走得不快,再注意到徐书望的时候,他从兜里拿出本子,写了句话递给她,【什么时候走?】 知道他的是什么,她回答得很快,“考完的下午。” 林眠想起这段时间张冬青都在收拾东西,还一个劲的嘱咐她考完就回来,她爸已经约好车了。 【一直都在那边了?】 他写字的速度很快,没几秒又写好了。 林眠给了肯定的答复。 这次徐书望没再写字,把本子收进外套里,继续跟着她往回走。 “徐书望,你穿牛仔衣不热吗?”林眠看了眼他拉好的外套。 徐书望摇头。 林眠心想小孩就是抗造,为了帅衣服都能穿反季。 林家搬走的当天,林眠嚼着冰棒看了眼睡出红印的人,语重心长,“作为哥哥,你能不能多看着点你弟,期末考前一晚还出去打球,徐书望还是在我家待了半小时才回去的。” 徐文安茫然不解,试图反驳,“我在家呢。” 林眠懒得和他掰扯,全当他找借口。 赵奇和院里其他几个一起玩到大的院里伙伴过来送别。 直到要上车林眠都没看到徐书望,想问来着也被徐文安一连串的话堵回去了。 “有人欺负你给我打电话,我坐车来揍他们。” “还有,每个月都得约一次,就我们几个。” “记得好好吃饭。”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能说,实在不行你要不要跟我去邻市。”林眠把最后一个冰棍给他,上了车。 “你就知道损我!”徐文安泄愤似得咬了口冰棍,试图和她说好,“林眠,大学我们几个得考一个!” 林眠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手指在肘撑挥手时,碰到老旧的滑窗破了一条小口子。 她忙去看手指,视线从窗边垂落,耳边还响起徐文安他们几个的道别声。 货车驶离,林眠还在想当年和徐文安如此要好,后来为什么突然断联。 到底发生了什么。 “徐文安。”她突然伸出头,喊了他一声。 听到林眠的声音,徐文安骑着自行车就追过来,两人离了一小段距离。 “我们是一辈子的朋友,再怎么样都不要断联。” 徐文安一怔,随即点头。 “林眠!一定要记得我们。”大喊。 张冬青见女儿没缓过神,摸了摸她的脸,安慰道:“只是你爸工作变动,就高三一年,到时候大学和院里的朋友也能在一块。” 当时林眠也没发觉这时候的冬青女士为什么会比往常温柔。 林眠点了点头,用纸擦干汩汩出血的手指,侧头看向计时的红绿灯,就是这么一看。 徐书望的身影出现在图书馆对面的斑马线,林眠下意识以为徐文安和他说过了,他来道别的。刚要滑动窗户,疾驰而来的汽车撞飞了穿着牛仔衣的少年。 即便如此,车子也没有停下,继续来回碾过少年的胸膛,他连声音都发不出,嘴角微微上扬,脑袋偏向这边,似乎是想看清哪一辆是她所在的车。 没找到,他停顿几秒,认命垂眼,任由生命消逝。 / 风停了下来,林眠突然睁开眼,眼泪也随着便签坠落。 逼仄的压迫感在睁眼的瞬间消失,她望着慢节奏的城市出神。 布达佩斯的夜还留着喧嚣的余温,让人不自觉的沉醉。 徐书望当年是死在她面前的? 还是自己出现短暂的反射性综合症,因为刚才听了徐文安说的徐书望死去的消息,所以梦到了,还加注故事延展性? 桌边的手机还亮着,林眠捡起便签放到台面,徐书望被撞飞的那一幕还在情绪里扩散。 林眠坐了老半天,才平复心情。 拿起手机给徐文安发了个消息,想问问徐书望当年到底是怎么离开的,如果是车祸,那就证明刚刚她可能遇到了时空虫洞,回到当年的节点。 等待途中,放空的思绪却在下秒和划破的左手指节重合。 微小的伤口没再冒血,它在告诉她,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那个在不知道多少年前的徐书望来到这里,写下便签,告诉她,姐姐你曾在遗忘的岁月里治愈过我,即使你已经不记得。 林眠无意间的举动,回到过去,她想要改变的现状,但徐书望却死了。 这两者有必要的联系? 浓墨重彩的夜色积压在胸口,林眠怔怔几秒,也没想出关联的地方。 叮咚的提示音响起。 X:嗯,车祸。 接下来的消息她没有再看,因为她刚才抓住的那张便签已经看不清字迹。 “癞蛤蟆吞蒺藜,干吃哑巴亏”来源网络歇后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三张便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