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本台上的蓝色太阳花》 第1章 第 1 章 第一章 邱杨第一次睁开眼睛,看到的世界是颠倒的。 刺鼻的消毒水气味灌满鼻腔,浓烈得几乎要灼伤他新生的肺叶。视野里一片模糊的、摇晃的惨白。天花板很高,布满他看不懂的金属管道和发出嗡鸣的仪器,冷冰冰的光线从头顶倾泻而下,不带一丝温度。他小小的身体被裹在一种粗糙的、带着消毒剂怪味的布料里,躺在一个冰冷的金属平台上。空气里还有一种更深的、挥之不去的铁锈般的腥甜,那是大量血液干涸后留下的印记,丝丝缕缕,缠绕在每一次呼吸里。 他本能地想动,想蜷缩,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光线和气味。但身体沉重得不像自己的,只有指尖传来一点微弱的知觉,冰凉。 “哦?醒了?” 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刻意调制的、糖浆般浓稠的惊喜。声音由远及近,高跟鞋敲击在同样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清脆又空洞的回响。 一张脸出现在他模糊的视野上方,挡住了那片惨白的光。那是一张很美的脸,皮肤光洁,五官精致得如同橱窗里的陶瓷人偶。乌黑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她穿着剪裁合体的白色研究服,纤尘不染,胸前别着一个银色的、造型奇特的徽章。 最吸引邱杨的,是她脸上的笑容。嘴角弯起完美的弧度,眼睛也弯弯的,里面盛满了……一种邱杨无法理解的东西。像阳光,却没有温度;像蜂蜜,却感觉不到甜。那笑容太满,太亮,反而衬得这冰冷的空间更加阴森。 “我的小宝贝终于醒了!”女人伸出手,她的指尖带着薄薄的橡胶手套,冰凉滑腻,像某种冷血动物的皮肤。她轻轻抚上邱杨苍白得几乎透明的小脸,动作看似轻柔,指尖的触感却让邱杨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别怕,杨杨。”女人的声音放得更柔,笑容更深,那双弯弯的眼睛紧紧锁住他,像锁定猎物的蟒蛇,“我是妈妈。” “妈妈……”邱杨艰难地张开嘴,发出微弱嘶哑的气音。这个词对他来说太陌生了,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但那双紧紧锁住他的眼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制力,将这个称呼刻印进他混沌的意识里。 “对,乖孩子。”自称“妈妈”的女人满意地笑了,她俯下身,在邱杨冰冷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同样冰冷的吻。“以后,你就是邱杨,妈妈最珍贵的宝贝。” 她直起身,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去大半,只剩下嘴角那点完美的弧度,像一张精心描画的面具。她转向旁边一个穿着同样白色研究服、面无表情拿着记录板的男人,声音恢复了那种实验室特有的、缺乏起伏的清晰:“实验体‘壹号’,初步苏醒体征记录:瞳孔对光反射正常,肌张力微弱但存在,体温32.5℃,低于人类正常下限阈值。初步判定:‘半成品’状态稳定,保留基础认知能力及部分情感反馈可能性。开始进行‘母体依附’初级引导程序。” “是,林主任。”男人机械地记录着。 邱杨听不懂那些冰冷的词汇,他只看到“妈妈”转回头时,那面具般的笑容又瞬间回到了她的脸上,温柔得滴水不漏。 “杨杨不怕,妈妈在这里陪你。”她再次伸出手,这次,邱杨看到了她另一只手里握着的细长针管,里面装着一种粘稠的、泛着诡异幽蓝色荧光的液体。 针尖在惨白的灯光下闪烁着寒光。 “来,打一针,我们杨杨就能快快长大,变得更强壮了。”她的声音甜得发腻,眼神却像在观察一件即将接受测试的精密仪器,冰冷地评估着邱杨的每一个细微反应。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邱杨的心脏。他本能地想挣扎,想躲开那闪着寒光的针尖。但他太虚弱了,小小的身体在冰冷的金属平台上徒劳地扭动了一下,像离水的鱼。 “嘘……乖,不痛的。”女人的声音依旧温柔,带着不容抗拒的安抚意味。她冰凉的手指轻易地固定住邱杨瘦弱的手臂,那层薄薄的橡胶手套隔绝了最后一点可能的人体温度。针尖刺破皮肤,带来尖锐的刺痛,随即是更深的、仿佛能冻结血液的冰冷液体注入血管。 剧烈的疼痛和一种无法言喻的、仿佛身体内部被强行撕裂重组的感觉瞬间席卷了邱杨。他小小的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喉咙里发出破碎的、不成调的呜咽,像受伤的小兽。冷汗瞬间浸透了他身上粗糙的布料。 “妈妈……疼……”他本能地向那个赋予他名字、自称是他母亲的女人求救,泪水模糊了视线,只看到那张美丽脸庞上,笑容依旧完美地挂着。她的眼睛甚至没有眨一下,只是专注地看着他痛苦扭曲的表情,像在欣赏一幅绝妙的画作。 “忍一忍,杨杨。”她的声音依旧轻柔,另一只手甚至安抚性地拍了拍他剧烈起伏的胸口,动作标准得像教科书。“这点痛算什么?为了妈妈,为了我们的未来,你都要坚强,知道吗?你是妈妈最棒的孩子。”她的指尖拂过他湿透的额发,动作轻柔,却感受不到丝毫怜惜,只有一种冰冷的记录意味。 “林主任,实验体‘壹号’对‘蓝蚀’原型液注射反应剧烈,神经系统出现高频异常放电,肌肉组织撕裂指数超标……”旁边的研究员冷静地报告着数据。 “嗯,记录峰值。抗痛苦阈值也是重要参数。”被称作林主任的女人——林薇,平静地吩咐,目光没有离开邱杨痛苦的脸庞,那眼神深处,是压抑不住的、狂热的兴奋。“继续观察他的‘母体呼唤’反应强度。” 疼痛的浪潮稍稍退去,留下的是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寒冷。邱杨瘫软在冰冷的平台上,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他透过朦胧的泪眼,看到林薇俯下身,那张带着完美笑容的脸再次靠近。 “做得很好,杨杨。”她用手指擦去他脸颊上的泪痕和冷汗,动作轻柔得近乎诡异。“你看,妈妈就知道你最勇敢了。”她的指尖拂过他手臂上刚刚被针扎出的细小针孔,那里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记住这种感觉,记住是谁让你变得如此‘特别’。” “特别”两个字,从她口中吐出,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甜蜜和……占有欲。 邱杨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笑容,那笑容像烙印一样刻进他刚刚苏醒的意识深处。温暖?不,那笑容下面是冰冷的金属台,是刺骨的针尖,是记录板上跳动的残酷数据。他小小的身体本能地缩了一下,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一种更深沉的、源自灵魂的恐惧和……排斥。 这个说爱他的女人,她的爱,是裹着蜜糖的毒药,是悬在头顶的冰冷手术刀。每一次温柔的抚摸,都可能伴随着下一次撕裂身体的实验;每一次“宝贝”的呼唤,背后都是精确到秒的生命体征监控。 他渴望那笑容里的温暖,渴望“妈妈”这个词所代表的安全港湾。但野兽般的直觉,那从尸山血海和实验室培养皿中挣扎出来的、对危险的敏锐感知,却在疯狂地拉响警报:远离她!她是最大的危险源! 这种撕裂感,从他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起,就如影随形,贯穿了他整个扭曲的童年和少年时代。 第2章 第 2 章 第二章 林薇为他安排了身份,送他进入最好的私立学校。他有着远超同龄人的俊美外表,皮肤是常年不见阳光的冷白色,瞳孔是极淡的琥珀色,在阳光下近乎透明,带着无机质的冷冽感。这种异于常人的特质,加上他沉默寡言、举止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疏离和僵硬,让他成了校园里天然的异类。 “看!那个白化病!” “怪物!离我们远点!” “他身上好冰,是不是死人啊?” 课间休息的操场角落,邱杨再一次被几个高年级的男生堵住。书包被粗暴地抢走扔在地上,沾满灰尘。领口被揪住,推搡间撞在粗糙的砖墙上,后背火辣辣地疼。拳头和带着恶意的嘲笑像雨点一样落下来。 “打他!这个怪胎!” “听说他没有爸爸,他妈也是个怪人!” 邱杨没有反抗。反抗只会引来更激烈的“教训”。他只是紧紧抿着苍白的嘴唇,那双淡色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情绪,空洞地看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身体的疼痛对他来说早已麻木,实验室里那些“注射”和“测试”带来的痛苦,比这要剧烈百倍。他只是在心里默默地数着数,计算着这场无聊的欺凌大概还需要多久结束。野兽的本能让他学会用绝对的冷漠来包裹自己,隔绝伤害,也隔绝一切可能靠近的温度。 直到—— “喂!你们干什么!欺负人算什么本事!” 一个清脆的、带着明显愤怒的女孩子声音像利剑一样劈开了嘈杂的辱骂声。 邱杨空洞的视线聚焦。一个穿着和他一样校服裙的女孩冲了过来,像一只被激怒的小狮子。她扎着简单的马尾,几缕碎发贴在因为奔跑而泛红的脸颊上,一双眼睛又圆又亮,此刻正燃烧着纯粹的怒火。她毫不犹豫地挡在邱杨身前,张开双臂,试图用自己并不高大的身躯隔开那些施暴者。 “麦朵?关你什么事!滚开!”为首的男生显然认识她,语气带着不屑。 “就关我的事!你们这么多人欺负一个,要不要脸!”叫麦朵的女孩毫不退缩,声音响亮,引来了远处一些同学的注意。 “啧,多管闲事!”男生有些恼羞成怒,伸手想推开麦朵。 邱杨的身体在麦朵冲过来的那一刻就绷紧了。野兽的直觉让他瞬间判断出这个女孩毫无威胁,甚至……很弱小。她为什么要过来?她不怕被打吗?这种毫无意义的“保护”只会让事情更麻烦。他应该立刻走开,像避开林薇那些虚伪的“关爱”一样,避开这突如其来的麻烦。 然而,当那个男生伸手要推麦朵时,邱杨淡色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一种陌生的、极其细微的电流窜过他那颗被冰封的心脏。他甚至没来得及思考,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他向前一步,以一种与年龄不符的速度和力量,精准地攥住了那个男生伸向麦朵的手腕。力道之大,让那男生瞬间痛呼出声。 “放开!怪物!你干什么!”男生惊恐地挣扎。 邱杨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那眼神里的空洞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几个男生瞬间脊背发凉的、属于掠食者的冰冷警告。空气仿佛凝固了。 “你……你给我等着!”为首的男生色厉内荏地甩下一句狠话,挣脱开来,带着几个跟班悻悻地跑了。 小操场角落只剩下邱杨和麦朵。 邱杨松开手,看也没看麦朵,弯腰去捡自己沾满灰尘的书包。他习惯了被排斥,习惯了独自舔舐伤口(无论是物理的还是精神的),也习惯了独自离开。这个女孩的“多管闲事”,只会让他觉得……麻烦。他不需要怜悯,那和实验室里林薇虚伪的“关爱”一样令人作呕。 “喂!你没事吧?” 麦朵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喘息和一丝后怕,但更多的是关切。她小跑两步,绕到邱杨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邱杨被迫停下脚步,抬起眼。女孩的脸因为刚才的激动和奔跑红扑扑的,额角还沁着细小的汗珠。那双又圆又亮的眼睛,此刻正毫不掩饰地、带着纯粹的担忧看着他。那眼神里没有探究,没有恐惧,没有猎奇,只有一种干净得让他心脏微微刺痛的……关心。 “我没事。”邱杨的声音干涩沙哑,像很久没有开口说话。他垂下眼睑,避开那过于明亮的目光。 “你的手!”麦朵惊呼一声,指向邱杨刚才攥住男生手腕的那只手。白皙的手背上,被粗糙的墙壁擦破了好大一块皮,正渗着血丝,在冷白色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邱杨这才感觉到一丝迟来的刺痛。这点伤对他来说,和实验室里那些相比,微不足道。他下意识地想把手藏到身后。 “别动!”麦朵却动作更快,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她的手指温热,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活力和一点点汗湿,那温度烫得邱杨微微一颤,本能地想抽回手。但麦朵抓得很紧,她的力气并不大,但那份不容拒绝的关切却让邱杨僵住了。 只见麦朵飞快地在自己那个印着小花的帆布书包里翻找着。邱杨看到她书包里塞满了课本、画笔和几颗看起来就很甜的糖果。最后,她掏出了一方折叠整齐的、洗得有些发白的小手帕。手帕是棉布的,蓝白格子,角落里还用蓝色的线歪歪扭扭地绣着一朵小小的、稚嫩的太阳花。 “用这个按着,别感染了!”麦朵不由分说,用那块带着淡淡皂角清香和阳光味道的蓝白格子手帕,小心翼翼地按在了邱杨手背的伤口上。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邱杨从未体验过的、笨拙又真诚的温柔。 “我……我自己来。”邱杨的声音更哑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试图接过手帕。 “哎呀!”麦朵坚持帮他按着,仰起脸看着他,那双明亮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笑容灿烂得像正午的阳光,毫无阴霾。“我叫麦朵,三班的。你叫邱杨对吧?我听说过你。以后他们再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或者告诉老师也行!别怕他们!” 她的笑容那么亮,那么暖。像一道毫无预兆的光,猛地刺穿了邱杨用冷漠和疏离筑起的、厚厚的冰层。那冰层之下,是连他自己都几乎遗忘的、对“温暖”的极度渴望。林薇的笑容是精心绘制的面具,带着冰冷的算计。而这个叫麦朵的女孩的笑容,却像毫无保留燃烧的小太阳,纯粹、热烈,带着能灼伤灵魂的温度。 邱杨握着那块染了他一点血迹的蓝白格子手帕,手指微微蜷缩,感受着布料下女孩残留的体温和皂角清香。手帕上那朵歪歪扭扭的蓝色太阳花,像一枚滚烫的烙印,猝不及防地烙在了他荒芜的心上。 他低下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了淡色瞳孔里翻涌的、极其复杂的情绪——茫然、无措、一丝微弱的贪恋,以及更深的、被那光芒刺痛般的恐惧。他习惯了黑暗和冰冷,这突如其来的温暖,让他无所适从,甚至感到一种毁灭性的危险。 他最终只是低低地、含糊地“嗯”了一声,紧紧攥着那块手帕,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又像握住了一块烫手的烙铁。他绕开麦朵,快步离开了那个角落,留下麦朵有些困惑地看着他匆匆离去的、显得格外孤寂的背影。 那块蓝白格子手帕,邱杨没有还。他把它仔细地清洗干净,熨烫平整,藏在了自己房间最隐秘的抽屉深处。那朵歪歪扭扭的蓝色太阳花,成了他冰冷世界里唯一的光源,微弱却固执地亮着。 第3章 第 3 章 第三章 他开始像影子一样,在校园里远远地“跟随”麦朵。看她蹦蹦跳跳地和朋友说笑,看她上课时认真记笔记时微微蹙起的眉头,看她放学后在校门口小摊买一支棉花糖时满足的笑脸。他不敢靠近,只是贪婪地汲取着那份不属于他的、却让他灵魂为之颤栗的温暖。麦朵偶尔看到他,会对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挥挥手。每当这时,邱杨的心脏就会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胀,几乎无法呼吸。他会立刻低下头,或者干脆转身走开。 林薇敏锐地察觉到了邱杨的变化。他眼中那死水般的空洞里,似乎有了一点微弱的涟漪。这让她既警惕又兴奋。 一次例行的“体检”后,林薇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离开。她坐在邱杨房间冰冷的金属椅子上(他的房间里没有任何柔软的织物,只有冰冷的金属和玻璃,便于清洁和监控),脸上带着无懈可击的慈爱笑容。 “杨杨最近在学校,交到朋友了?”她状似随意地问,手指轻轻敲击着光滑的金属扶手。 邱杨的身体瞬间绷紧,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他垂着眼,盯着自己苍白得能看到青色血管的手背,那里曾被麦朵用手帕按住。“没有。”他的声音平板无波。 “哦?妈妈听说,有个叫麦朵的小姑娘,好像很关心你呢?”林薇的笑容加深,眼神却锐利如刀,紧紧盯着邱杨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那个孩子啊……看起来挺阳光的,是朵小太阳花呢。” 邱杨的心猛地一沉。麦朵!她知道麦朵!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野兽的直觉疯狂地嘶吼着:危险!麦朵有危险! “只是……同学。”邱杨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林薇审视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眼神保持空洞和平静,但藏在袖子里的手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她……只是多管闲事。” “是吗?”林薇拖长了语调,笑容依旧完美,但邱杨清晰地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冰冷的算计。“同学之间互相帮助是好事。不过杨杨,你要记住,”她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你是妈妈最特别、最珍贵的宝贝。你的世界,只需要有妈妈就够了。其他人……都是多余的干扰,明白吗?” 那句“多余的干扰”,像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进邱杨的心脏。他明白了林薇的警告。麦朵的靠近,对他而言是光,对林薇而言,却是必须清除的“干扰”。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紧了他。他不能让麦朵因为他陷入危险!那块蓝白格子手帕带来的微弱暖意,瞬间被巨大的恐慌淹没。 他开始刻意地避开麦朵。远远看到她走过来,他会立刻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麦朵带着疑惑和善意的招呼,他视而不见,甚至刻意加快脚步,像在躲避什么洪水猛兽。麦朵眼中的光,从最初的困惑,慢慢变成了失落,最后只剩下一种淡淡的疏远。那个曾经为他挡在欺凌者面前、笑容灿烂的女孩,终于不再试图靠近他了。 邱杨躲在无人的角落,看着麦朵和朋友们嬉笑打闹的身影,心脏的位置像被挖空了一大块,只剩下冰冷的寒风呼啸而过。他亲手掐灭了自己世界里唯一的光。那块藏在抽屉深处的蓝白格子手帕,成了他深夜独自舔舐伤口时,唯一的慰藉和更深的痛楚。 麦朵穿着一条浅黄色的连衣裙,站在家门口,怀里抱着一个装满东西的纸箱。面前停着一辆巨大的、印着搬家公司logo的卡车,工人们正忙碌地将一件件家具搬上车,她的父母在指挥着工人。她的脸上没有笑容,眼圈有些发红,不舍地看着周围熟悉的邻居和街道。 “杨杨,那个女生,搬走了。”林薇冷漠地吐出这句话。 这个消息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邱杨的头顶。他僵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巨大的恐慌和无措席卷了他,他唯一的、仅有的光,就要消失了!他甚至还没来得及……还没来得及靠近一点点!这痛楚如此尖锐,甚至唤醒了他体内沉寂的、属于“半成品”的暴戾因子。他淡色的瞳孔瞬间收缩,变得异常冰冷锐利,皮肤下的血管隐隐透出幽暗的蓝色,指甲无意识地掐进了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 林薇眼角含笑,满意地看着这一幕。 第4章 第 4 章 第四章 时间像裹着冰碴的河流,缓慢而冰冷地向前流淌。邱杨凭借着远超常人的智商和意志力,以及林薇需要他“融入社会”以便进行更隐蔽观察和测试的目的,一路升入顶尖大学,毕业后进入金融行业,年纪轻轻便展现出令人侧目的能力。他用精准的计算和近乎冷酷的理性,为自己在冰冷的现实世界里筑起了一道坚固的堡垒。他依旧是那个皮肤苍白、瞳孔冷冽的异类,但强大的能力和令人不敢直视的疏离气场,让排斥变成了敬畏和距离。 然而,堡垒之内,是更深的荒芜。那块蓝白格子手帕,被他精心地装裱在一个小小的玻璃相框里,那朵歪歪扭扭的蓝色太阳花,成了他书桌上唯一的装饰品,也是唯一能让他眼底掠过一丝微弱温度的存在。 他动用了林薇都无法完全掌控的资源和人脉,像一个最精密的猎人,不动声色地编织着网络。他要找到她。 终于,消息传来。她在一座遥远的城市,开了一家花店,叫“Aeterna Flora”——永恒之花。 邱杨看着屏幕上那个名字和地址,心脏在沉寂多年后,第一次感受到了剧烈的搏动,带着一种近乎窒息的痛楚和……病态的兴奋。她就在那里,她是否还记得那个苍白沉默的少年?是否记得那条染血的蓝白格子手帕? 他精心策划了“偶遇”。 那是在一个大型的城市花卉艺术展上。邱杨知道麦朵作为新锐花艺师,有作品参展。他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像个普通的、对艺术略有兴趣的精英人士,在熙攘的人群中“不经意”地停在了麦朵的作品前。 那是一个用蓝星花、白色郁金香和银叶菊构筑的装置,清新淡雅,带着麦朵特有的温暖气息。邱杨站在那里,目光落在作品介绍牌上麦朵的名字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西装口袋里那块被他叠成方胜、贴身存放的蓝白格子手帕的边角。 “喜欢这个作品?”一个熟悉又遥远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邱杨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缓缓转过头。 是麦朵。她穿着米色的亚麻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衬得她温润的眉眼更加柔和。她脸上带着职业的、礼貌的微笑,眼神明亮而专注地看着自己的作品,也看着驻足欣赏的“观众”。 她的目光落在邱杨脸上,停留了一秒。那眼神里带着欣赏作品时被打扰的询问,带着对潜在客户的友好,却唯独没有……邱杨期待中的、哪怕一丝一毫的惊讶或熟悉。 邱杨的心,在那一瞬间,沉入了冰海的最深处。他清晰地看到了麦朵眼中的陌生。那是一种彻底的、将他视为初次见面的陌生人的眼神。没有疑惑,没有回忆,什么都没有。 “很……特别。”邱杨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他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甚至扯动嘴角,试图模仿一个社交场合该有的、疏离的微笑。 “谢谢。”麦朵的笑容加深了一些,是那种对陌生欣赏者的真诚感谢。“蓝星花的花语是‘温柔的爱’,郁金香是‘纯洁’,我试图表达一种静谧的永恒感。”她自然地介绍着,眼神坦荡,没有任何异样。 邱杨的指尖在口袋里用力掐着那块手帕,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巨大的期待落差像海啸般将他淹没。他设想过无数种重逢的场景:她的惊讶,她的疏离,她的恐惧……唯独没有想过,她竟会如此彻底地遗忘!仿佛他从未在她的生命里存在过!那个在冰冷操场上唯一给过他温暖的人,那个他耗尽心力才重新找到的人,竟用如此彻底的陌生,将他精心构建的重逢碾得粉碎! “永恒……很好。”邱杨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感觉自己像个快要溺毙的人。他无法再停留,再多一秒,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脸上那僵硬的面具,或者更糟,控制不住体内那因为剧烈情绪波动而隐隐躁动的、属于“半成品”的冰冷力量。 他几乎是有些仓促地点了点头,甚至没再看麦朵一眼,转身挤入了人群。背影挺拔依旧,却透着一股近乎狼狈的僵硬和……死寂的冰冷。 麦朵有些困惑地看着那个气质冷峻、匆匆离去的男人背影,总觉得他刚才的眼神复杂得难以解读,似乎带着某种沉重的、难以言喻的东西。但那感觉一闪即逝,很快就被新的观众和谈话冲散了。她摇摇头,将这点莫名的异样感抛诸脑后。 这次“偶遇”,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邱杨心底最脆弱、最渴望的地方。期待被彻底碾碎,留下的只有被遗弃的冰冷、无处发泄的愤怒,以及一种扭曲的、想要疯狂抓住什么的偏执。 他开始疯狂地给“Aeterna Flora”下订单。每一次订单的要求都苛刻到令人发指。黄蓝配色,精确到色号;花材开放度必须控制在六成半到七成之间;包装纸的纹理、丝带的宽度和打结方式都有详细到毫米的图纸;送货时间必须精确到分秒……他像一个最挑剔的甲方,用最冰冷的数据和最严苛的标准,反复地、不厌其烦地“折磨”着麦朵。 他并不是真的在意那束花最终是什么样子。他在意的是麦朵的反应。每一次邮件里那些带着专业素养和些许无奈的回复,每一次他故意刁难后花店依旧按时交付的成果,都像在干涸的荒漠里滴下的一滴水,让他那被遗忘和背叛灼烧得焦渴的心得到一丝扭曲的、短暂的慰藉。 看,她必须回应我。 看,她必须为我耗费心力。 看,她的世界里,终于再次有了我的位置——哪怕是以一个“麻烦客户”的身份。 第5章 第 5 章 第五章 邱杨这个名字,第一次出现在“Aeterna Flora”的预约系统里,就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规整感。他填写的需求表单,字斟句酌,每一个空格都填得一丝不苟,连标点符号都透着股生人勿近的严谨。 “资深花艺师,Flora主理人”这样的头衔在麦朵看来,远不如客户一个真心的笑容来得有分量。可邱杨,似乎只在意那些冰冷的标准。 “主题:母亲生日花束。配色:黄蓝。要求:简约,典雅。附加说明:拒绝繁复堆砌,倾向线条感与色彩的精确平衡,花材需新鲜饱满,开放度控制在七成左右。包装纸质感哑光,纹理细腻,避免反光材质。丝带颜色需与主花蓝色调协调,宽度不超过1.5厘米。” 麦朵纤细的手指在平板电脑的屏幕上滑动,逐字逐句地读着这份“花束规格书”,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她乌黑的长发随意挽在脑后,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颊边,衬得皮肤愈发白皙。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照亮了她工作台上散落的花材、工具和一叠被反复涂改的设计草图。空气里弥漫着玫瑰、尤加利叶以及湿润苔藓的混合气息,温暖而生机勃勃。 “朵姐,又是那位‘黄蓝先生’?”我,麦朵的助理林晓,抱着一大捧刚处理好的雪山玫瑰走过来,瞄了一眼她屏幕上的订单备注,忍不住撇了撇嘴。邱杨的订单,因其对黄蓝配色的执着和对细节的极致追求,早已成了我们私下调侃的对象。 麦朵抬眼,嘴角弯起一个无奈的弧度,眼神里却没什么真正的烦恼,反而有种棋逢对手的专注:“嗯。这次是生日,送母亲的。要求……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晰。”她放下平板,指尖轻轻拂过工作台上几枝嫩黄色的嘉兰百合,花瓣边缘带着自然的波浪卷曲,像少女的裙裾。“‘简约典雅’……这四个字,写起来容易,做起来可真是千变万化。” 她拿起铅笔,在一张新的白纸上快速勾勒。线条利落,一个修长的扇形轮廓跃然纸上。蓝色,是主调,需要沉静又不失温度。她走向冷柜,拉开玻璃门,冷气扑面而来。手指在一排排蓝色的花朵间流连:深邃的蓝色绣球?太厚重,少了轻盈。矢车菊蓝?够清透,但花型太小,撑不起主视觉。最后,她的目光落在几支刚刚到货的蓝色鸢尾上。花瓣舒展,边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银白晕染,像被月光吻过,神秘而优雅。 “鸢尾,”她轻声自语,抽出一支,“线条感强,颜色也正。”黄色呢?作为跳脱的亮色,不能喧宾夺主。她放弃了张扬的向日葵,也舍弃了过于柔和的奶油黄玫瑰,最终选定了色泽明亮又不失柔和的黄蝴蝶洋牡丹,花瓣层层叠叠,轻盈如蝶翼。 第一版设计很快出炉。蓝色鸢尾作为骨架,黄蝴蝶洋牡丹错落点缀其间,搭配少量的银叶菊增加灰度的层次感。麦朵拍照,调好光线,确保色彩还原精准,然后发送给邱杨。 回复来得很快,像设定好的程序。邮件正文简洁得没有一丝温度:“麦女士,感谢。整体结构尚可,但蓝色鸢尾的银边在特定光线下可能导致整体色调偏冷,与要求的温馨感有偏差。黄蝴蝶洋牡丹形态略显松散,建议考虑花型更紧凑的黄色郁金香(需重瓣品种)。另,银叶菊的灰绿色调需评估是否冲淡了黄蓝主色。请调整。” 麦朵盯着屏幕,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片被修剪下来的鸢尾花瓣。冷?温馨?她看着自己精心挑选的花材,那份被专业审视后轻微的不适感刚冒头,就被更强的挑战欲压了下去。她深吸一口气,花店的空气似乎都跟着她的情绪波动了一下。行,郁金香就郁金香。 第二版,重瓣黄色郁金香取代了洋牡丹。蓝色主花换成了颜色更纯粹、不带银边的蓝色飞燕草,线条更硬朗。她特意减少了银叶菊的用量。 邱杨的反馈依旧准时:“飞燕草线条感佳,但蓝色饱和度略高,视觉冲击过强,偏离‘典雅’要求。黄色郁金香形态符合预期。建议尝试饱和度低一度的蓝星花或百子莲。包装纸颜色请提供三种以上哑光蓝色样品实拍对比。” 麦朵几乎能想象出屏幕那头,邱杨一丝不苟地对着色卡比对的样子。她没说话,默默从材料架深处翻出各种压箱底的蓝色包装纸样品卡,在自然光下仔细拍照。蓝星花和百子莲也被请了出来,仔细修剪、搭配、拍照。 第三版、第四版、第五版……每一次精心调整后的成果发过去,换来的都是邱杨条理分明、逻辑严苛的“优化建议”。黄玫瑰开放度太大,不够含蓄;配叶的形态不够利落,影响整体线条;包装纸的蓝色与花材的蓝存在肉眼可见的色差……麦朵工作台旁的垃圾桶里,堆满了被淘汰的试验品。花店的空气中,那股温暖的馨香里,似乎也掺进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硝烟味。 “朵姐,要不…咱跟他说,这单子咱做不了?”我看着麦朵又一次对着邱杨的第六次修改意见沉默,她眼下的淡青色在白皙的皮肤上有些明显,忍不住小声建议。 麦朵正用指尖极其温柔地调整着一朵重瓣郁金香最外层有些卷曲的花瓣,闻言动作顿了顿,随即摇了摇头,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韧性:“不。他是送母亲。生日礼物。”她抬起头,目光扫过冷柜里那些娇嫩的生命,眼神清澈而坚定,“而且,他说得对。之前的版本,确实有可以更好的地方。”她拿起一枝被邱杨“嫌弃”过的蓝星花,小小的蓝色花朵簇拥着,安静又清新,“你看,蓝星花,蓝得就很温柔,饱和度低,更耐看。” 她像是被什么点醒了,快速清空了工作台。这一次,她没有再画草图,而是直接动手。低饱和度的蓝星花,簇拥着,形成一片宁静的蓝色背景。重瓣的黄色郁金香,花苞紧实,色泽温暖明亮,作为焦点跳脱出来。点缀其间的,是寥寥几枝纤细的黄色跳舞兰,花瓣灵动飞扬,像跳跃的音符。配叶只用了少量线条极其干净利落的剑叶,没有一片多余的叶子。包装纸最终选定了一种极其细腻的灰调雾霾蓝哑光纸,与蓝星花的色彩几乎融为一体,只在光线下才显露出细微的纹理。 麦朵用最细的深蓝色丝带,系了一个精巧到极致、近乎建筑结构般规整的结。她屏住呼吸,从不同角度为这第七版花束拍照,每一个细节都力求完美展现。发送邮件时,她敲击键盘的手指,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平静。 邱杨的回复,破天荒地隔了一夜才到。邮件正文只有一句话:“第七版方案可执行。请按此制作。烦请确认最终交付时间。” 没有赞美,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有指令般的确认。但这对于已经鏖战数日的麦朵和我们来说,无异于特赦令。花店里的空气仿佛都轻快了几分。 最终成品捧在麦朵手里时,连我都忍不住屏息。它没有第一版的华丽,也没有中间几版的实验感,它安静、和谐,黄与蓝的搭配精确到了毫厘之间,每一朵花的位置都恰到好处,线条干净利落,整体散发着一种低调内敛却又无法忽视的典雅光芒。麦朵用指尖轻轻拂过蓝星花娇嫩的花瓣,又碰了碰郁金香光滑的茎秆,眼神专注得像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唇角终于露出了这些天来第一个真正放松的、带着成就感的微笑。她细心地喷上锁水剂,又调整了一下丝带结的角度,才将它稳妥地放入定制的透明礼盒中。 “晓晓,”麦朵把盒子交给我,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尘埃落定的平静,“辛苦你跑一趟。地址是‘云顶’餐厅,邱先生指定送到那里。他应该和母亲在那边。” 第6章 第 6 章 第六章 “云顶”餐厅位于本市寸土寸金的顶级圈,巨大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午后过于炫目的阳光,几乎令人目眩。旋转门无声地吞吐着衣着光鲜的男女,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香水、咖啡和顶级食材混合的气息,优雅的钢琴声如同看不见的丝线,缠绕着每一个步入其中的人。我穿着印有“logo的简约工装,抱着那个精心呵护的花盒,站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感觉自己像个误入异次元的闯入者。保安审视的目光礼貌而疏离,无声地划清了界限。 侍者领着我穿过宽敞得近乎空旷的大堂,走向一个靠窗的、视野绝佳的位置。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城市的天际线。邱杨就坐在那里,背对着我。 他对面坐着一位气质雍容、眉眼间与邱杨有几分相似的女士——显然是他的母亲。邱杨正微微侧身,专注地听着母亲说话。即使坐着,也能看出他身姿挺拔,肩线平直。一身剪裁极为合体的淡咖色西装,面料在自然光下流淌着低调的光泽。内里的白色衬衫领口挺括,一丝不苟地系着领带。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胸前口袋处,一方折叠得棱角分明的暗蓝色花纹丝巾,像一枚精心设计的徽章,点缀着这份严谨的优雅。他的侧脸线条清晰,下颌线绷得有些紧,但面对母亲时,那份职业化的冷感似乎融化了一丝,透出不易察觉的温和。 “……杨杨,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身体。”邱母的声音温和,带着关切。 “知道了,妈。您也是。”邱杨的声音比平时柔和些许,但依旧带着他特有的清晰和克制。 我抱着花盒,安静地站在几步之外,不敢贸然打扰这温馨的时刻。直到他们谈话的间隙,侍者才上前低声通报。邱杨转过头来。 他的目光越过侍者,落在我身上,准确地说是落在我怀里的花盒上。那目光瞬间切换回惯常的锐利、冷静,像扫描仪一样,瞬间就将我和我手中的物品评估完毕。他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有一片公事公办的平静。 “邱先生,您好。‘Aeterna Flora’,您预订的花束送到了。”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专业平稳,走上前,将那个承载着麦朵无数心血的透明礼盒轻轻放在他面前的桌边。 “谢谢。”邱杨的声音平淡无波。他先对母亲微微颔首示意,才将注意力完全转回花盒。 他解开盒子上精致的丝带结,动作精准得如同在拆解一份重要的商务文件,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谨慎,甚至可以说,是种拆弹专家般的审慎。透明盒盖被小心地掀开,露出了里面静静躺着的花束——蓝星花如静谧的深海,重瓣郁金香是跃出海面的暖阳,跳舞兰是跳跃的微光,剑叶是利落的礁石线条。在“云顶”餐厅明亮得近乎冷酷的光线下,这束花呈现出一种与周围浮华格格不入的沉静之美。 邱杨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一寸寸地扫过花束。从蓝星花簇拥的姿态,到每一朵郁金香花苞的紧实度,再到丝带结的每一个转折,包装纸边缘的每一道压痕……他的视线专注而锐利,仿佛在鉴定一件拍品。时间在那一刻似乎被拉长了,餐厅里流淌的钢琴声、邱母温柔的目光,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我站在一旁,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手心在微微冒汗。 他的目光在花束上停留了足足有半分钟,那半分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终于,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几乎难以察觉。没有赞叹,没有微笑,只有一丝极其细微的的弧线在他紧抿的嘴角一闪而过。 “可以。”他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那块设计简约却价值不菲的腕表,表盘反射出一道冷光。“时间刚好。”他的语气里,听不出多少对礼物的期待,倒更像是对一项重要日程终于按计划完成的确认。然后,他将盒子放在了靠近母亲一侧的桌边,“生日快乐,给你的礼物。” 那束倾注了麦朵无数心血的花束,在他那里,似乎真的只是一项“勉强过得去”、“可以交付”的任务物品。邱母的目光掠过花盒,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对儿子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 “麻烦你了。”邱杨对我说道,语气是程式化的客气,目光已经重新投向母亲。我完成了任务,转身离开,背后似乎还残留着他那冷静到近乎无情的审视目光。 走出“云顶”,抱着空了的保温配送箱,我脚步匆匆,只想快点回到那个弥漫着花香、充满麦朵温柔气息的小小天地。推开“Aeterna Flora”的玻璃门,熟悉的花草气息瞬间包裹了我,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风铃清脆地响了一声。 麦朵正在工作台前,低头修剪着一大丛新鲜的白色满天星。听到声音,她抬起头,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笑意,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送到了?邱先生怎么说?”她放下花剪,走了过来。 看着麦朵清澈的眼睛,想到邱杨那“可以”两个字的冷淡,我喉咙有些发紧。我放下箱子,斟酌着词句:“花送到了,邱先生和他母亲都在。邱先生他……收下了。”我顿了顿,还是觉得不能隐瞒麦朵,“就是……朵姐,我感觉……邱先生他看着花的时候,表情……好像也不是特别满意。”我努力回忆着邱杨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就是……很严肃,看了很久,然后才说‘可以’。感觉……就是‘勉强过得去’那种意思?他母亲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我尽量客观地描述。 麦朵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像被风吹散的花粉。她微微蹙起眉,那双总是盛满对花草温柔爱意的眼睛里,清晰地闪过一丝失落,随即又被一种固执的认真取代。她走到冷柜前,拉开柜门,看着里面剩余的蓝星花和郁金香,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一朵郁金香饱满的花苞,指尖带着一种近乎怜惜的轻柔。 “勉强……过得去?”她低声重复了一遍我的话,像是在咀嚼这几个字的分量。眉头锁得更紧了些。“明明是按照最终确认稿来的,分毫不差啊……”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不被理解的困惑和委屈,但更多的是一种想要寻求答案的执着。“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觉得就是他要求太严格了,反正我们的订单任务完成咯。” “花束需调整,请立刻送到云顶餐厅。现在。”麦多看着手机上的短信摸不着头脑,已经送出去的花束还有什么需要调整的,况且在餐厅怎么调整,麦朵熄了屏,当做没看到这条消息。 第7章 第 7 章 第七章 城市的霓虹渐次亮起。我们离开花店,汇入晚高峰的人流。就在快要走到“云顶”餐厅所在的街角时,一阵不同寻常的喧闹声猛地穿透了城市的背景噪音——尖叫!混乱的奔跑声!汽车喇叭疯狂地、毫无节奏地嘶鸣着! 我们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循着声音最嘈杂的方向望去——正是“云顶”餐厅门口! 巨大的玻璃幕墙内灯火通明,但本该优雅安静的氛围荡然无存。里面人影晃动,一片混乱,许多人惊恐地贴在玻璃上,指着外面的街道,脸上是极度恐惧的表情。餐厅外的街道上更是乱成一团,行人四散奔逃,车辆歪七扭八地停着,司机探出头来惊惶地张望。 发生了什么?车祸?抢劫? 麦朵的心猛地提了起来,脚步不由自主地被那混乱的中心吸引,向前走去。她挤过几个同样驻足观望、面带惊恐的路人,视线努力穿过攒动的人头和混乱的车流,试图看清骚乱的源头。 然后,她的目光定住了。 在餐厅门口那片被灯光照得通明的人行道上,在四散奔逃的人影缝隙中,她看到了一个身影! 一个穿着淡咖色西装、白色衬衫的身影!那身昂贵的、剪裁精良的西装此刻显得有些凌乱,肩线垮塌,衣襟上多了几道刺目的褶皱。最刺眼的,是他白色衬衫的领口处,沾染着一片不大不小、颜色幽暗得如同深海墨渍的污迹,在灯光下泛着一种不祥的、诡异的蓝光。 是邱杨! 麦朵的瞳孔骤然收缩! 邱杨正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摇摇晃晃地朝着“云顶”餐厅那扇巨大的旋转门方向挪动!他的步伐踉跄蹒跚,深一脚浅一脚,每一次迈步都像是提线木偶被粗暴地拉扯着前进。他的轮廓依旧英俊、却笼罩着灰败死气,头以一种奇怪的角度轻微歪向一边,一条手臂不自然地垂在身侧。 距离有些远,人群混乱,麦朵一时看不清他的脸。但仅仅是他那僵硬的、完全失去协调感的姿态,和他领口那片刺目的蓝黑色污渍、胸前狼狈拖曳的丝巾,就构成了一幅强烈违和、令人极度不安的画面!与几个小时前那个坐在“云顶”窗边、一丝不苟地审视花束的精英形象,形成了恐怖的割裂感! “丧……丧尸!是丧尸啊——!!!” 人群中,一个年轻女人再也承受不住这恐怖的景象,发出了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引爆了积压到顶点的恐惧! “跑啊——!” “快报警!报警!” “救命!别过来!” 餐厅里彻底乱了套!惊叫声、哭喊声、桌椅被慌乱推倒的碰撞声、杯盘碎裂声……所有的优雅、矜持、体面,在绝对的非人恐怖面前,瞬间粉碎!人群像被惊散的羊群,惊恐万状地互相推挤、踩踏着,疯狂地涌向餐厅后方的安全通道和厨房后门。绝望的哭喊和混乱的奔逃声浪几乎要将屋顶掀翻。 麦朵被人群推搡着,撞在冰冷的玻璃幕墙上,震得骨头生疼。巨大的恐惧像冰水一样从头浇下,四肢百骸都冻僵了。她死死盯着那个越来越近的、穿着淡咖色西装的恐怖身影,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邱杨!那是邱杨!他怎么了?! 混乱中,我惊恐地挤过去,一把抓住呆立当场的麦朵:“朵姐!危险!快走!” 邱杨——或者说,那个曾经是邱杨的东西——似乎锁定了麦朵,他那双空洞的眼睛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朝着麦朵猛扑过去!动作迅猛、僵硬,带着一股冰冷气息! “朵姐——!!!”我撕心裂肺地尖叫出声,恐惧和绝望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 邱杨那双青灰色的手,如同生锈的铁钳,带着撕裂空气的恶风,狠狠地朝麦朵纤细脆弱的肩膀抓来! 第8章 第 8 章 第八章 “母亲生日花束”是其中要求最苛刻的一单。七次修改,每一次邱杨的反馈邮件都冰冷精准,不带一丝情感,像在审核一份商业合同。他甚至在最终确认后,临时要求送到“云顶”餐厅——因为他知道,那天林薇会约他在那里“共进午餐”,享受虚假的天伦之乐。 当助理林晓将花束送到餐厅,邱杨在母亲林薇面前拆开包装,用最严苛的目光审视时,他的内心是扭曲的满足。他看到了花束的完美——那是麦朵无数心血的结晶。他也看到了林薇眼中一闪而过的、对儿子这份“用心”的虚假欣慰。更让他病态地感到一丝慰藉的是,这束花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林薇的一种无声反抗:看,我的世界里,并非只有你这个“母亲”。 而林薇却出人意料地看了好几眼第一次见面的林晓。 当林晓离开后,林薇优雅地放下刀叉,用餐巾轻轻擦拭着嘴角,脸上带着无懈可击的温柔笑容,看向邱杨:“杨杨,这花真漂亮。我们杨杨长大了,知道心疼妈妈了。”她的目光扫过花束,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对“干扰物”的冰冷审视。“不过,这种小店的花材,终究是差了些意思。下次妈妈带你去朋友的花圃,那里的花才叫顶尖。” 她伸出手,似乎想抚摸一下那束花,指尖却在距离花瓣几厘米的地方停住,仿佛怕沾染上什么不洁的东西。随即,她极其自然地将手搭在了邱杨放在桌面的手背上。 邱杨的身体瞬间绷紧,像被毒蛇缠绕。林薇的手保养得宜,温软细腻,但邱杨只感觉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黏腻。他强忍着抽回手的冲动,淡色的瞳孔深处翻涌着厌恶和冰冷的暴戾。他知道林薇的触碰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新一轮的“关爱”,也许是晚餐后“顺路”回实验室的“常规检查”,也许是餐盘里那杯颜色可疑的“营养果汁”。 他借口去洗手间,几乎是逃离般地离开了餐桌。在餐厅华丽的走廊里,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急促地喘息着。林薇那伪善的“母爱”像沉重的枷锁,麦朵那彻底的遗忘像冰冷的刀刃,双重折磨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拿出手机,屏幕上是“Aeterna Flora”的预约界面。指尖悬停在那个熟悉的名字上,微微颤抖。他需要一个宣泄口,一个能证明自己存在的连接。他需要……麦朵的回应!哪怕只是为了一束花! 他快速地编辑了一条新信息,发送给花店客服系统: 花束需调整,请立刻送到云顶餐厅。现在。 发送完,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想象着麦朵收到这条无理要求时的表情:是无奈?是生气?还是……会有一点点,因为是他邱杨的要求,而多一分关注? 这种扭曲的想象,像吗啡一样,暂时麻痹了他被双重痛苦啃噬的心脏。 邱杨没有想到,这条临时加急的信息,最终引来了麦朵本人。 当他被林薇“关切”地要求喝下那杯味道古怪的果汁后不久,一种前所未有的、狂暴的冰冷力量在他体内猛地炸开!视野瞬间被猩红和幽蓝的斑点占据,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错位声响,野兽般的嘶吼不受控制地冲出喉咙!林薇那张伪善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实的、狂热的兴奋和……一丝恐惧! 他冲出了餐厅,冲入了混乱的街道。身体不再受控制,像一具被无形丝线操控的腐朽木偶。他能感受到体内病毒的疯狂肆虐,能感受到周围活人散发的、让他本能想要撕碎的“食物”气息。但残存的人性意识,像风中残烛,死死地压制着那毁灭的冲动。 那块被他叠成方胜、永远随身携带的蓝白格子手帕,此刻被他无意识地攥在手里,手帕的一角,那朵歪歪扭扭的蓝色太阳花,在混乱的光线下若隐若现。 就在他快要靠近“云顶”那巨大的玻璃幕墙时,他看到了她! 麦朵! 她站在混乱惊恐的人群边缘,正惊骇地看着他。她的脸在霓虹和混乱的车灯下显得那么清晰。那双眼睛,此刻不再是重逢时的陌生,而是充满了震惊、恐惧和……难以置信的辨认? 邱杨残存的意识像被投入沸水的冰块,剧烈地沸腾、挣扎! 然后,他看到了麦朵身旁那个年轻的女孩惊恐地拉扯她,想把她拉走。 就在那尖利如刀的指甲即将刺破麦朵颈间皮肤的瞬间—— 邱杨的动作,硬生生地、以一种违背物理定律的、近乎自毁般的姿态,顿时停止! 第9章 第 9 章 第九章 邱杨停滞的那一瞬,时间在我眼中被无限拉长、扭曲。我一把死死攥住了麦朵的手腕!她的手腕冰凉,还在微微颤抖。我甚至能感觉到她皮肤下脉搏疯狂的跳动,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鸟。 “跑!”我几乎是嘶吼着,用尽全身力气将呆滞的麦朵狠狠向后一拽! 巨大的惯性让麦朵一个踉跄,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带着腥风的致命一抓!邱杨的利爪擦着她的发梢掠过,带起的劲风甚至割断了她几缕飘散的发丝!他扑了个空,身体因着巨大的冲势向前倾去,喉咙里爆发出更加暴怒、更加嗜血的嘶吼!那双浑浊扩散的瞳孔瞬间锁定了拉着麦朵的我,里面翻涌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 跑!必须跑!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恐惧。我死死攥着麦朵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肉里,拖着她转身就朝着“云顶”餐厅那扇巨大、此刻却象征着相对安全的旋转玻璃门冲去! 餐厅内部早已是一片炼狱!之前的尖叫和混乱只是序曲,当邱杨那恐怖的形态彻底暴露在众人眼前时,所有残存的秩序和理智瞬间崩塌!水晶吊灯疯狂摇晃,在地面投下扭曲晃动的光斑。名贵的餐具、酒瓶碎裂一地,混合着倾洒的食物和酒液,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涂抹出狼藉而危险的痕迹。人们像被炸了窝的马蜂,彻底失去了方向,尖叫着、哭喊着、互相推搡着、踩踏着,疯狂地涌向每一个可能通往“安全”的角落——后厨通道、员工区域、消防楼梯……只要能远离门口那个正在逼近的怪物! 我和麦朵像两片卷入惊涛骇浪的树叶,身不由己地被这绝望奔逃的人潮裹挟着,向前冲撞。肩膀、后背不断撞上同样惊恐失措的人体,耳边充斥着各种语言的哭喊和咒骂,浓烈的香水味、汗味、血腥味和食物**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末日般的污浊气味。麦朵的手腕在我掌心剧烈地颤抖着,她几次被撞得几乎跌倒,都被我死死拉住。我甚至不敢回头去看邱杨追到了哪里,那沉重的脚步声和恐怖的嘶吼仿佛就在脑后! “这边!会议室!”混乱中,一个穿着侍者制服、满脸是血的男人指着一条相对人少的走廊嘶喊道。那里通向餐厅深处几个用于高端商务宴请的贵宾会议厅,厚重的实木门看起来似乎能提供短暂的庇护。 一线生机!我毫不犹豫,拉着麦朵就朝那条走廊挤去!身后,更多的人听到了呼喊,也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涌了过来。我们几乎是被人流推搡着、簇拥着,冲进了离得最近的一个会议厅。 “砰!”一声巨响,厚重的实木门被最后挤进来的人用尽全力关上,沉重的门栓被迅速落下。门板隔绝了外面一部分喧嚣的尖叫和嘶吼,但沉重的撞击声立刻在门上响起! 咚!咚!咚! 像是巨大的攻城锤在砸门!每一下撞击都让厚重的门板和墙壁簌簌发抖,落下一层细灰。门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刚刚获得短暂喘息的人们瞬间又陷入了更深的恐慌!有人崩溃地大哭起来,有人徒劳地试图用身体顶住门,更多的人则像没头苍蝇一样在宽敞却无处可藏的会议室里乱窜,寻找着下一个藏身之处。 这个贵宾会议厅异常宽敞奢华。巨大的红木长桌占据中心,周围是十几把高背皮椅。一侧是整面墙的巨大落地窗,厚重的丝绒窗帘半掩着,外面是餐厅后巷的景象。另一侧则是一个装饰性的壁炉和几组供人休息的欧式沙发。角落里还有一个小型的吧台。 “怎么办?门撑不了多久!” “窗户!快看窗户能不能出去!” 绝望的人群涌向那面巨大的落地窗。有人试图去拉开厚重的窗帘,有人甚至抄起沉重的皮椅想要砸开玻璃。 “别砸!外面……”一个冲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向外窥探的男人突然发出一声变了调的惊叫,声音里充满了比看到邱杨时更深的恐惧和难以置信,“外面……外面也全是那些东西!” 我的心猛地一沉!还有其他丧失!?我拉着麦朵,也奋力挤到窗边,透过窗帘的缝隙向外望去—— 只一眼,我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餐厅后巷狭窄的空间里,此刻已经变成了人间地狱!昏暗的路灯下,影影绰绰,挤满了姿态扭曲、行动蹒跚的身影!它们有的穿着染血的西装,有的套着服务员的制服,有的甚至只穿着睡衣!无一例外,皮肤呈现出诡异的青灰或死白,肢体僵硬,步履踉跄,喉咙里发出和邱杨如出一辙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嗬嗬声!数量之多,几乎塞满了整条后巷! 它们像一股腐烂的潮水,正缓慢而无可阻挡地向前涌动,方向似乎也是餐厅的正门! 而在这片缓慢移动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尸潮中心,站着一个格格不入的身影。 一个女人。 她穿着剪裁利落的米白色风衣,里面是熨帖的丝质衬衫,乌黑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即使在昏暗混乱的光线下,她身上那种知性、冷静、甚至带着一丝优雅的气质也清晰可辨。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像在自家花园里散步。最诡异的是,那些面目狰狞、散发着恶臭的丧尸,在靠近她时,竟然像摩西分海般,极其自然地、毫无攻击意图地从她身边无声地绕行而过!仿佛她是一块无形的礁石,而它们只是无意识的流水! 是邱杨的母亲!林薇! 她怎么会在这里?!那些丧尸为什么不攻击她?! 巨大的疑惑和更深的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我的心脏!我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让惊叫冲出口。就在这时,仿佛感应到了我的窥视,林薇的脚步微微一顿。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视线精准地穿透了窗帘的缝隙,穿透了混乱的黑暗,直直地、冰冷地锁定了躲在窗后的我! 那双眼睛!没有了在餐厅里面对邱杨时伪装的温柔,没有了任何人类的情感波动。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如同观察培养皿里微生物般的审视!那眼神里甚至带着一丝……了然?一丝……掌控一切的、令人不寒而栗的胜利感?! 她看着我,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肌肉的牵动,冰冷而残酷。像在说:看,这就是我的杰作。你们,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巨大的认知冲击和无法理解的恐怖现实,让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嗡嗡作响,像塞进了一千只蜜蜂!林薇?丧尸?操控?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邱杨的变异……难道和她有关?! 第10章 第 10 章 第十章 “哐——!!!” 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都要沉重的撞击狠狠砸在会议厅厚重的木门上!门板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门栓处甚至崩裂开一道细缝!木屑簌簌落下! “啊——!门要破了!” “躲起来!快躲起来!” 刚刚被窗外景象吓呆的人群再次爆发出绝望的尖叫!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所有混乱的思绪!我也被这巨响惊醒,巨大的恐惧重新攫住了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先活下来! “朵姐!快!找地方藏起来!”我死死抓着麦朵冰凉的手,声音嘶哑地喊着,目光在混乱的会议厅里疯狂扫视。 壁炉太小,沙发底下太容易被发现……我的视线猛地定格在会议室最里面、靠墙摆放的一个装饰用的长条形立柜上!那柜子约莫一人多高,半米多宽,深色的木料看起来很厚重,上面还摆放着一些仿制的古董花瓶。柜门紧闭,看起来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那里!”我指着立柜,拉着麦朵就冲了过去!其他人也发现了这个相对隐蔽的角落,纷纷涌来! “滚开!我先看到的!”一个身材壮硕的男人粗暴地推开挡在前面的女人,试图抢占柜子。 “让我进去!求求你们!”一个穿着晚礼服、妆容早已哭花的女人歇斯底里地尖叫着。 场面瞬间失控!为了争夺这唯一的、看似坚固的庇护所,刚刚还同病相怜的人们瞬间变成了互相撕扯的野兽!推搡、咒骂、甚至拳脚相加!人性的脆弱在死亡威胁面前暴露无遗! 趁着混乱,我使出全身力气,用肩膀撞开一个挡路的男人,猛地拉开了沉重的柜门!一股陈年的木头和灰尘气味扑面而来。柜子内部比想象中深一些,但空间狭窄,最多勉强挤进两个人,而且里面似乎还堆着一些厚重的绒布桌旗之类的东西。 麦朵跌跌撞撞地扑进柜子深处的黑暗里,我刚要跟着挤进去—— “砰!”又是一声巨响!伴随着金属扭曲断裂的刺耳声响!厚重的会议厅大门,终于被彻底撞开了!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血腥、腐烂和内脏恶臭的气浪猛地灌了进来!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巨大的恐惧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穿了我的心脏!我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已经做出了选择——像受惊的兔子,迅速扑向旁边一组欧式沙发后面的阴影里!那里空间狭窄,但沙发厚重的靠背和扶手形成了较大遮挡。 我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我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以求可以控制一下自己的呼吸,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 刺啦——! 尖锐的指甲划过光滑的木质表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在死寂的会议厅里,这声音如同惊雷! 刺啦!刺啦!刺啦! 那声音如同钝刀,一下下凌迟着我的神经! “吼——!”丧尸似乎失去了耐心,或者被柜内活人气息彻底激发了凶性。它猛地抬起那只青灰色的利爪,狠狠朝着柜门捅了过去,从柜门内侧,那尖锐的、带着污黑血迹和木屑的指甲尖端,赫然探了出来!距离蜷缩在柜子深处的麦朵,恐怕只有咫尺之遥! “呃……”我甚至听到了柜子里传来一声被强行压回喉咙深处的、极度恐惧的呜咽。 那根穿透了柜门的指甲,像一条嗅探的毒蛇,开始在柜内的黑暗中疯狂地、胡乱地穿刺、搅动!它似乎急切地想要找到藏在里面的“猎物”!每一次穿刺都带着巨大的力量,每一次搅动都让木质的柜门发出痛苦的呻吟,裂痕不断扩大! “砰——!!!” 仿佛有什么沉重无比的东西被狠狠地砸在了旁边的墙壁上。紧接着,是一连串令人牙酸的、密集而恐怖的骨骼碎裂声!咔嚓!咔嚓!咔嚓!像被丢进液压机里的干树枝!伴随着一声短促、扭曲、完全不似人声的惨烈嘶鸣! 那还在疯狂穿刺的尖锐指甲,猛地顿住了!随即,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软绵绵地、无力地垂落下去,指尖上沾染的污血和木屑滴落在沙发撕裂的破口边缘。 发生了什么?! 是谁…… 这个念头只来得及在即将彻底熄灭的意识里闪过一道微弱的电光。紧接着,是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如同沉重的幕布轰然落下,彻底吞噬了我残存的最后一丝知觉。 第11章 第 11 章 第十一章 意识像沉在粘稠的沥青里,挣扎着,每一次试图上浮都被更深的黑暗拖拽回去。刺鼻的消毒水味混合着一种……干燥的、带着颗粒感的尘土气息,强硬地钻入鼻腔。这味道陌生而粗粝,与记忆中“云顶”餐厅那混合着血腥、酒液和昂贵香氛的污浊地狱截然不同。 眼皮重若千斤。我费力地掀开一条缝隙。 光。刺目的、白晃晃的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灼烤着眼球。不是城市里被摩天楼切割过的阳光,而是原始的、蛮横的、带着高温压迫感的光瀑。视野里一片模糊的、晃动的黄沙色。粗糙的、厚实的帆布顶棚在热风中微微鼓动,发出沉闷的噗噗声。 这是……哪里? 我转动干涩的眼球,视线艰难地聚焦。身下是硬邦邦的行军床,铺着洗得发白、带着可疑污渍的床单。空气燥热,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滚烫的沙粒,刮擦着喉咙。周围是几张同样简陋的床铺,躺着一些形容枯槁、缠着绷带的人影,有的昏睡,有的睁着空洞的眼睛望着帆布顶棚,眼神里没有任何光彩,只有劫后余生的麻木和更深沉的疲惫。空气里弥漫着汗味、劣质消毒水味、伤口腐烂的隐约甜腥,还有无处不在的、尘土的味道。 “水……”喉咙里挤出嘶哑破碎的音节,像砂纸摩擦。 一张脸凑了过来,挡住了部分刺目的光线。是个男人,皮肤被晒得黝黑粗糙,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起皮。他穿着一件洗得看不出原色的白大褂,胸前别着一个简陋的红十字徽章,袖口沾着深褐色的污迹。他的眼神疲惫,带着一种见惯了生死的漠然。 “醒了?”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听起来异常遥远。他拿起一个磨损严重的军用水壶,拧开盖子,递到我唇边。壶口边缘豁了个口子。 冰凉的液体灌入口腔,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和塑料容器的怪味,口感浑浊。但我贪婪地吞咽着,干涸的喉咙如同久旱的沙漠逢上甘霖,尽管这“甘霖”如此糟糕。水流过食道,带来一丝活着的实感,也冲刷出更多昏迷前的恐怖记忆碎片——刺耳的尖叫、冰冷的指甲穿透木柜的噗噗声、麦朵最后消失在柜门缝隙后那张惊恐绝望的脸、邱杨母亲林薇站在尸群中那冰冷胜利的眼神…… “麦朵。”我呛咳起来,浑浊的水喷溅在粗糙的床单上,留下深色的湿痕。“和我一起的那个女人……她在哪?” 这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他的目光扫过这个简陋的、充斥着呻吟和痛苦的帆布病房,声音平板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能救回来的,都在这里了。亚洲那边撤过来的最后一批幸存者,就这些了。” 都在这里了?那我的家人!我的父母!我的妹妹!他们呢?!他们还在国内吗?那个城市……那个城市怎么样了?他们……他们还活着吗?! 巨大的、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我,喉咙里像堵了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痛着,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热浪裹挟着沙尘扑面而来,呛得我一阵咳嗽。眼前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单调刺眼的黄沙色。巨大的、粗粝的黄土城墙如同巨人的脊梁,在炽烈的阳光下蜿蜒,构成了这个绝望世界的边界。城墙脚下,是密密麻麻、如同雨后蘑菇般挤在一起的帐篷和简陋窝棚,同样覆盖着厚厚的沙尘,呈现出一种疲惫的土黄色。空气干燥得似乎能擦出火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沙粒的摩擦感。 这就是所谓的“保护区”?一个建立在无尽黄沙之上的巨大囚笼? 人们像工蚁一样在狭窄的、被踩得板结的土路上移动着。大多穿着灰扑扑、辨不出原色的衣服,脸上覆盖着尘土,眼神空洞或充满警惕。他们沉默地排着长队,队伍尽头是几个由沙袋和铁皮围起来的简陋窗口,上面潦草地写着“饮水”、“食物”、“医疗”。交谈声压得极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又像是所有的力气都已被生存本身榨干,只剩下麻木的躯壳在活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刻意营造的、脆弱的平静。没有人谈论城墙外是什么,没有人提起“丧尸”这个词,仿佛只要不去触碰那个禁忌,恐惧就能被暂时封印。但紧绷的肩膀、不时瞥向高耸城墙的惊惶眼神,以及营地中央空地上那些用白布覆盖、等待处理的瘦小遗体,都在无声地戳穿着这层自欺欺人的薄纱。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带着一种濒临破碎的恐慌。家人在哪里?他们还在这里吗?我像无头苍蝇一样,在拥挤、沉默、散发着汗味和尘土味的人群中穿梭,目光急切地扫过每一张风尘仆仆的脸孔。陌生的,陌生的,还是陌生的……希望如同指间的流沙,飞速地流逝。 就在绝望即将再次将我吞噬时,一个极其细微的、带着压抑哭腔的童音,像一根细针,猛地刺破了周遭沉闷的嗡嗡声,精准地扎进了我的耳膜! “妈妈……我饿……” 那声音……那带着哭腔的、软糯的尾音……是妹妹!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我猛地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在领取“食物”的长长队伍末端,几个身影挤在一起! 父亲!他高大的身影佝偻着,左边空荡荡的袖管被一根粗糙的麻绳紧紧扎住,断臂处的绷带早已被尘土染成污浊的褐色,边缘隐隐透出深色的、干涸的血斑!他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像一株被狂风摧残过的枯树,但依旧用身体护着身后的家人。 “爸!妈!小妹——!” 我的声音冲破喉咙,带着哭腔和一种难以置信的狂喜,瞬间撕裂了周围的沉寂!我像一颗炮弹,不管不顾地撞开挡路的人,跌跌撞撞地扑了过去! 父亲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在看到我的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随即被巨大的悲痛和失而复得的狂喜淹没!母亲也抬起头,捂着小妹的手无力地松开,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刷掉脸上的尘土,留下两道清晰的泪痕。妹妹从母亲怀里抬起头,小脸哭得通红,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看到我,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更响亮的哭声,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朝我扑来! “晓晓!晓晓啊!”母亲一把将我连同妹妹一起死死搂进怀里,干瘦的手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勒得我几乎喘不过气。父亲用仅存的右手,颤抖着、重重地拍着我的后背,喉咙里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呜咽。一家四口在尘土飞扬的队伍末尾紧紧相拥,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失去家园、流落异域的悲怆交织在一起,哭声再也无法压抑。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才在周围麻木或同情的目光中稍稍分开,领到了属于我们的“晚餐”——几个瘪瘪的、印着看不懂外文的沙丁鱼罐头,两块硬得像石头、散发着霉味的压缩饼干,还有一小瓶浑浊的饮用水。 我们找到一个稍微避风的、靠近城墙根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的黄土墙坐下。父亲用牙齿和仅存的右手,费力地咬开一个罐头,浓重的鱼腥味立刻弥漫开来。他小心地把里面粘稠的、油乎乎的鱼块和汤汁分成四份,倒在我们摊开的手掌上。没有餐具,只能用手抓着吃。咸腥油腻的味道混合着沙粒的粗糙感,在口腔里蔓延,难以下咽,但胃部的灼烧感逼迫着我们机械地吞咽。 暮色如同巨大的沙漏,将白昼的酷热一点点滤尽,换上冰冷的黑暗。气温骤降,白天的热浪迅速退去,冰冷的夜风贴着城墙呼啸而过,卷起细小的沙砾,打在脸上生疼。营地里的气氛也随着光线的消失而变得更加紧绷、凝滞。白日里刻意维持的脆弱平静荡然无存,一种无声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在帐篷和窝棚的缝隙间迅速弥漫开来。 人们开始默默地收拾起少得可怜的物品,像受惊的沙鼠,无声地钻进各自的“巢穴”。眼神变得更加警惕,动作更加急促,关门落闩的声音此起彼伏。 父亲三口两口吞下他那份少得可怜的沙丁鱼,油腻的手在同样油腻的裤子上擦了擦,然后拿起靠在墙边的一根一米多长的、锈迹斑斑的螺纹钢钎。钢钎的一端被人用布条粗糙地缠绕过,充当握把。他将钢钎紧紧攥在仅存的右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越来越浓的黑暗。 “都听着,”父亲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目光在我们脸上扫过,最后落在我身上,“天黑透了,那些东西……会更疯。城墙根底下,贴着墙,最安全。它们爬不上来,也轻易挖不穿这么厚的土墙。”他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痛苦,“万一……万一墙破了口子,或者上面守不住……我们不能都躲在一个地方等死。” 他粗糙的手指在冰冷的沙地上划拉着,划分着这片狭小的、靠近城墙的阴影区域。“晓晓,你躲东边,那个凹角后面。小妹,”他看向紧紧缩在母亲怀里、吓得小脸煞白的妹妹,“跟你妈躲西边,那个矮墙垛子下面。我……”他掂量了一下手里的钢钎,眼神决绝,“我守在这里中间,看着点动静。” “他爸……”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恐惧,紧紧抱着妹妹,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听我的!”父亲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一点,带着不容反驳的严厉,随即又压了下去,像怕惊扰了什么。“分开躲!记住位置!不管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不是我叫你们,绝对!绝对不要出来!明白吗?!”他的目光死死盯着我和母亲,眼神里是沉甸甸的托付和一种近乎悲壮的决心。 我的心沉甸甸的,像坠着一块冰冷的铅。父亲断臂处那渗着褐斑的绷带,在昏暗的光线下刺得我眼睛生疼。分开躲……这冰冷的三个字,意味着在灾难真正降临时,我们可能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巨大的恐惧和无助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 就在这时—— “呜————!!!” 一阵凄厉、尖锐、如同受伤巨兽哀嚎般的警报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保护区死寂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