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令皇妃仙武征途》 第五章 滴血风波 滴血验亲的消息,像冬日里兜头浇下的一盆冰水,刺骨寒凉,却又将侯府这潭表面平静的死水瞬间煮沸。 “听说了吗?老爷点头了!” “真要验?那西院那位……” “嘘!小声些!什么那位,怕不是鸠占鹊巢的野雀儿!赵姨娘说得对,命格不祥克亲克己,落水都淹不死,邪性得很!如今真凤凰归巢,再容不得这假货作祟了!” “可不是,我瞧夫人那脸色,也是默许了的……” 窃窃私语如同无处不在的毒虫,沿着听雨轩那漏风的窗棂缝隙、透过破败的门板,顽固地钻进凌薇的耳朵。她靠坐在一张吱呀作响的旧圈椅里,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圈椅扶手上粗糙的木纹,眼神却沉静得如同深潭。窗外,几株半枯的芭蕉在料峭春风里瑟缩,一如她此刻在府中的处境——风雨飘摇,孤立无援。 身份风波后,她这所谓的“嫡长女”彻底成了碍眼的摆设。柳氏那层精心伪装的慈爱面纱彻底撕下,连敷衍都懒得再给。她的份例一减再减,送来的饭菜时常冰冷,有时甚至带着不易察觉的馊味。伺候的下人,除了那个叫小梅、年纪尚小还带着几分懵懂怯懦的粗使丫头偶尔会偷偷递来一个担忧的眼神,其余人等,包括那个贴身大丫鬟春桃,脸上都明晃晃写着“晦气”二字。 春桃端着一碗几乎看不到米粒的清粥进来,重重放在桌上,碗沿溅出几点汤水:“大小姐,用饭了。”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轻慢,眼神更是斜睨着,仿佛在看一块肮脏的抹布。 凌薇没动,目光落在春桃那身明显比她身上半旧衣裙料子更好的新袄子上,淡淡开口:“赵姨娘出手倒大方,这身新袄子,衬你。” 春桃脸色瞬间一僵,像是被戳中了什么隐秘,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又强自镇定,梗着脖子道:“大小姐说什么胡话?奴婢听不懂!府里发的份例罢了。您快些用吧,凉了更难入口。”说罢,逃也似的转身就要走。 “等等。”凌薇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春桃的脚步钉在原地。“滴血验亲的日子定了?” 春桃背对着她,肩膀几不可察地一颤,含糊道:“奴婢……奴婢不知。” “不知?”凌薇轻轻笑了,那笑声里没有丝毫暖意,只有洞悉一切的冰冷,“你袖口里那包明矾粉,是打算留着给我净水洗脸用么?” 春桃猛地转身,脸色煞白如纸,下意识地捂紧了自己的袖口,惊恐地瞪着凌薇,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眼神,如同白日里见了鬼。她自以为做得隐秘,那包东西是赵姨娘的心腹嬷嬷今早偷偷塞给她的,连她自己都还没完全想好如何下手,怎么就被这个疯疯癫癫、如今又失势的大小姐一眼看穿了? 凌薇不再看她,视线转向窗外那灰蒙蒙的天空,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回去告诉你主子,手段,太糙了。想让我死,光靠这点东西,还不够格。” 春桃如同被火烫到,再不敢停留,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出了听雨轩,留下那碗清粥,在冰冷的空气里迅速凝结了一层薄薄的油脂。 凌薇缓缓闭上眼,特警生涯里无数次生死一线的场景在脑中飞速闪过。排除爆炸物、解救人质、与穷凶极恶的匪徒对峙……每一次,都需要在电光火石间做出最精准的判断和行动。明矾促凝血液,这是古人验亲常用的“伪科学”手段。柳氏和赵姨娘,显然是打算在盛水的器皿上,或者干脆就在那碗“验亲水”里动手脚,加入明矾。如此一来,无论她凌薇与凌峰是否有血缘关系,滴入水中的两滴血都会迅速相融,彻底坐实她“假货”的身份,甚至可能被打成心怀叵测、混淆侯府血脉的奸细,后果不堪设想。 “想玩科学?”凌薇唇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如同暗夜里悄然出鞘的匕首锋刃,“那就陪你们玩一把大的。”她需要的,是另一种能对抗明矾促凝作用的东西——醋。强烈的酸性能破坏血液凝集反应所需的环境,使得血液不易相融。在这个时代,上好的香醋,并非普通下人能轻易接触之物。突破口,就在那个看似怯懦、眼神却还算干净的小丫头小梅身上。 机会在两天后一个微雨的清晨降临。小梅端着浆洗好的、凌薇仅存的几件半旧衣服回来,小小的身子在湿冷的空气里缩着。凌薇叫住了她,递过去一小块成色普通的碎银子——那是她翻遍苏姨娘那口旧箱笼,在夹层里找到的最后一点傍身之物。 “小梅,”凌薇的声音刻意放得柔和,“我嘴里发苦,想吃点酸的。听说大厨房李嬷嬷那里有上好的陈年米醋,你帮我去讨一小壶来,就说是……赵姨娘房里要的。”她顿了顿,看着小梅骤然睁大的眼睛,补充道,“这银子是赏你的,若有人问起,只说你嘴馋,想讨点醋蘸饺子吃,绝口不提我,明白吗?” 小梅捏着那块带着体温的碎银,又看看凌薇沉静得近乎悲凉的眼睛,一股莫名的勇气涌上心头。她用力点了点头,像一只受惊却决心冒险的小鹿,转身跑进了迷蒙的雨帘里。 凌薇的心悬了起来。这是一步险棋,小梅是否可靠,会不会露馅,醋能否顺利到手,都是未知数。时间在潮湿的等待中变得粘稠而漫长。每一滴从屋檐落下的雨水,都像是敲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终于,当雨势渐歇,小梅的身影重新出现在院门口。她脸色有些发白,胸口微微起伏,紧紧抱着一个用旧布包裹着的巴掌大青瓷小壶。她快步走到凌薇跟前,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后怕的颤抖:“大小姐……拿到了!李嬷嬷起先不肯,说是金贵东西,后来……后来奴婢按您教的说了,又偷偷塞了半块银子,她才骂骂咧咧地给了这么一小点。”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小壶递给凌薇,冰凉的瓷壁触手生寒。 凌薇接过,入手微沉,揭开布片一角,一股浓郁醇厚的酸香立刻逸散出来,正是品质极佳的米醋。她心头那块巨石轰然落地,看着小梅额角细密的汗珠和跑得发红的脸颊,郑重道:“小梅,今日之恩,我凌薇记下了。” 小梅慌忙摆手,声音细若蚊呐:“奴婢不敢……大小姐您……您千万小心。”她说完,便像受惊的兔子般跑开了。 凌薇迅速将小醋壶贴身藏好,冰冷的瓷器紧贴着温热的肌肤,如同握住了一线微薄的生机。她深吸一口气,那酸冽的气息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力量。柳氏,赵姨娘,你们布好了杀局,却不知这局中的棋子,早已磨利了爪牙,准备掀翻这棋盘! 滴血验亲的地点,设在了侯府象征宗法威严的祠堂偏厅。气氛庄重得近乎窒息。高大的黑檀木祖宗牌位在缭绕的香烟中若隐若现,散发着无形的沉重压力。厅内光线昏暗,只有几支粗大的白烛跳跃着昏黄的光焰,将每个人的脸都映照得阴晴不定。 武安侯凌峰端坐主位,一身深紫锦袍,面色沉凝如水,看不出喜怒,只有紧抿的唇线透着一丝不耐。柳氏坐在他下首,妆容精致,姿态端庄,眼神却像淬了冰的针,时不时扫过静静立于角落的凌薇,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厌弃。赵姨娘打扮得花枝招展,站在柳氏身侧,脸上是按捺不住的兴奋和得意,仿佛已经看到凌薇被当众扒皮抽筋的下场。几位族老分坐两旁,捻着胡须,神情严肃,眼神里混杂着探究、猜疑与几分看戏的漠然。庶出的子女们则屏息凝神地站在更远处,大气不敢出。 凌雪站在柳氏身后,穿着一身崭新的鹅黄衣裙,像一朵被强行移栽到风暴中心的小花。她脸色苍白,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眼神怯生生地在凌薇和父母之间游移,带着浓重的不安和迷茫。这场风波因她而起,却又绝非她所愿。 厅堂中央,一张乌木方案上,赫然摆放着一套用于滴血验亲的器具:一个盛着半碗清水的白玉碗,旁边是一根细长的银针,在烛光下闪着冷冽的光。 “侯爷,夫人,”赵姨娘按捺不住,率先发难,声音尖利得刺耳,“流言如刀,杀人不见血!如今阖府上下,甚至外头都传得沸沸扬扬,说咱们侯府血脉混淆,祖宗蒙羞!若不能彻底澄清,叫侯爷颜面何存?叫真真正正的嫡小姐又如何自处?”她说着,意有所指地瞥向凌雪,又狠狠剜了凌薇一眼,“唯有滴血验亲,方能堵住悠悠众口,还侯府一个清净!请侯爷、夫人明鉴!” 柳氏适时地叹了口气,拿起丝帕按了按并无泪痕的眼角,一副被逼无奈又深明大义的模样:“唉,赵姨娘所言,虽有些急切,却也不无道理。薇儿……”她看向凌薇,语气带着一种虚假的沉痛,“并非母亲不信你,只是这流言猛于虎,为了你妹妹的清白,为了侯府百年清誉,也为了你自己……这验一验,也好。若结果出来,你确是我侯府血脉,母亲定当严惩那些造谣生事之徒,还你一个公道!” 她将“公道”二字咬得极重,眼神却冰冷如霜。 凌峰的目光终于落在凌薇身上,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沉声道:“凌薇,你意下如何?”那语气,仿佛在处置一件令人头疼的麻烦物事,而非关乎他亲生女儿(至少名义上)清白的生死大事。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凌薇身上。烛火在她苍白的脸上跳跃,勾勒出她过分精致的下颌线和紧抿的唇。她垂着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掩住了眸底深处翻涌的冰寒与算计。宽大的袖袍下,她的手指悄然握紧了那个紧贴着肌肤、冰凉的小瓷壶。 她抬起头,脸上适时地浮现出混杂着屈辱、惊恐和一丝倔强的复杂神色,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却又异常清晰:“父亲,母亲……事已至此,女儿……无话可说。验便验吧。只求……只求一个明白。”那泫然欲泣的模样,将一个骤然跌落云端、孤立无援又强撑尊严的贵女形象演绎得入木三分。 “好!”赵姨娘迫不及待地高声应道,仿佛生怕凌薇反悔,“那就请侯爷示下,开始吧!” 凌峰挥了挥手,面无表情:“取针。” 一个面容刻板、显然是柳氏心腹的嬷嬷走上前,拿起那根银针。她先用一块白绢仔细擦拭针尖,动作一丝不苟,眼神却低垂着,避开了凌薇的视线。 凌薇的心跳在胸腔里沉稳有力地搏动,如同战鼓擂响前的寂静。特警生涯锻造出的超强观察力在这一刻运转到极致。她的目光看似慌乱地扫过桌面,实则精准地捕捉着每一个细节:那白玉碗的边缘光洁如新;老嬷嬷擦拭银针时,指腹在针身中部一个极细微的凸起处似乎多停留了一瞬,动作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碗中的清水,在烛光下折射出细微的、不同于普通清水的、极其淡薄的油亮感! 明矾!他们果然在碗上做了手脚!那针身中段的凸起,很可能就是暗藏的机关,里面预先藏好了明矾粉末!老嬷嬷擦拭的动作,既是掩饰,也是触发机关将明矾粉混入水中!而那碗水的异常反光,正是明矾溶于水的特征! 嬷嬷擦拭完毕,垂手退到一旁,脸上依旧毫无表情,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项再普通不过的差事。 “侯爷,请。”柳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凌峰站起身,走到案前。他伸出左手食指,那嬷嬷立刻上前,动作快如闪电,银针在凌峰指尖迅速一刺!一滴鲜红的血珠瞬间沁出,滴落在白玉碗的清水中。 “咚。”血滴入水的声音在死寂的厅堂里异常清晰。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轮到凌薇了。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需要极大的勇气才能迈出脚步。她走向方案,步履带着一种虚弱的踉跄,仿佛随时会摔倒。就在她靠近桌案边缘,距离那白玉碗还有半步之遥时—— “啊!”她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呼,身体猛地向前一个趔趄,左手慌乱地向前伸出,似乎想抓住桌沿稳住身形! 这一下变故陡生!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间都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失足”吸引过去!柳氏眉头一皱,赵姨娘更是差点叫出声。就在这电光火石、众人目光聚焦于她身体的瞬间! 凌薇的右手如同潜伏已久的毒蛇,闪电般缩回宽大的袖袍之中!动作快得只剩下一道残影!袖袍完美的遮蔽下,她的拇指极其精准地顶开了贴身藏匿的小醋壶的软木塞!壶口微倾,一股无色无味的清亮液体——那珍贵的陈年米醋,如同被精确计算过的溪流,悄无声息却又迅疾无比地注入那碗关键的“验亲水”中!整个过程在袖袍的掩护下完成,行云流水,不过半息! 注入的分量,是她反复估算过的——足以破坏明矾的促凝环境,又不会多到让水明显变酸引起怀疑。 做完这一切,她左手也“恰好”扶住了桌沿,稳住了“摇摇欲坠”的身体。她抬起头,脸上血色尽褪,带着惊魂未定的惶恐和歉意,看向凌峰和柳氏:“父亲,母亲……女儿、女儿一时腿软失仪……”那副柔弱受惊的模样,任谁也挑不出错处。 柳氏眼中闪过一丝狐疑,但见她确实站稳了,也无暇深究,只冷冷道:“莫再耽搁!” 凌薇伸出右手食指。那老嬷嬷面无表情地再次上前,银针在她指尖同样利落一刺。一滴属于凌薇的鲜血,颤巍巍地凝聚,然后坠落。 “咚。”第二滴血落入碗中。 所有人的脖子都伸长了,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死死钉在那白玉碗里!厅堂内落针可闻,只有烛火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两滴殷红的血珠,在微带油亮的清水中先是缓缓沉落,彼此靠近。柳氏的嘴角已经抑制不住地想要向上弯起,赵姨娘更是兴奋得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然而,预想中瞬间相融、证明血脉相连的画面并未出现! 那两滴血,在水中如同被一层无形的薄膜隔开,近在咫尺,却泾渭分明!它们开始以一种极其缓慢、甚至可以说是诡异的速度,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尝试着靠近、触碰。每一次轻微的边缘接触,都像是承受着巨大的阻力,甫一接触,便又如同被微弱电流弹开般,各自向旁边微微荡开一点,然后再次尝试靠近……如此反复,缓慢得令人心焦,全然不似寻常滴血验亲时血液迅速相融或分离的干脆! “这……这是怎么回事?”一位须发皆白的族老忍不住疑惑出声,捻着胡须的手都停了下来。 “怎会如此缓慢?”另一位族老也皱紧了眉头,浑浊的老眼里满是困惑,“老夫活了这把年纪,也见过几次滴血认亲,从未见过如此……黏腻拖沓之象!” 凌峰原本沉凝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身体微微前倾,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锁死水碗,眉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这诡异的现象显然超出了他的认知,也打乱了他原本可能存在的某种预设。 柳氏脸上的端庄几乎要维持不住,眼底掠过一丝惊愕和慌乱,她下意识地看向那个负责器具的老嬷嬷。老嬷嬷此刻也懵了,脸色隐隐发白,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疑,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似乎在无声地呐喊:“不可能!我明明……”她猛地低头,死死盯着自己刚才擦拭银针的手,仿佛想找出哪里出了纰漏。 赵姨娘更是目瞪口呆,脸上的得意笑容彻底僵住,如同被冻硬的泥塑,她失声叫道:“不对!这不对!一定是哪里弄错了!”她情急之下,竟想冲上前去查看那碗水。 “够了!”凌峰猛地一拍案几,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震得烛火都摇曳起来。他霍然起身,脸色铁青,目光如寒冰利刃般扫过柳氏、赵姨娘,最后重重落在碗中那两滴依旧在缓慢“试探”、既不完全融合又不彻底分离的诡异血珠上。 “结果未明,吵吵嚷嚷,成何体统!”他声音低沉,蕴含着雷霆般的怒意,“此验……存疑!器具、清水,由本侯亲自保管!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任何人不得再妄议!违者,家法处置!” “侯爷!”柳氏和赵姨娘同时失声。 “父亲!”凌薇也适时地喊了一声,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一丝委屈的颤抖,身体摇摇欲坠。 凌峰却没有再看她们任何人,他烦躁地挥了挥手,如同驱赶一群恼人的苍蝇:“都散了!”他的目光在凌薇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极其复杂,有未消的疑虑,有被愚弄的愤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被眼前这诡异结果所勾起的好奇与探究。最终,他的视线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凌薇因为刚才“跌倒”而微微敞开的衣襟领口——那里,一根褪色的红绳若隐若现,绳子上系着的,正是那枚她从苏姨娘旧箱笼里翻出的、质地温润却样式古朴的青玉佩。 凌峰的目光在那枚玉佩上停留的时间,似乎比别处长了那么微不可察的一瞬,眉头几不可察地又蹙紧了一分。 “把东西收好!”他沉声对那个还在发懵的老嬷嬷喝道,随即拂袖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这令人窒息的偏厅。 柳氏脸色一阵青白,精心描画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她怨毒地剜了凌薇一眼,那眼神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最终却只能强压怒火,上前扶住还有些不知所措的凌雪,勉强维持着仪态离开。 赵姨娘如同斗败的公鸡,狠狠瞪了凌薇一眼,又不敢违逆凌峰的命令,只能悻悻地跟着柳氏走了。 族老们面面相觑,摇头叹息着陆续离去。 转瞬间,偌大的祠堂偏厅,只剩下凌薇一人。 死寂重新笼罩下来,比刚才验亲时更加沉重,带着劫后余生的冰冷和无数暗流汹涌的预兆。烛火将她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显得孤绝而伶仃。 她缓缓抬起刚才被刺破的手指,看着那已经凝结的细小血点,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至极、也锋利至极的弧度。 赢了。这第一场生死局,她赌赢了。柳氏和赵姨娘精心布置的杀局,被她用一点醋,硬生生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活路。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存疑”二字,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侯府的暗流,只会因为这诡异的结果而变得更加凶险、更加致命。 她抬手,轻轻握住衣襟下那枚温润的青玉佩。冰凉的触感透过肌肤传来,仿佛带着生母苏姨娘遥远而模糊的叹息。凌峰离去前那意味深长的一瞥……这玉佩,似乎牵扯着更深、更危险的秘密。 窗外,天色不知何时已彻底暗沉下来。浓重的乌云遮蔽了最后一丝天光,沉甸甸地压在侯府高耸的屋脊之上,如同蛰伏的巨兽。一场新的、更大的风暴,正在这看似平静的死寂中,无声酝酿。 第六章 荆棘丛生 滴血验亲的“存疑”,如同一把钝刀,悬在武安侯府每个人的脖颈之上,割得人心惶惶,却又不见血光。表面的死寂下,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汹涌的暗流。凌薇,这个被风暴中心撕扯得摇摇欲坠的“假嫡女”,则成了这压抑漩涡里,最显眼也最危险的靶子。 听雨轩的破败,在滴血风波后,迅速从“半软禁”滑向了“彻底流放”的境地。院门虽未上锁,但白日里也鲜有仆役经过,入夜后更是如同被遗忘的孤岛,只有凄厉的风声刮过破损的窗纸,发出呜咽般的怪响。份例?那已是遥远的记忆。送来的“饭食”,已从冰冷的清粥馊饭,变成了几乎难以辨认、散发着可疑气味的糊状物,盛在豁了口的粗陶碗里,有时甚至直接丢在院门口冰冷的石阶上。 凌薇对此早已麻木。她将那些东西原封不动地倒在角落一个废弃的破瓦罐里,小心地用枯叶覆盖。这些,都是证据。她在一个小本子上,用自制的简陋炭笔,记录着日期、食物的状态、气味特征。她怀疑里面混入了轻微相克的食物,而非剧毒——柳氏她们还不敢明目张胆地立刻毒杀她,尤其是在滴血结果存疑、凌峰态度晦暗不明的时候。钝刀子割肉,让她在“自然”的衰弱中无声无息地消失,才是最“稳妥”的选择。 小梅成了她与外界仅存的、微弱而危险的纽带。这丫头似乎认准了什么,依旧会偷偷溜来,有时是半块冷硬的窝头,有时是一小捧还算干净的井水,更多时候,是带来府里那些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的流言蜚语。 “大小姐,”小梅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恐惧的颤抖,“现在府里都在传……说您那滴血验亲的结果是‘妖异之象’,是……是邪祟附身的铁证!还说您生母苏姨娘当年就来得不明不白,怕也是用了什么邪术才迷惑了侯爷……赵姨娘身边的秋菊说得最难听,说您早晚会克死整个侯府……” 凌薇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凝结的寒冰,越来越厚,越来越锋利。流言,这把无形的刀,比任何明枪暗箭都更恶毒,它在一点点瓦解她在这侯府中最后一点立足的土壤,将她彻底妖魔化,为将来可能发生的任何“意外”铺平道路。柳氏和赵姨娘,正用最下作的方式,将她逼向悬崖边缘。 身体的虚弱感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她。长期的营养不良和高烧后遗症,让这具躯壳如同灌满了沉重的铅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的滞涩感,手脚在深夜里时常冰凉发麻。她知道,再这样下去,不用别人动手,这具身体自己就会彻底垮掉。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这句在现代警队里被奉为圭臬的话,此刻成了支撑她意志的钢铁支柱。求生,不能只靠躲避和算计,必须拥有反击的力量!她开始利用听雨轩破败环境提供的最后一点“便利”——偏僻和无人问津。 清晨,当侯府其他院落还在沉睡,连最勤快的仆役都未起身时,凌薇已经悄然起身。她选择在背阴的、被几丛半死不活的竹子勉强遮挡的墙角开始。动作极其缓慢,每一个拉伸都伴随着骨骼细微的**和肌肉撕裂般的酸痛。她回忆着现代格斗训练前的基础热身:深呼吸,缓慢地转动脖颈,活动僵硬的肩关节,然后是腰腹……每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做得异常艰难,额头很快渗出细密的冷汗,眼前阵阵发黑。但她咬着牙,强迫自己坚持下去。十次深呼吸,十次肩部环绕,十次侧腰拉伸……数字是她对抗极限的唯一标尺。 傍晚,天色将暗未暗,是另一段宝贵的“无人时间”。她背靠着冰冷粗糙、布满苔藓的墙壁,开始进行靠墙静蹲。双脚打开的距离与肩同宽,后背紧贴墙壁,缓缓下蹲,直到大腿与地面平行。仅仅维持了不到五个呼吸,大腿的肌肉就开始剧烈颤抖,如同无数钢针攒刺,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中衣。她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才勉强压下那几乎要脱口而出的痛哼。她在心里默数:一、二、三……每一次,都比上一次多坚持一个数。墙壁的冰冷透过衣物渗入肌肤,与体内因极限消耗而升腾的热气激烈交锋。 体能恢复的痛苦过程,与《养气诀》的修炼,在深夜里诡异地交织、互促。 当身体的疲惫达到顶点,酸痛如同潮水般淹没每一寸神经时,凌薇反而更容易进入那种奇特的“空明”状态。她蜷缩在冰冷的床铺上,摒弃掉白日的算计、仇恨和恐惧,将全部心神沉入丹田——那个在她理解中,或许是某种生物能量核心的位置。呼吸被刻意拉长、放慢,意念艰难地引导着那一丝微弱得几乎随时会断掉的暖流,沿着《养气诀》上那些晦涩图形所描绘的、在她看来更像是某种神经传导或能量循环的路径,极其缓慢地游走。 每一次意念的牵引,都伴随着剧烈的精神消耗和经脉的胀痛感。那丝“气”太弱了,如同风中残烛,稍有不慎便会熄灭。然而,在体能极限的压迫下,这丝微弱的气流,仿佛成了身体本能寻求自救的唯一稻草,竟比平时显得更“听话”一些。它在丹田处艰难地凝聚,虽然依旧微弱,却多了一丝沉凝的韧性。更奇妙的是,当这丝气流在疲惫不堪的身体里极其缓慢地流转一周后,那种深入骨髓的酸痛感,竟会得到一丝极其微弱的缓解,如同干涸龟裂的大地,终于迎来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湿润气息。这微小的反馈,成了支撑凌薇在荆棘丛中继续前行的最大动力——这力量,是真实的!是只属于她自己的! 然而,柳氏和赵姨娘显然不会给她安稳喘息、积蓄力量的机会。她们的手段,从食物相克的慢性毒杀,迅速升级到了更具威胁性的物理层面。 第一次袭击,发生在深夜。 凌薇刚结束一轮痛苦的气感引导,意识正处于极度疲惫后的朦胧状态。一阵极其细微、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如同毒蛇吐信,穿透了窗外呼啸的风声,清晰地钻入她的耳中!得益于《养气诀》对五感的微弱提升和特警生涯对危险的刻骨铭心,她瞬间警醒! 黑暗中,她的眼睛猛地睁开,寒光乍现。她没有立刻动作,屏住呼吸,全身的感知如同雷达般扩散开去。声音的来源……在墙角!是活物爬行的声音! 借着窗外透入的惨淡月光,她锐利的目光死死锁定了声音传来的角落。只见一条通体漆黑、三角脑袋、在月光下鳞片泛着幽冷光泽的毒蛇,正从墙壁一处破损的砖缝里缓缓游弋而出!它吐着猩红的信子,冰冷的竖瞳在黑暗中闪烁着择人而噬的凶光,目标,赫然是她简陋的床铺! 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是蝮蛇!剧毒!在这缺医少药的侯府深处,被咬一口,几乎等同于宣判死刑!而且,这蛇出现得如此蹊跷!听雨轩破败已久,但从未听闻有蛇虫大量出没,更何况是这样剧毒的品种! 来不及多想,求生的本能和特警的冷静瞬间接管了身体。她身体紧绷如弓,目光锐利如鹰,大脑飞速运转。硬拼?不行!身体太虚弱,动作稍有迟缓就是死路一条!呼救?更不可能,只怕等来的不是救援,而是“意外身亡”的定论! 蛇头已经昂起,做出攻击姿态!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凌薇的目光瞥见了床边矮几上——那里放着一个她用来喝水的、粗陶的、边缘有缺口的破碗!碗里还有小半碗她省下来备用的清水! 电光火石间,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在她脑中成型!她赌!赌这条蛇是被人驱赶或引诱而来,对突然的强光和刺激会有瞬间的本能反应! 她动了!动作快如鬼魅,却又带着一种刻意的、制造声响的笨拙!左手猛地抓起那个粗陶破碗,狠狠砸向蛇头前方不远处的冰冷地面! “哐啷——!”刺耳的碎裂声在死寂的夜里如同惊雷炸响!陶片和水花四溅! 与此同时,她的右手抓起床上唯一能充当武器的、一床又薄又硬的破棉被,身体如同蓄满力的弹簧,猛地向床铺内侧翻滚! 那漆黑的毒蛇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飞溅的碎片惊扰!它高昂的蛇头猛地一缩,攻击姿态被打断,冰冷的竖瞳闪过一丝惊疑和本能的退缩! 就是现在! 凌薇在翻滚的同时,用尽全力将手中卷成一团的破棉被,如同投掷沙包般,狠狠砸向那受惊毒蛇盘踞的角落!不求精准击中,只求覆盖和干扰! “噗!”棉被落下,覆盖了大片区域,也笼罩了那条受惊的毒蛇! 凌薇没有丝毫停顿,翻滚下床,赤脚踩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不顾脚底被碎陶片划破的刺痛,以最快的速度冲到门边!她猛地拉开门栓,将那扇破败的木门打开一条缝隙,然后抓起门边一个半满的、用来收集雨水的破木桶,用尽全身力气,将里面冰冷刺骨的脏水,狠狠泼向那被棉被覆盖的角落! “哗啦——!” 冰冷的水瞬间浸透棉被。黑暗中,只听到棉被下传来一阵更加剧烈的、带着愤怒和惊恐的扭动与摩擦声! 凌薇的心跳如擂鼓,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她知道这只能暂时困住那畜生。她迅速退到院中相对空旷的地方,目光如电,扫视着黑暗的墙角,同时竖起耳朵,警惕着任何新的动静。 棉被下的挣扎渐渐微弱、停止。过了许久,再无动静。凌薇依旧不敢靠近,她找来一根长长的枯枝,忍着剧烈的虚弱感带来的眩晕,小心翼翼地挑开湿透沉重的棉被。 那条漆黑的蝮蛇,被冰冷的水一激,又被棉被闷头盖住,似乎暂时晕厥了过去,蜷缩在湿漉漉的角落里一动不动。 危机暂时解除。凌薇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阵阵刺痛。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混着泥土和血渍(脚底被划破了)。她看着角落里那条暂时失去威胁的毒蛇,眼中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彻骨的冰寒和熊熊燃烧的怒火。 这不是意外!绝不可能是意外!是谋杀!一次精心策划的、利用毒物制造“意外”的谋杀!柳氏!赵姨娘!她们终于按捺不住,撕下了最后一点伪善的面纱! 她强撑着站起来,忍着脚底的疼痛,找来一个之前废弃的、还算结实的破陶罐。她用枯枝极其小心地将那条昏迷的毒蛇拨弄进去,迅速盖上沉重的石板压死罐口,再用破布条死死缠紧缝隙。这,是她反击的又一件铁证!一条活生生的、本不该出现在此地的剧毒蝮蛇! 毒蛇事件后没两天,针对她个人的“刁难”也升级了。 一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粗使婆子——王婆子,带着两个同样一脸凶相的仆妇,气势汹汹地闯进了听雨轩的小院。王婆子是赵姨娘院里的得力走狗,仗着主子的势,在府中下人间一向跋扈。 “哟,大小姐这院子,可真够‘清雅’的啊!”王婆子叉着腰,嗓门洪亮,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三角眼在凌薇身上扫来扫去,如同打量一件垃圾,“老婆子奉赵姨娘之命,来取回上个月误拨到听雨轩的份例炭火!这都多久了?大小姐金枝玉叶的,想必也用不上这些粗鄙东西占地方吧?”她口中的“份例炭火”,凌薇连影子都没见过。 这分明是找茬!是来试探她的底线,羞辱她,甚至可能借机生事,制造冲突! 小梅吓得躲在凌薇身后,瑟瑟发抖。 凌薇缓缓站起身,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裙,身形瘦削,脸色苍白,但脊背挺得笔直。她没有看王婆子,目光平静地落在院子角落里那丛半枯的竹子上,仿佛在欣赏风景。 “炭火?”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王婆子的聒噪,“王妈妈怕是记错了地方。听雨轩自入冬以来,从未见过半块炭火。倒是赵姨娘院里,听说新添了几盆上好的银丝炭,烧得整个院子暖如春日。怎么?姨娘是觉得炭火太多,烧得心慌了,想起我这冷灶来了?” 她语气平淡,甚至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困惑”,却字字如针,精准地刺破了王婆子的谎言,更暗讽赵姨娘奢靡刻薄。 王婆子被她这软钉子噎得一滞,脸上横肉抖了抖,随即恼羞成怒:“大小姐!您这话什么意思?是说我老婆子撒谎?还是编排赵姨娘?!”她上前一步,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凌薇脸上,“我看您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给我搜!定是藏起来了!仔细地搜!” 那两个仆妇立刻就要往里冲。 “站住!”凌薇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冰锥碎裂,带着一股凛冽的、不容置疑的威势!这威势并非来自身份,而是源于她灵魂深处属于特警队长的铁血意志和此刻凝聚在眼神中的冰冷杀意! 那两个仆妇被她突如其来的气势所慑,脚步下意识地一顿。 凌薇的目光终于转向王婆子,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她粗鄙的皮囊,直刺她内心的卑劣:“王妈妈,要搜我的院子?可以。”她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不过,得先问问侯爷,允不允许一个奴才,如此放肆地搜他‘嫡长女’的居所!哪怕这‘嫡长女’如今落魄了,只要侯爷一日未发话将我逐出宗祠,我的名分就还在!你今日踏进这屋门一步,就是以下犯上,按侯府家规,该当何罪?!” 她刻意强调了“嫡长女”和“侯爷”二字,声音在破败的小院里回荡。她赌,赌凌峰那日离去前复杂的眼神里,对苏姨娘遗物的那丝关注,还留有余地!赌他此刻,并不想看到自己“意外”死在刁奴手里,让侯府彻底沦为笑柄! 王婆子的脸色瞬间变了。凌薇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她发热的头脑上。侯爷……家规……以下犯上……这些词像沉重的石头压下来。她敢仗着赵姨娘欺压落魄的凌薇,却绝不敢真把“冒犯侯爷亲女”的罪名坐实!尤其在这个敏感时期!赵姨娘也绝不会保她! “你……你……”王婆子指着凌薇,手指哆嗦着,想骂又不敢骂得太狠,气势顿时矮了半截。 “还有,”凌薇逼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更深的寒意,只有王婆子能听清,“听说王妈妈的儿子,在城南的赌坊里,手气不错?欠下的印子钱,赵姨娘替你还了几次了?若今日之事闹大,不知姨娘还有没有闲钱,替你填那无底洞?” 王婆子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肥肉一颤,眼睛瞪得溜圆,惊恐地看着凌薇,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苍白瘦弱的少女!她儿子烂赌欠债的事,是她的死穴!连赵姨娘也是捏着这点才放心用她!凌薇……她怎么会知道?! 凌薇看着她瞬间褪尽血色的脸,缓缓直起身,恢复了那种看似平静的疏离:“炭火没有,王妈妈请回吧。再要生事……”她目光扫过王婆子煞白的脸,“后果,你担不起。” 王婆子嘴唇哆嗦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终一个字也没敢再说,狠狠剜了凌薇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怨毒,带着两个同样被镇住的仆妇,灰溜溜地转身走了,背影狼狈不堪。 小梅看着她们仓皇离去的背影,又看看凌薇挺直的、仿佛蕴藏着无穷力量的背影,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崇拜和一丝更深的不安。 凌薇站在原地,直到王婆子等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院外小径的尽头,才缓缓松懈下来。身体一阵剧烈的虚脱感袭来,眼前发黑,她不得不扶住旁边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刚才那短暂的爆发,几乎耗尽了这具身体积攒的全部力气和精神。 赢了。又一次。用“嫡长女”的虚名和对方致命的把柄,暂时逼退了豺狼。 但凌薇的心中没有丝毫喜悦,只有更深的凝重。王婆子离去时那怨毒的眼神告诉她,此事绝不会就此罢休。毒蛇、刁奴……柳氏和赵姨娘的手段只会越来越狠辣、越来越直接。 她慢慢走回屋中,目光落在墙角那个被她小心翼翼藏好的破陶罐上(里面装着那条暂时昏迷的毒蛇),又落在那个记录着馊饭残渣的小本子上,最后,落在了枕边那本破烂的《养气诀》上。 证据在累积,力量在萌芽,但敌人也在步步紧逼。听雨轩,这座破败的牢笼,既是她的囚笼,也成了她唯一的堡垒和战场。 夜色再次降临,比以往更加深沉。凌薇没有立刻开始修炼《养气诀》,而是借着窗外透入的微光,再次拿出了那枚贴身藏着的青玉佩。温润的玉质在黑暗中仿佛流淌着微弱的荧光。凌峰离去前那意味深长的一瞥,如同烙印般刻在她心里。 这玉佩……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与苏姨娘的身份,与她这扑朔迷离的身世,又有着怎样的关联?它,会不会是破开眼前这必死之局的一把钥匙?亦或是……引向更可怕深渊的***? 她握紧了玉佩,冰凉的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沉静。前路荆棘密布,杀机四伏,但她已别无选择,只能在这黑暗的丛林里,用尽一切手段,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她盘膝坐好,闭上双眼,强迫自己进入《养气诀》的冥想。丹田处,那丝微弱却顽强的暖流,随着她的意念,再次开始艰难地、缓慢地游走。每一次循环,都像是在干涸的河床上,倔强地挖掘着生的源泉。 第七章 市井奇遇 听雨轩的破败,在侯府日复一日的冷落与刻意的遗忘中,发酵出一种令人窒息的霉味。空气沉甸甸的,混合着潮湿的泥土、枯朽的木料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绝望的气息。凌薇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困在琥珀里的虫子,纵然灵魂仍在挣扎嘶鸣,躯壳却已被这粘稠的死寂层层包裹,动弹不得。 王婆子那次被逼退后,短暂的消停更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刁难变得更加琐碎阴毒:清晨打来的井水浑浊不堪,明显被人投了泥沙;晾晒的衣物总是不翼而飞,或在夜里被恶意泼上脏污;连小梅偷偷送来的半个冷馒头,有时也会被巡查的婆子“无意”撞落,踩进泥里。她们像一群耐心的鬣狗,不急于致命一击,只是不断撕咬,用无休止的骚扰和剥夺,消耗着猎物的每一分意志和体力。 身体的虚弱是凌薇最大的桎梏。体能恢复训练和《养气诀》的修炼,如同在泥沼中跋涉,每一步都艰难万分,进展缓慢得令人心焦。丹田处那丝气感依旧微弱如风中残烛,在经脉中游走时带来的缓解,杯水车薪。饥饿感如同附骨之疽,日夜啃噬着她的胃袋,带来阵阵痉挛的疼痛和眩晕。更糟糕的是,脚底被碎陶片划破的伤口,在潮湿肮脏的环境和营养不良下,非但没有愈合的迹象,反而开始红肿、发热,每一次挪动都带来钻心的刺痛。她撕下相对干净的内衬布条,用省下来的清水勉强清洗后紧紧包扎,但低烧的苗头已然出现,额头时不时传来滚烫的触感。 必须出去! 这个念头如同疯狂的藤蔓,在她心中疯长,缠绕勒紧。困守孤岛,只有死路一条!她需要新鲜的空气,需要干净的药物(至少是能消炎的草药),更需要了解这方陌生的世界,寻找任何可能的生路和反击的契机。她需要一个窗口,一个能让她暂时逃离这座华丽坟墓的缝隙。 机会终于来了,带着一种令人心酸的讽刺意味——凌雪的正式认亲宴。 侯府上下为了这场迟来的“真凰归巢”盛宴,提前数日便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忙碌和喧嚣。各色珍稀食材流水般运入大厨房,库房里积年的绫罗绸缎被翻找出来,匠人们日夜赶工修缮装饰庭院,仆役们脚步匆匆穿梭如织,连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奢华浮躁的甜腻香气。 听雨轩,这座被遗忘的孤岛,反而因此获得了一丝喘息之机。所有眼睛都聚焦在即将成为主角的凌雪和操办盛宴的柳氏身上,连平日里在附近晃荡、负责“看管”她的粗使婆子,也被临时抽调去前院帮忙。看守的空隙,前所未有地扩大了。 就是现在! 凌薇强忍着脚底的剧痛和阵阵袭来的眩晕,迅速行动起来。她翻找出箱笼里仅存的几件半旧衣裙,选了一件颜色最黯淡、样式最普通的青灰色窄袖袄裙。她用冷井水狠狠拍打脸颊,试图压下那恼人的低烧带来的红晕。接着,她拆散了原本属于侯府大小姐的繁复发髻,只用一根磨得光滑的木簪,将长发在脑后紧紧挽成一个最不起眼的圆髻,额前碎发随意垂下,遮住过于精致却苍白的眉眼。最后,她抓起一小把院墙根下混合着尘土的、半干的污泥,毫不犹豫地抹在脸颊、脖颈和双手裸露的皮肤上。污泥粗糙的颗粒感混合着土腥气,瞬间掩盖了肌肤本来的光泽,也模糊了过于清晰的轮廓。镜中(那是一块模糊的铜片)倒映出的,不再是那个苍白羸弱的侯府小姐,而是一个面色蜡黄、风尘仆仆、为生计奔波的底层小丫鬟。 她将贴身藏着的青玉佩和那本破烂的《养气诀》用一块油布仔细包好,藏在最贴身的暗袋里。又揣上仅剩的几枚铜钱——那是苏姨娘旧物里最后的遗存。目光扫过墙角那个封着毒蛇的破陶罐,犹豫了一瞬,最终放弃。太显眼,也太危险。 深吸一口气,肺部传来熟悉的滞涩感。她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伏在门后,侧耳倾听了足足一刻钟。确认院外小径无人,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喧嚣时,她猛地拉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闪身而出,动作迅捷如猫,迅速融入听雨轩后墙根那片半人高的荒草之中。 脚底的伤口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低烧让视野边缘有些模糊晃动。但她凭借着特警的方位感和对侯府地图的反复记忆(来自原主零散的记忆碎片和这些日子的观察),在荒废的花园、仆役通行的狭窄夹道、堆满杂物的库房死角间快速穿行。她的心跳得极快,一半是紧张,一半是这具身体不堪负荷的虚弱带来的悸动。 终于,一片相对低矮、墙头长满苔藓和瓦松的院墙出现在眼前。墙外,隐约传来市井的嘈杂人声,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幕布,却带着致命的诱惑力。这里是侯府最偏僻的西北角,紧邻着府外一条堆满杂物的后巷。 没有梯子,没有垫脚石。凌薇咬紧牙关,忍着脚底撕裂般的剧痛,尝试了几次跳跃攀爬,都因力量不足而失败。汗水混合着脸上的污泥流下,带来刺痒的感觉。眩晕感更重了。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喘息,目光扫过角落一堆废弃的破瓦罐。 有了! 她费力地将几个大小不一的破瓦罐拖拽过来,摇摇晃晃地垒起一个勉强能踩踏的“台阶”。深吸一口气,凝聚起全身残存的力量和意志,她踩了上去!瓦罐在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摇摇欲坠。她双手死死抠住墙头粗糙的砖缝,指甲瞬间崩裂,鲜血渗出。借助那一瞬间的支撑,她猛地发力向上! “噗通!” 一声闷响,带着尘土和枯叶,她重重摔落在墙外的泥地上。巨大的冲击力让她眼前一黑,喉头涌上一股腥甜。脚底的伤口彻底崩裂,剧痛让她蜷缩起来,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她躺在冰冷的泥地上,仰望着狭窄一线、灰蒙蒙的天空,大口喘息,胸腔里火烧火燎。 自由了。哪怕只是片刻,哪怕代价是钻心的疼痛。 强撑着爬起来,凌薇一瘸一拐地拐出后巷。如同从深海骤然浮出水面,喧嚣的声浪瞬间将她吞没!眼前豁然开朗,一条熙熙攘攘的街道展现在眼前。 这是与侯府那精致、压抑、充满腐朽规矩的世界截然不同的天地!充满了粗糙、鲜活、甚至有些野蛮的生命力。空气里不再是昂贵的熏香,而是混杂着汗味、劣质脂粉香、食物焦糊味、牲畜粪便味、以及各种香料和药材的复杂气息,浓烈得有些呛人,却无比真实。 街道两旁是鳞次栉比的店铺和地摊。绸缎庄门口挂着鲜艳的布匹招揽顾客,伙计的吆喝声高亢嘹亮;铁匠铺里传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火星四溅;热气腾腾的包子铺前排着长队,白胖的包子在蒸笼里散发着诱人的麦香和肉香;算命瞎子摇头晃脑地敲着竹板;耍猴人带着一只脏兮兮的猴子表演着拙劣的把戏,引来孩童的哄笑;衣衫褴褛的乞丐蜷缩在墙角,目光呆滞麻木;衣着光鲜的富家子弟摇着折扇,在仆从簇拥下招摇过市;挑着沉重担子的货郎汗流浃背,吆喝着“针头线脑,胭脂水粉”;一辆拉泔水的驴车慢悠悠驶过,留下刺鼻的酸臭…… 凌薇如同一个初生的婴儿,贪婪地吸收着这一切。嘈杂的人声、鼎沸的市井烟火、为生计奔波或挣扎的众生百态……这一切都强烈地冲击着她,让她那被仇恨和压抑填满的心腔,第一次感受到一种近乎疼痛的、属于人间的“活着”的感觉。她不再是困在听雨轩里那个等死的“假嫡女”,她是林薇,一个行走在阳光(尽管是灰蒙蒙的)下、拥有无限可能的灵魂! 她压下心头的激动,首要目标是寻找治疗伤口和消炎的草药。她凭着特警野外生存训练中积累的植物知识,以及原主记忆中一些模糊的草药常识,在一个相对冷清的角落,找到了一个售卖普通药材的小摊。 摊主是个满脸皱纹、眼神浑浊的老头,正懒洋洋地打着盹。凌薇压低声音,模仿着小丫鬟怯生生的语气:“老伯……有没有……治外伤、能退热的草药?便宜些的……” 老头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在她蜡黄泥污的脸上和明显一瘸一拐的脚上扫过,撇了撇嘴,随手在摊子上拨拉出几样:“喏,车前草捣烂敷伤口,能消肿。地骨皮煮水喝,退点热。两文钱。” 凌薇松了口气,摸出两枚被汗水浸得温热的铜钱递过去,小心地将那几株带着泥土气息的干瘪草药用破布包好,揣入怀中。这点微薄的收获,却让她心头涌起一丝暖意,这是她自己挣来的生机! 她不敢久留,准备再观察一下便寻机返回。她沿着相对人少的街边慢慢走着,像一个真正好奇又胆怯的小丫鬟,目光却锐利地扫视着四周的店铺、行人、乃至墙上模糊的告示,试图捕捉任何有用的信息。 在一个相对僻静的街角,几家生意冷清的旧货铺子挤在一起。凌薇的目光被其中一家铺子门口随意挂着的一块旧木牌吸引,上面画着一个模糊的、类似当铺“当”字的徽记,但笔画更为古拙。她心中一动,想起了贴身藏着的青玉佩。 鬼使神差地,她走了进去。铺子里面光线昏暗,弥漫着陈年木头和灰尘的味道。柜台后坐着一个戴着老花镜、正就着天光仔细擦拭一枚铜镜的干瘦老头。 凌薇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柜台前,声音压得更低:“掌柜的……您……收玉器吗?”她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摸出那枚被体温焐热的青玉佩,放在柜台上。 老头停下擦拭的动作,慢悠悠地抬起头,扶了扶老花镜,浑浊的目光透过镜片落在玉佩上。他的表情起初是惯常的漫不经心,但当他看清那玉佩的质地和上面极其古朴、非寻常工匠能刻出的奇异纹路时,干瘦的手指猛地一颤! 他几乎是抢一般地将玉佩拿起,凑到眼前,借着昏暗的光线反复摩挲、审视。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一种难以置信的精光,死死盯着那火焰与云纹交织的独特图案。他看了许久,手指在那纹路上细细描摹,仿佛在确认着什么。 “这……这玉……”老头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和……敬畏?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凌薇泥污的脸,试图看清她的真容,“丫头,你这玉佩,从何处得来?!” 他的反应太过激烈,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一种深沉的忌惮,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烫手的东西! 凌薇心头警铃大作!这玉佩果然非同寻常!“是……是家传的……”她含糊道,伸手就想把玉佩拿回来。 老头却下意识地将玉佩攥紧,眼神复杂地变幻着,贪婪、震惊、恐惧……最终,他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将玉佩塞回凌薇手里,动作快得惊人,仿佛那玉佩是什么不祥之物! “不收了!不收了!”老头连连摆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眼神躲闪着不敢再看那玉佩,“这玉……我们小铺子收不起!丫头,听老朽一句劝,这东西……藏好了!莫要轻易示人!快走!快走!”他像是驱赶瘟神一样,连连挥手,甚至慌乱地低下头,重新拿起那枚铜镜擦拭,手指却抖得厉害。 凌薇握紧失而复得的玉佩,掌心一片冰凉,心头却掀起惊涛骇浪!这玉佩,不仅关乎苏姨娘的身份,更似乎牵扯到一股连这市井老人都讳莫如深、甚至感到恐惧的势力!它到底是什么来头?! 她不敢再停留,迅速将玉佩藏好,转身快步走出当铺。阳光重新照在身上,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就在她心神不宁,思索着玉佩和老头的异常反应,准备尽快离开这喧闹之地时—— “哎哟!”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酸馊恶臭混合着劣质酒气猛地扑面而来!一个踉跄的黑影如同失控的破麻袋,狠狠撞在了她的身上! 巨大的冲击力让本就虚弱不稳的凌薇直接向后倒去,怀里的草药包也脱手飞出!她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石板地上,后脑勺磕了一下,眼前金星乱冒,脚底的伤口更是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让她几乎窒息! 撞倒她的是一个乞丐。一个极其肮脏、极其落魄的老乞丐!破烂得几乎无法蔽体的麻布片挂在枯瘦如柴的身上,裸露的皮肤覆盖着厚厚的污垢和可疑的疮痂,花白纠结、沾满草屑和污物的头发像一蓬乱草,遮住了大半张脸。他浑身散发着浓烈的、仿佛在垃圾堆里沤了十年的恶臭,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豁了口的破酒葫芦,里面残余的劣酒洒了一地。 “哎哟……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撞……撞老子……”老乞丐含糊不清地嘟囔着,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动作笨拙而滑稽,引得旁边几个看热闹的行人发出哄笑。 凌薇强忍着眩晕、恶心和剧痛,挣扎着想撑起身子。她没时间跟一个醉醺醺的老乞丐纠缠,只想尽快找回草药离开。她的目光焦急地扫视着散落在地的草药包。 然而,就在她的目光与那老乞丐从乱发缝隙中露出的眼睛接触的一刹那—— 时间仿佛凝固了! 那双眼睛!浑浊得如同蒙尘的玻璃珠,布满了红血丝,眼神迷离涣散,完全是醉鬼的模样。但在那浑浊的最深处,却骤然迸射出两道锐利得如同实质的寒光!那光芒穿透了酒意、穿透了污垢、穿透了她脸上精心涂抹的污泥和卑微的伪装,直刺她的灵魂深处! 老乞丐的动作猛地顿住,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其稀罕的玩意儿。他非但没有爬起来,反而像只老猿般手脚并用地往前爬了两步,那张布满污垢、皱纹深刻如同沟壑的脸猛地凑到凌薇眼前!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恶臭几乎让她呕吐出来! 他死死盯着凌薇的眼睛,浑浊的瞳孔深处,那锐利的寒光如同鬼火般跳跃着,仿佛要将她里里外外看个通透!然后,他咧开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黑烂牙,发出低沉、嘶哑、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冰碴子,狠狠砸进凌薇的耳膜: “嘿嘿……有趣……真他娘的有趣!” “魂非此界,煞气缠身……” “死气里打滚爬出来的……小丫头……” “啧啧……这盘死局……看你怎么破……” 他的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在凌薇脑中炸响!魂非此界!他看穿了!他竟然一眼就看穿了她最大的秘密!还有“煞气缠身”?是指原主身上的怨气?还是……她手上沾染过的那些属于特警林薇的血与火? 凌薇浑身冰冷,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让她动弹不得!这老乞丐是谁?! 不等凌薇做出任何反应,老乞丐脸上的疯癫和锐利如同潮水般退去,瞬间又变回了那个醉醺醺、糊里糊涂的糟老头子。他仿佛对刚才的话浑然不觉,也完全不在意凌薇惊骇欲绝的表情,只是随手从自己那身破烂得看不出原色的衣襟里,胡乱掏摸了几下,拽出一本薄薄的、破旧得几乎要散架、封面字迹都模糊不清的册子。 “喏……赔你的……破草……” 他嘟囔着,像丢垃圾一样,将那本破册子随手扔在凌薇散落的草药包旁边。 “无聊练着玩……莫死了……嘿嘿……死了……就不好玩了……” 说完,他摇摇晃晃地爬起来,看也不看凌薇一眼,抱着他那破酒葫芦,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一步三晃地挤进了熙攘的人流,转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刚才那惊悚的一幕从未发生。 凌薇如同泥塑般僵在原地,冷汗浸透了内里的衣衫,粘腻冰冷。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她死死盯着地上那本沾了灰尘的破烂册子,又猛地抬头看向老乞丐消失的方向,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悸和滔天的骇浪! 那册子的封面,被尘土覆盖,只能隐约辨认出三个模糊的墨字——《养气诀》。 第八章 秘册微光 夜,浓稠如墨,沉沉压在听雨轩腐朽的梁柱上。破窗纸糊不住风,呜咽着挤进来,带着深秋的寒意和院落里草木衰败的腐朽气息。屋里一盏豆大的油灯,在粗陶灯盏里摇曳,将凌薇映在墙上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扭曲变形,如同潜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 她裹紧了身上半旧的薄棉被,寒气却无孔不入,针尖似的往骨头缝里钻。白日里溜出侯府带来的短暂喘息早已消散,剩下的只有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对这具孱弱身体的深切厌恶。这具身体,是柳氏精心打造的“骄纵病弱”的杰作,稍微一点风寒就能让她高热数日,一点惊吓就能让她卧床不起。落水后的余毒似乎还蛰伏在经脉深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滞涩感,四肢百骸沉甸甸的,仿佛灌满了铅。 她的目光落在枕边那本薄薄的、破烂不堪的册子上。 《养气诀》。 这三个字写得歪歪扭扭,墨迹暗淡得几乎要融入粗糙发黄的纸页里。封面油污斑驳,边角卷曲破损,散发着一股混杂了尘土、汗渍和说不清道不明的陈旧气息。它静静躺在那里,和这听雨轩一样,透着被岁月彻底遗弃的狼狈。 这就是那个疯癫老乞丐随手丢给她的“救命稻草”?凌薇指尖冰凉,轻轻拂过那粗糙的封面。市井街角那一幕再次清晰地浮现:老乞丐浑浊如泥潭的双眼,却在瞬间爆发出鹰隼般锐利的光芒,那句低语——“魂非此界,煞气缠身…有趣,有趣!”——如同冰冷的锥子,狠狠凿穿了她所有自以为隐秘的伪装。 他看穿了!不是看穿她凌薇(侯府假千金)的身份,而是看穿了林薇——那个来自异界的、带着爆炸火光和硝烟气息的孤魂! 一股寒意比深秋的风更刺骨,倏地窜上凌薇的脊背。这世界,远非她所见的表面那么简单。一个看似疯癫的乞丐,竟有如此眼力?他随手丢出这本破书,是真的无聊,还是……别有深意?他是谁?是敌是友?那本册子,是机缘,还是另一个裹着蜜糖的陷阱? 无数疑问在脑中翻腾,如同冰冷浑浊的漩涡。她拿起册子,借着昏暗摇曳的灯火,一页一页翻看。文字极其晦涩,夹杂着大量闻所未闻的术语——“玄牝之门”、“周天搬运”、“坎离交互”……那些古怪的图形,线条扭曲盘绕,似人非人,似兽非兽,描绘着身体内部难以名状的路径和节点。这根本不符合她所知的任何解剖学或生理学知识! “荒谬!”凌薇低声自语,带着一丝现代灵魂本能的排斥与怀疑。这算什么?古代版的气功?还是某种装神弄鬼的巫术?靠这玩意儿在侯府这吃人的泥潭里活下去?简直是天方夜谭!一股强烈的烦躁感涌了上来,她几乎想把这本破书扔进墙角那堆潮湿发霉的杂物里。 然而,老乞丐那双锐利得仿佛能洞穿灵魂的眼睛,又一次在黑暗中浮现。 “莫死了……” 那带着疯癫腔调的嘟囔,此刻回想起来,却像一句冰冷的预言,敲打在凌薇的心上。侯府是什么地方?柳氏笑里藏刀的捧杀,凌峰视若无睹的冷漠,下人们肆无忌惮的轻蔑,还有那悬而未决的身份之剑……更深处,是落水时那模糊却充满恶意的人影推搡!她孤立无援,身体虚弱如风中残烛。柳氏的手段,已经从捧杀转向实质性的毒手——食物里微妙的相克气息、深夜窗棂下那令人头皮发麻的悉索声(蛇虫!)、婆子们刻意加重的摔打和指桑骂槐……下一次呢?下下一次呢? 没有力量,在这深宅里,她就是一具等待被碾碎的玩偶。现代特警的骄傲和守护的信念,在这具病弱的躯壳里,又能支撑多久? 死马当活马医吧! 一个清晰而冷酷的念头,压倒了所有的怀疑和烦躁。没有退路了。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必须抓住!她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刺得肺腑生疼,却也让混乱的思绪强行沉淀下来。 再次翻开《养气诀》。这一次,她不再以纯粹的现代科学视角去粗暴否定,而是尝试理解它的内在逻辑。那些“气感”、“经脉”,会不会是古人对于生命能量、神经电流或者某种尚未被现代科学充分认知的生物电场的描述?那些玄奥的术语,或许只是试图解释复杂生命现象时使用的隐喻符号? “意守丹田……呼吸绵绵若存……”凌薇的目光停留在入门篇最基础的一段描述上。丹田,小腹深处的位置。她闭上眼,努力摒弃杂念,将意识缓缓下沉,集中在那片温热的小腹区域。同时,放缓呼吸,试图让每一次吸气都更深长,每一次呼气都更悠远。 然而,知易行难。 甫一闭眼,侯府的种种便如跗骨之蛆般涌来:柳氏那涂着厚厚脂粉的假笑,凌雪那双怯懦又带着一丝探究的眼睛,春桃那掩饰不住的鄙夷,还有窗外那似乎总在窥探的、若有若无的视线……心绪如同沸水,根本无法平静。更糟糕的是身体本身——落水后的寒气仿佛还在骨缝里游走,每一次深长的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隐隐作痛,头也沉重得像是灌满了水银。 “呼……吸……”凌薇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一遍遍在心中默念。时间在黑暗和寂静中缓慢流淌,唯有油灯燃烧时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窗外永不停歇的风声。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几乎要被疲惫和挫败感彻底淹没,意识开始模糊下沉时…… 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暖意,如同沉入深潭底部偶然触碰到的一缕温泉水,自小腹深处悄然漾开。 这感觉太微弱,太缥缈,稍纵即逝! 凌薇猛地一震,瞬间清醒过来,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方才那一丝暖意却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只是极度疲惫下的幻觉。她不甘心,再次沉下心神,更加专注地去感知那片区域。 这一次,等待她的只有冰冷的麻木和身体的阵阵酸痛。烦躁感如同毒藤般再次缠绕上来。她咬紧下唇,尝到一丝淡淡的铁锈味,那是忍耐到了极限的证明。放弃的念头又一次蠢蠢欲动。 不!特警生涯里,多少次在极限边缘挣扎?潜伏在泥泞中等待目标,忍受着毒虫叮咬和冰冷刺骨的雨水;在爆炸的冲击波后挣扎着爬起来,拖着受伤的身体继续追击……眼前的这点困难算什么?这具身体再弱,这意志还是林薇的! 一股久违的、属于林薇的狠劲在心底爆发。她不再追求什么玄妙的意境,而是将所有的精神力,如同淬火的钢针,狠狠地“扎”向小腹丹田的位置!不是温和的引导,是强硬的命令,是特警意志对身体的极限压榨! “给我出来!”她在心中无声嘶吼。 就在这精神力高度凝聚、意志力绷紧到极限的瞬间——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低鸣在凌薇的脑海中响起。紧接着,小腹深处那片冰冷沉寂的区域,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冰层,骤然裂开一道缝隙!一股微弱却无比真实的暖流,如同初春解冻的第一道溪水,带着难以言喻的生机,从那裂缝中汩汩流淌而出! 不再是幻觉! 这股暖流细若游丝,温热而非灼热,它缓慢地、顽强地沿着一个特定的路径,在小腹区域极其微小地循环流动着。所过之处,那深入骨髓的寒冷似乎被稍稍驱散了一丝,沉重滞涩的感觉也仿佛松动了一点点。一种前所未有的舒适感,如同久旱逢甘霖,浸润着她疲惫不堪的灵魂和身体。 成了!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凌薇,几乎让她瞬间失神。她死死咬住嘴唇,才没有激动地叫出声来。她不敢有丝毫松懈,小心翼翼地维系着那缕微弱得随时可能断掉的精神联系,引导着那丝来之不易的暖流,按照《养气诀》中那最简单、最基础的线路图,一遍遍地在丹田附近做着微小的循环。 每一次循环,那暖流似乎就壮大、凝实那么微不足道的一丝。每一次循环,身体的沉重感就似乎减轻一分,呼吸也顺畅一点。这感觉奇妙无比,仿佛在干涸的沙漠里,终于挖掘出了一口微小的泉眼,虽然水量稀少,却预示着无限的可能。 不知过了多久,油灯里的油似乎快要燃尽,光线变得更加暗淡摇曳。凌薇感到一阵强烈的精神疲惫袭来,知道这是极限了。她缓缓地、不舍地,按照册子上描述的方法,将那股微弱的气息引导回丹田深处,如同将一颗珍贵的种子小心地埋藏起来。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窗外的天色已经透出一点极淡的灰白,黎明将至。屋里依旧寒冷破败,但凌薇的感觉却截然不同。 身体依然虚弱,但那种沉甸甸的、令人绝望的滞涩感减轻了!四肢百骸似乎多了一丝微弱的活力。更奇妙的是她的感官——油灯燃烧的气息、被褥上淡淡的霉味、窗外风吹过枯叶的细微摩擦声,甚至远处庭院里早起仆役刻意压低的脚步声……都比以往清晰了数倍!世界以一种更丰富、更生动的层次感涌入她的感知。 这就是“气”的力量?哪怕只有微不足道的一丝? 希望!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带着力量感的希望,在凌薇心中熊熊燃烧起来,驱散了听雨轩的阴寒和绝望。这《养气诀》,绝非无用的废纸! 她珍而重之地将册子贴身藏好,那粗糙的触感此刻却如同无价珍宝。借着熹微的晨光,她下意识地摸向枕边那枚从生母旧箱笼里找到的青玉佩。温润的玉石触手微凉,上面古朴的云雷纹在微弱光线下流转着内敛的光泽。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玉佩的瞬间—— 异变陡生! 丹田深处,那缕刚刚沉寂下去的微弱气流,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毫无征兆地、剧烈地波动了一下!一股强烈的牵引感,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丹田深处破体而出,直冲向握着玉佩的右手! “呃!”凌薇闷哼一声,猝不及防,左手下意识地紧紧捂住小腹。那股躁动来得快,去得也快,如同错觉。她惊疑不定地低头看着手中的玉佩,它依旧安静温润,毫无异状。 怎么回事?是修炼后的正常反应?还是……这玉佩,与她刚刚修炼出的微弱气息,甚至与那本《养气诀》之间,存在着某种未知的、神秘的联系?生母苏姨娘……她到底是谁?留下的为什么是这些东西? 凌薇的心跳再次加速,这一次,不是因为修炼的突破,而是因为触及了更深、更隐秘的谜团。她握紧了玉佩,冰冷的玉石似乎也带上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暖意。窗外,黎明前最后的黑暗浓重如墨,听雨轩孤立在破晓的寒风中。 然而凌薇的眼中,已燃起两簇炽热的火焰。前路依旧荆棘密布,杀机四伏,但她手中,终于握住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光芒,以及一把可能打开身世秘辛的钥匙。她不知道那个疯癫老乞丐是谁,不知道这《养气诀》会将她引向何方,更不知道这枚玉佩背后隐藏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她只知道,活下去,查明真相,这条路,她必须走下去。 第九章 暗涌再临 晨曦艰难地穿透听雨轩糊着厚厚尘垢的窗纸,在冰冷的地面上投下几缕惨淡的光斑。屋内寒意未散,但凌薇盘膝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旧木床上,周身却氤氲着一层薄薄的、几乎看不见的暖意。她闭目凝神,意识沉入丹田深处。 那缕微弱的气流,经过一夜休整,比昨日似乎凝实了那么一丝。它不再是游丝般的脆弱,更像一条初生的小溪,带着懵懂而顽强的生命力,在丹田区域缓缓流淌、循环。每一次意念引导下的运转,都带来一种细微却清晰的冲刷感,仿佛在洗涤这具身体沉积已久的污浊与虚弱。落水后一直盘踞在肺腑和骨髓里的阴寒湿气,在这股暖流的持续冲刷下,正一点点被驱散、消融。虽然离“强壮”二字还差十万八千里,但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重感确实减轻了,呼吸变得前所未有的顺畅,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清冽感,直抵肺腑深处。 更显著的变化在于感官。侯府清晨的喧嚣,隔着重重院落传入耳中,却不再是模糊的噪音。她能清晰地分辨出远处厨房锅碗瓢盆的碰撞、仆妇们压低嗓音的抱怨、粗使婆子扫帚划过青石板的沙沙声……甚至能捕捉到风穿过枯枝时,不同叶片发出的细微差异的呜咽。空气中,油灯熄灭后的焦油味、被褥上陈旧的霉味、角落里若有若无的潮气……各种气味层次分明,如同在她脑中展开了一张气味的地图。 这就是力量。哪怕只是雏形,也足以让凌薇在绝望的泥沼中,第一次真切地触摸到希望的实体。她轻轻吐出一口悠长的浊气,浊气中似乎都带着一丝灰败的色泽,那是被逼出体外的沉疴杂质。睁开眼,那双曾经因高烧和迷茫而显得雾蒙蒙的眸子,此刻清亮如寒潭,锐利似鹰隼,映着窗棂透入的微光,仿佛淬过火的刀锋。 然而,这份来之不易的清明与力量感,很快就被现实冰冷的触角缠绕。小腹深处,那缕气流刚刚平息,被她贴身藏在里衣内袋的青玉佩,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轻微的悸动!不是物理上的震动,更像是一种源自内部的、频率奇特的能量脉动,与她丹田中蛰伏的气息产生了微妙的共鸣。 凌薇心头一凛,下意识地按住胸口。又是这样!昨夜初成气感时的异动绝非错觉!这玉佩……果然与《养气诀》,甚至与她自身这诡异的状态息息相关!生母苏姨娘的身影在她脑海中愈发模糊,又愈发充满疑云。一个普通的姨娘,如何会拥有这等奇物?那半块玄铁令牌,那些闻所未闻的草药名……线索如同散落的珍珠,亟待一根名为真相的丝线将它们串联。 “哐当!” 一声突兀的脆响夹杂着压抑的惊呼,猛地从隔壁院落的方向传来,打断了凌薇的思绪。那声音很近,似乎就在听雨轩与旁边那座稍好一些的“静心苑”相连的院墙附近。紧接着,是一阵刻意压低却难掩尖锐的斥骂。 “不长眼的东西!小姐心爱的簪子也是你能碰的?定是你这手脚不干净的蹄子偷了去!还不快交出来!”一个婆子粗嘎的嗓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张妈妈…我没有…真的不是我!我只是早上洒扫时经过……”一个带着哭腔的、怯懦柔弱的女声急切地辩解着,充满了无助的恐慌。 凌雪! 凌薇瞬间分辨出了那个声音的主人。静心苑,正是柳氏以“静养”为名安置真千金凌雪的院落。看来,这位“真凤凰”的日子,也并非表面那般风光。 她无声地移动到破旧的窗棂边,透过一道不易察觉的缝隙向外望去。院墙另一侧的景象落入眼中:凌雪穿着半新的浅碧色袄裙,身形单薄,脸色苍白,此刻正被一个身材粗壮的婆子(张妈妈)和一个面相刻薄的丫鬟(似乎是柳氏拨给凌雪的大丫鬟,秋月)一左一右夹在中间。凌雪紧紧攥着自己的袖口,眼圈泛红,身体因恐惧和委屈而微微发抖。地上,散落着几件刚从藤箱里翻出来的、质料普通的衣物。张妈妈叉着腰,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凌雪脸上,秋月则在一旁冷眼旁观,嘴角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还敢狡辩!”张妈妈猛地推搡了凌雪一把,力道之大,让本就身体单薄的凌雪踉跄着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院墙上,发出一声闷哼。“昨儿个就你鬼鬼祟祟在小姐房外转悠!今儿簪子就没了!不是你偷的,难道簪子自己长翅膀飞了?快说!藏哪儿了?不然,仔细你的皮!” 栽赃!如此拙劣,却又如此有效的手段。凌薇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目标很明确:打压凌雪,让她在侯府彻底失去立足之地,最好背上一个“偷窃”的污名。柳氏的手笔?还是府里那些见风使舵、惯会捧高踩低的姨娘(比如那个赵姨娘)或下人的自作主张?无论主使者是谁,这都是一石二鸟——既能除掉碍眼的凌雪,又能将祸水引向与凌雪“不和”的自己?毕竟,真千金刚回来就失窃,最大的嫌疑人除了凌雪自己,就是她这个被取代的“假货”。 凌雪孤立无援。她身边的丫鬟婆子,显然都是柳氏的眼线,绝不会帮她。那些远远观望、指指点点的其他仆役,眼中只有幸灾乐祸和冷漠。她就像一只误入狼群的小羊,除了瑟瑟发抖,似乎别无他法。 一丝同病相怜的冰冷情绪,如同细小的冰刺,扎进凌薇的心底。她们都是这侯府权力漩涡中的牺牲品,被无形的丝线操控着命运。凌雪此刻的绝望和无助,凌薇感同身受。她本可以冷眼旁观,看着这个取代了自己位置的少女跌落尘埃。柳氏的捧杀,不正是希望看到她们互相撕咬、两败俱伤吗? 然而,一个更冷静的声音在凌薇脑中响起:凌雪若真被坐实了偷窃之名,彻底失势甚至被赶出侯府,对自己就有利吗?未必。首先,柳氏少了一个明面上的靶子,所有的恶意会毫无缓冲地倾泻到自己身上。其次,凌雪若是颗棋子,现在被废掉,难保柳氏不会立刻启用更阴险的招数对付自己。最重要的是,凌薇骨子里那份属于特警林薇的、对恃强凌弱本能的厌恶,让她无法眼睁睁看着一个无辜的少女被如此欺凌践踏。 救她!不是为了善意,而是为了自保,为了打破柳氏可能布下的连环局! 念头电转间,凌薇的目光已如雷达般扫过现场。张妈妈还在唾沫横飞地逼问,秋月假意劝阻实则火上浇油,凌雪被逼到墙角,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无助地摇头。院墙根下,散乱的衣物旁,一个不起眼的藤编小针线篓被踢翻在地,几缕彩线滚了出来。而就在凌雪刚才被推搡撞到的墙角上方,一片松动的瓦片,在晨风中微微颤动。 时间紧迫!凌薇的大脑高速运转,特警的行动本能瞬间压倒了身体的虚弱。她需要一个支点,一个能瞬间转移所有人注意力、制造混乱的支点! 她的目光锁定了墙角那片松动的瓦片。就是它! 动作快如鬼魅。凌薇悄无声息地退回屋内,目光锐利地扫过破败的房间。墙角,一个废弃的、布满灰尘的小铜镜映入眼帘。她迅速抄起铜镜,再次闪到窗边缝隙。深吸一口气,丹田中那缕微弱的气流被她强行调动起来,凝聚于指尖——不是为了攻击,而是为了提升此刻所需的精准控制力! 她屏息凝神,将铜镜调整到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恰好能捕捉到刚刚爬上院墙、将晨曦投向那片松动瓦片的第一缕阳光! 一道刺目的、凝聚如实质的金色光斑,如同神灵投下的审判之矛,毫无征兆地、精准无比地射向墙角那片松动的瓦片! “啪!”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在张妈妈刺耳的骂声和凌雪的啜泣声中,显得格外突兀和响亮! “什么声音?!”张妈妈和秋月同时被惊动,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墙角上方,一块瓦片应声而碎,细小的碎片和粉尘簌簌落下,正好洒在张妈妈油腻的头发和秋月崭新的衣襟上。 “哎哟!晦气!”张妈妈被粉尘迷了眼,手忙脚乱地去拍打。秋月也惊叫着跳开,心疼地看着自己弄脏的衣裳。所有人的注意力,包括远处看热闹的仆役,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瞬间吸引! 就在这电光火石、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吸引向上的瞬间! 凌薇动了!她的动作没有一丝多余,如同演练过千百遍。意念死死锁定那个被踢翻在地的藤编针线篓!丹田气流运转到极致,身体潜能被强行榨取,带来一阵眩晕,但她咬紧牙关。目标:针线篓底部! 她手腕以一个极其隐蔽的角度一抖,指间早已扣住的一颗小石子(昨夜练功时从墙角捡来)化作一道肉眼难辨的灰影,带着微弱的破空声,精准无比地击打在藤编针线篓的底部边缘! “嗒!” 一声轻响被淹没在张妈妈和秋月的惊呼声中。针线篓被这股巧劲一撞,微微侧翻。就在它侧翻的刹那,一点莹润的碧色光芒,从篓底散落的彩线团中滚了出来! 凌雪离得最近。她正茫然地看着头顶落下的瓦砾粉尘,眼角余光却猛地瞥见了那抹熟悉的碧色!那正是她丢失的、母亲留给她的唯一遗物——一支素雅的碧玉簪! “我的簪子!”凌雪失声叫道,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和劫后余生的激动,猛地扑过去,将那支失而复得的簪子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混乱戛然而止。 张妈妈拍打灰尘的动作僵住了,看着凌雪手中那支簪子,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秋月也愣住了,脸上的冷笑凝固,转而变成错愕和一丝慌乱。远处围观的仆役们更是面面相觑,窃窃私语声嗡嗡响起。 “怎…怎么会在这里?”张妈妈指着针线篓,声音有些发虚,之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她明明记得……她亲手…… “张妈妈,”凌雪紧紧握着簪子,虽然声音还有些发颤,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丝被逼到绝境后迸发出的勇气,“簪子一直在我的针线篓里!是你…是你刚才翻找时太粗鲁,把它碰掉出来,又被线团盖住了!你凭什么污蔑我偷东西?”她鼓起生平最大的勇气,直视着张妈妈。 “我…我……”张妈妈被噎得说不出话。众目睽睽之下,簪子“自己”从凌雪的针线篓里出现,她再如何狡辩也是徒劳。她怨毒地扫了一眼凌雪,又下意识地瞥向听雨轩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惊疑不定。刚才那道光……那碎裂的瓦片……太诡异了! 秋月反应快些,立刻换上一副和事佬的面孔,假惺惺地去拉凌雪的手:“哎呀,误会!都是误会!雪小姐快别生气,定是张妈妈老眼昏花看错了!簪子找到就好,找到就好!快回屋吧,别着了风……”她一边说,一边狠狠瞪了张妈妈一眼,示意她赶紧闭嘴。 一场闹剧,在突如其来的“意外”和簪子“失而复得”的诡异转折中,草草收场。张妈妈和秋月灰溜溜地簇拥着(更像是挟持着)紧握簪子、惊魂未定的凌雪回了静心苑。围观的仆役们也带着各种猜疑和议论散开了。 听雨轩破旧的窗棂后,凌薇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掌心已被指甲掐出深深的月牙印。强行调动那丝微弱气流和集中精神进行高精度“射击”带来的负荷远超想象,冷汗浸透了她的里衣,眼前阵阵发黑,太阳穴突突直跳,小腹丹田处传来隐隐的抽痛。 但她顾不上身体的抗议,锐利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牢牢锁定了张妈妈和秋月离开前那短暂的眼神交流,尤其是张妈妈最后瞥向听雨轩时那惊疑不定、甚至带着一丝恐惧的眼神。 她们起疑了! 凌薇的心微微下沉。刚才的手段虽然有效,但过于“巧合”,尤其是那道精准得诡异的光线和适时滚出的簪子,绝非自然。柳氏的人不是傻子,尤其是秋月那种心腹大丫鬟,必然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听雨轩,恐怕已经被打上了“需要重点关照”的标签。 她缓缓退离窗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喘息。丹田的抽痛提醒着她力量的微薄和使用的代价。这次是侥幸,利用了光影和瞬间的混乱。下一次呢?对方的手段只会更隐蔽、更狠毒。 就在这时,静心苑紧闭的房门开了一条缝。凌雪的身影出现在门后。她没有立刻进去,而是迟疑着,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远远地、小心翼翼地望向了听雨轩的方向。 那眼神里,有未散的恐惧,有失而复得的茫然,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困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她似乎想穿透听雨轩那破败的墙壁,看清里面那个她一直畏惧、厌恶、又刚刚可能……救了她的人。 凌薇在窗棂的阴影里,清晰地捕捉到了凌雪的视线。四目在冰冷的空气中,隔着破败的院落,无声地交汇了一瞬。 凌雪像是受惊的小鹿,猛地低下头,匆匆闪身进了屋子,关上了门。 凌薇靠在墙上,疲惫地闭上眼,嘴角却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棋子……开始脱离预设的轨道了。 柳氏,你精心布置的这盘棋,似乎……开始出现有趣的变数了。只是,这变数带来的究竟是转机,还是更猛烈的风暴? 她下意识地抚上胸口,隔着衣物,那枚青玉佩温润依旧,而丹田深处,那缕微弱的气息在短暂的躁动后,似乎……比之前更加凝实了一分。 第十章 遗物之谜 武安侯府最深处的“听雨轩”,名字风雅,现实却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凌薇脸上。院门推开时腐朽的吱呀声,惊飞了屋檐下几只探头探脑的灰雀,也惊起了地上沉积的尘土,在惨淡的日光下打着旋儿。几间厢房歪斜着,窗纸破损如蛛网,露出里面黑洞洞的幽暗。墙角荒草疯长,几乎没过膝盖,一株半枯的老槐树张牙舞爪地伸展着枝桠,投下大片不祥的阴影,将本就稀薄的光线切割得支离破碎。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混合了霉烂木头、潮湿泥土和陈年灰尘的腐朽气味,浓得几乎能攥出水来。 “大小姐,就是这儿了。”管家凌福的声音平板无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他身后跟着两个粗壮的婆子,抬着凌薇那点可怜的家当——几口旧箱子,在满院荒芜中显得格外单薄寒酸。“夫人说了,二小姐身子弱,需要静养,那‘栖霞苑’最是合宜。您…委屈些,在此将就些时日,莫要再任性了。”他刻意加重了“任性”二字,目光扫过凌薇平静的脸,似乎想从中找出点预料中的崩溃或愤怒,好回去向柳氏复命。 凌薇的目光掠过凌福油腻的胖脸,落在那两个婆子身上。她们毫不掩饰地打量着这破败院落,嘴角撇着,毫不掩饰眼底的幸灾乐祸和鄙夷。其中一个婆子,正是之前柳氏身边那个试图用相克食物害她的李嬷嬷的心腹。 “有劳管家。”凌薇的声音清凌凌的,像落在冰面上的石子,听不出半分委屈或不满。她甚至微微颔首,仿佛只是从一个寻常院落搬到了另一个寻常院落。这份超乎寻常的平静让凌福准备好的敲打言语噎在了喉咙里,他皱了皱眉,挥挥手示意婆子把箱子抬进正屋,便像避瘟疫般转身匆匆离去,留下那两个婆子粗手粗脚地把箱子往布满灰尘的地上一掼,激起更大一片呛人的烟尘。 “大小姐,东西给您搁这儿了。这地方…啧啧,您可‘好生’住着吧!”一个婆子阴阳怪气地甩下一句,两人相视而笑,扭着粗壮的腰身走了,留下更加浓重的恶意弥漫在空气中。 门扉在她们身后哐当一声合上,隔绝了外面世界最后一点声息,也彻底将凌薇困在了这座名为“听雨轩”的活死人墓里。死寂,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只有风穿过破窗棂的呜咽,和不知藏在哪里的老鼠窸窸窣窣的啃噬声,提醒着此地的荒凉与生机断绝。 凌薇站在原地,没有立刻动作。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这腐朽而冰冷的空气,再缓缓吐出。前世硝烟弥漫的战场,血肉模糊的战友,爆炸的灼热冲击…那些刻骨的画面与此刻的荒凉死寂重叠,一种巨大的荒谬感攫住了她。从守护生命的特警,到侯府金玉其外的“嫡长女”,再跌落至此等连下人都不屑一顾的境地,命运这翻云覆雨手,真是讽刺至极。 然而,那丝在丹田深处盘旋的微弱气感,如同寒夜中的一点星火,顽强地跳动着。她睁开眼,眼底最后一丝迷茫被淬炼过的冰冷坚定取代。委屈?愤怒?自怨自艾?那些情绪只会成为敌人刺向她的利刃。在这吃人的侯府,在这陌生的世界,眼泪和软弱都是奢侈品。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活下去,并且,要活得比所有人都好! 她开始动手清理。没有热水,只有院中一口布满绿苔、漂浮着枯叶的破缸里积存的雨水。她撕下废弃窗棂上相对完好的布条当抹布,一遍遍擦拭着唯一一张瘸腿的木桌和一张硬板床。灰尘呛得她不住咳嗽,冰冷刺骨的污水冻得手指通红麻木,汗水混着污迹在额角滑落,她只是咬着牙,动作不停。每一次擦拭,每一次搬动,都像是对这恶意环境的无声宣战。体力在快速消耗,虚弱的身体发出抗议的酸痛,但丹田处那丝气感,似乎随着她意志的凝聚,反而变得活跃了一丝,微弱地支撑着她透支的筋骨。 当最后一抹尘土被勉强扫出房门,简陋的屋子终于有了一丝能容身的模样,天色已近黄昏。夕阳的余晖吝啬地从破窗洞里投下几缕昏黄的光柱,照在屋子中央那口最不起眼的旧箱子上。那是生母苏姨娘留下的唯一遗物,之前放在原主闺房角落,像个被遗忘的尘埃,如今也被一起丢到了这荒僻之地。 凌薇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过去,指尖拂过箱盖上一层厚厚的灰尘。箱子的木质普通,漆面早已斑驳脱落,露出底下发黑的木头纹理,边角处甚至有虫蛀的小孔。这实在不像一个侯府姨娘该有的体面妆奁,寒酸得过分。她蹲下身,手指摸索着粗糙的铜锁扣。锁早已锈死,形同虚设。 吱呀—— 她掀开箱盖。一股混合着陈旧布料和淡淡霉味的特殊气息扑面而来,并不难闻,反而带着一种时光沉淀的奇异安宁感。箱子里没有绫罗绸缎,没有珠玉首饰,只有几件叠放整齐的旧衣物。料子是细棉布和素色的缎子,颜色洗得有些发白,款式也极为简单朴素,甚至有些过时,与侯府内其他姨娘们争奇斗艳的华服截然不同。凌薇拿起一件月白色的对襟短衫,衣料触手温软细腻,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见,绝非普通绣娘的手艺。袖口和领口处没有任何繁复的绣花,只滚了一道极细的银线边,简洁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清雅韵味。 这不是侯府的规制,更非妾室该有的打扮。凌薇心头微动。她将衣物一件件取出,小心地摊放在刚擦净的床板上。衣物下面,压着一个扁平的油纸包和一个更小的硬木匣子。 她先拿起油纸包,剥开已经有些发脆的油纸。里面是几张折叠起来的泛黄纸张。展开,上面是用一种娟秀中透着筋骨的字迹书写的药方。墨迹已经有些晕染,但内容清晰可辨。凌薇的目光扫过那些药材名:“赤血藤…三百年份…寒潭幽昙…地心石乳…”她的眉头紧紧蹙起。这些名字,她闻所未闻!其中几味,光是看名字就透着一种蛮荒凶戾之气,绝非凡俗世界常见的药材。这药方是治什么的?苏姨娘身患何症,需要用到如此奇诡之物?一股寒意悄然爬上凌薇的脊背。 放下药方,她拿起了那个硬木小匣。匣子没有锁,只有一个小小的铜扣。她轻轻拨开。匣内铺着褪色的红绒布,上面静静躺着两样东西。 左边,是一枚玉佩。不是凌薇常见的羊脂白玉或翠绿翡翠,而是通体呈现一种温润的青碧色,色泽内敛,光华流转,仿佛蕴着一泓清泉。触手生温,绝非凡品。玉佩的样式更是奇特,既非常见的龙凤呈祥,也非花鸟鱼虫,而是雕刻着一圈层层叠叠、繁复玄奥的云纹,云纹中心,隐约是一个古老而抽象的符文印记,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神秘气息。这玉佩,与侯府乃至整个大胤朝贵族圈子的审美格格不入,更像某种…信物? 右边,是半块残片。材质非金非铁,入手沉重冰凉,边缘参差,显然是被暴力折断。残片上,刻着一种扭曲而充满力量感的火焰纹路,那火焰仿佛在无声地燃烧、咆哮,透着一股狂野不羁的凶煞之气!仅仅是盯着看了一会儿,凌薇就感到一股莫名的烦躁和心悸涌上心头,丹田处那丝微弱的暖流似乎都受到了压制,变得滞涩起来。她连忙移开视线,心脏兀自砰砰急跳。 玉佩,药方,火焰令牌残片……这些遗物如同冰冷的碎片,瞬间刺穿了苏姨娘在侯府档案中那模糊而单薄的“普通良家女”形象!它们无声地诉说着截然不同的过往——不平凡的出身,隐秘的关联,甚至,可能是无法言说的危险! “苏姨娘…你到底是谁?而我,又是谁?”凌薇喃喃自语,指尖紧紧攥住那枚温润的青玉佩,冰凉的触感也无法压下她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侯府的倾轧,柳氏的毒计,凌雪的回归,此刻都显得如此渺小可笑。这箱遗物背后隐藏的秘密,其沉重与凶险,恐怕远超这深宅内院的勾心斗角!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她的心脏。她的身世,绝非一个简单的“假千金”所能概括! 窗外,夜色如同浓墨,彻底吞噬了听雨轩最后一点微光。凌薇没有点灯,任由黑暗将自己包裹。她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手中紧握着那枚青玉佩和那半块火焰令牌残片。玉佩温润的暖意丝丝缕缕渗入掌心,而令牌残片则散发着挥之不去的阴冷煞气,两种截然不同的触感在她体内交织冲撞。 她的目光穿透破窗,望向外面沉沉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侯府的高墙之外,是什么?那药方上闻所未闻的药材何处可寻?这奇特的玉佩和这煞气逼人的令牌残片,又代表着怎样的势力?柳氏?凌峰?不,他们根本不配拥有或了解这些东西!苏姨娘的死,真的只是“病逝”那么简单吗?无数个问题在她脑海中激烈碰撞,没有答案,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迷雾。 丹田处,那丝修炼《养气诀》得来的微弱气感,在这死寂的黑暗和巨大的谜团压迫下,却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深潭,不仅没有沉寂,反而异常活跃地波动起来。它不再仅仅是温顺的暖流,更像是一头被惊扰的幼兽,带着一种本能的躁动和对未知的警惕,在她经脉中左冲右突,试图冲破某种无形的束缚。 突然,一声极其轻微的、几近于无的“咔哒”声,从她手中的令牌残片上传来! 凌薇浑身一僵,所有思绪瞬间清空!她猛地低头,锐利的目光在黑暗中精准地锁定了那半块残片。刚才的声音,绝不是幻觉!她屏住呼吸,手指小心翼翼地沿着冰冷沉重的残片边缘细细摩挲。指尖下的触感粗糙而锋利,但当她摩挲到火焰纹路最中心、那看似被暴力折断形成的尖锐凸起边缘时,指尖传来一丝极其细微的异样松动感! 她的心脏骤然紧缩!这残片内部有机关? 借着窗外透入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微弱天光,凌薇将残片凑到眼前。那断裂的尖锐凸起处,借着某个角度的微光,似乎能看到一条比发丝还要细密的缝隙!她尝试着用指甲,极其小心地沿着缝隙边缘轻轻撬动。 咔哒…又是一声微响!那看似断裂形成的尖锐凸起,竟然被她用巧劲撬动,微微弹起了一线!露出底下一个小小的、幽深的孔洞! 孔洞极小,仅能容纳一根绣花针探入。凌薇的心跳得如同擂鼓。她迅速环顾四周,确定无人窥探,这才小心翼翼地从发间拔下一根最细的银簪,深吸一口气,将簪尖缓缓探入那个孔洞之中。 簪尖在里面碰到了某种阻碍,似乎是一个极其精巧的卡簧。凌薇稳住有些颤抖的手,凭借着前世拆卸精密器械练就的指上功夫和此刻超乎寻常的专注,用簪尖轻轻拨弄试探着那卡簧的结构。 时间仿佛凝固。汗水顺着她的鬓角无声滑落。黑暗的房间里,只有她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和簪尖在孔洞内细微的刮擦声。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弹动声响起!那半块火焰令牌残片靠近断裂面的侧边,一块薄如蝉翼、颜色与令牌本体几乎完全一致的金属片,悄无声息地弹开了寸许,露出一个极其隐蔽的、狭长的暗格! 凌薇的瞳孔在黑暗中骤然收缩! 暗格内,并非预想中的信件或地图,只有一片干涸、凝固的深褐色污渍。那污渍浸透了暗格底部的金属,呈现出一种喷溅状的、令人心悸的形态。 是血!而且是喷溅上去,已经干涸了不知多少年的陈年血迹! 浓重的血腥味仿佛瞬间穿透了时光的阻隔,混合着令牌本身的煞气,直冲凌薇的鼻腔!那股气息是如此凶戾、绝望,带着一种临死前的强烈怨愤和不甘,如同无形的冰锥,狠狠扎进她的脑海! “呃!”凌薇闷哼一声,眼前猛地一黑,一股强烈的眩晕和恶心感汹涌袭来。丹田处那丝本就躁动的气感瞬间失控,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轰然炸开!一股冰冷而狂暴的气息顺着经脉逆冲而上,狠狠撞向她脆弱的心脉! 噗——喉头一甜,一缕殷红的血丝,无法抑制地从凌薇紧抿的嘴角溢了出来,滴落在她握着令牌的手背上,温热的液体与令牌的冰冷形成刺骨的对比。 她死死咬住牙关,强忍着心口撕裂般的剧痛和翻江倒海的气血翻腾,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块弹出暗格的薄片按回原位,将那半块浸染着不祥之血的令牌残片紧紧攥在手心,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是谁的血?是苏姨娘的吗?她到底遭遇了什么?这令牌又意味着什么?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攫住了她的心脏,几乎让她窒息。这绝不仅仅是身世之谜!这背后,是鲜血淋漓的杀戮和深不见底的黑暗漩涡! 就在她心神剧震、体内气息一片混乱之际,窗外,那株老槐树虬结的枝桠阴影里,似乎有极其轻微的、衣袂摩擦的声响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 凌薇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窗外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是谁?! 冰冷的夜风穿过破窗,卷起地上残留的灰尘,打着旋儿,发出呜咽般的低鸣。破败的听雨轩,死寂如坟。院外那株老槐树巨大的阴影,在稀薄的月光下无声地摇曳着,如同蛰伏的巨兽张开的爪牙。刚才那疑似衣袂破风的细微声响,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只是她心神激荡下的幻听。 凌薇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剧烈地喘息着。嘴角的血迹已经干涸,留下一条暗红的痕迹,衬得她脸色更加苍白如纸。心口被逆冲气息撕裂般的剧痛还在隐隐发作,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脆弱的经脉。但那丝源自《养气诀》、此刻却因令牌煞气和心头剧震而变得冰冷狂暴的气息,并未平息,反而如同脱缰的野马,在她经脉内左冲右突,带着一股毁灭性的躁动。 她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前世在爆炸冲击波下濒临死亡的训练瞬间回放——控制呼吸,排除杂念,意志必须凌驾于肉体痛苦之上!她尝试着引导那丝狂暴的气息,不是对抗,而是像驯服烈马,用强大的精神力去感知它的轨迹,去安抚它的躁动。汗水浸透了里衣,贴在冰冷的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每一次引导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便是经脉寸断的下场。 时间在极致的痛苦和专注中缓慢流逝。不知过了多久,那狂暴的气息终于在她不屈意志的持续安抚下,如同被抽去筋骨的毒蛇,渐渐平息下来,虽然依旧冰冷滞涩,却勉强回到了丹田附近盘旋,不再肆意冲撞。 凌薇缓缓睁开眼,眼底布满血丝,但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冰冷的火焰。她摊开手掌,掌心躺着那枚温润的青玉佩和那半块浸染着干涸血迹、散发着不祥煞气的火焰令牌残片。玉佩的暖意与令牌的冰冷煞气在她掌心形成诡异的平衡。 生母苏姨娘…绝不是一个普通的、被侯府强纳的柔弱女子!那枚青玉佩,带着古老神秘的气息,像是某个隐世家族的信物。那几张药方上记载的,是足以令世俗名医瞠目的奇诡之物,指向了常人难以触及的领域。而这半块令牌…这凝固的、带着冲天怨念的鲜血…这精巧得令人心寒的暗格…无一不在诉说着一个血淋淋的真相:苏姨娘的死,绝非病逝!她卷入了远超侯府宅斗的恐怖漩涡,她的死,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杀戮! 自己这具身体里流淌的血脉,一半来自那个冷漠无情的武安侯凌峰,另一半…则来自这个身怀隐秘、最终惨死的苏姨娘!她的身世,从一开始就笼罩在巨大的阴谋和血腥之中。所谓的“假千金”身份,与这背后的滔天巨浪相比,简直如同儿戏!柳氏的捧杀、凌雪的归来、滴血验亲的风波…侯府内的一切倾轧算计,此刻在凌薇眼中,都显得如此可笑而渺小。她真正的敌人,藏在更深、更暗的地方,强大而凶残!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破釜沉舟般的决绝!她不再是那个懵懂无知、任人摆布的“凌薇”。她是林薇,是从血与火中爬出来的战士!无论是这侯府的万丈深渊,还是那令牌背后隐藏的滔天血浪,她都要闯过去!她要活下去,她要变强,她要亲手撕开这层层迷雾,揪出那沾满苏姨娘鲜血的凶手! 变强!不惜一切代价地变强!这个念头从未如此刻般清晰而强烈。手中的《养气诀》是起点,但远远不够!那药方上的药材…或许就是关键!百草堂…草蛇提到的那个神秘组织…这可能是唯一的线索! 凌薇挣扎着站起身,身体依旧虚弱,心脉的隐痛还在提醒着她刚才的凶险。但她将青玉佩小心地贴身藏好,用一块干净的布将那半块令牌残片层层包裹,隔绝那令人心悸的煞气,连同那几张泛黄的药方一起,藏进了箱底最隐秘的角落。 做完这一切,她走到那扇破败的窗前。窗外,夜色浓稠如墨,侯府的高墙在黑暗中投下巨大的、压抑的阴影,像一头蛰伏的巨兽。但凌薇的目光,却仿佛穿透了这高墙,投向了更遥远、更未知的南方——那是草蛇口中,鱼龙混杂、藏污纳垢却也蕴含着无限可能的鬼市所在的方向,是寻找“百草堂”的唯一路径。 深宅如牢笼,困不住觉醒的鹰隼。侯府的戏码,该收场了。她需要走出去,踏入那真正的龙潭虎穴!体内的气息虽然平息,却留下了一缕难以磨灭的冰冷印记,如同一个无声的警钟,提醒着她前路的凶险,也淬炼着她求生的意志。 夜风呜咽,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消失在墙角的黑暗里。听雨轩,死寂如初。只有窗边那个单薄却挺直如青竹的身影,在无边的黑暗中,悄然点燃了一簇名为“复仇”与“真相”的冰冷火焰。这火焰,终将燎原。 第一章 霜刃初试 穿成侯府假千金的第一百天,府里的风言风语忽然密集如毒蜂。 贴身丫鬟秋棠颤抖着转述市井流言:“他们说小姐落水后得了失心疯,克亲克运……” 我面无表情擦着特警匕首,窗外柳氏的心腹嬷嬷正阴冷窥伺。 整理生母遗物时,半件褪色旧衣散出奇特药香——这绝非一个普通姨娘该有的东西。 侯府嫡女凌雪戴着价值连城的暖玉经过,我体内蛰伏的气流却突然躁动。 这深宅的网,是时候撕开一角了。 腊月的寒风刮过武安侯府高耸的青砖墙头,呜咽着钻进偏僻小院每一个缝隙,卷起地上薄薄的残雪。天光吝啬,灰蒙蒙地压下来,衬得这方窄小的天地愈发逼仄清寒。 凌薇却在这片冻土之上腾挪辗转。 没有前世特种训练营里沙袋沉闷的撞击声,也没有战友粗重的喘息与呼喝。只有她自己,在积了薄霜的枯草地上,将一套精简到极致的近身格斗术打得行云流水。拳风破开冷冽的空气,带着一种近乎凶悍的短促劲力,腿影扫过,地上的碎雪被卷起又落下。汗水浸湿了单薄的中衣,紧贴着她削瘦却蕴含着惊人爆发力的脊背,每一次呼吸吐纳都带着灼人的白气,仿佛要将这院里的阴寒撕开一道口子。 汗水沿着额角滑落,刺得眼角微疼。 这具身体还是太弱了。凌薇一个干净利落的收势,胸膛微微起伏,指尖却带着细微的、力竭后的颤抖。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底那点因剧烈运动而激起的锐利锋芒迅速沉淀下去,重新变回一片深潭般的平静,映着这方破败小院和灰蒙蒙的天。 一百天。距离她在这个名为“大胤”的陌生时空醒来,顶着“武安侯府庶出二小姐”这个尴尬名头,已经过去了一百个日夜。从最初高烧不退、意识混乱的“落水后遗症”,到被迫接受这具身体残留的、属于真正“凌薇”的破碎记忆碎片——不受宠的姨娘所生,在侯府如同透明尘埃般的存在,以及那场最终淹死了原主、疑点重重的“意外落水”。 “呼……” 凌薇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白色的雾气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她走到院角那口孤零零的水井旁,摇动辘轳,冰冷的井水被提起。她掬起一捧,狠狠泼在脸上。 刺骨的寒意瞬间激得她一个激灵,也彻底浇灭了心底那丝翻腾的躁郁。 水珠沿着她苍白却轮廓清晰的下颌滴落。凌薇直起身,目光扫过这方囚笼:低矮的院墙爬满枯藤,墙角堆着些无人问津的杂物,几间厢房的门窗都有些破旧,在寒风里发出细微的吱呀声。这就是原主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也是她目前唯一的据点。 “小姐!您怎么又用冷水洗脸!这要是再病了可怎么得了!” 一个穿着半旧青袄、身形瘦小的丫鬟端着个粗陶碗,急匆匆从唯一一间还算齐整的厢房里跑出来,正是凌薇的贴身丫鬟秋棠。她脸上满是焦急,眼底带着无法掩饰的担忧。 凌薇接过秋棠递来的粗布巾子,随意擦了擦脸:“无妨,习惯了。” 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秋棠看着她平静得过分的侧脸,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把手里的陶碗往前递了递,小声道:“小姐,快趁热喝点粥吧,暖暖身子。” 碗里是稀薄的米粥,几乎能照见人影,飘着几片蔫黄的菜叶。这是她们主仆二人今天的早饭,也是每天的常态。 凌薇没说什么,接过来,指尖触到碗壁,温吞吞的热度,聊胜于无。她靠着冰冷的井台边缘,小口啜饮着寡淡的粥水。目光却锐利如鹰隼,不动声色地扫过小院那扇虚掩的、通往外面夹道的木门。 门缝外,一点深青色的衣角,像毒蛇般一闪而没。 柳氏的人。凌薇垂下眼睫,遮住眸底一闪而过的冷嘲。侯夫人柳扶摇,原主记忆里那个永远端庄温和、实则掌控着整个侯府后宅生杀大权的女人。原主的死,那场“意外”,背后都隐隐绰绰晃动着这位正室夫人的影子。自己这“死而复生”的一百天,对方按兵不动,如今,终于要开始了吗? “小姐……” 秋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打破了短暂的沉默。她绞着手指,脸色比刚才更白了几分,像是鼓足了莫大的勇气,“奴婢…奴婢今早去大厨房领份例时,听…听见几个婆子在嚼舌根……” 凌薇喝粥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是淡淡“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 “她们…她们说……” 秋棠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哭腔,“说小姐您落水后……得了失心疯,性情变得暴戾乖张……还…还说您对刚回来的真千金凌雪小姐心怀怨恨,是…是克亲克运的不祥之人……府里最近不太平,都是因为您……” 一股寒意,比腊月的风更刺骨,倏地钻进了秋棠的骨头缝里。她下意识地噤声,惊恐地看向自家小姐。 凌薇依旧低着头,慢条斯理地喝着碗里最后一点粥。阳光艰难地穿透云层,在她低垂的眼睫下投出一小片浓密的阴影,遮住了所有可能的情绪。只有握着粗陶碗的手指,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空气凝滞得如同灌了铅。 终于,碗底空了。凌薇随手将碗递给秋棠,动作平稳,不见一丝波澜。 “还有呢?” 她的声音响起,平静得像在询问天气,却让秋棠猛地打了个哆嗦。 “还…还有……” 秋棠的声音抖得更厉害,“奴婢回来的路上,在…在二门那边,又听见两个外院的小厮…在说…说…说这些闲话,连…连府外都有了!说…说小姐您…您被水鬼缠身,邪性得很,连…连南城茶楼里说书的,都…都隐约在编排……” 凌薇缓缓抬起头。 脸上没有任何秋棠预想中的愤怒、委屈或是惊惶。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平静,平静得近乎诡异。那双眸子,黑沉沉的,像是结了冰的湖面,清晰地倒映出秋棠惊惧不安的脸,也映着这方破败小院灰蒙蒙的天空。 “哦?” 凌薇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起一个微小的弧度。那不是笑,更像是一把淬了寒冰的利刃,无声地出鞘了一线。“传得……还挺快。” 柳扶摇,你终于忍不住了?凌薇心中冷笑。用流言杀人,钝刀子割肉,毁人名节,断人生路,果然是内宅妇人最拿手的好戏。失心疯?性情暴戾?克亲克运?对真千金心怀怨恨?好一套组合拳。不仅要把她钉死在“疯癫”的耻辱柱上,彻底断绝她未来任何联姻的可能,更是要将她与整个侯府的“不宁”绑在一起,成为人人厌弃的祸源,为后续更直接的“清理”铺路。 这风,是从侯府内宅刮起,借着柳氏掌控下人的力量,迅速席卷,然后被有心人散播到市井之中,再借由那些三教九流之口,加倍地污秽、扭曲,最终形成一股能彻底淹没她的恶浪。 “小姐!您…您别听他们胡说!奴婢知道您不是那样的人!” 秋棠看着凌薇平静得可怕的脸,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都是那些黑心肝的在造谣!您…您可千万不能往心里去啊!” 凌薇的目光落在秋棠因恐惧和担忧而剧烈颤抖的肩背上,那点冰冷的锐利微微敛去。这个丫鬟,是原主生母留下的,也是这府里唯一真正关心“凌薇”死活的人。胆小,怯懦,但忠心。 “起来。” 凌薇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少了几分刚才的迫人寒意,“跪着做什么。” 秋棠抽噎着,不敢违逆,哆哆嗦嗦地站起来。 “嘴巴长在别人身上,爱说什么,随他们。” 凌薇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你只记住,在这院里,该做什么做什么。听到什么,回来告诉我便是,不必害怕。”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那扇紧闭的院门,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外面那些窃窃私语、投来异样眼光的魑魅魍魉。 “这风,才刚刚开始刮呢。” 她低语,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带着一种秋棠无法理解的笃定和一丝……冰冷的期待?“让他们刮。我倒要看看,最后,这风会掀了谁的屋顶。” 秋棠茫然地看着自家小姐,只觉得小姐的眼神深得像井,明明平静无波,却让她莫名地感到一种沉重的、山雨欲来的压力。 凌薇没再理会秋棠的惶惑,转身走向自己居住的那间最为破败的厢房。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淡淡霉味和陈旧木质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阳光透过糊着厚厚高丽纸的破旧窗棂,吝啬地投下几道昏黄的光柱,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微尘。 房间简陋得可怜。一床、一桌、一柜,都是用了不知多少年的旧物,漆皮剥落,露出里面暗沉的木头。桌上放着一盏缺了口的油灯,一个粗陶水壶。唯一的“奢侈品”,是角落里一口蒙尘的、不大的樟木箱笼,那是原主生母留下的唯一遗物。 凌薇走到箱笼前,拂去上面的浮尘。锁头早已锈蚀损坏。她掀开箱盖,里面只有几件半旧的粗布衣裙,颜色黯淡,针脚粗糙,是姨娘和不受宠庶女的份例。最底下,压着一个小小的、褪了色的红布包。 她取出布包,解开。里面只有几枚磨得光滑的铜板,一支毫无光泽的素银簪子——原主生母的全部遗产。 手指无意识地抚过那些冰冷的铜钱和簪子,属于原主残存的、模糊而酸涩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一个同样苍白瘦弱、眉宇间总是笼着轻愁的妇人,在昏暗的灯光下做着永无止境的针线活,咳嗽声断断续续;妇人偶尔会搂着年幼的原主,哼着不成调的、不知名的小曲,声音低哑温柔,眼神却常常望着虚空,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空洞与遥远…… 生母宋氏。关于她的记忆太少了,少得可怜。只知道她并非侯府家生子,来历不明,入府不久便成了侯爷凌远峰的妾室,生下凌薇后身体一直不好,在凌薇十岁那年便郁郁而终。一个沉默寡言、毫无存在感、如同影子般的女人。 凌薇的指尖忽然一顿。 箱笼角落,一件叠放着的旧衣下,似乎露出了另一角截然不同的布料。她拨开上面粗劣的衣物,小心地将那件压在箱底的旧衣抽了出来。 这是一件女子的里衣,面料是柔软的素绸,虽然因年代久远而微微发黄,边缘也有些磨损,但质地明显比箱笼里其他粗布衣物高出不止一个档次。更奇特的是,当凌薇的手指抚过那柔滑的衣料时,一股极其极其微弱的、难以形容的奇特气息,似有若无地萦绕上来。 那不是脂粉香,也不是熏香。很淡,带着一种微涩的清苦,又隐约透着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凉意?像是某种特殊的药草混合后,经年累月沁入布料纤维深处留下的印记。 凌薇下意识地将衣物凑近鼻端,仔细嗅闻。那气息更清晰了一瞬,清苦微凉,与她前世接触过的所有药材气味都迥然不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淀感。 一个普通的、出身卑微的姨娘,会拥有这样质地的衣物?会沾染上这种奇特的气息? 柳扶摇散布的流言毒雾,侯府无处不在的冰冷窥伺,都暂时被这个意外的发现压了下去。凌薇捏着这件旧里衣,眉头微蹙,心底的疑云无声地膨胀开。原主生母的身份,似乎并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这气息……是药?还是别的什么? 就在这时,小院那扇破旧的门扉处,传来一阵刻意放轻、却又显得格外刺耳的脚步声,伴随着几声做作的娇笑。 “哟,二妹妹这地方,可真够清静的,离正院那么远,难怪平日里都见不着妹妹人影呢!” 一个穿着簇新桃红撒花袄裙、披着银狐裘斗篷的少女,在几个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袅袅婷婷地出现在门口,正是侯府如今风头正劲的真千金——凌雪。她容貌娇美,眉眼间带着一种被捧在手心娇养出来的矜贵和……毫不掩饰的打量与优越感。 凌雪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凌薇身上和她手中那件发黄的旧里衣上扫过,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弧度。她莲步轻移,带着一阵香风走进小院,目光最终落在凌薇脸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听说妹妹落水后身子一直不爽利?” 凌雪的声音又甜又脆,带着刻意的关切,眼底却一片冰凉,“这大冷天的,怎么不多穿点?瞧这手冰的。” 她说着,竟伸出手,想去碰触凌薇拿着旧衣的手腕。 就在凌雪指尖即将碰到凌薇手腕皮肤的刹那——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气流,毫无征兆地从凌薇小腹丹田处猛地窜动了一下!像一条冬眠初醒的小蛇,带着冰冷的警惕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排斥感! 凌薇瞳孔骤然一缩,几乎是本能地,手腕以一个微小到难以察觉的角度轻轻一旋,避开了凌雪的碰触,同时不着痕迹地将那件旧里衣往身后收了收。 凌雪的手落了个空,指尖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也微微一滞,随即眼底掠过一丝愠怒,但很快又被更甜美的笑容掩盖:“妹妹这是做什么?姐姐不过是关心你。” 她收回手,拢了拢自己华贵的银狐裘,颈间一抹温润的碧色在灰蒙蒙的天色下显得格外醒目——那是一枚水头极足、雕工精致的凤形玉佩,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就在那枚玉佩随着凌雪的动作晃动的瞬间,凌薇丹田深处那股刚刚平息下去的微弱气流,竟再次躁动起来!这一次,不再是排斥,更像是一种被同源之物吸引的、细微的共鸣!虽然极其微弱,转瞬即逝,却清晰地烙印在凌薇敏锐的感知里。 凌薇的目光在那枚价值连城的暖玉上停留了一瞬,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握紧了手中那件带着奇特气息的旧衣。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平静,甚至对着凌雪扯出一个极其浅淡、毫无温度可言的弧度:“有劳姐姐挂心。我很好。” 凌雪碰了个软钉子,看着凌薇那张平静无波、仿佛什么流言都穿不透的脸,心头那股无名火蹭地就冒了上来。她眼珠一转,笑容更加明媚,声音却刻意拔高了几分,足以让院外那些竖着耳朵听动静的下人们听清: “那就好!妹妹可一定要保重身子!母亲最是心善,听说府里最近有些不好的流言,担心妹妹听了心里不痛快,特意让我来瞧瞧。母亲说了,那些个眼皮子浅的下人乱嚼舌根,妹妹千万别往心里去!什么失心疯啊、克亲克运啊,都是没影儿的事!妹妹如今不是好端端的么?母亲已经吩咐下去严查了,定要给妹妹一个交代!” 字字句句,看似安抚,实则句句都是刀子,将那些最恶毒的流言当着凌薇的面,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又复述了一遍,还扣上了“侯夫人关怀”的帽子。 秋棠在一旁听得脸色煞白,身体抖得像风中落叶。 凌薇静静听着,脸上连那点浅淡的弧度都消失了。她只是看着凌雪,眼神平静无波,深不见底。那目光,看得凌雪心头莫名地一悸,仿佛自己精心打扮的华服和得意的宣告,在对方面前都成了可笑的浮沫。 “姐姐替我多谢夫人‘挂念’。” 凌薇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寒风,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流言止于智者。夫人既已严查,想必很快就能揪出那些‘眼皮子浅’、唯恐侯府不乱的祸首了。妹妹这里地方小,寒气重,就不多留姐姐了。” 逐客令下得直接而冰冷。 凌雪脸上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了,她何曾受过这等冷遇?尤其还是在这个她根本瞧不上的“假货”面前!她狠狠瞪了凌薇一眼,那眼神里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最终只从鼻子里重重哼出一声,裹紧了华贵的银狐裘,转身带着仆从气冲冲地走了。脚步声踩得积雪咯吱作响,带着发泄的怒意。 小院再次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寒风刮过枯枝的呜咽。 秋棠这才敢大喘气,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小姐,大小姐她…她这是故意来……” “我知道。” 凌薇打断她,目光依旧落在凌雪消失的院门方向,眼神幽深。柳扶摇的手段果然一环扣一环。凌雪这枚棋子,被娇宠得恰到好处,冲动、骄纵,最适合用来打头阵,用最直接的方式将流言的刀子捅到她面前,既是试探,也是更深层次的羞辱和刺激。 凌薇低头,再次看向手中那件生母的旧里衣,指尖摩挲着那奇特的、微涩清苦的气息。柳扶摇,凌雪,侯府……还有这枚引起体内气流异动的玉佩……以及这深藏箱底、暗示生母不凡的旧衣…… 一团乱麻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黑暗中悄然浮现。她体内那股微弱的气流,似乎也因刚才的异动而变得比平日活跃了一丝,在丹田深处无声流转,带来一种微弱的、蛰伏的力量感。 她走回冰冷的厢房,没有看桌上那点可怜的铜钱和素银簪,而是走到床边,从枕下摸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把匕首。 通体乌沉,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有精钢本身冷硬的线条和哑光。刃身很短,不过一掌长,却异常厚重,带着一种纯粹为杀戮而生的、令人心悸的简洁与凶悍。这是她前世不离身的伙伴,唯一跟随她灵魂穿越而来的东西。 冰冷的金属触感从掌心传来,瞬间压下了所有翻涌的思绪和那丝因气流异动带来的浮躁。凌薇的眼神变得无比沉静、专注,像最老练的猎人擦拭着赖以生存的武器。她拿起桌上那块粗砺的磨刀石,沾了点水,开始一下,一下,沉稳而有力地打磨着匕首的锋刃。 砂石摩擦金属的声音,单调而刺耳,在这寂静清寒的小院里回荡,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韵律。 呲啦——呲啦—— 锋刃在粗粝的磨砺下,逐渐褪去黯淡,显露出内里潜藏的、令人胆寒的雪亮锋芒。那光芒映在凌薇深潭般的眼底,仿佛也点燃了两簇冰冷的火焰。 她动作不停,目光却抬起,穿透破旧的窗棂,望向侯府深处那片巍峨堂皇、此刻却弥漫着无形硝烟的楼阁方向。 风已起,网已张。 柳扶摇,你以为这流言织就的网,困得住谁? 匕首的锋刃在昏黄光线下,划过一道冰冷刺目的弧光。 霜刃无声,已在匣中低鸣。 第二章 暗箭窥影 腊月初七,寒意料峭。 盛着稀粥的粗陶碗被匕首刮过,刮下薄薄一层浅褐色的粉末。 “小姐,这是……”秋棠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捻起一点粉末,在鼻端轻嗅,微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腥燥。当归尾?分量极微,混在糙米的寡淡里几乎无法察觉。长期服用,气血渐亏,形销骨立,最终缠绵病榻——好一个润物细无声的杀局。 窗外,负责洒扫西院的粗使婆子张氏,第三次“无意”路过紧闭的院门。 柳扶摇,你的第一支暗箭,我收下了。 指尖无意识划过枕下那半块断裂的温润玉佩,丹田深处蛰伏的气流,似乎又不安分地涌动了一下。 清晨的寒气比昨日更重,吸一口都像咽下冰碴子。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压着武安侯府高耸的兽脊,一丝天光也无,仿佛预示着某种不祥。 凌薇依旧是那身半旧的靛青色棉袄,立在枯败的小院中央,闭目调息。昨日的流言蜚语和凌雪刻意的挑衅,并未在她脸上留下丝毫痕迹。只有她自己能感受到,体内那股源自《养气诀》的微弱气流,经过一夜的吐纳搬运,比昨日似乎凝实了一丝,在丹田深处缓缓盘踞,像一条蛰伏的幼蛇,带着冰冷的警觉。 “小姐,粥…粥来了。”秋棠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惊惶,比平时更细弱几分。她双手捧着一个粗陶碗,脚步踉跄,脸色惨白如纸,眼神躲闪不敢看凌薇。 凌薇睁开眼。目光第一时间并未落在粥碗上,而是越过秋棠单薄的肩头,精准地投向小院那扇虚掩的木门外。透过门缝,一个穿着灰扑扑粗布袄子、膀大腰圆的婆子身影,正佝偻着腰,拿着一把秃了毛的扫帚,在夹道靠近院墙根的地方,有一下没一下地划拉着几乎不存在的积雪和枯叶。 是负责洒扫西院这一片的下等粗使婆子,张氏。昨日凌雪来时,她就“恰好”在附近洒扫。今天,这已经是她第三次“无意”徘徊在凌薇这偏僻小院的门口了。 凌薇收回视线,落在秋棠手中的粗陶碗上。依旧是稀薄的米汤,几片蔫黄的菜叶可怜地浮着。只是今日,那寡淡的米汤颜色似乎比往日更深沉了一点点,透着一层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浅褐色。 秋棠的手抖得厉害,碗沿的粥汤随着她的颤抖晃出细小的涟漪。她的嘴唇翕动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有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凌薇伸出手,稳稳地接过了碗。指尖传来的温度依旧是温吞的,但秋棠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她没说话,端着碗走回冰冷的厢房。秋棠像被抽去了骨头,失魂落魄地跟了进去,反手带上了吱呀作响的房门,隔绝了外面可能窥探的视线,也隔绝了张婆子那看似专注实则飘忽的眼神。 昏黄的油灯光线勉强照亮了简陋的桌面。 凌薇将碗放在桌上,没有看,只是走到床边,从枕下摸出那柄通体乌沉的匕首。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瞬间压下了心底所有翻腾的思绪。她走回桌边,拔出匕首。 乌沉的鞘无声滑落,露出里面哑光、厚重、带着纯粹杀戮线条的短刃。昏黄的光线下,刃口闪烁着内敛却致命的寒芒。 秋棠惊恐地捂住嘴,以为小姐绝望之下要做什么傻事。 凌薇却看也没看她,左手稳稳端起粗陶碗,右手握着匕首,用那锋利得令人心悸的刃口,极其缓慢、极其稳定地,沿着碗的内壁,以一种近乎刻板的精确角度,轻轻刮过一圈。 呲—— 匕首刮过粗陶碗壁,发出一种令人牙酸的、细微却刺耳的摩擦声,在寂静压抑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一圈刮完,凌薇停下动作,将匕首微微倾斜。只见那雪亮的刃口上,沾上了一层极其微薄、几乎透明的浅褐色粉末!粉末极其细腻,若非刃口寒光的映衬,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觉。 “啊!”秋棠终于压抑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随即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背,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凌薇的眼神却冷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她放下碗,伸出左手食指,小心翼翼地将刃口上那层薄得几乎看不见的粉末刮下一点,凑到鼻端。 一股极其微弱的、混合着泥土腥气和淡淡苦涩的味道,钻入鼻腔。这味道非常隐蔽,混在糙米粥本身的寡淡气味里,几乎被完美掩盖。若非她前世在缉毒和生化危机处置中磨砺出的、对异常气味的极端敏感,以及此刻高度集中的注意力,寻常人根本无法分辨。 当归尾(炮制微焦)?凌薇的脑海中瞬间跳出这个判断。当归本是补血良药,但炮制火候过头或者特定部位的尾根,药性会发生微妙变化,带上一丝燥性。单次微量服用几乎无害,甚至略有活血之效。但若长期、持续、极其微量的摄入,则如同慢性毒药,会逐渐耗损气血根基,令人精神萎靡、食欲不振、四肢渐冷,最终缠绵病榻,形销骨立,在旁人看来,不过是“体虚病弱”或“旧疾复发”而死。无声无息,不留痕迹。 好手段!凌薇心中冷笑,如同淬了冰的刀锋。柳扶摇,你终于按捺不住,开始动手了?这第一支暗箭,毒辣、隐蔽、耐心十足。先散布流言,毁其名节,孤立其人,再用这润物细无声的毒药,一点点磨灭她的生机,让她在无人关注的角落里“自然”地衰弱、死去。就算日后有人疑心,流言早已将她钉在“病弱疯癫”的耻辱柱上,又有谁会为一个“克亲克运”的庶女深究? 她放下手指,目光扫过桌角——那里放着一本她自己用粗糙草纸装订的小册子,封面空白。凌薇拿起一支磨得秃了头的炭笔,翻开册子第一页。 纸上只有寥寥几行字,记录着日期和天气。她提笔,在新的空白处,用炭笔落下清晰冷硬的字迹: 「腊月初七,晨。粥。当归尾(微焦)粉末,微量。长期致气血枯败。」 记录完毕,她合上册子,动作平稳,不见丝毫慌乱。 “小姐…这…这粥…不能喝啊!”秋棠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的颤抖,“是谁…是谁这么歹毒!我们…我们告诉侯爷!告诉老夫人!” “告诉谁?”凌薇抬眼,平静地看着秋棠。那眼神太过冷静,反而让秋棠的哭诉卡在了喉咙里。“证据呢?就凭碗壁上这点刮都刮不干净的粉末?凭你我的猜测?侯爷和老夫人,会信一个‘失心疯’、‘克亲克运’的庶女,还是信掌管内宅、端庄贤惠的侯夫人?” 秋棠哑口无言,脸色灰败下去,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巨大的恐惧和无助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是啊,谁会信她们? 凌薇走到窗边,微微推开一条缝隙。刺骨的寒风立刻灌了进来,吹动了她额前的碎发。目光穿过缝隙,再次投向院外。那个粗使婆子张氏,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夹道空寂,只有寒风卷着枯叶打着旋儿。 “把粥倒了。”凌薇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倒进那边的花盆里,埋深点。”她指了下窗台边一盆早已枯死的、只剩下干硬土块的盆栽。 秋棠如蒙大赦,连忙端起那碗催命的粥,手忙脚乱地照做。看着那点微薄的粥汤渗入干硬的泥土,她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觉得无比悲凉。 凌薇没有再看她。她走回床边,从枕下摸出另一样东西——那半块断裂的、触手生温的玉佩。玉佩温润的质感沁入指尖,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她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那抽象奇特的符文线条,丹田深处那股微弱的气流,似乎受到玉佩气息的牵引,又无声地涌动了一下,比昨日更清晰了一丝。 这玉佩……和柳扶摇的毒计,和生母留下的旧衣药香,究竟有何关联?凌薇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直觉告诉她,这深宅里的诡影,远比她目前看到的要复杂得多。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流逝。凌薇坐在冰冷的床边,将那半块玉佩紧紧握在掌心,闭目凝神,尝试着按照《养气诀》那简陋的口诀,引导丹田那股微弱的气流在体内缓慢流转。气流细若游丝,运行滞涩,每一次搬运都带来细微的酸胀感,如同在干涸的河床上艰难掘进。但那种微弱的力量感和随之提升的敏锐感知,是她目前唯一能抓住的依仗。 临近晌午,天色依旧阴沉得如同傍晚。小院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粗鄙的谈笑声,打破了死寂。 “吱呀”一声,那扇本就关不严实的院门被人从外面用力推开,撞在墙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两个穿着油腻粗布袄子、身材壮硕的婆子,和一个穿着半新不旧桃红比甲、吊梢眼、颧骨高耸的丫鬟,大摇大摆地闯了进来。为首那个婆子手里拎着一个不大的、盖着盖子的竹筐,正是负责发放各院份例的管事婆子之一,赵嬷嬷。后面跟着的婆子和丫鬟,脸上都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看好戏的神情。 “哟,二小姐在呢?”赵嬷嬷嗓门洪亮,带着一种刻意的高高在上,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凌薇身上和简陋的屋子里扫视,“按规矩,今儿个是发冬炭的日子!天儿冷,可别冻着咱们‘金贵’的小姐!” 她特意加重了“金贵”二字,语气里的嘲讽几乎要溢出来。身后的婆子和丫鬟发出一阵压抑的嗤笑声。 秋棠吓得脸色发白,下意识地挡在凌薇身前,声音发颤:“赵…赵嬷嬷,您…您来了……” 赵嬷嬷看都没看秋棠,直接把手里的竹筐往地上一墩,发出沉闷的响声。她掀开盖子,露出里面小半筐黑乎乎、夹杂着大量碎石和泥土的劣质炭块,甚至还有几块湿漉漉的,散发着一股难闻的霉味。 “喏,二小姐,这是您这个月的份例炭!府里用度紧,各处都俭省着点!您这院子小,人也少,这点儿尽够了!”赵嬷嬷叉着腰,唾沫星子几乎喷到秋棠脸上。 秋棠看着那筐根本没法用的炭,又气又急:“赵嬷嬷!这…这炭根本没法烧啊!全是石头和湿的!往年…往年也没这样……” “往年是往年!”赵嬷嬷三角眼一瞪,声音陡然拔高,“你个小蹄子懂什么?如今府里添了大小姐,各处用度自然要重新调配!大小姐金尊玉贵,用的都是上好的银霜炭!你们这偏僻角落,能有这些就不错了!怎么?还嫌少?要不要我回禀了夫人,再给你们添点?” 她身后的婆子立刻帮腔:“就是!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一个姨娘生的,还想跟正牌嫡小姐比肩?做梦呢!” 那吊梢眼的丫鬟更是尖酸刻薄地接口:“就是,克亲克运的名声在外,没把你们赶出去就是侯爷夫人心善了!还挑三拣四!” 字字句句,如同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向角落里的凌薇。 秋棠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一句话也反驳不出,巨大的屈辱感几乎要将她压垮。 凌薇缓缓站起身。她一直坐在阴影里,此刻才完全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如同结了冰的湖面。她没有看地上那筐垃圾般的炭,也没有看趾高气扬的赵嬷嬷三人,目光却越过她们,落在了院门外。 院门斜对面的廊柱阴影里,那个粗使婆子张氏的身影,又鬼鬼祟祟地出现了,正探头探脑地向院内张望。对上凌薇冰冷目光的瞬间,张氏像被蝎子蛰了一下,慌忙缩回了脑袋,假装继续洒扫。 赵嬷嬷见凌薇沉默不语,以为她被吓住了,更是得意,上前一步,指着那筐炭:“二小姐,东西送到了,您就收着吧!这天气,可别冻出个好歹来!我们还有事,就不多待了!”说罢,转身就要带着人走。 “等等。”凌薇的声音响起,不高,甚至有些平淡,却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死水,瞬间定住了赵嬷嬷三人的脚步。 赵嬷嬷不耐烦地回头:“二小姐还有何吩咐?” 凌薇的目光终于落在了赵嬷嬷那张刻薄的脸上。她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得近乎诡异,深不见底,仿佛能穿透皮肉,看到对方心底那点龌龊的心思。 “炭,留下。”凌薇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人,滚。” “你!”赵嬷嬷被这毫不客气的“滚”字噎得脸色铁青,随即一股邪火冲上头顶,“好哇!给你脸不要脸!一个下贱胚子,还敢……” 她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凌薇动了。她只是向前走了一步,很平常的一步。但就在她脚步落地的瞬间,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冰冷的寒意,如同实质的刀锋,无声无息地从她身上弥漫开来!那并非杀气,更像是一种源自骨髓深处的、经历过尸山血海的漠然与警告! 赵嬷嬷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窜到天灵盖,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她后面恶毒的咒骂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张着嘴,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她身后的婆子和丫鬟更是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惊恐地看着凌薇。 凌薇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们。那双黑沉沉的眸子,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倒映着赵嬷嬷三人瞬间褪去血色、写满惊惧的脸。 空气凝固了。 寒风卷过小院,吹得枯枝呜呜作响,更添几分死寂。 几息之后,赵嬷嬷才猛地打了个哆嗦,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她嘴唇哆嗦着,想再放句狠话找回场子,却发现自己的双腿有些发软。最终,她只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走!” 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掩饰不住的惊惶。 三人像被鬼撵着一样,连滚爬爬地冲出了小院,连头都不敢回,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嚣张气焰。院门被慌乱地带上,发出更大的撞击声。 秋棠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姐…小姐只是说了一句话,走了一步,就把那三个凶神恶煞的婆子丫鬟吓跑了? 凌薇却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看也没看地上那筐垃圾,转身走回床边,再次拿起那半块温润的玉佩,握在掌心,感受着那奇特的暖意和丹田深处随之微微共鸣的气流。 这只是开始。柳扶摇的爪牙,会一波接一波地来。流言,毒粥,克扣份例,刁奴折辱……钝刀子割肉,层层加码。 她走到桌边,翻开那本简陋的册子,用炭笔在“腊月初七”的记录下,添上了新的一行: 「午。份例炭。劣质含石湿霉。管事赵氏,仆妇王氏,丫鬟春杏。言语辱及生母及己身。」 字迹依旧冷硬清晰。 刚放下炭笔,窗外天色似乎又暗沉了几分,压抑得令人窒息。 突然—— 轰!哗啦! 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瓷器碎裂的刺耳声响,猛地从头顶传来! 凌薇瞳孔骤然收缩!身体的本能反应快过思维!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向侧后方猛地一个旋身滑步!动作迅捷如猎豹,带起一股冷风! 砰!!! 一个沉甸甸的、足有半人高的青花瓷大花盆,裹挟着泥土和枯死的植物根茎,如同炮弹般狠狠砸落在她刚才站立的位置!坚硬的青砖地面被砸出一个浅坑,碎裂的瓷片和泥土四散飞溅!其中几片锋利的碎瓷,就擦着凌薇旋身时扬起的衣角飞过! 泥土的腥气和瓷器碎裂的粉尘瞬间弥漫开来。 秋棠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瘫软在地。 凌薇稳住身形,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小院东侧那堵与侯府花园相连的、足有两丈高的院墙墙头! 墙头上,空空如也。只有几根枯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刚才那一瞬间,她似乎瞥见墙头有一个模糊的黑影一闪而逝!快得像幻觉! 是谁?! 是柳扶摇?还是……别的什么?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不是因为后怕,而是因为那电光火石间,丹田深处那股微弱的气流,竟毫无征兆地猛烈躁动起来!像一条受惊的蛇,在她经脉中倏地窜过,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前所未有的冰冷预警! 这气流,竟能示警?! 凌薇站在原地,看着脚下那一片狼藉的泥土、碎瓷和枯萎的植物残骸。寒风卷起粉尘,扑打在她冰冷沉静的脸上。她缓缓蹲下身,捡起一块边缘锋利的青花碎瓷片。 碎片的断口,在昏沉的天光下,闪着幽幽的冷光。 她摊开手掌,看着掌心那半块温润的玉佩,又感受着丹田深处那因受惊而缓缓平复、却依旧带着一丝警惕余韵的微弱气流。 暗箭已窥。 风,更急了。 第三章 夜蛇惊蛰 子时梆响,寒意刺骨。 窗棂缝隙泄入的月光,映出地上蜿蜒游走的暗影——冰冷,滑腻,带着鳞片摩擦地板的沙沙声。 三条蛇,三角头颅,颈背环纹如淬毒的金环。 秋棠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化为绝望的呜咽。 我缓缓抽出枕下匕首,乌沉的刃身在黑暗中不反一丝光。丹田深处蛰伏的气流,第一次在危机中自发奔涌,凝聚于握刀的指掌,带来磐石般的稳定。 蛇信吞吐,毒牙森然。 第一个。 匕首化作一道无声的黑色闪电,精准钉入七寸! 余下两条受惊弓身,攻击姿态凝成的刹那—— 枕下那半块断裂的玉佩,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灼烫! 夜,深沉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子时的梆子声遥遥传来,更显得武安侯府这偏僻小院死寂得如同坟墓。寒风从窗棂的缝隙里钻进来,带着哨音,刮得糊窗的高丽纸扑簌作响。 凌薇并未入睡。她盘膝坐在冰冷的硬板床上,双目微阖,心神沉入丹田,按照《养气诀》那简陋的口诀,一遍遍搬运着那股微弱却日益清晰的气流。气流细若游丝,运行在干涸的经脉中,带来细微的酸胀与一种奇异的、冰冷的力量感。白日里那花盆坠地的惊魂一瞬,以及丹田气流随之爆发的预警,让她对这股力量更多了几分探索的专注。 白天砸落的花盆碎片和泥土早已被秋棠战战兢兢地清理掉,只在青砖地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凹痕和几道不易察觉的刮擦印记,像一道无声的伤疤。凌薇没有声张,只是在那本简陋的册子上又添了一笔: 「腊月初七,申时三刻。东墙坠盆,青花大瓷,疑人为。墙头见黑影瞬逝。气流示警。」 气流示警。这四个字被她写得格外用力。这或许是她在这危机四伏的深宅里,除却前世经验外,最有力的依仗。 秋棠蜷缩在角落一张窄小的板床上,裹着单薄的旧棉被,身体却在不停地瑟瑟发抖。白天接连的惊吓——毒粥、刁奴的羞辱、从天而降的死亡花盆——早已让这个本就胆小的丫鬟濒临崩溃。她不敢睡,眼睛瞪得大大的,惊恐地扫视着黑暗中的每一个角落,仿佛那里随时会跳出噬人的妖魔。 寒风呜咽,窗纸扑簌。 一种极其细微、却迥异于风声的声响,混在夜色的背景音里,悄然渗入。 沙…沙沙…… 像是粗糙的布帛摩擦着地面,又像是某种湿滑的东西在缓缓拖行。 声音很轻,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粘腻感。 秋棠的身体猛地一僵,呼吸瞬间屏住。她惊恐地瞪大眼睛,竖起耳朵,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又在下一刻冻结。 沙…沙沙沙…… 声音更清晰了!不止一处!仿佛来自……窗户的方向? 她颤抖着,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扭动僵硬的脖颈,看向那扇破旧的木窗。 糊窗的高丽纸在寒风中抖动,月光艰难地穿透云层和纸面,在冰冷的地面上投下几道模糊、摇晃的光斑。 就在那摇晃的光斑边缘,靠近窗根下方的阴影里,有什么东西在动! 一条暗影,手腕粗细,缓缓从窗棂下方一道不起眼的缝隙中游了出来!紧接着是第二条!第三条!它们无声地滑落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体盘曲扭动,三角形的头颅微微昂起,颈背处,在昏暗的光线下,隐约可见一圈圈色泽黯淡却令人心悸的环状纹路!蛇信吞吐,发出极其轻微的嘶嘶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清晰可闻! 冰冷!滑腻!带着死亡的气息! “呃……” 秋棠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被极度恐惧扼住的抽气声,像濒死的鱼。她全身的血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连尖叫都发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三条阴冷的毒蛇在地面上蜿蜒游弋,冰冷的竖瞳似乎在黑暗中锁定了她们的方向! 就在秋棠魂飞魄散的瞬间—— 一道身影动了! 没有惊呼,没有慌乱。盘膝而坐的凌薇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在蛇影出现的刹那已然睁眼!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在黑暗中骤然亮起,没有恐惧,只有冰封般的冷静和一种近乎非人的专注! 她甚至没有看瘫软如泥的秋棠一眼。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从床沿滑落,落地无声,如同鬼魅。与此同时,右手已闪电般探入枕下! 乌沉无光的匕首无声出鞘!哑光的厚重刃身在昏暗的光线下不反射一丝光亮,却带着最纯粹的杀戮气息! 就在匕首握入掌心的瞬间—— 丹田深处那微弱的气流,仿佛被致命的危机瞬间点燃!不再是白日里预警时的躁动,而是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轰然炸开!一股冰冷、凝实、沛然的力量感顺着经脉奔腾而上,瞬间灌注于她的整条右臂,凝聚于紧握匕首的指掌之间! 手臂的每一丝肌肉纤维都在那股力量的加持下绷紧如钢弦!匕首仿佛成了手臂的延伸,沉重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人刀合一、如臂使指的绝对掌控!磐石般的稳定感从掌心蔓延至全身,所有因骤然发力可能产生的细微颤抖,都被这股冰冷的气流彻底镇压! 第一条蛇距离最近,似乎被凌薇突然的动作惊动,三角形的头颅猛地转向她,颈背的环纹微微鼓胀,身体瞬间弓起,呈现攻击姿态!冰冷的竖瞳在黑暗中锁定了目标! 快!太快了! 凌薇的身影在冰冷气流的加持下,爆发出了远超这具身体极限的速度!她没有丝毫犹豫,更没有花哨的动作,整个人如同绷紧到极致的弓弦骤然释放!脚下发力,身形压低,如同贴地疾掠的夜枭,直扑那第一条毒蛇! 匕首化作一道无声的黑色闪电! 没有风声!没有呼喝!只有一道快到极致的、纯粹为了终结生命而存在的乌光轨迹!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热刀切入冷油的闷响! 乌沉的匕首,以精准到令人发指的角度和力量,自毒蛇高昂的七寸下方斜刺而入!锋锐无匹的刃口毫无阻碍地穿透坚韧的蛇皮、切断骨骼、贯穿心脏!匕首蕴含的冰冷力量和冲击力,甚至将这条尺余长的毒蛇死死钉在了冰冷坚硬的青砖地上!蛇身剧烈地抽搐、扭动,发出垂死的嘶嘶声,却再也无法挣脱那致命的禁锢!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直到第一条蛇被钉死在地上,另外两条蛇才彻底反应过来!它们受惊弓起的身躯骤然弹出,如同两道离弦的黑色毒箭,一左一右,带着腥风,张开毒牙森然的口器,狠狠噬向凌薇的脚踝和小腿!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钻,根本不给常人任何反应的时间! 秋棠的瞳孔缩成了针尖,绝望的尖叫终于冲破喉咙的封锁,化作一声凄厉的呜咽:“小——”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凌薇再次动了! 在匕首钉死第一条蛇的瞬间,她甚至没有去看结果,身体的重心如同鬼魅般转换!左脚为轴,右脚划出一道凌厉的半弧,身体带动右臂顺势回旋!乌沉的匕首带着第一条蛇未冷的血液和死亡的气息,从青砖地上悍然拔出,在空中划出一道饱含杀意的圆弧! 冰冷的刀锋,精准地迎上了左侧扑咬而来的毒蛇! 嗤啦! 刀锋入肉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是斩击!匕首锋锐的刃口在冰冷气流的加持下,如同切过一块嫩豆腐,毫无阻碍地将那毒蛇从颈部斜斜斩为两段!蛇头带着一蓬腥热的血雾飞起,无头的蛇身兀自扭曲着砸落地面! 几乎在斩断左侧毒蛇的同时,凌薇的身体借着回旋的力道猛地向右侧倾倒!右腿如同钢鞭般向后凌厉扫出,精准无比地踢在第三条毒蛇扑咬路径的侧下方! 砰! 沉闷的撞击声!毒蛇的扑咬轨迹被这势大力沉的一脚完全破坏,整个身体被踢得横飞出去,狠狠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它软软地滑落下来,瘫在地上,一时挣扎不起。 兔起鹘落!呼吸之间! 三条致命的毒蛇,一钉死,一斩首,一重伤!冰冷的蛇血在地面蔓延开来,浓重的腥气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房间! 凌薇单膝跪地,右手紧握着滴血的乌沉匕首,微微喘息。丹田那股爆发性的冰冷气流随着危机的解除而迅速平复下去,只留下一种力竭后的细微酸麻感,在右臂的经脉中隐隐流动。刚才那超越极限的速度和力量,显然对这具身体造成了不小的负荷。 房间里死一般寂静,只有秋棠粗重压抑的抽泣声,以及那条被踢飞的毒蛇在地上徒劳扭动发出的沙沙声。 凌薇的目光扫过地上的蛇尸,最终落在那条还在扭动的伤蛇身上。她站起身,握着匕首,一步步走过去。脚步沉稳,踏在冰冷的砖地上,如同死神的鼓点。 就在她走到那条伤蛇面前,准备给它最后一击时—— 异变陡生! 枕下,那半块被她放在枕边的断裂玉佩,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灼烫! 那热度并非来自火焰,更像是一种源自内部的、能量的剧烈波动!瞬间穿透了薄薄的枕套,清晰地烙印在凌薇刚刚平复下来的感知里!与此同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某种难以言喻威压的奇异波动,如同水纹般以玉佩为中心,无声地扩散开来! 这股波动掠过那条垂死挣扎的毒蛇——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那条原本还在疯狂扭动、试图攻击的毒蛇,身体猛地一僵!冰冷的竖瞳中,竟然瞬间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仿佛遇到了天敌!它不顾身体的剧痛,疯狂地调转方向,以一种近乎自残的速度,拼命地向墙角那个被它钻进来的窗棂缝隙游去!仿佛那里是唯一的生路! 凌薇的脚步顿住了。她猛地回头,目光锐利如电,射向自己的床铺,射向那半块突然变得灼热的玉佩! 玉佩的异动只持续了一瞬。那股灼热感和奇异的波动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错觉。玉佩依旧安静地躺在枕边,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温润内敛的光泽。 墙角,那条重伤的毒蛇已经消失在了窗棂的缝隙外,只留下一道蜿蜒的血迹和几片脱落的鳞片。 房间里只剩下两条死蛇,浓重的血腥味,以及死寂般的沉默。 秋棠早已吓晕了过去,软倒在板床上。 凌薇站在原地,右手紧握着滴血的匕首,左手指尖无意识地抚过丹田——那里因刚才气流的爆发而隐隐发热。她的目光,却死死锁定在枕边那半块温润的玉佩上。 玉佩示警?驱蛇? 这深宅里的诡影,她生母的遗物,还有这莫名出现在体内的气流……交织成一张越来越扑朔迷离的网。 她走到窗边,蹲下身,仔细检查那个缝隙。缝隙很窄,边缘的木料有新鲜的、被强行撬开的细小裂痕和磨损痕迹,显然不是自然形成。缝隙外,是冰冷坚硬的青石地面和更深的黑暗。 凌薇伸出手指,捻起一点缝隙边缘沾着的、尚未干涸的暗红色泥土,凑到鼻端。泥土带着一股淡淡的、被刻意掩盖过的腥臊气,还有一种……极其微弱的、难以形容的、类似某种陈旧草药混合着腐败物的怪异味道。 不是府中花园常见的泥土气息。 她站起身,走到那两条死蛇旁边。被钉死的蛇七寸处还插着她的匕首。被斩首的蛇身断口狰狞。她拔出匕首,用刀尖小心地翻动蛇尸。 蛇身冰冷滑腻,鳞片在昏暗光线下泛着黯淡的光泽。颈背的环纹清晰可见,色泽暗金,带着一种不祥的美感。凌薇的目光最终停留在蛇的腹部鳞片上。其中一片靠近泄殖腔的细鳞边缘,似乎沾着一点极其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深褐色碎屑。 她小心翼翼地用匕首尖将那点碎屑刮下来,放在掌心。碎屑极其微小,像一粒尘埃。她再次凑近鼻端,仔细分辨。 那股熟悉的、混合着泥土腥气和淡淡苦涩的味道!当归尾(微焦)粉末的气息!虽然极其微弱,混杂在蛇血的腥气中几乎难以察觉,但凌薇对这股味道太敏感了! 白日毒粥里的药粉! 这气息怎么会出现在蛇身上?是沾染?还是……有人刻意将这些药粉涂抹在蛇身上,引导它们? 凌薇的心沉了下去。这已不仅仅是恐吓!对方心思之缜密,手段之阴毒,远超她的预估!毒粥是长期暗害,放蛇是致命杀招!甚至可能考虑到毒蛇未必能一击致命,还要利用药粉气息掩盖可能的追踪线索,或者……干脆就是双重保险? 她走到桌边,翻开那本册子。借着窗外透入的惨淡月光,用炭笔在今日的记录下,重重地添上新的内容: 「子时。窗棂被撬,毒蛇入室,三条。金环蛇苗(疑江南种)。气流爆发,毙其二。玉佩异动,灼热,威压,驱退其一。窗隙留痕,泥土异腥,含当归尾(微焦)余味。蛇鳞沾同种药粉碎屑。」 记录完毕,她合上册子。目光再次投向那扇被撬开的窗户缝隙,仿佛要穿透那浓重的黑暗,看到幕后那双阴冷窥伺的眼睛。 柳扶摇……还是……另有其人? 体内那股微弱的气流因刚才的爆发而显得有些疲惫,缓缓流转,带来一丝暖意。枕边那半块玉佩,在月光下静静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夜还很长。暗流之下,杀机已如毒蛇亮出了獠牙。 而她手中的匕首,才刚刚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