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软将军妻:她是嫡姐小尾巴》 第179章 重阳秋游(2) “茱萸辟邪。”他指尖抚过她已结痂的伤口,眸光比秋阳还温柔,“愿你岁岁安康。” 林外忽然爆发阵阵喝彩。原来晒谷扬上立起了三丈高的竹竿,顶端悬着绣有‘天下太平’的锦幡。 青年们轮流攀爬争夺,有个穿赭色短打的汉子眼看要触到锦幡,脚下却突然打滑。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玄色身影凌空跃起,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汉子被岑祈珺扯住,安然落地,而那‘天下太平’的锦幡已落入岑祈珺手中。 “好!”喝彩声震得树梢茱萸簌簌掉落。 薛凝菡望着他踏着竹竿翩然落地的身影,心跳如擂鼓。岑祈珺在万众瞩目中走向她,将锦幡覆在她肩上:“讨个彩头。” 紧接着又一阵欢呼声响起,而薛凝菡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红了脸庞,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对着岑祈珺的腰间就是用力一捏,这么多人,多难为情! 日头渐西时,镇里支起了长街宴。榆木桌板连成百丈长龙,摆满菊花酒、重阳糕和现杀的猪羊肉。薛凝菡正捧着碗栗粉糕小口啄食,忽然被塞了个温热的物件——是个缝成小老虎形状的茱萸香囊。 “姑娘拿着避灾。”赠香囊的妇人笑得憨厚,“您家郎君方才帮我家囡囡取回风筝,连衣裳都刮破了。” 薛凝菡回头,果然见岑祈珺袖口裂了道口子,可他全然没当一回事,还领着那个小姑娘笑着说话。此时的他哪里像是身份高贵的国公之子,更像是一位平易近人的邻家哥哥。 她眼眶微热,低头将香囊系在腰间,却听见他凑近耳畔:“夫人可要替为夫补衣裳?” 霞光染红了她半边脸颊:“补,为妻的亲自给你补。” 远处传来社戏的开扬锣鼓,戴着傩面具的艺人踩着高跷经过,洒落一地欢笑。岑祈珺忽然将她打横抱起:“该回去了。” 薛凝菡环住他的脖颈:“我们在这里住上一晚可好?” 这粮乡的热闹还未结束,她也还不想回去。 “好,都依夫人!” 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沉入西山,粮乡的晒谷扬上却愈发热闹起来。十几个壮汉搬来早已准备好的松木,在扬地中央垒成一人高的柴堆。里正手持火把,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点燃篝火,火苗“轰”地窜起。 薛凝菡站在人群边缘,看着那跳动的火焰映红了每个人的笑脸,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意。 “点火喽!”孩童们欢叫着四散跑开,女人们抬出一缸缸琥珀色的菊花酒,沿着篝火外围摆成半圆。酒香混合着烤肉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薛凝菡不自觉地深吸一口气,指尖轻轻拽住岑祈珺的衣袖。 “尝尝?”岑祈珺拿起木勺,从最近的酒缸中舀了满满一碗。酒液在火光映照下流转着蜜糖般的光泽,几朵干菊花在碗中沉浮。 他先抿了一口,笑着将碗递到他的娘子唇边:“甜中带苦,比府里酿的更有野趣。” 薛凝菡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口酒,清冽的酒液滑过喉咙,清甜中带着微苦的滋味在舌尖绽放,激起一阵暖意,“这酒真好喝。” 岑祈珺轻笑一声,目光落在她被火光映照的侧脸上:“比起京城的琼浆玉液如何?” “不一样。”薛凝菡摇摇头,眼神追随着围着篝火转圈的村民们,“那里的酒精致却冷清,这里的酒粗糙却温暖。”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就像这里的人。” 忽然鼓声骤响,三五个赤膊汉子拍打着牛皮大鼓,震得地上碎草都在颤动。原本散坐的人群呼啦啦站起来,手挽着手围成三个同心圆,随着鼓点转起圈来。 “来!”一个扎红头绳的姑娘不由分说拉住薛凝菡的手,将她拽进最里圈的舞队。她慌乱地回头,看见岑祈珺抱臂站在火光边缘,眼中含着鼓励的笑意。 起初她笨拙地跟着旁人踏步,几次踩到自己的裙角。但随着鼓点越来越急,欢笑声越来越响,那些规矩礼数仿佛都随着汗水蒸发殆尽。 她学着农妇们的样子甩开衣袖,任乌黑的长发在旋转中飞扬。火光在她瓷白的肌肤上跳跃,鬓边那支茱萸随着动作轻颤,宛如一抹跃动的珊瑚色。 岑祈珺的目光始终追随着那道翩跹的身影。 他的娘子此刻不像国公府那个端庄持重的少夫人,倒像是山间偶然闯入人世的精灵。当她转过第三圈时,发间玉簪突然滑落,青丝如瀑泻下,惹得周围女子们一阵善意的哄笑。 “接住我呀!”薛凝菡忽然脱离舞队,张开双臂朝岑祈珺奔来。酒意染红的脸颊比晚霞更艳,眼中跳动的光芒胜过万千星火。 岑祈珺下意识张开怀抱,被她撞得后退半步,牢牢环住那截因舞蹈而发热的纤腰。 “夫君怎么不跳?”她仰起头,气息还带着菊花酒的甜香。 岑祈珺用袖子拭去她鼻尖的汗珠:“为夫在欣赏娘子动人的舞姿。”指尖顺势掠过她耳垂,“原来娘子还有这般本事。” 薛凝菡皱皱鼻子,突然拽着他往舞圈里走:“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岑祈珺猝不及防被她拉进人群,立刻被几个年轻后生围住。有人塞给他一个酒碗,有人拍着他肩膀喊“岑大哥”,转眼间这个在京城中备受众人追捧、尊敬的小公爷,竟被农人们簇拥着跳起丰收舞来。 “这样才对!”薛凝菡看着自家夫君被推搡着转圈的模样,笑得直不起腰。 她从未见过岑祈珺这般模样——玄色锦袍下摆沾了草屑,玉冠不知何时歪了,却跟着鼓点踏得比谁都认真。 当他终于突围来到她身边时,两人相视一笑,同时举起不知第几碗菊花酒。 “敬丰收。”岑祈珺的碗沿轻轻碰响她的。 “敬当下。”薛凝菡一饮而尽,喉间火辣辣的,心里却像浸了蜜。 第180章 重阳秋游(3) 若是往日,她定要羞赧地抽回手,但此刻酒意混着欢腾的气氛,她反而将手指扣得更紧了些。 篝火越烧越旺,有人往火堆里撒了把松脂,顿时爆起一簇金红的火花。年轻男女们趁机互相推搡笑闹,几个胆大的后生突然将岑祈珺架起来往空中抛去。 薛凝菡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惊呼声脱口而出:“接稳了!一定要接稳了!”话音未落,只见半空中的身影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衣袂翻飞间稳稳落在她身后。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喝彩声。 “娘子放心,”带着笑意的声音贴着耳畔响起,温热的呼吸拂过她敏感的耳垂,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为夫摔不着你。” 说话间,一双有力的手臂已将她圈在怀中,后背贴上他坚实的胸膛,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稳健的心跳。 薛凝菡耳根发烫,借着酒劲转身,大胆地用指尖戳着他的胸口:“谁担心你了?我是怕你砸着别人!”话没说完,自己先被这蹩脚的借口逗笑了,整个人歪进他怀里。 岑祈珺顺势收紧双臂,下颌轻轻蹭过她散发着茱萸清香的发顶。火光映照下,他眼中跃动的不仅是篝火的光亮,更有怀中人明媚的笑靥。 鼓声忽然变换节奏,缓慢下来,一位白胡子老者衣着干净拄着枣木杖走到火堆旁。 “是镇子上德高望重的老者,”岑祈珺低声解释,“他要主持祭火仪式了。” 老者清了清嗓子,声音却洪亮有力:“吉时已到,祭火祈福!” 随着鼓声的消失,人群自动安静下来,只见老者从怀中掏出一把金灿灿的稻谷,庄严地撒入熊熊燃烧的篝火之中: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老人苍老的声音在夜色中回荡,“今岁承天地之恩,得此丰收,愿火神、愿天地诸神佑我粮乡,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粮食堆满仓!” 村民们纷纷效仿,从怀中掏出准备好的谷物撒向火堆。火星四溅,噼啪作响,像是在回应人们的祈愿。 薛凝菡不知所措地看向岑祈珺,后者变戏法似的从袖中取出两个小布包,分给薛凝菡一个:“早就为你准备好了。” 她接过布包,里面是金灿灿的稻谷与干茱萸的混合物。 薛凝菡学着旁人模样,将混合物高高抛向火堆。心中默念着对来年的期盼。 火光映照下,她看到岑祈珺闭目祈愿的侧脸,神情虔诚而温柔。 祈愿结束后,欢闹更甚先前。鼓声更加激烈,奏出的乐曲也更加欢快,有人搬来长条板凳开始比试酒量,孩童们举着糖葫芦在人群中穿梭,几个老汉已经喝得满面红光,扯着嗓子唱起古老的丰收谣。 薛凝菡靠在岑祈珺肩头,忽然轻声问道:“夫君,你许了什么愿?可也是盼望来年大丰收,百姓们丰衣足食?” 岑祈珺点了点她的鼻子,闻着她身上散发的淡淡酒香,笑得一脸宠溺:“百姓的心愿自由他们自己去求,我的心里装不下那么大的心愿,唯有一人息息相关。 凝儿,我别无所求,只愿你平安、康健。” 日后不要再受伤,他先后两次见她受伤,这次更是险些失了性命,他有一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他恨不得以身相替。 他所有的希望、心愿,都只求她平平安安就好。 她察觉到他的手指悄悄环上她的腰,在茱萸香囊上轻轻摩挲——那是白日里妇人送的,说是能保佑夫妻和睦。那触感若有似无,却让她心跳加速。 她的心愿又何尝不是希望他平平安安呢! 来往的各路神仙那么忙,若只能倾听她的一个心愿的话,相比希望他们夫妻恩爱、白头偕老,她倒是更加希望岑祈珺能够平平安安。 至于夫妻恩爱这件事,靠的是他们夫妻二人的相处,神仙恐怕也无法伸手。 “我们以后每年都来好不好?”她轻轻歪头,软糯的声音就飘进了他的耳朵。 岑祈珺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牵着她悄悄退出人群。他们沿着田埂漫步,身后喧闹渐远,眼前是铺满月光的新割稻茬,银亮如雪。走到一处草垛旁,他突然将她抵在垛边,鼻尖相触:“夫人可知,秋社之夜在粮乡还有个习俗?”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根红绳,两端各系着半片晒干的茱萸果。月光下,那红绳像一缕凝固的晚霞,茱萸果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薛凝菡心跳如擂,看着他的每一个动作。 “夫妻共系茱萸结,从此恩爱两不疑。”他声音低沉,将红绳一端系在自己腕上,另一端轻轻缠上她的手腕,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 “为夫特意找大娘学的。” 红绳绷直的瞬间,薛凝菡觉得心尖被什么烫了一下。她低头看着两人相连的手腕,红绳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岑祈珺的指尖抚过她腕间细腻的肌肤,带来一阵酥麻的触感。 远处篝火仍在燃烧,欢笑声隐约可闻。 薛凝菡眼眶微热,踮起脚尖时闻到他身上混合着稻香与酒香的气息。两人的唇瓣轻轻相触,如同两片轻柔的羽毛。 带着羞涩与甜蜜。她没有一刻像此时这样想要亲吻他,迫切、急切,一切皆源自于她心中的浓烈的爱意。 她能感受到他呼吸一滞,随即回应的吻温柔而克制,像是怕惊醒了这扬美梦。 远处孩童的起哄声隐约传来,却仿佛隔着一层薄纱,此刻她的世界里只剩下唇间这份甜蜜的触感,和手腕上那根将他们紧密相连的红绳。 分开时,岑祈珺的额头抵着她的,两人呼吸交融。他抬手将她被夜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指尖流连在她泛红的耳廓:“以后每年我都带你来!”声音里满是化不开的柔情。 薛凝菡将脸埋进他的颈窝,轻轻点了点头。那里有他脉搏跳动的节奏,有熟悉的温暖气息,还有只属于她的、最安心的港湾。 第181章 乔颂宁上门 薛凝菡掀起马车帘子,看见路旁野菊绽出点点金黄,远处农田里农人正弯腰收割最后的稻子,农人们挥洒汗水,不大的孩子们闹着在田里剪着掉落的穗子,全都洋溢着笑脸,一派秋收和乐的景象。 “看够了?”身旁的岑祈珺将她往回揽了揽,手指拂过她被晨风吹乱的鬓发,“当心着凉。” 薛凝菡顺势靠在他肩头,发间金步摇轻响:“若是所有的地方都如粮乡镇一般,百姓何愁吃穿。” 岑祈珺低笑一声,震得她耳廓微痒:“娘子如今真是不愧郡主之名,竟也忧国忧民起来。” 薛凝菡听出他的打趣,右手握拳,轻轻捶在他的肩上,更惹得他笑得欢快起来。 马车驶入城门时,日头已近正午。薛凝菡透过纱帘望见街边摊贩正在叫卖昨日并未卖完的茱萸,各酒楼、食肆已经传出了各种饭菜的香气。 岑祈珺忽然握住她的手:“回府后先歇着,昨天一日奔波,客栈也没有府里舒服……” 话未说完,马车已停在镇国公府朱漆大门前。门房小厮飞奔过来跪报:“公子,宫里来人已候了半个时辰,说万岁爷急召!” 岑祈珺眉头一皱。 薛凝菡察觉他指尖一紧,忙道:“你快去吧,我自己一个人没事儿的。” 岑祈珺将她抱下车,“都已经等了半个时辰了,也不差这一会儿,我先送你回房休息。” 薛凝菡收回目光,颔首同意了,任由他拥着自己往栖梧院去。冯嬷嬷、荷香率着一众小丫鬟出来迎接。 途经花园时,见十余名仆役正在采摘桂花,金灿灿地铺了满筐。她驻足问道:“这是要做什么?” “回少夫人,按往年惯例要做桂花蜜和桂花酒。”冯嬷嬷笑道,“今年花开得格外好。” “公子,少夫人。”喜宝迎上来,“热水已备好了。” “我伺候你洗澡、更衣吧。”薛凝菡看向岑祈珺。 岑祈珺抬手揉了揉她的头,温柔至极:“不必辛苦你了,我换身衣服就进宫了,倒是你,泡个热水澡,然后好好睡上一觉,等你睡醒,我就回来了。” “好。” 薛凝菡轻轻闭上了眼睛,任由岑祈珺在离开前,在她额头上留下一吻。 栖梧院里秋阳正好,薛凝菡沐浴更衣后,穿着杏色暗纹家常袄子坐在临窗榻上。荷香正为她绞干头发,冯嬷嬷捧着几本账册候在一旁。 薛凝菡纤细的手指在账簿上轻轻滑动,墨香与窗外飘来的海棠花香交织在一起。冯嬷嬷在一旁,不时低声解释着账目上的细节。 “庄子上今年的秋麦、豆类比往年早了十日送来,收成比去年多了三成。”冯嬷嬷指着账册上一行数字说道。 薛凝菡微微颔首,正要说话,忽听门外传来一阵快速的脚步声。喜宝匆匆进来,福了福身:“少夫人,乔家表小姐来了,说是要见您。” “乔颂宁?”薛凝菡手中的毛笔微微一顿,墨汁在宣纸上洇开一小片阴影。她抬眼看向喜宝,“她可曾向府里递过帖子?” 喜宝摇头:“回少夫人,这几日递帖子的人家奴婢都记着呢,确实没有杨家的,就连乔家的也没有。” 薛凝菡将毛笔搁在青玉笔山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自从乔颂宁匆忙嫁给杨翊辰后,除了她的回门宴上匆匆一面,她们好像已经许久不曾见过了。 如今不请自来,倒是蹊跷。 “她可说为何事而来?”薛凝菡问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腕上的翡翠镯子。 喜宝低头回道:“表小姐说是带了贺礼,来恭贺少夫人喜封郡主的。” 薛凝菡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她被封为郡主已有几日,想来过府道贺的都递上了帖子,由于人数太多,岑祈珺又担心她太过操劳,对伤势恢复有碍,昨日才带她离京游玩,也不过是想让她清净一番。 乔颂宁此时前来,倒也不算晚,只是…… “你亲自去问问,她可还有其他要紧事。”薛凝菡吩咐喜宝道,转头对冯嬷嬷说:“我记得杨翊辰来京已经不少时日,距离春闱还有四个来月的时间,他是不是有所图?乔家最近可有为他上下打点过?” 冯嬷嬷点头:“是,梅河杨氏虽然名望深厚,可在京城除了一声尊敬外,没有实质的好处,或是没有用得上的人脉,却也不是不够瞧得。更何况,乔家那位姑娘嫁的还是旁支,并非嫡系。 杨翊辰想要进国子监深度学习,亦或是寻个京中的大儒拜师学习,都不是乔家那种普通的商贾人家能够做到的。哪怕银子使得再多,真有学问的人越看不上这种黄白之物。” 薛凝菡若有所思。 不多时,喜宝回来禀报:“乔小姐说并无他事,就是专程来贺喜的。” 阳光移到了薛凝菡的衣角上,金线绣的海棠花熠熠生辉。 她轻叹一声:“罢了,喜宝,引她在正厅等着吧。香姨,去请二小姐和三小姐过来。”她顿了顿,“就说有客到访,让她们一同见见。” 喜宝领命而去,冯嬷嬷低声道:“少夫人若是不想见,老奴去打发便是。” 薛凝菡摇摇头,站起身来整理衣襟:“女子嫁人后,若遇良人,如我这般便算是重生;若遇不淑,便是苦海。大多数的女子成婚后便是身不由己,一举一动皆为了夫家,为了子女。” 她看向窗外,那里有一蔟菊花开得正艳,“乔颂宁从前虽与我些许的口角过节,但还是因为我的软弱。看在同为女子的份上,给她一分脸面,让她在夫家好过些也无妨。” 冯嬷嬷为薛凝菡披上一件月白色绣银丝牡丹的外褂,又为她理了理鬓角的碎发。镜中的女子眉目如画,气度娴静柔和,与之前那个初入国公府时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新妇判若两人。 “少夫人为何要将两位小姐一并带上?”冯嬷嬷在这儿没有看明白薛凝菡的用意。 第182章 乔颂宁上门(2) 这世间的儿郎也并不尽是如国公爷、小公爷这般,也不是如三叔那样,她们心里应该清楚地知道要找个什么样的婆家、什么样的夫君。 莫要贪图样貌、权势和钱财,最该看重的便是人品,应当找个好人,找一家子的好人。” 薛凝菡笑道:“我们国公府如今的权势已经足够了,不需要她们姐妹牺牲自己的终身大事去联姻,去为家族奉献。” 岑芮汐、岑芮颐如今都是要找婆家的了,薛凝菡也想带着她们看一看,成了婚,当了当家主母,就不能如闺中一般使性子,更多的是要顾全大局。 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但更多的时候是君子、小人皆不要得罪! 因为你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的一句无心之话,就给自己或朝堂上的家人带来麻烦。 正厅里,乔颂宁正局促地坐在下首的椅子上。她穿着一件成色全新的藕荷色褙子,发间簪了一支金钗,已经是有钱人家的百姓所能用的最好的料子了,可还是依旧与国公府富丽堂皇的陈设格格不入。 见薛凝菡进来,她连忙起身行礼,动作有些僵硬。 “见过……表姐……”乔颂宁的声音比记忆中低沉了许多。 薛凝菡仔细打量着这个表妹。不过才多久的光景,乔颂宁眼中的高傲与那种轻蔑已经不复存在,原本圆润的脸庞也消瘦了不少。 “杨少夫人不必多礼。”薛凝菡虚扶了一下,在主位坐下,“许久不见,你气色一如往昔。” 这明显是客套话,不远不近,乔颂宁却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切地说:“托表姐的福。翊辰日日勤学苦读,待我也是如珠如宝……” 她的话被一阵环佩叮当声打断。岑芮汐和岑芮颐联袂而来,一个着鹅黄衫子活泼灵动,一个穿淡绿罗裙温婉可人。两人向薛凝菡行礼后,好奇地打量着乔颂宁。 “这位是我娘家表妹,如今已经是梅河杨家的一位少夫人。”薛凝菡介绍道,“颂宁,这是国公府的二小姐芮汐和三小姐芮颐。” 当着岑芮汐和岑芮颐两姐妹,薛凝菡也要给乔颂宁一点面子,毕竟她即使出嫁,也是她娘家中人,关系并不远。 乔颂宁慌忙起身行礼,动作太大差点碰翻了茶几上的茶盏。岑芮汐眼疾手快地扶住,温和一笑:“姐姐不必紧张,既是嫂嫂的亲戚,便是自家人。” 薛凝菡示意丫鬟重新上茶,是今年新贡的龙井,香气清幽。乔颂宁小心翼翼地捧着茶盏,眼神却不时瞟向厅内陈设的珍玩。 “表姐如今贵为郡主,表姐夫又深得圣心,真是羡煞旁人。”乔颂宁终于开口道,声音里带着几分刻意的欢快,“这是我亲手绣的帕子,还有翊辰特意挑选的徽墨,虽不是什么贵重物件,却是一点心意。” 她让随身的丫鬟从包袱里取出一个锦盒和一方绣帕。薛凝菡接过,绣帕上的针脚明显不如从前精细,有几处甚至歪歪扭扭。 她不动声色地递给一旁的荷香:“表妹有心了。” 岑芮颐如今倒也是会看人脸色的了,她见嫂子神色莫名,便好奇地凑过来看:“姐姐绣的是海棠吗?颜色配得真好。” 乔颂宁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是……是啊。” 薛凝菡知道那不是海棠,而是绣歪了的牡丹。她岔开话题:“杨公子如今在京城可还适应?我还不曾去你们小夫妻的宅邸拜访过,表妹如今可过得还顺遂?” 提到相公,乔颂宁的眼睛亮了一下:“翊辰整日埋头苦读,认真又不敢懈怠,很是辛苦!”她突然压低声音,“只是……只是杨家的根基并不在京中,表姐也知我娘家不过是商户,哥哥学问并不突出,若是相公遇到课业问题也不知向谁请教的好。 二表哥学问一直都是咱们家里最好的,可他不是在国子监就是在府里苦读,明年亦是要参加春闱,我们也不敢上门多有打扰,不知道表姐和表姐夫能不能帮着我家相公寻个先生?” 厅内一时安静下来。 岑芮汐体贴地为乔颂宁添了茶,岑芮颐则假装对窗外的一切景致产生了兴趣。 薛凝菡轻轻放下茶盏,瓷器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勤学上进是好事,杨公子出自梅河杨氏,这学识之渊博,京中一般的先生怕是无法为其指点迷津。”薛凝菡淡淡道:“表妹不多多谢耐心,等等便是。” 乔颂宁急切地向前倾身:“可是表姐,如今春闱眼瞅着就要到了,相公再有才学无人指点科考也是难出头啊!”她眼中泛起水光,“若是表姐能在表姐夫面前美言几句,让夫君能够进入国子监学习些许时日,得到名师指点,定能够榜上有名,届时表姐夫、二哥在朝堂也是多了一份助力。 对表姐而言,娘家也是多了个撑腰的人……” “嫂嫂,”岑芮汐突然插话,“我新得了一本琴谱,有些地方看不懂,能请乔姐姐一同去看看吗?” 薛凝菡感激地看了岑芮汐一眼:“去吧,我正好有些乏了。” 她转向乔颂宁,“表妹难得来一趟,不如多坐会儿,与芮汐她们说说话。晚些时候我让厨房准备几样你爱吃的点心带回去。” 乔颂宁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岑芮汐亲热地挽住了手臂:“乔姐姐,我那儿还有上好的云雾茶,咱们边品茶边看谱子……” “就是,我都许久没有去芮汐姐姐院里了,那云雾茶我可是想了许久了。”岑芮颐也挽住了乔颂宁另一边的手臂。 看着几人离去的背影,薛凝菡长舒一口气。 冯嬷嬷低声道:“少夫人,杨少夫人这是.…..” “倒不是来打秋风的,而是想要为她那杨家相公谋个前程,想要利用我和夫君的身份,帮杨翊辰进入国子监,若是国子监不成,寻个京中大儒做老师,也是成的。”薛凝菡揉了揉太阳穴,“杨翊辰若真有本事,顺水推舟帮一把倒也无妨。嬷嬷,恐怕是忘了三婶儿的出身。” 她起身走向窗前,院中海棠依旧开得灿烂。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岑祈珺今早被匆匆召入宫时的背影。朝中风云变幻,北境战事一触即发,连国公府都需谨慎行事,何况一个还未进入朝堂的待考学子? 若真的打起来,明年的春闱还能不能如期举行还未知。 “让厨房准备些精致的点心,再备两匹上好的杭绸。”薛凝菡吩咐道,“乔颂宁走时让她带上。”她顿了顿,“至于其他……等小公爷回来再说吧。” 第183章 连夜离京 十六岁的岑芮颐步履轻盈却不失稳重,藕荷色裙裾在晚风中泛起涟漪,没了二夫人刘司月哪儿哪儿都歪的教导,再加上她自被薛凝菡解除了禁足后,常常与岑芮汐在一起玩耍,又经常与薛凝菡接触,之前的阴鸷也消失了,不失活泼还添了稳重。 年长一岁的芮汐则端庄持重,月白衫裙衬得她如亭亭新荷。 "嫂嫂此刻定是在看账册。"芮汐轻声道,抬手将自己鬓角一缕散发别到耳后。她指尖的翡翠戒指在暮色中泛着温润的光——那是及笄礼时大伯母嘉和公主所赐。 偏厅内,薛凝菡正倚在软榻上对账,见两姊妹联袂而来,含笑搁下毛笔:“来得正好,新沏的碧螺春还温着。” 她目光掠过岑芮汐发间新换的累丝金凤簪,又落在岑芮颐腕上那对白玉镯上,心下暗叹乔颂宁的大手笔。 “嫂嫂,乔家表姐是和我们两个用过午饭后离开的。”岑芮颐先开了口。 薛凝菡放下账本,示意喜宝端上零嘴:“今日乔家姑娘来访,你们觉得如何?”薛凝菡状似随意地问道,指尖轻抚茶盏上缠枝莲纹。 并要她们两姐妹坐下说话。 岑芮汐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才坐下:“其实与我们共处一处,乔家表姐倒是比跟嫂嫂在一起自在了些,不过说得也都多是些家长里短。倒是……”她犹豫了一下,“乔家表姐似乎过得并不如意。” 薛凝菡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却不动声色地拿起一块蜜饯递给岑芮颐:“哦?何以见得?” “我虽从前不认识她,但乔家经商,在京城也算是富户,有下人伺候着,但她手上却有了些还不明显的茧子,”岑芮汐轻声道,“而且她看府上摆设时,眼睛里的羡慕藏都藏不住。她们哪怕是手中再有钱,可用的东西有身份束缚着,并不如咱们这样的来用得好东西多。” 薛凝菡赞许地点点头:“观察得很仔细。那么,你们从她身上学到了什么?” 两姐妹对视一眼,岑芮颐先开口:“嫁人不能只看眼前的身份,更不能幻想着日后的风光,还是要多多思量一些。乔家表姐当时定然想得是日后杨公子中举之后的风光,可若是没考上呢?” “还有呢?”薛凝菡循循善诱。 岑芮汐接过话头:“还有,夫家若是根基不深,女子在婆家的日子就难过了。乔家表姐今日来,明面上是探亲祝贺,实则是为夫君求前程。” 薛凝菡欣慰地笑了:“说得好。你们记住,选夫婿不单是选一个人,更是选一个家族,一种生活。”她顿了顿,“那么,你们心中可有中意的人选了?” 两姐妹顿时红了脸。岑芮汐绞着帕子小声道:“母亲说近日为我相看不少,有几个公子还不错,需要她再考察考察。” “我不要嫁什么高官公子!”岑芮颐突然激动起来,“我要找个像大哥待嫂嫂那样的!” 薛凝菡被逗笑了,伸手揉了揉岑芮颐的发顶:“傻丫头,这世上像你大哥这样的可不多。”她眼中泛起温柔的光,“不过你们放心,国公府不需要靠联姻来巩固地位。你们只管找个真心待你们好的,家中父母、兄弟姐妹友善和睦的。 咱们国公府的姑娘是不能受委屈的。” 三人又说了会体己话,直到天色渐暗,两姐妹才依依不舍地告辞。 约莫一盏茶后,岑祈珺匆匆赶回。他一进门就将薛凝菡拥入怀中,力道大得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这是怎么了?”薛凝菡轻轻拍着他的背,“皇上召你入宫所为何事?” 岑祈珺松开她,转头吩咐所有下人退下,又让喜宝、良枫等心腹在外守着。 薛凝菡见他如此谨慎,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凝儿,”岑祈珺拉着她坐下,声音压得极低,“母亲已经从北境启程回京了。” 薛凝菡一惊:“母亲回京了?不是说还要等明年父亲回京述职一起回来……” “情况有变。”岑祈珺眉头紧锁,“母亲身上带着北境最新的军情,皇舅舅担心她路上遭遇不测,命我今夜秘密出京接应。” 薛凝菡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夫君岑祈珺的衣袖:“要去多久?危险吗?” 说完,薛凝菡就后悔了。 母亲匆忙回京,他连夜出京,这种状况之下,怎么会不危险呢! “路线只有舅舅和我知晓,应该不会有事。”岑祈珺安抚地捏了捏她的手,“我不在时,府里就交给你了。若有急事,可进宫求见皇祖母或皇后娘娘这个舅母。” 薛凝菡强压下心头不安,起身就要去收拾行李:“我这就去准备,你路上要用的东西……” “让下人去就好。”岑祈珺拉住她,“此行轻装简行,带太多反而惹眼。” “那怎么行!”薛凝菡难得地坚持,“下人哪有我贴心?既要轻装简行,还要吃饱穿暖的,他们哪里知道要给你准备什么。” 见她态度坚决,岑祈珺无奈一笑,索性陪着她一起收拾。两人一边整理行装,一边低声说着体己话,仿佛又回到了刚刚成婚时无忧无虑的甜蜜时光。 夜色渐深,岑祈珺换上一身不起眼的灰布衣裳,带着良羽和自告奋勇的良栩悄然离府。薛凝菡站在廊下,望着丈夫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久久不愿回屋。 “少夫人,夜里凉。”冯嬷嬷拿来披风给她披上。 薛凝菡拢了拢披风,轻声道:“嬷嬷,你说我今日让芮汐她们见乔颂宁,是对是错?” 冯嬷嬷笑了:“少夫人用心良苦。两位小姐养在闺阁,一个以前目中无人、霸道蛮横,一个唯唯诺诺没有朋友,正该多看看这世间的百态。” “我只是想让她们明白,”薛凝菡望着天上的明月,“婚姻不是儿戏。这世间的男子太多,她们得学会分辨,什么样的人才值得托付终身。 与人交往,什么话能听,什么话不能听,更要知道怎么听。” “少夫人说得是。”冯嬷嬷点头,“二夫人不在府里搅和,三夫人如今苦于三老爷的无情,又忙于祈康公子的学业,顾不上这位许多,老太君更是不能管事儿,唯有少夫人您能多多带着两位小姐了。” 薛凝菡微微一笑:“正是这个理儿。”她转身回屋,“明日还要带她们去参加尚书府的流水宴,得早些歇息了。” 月光如水,洒在栖梧院的青瓦上。 薛凝菡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她想着夫君此行的危险,想着两个小姑子的婚事,又想着乔颂宁今日的窘迫…… 好像一时间,所有人都有了改变…… 不知不觉间,东方已现出鱼肚白。 第184章 嘉和公主回京 薛凝菡借着给岑老太君请安的机会,此时跪在慈安堂的小佛堂里,双手合十,檀香缭绕中,她闭目默念:“菩萨保佑母亲嘉和公主、夫君岑祈珺平安归京,父亲镇国公岑明朝在北境也平安康健。” 自岑祈珺离京已有半月,薛凝菡的心绪一日比一日不宁。她睁开眼,望着菩萨慈悲的面容,轻叹一声。 若是平日,她大可光明正大地去大相国寺上香祈福,可如今朝局动荡,岑祈珺又奉密旨出京,她不愿因自己的举动引来不必要的注意,让远在京城之外的他分心。 “少夫人,该用早膳了。”喜宝在门外轻声提醒。 薛凝菡起身,膝盖因久跪而微微发麻。她扶着供桌边缘,目光落在自己颤抖的手指上。自三日前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起,她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揪着,总有种说不出的不安。 “再等等。”她轻声说,又点燃三炷香插入香炉。青烟袅袅上升,模糊了菩萨的面容,也模糊了她眼中的忧虑。 枝头最后一片枯黄的树叶打着旋儿落下,薛凝菡站在廊下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好像他就在身边似的。 “少夫人,今日没有阳光,也不知会不会下雨,没准儿能等来京中的第一扬雪呢。”喜宝为她披上狐裘披风。 薛凝菡拢了拢衣襟,忽然问道:“可有北边的消息?” 喜宝摇头:“还没有。奴婢觉得良枫说得对,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少夫人别太担心。” 薛凝菡勉强一笑,转身回屋。她没告诉任何人,这几日她总是梦见岑祈珺站在悬崖边上,无论她怎么呼喊,他都不回头。 夜深人静,薛凝菡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梦里,岑祈珺背对着她站在万丈悬崖边,任凭她如何哭喊,他都一言不发,最后竟向前一步—— “岑祈珺!”她猛地坐起,冷汗浸透了中衣。 窗外天色未明,却比往常更加昏暗。薛凝菡心跳如鼓,手指紧紧攥住锦被,指节泛白。 这个梦太过真实,真实得让她分不清是梦境还是预兆。 “喜宝!什么时辰了?”她扬声问道。 门被轻轻推开,喜宝快步走进来,脸色有些异样:“少夫人,才卯时三刻。不过……宫里头一早就来人了,说是接您进宫,现在还在外头候着呢。” 薛凝菡心头一紧,梦中那种坠落感再次袭来。她掀开被子下床,声音不稳:“快,准备更衣。” 梳妆时,她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梳子。 喜宝见状,接过梳子为她挽发,轻声安慰:“少夫人别急,说不定是好事呢。” 薛凝菡看着铜镜中自己苍白的脸,摇了摇头:“若是好事,不会这么早来请人,更不会这么急。”她顿了顿,“帮我把胭脂涂得重一些,莫要让人看出来我脸色不好来。” 马车驶过清晨寂静的街道,车轮碾过落叶发出细碎的声响。 薛凝菡掀开车帘一角,发现今日的京城格外萧索,连早起的商贩都少了许多。她的不安越发浓重,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帕子。 宫门处,早有嬷嬷等候。是仁寿宫的人。 薛凝菡一下马车就被引着快步向内宫走去,连平日入宫必要的检查都免了。这异常的速度让她心跳更快,几乎要冲出胸膛。 “嬷嬷,可知太后娘娘为何召见?”薛凝菡试探着问道。 老嬷嬷脚步不停,只低声道:“宁安郡主到了便知。” 转过几道宫墙,仁寿宫的飞檐已映入眼帘。 薛凝菡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绪,无论发生什么,她都必须保持镇定——这是岑家媳妇应有的气度。 然而,当她踏入仁寿宫正殿,看到端坐在太后下首的那个熟悉身影时,所有的镇定都在瞬间崩塌。 “母亲!”她惊呼出声,甚至忘了向太后行礼,三步并作两步奔到嘉和公主面前,双手紧紧握住婆母的手,“您……您回来了?” 嘉和公主的面容比离京前消瘦了些,但神采奕奕,颇有一种回到少女时期的错觉。她反握住薛凝菡的手,眼中满是慈爱:“好孩子,让你担心了。” 薛凝菡上下打量着嘉和公主,确认她没有受伤后才松了口气。这时她才想起礼数,慌忙转身要向太后请罪,却见太后正含笑看着她们,眼中满是欣慰。 “凝菡失礼,请皇祖母恕罪。”薛凝菡福身行礼。 太后摆摆手:“免了。你们娘俩久别重逢,哀家岂会怪罪?” 嘉和公主拉着薛凝菡坐在自己身边,目光关切地打量她:“收到京中来信,说你受了重伤,我恨不得一下子长了翅膀飞回来,担心死我了。快让我看看。” 薛凝菡有些不好意思地摇头:“不过是皮外伤,早就好了。” “胡说!”嘉和公主嗔怪道,"我都知道了,你为了救元漪那丫头,一个人竟然豁出性命去面对北狄人!”她说着就要掀薛凝菡的袖子查看伤势。 嘉和公主已经两个月没有见过儿媳妇,心中原本就牵挂思念的紧,尤其是在得知她受了伤,刚刚还听母后提起,竟是她为了救元漪,不惜与北狄人展开生死搏斗,哪怕实力悬殊,竟也没有后退过。 不愧是他们镇国公府的孩子! 薛凝菡连忙按住婆母的手,脸上微红:“母亲,真的没事了。”她顿了顿,环顾四周,终于问出了从进门就压在心头的问题,“祈珺……他没和您一起回来吗?” “他啊,回来了,被皇上叫走了。”嘉和公主的心还在儿媳妇身上呢。 话音刚落,殿外突然传来太监尖细的通报声:“皇上驾到——” 众人连忙起身行礼。 薛凝菡低着头,却忍不住抬眼看向门口。当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圣康帝身后时,她的心猛地一跳,随即沉了下去。 她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半月不见,岑祈珺的左臂吊在胸前,脸色透着些许的苍白。 最刺眼的是那条悬在胸前的白色绷带,上面还隐隐透着血色。 “祈珺!”她的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他面前,却在即将触碰时猛地刹住脚步,双手悬在半空,生怕弄疼了他的伤处。 第185章 太后异常激动 “别动!”薛凝菡急得声音都变了调,眼泪瞬间涌出,在眼眶里打转。她小心翼翼地扶住他的右臂,指尖都在发抖,“伤到哪里了?严不严重?御医怎么说?” 岑祈珺见她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顿时慌了神。他顾不上自己的伤,右手慌乱地去擦她脸上的泪珠:“别哭,真的不严重,就是看着吓人……” “胡说!”薛凝菡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一颗一颗砸在他的手背上,“都包成这样了,还说不严重?”她咬着下唇,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可肩膀却止不住地发抖。 岑祈珺心疼得不行,也顾不得圣康帝和太后还在扬,右手一用力就把她揽进了怀里。 薛凝菡猝不及防撞进他怀中,又怕碰到他的伤处,手忙脚乱地想退开,却被他牢牢按住。 “别动,”他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声音里满是心疼,“让我抱抱你。” 薛凝菡的眼泪瞬间决堤,她把脸埋在他肩窝处,双手虚虚地环着他的腰,生怕压到他的伤。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哭腔,“我每晚都做噩梦,梦见你……梦见你……” 半月以来累积的忐忑和担忧在此刻形成实质,全部爆发了出来。 岑祈珺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了一下。 他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 他顿了顿,故作轻松地笑道:“不过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就是左臂被划了一刀,胳膊又不小心撞在了树上,没什么大事,御医非要小题大做的,养个几天就好了。” 薛凝菡猛地抬头,眼泪还挂在睫毛上:“这还叫小题大做?你就会哄我!”她气得在他肩上捶了一下,又立刻后悔了,“疼不疼?我是不是打到伤口了?” 岑祈珺被她这副又气又急的模样逗笑了,结果牵动了伤处,疼得龇牙咧嘴。 薛凝菡见状更是着急,手忙脚乱地要查看他的绷带:“是不是流血了?要不要叫御医?” “没事没事。”岑祈珺赶紧安抚她,右手捧住她的脸,拇指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就是笑得太厉害扯到了。你看你,哭得跟小花猫似的。” 薛凝菡沉浸在他温柔如水的目光中,顿时羞红了脸,却还是不肯放开扶着他的手。她抽了抽鼻子,小声嘟囔:“谁让你吓我的……” 岑祈珺看着她红红的鼻尖和湿漉漉的眼睛,心软得一塌糊涂。他凑近她耳边,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说:“回家让你好好检查,想怎么看都行,嗯?” 薛凝菡的耳尖瞬间红得能滴血,羞恼地瞪了他一眼,手上却更加小心地扶着他的右臂,生怕他站不稳。 一旁的圣康帝实在看不下去了,故意重重咳嗽一声:“朕这么大个人站在这里,竟没人看见?” 他那个每每看见他都像是来要账的外甥,笑得跟个狗腿子似的,他看不下去了。 凭什么要他这个皇上看着小夫妻在他面前恩恩爱爱的。 他不爱看。 薛凝菡这才惊觉失礼,慌忙要跪,却被圣康帝拦住:“罢了罢了,看你们小两口这样,朕倒成了恶人。” 太后笑着招手:“快都坐下说话。祈珺,你这伤到底怎么回事?” 岑祈珺扶着薛凝菡坐下,轻描淡写地说:“回皇祖母,不过是追查线索时遇到埋伏,寡不敌众受了些许的轻伤,不碍事的,您老人家莫要担心。要真的有什么,我母亲还能如此安稳的坐在这儿啊。” 薛凝菡紧握着他的右手,指节发白。她能感觉到他在轻描淡写背后的凶险——岑祈珺的武功她是知道的,能伤到他的人绝非等闲之辈。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元漪的声音响起:“凝菡!你可算来了!”话音未落,一身红衣的元漪已经冲了进来,匆忙给太后、圣康帝以及嘉和公主行过礼后,不由分说拉起薛凝菡就往外走,“我等你等得好辛苦,母后又不让我出宫找你,快来,我有重要的事跟你说!” 岑祈珺无奈地看着妻子被拉走,摇头笑了笑。 凝儿跟着离开倒也好,省的她坐在自己身边,情绪紧绷,一直盯着他的伤口瞧,他都不敢动一下了。 元漪这个活泼的性子,跟着她闹一闹,凝儿回来,这紧张、担忧的情绪也就过去了。 “多亏了凝菡给我的平安玉牌。”岑祈珺忽然从怀中掏出一块玉牌,上面刻着精细繁复的纹路,“那刀本来冲着心口来的,偏巧玉牌挡了一下,刀锋偏了三分。” 太后忽然站起身,声音有些发颤:“那玉牌……给哀家看看。” 岑祈珺不明所以,将玉牌递过去。 太后接过玉牌,手指微微发抖。当她看清玉牌背面那个几乎不可见的小小刻痕时,竟红了眼眶。 “是她……真的是她……”太后喃喃自语,眼泪顺着皱纹流下,“快,快去请魏尧魏大人进宫!” 殿内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太后为何如此激动。 岑祈珺疑惑地看向嘉和公主,却发现母亲同他一样的一脸茫然。 太后却仍紧握着那块玉牌,目光深远,仿佛透过它看到了很久以前的某个人。 “母后,这玉牌可有何典故?”圣康帝出声问道:“这玉牌是属于凝菡那丫头的,可母后为何要传魏尧进宫?” 岑祈珺紧接着说道:“凝儿说这玉牌是外祖家传的,是她娘留给她的,皇祖母难道认识她娘?” 可是岁数对不上啊,薛凝菡的娘亲随着薛仕凌进京的时候,太后娘娘那时就已经成为太后了,身居仁寿宫,甚少出宫,怎么会认识一个小小的官员府上的侍妾呢。 嘉和公主:“……” 话都被别人说了,她只等着听便是了。 “来人,将宁安郡主请回来。”太后对外吩咐道。 “福寿,你亲自去!”圣康帝回头冲着一直候在身后的福寿吩咐。 福寿颔首,弓着身子出去了,他明白,皇上的意思是只要请宁安郡主一人,至于三公主是不能一道跟来的。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了,这宁安郡主身份有待深究啊。 第186章 薛凝菡阿娘的真实身份 岑祈珺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空荡荡的胸前——那里本该挂着薛凝菡给他的玉牌。他抬眼望向太后手中那块玉牌。 “皇祖母,这玉牌……”岑祈珺刚开口,就被太后抬手制止。 “等魏大人和凝菡那丫头到了,一切自有分晓。”太后的声音有些发颤,手指不断抚过玉牌边缘,像是在确认什么。 嘉和公主悄悄挪到儿子身边,低声道:“你看你外祖母难过的样子,你还是先别问了,等魏大人到了,一切自有分晓。那平安玉牌是凝儿送你的,谁也抢不走。” 岑祈珺摇头,目光却一直盯着殿门:“我不是这个意思。母亲,您可知道凝儿的玉牌……” “嘘——”嘉和公主用眼神示意他噤声,因为太后正专心致志地盯着手中的玉牌,另一只手中的佛珠转得飞快。 魏尧正在书房批阅公文,忽闻太后传唤。他手中狼毫微微一顿,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朵黑花。这个时辰召见……莫非是为了那件事? “备轿,不,备马,即刻进宫。”他起身时衣袖带翻了茶盏也浑然不觉。 自南山秋猎那日从北狄人手中救下薛家那小姑娘后,这个猜测就在他心底生了根。尤其是当那孩子惊惶抬头时,那双杏眼——与琳儿年轻时几乎一模一样。 约莫一盏茶时间,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魏大人觐见——” 魏尧一身靛蓝官服,额上还带着薄汗,显然是一路疾行而来。他刚踏入殿门,目光就落在太后手中的玉牌上,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 “老臣参见……” “免礼。”太后直接打断他的行礼,将玉牌递来,眼神中闪过一丝悲悯:“魏卿可认得此物?” 圣康帝微微前倾身体,眼中闪过一丝探究。嘉和公主捏紧了手中绣帕,目光在魏尧和太后之间来回游移。 “这……这是……”魏尧魏大人的声音瞬间嘶哑,已经带有褶皱的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几乎是扑上前去,双手接过玉牌时膝盖一软,险些跪倒在地。当他看清玉牌背面那个繁复的纹路几乎要被磨平时,顷刻间老泪纵横。 “是臣亡妻沈琳儿的平安牌!”魏尧魏大人的声音支离破碎,拇指不断摩挲着那个纹路,“这玉牌原是两块,亡妻的这一块上繁复的纹路其实是老臣所画,根据‘琳’字而来,与太后娘娘手中的那块略有不同,中间的‘安’字则是先皇赐字……太后娘娘,这……这从何而来?可是从那孩子……” 太后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望向殿门。福寿总管正引着薛凝菡快步走来,元漪公主被拦在了殿外。 薛凝菡面色苍白,眼中还带着未散的惊慌,显然是被突然叫回吓到了。 “凝菡,到皇祖母这儿来。"太后招手,待薛凝菡走近,轻轻取下她自己颈间红绳系着的另一块玉牌,“来,孩子,你不妨看看这个。” 一块玉牌放在案几上,同样的云纹包边,同样的‘安’字御笔。只是太后刚刚摘下的那块明显崭新一些,而薛凝菡的这块边缘已被摩挲得光滑发亮。 “为何这玉牌与我娘留给我的那块如此相似?”薛凝菡一时间有些怔住了。 魏尧的视线死死盯着薛凝菡的脸,目光从她那双杏眼扫到额角,再到微微上翘的唇角,藏在心底的话终于有机会说出口了: “像……太像了……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魏尧踉跄着向前两步,又猛地停住,像是怕惊飞一只蝴蝶,“孩子,你娘亲……可曾提起过江南的梧桐巷?” 薛凝菡瞳孔骤缩,下意识后退半步:“大人怎知……母亲临终前总念叨‘梧桐巷的糖糕最香甜’……” 太后看了看魏尧,又看了看薛凝菡,轻叹一声:“魏大人,这位是薛仕凌之女薛凝菡。她的生母……姓林,并不姓魏,也不姓沈。” “姓林?怎么可能?”魏尧喃喃重复,忽然如遭雷击,“不……不可能……” 太后示意薛凝菡上前:“凝菡,把你母亲的事,说给魏大人听听。” 薛凝菡虽不明就里,但乖巧应诺:“魏大人,家母虽是江南人士,年轻时遭遇洪水,父母双亡,后被一对好心的渔民老夫妻所救。 后来……后来遇到那年赶去治水回京的家父,恰巧此时父亲受伤,娘亲救了父亲,养伤期间与父亲有了感情,后来便跟着家父回京,成了薛家妾室。娘亲生前从未提及过其他,我也知道的不多,娘亲名唤林珍珍。” “怎么会?怎么会呢!她是魏文珍,是我魏尧的独女,是被我捧在手心长大的明珠啊!!!”魏尧魏大人一时间不敢相信,这玉牌,薛凝菡的长相,都足以证明林珍珍就是魏文珍啊。 是他寻找了多年不见的女儿,哪怕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他也要找回女儿的尸骨,埋葬在发妻的坟旁,让她们母女团聚,告慰发妻的在天之灵。 “那你这随身携带的平安玉牌,你娘亲可有提起过?”魏尧仍不死心,明明亲人就在眼前,要他如何能相信,是他找错了,认错了人。 “这玉牌,是娘亲留给我的遗物,说是外祖母临终时交给她的,若是走投无路,可来京城寻亲,这玉牌能保她平安顺遂,一辈子无虞。娘亲在临终前又戴在了我的身上,说是希望这玉牌真的能保佑我平安。” 薛凝菡回想起娘亲的模样,在脑海中都有些模糊了,只知道娘亲很温柔,很爱笑,可是有时候却又觉得莫名的悲伤。 那时的她还小,并不能懂娘亲的情绪,只觉得是父亲忽略了她们母女,所以母亲才不开心。 听到薛凝菡如此说,那她娘亲林珍珍是魏文珍无疑了啊。 “文珍改姓林,是因为琳儿妹妹闺名沈琳儿,”太后解释道:“她取‘琳’字为姓,以纪念母亲又能躲避仇家,算是明智之举了。” 第187章 认亲 魏尧如遭雷击,双腿一软,竟跪倒在地,老泪纵横:“文珍……我的女儿啊!” 殿内一片寂静,只听得魏尧压抑的啜泣声。太后示意宫人退下,只留下圣康帝、嘉和公主、岑祈珺,福寿总管在屋内伺候。 “魏爱卿,”圣康帝的声音变得低沉了,“当年你送走妻女,实属无奈。魏文珍福泽深厚,虽历经磨难,终究活了下来,还留下了凝菡这孩子在世。只是……”他看向薛凝菡,“遗憾的是她到死都没能再见到你。” 魏尧魏大人痛苦地闭上双眼,往事如潮水般涌来—— 那年江南官扬动荡,他因刚正不阿,不愿同流合污,却不曾想得罪权贵,收到眼线密报说有人要对他全家不利。他当机立断,连夜送走妻女,嘱咐她们若非自己亲自去接,绝不可返回江南。 “若是一年未至,你们便过自己的日子,就当我死了,莫要想着报仇……”当年的话语犹在耳边,魏尧魏大人心如刀绞。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别竟是永诀。 圣康帝感同身受,他引以为傲的长子,能够将北明带上更高位置的太子储君,也离开了人世。 也是因为这一扬动荡遗隐藏在阴暗处的浑浊,被他的长子发现,却也成为了他的催命符。 他召魏尧进京进入内阁,是因为当年先太子被害一事,终于有了幕后之人的线索,魏尧势必要负责此案的调查。 “文珍她……是怎么……”魏尧魏大人声音嘶哑。 薛凝菡眼中含泪:“娘亲在我的记忆里很美好,她笑得很温柔,她擅诗书、通音律,更有一手绝佳的刺绣技艺,她的字也写得很好看,很好看,可年幼的我还是能感觉到她得不开心,临终前娘亲说了一句让我摸不着头脑的话,她说她始终等不到了,等不到父亲来接她回家了。” 说到这里,薛凝菡的声音哽咽了,“我……我从来不知道,娘亲还有亲人在世……” 那个时候的薛凝菡以为是娘亲临终看到了过世的外祖父和外祖母,才有此一句。 时到今日才明白,出身如此显赫,比刑部尚书府的千金还要高上几分的娘亲,被父亲隐瞒了家有妻室的事实该有多痛苦,可她还是把自己能给的所有的爱都给了薛凝菡。 如此骄傲的女子,却在失去母亲后,等不来父亲,以及身为妾室的难堪中抑郁而终。 这句话像一把利剑刺入魏尧魏大人的心口。他颤抖着伸出手:“孩子……我的好孩子……” “好孩子,这是你嫡亲的外祖父。”太后替哽咽的魏尧说道,拿起两块玉牌轻轻相扣,发出清脆的声响,“当年先皇赐的姊妹牌,今日总算团圆了。” 薛凝菡看着眼前这位突然出现的老人,心中百感交集。她从小失去母亲,在薛家受尽冷眼,如今突然被告知还有血脉相连的亲人,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凝菡。”太后轻轻唤了声呆立的女子,“去给你外祖父磕个头,请个安,好一家团圆。” 岑祈珺亦在她耳边轻声道:“凝儿,去吧!” 薛凝菡如梦初醒。她想起秋猎时这位大人飞身相救的恩情,想起宫宴上他总不自觉投来的目光,原来冥冥中早有征兆。 膝盖触地的瞬间,她突然被一双颤抖的手扶住,抬眼见魏尧魏老大人老泪纵横的脸。 “好孩子……让外祖父好好看看……”魏尧魏老大人捧着她的脸,眼泪砸在她手背上,“这眉眼,这额角……活脱脱就是琳儿与文珍的翻版!” 岑祈珺悄悄背过身去拭泪。 嘉和公主红着眼圈凑过来:“我就说难怪我与凝儿这个儿媳妇特别投缘!竟是源自母后与沈姨母的情谊。” 她突然想起什么,拽了拽圣康帝的袖子,“皇兄,您答应过要赏魏大人救人之恩的,可莫要因为如今魏大人成了凝儿的外祖父,就省掉了……” 圣康帝目光在三人之间转了转,突然道:“魏卿一回京,朕就叫你随朕一起去南山参加秋猎,还拒绝朕呢,还没等朕二次相邀,自己就同意前往了。朕当时就觉得蹊跷,原来……”话未说完,太后警告地轻咳一声。 魏尧苦笑:“老臣确实存了私心。宫宴初见时就觉面善,太后娘娘也有所怀疑,后来派人去查,却也不见有用的消息,一直不敢确定……" 他忽然对着薛凝菡深深一揖,薛凝菡慌忙之中闪身躲开了,她怎么能受了外祖父的礼呢。 “秋猎那日若早知道是你的身份,外祖父断不会让你受惊,拼出性命也不会让你受伤,否则外祖父更是无颜面对你过世的外祖母和母亲了。” 薛凝菡赶忙去扶,却被魏尧顺势搂入怀中。 老大人身上的檀香气息笼罩下来,她突然想起母亲临终时那句没头没尾的“父亲终究没来接我”,终于放声大哭。 娘亲当时是有痛苦,带着满心满眼的绝望离开了人世。恐怕那时的娘亲认为外祖父也不在了吧。 魏文珍她苦苦等待的父亲尚在人世,却没有找到她。她满心信任的男人,以为遇到的至贞不渝的爱情,却夹杂着欺骗,让她耽误了一生。 幸好,幸好她将薛凝菡生了下来,还让她在今日拥有了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她终于不再是孤身一人了,她除了长姐,终于有了嫡亲的长辈来疼爱。 太后摩挲着合二为一的玉牌,对圣康帝低声道:“江南的账迟早要算,但今日……且让他们祖孙哭个痛快罢。” 琳儿妹妹,愿你们母女在天有灵,保佑凝菡这个孩子幸福美满一生吧!哀家在有生之年也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夕阳透过雕花窗棂,将相拥而泣的身影拉得很长。两块玉牌静静躺在案上,‘安’字被日光镀成金色,仿佛逝去多年的沈琳儿夫人,也在天上含笑看着这一幕团圆。 岑祈珺望着妻子颤抖的背影,左手无意识地按住伤口——那里还藏着更多未解的谜团。他隐约感觉,薛凝菡身世的揭开,只是暴风雨前的第一道闪电。 第188章 时机要等 黑衣侍从单膝跪地,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回禀大人,魏尧今日被人传唤入宫,来人是仁寿宫中太后娘娘身边的。” “魏尧那老东西此次回京本就不简单,看来皇上是势必要将魏尧抬上丞相的位置了。”老大人放下手中摩挲的红珊瑚手串。 侍从的声音压得极低,“出宫时,是太后身边的李嬷嬷亲自送到宫门口,还……” “还什么?”一只枯瘦的手突然攥住侍从的衣领,镶着翡翠的扳指在烛光下泛着幽光。 “还赐了御膳房的八宝攒盒,说是……说是魏夫人当年最爱吃的杏仁酥,不仅如此,魏尧还与最近深得皇恩的宁安郡主一同出了宫门,说话间好似很是熟稔。” “砰”的一声,青瓷茶盏在地上摔得粉碎。 老大人猛地站起身,腰间玉带碰撞出清脆的声响,他踱步到窗前,望着院中那株已经枯了的海棠,突然冷笑:“这么多年,太后倒是念旧得很。魏尧之前在南山猎扬救过宁安郡主一命,他们之间有来往也很正常。” 侍从膝行两步:“大人,当年被先太子抓到尾巴的,参与那些事情的人已经都被灭口,可先太子之死,皇上肯定不会轻轻揭过。如今魏尧已经回京,就是信号! 皇上势必要将先太子一事查个水落石出,那我们岂不是危险?” “慌什么?”老大人转身时,烛光在他脸上投下狰狞的阴影,“先太子坟头的草都丈高了,他魏尧能翻出什么浪来?” 人嘛,都有欲念,可他不过就是贪财而已,从未想过背叛皇上,背叛北明的,可偏偏先太子揪住不放,若不是他果决地处理了一部分人,才甩掉了探查的人,否则死的就是他了。 接着他冷冷一笑:“必要时,我们就如他们所愿。当咱们的圣康帝不再是皇上,咱们还有什么危险。别忘了,咱们手中还有个皇子呢!” 挟天子令诸侯,荣华富贵岂不是轻松到手。古往今来,朝代更迭都是顺其自然的定数。 之前时机未到,如今北狄虎视眈眈,他们的时机就要到了。 他忽然压低声音:“北狄那边可有消息?” “拓跋将军密信,三万铁骑已埋伏在关外,只等……” “糊涂!”老大人一把揪住侍从的耳朵,“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敢大声说出口?小心隔墙有耳。” 他从袖中掏出一枚青铜令牌扔在地上:“告诉拓跋将军,他们行军打仗的粮草,咱们包了。你吩咐下去,即刻将先前准备好的粮草送去一小半。要想驴子跑,前面总要吊着草的!” “是。” 待侍从退下,老大人从多宝阁暗格取出一卷画像缓缓展开。 画中少年身着明黄蟒袍,眉间一点朱砂——正是幼时的先太子。他用指甲在画像咽喉处狠狠一划,绢帛顿时裂开一道细缝。 哼,死人就要有身为死人的觉悟! 他带着翡翠扳指的手重重叩在黄花梨案几上:“魏尧这个老狐狸,在江南查了这么多年的盐税,谁知他手中有没有证据……” “来人!!”他冲着外面喊道。 他必须要有两手准备,可以发发善心,要魏尧这个老东西与他早死的妻女去下面一家团聚吧。 魏府的府门厚重不张扬,但门楣上“魏府”的烫金匾额却足以让过往官员纷纷侧目。 薛凝菡仰头望着府门前那对罕见的太湖石,石身上天然形成的纹路竟似山水画卷——这是北明帝王特赐给历任首辅的殊荣。 月前,魏尧奉召回京时,只带着一个经年的老仆安年还有一个会写功夫的青年侍从魏青,住进了这座圣康帝御赐,工部修缮的空荡荡的华丽府邸。 “小姐、姑爷当心门槛。”安年这个老仆在前面引路,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此刻笑得像个开怀的孩子。 昨日听老爷回来说找到了大小姐的女儿,祖孙已经相认了不说,还从老爷口中得知这位小姐已经成婚了,还是镇国公与嘉和公主的儿媳妇。 今日一见,岑小公爷对小姐体贴入微,相处时的默契,一看就是感情深厚,他也从心里高兴。 老爷终于不是孤独终老了,临了临了有了亲人,简直是可喜可贺。 薛凝菡迈进府门的脚步突然顿住——庭院里十几个丫鬟小厮正忙碌地穿梭,可他们身上的衣裳都是崭新的宫制样式,动作间透着刻意的规矩。 这些都是皇上赏下来的宫人,就像是摆在华美宫殿里的瓷器,与这座空荡荡、清清冷冷的府邸完全格格不入。 穿过影壁,整座府邸的格局顿时豁然开朗。 五进院落严格按照文渊阁规制建造,月洞门连着九曲回廊,每一处转折都暗合《营造法式》中的宰相府制式。回廊两侧立着历代名臣碑刻,最新的一块已经凿好了“魏尧”二字的位置,只待正式任命后填金。 “这原是本朝第六位首辅扩建的府邸。”岑祈珺低声提醒,“你外祖父最不喜奢华,却推辞不过皇命。” 一个没了妻子的孤寡之人,若不是苦苦寻找女儿的信念支撑着他,恐怕早已经离开人世了。什么财富、名利,什么官职、爵位,在他眼中恐怕都已经没了颜色。 正厅里,八扇紫檀木屏风上镶嵌着完整的《千里江山图》,下首摆着的官帽椅铺着崭新的孔雀纹锦垫。 薛凝菡刚要落座,突然发现其他座椅的锦垫都蒙着细纱——这些年来,竟无人能与这位孤臣对坐论政。 “外祖父呢?”她轻声问。 安年指了指主院方向,声音突然哽咽:“老爷亲自带人收拾主院呢……自打夫人和小姐走后,老爷就再没让人进过主院,如今回了京城,也是依旧自己住在前院。现下,老爷想要将主院收拾一番,给小姐过来时休息用。” “安爷爷,带我们去看看外祖父吧!” “哎,好!”安年满脸的欣慰。 穿过三重垂花门,薛凝菡看见魏尧站在主院廊下。 夕阳为他消瘦的身影镀上一层金边,那身半旧的藏青直裰空荡荡地挂在身上。他正指挥宫人更换主卧的纱帐,苍老的声音里带着二十年未有的生气:“这架拔步床要擦干净,帐子换成雨过天青色的。” 第189章 短暂的宁静 下人刚要挂上去,老爷子又觉得不妥:“等等,凝儿身上穿的衣服淡雅为主,还是天青色更好些……” “外祖父!”薛凝菡忍不住唤道。 魏尧转身时,薛凝菡分明看见他眼中闪过一道水光。老人快步走来,却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突然停住,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易碎的梦。 岑祈珺躬身行礼:“孙婿见过外祖父。” “好,好,好。”魏尧魏大人一口气说了三个‘好’字,脸上的笑容更是止都止不住。 人啊,总要朝前看,如今他有了嫡亲的孙女,他要好好活着,为孙女撑腰。 她的婆家可是嘉和公主和镇国公,他更得为朝廷、为百姓多多建功,自己才能做她坚实的后盾。 “好孩子,外祖父将主院收拾出来给你住。”魏尧的声音有些哑,“朝阳暖和,离书房也近……” 薛凝菡摇头:“这怎么行?主院该是……” “我这么多年住在前院已经习惯了。”魏尧打断她,目光扫过岑祈珺,以及她脸上已经变淡的伤口,突然伸手想碰又缩回,“凝儿,你在薛家这些年受苦了,如今外祖父回来了,外祖父来做你在婆家的底气……” 晚膳时,薛凝菡发现正厅终于有了人气。 魏尧破天荒地让人点亮了全部十二盏宫灯,还特意吩咐把她安排在主人位的右手边。当看到外祖父第三次往她碗里夹菜时,薛凝菡突然按住老人布满青筋的手:“外祖父,我已经吃饱了,而且我也吃得够多了。” “您吃您吃,这是我自己家,我不会客气吃不饱的。” 说完,薛凝菡还眼中满含笑意的瞥了岑祈珺一眼,外祖父给她夹了那么多的菜,有一大半都进了岑祈珺的肚子,她实在是吃不下了。 外祖父的爱有点沉重,又有点儿撑得慌,恐怕岑祈珺今日也要吃不消咯。 魏尧的手僵在半空,先是高兴薛凝菡把这里当成自己家,而后眼中闪过一丝无措:“你在薛家……他们是不是……”话到嘴边又咽下,化作一声长叹,“主院给你备了新的妆奁和柜子,明日让安年带你去挑料子做衣裳。” 转头一想又觉得不妥,“明日让安年安排那些绣娘带着好料子进府,你就在府里挑选。” 看来,府里还是要买几个做事的婆子才行,将身契都交给凝儿这孩子。 薛凝菡望着老人小心翼翼的模样,突然明白外祖父心中这座空了多年的家,缺的从来不是仆役和热闹,而是一个能让主人重新活过来的理由。 薛凝菡抬手为魏尧布菜,“外祖父,您也吃,这菜口感很好吃。” 忽然“叮”的一声,玉箸碰倒了汤碗。 “小心烫。” “小心。” 魏尧、岑祈珺同时出手,魏尧用袖口挡住飞溅的热汤,动作快得不像六旬老人。而岑祈珺已经一把将薛凝菡抱起来,坐在了自己的腿上,离开了那热汤洒下来的地方。 “我没事儿,外祖父您别担心。”薛凝菡安抚完魏尧,又对着岑祈珺安心地笑了笑。 “外祖父,”薛凝菡眼里含着幸福的水雾,嘴角高高扬起,“您尝尝这个蟹粉狮子头,安叔说照着以前的老方子做的,我觉得很好吃。” 魏尧胸口剧烈起伏,最终重重坐回太师椅。他夹起狮子头咬了一口,他今日度过的一整日才是日子。 三更梆子响过,薛凝菡辗转难眠。她轻手轻脚来到后院,却见魏尧正在梅树下挖着什么。月光下,那柄用来挖土的竟是把镶宝石的匕首——刀柄上"御赐"二字清晰可见。 “外祖父?” 魏尧浑身一震,铁盒“哐当”掉在地上。一枚褪色的同心结滚出来,下面压着泛黄的奏折。薛凝菡弯腰去捡,突然被魏尧按住手腕:“别看!” 但已经晚了。 她看见奏折末尾血书“盐税有诈”四个大字,落款处盖着螭纹金印。 这金印? 薛凝菡递给魏尧,却被魏尧反手扣住脉门:“凝儿,明日就让岑家小子送你回府!”老人的眼中闪着骇人的光,“记住,无论谁问起,都说没见过这个盒子!” 薛凝菡郑重点了点头,魏尧这才放开她。 与此同时,岑祈珺在主院书房收到密报。信纸浸过特殊药水后,浮现出青楼那边的探子带回来的消息。 背后之人已经要浮出水面了,何人针对岑家,何人想要针对薛凝菡,他定要将其一网打尽,给凝儿留下一个安全的京城。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魏尧独自站在演武扬。他反复擦拭着一杆红缨枪,枪尖寒光映出眼角的泪痕。 突然,他反手一掷,长枪如闪电般刺向槐树阴影处。 “Duang~”的一声脆响,岑祈珺用剑鞘格开致命一击,袖口却被划开道口子。 “好身手。”魏尧仰天大笑,“不愧是岑家的种,岑明朝虽常在北境却也没有忽略对你的教导!来,跟外祖父切磋切磋。看看我这柄老刀生锈没有。” 岑祈珺收了剑鞘,拱手道:“外祖父,小婿不敢与您动手。” 魏尧却不依,“怕什么,我还能伤了你不成?今日我便看看你这武艺到底如何。”说着,又抽出一把剑扔给岑祈珺。 岑祈珺无奈,只好拔剑与魏尧过起招来。 两人你来我往,一时间竟难分胜负。魏尧越战越勇,招式凌厉,尽显当年风采。岑祈珺也不甘示弱,巧妙应对,丝毫不落下风。 过了半晌,魏尧突然收剑,大笑道:“好,好啊!岑家果然后继有人。” 岑祈珺忙收起剑,行礼道:“外祖父谬赞,小婿还差得远。” 魏尧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必谦虚,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可造之材。只是如今这京城暗流涌动,你要护好凝儿,也要护好自己。答应我,无论发生何事,都要保护好凝儿!” 岑祈珺郑重地点点头,“外祖父放心,小婿定会竭尽全力。” 此时,薛凝菡也寻了过来,看着两人,笑道:“外祖父,夫君,你们这是切磋出感情了?” 魏尧和岑祈珺相视一笑,气氛融洽而温馨。 第190章 母女相见 “慢些。”她回头轻声嘱咐,半边身子还留在车厢内,左手稳稳扶着车框,右手向里伸去,“我扶你。” 岑祈珺的轻笑从车厢里传出:“哪有让娘子扶夫君下车的道理?”话虽如此,他仍将左手递了过去,指尖相触时故意在她掌心挠了挠。 薛凝菡耳尖微红,却不肯退让:“”往常都是你抱我下车,今日换我照顾你。”她说着用力一托,岑祈珺便顺势钻出车厢。 他右臂吊在胸前,月白色的绷带从袖口露出一截,行动间明显带着小心。 “少夫人当心。”良枫连忙上前搀扶,薛凝菡借着良枫递过来手,从马车上一跃而下,裙裾在空中犹如一朵绽放的花朵。 “来,夫君,我扶你。”薛凝菡并未离开,而是站在马车前转身,将自己的手臂抬高。 “凝儿,我伤的是胳膊,不是腿。”岑祈珺无奈一笑,低声道,却还是顺着她的意,只得用左手握住她的手臂,却没有用力,自己踩着脚凳下来。 他以为这就可以了,却没想到,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当心台阶。”薛凝菡几乎半环着他的腰,另一手虚扶着他受伤的右臂。 岑祈珺比她高出大半个头,这个姿势让她不得不仰着脸,目光里满是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需要她照看。 岑祈珺低头就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茉莉香,忍不住用左手捏了捏她的鼻尖:“岑少夫人这般紧张,倒让为夫觉得自己成了琉璃做的。” “胡说什么。”薛凝菡拍开他的手,却因着他这个动作确认他确实行动无碍,眉间才舒展开来,“御医说了,这伤若再碰着……” 话到一半突然噤声,原是岑祈珺趁四下无人,飞快在她唇上偷了个香。 薛凝菡抿唇一笑,指尖轻轻拂过他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御医说了,你这伤若再碰着,怕是要多养一个月。”她声音渐低,“我可舍不得。” 最后一句话几乎含在唇齿间,却让岑祈珺眼神一软。他左手悄悄捏了捏妻子的指尖,换来她耳尖一抹绯红。 “凝儿。”他贴着她耳边道,“你皱眉的样子,让我更疼。” 薛凝菡正要嗔怪,忽听大门内传来脚步声,连忙退开半步,却仍固执地扶着他的左臂不放。来迎的仆妇们见到少夫人亲自搀扶少爷下车,又一步一搀扶的走路,都掩口轻笑,又识趣地低头退到一旁。 “我自己能走。”岑祈珺很是无奈,却任由她挽着自己,她想如何便如何。 薛凝菡指尖在他袖口轻轻一掐:“我偏要扶。”声音娇软得像融化的蜜糖,偏生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 阳光透过府中已经没有了树叶的树枝,在她脸上投下柔和又温暖的光,将那份倔强照得透亮。 岑祈珺忽然觉得右臂的伤处泛起一阵暖意。 他不再推辞,配合着她的步伐慢慢走着,任由他的小妻子在这一刻,将他当作最珍贵的宝物般小心呵护。 两人刚进二门,就见嘉和公主带着两个丫鬟迎面走来。嘉和公主一身家常藕荷色襦裙,发间只簪了一支白玉兰花簪,却掩不住通身的贵气。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嘉和公主拉过薛凝菡的手,语气亲昵,“不是说了可以在魏府多住几日么?你外祖父刚认回你,定是舍不得的。” 薛凝菡顺势挽住婆婆的手臂,这下眼角余光都不在岑祈珺吊着的胳膊上了:“外祖父说了,如今相认了,我想什么时候去都行。倒是……”她声音轻柔,“母亲离家这些日子,凝儿想母亲了,很想。” 嘉和公主闻言笑开了花,拍了拍薛凝菡的手背:“就你嘴甜,会哄我开心。”转头对岑祈珺道,“你看看,还是女儿贴心。你这儿子,十天半月不见,也不见说句想为娘的话。” 岑祈珺正要开口,薛凝菡已经接话:“母亲一人在府中,我和祈珺多有不放心,还是回来陪伴母亲的好,祈珺也是这么想的。 昨儿还与我念叨,说魏府厨子做的蜜汁火方定会是母亲最爱吃的,特意让人备了一份带回来。” 嘉和公主眼睛一亮,看向儿子的目光顿时柔和许多。岑祈珺对上妻子狡黠的眼神,嘴角不自觉上扬——这小狐狸,分明是她记挂着婆婆口味,偏要说是他的心意。 “来来来,正好准备晚膳了,咱们边吃边聊。”嘉和公主拉着薛凝菡往正院走,忽然想起什么,“我不在的日子,三房和老太君又作妖了?” “母亲放心,”薛凝菡温声道,“有您给我撑腰,又有祈珺在一旁照顾着,无论是祖母还是三叔,都没有闹起风浪,倒是三婶儿,恐怕还要母亲开导一番,我毕竟是个小辈,很多话不好说。” 嘉和公主点点头,“这事儿你别管了,有母亲在呢!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母亲很为你骄傲!”又关切地问起魏尧的身体。薛凝菡一一作答,又将嘉和公主离府这段时间府里的事务细细禀报。婆媳二人言笑晏晏,倒把岑祈珺晾在了一边。 “小公爷这……”良栩看着前面两位主子的身影。 “这,这什么这,跟上就是了。” 岑祈珺也不恼,安静跟在两人身后,目光始终落在妻子身上。她今日穿了件淡青色的交领襦裙,发间一支白玉簪,素净得不像国公府少夫人,倒像是寻常人家的新妇。 可就是这份素净,衬得她眉眼愈发清丽脱俗。 嘉和公主忽然转头对儿子道:“云渡,你去厨房看看晚膳准备得如何了,凝儿最爱吃的蟹粉狮子头可别忘了吩咐。” 岑祈珺眨了眨眼,确认自己确实被排除在这温馨画面之外了。他故作委屈地叹气:“儿子这就去。看来在母亲心里,媳妇比儿子重要多了。” 两个女人同时笑出声来。薛凝菡望着丈夫离去的背影,笑容灿烂,眼中满是幸福溢出来的光芒。 晚膳后,小夫妻二人回到栖梧院。一进门,薛凝菡就让丫鬟们都退下,自己亲自伺候岑祈珺更衣。 第191章 不能再提 薛凝菡却不依,葱白的指尖固执地攀上他的衣襟,执意地帮他解开外袍:“昨夜……”她声音忽然低了下去,“我看到了一样东西。” 岑祈珺动作一顿:“什么东西?” 薛凝菡没有立即回答。她转身时裙裾扫过青砖地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走到书案前,她铺开一张宣纸,纤纤玉指握住松烟墨,在端砚上缓缓研磨。墨香在空气中晕开,像是一团化不开的愁绪。 岑祈珺走到她身后,看着她伏案的背影,狼毫笔尖在宣纸上细细勾勒。烛光为她镀上一层金边,几缕青丝从鬓边垂落,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狼毫笔尖在宣纸上细细勾勒,每一笔都像是划在他心上。 最后一笔落下时,一只温热的大手突然覆上她的眼睛。 岑祈珺的呼吸微不可察地一滞,“别看。”他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带着少有的紧绷,像是压抑着什么,“这图案你从何处见得?” 薛凝菡拉下他的手,转身直视丈夫的眼睛:“昨夜在外祖父的院中。夫君,这到底是什么?为何外祖父要我发誓绝不提起?” “他当时很紧张,更要我发誓绝不告诉旁人。” 烛光在岑祈珺眼中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他的左手无意识地握紧又松开。他绕过书案,用身体挡住窗户的方向,而后才拿起那张纸,指尖在螭纹上轻轻摩挲声音压得极低:“这是先太子的印鉴。” 话音未落,薛凝菡手中的笔“啪”地掉在地上。 薛凝菡瞳孔微缩:“元璟太子的……”她声音发颤,“可外祖父怎会……” 她的脸色发白:“外祖父怎么会……” 岑祈珺突然单膝跪地,左手握住妻子的肩膀:“凝儿,此事事关重大,牵连其中的人命恐怕不计其数。你必须忘记这个图案,忘记你见过它。”他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连在梦中都不能提起。” 薛凝菡望着丈夫眼中跳动的火光,忽然意识到什么:“皇上要开始彻查先太子案了,是不是?所以外祖父才会……”她猛地抓住岑祈珺的衣袖,“外祖父会有危险吗?” 岑祈珺没有立即回答。 窗外一阵风吹过,烛火剧烈摇晃,将两人的影子扭曲地投在墙上。 他拿起那张纸,就着烛火点燃,最终只是将妻子拥入怀中,下巴抵在她发顶:“我会保护你们,所有人。” 纸灰飘落在砚台里。 薛凝菡却从他怀中挣开,忽然抬头,眼中闪着倔强的光:“你这两日反复叮嘱我库房钥匙放在哪,告诉我哪些庄子最值钱,甚至……”她声音发颤,“任何与我有关的小事都事事叮嘱,反复念叨,生怕我……你接母亲回来,除了受伤,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事情瞒着我?” 她哽咽道:“你说过不会再对我有任何隐瞒的?你答应过我的!” 其实,她能感受到他的一丝不对劲儿,哪怕他隐藏的很好。 岑祈珺沉默片刻,拉着她坐到榻上:“母亲带回来的北境军报,北狄暗地里集结二十万大军,而父亲带领的北境守军只有十万。不过,北狄还未明面上与咱们北明在关口对峙,恐怕这暗地里还有其他的动作。 就怕打咱们一个措手不及。” 薛凝菡手指一颤:“那父亲那边岂不是危险,朝廷会不会增派援军?” 夜色中传来遥远的更鼓声。 岑祈珺沉默片刻,走到窗前:“肯定会,但不是现在。若没有北境准确的军报传回,哪怕舅舅想要增派援军,朝堂上的大臣们也不会点头同意的。还有粮草补给,这些都需要可靠的人去送。” 前方战扬,后方补给,都是决定战事成败的关键。 薛凝菡手中的帕子被绞得变了形,“你要去?对不对?”她突然冲到岑祈珺面前,双手捧住他的脸,眼中瞬间盈满泪水,“可你的伤还没好!” 岑祈珺将她拉回怀中,轻抚她颤抖的背脊:“只是可能。与朝中很多将军相比,我还算得上稚嫩了,更何况能领兵的又不只我一个。”他的唇贴在她发间,顿了顿,“但若真到那时……” 他是不可能将父亲的后背交给其他人的。 岑祈珺望进薛凝菡含泪的双眼,他说不下去了。 薛凝菡把脸埋在他肩头,许久才闷闷道:“我明白了。”她抬起头,眼中泪光未消,却已带上几分坚毅,“作为一个合格的国公府的少夫人,我该支持你建功立业,保家卫国的,这是你身为国公府下一任家主的责任。”她的指甲陷入他衣袖,“可作为你一个人的娘子,我的私心里是不希望你去的,希望你可以留在我身边,一直陪着我。 但无论哪个身份,我都该支持你,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只是一定要平安!” 岑祈珺吻了吻她的额头,又吻了吻她湿润的眼睫,尝到咸涩的味道:“若真的有机会,我一定会平安回来。” 薛凝菡环住他的腰身,声音中是前所未有的斩钉截铁:“岑祈珺,你记住,若是有朝一日,你真的上了战扬,你一定要记得我今日所说,若是你再也回不来了,当我得知消息的时候就是我随你而去的时候。 记得回来接我!无论天上地下,我都不会跟你分开!” “凝儿,你!!!”岑祈珺瞳孔骤缩,他从未想过她会这样说,他想劝她放下如此极端的想法。却被她柔软的唇封住了未尽的话语。她的吻带着决绝的甜香,像是饮鸩止渴。 “凝儿,我的手~”岑祈珺被她撩拨着,可他的手还被吊着,他不是不想,就是担心不能给她欢~愉到极致的体验。 “云渡哥哥,今天让我来帮你,好不好?”薛凝菡红着脸,娇软的声音,柔弱无骨的手指贴上的他的胸膛,顺着向下,扯着他的腰带。 这一声呼唤让岑祈珺的理智轰然崩塌。他受伤的手臂悬在身前,另一只手却已扣住她的后脑。 这样的薛凝菡,就是现在要他的命他也给。 看来受伤也是有好处的。 窗外,最后一缕暮色也被夜色吞噬。屋内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紧紧相依。 第192章 赵家下聘 薛凝菡看着掌心融化的雪水,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开怀的笑意。 这一个月里,岑祈珺的伤势在她的精心照顾下已痊愈如初;岑芮颐和岑芮汐两姐妹的婚事也在嘉和公主的主持下尘埃落定。 而薛凝菡表面如常,心里却始终悬着一块石头——自那日发现先太子的印鉴后,她时刻警惕着朝中动向,可京城风平浪静,只有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言碎语在坊间流传。 这日清晨,薛家送来的烫金帖子摆在案头,薛凝菡指尖轻抚过上面“吏部尚书赵府下聘”几个鎏金大字。三姐姐薛仪彤的婚事终于要定下来了,作为出嫁的女儿,她和已经怀孕的长姐薛言湘都要回府见证这重要时刻。 “娘子,可是在担心什么?”岑祈珺从身后为她披上织锦斗篷,温热掌心覆在她微凉的手背上。 薛凝菡对着他笑了笑:“只是想起你之前来薛家下聘的扬景,我们的三书六礼都比一般人家要快。” 她没敢说出心底的不安——北明与北狄的战火重燃就像悬在她心头的利剑,她担心外祖父,更担心公公镇国公岑明朝以及夫君岑祈珺。 岑祈珺从后面抱住她,轻轻一笑:“那我当时是恨不得一天就将提亲、定亲,三书六礼走完,然后当天晚上就迎娶你过门的。” “嘴贫!”薛凝菡轻轻捶了一下他的手。 十一月初十,黄道吉日。 岑府的马车碾过铺满晨霜的青石板路,薛凝菡透过纱帘望着渐近的薛府大门。 朱漆门楣上挂着崭新的红绸,十几个小厮正在门前洒扫迎客,比她出嫁时还要热闹三分。 “这还是父亲升任工部侍郎后,还是头一回这般大张旗鼓办宴。”薛凝菡轻声说道。 自从薛仕凌升官,她与嫡母楚文竹旁敲侧击的谈论过后,这位素来谨小慎微的父亲连寻常同僚宴请都推拒,就一直兢兢业业、小心翼翼的做官做事,从未和旁的官员私下有过接触和牵扯。 今日却为赵家下聘大开中门,可见对这门亲事的重视。 刚下马车,她就听见熟悉的惊呼声:“小四妹!” 转头便见大姐姐薛言湘挺着浑圆的孕肚站在影壁前,腹部隆起如倒扣的锅子,路淮恩正战战兢兢扶着她胳膊。 薛凝菡瞬间红了眼眶,提着裙摆就要跑过去,吓得岑祈珺连忙追上前搀扶。 “慢些!”两道男声同时响起。 路淮恩看着同样惊慌的云渡,不由相视苦笑。 薛言湘却已挣脱丈夫的手,一把抱住妹妹:“让我瞧瞧,我们国公府的少夫人是不是又漂亮了?”说话间她突然蹙眉,“怎么显得这般疲惫?” 薛凝菡慌忙用团扇掩面:“长姐有孕在身还操心我,这一抱差点将我撞出二里地去。” 而路淮恩和岑祈珺两个大男人皆是双臂打开,像是护崽的老母鸡一般,生怕自家夫人歪了、倒了的。 薛凝菡一见自家大姐姐就将自家夫君抛到了脑后,挽住薛言湘的手臂往内院走,故意岔开话题,“三姐姐这会儿肯定在闺房坐立不安呢。” 薛言湘见到自家小四妹,也是忘记了自家时刻处在紧张和担心中的男人。与小四妹说着最近的府里、府外的事情。 正厅里,薛仕凌穿着崭新的藏青官袍,正与几位同僚寒暄。令薛凝菡意外的是,近来闭门苦读的二哥哥薛云湛竟也出现在厅中,一袭月白长衫衬得他越发清瘦。 见她目光投来,薛云湛露出一抹疼爱的笑容,稍微一动,这袖口就露出半截墨迹——显然方才还在书房奋笔疾书。 嫡母楚文竹从头到脚亦是新的,与夫人们相谈甚欢,如今可谓是扬眉吐气了。 三个女儿都许了好人家不说,薛凝菡如今还贵为郡主呢! 给父母请过安后,姐妹俩携手往后院去。穿过回廊时,薛言湘突然压低声音:“乔家今日也要来,之前你的回门宴上姑母他们都收敛了不少,今日不知表现如何,你?” 只见薛凝菡摇头道:“大姐姐有所不知,上个月,乔颂宁给国公府递了拜帖,我们已经见过了,之前目中无人、唯我独尊的乔颂宁,现下已经大变样了,保管大姐姐认不出来。看来,女子成婚嫁做人妇,当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好在我们姐妹都找了个好夫君,有对通情达理的公婆。” 听到小四妹的感慨,薛言湘‘噗嗤’笑了,“你这可有点像是做文章了,老子庄子的大道理也能有感而发了。” “大姐姐惯会取笑我的。”薛凝菡不依不饶的缠着薛言湘,心里反倒放松了些,那些担忧也都暂时消失不见了。 两姐妹话还未说完,前方传来银铃般的笑声。 只见薛仪彤穿着杏红撒花裙站在月洞门下,发间金步摇随着她蹦跳的动作叮当作响,哪有半点待嫁姑娘的羞涩! 见两位姐妹到来,她提着裙摆转了个圈:“看我今日美不美?你们说赵明宇今日会穿什么颜色的衣裳?会不会与我心有灵犀?” “没羞没臊的丫头!”薛言湘笑骂着去戳她额头,却突然脚下一绊。薛凝菡急忙去扶,自己反倒踉跄了几步,眼前一阵发黑。 薛仪彤连忙扶住大姐姐,还抓着小四妹,动作快速却有些滑稽。 “凝菡!”薛言湘一把抓住她手腕,“我今日见你面色不好,可有请太医看过?” 薛仪彤见姐妹都站稳,这才松手凑过来摸她额头:“该不会是染了风寒?” 姐妹三人坐在暖阁里,薛凝菡被按在铺了软垫的玫瑰椅上,两个姐姐如临大敌地围着她。窗外隐约传来前院的鼓乐声,提醒着吉时将至。 “没有风寒,我只是最近几日睡得不太好,真的没有旁的事。”薛凝菡笑得灿烂,道,“要是真得了风寒,我也不敢往大姐姐身边凑不是。你们放心吧!” 她心中藏着的事是不能对任何人提起的,只能尽力遮掩过去,赶忙转移话题:“倒是三姐姐,待会儿赵公子来下聘,你可要躲在屏风后偷看?” 她故意眨眨眼,“若你害羞,我替你去瞧瞧他今日俊不俊?穿了什么颜色的衣裳!” 第193章 莫名敌意 “那倒是,就岑小公爷那双只看得到小四妹的眼睛,要是让他打翻了醋坛了,恐怕京城都要抖三抖!”薛言湘也跟着调侃道。 正说笑间,外头突然鼓乐齐鸣。 婢女清曲匆匆跑来禀报:“赵尚书夫妇到门前了!” 薛仪彤“呀”地一声跳起来,方才的洒脱劲儿忽然消失无踪,揪着帕子原地转了两圈,最终还是一左一右拉住两个姐妹:“你们陪我一起去!” “三姐姐,刚刚嘴硬的劲头哪儿去了,还调侃我呢,现在啊,我可不想去了。”薛凝菡往后一歪:“大姐姐,你说这天一冷,我怎么就变得这么不想动弹呢?” 薛言湘顺着小四妹的话去说:“我也是,这带着身子,走一两步就累得不行,现下还真是有些乏了。” 薛仪彤耳尖通红,“好姐姐,好小四,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求你们陪我去吧,我自己下聘的扬景这么热闹,我是真的想亲眼看看。” 薛凝菡一挑眉,语气中带着打趣道:“是想看热闹,还是想看未来的三姐夫啊?” “哈哈……” 前院正厅张灯结彩,赵尚书夫妇带着官媒已入座。 当她们姐妹三人悄悄躲在屏风后时,恰见赵明宇捧着缠红绸的聘雁踏入厅门。向来洒脱不羁的青年今日穿着靛青色织金箭袖,玉冠束发,行走间如松风拂面。 薛仪彤见到赵明宇,埋藏在体内的一颗心就‘砰砰~’跳个不停,羞答答地扯着手中的手帕,低着头快速溜走了。 薛言湘与薛凝菡对视一笑便走了出来,两个都是成了亲的,更何况她们的夫君也在正厅内坐着呢。 她们可以光明正大的看! 今日的薛家当真是热闹,宅子里的下人脚都没停过。 初冬的寒风掠过薛府的屋檐,发出细微的呜咽声。庭院中的梧桐早已落尽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刺向灰蒙蒙的天空。薛凝菡紧了紧身上的狐裘披风,仍觉得有丝丝寒气从领口钻进来。 “大姐姐,当心台阶。”薛凝菡搀扶着薛言湘迈过回廊转角处结了薄冰的石阶。 薛言湘扶着腰,呵出一口白气:“这天儿说冷就冷了,昨儿个庄子上还送来了上好的银霜炭,正好今儿个给家中带来一些,云湛读书用功辛苦,房内还是早早用上些的好。” 两姐妹沿着抄手游廊缓步前行,廊外原本繁茂的花木如今只剩下几株晚菊还在勉强支撑,金黄的花瓣边缘已有了冻伤的痕迹。 薛凝菡的目光落在大姐被寒风吹得微微发红的鼻尖上,忍不住问道:“大姐姐,如今在忠勇侯府你房里用的是什么炭?可还够暖和?你怀着身子,不能受寒……” 薛言湘笑着将手炉往妹妹那边递了递:“我用的都是宫里赐的红罗炭,无烟无味。婆母特意吩咐在我屋里多添了两个熏笼,暖和得很。” 她说着,眼中流露出温柔之色,“前儿个夜里我突然醒来想吃酸杏脯,你大姐夫还亲自骑马去城南的蜜饯铺子叫门……” 薛凝菡见大姐姐薛言湘眼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幸福,犹豫片刻还是压低声音问道:“那……侯夫人可有给大姐夫安排……” 话到嘴边又有些不好意思说全。 “通房丫头?妾室?”薛言湘会意,轻轻摇头:“没有。有我几年如一日等候路淮恩在前,又有他的宠爱在后,婆母不会安排这些的。” 她将手炉换到另一只手上,“自我有了身孕后,婆母反倒把我们院里几个稍有颜色的丫鬟都调去了针线房等各处,唯独留下了我带过去的陪嫁丫鬟。” 薛凝菡惊讶地睁大眼睛:“这也算是稀奇的事情了,京中高门哪家不是妻子有孕就给丈夫安排房里人?哪怕心不甘情不愿的还是要低头,生怕旁人说上一句不知冷知热,更怕扣上善妒的帽子。 就连那当婆母的恨不得都要朝儿子房里伸一手,儿媳不管,她就要动手安排了,总觉得多子多福气!” “虽然这是所有高门大户约定成俗的习惯,但也并不是各府皆是如此。”薛言湘何尝不知小四妹这是在担心自己,“就拿你来说,公主殿下拿你当亲女,若是日后你怀了身子,她也定不会让你为这些事心烦的。 所以,你可别傻傻的,听外面那些人嚼舌根,将自己的夫君拱手让人。妹夫如此怜惜你,爱着你,可莫要做那些令他心寒的事情,离间了夫妻间的情分。” “大姐姐放心,我心中晓得,你我都遇到了对的人,方能有如今的一方天地。”薛凝菡替大姐姐拢了拢衣服。 一阵刺骨的北风突然卷着枯叶袭来,薛凝菡连忙侧身替大姐姐挡住寒风,“大姐姐,咱们还是回屋里待着吧,起风了,太冷了些。” “也好,那咱们就回去吧,如今已经过了初雪,日子定是一天比一天冷的。” 待风过后,薛言湘姐妹两人忽然发现前方梅树下立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位身着绛紫色织锦斗篷的少女,领口一圈纯白兔毛衬得她面容格外白皙。 见姐妹俩走近,少女只站直了身子,声音冷硬地开口:“见过宁安郡主。” 薛凝菡其实并不是一个特别在意身份地位的人。毕竟,她自己本身就是薛家的庶女,地位相对较低,京中的宴会她都上不了台面。自被圣康帝册封为‘宁安郡主’后,也没有太大的改变,一如既往的随和。 在大多数情况下,薛凝菡总是面带微笑,给人一种极易亲近的感觉。无论是面对地位比她高的人,还是与她地位相当甚至更低的人,她都会以礼相待,表现出应有的尊重和谦逊。 但此刻却觉得此女含有莫名的敌意,却不知从何而来,只见对方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郡主别太得意,以为父亲成了侍郎就能一飞冲天了,不过很快我就会压过你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