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逃你四年婚的施家嫡千金回来了》 第1章 毒杀亲子 谢家老宅,黄昏。 灶膛里的火早就熄了,冷锅冷灶,连口热水都没烧。 “谢安——!!” 施砚砚被捆在堂屋中央的破椅上,额角的鲜血顺着眉骨流下来,流进眼睛里猩红一片。 这是她的夫君谢安打的,用割地的镰刀把手。 她拼命挣着绳子,手腕已被磨得血肉模糊,仍死死盯着谢安手里攥着的青瓷瓶。 “他们是你的亲骨肉!你怎么能狠得下心!!” 此刻,她一对仅有三岁的龙凤胎儿女,正被婆母按在长凳上,等着被亲爹灌下见血封喉的砒霜。 七月炎夏,他们怕被左右邻里听到声响,将所有门窗紧紧关闭,半丝风都透不进来。 “安哥儿,动手啊!”谢母尖声催促,“沈小姐可等着信儿呢!” 谢父蹲在厨房门槛上抽着烟袋子,烟雾笼罩着他那张皱巴巴的脸,看不清表情。 谢安在发抖。 就像那瓷瓶有千万斤重。 “砚砚…你别怪我,我也是没有办法……” “没办法?”施砚砚剧烈挣扎着,却怎么也挣脱不开,“我嫁你三年,侍奉公婆,养儿育女,如今你中了探花,就要杀妻灭子?” 她做梦也没想到,当年为偿救命恩情下嫁的男人,如今竟要为了探花头衔和入赘丞相府,毒杀她们母子三人? 谢安没看她,只盯着手里的砒霜紧紧抿着唇。 他想起风华绝代的沈依依抚着即将显怀的小腹,笑盈盈地说,“谢郎,你总不会让我的儿子做庶子吧?” 那可是当朝宰相的独女! 可眼前这个施砚砚呢?父母双亡又无家可归,只不过给他生了一对儿女罢了…… 儿女又如何?只要是女人,谁不能生? 谢安咬了咬牙,一步步朝着女儿暖暖逼近。 暖暖被谢母死死按着,哭得小脸通红,“爹…暖暖乖……暖暖不闹了……” 施砚砚疯狂大吼,“谢安,你别过去,你不要碰她!!” “你想要什么,我全都给你!!我让你做宰相!求求你不要碰他们!!” 谢安脚步一顿,宰相? 紧接着他便道施砚砚一定是疯魔了,她只不过是个农妇而已,能让他做宰相? 暖暖趁机从长凳上滚下来,跌跌撞撞奔向母亲,“娘——” 谢母却一把薅住小丫头的头发拽了回去,“贱种!跟你娘一样下作!” “婆母!”施砚砚声音嘶哑地对着谢母嘶吼,“他们是你的亲孙,你也是当娘的人啊!” “放屁!”谢母三下五除二又将暖暖按在长凳上,“我孙子得有高贵的娘,沈小姐腹中的才是我谢家嫡子,你和他们,又算什么东西?” 谢父终于咳了一声,烟袋子在门槛上敲了敲,“要不…把他们送去老大的庄子上?” “不行!”谢母脸上泛起不自然的潮红,“沈家说了,必须得干干净净!” 谢父不吭声了,只听婆娘冲着儿子大吼,“没用的东西,还不快动手?” “不……”施砚砚惊恐地看到,谢安深吸了一口气,蹲下身去抓暖暖的脸。 “爹…”小丫头惊恐的摇头,小手胡乱推着父亲的手腕,“苦…暖暖不喝……” 谢安一顿,眼中闪过一抹挣扎。 趁着这一顿的功夫,儿子岁岁突然趁机挣脱谢母的桎梏,猛地朝谢安扑过去,一口咬住了他的手。 “嘶——”谢安吃痛,却死死攥着瓷瓶不肯松手。 “小畜生!”谢母骂着,抡起身旁的擀面杖,就狠狠砸在了岁岁背上。 “岁岁!”施砚砚肝胆俱裂,她的儿子只有三岁,可谢母手里的擀面杖却有婴儿小臂粗! 她听见岁岁闷哼一声,却仍未松口,牙齿和手掌间溢出鲜红的血渍,不知是小孩子吐出来的,还是从谢安手掌上流下来的。 见儿子还死死咬住自己不放,谢安猛地甩手,岁岁整个身子瞬间就被带飞了出去,重重摔进了墙角的农具堆里。 铁锹、镰刀哗啦啦倒了一片,小孩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岁岁——!”施砚砚的吼声撕心裂肺。 可还没等她看清儿子的状况,暖暖的哭喊声就再次传来。 她猛地回头,只见谢安正捏着暖暖的小脸,瓷瓶抵在嘴边,见血封喉的砒霜正往她咽喉里灌。 “暖暖!不要——!” 木椅随着她疯狂挣扎终于翻倒,施砚砚连人带椅,重重侧摔在了地上。 她顾不上疼痛,用肩膀顶着地面,一点点向女儿挪去,“暖暖乖,吐出来,快吐出来……” 她听到自己声音苦涩的不成样子,眼泪混着血水在地面上湿漉漉地蔓延。 可暖暖已然脸色发青,小手在空中胡乱抓了两下,嘴角溢出白沫,混着血丝,渐渐不动了。 不,她的女儿,她只有三岁的女儿。 就这么……死了? 谢安一屁股坐在地上,盯着女儿青紫色的小脸大口喘息,惊恐的手脚并用着往后退去。 “没用的东西!”谢母咒骂一句,无事人一般起身走向墙角。 她飞起一脚去踢岁岁胸口,见没有反应,才蹲下身摸了摸孩子的脉搏。 “晕了?”她啐了一口,大步走回谢安身边,一把夺过剩下的瓷瓶,“这点事都办不利索,你还有啥用?” 施砚砚猛然回神,对,她的儿子,她还有一个儿子! 她拼命扭动,拖着沉重的木椅架,侧躺着挡在谢母脚前,像条摇尾乞怜的狗,“婆母,求求你……” “我会带岁岁走得远远的,再也不打扰你们,求求你,放过岁岁吧……” 谢母却冷笑一声,“你现在倒是想得清楚,知道自己斗不过沈大小姐了?” “可惜,晚了!” 她抬脚,猛地踢在了施砚砚心口,施砚砚顿感一阵尖锐的刺痛从心脉传到四肢百骸,疼得她双耳嗡鸣。 “沈相有话,一个都不能留,否则就不给我儿子当探花!也娶不到沈小姐当媳妇儿!” “那可是当朝宰相的女儿,你呢?” 谢母越说,脸上越是流露出赤条条的鄙夷,“你们娘仨都是挡我儿子成龙路上的妖怪,趁早收拾收拾投胎去吧!” 半瓶砒霜灌进岁岁嘴里时,小孩子迷迷糊糊地挣扎了两下,吐出和暖暖一样的白沫,最后小手软软垂下,没了声息。 屋子里顿时安静极了。 施砚砚不叫了。 她的两个孩子,都死了。 她侧脸贴着地面,静静看着两个孩子小小的身体,觉得呼吸都透不过来。 她看看谢安惨白的脸,看看谢母得意的表情,又看了看谢父始终低垂着的头。 毒死两个孩子后,瓷瓶里没药了,谢母只得咒骂着又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粉包,取来冷水胡乱掺了掺就递给谢安,“沈小姐说了,你得亲自动手。” 施砚砚看见谢安缓缓起身,从谢母手中接过毒药,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眼泪干了,心也麻木了。 谢安将她连人带椅地扶坐起来,哆哆嗦嗦地把毒药递来她嘴边时,施砚砚却突然笑了。 “谢安,你要是杀不死我…我施砚砚发誓…要将你谢氏全族、一个不落的、挫骨扬灰!” “我要让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谢安眼中闪过一丝莫大的惊恐,随即变成狠辣的恶毒,施砚砚咯咯大笑,他却一把捏住她的脸,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砒霜的味道在嘴里泛开时,她突然想起岁岁与暖暖出生那日,谢安抱着儿子,笑着说,“这孩子眉眼像你,好看。” 好苦啊。 比那年难产,灌下的汤药还苦。 比熬夜绣帕子供他赴京赶考,被银针刺破的手指还苦。 苦上千百万倍。 第2章 死而复生 冷。 冷得人灵魂都止不住的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砚砚猛地睁开眼。 迎面而见的,是黑漆漆的天,打着闷雷,耳边是如瀑般的雨声。 她猛地坐起身,喉咙里像是还残留着砒霜带来的灼烧感,可呼吸却顺畅得让她心惊。 她死了? 对,她应该是死了的,谢安亲手灌的毒,谢母盯着她咽的气。 孩子呢? 砚砚茫然向四周望去。 入目一片漆黑,借着不时划过的闪电照明,她看到无数散落着的枯骨,和一卷卷破败的草席。 这里,好像是谢家庄北的乱葬岗? 她不敢置信地低头打量自己,可稍微一动,胸口就传来剧烈的疼痛。 是谢母用鞋尖踢到的位置。 怎么回事? 死后应该是没有感觉的,可她怎么还是这么疼…… 难道她没死? 意识渐渐复苏,砚砚全身都在发颤。 她似乎又活了。 像是重生了一般,活在了荒废的乱葬岗。 谢安,他们竟连一口薄棺都没给,就将她和两个孩子扔在这里,等着被野狗分食? “岁岁…暖暖……” 零星的雨水卷着凉风吹过来,她冷的牙关打颤,却仍艰难的撑起身,想去寻找两个孩子。 如果她活了,孩子是不是也能活过来? 天空忽来一阵闪电,将她周身照得亮如白昼,她这才注意到,两个孩子正好好地躺在她身侧。 暖暖蜷缩成小小一团,小脸煞白。 岁岁仰面躺着,胸口却在微微起伏。 砚砚心中迸发出失而复得的狂喜,颤抖着探向两个孩子的鼻息,虽微弱,但依旧温热。 “暖暖…”她轻轻拍着女儿的小脸,“娘在,不怕,醒醒……” 或许是听到了她的呼唤,孩子睫毛颤了颤,忽然咳嗽起来,咳出几口混着雨水的血沫后哇的一声大哭,“娘亲——” 女儿伸着小手抓向她,她一把将孩子搂进怀里,泪水不受控制地大颗滴落。 她急急检查女儿的小脸、身上、手臂,还好,没有其他外伤。 她正想去看看岁岁,忽然发现女儿手心里正死死攥着什么,怎么也不肯松开。 “暖暖乖,让娘看看。” 她轻轻掰开女儿的手指,只见一颗天蓝色的纽扣正静静躺在掌心。 这是谢安官袍上的。 她记得清清楚楚,谢安毒杀她们母子三人时,穿着的就是这件钉着天蓝色纽扣的新官服。 她将纽扣拿在指尖,正想扔进泥里,眼前却突然天旋地转,一幅奇怪的画面直直撞进了她的脑海中。 画面中,谢安锦衣玉带地站在一个陌生房间里,怀中拦腰抱着一个玉软花柔的女子,神色温柔又缱绻的说道,“你放心,我一定亲手了结她们母子,给你一个交代。” 声音轻柔得像是在哄孩子。 可就在她即将看清女子的面容时,剧烈的头痛突然排山倒海般传来,画面随之戛然而止。 砚砚捂住头,冷汗混着雨水大颗大颗地往下淌。 刚才奇怪的画面是什么? 此刻她分明身在乱葬岗,为何会看到其他地方的景象? 那画面清晰得仿佛触手可及,甚至连谢安官服上的纹路都历历在目,这…究竟是真是假? 头痛只持续了片刻就渐渐褪去,砚砚怔怔盯着手里的纽扣,是因为她触到了谢安的东西,所以看到了他的记忆吗? “娘……” 岁岁虚弱的声音忽然从身旁传来。 她不得不停止思考,连忙又将儿子抱起来。 直到紧紧抱住两个温热的小身体,砚砚才真的相信,她们没死,她们都还活着。 喉头像被一块铁疙瘩狠狠堵住,心底阵阵后怕,所有情绪在这一瞬间彻底崩溃。 天边惊雷将女子的痛哭声尽数掩盖,却无法掩盖她破碎的心。 她至死都没想到,当初那个笑容异常清澈的男子,竟会如此禽兽不如,连亲生的儿女都不放过。 还四年如一日的,心甘情愿地跟他过着穷困潦倒的日子。 施砚砚,你真是瞎了眼! 泪尽了,她又低低笑起来,笑声混在雨声里,嘶哑又可怖。 谢安一定以为她们已经死了吧。 谢家此刻应是正在欢天喜地地迎娶新妇?沈依依大抵已经在试嫁衣了。 可他们母子三人却在伸手不见五指的乱葬岗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好…很好……” 他们以为这个世上,再也不会有人知晓,那个黄昏,谢家老宅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她会回去的。 不是作为谢家妇,不是作为乖巧的儿媳,也不是作为任人宰割的弱女子。 而是作为索命的恶鬼。 她要将谢安一家加诸在她们母子身上的每一分痛楚,都千倍百倍地讨回来! 将谢氏杀子的罪名昭告天下,让他们即便是死,也要曝尸荒野,遭尽天下人唾骂! 不死……不休! 暖暖为她擦去眼角的泪,“娘不哭,暖暖陪着你。” 岁岁也紧紧攥着小拳头,“娘,我不要姓谢了,我要姓施。” “好。”砚砚应着,谢安那个猪狗,已经不配做他们的父亲了。 暖暖在她怀里瑟缩了一下,她这才发现两个孩子都在微微发抖,嘴唇被冻得发紫。 这里实在太冷了,她得先给找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否则再这样下去,不等谢家来杀,她们母子三人也会冻死在这乱葬岗里。 她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湿漉,从地上踉跄起身,岁岁顺势从她怀中下来,仰着头对她的说道,“娘,你抱暖暖,我自己能走。” 砚砚鼻尖一酸。 她的儿子才三岁,却总是这样懂事。 她欣慰拉住岁岁冰凉的小手,正要说些什么,暖暖却忽然指着头顶说,“娘,这是什么?” 砚砚顺着女儿的视线看过去,发现头顶正悬着几个崭新的竹笠,那竹笠用两头削尖的竹子深深插进了树干里,堪堪为她们撑起了一片挡雨棚。 谁会给死人挡雨? 余光突兀地瞥见不远处正停驻着一辆马车,砚砚猛地转头,只见黑漆漆的马车车帘低垂,在大雨中出奇地安静。 随着她看过去,车旁一个撑着油纸伞的人开始提步朝她走来,这人个子不高,微微佝偻着身子,伞面压得极低,看不清面容。 暖暖紧张地抱住她的脖子,岁岁悄悄上前半步,挡在了她的身前。 砚砚心头不受控制的跳了跳,这个人,她似乎认识。 那人越走越近,终于在距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伞面被抬起,露出良叔那张熟悉的脸,“大小姐。” “回家吧。” 第3章 意外觉醒 “良叔……” 砚砚喉头哽咽,声音微弱得几乎快要听不清。 施良重重叹息一声,眼底满是心疼。 这可是他们施家嫡亲的大小姐,是老爷曾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掌上明珠,如今却满身泥泞,像个讨饭的乞儿。 他连忙将雨伞往前探去,将母子三人挡在伞下,“大小姐,大少爷已在此处守了两个日夜了,您…去看看吧。” 砚砚指尖一颤,下意识攥紧了岁岁的小手。 大哥? 那个曾指着她骂“出了这个门就永远别回来”的大哥,是如何找到她的?竟然还在乱葬岗守了她两天两夜? 雨水顺着她的下巴滴落,混着泥水砸在地上。 可她如今这副模样,一无所有,遭人背弃,被夫君亲手灌毒,抛尸荒野,哪还有脸见施家的人? “良叔,”她哑着嗓子别过脸,“我就不去了,雨大,您劝大哥快些回去吧。” “大小姐!”施良一把拽住她的手臂,枯瘦的手指显得格外有力,“您要带着小小姐和小少爷去哪?这荒郊野岭的,孩子受得住吗?” 暖暖又在她怀里抖了抖,小脸已经没了血色。 砚砚心头一酸,良叔说得没错,她能带两个孩子去哪? 去敲敲周婶的门,看她会不会收留自己? 她轻舒一口气,才要说话,马车的车帘却突然被人掀起。 “由着性子离家的是你,由着性子嫁人的也是你。”一道冷冽的嗓音穿透雨幕砸过来,“现在当娘了,还这么任性?” 施明渊站在车辕上,并未撑伞,身姿却异常挺拔。 砚砚凝目看过去,见兄长眉眼凌厉,和记忆中分毫不差,只是眼下多了两片青黑,像是许久未眠。 没等砚砚反应,他忽然跳下车,顶着瓢泼大雨大步走来,一把从她怀里抱走暖暖,又单手拎起了岁岁的后领。 “你要走就走。”施明渊转身就往马车去,“孩子我带回去,免得跟着你吃苦。” “娘亲——!”暖暖突然哭喊起来,小手拼命朝她伸着。 岁岁使劲挣扎,却被施明渊直接丢进了车厢,竹帘“啪”的一声落下,隔断了两个孩子的哭声。 雨水绕过油纸伞倾斜地打过来,砚砚站在原地,记忆如潮水一般汹涌而来。 她想起父亲偏心继母的样子,想起继妹“不小心”打翻在她手上的热茶,想起大哥当年那句绝情的“滚”。 可暖暖的哭声像刀子似的,一下下剜着她的心。 竹帘突然又掀开。 施明渊冷脸拿着一件干燥的斗篷,“还不上车?孩子着凉了。” 暖暖的抽泣声从车里飘出来,“我要娘亲……” 砚砚闭了闭眼,终是迈步走向马车。 马车里暖意扑面,还燃着几盆炭火,中间案几上摆着几样精细的点心,丝丝地冒着热气。 砚砚刚坐稳,暖暖就扑进她怀里,小脸红彤彤的。 另一边的岁岁正紧紧盯着桌上的芙蓉糕,咽了咽口水,却没伸手。 她知道,儿子一定饿坏了。 施明渊拿起一块给小孩子递了过去,“吃吧。” 岁岁却抬头看向娘亲,见砚砚微微点头,才伸手接过了糕点。 可小家伙刚要把点心往嘴里送,突然顿了顿,转手想要递给妹妹。 “你吃你的。”施明渊又拿起一块雪梨膏递给暖暖,“还有很多。” 暖暖却蔫蔫地摇了摇头不肯接,砚砚低头看去,发现女儿的小脸正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她心里一紧,忙去贴女儿的额头,烫得厉害。 见状,施明渊沉默着从药箱里取出一个青玉小瓶,从中倒出一颗半大的药丸。 砚砚指尖一颤。 那是“玉露丹”,施家秘制的退热奇药,光是一颗就价值十两金。 她看着大哥从茶壶里倒出温水,将药丸就着水送进了暖暖嘴里。 暖暖吃了药,小眼睛一眨一眨地,缓缓在她怀中睡了过去。 可孩子的衣裳还湿漉漉的,砚砚余光瞥见一旁摆着几件细棉里衣,她将阿宁放在软枕中,拿起一看,竟是件大小正合适的童装。 而就在她刚刚拿起衣裳的瞬间,眼前突然再次闪过一副奇怪的画面。 画面里,施明渊站在自己的房间里,对良叔吩咐,“吃穿用度都要备齐,再添些小儿用药,砚砚用的上。” 良叔躬身称是,手里捧着张长长的清单。 很快的,画面再一次戛然而止,砚砚的太阳穴如她预想的一般,传来一阵细密的刺痛。 这次她早有心里准备,紧紧抿着唇没吭声,只低下头开始给女儿换衣裳。 这画面,难道真的是别人的记忆? 可她怎么会莫名其妙地,突然看到别人的记忆? 她想起画面第一次出现时,她正拿着谢川官服上的纽扣,这次出现时,她拿着大哥准备的衣裳。 莫非是在触摸到别人的物品时,记忆碎片就会出现? 给阿宁换好衣裳后,砚砚的目光落在了另一件细棉里衣上。 她要试一试,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当她再次伸出手去,触碰到衣料的时候,奇怪的画面却并没有再次出现。 怎么回事? 她不甘心地再次抚过软枕、锦被、车帘,可脑海里静悄悄的,什么都没有。 砚砚一头雾水,她看了看自己的手,眉头紧紧锁着。 原来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有,而同样的东西,在触碰第二次时也没有。 但可以肯定的是,她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因为画面中大哥准备的衣裳,就是方才她给阿宁换上的这件,一模一样。 只是这记忆零零散散的,只能持续几个呼吸的时间。 她将掌心缓缓收拢,怎么会这样?难道是因为她死过一次? 身后传来大哥对岁岁说话的声音,“慢些吃,没人和你抢。” 砚砚思绪被打断,扭头看去。 岁岁正捧着糕点,大口大口吃得急切,大哥拿着帕子,动作生疏却耐心地给孩子擦手,连袖口沾了糕屑也浑不在意。 她无声叹息。 想起施家尚未成为医药皇商时,幼时她发热,大哥连夜背着她去医馆,挨家挨户地敲门。 想起及笄礼上,大哥亲手给她簪上的明珠钗。 也想起离家那日,他摔碎茶盏说,“就当父亲没有你这个女儿。” 鼻尖突然狠狠发酸,她慌忙侧过身,假装整理阿宁的衣领,不愿被大哥瞧见她险些失控的眼泪。 到头来,还是曾经恨极了的大哥救了她们。 砚砚揉了揉鼻尖,余光瞥见大哥正给岁岁解湿衣上的纽扣。 “你叫什么名字?” 岁岁嘴里塞着糕点,说起话来含糊不清,“我以前叫谢岁岁,但现在不叫这个名字了。” “哦?那你现在叫什么?” “我要姓施,娘亲答应过我了,我叫施岁岁。” 施明渊哈哈大笑,将孩子贴身的里衣脱下来,又拿起干燥的衣裳套了上去,“姓施好、姓施好。” 待岁岁吃饱,也服下一颗玉露丸,沉沉睡去后,车厢内就只剩兄妹二人相对无言。 谢家庄距离京城很远,坐马车至少需要三个时辰,施砚砚贴着炭火盆,湿漉漉的衣裳慢慢被烘干,她也终于觉得好受了点。 施明渊给她斟了杯热茶推过去,心口像被人掰碎了揉烂了一般的疼,“谢安这个禽兽不如的狗东西,我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还有你。”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妹妹,“要不是我事先用假死药调换了砒霜,你知不知道,现在你和两个孩子已经是死人了?” 第4章 父亲说的不算 假死药? 原来谢安手里的仅仅是假死药而已。 怪不得她们会死而复生。 正在熟睡的暖暖被施明渊突来的高声惊醒,在睡梦中抽泣起来。 她将女儿抱进怀里轻轻拍着,目光空洞地落在身旁暖意融融的炭火盆上。 乱葬岗上那片挡雨棚,是大哥遮的。 大哥早就来到谢家庄了,也早就知道谢安会对她们下杀手。 之所以没在那之前救下她们,是想让她亲眼看看谢安的真面目,好让她彻底绝望吧。 真蠢。 她低头苦笑了声。 当初的她,满心满眼都是谢安,不惜让家族背上污名,犯下诛九族的大罪,也要逃得无影无踪,只为了能跟谢安长相厮守。 哪怕谢家穷得连粳米都吃不起。 此刻她倒是十分感谢大哥,让她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半晌,她才沙哑着开口,“大哥…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施明渊明显还在恼她,声音十分冷硬,“是曾祖让我来接你的。” 砚砚一顿,曾祖怎会知晓她的下落? 年幼时,曾祖连身为嫡长孙的大哥都不喜爱,偏偏待她极为宠溺,但她离开时,却不曾与曾祖告别。 “施砚砚。”施明渊见她怔愣,心头怒火不自觉又是一阵燃烧,“现在你可后悔了?” “当年你为了谢安翻墙逃婚,可知道父亲在御前跪了三天三夜向陛下与瑾王请罪,施家险些因陛下一怒,整个倾覆?” 瑾王? 砚砚目光模糊起来,记忆深处里那个常年坐轮椅的五皇子,是继母给她定下的成婚对象。 但她不愿意,不因瑾王早年征战沙场留下了宿疾,只因她并不喜欢那个总是目光深邃的男子。 这桩婚事是施家主动提及的,父亲为此动用了很多人脉,得到陛下的首肯后,才正式交换名帖,定了亲。 而父亲呢,自从母亲亡故,江素春作为续弦入了府后,一切就都变了。 幼时的每一次欺压凌辱,江素春只需掉几滴眼泪,父亲就会对她大声斥责,甚至家法惩治,就连要她嫁给瑾王,都从未反对过。 无论她如何哭求。 她怨恨父亲待她百般苛待,于是一怒之下逃了婚,辗转流落谢家庄,被谢安所救。 “大哥,我不喜欢瑾王。”砚砚终于抬眸,执拗地与施明渊四目相对。 施明渊一顿,他看到妹妹眼底泛着凉薄的怨怼。 他在心底轻叹一声,瑾王是个废人,连床围之事都无能为力,注定毕生无后。 即便是皇子,也没有哪家姑娘愿意嫁给他。 他也曾为砚砚打抱不平,他身为施家嫡长女的妹妹,怎么能嫁给一个残废?但父亲就像被灌了迷魂汤一样,执意要砚砚嫁过去。 施明渊忽然觉得心虚,不敢去看妹妹的眼睛。 砚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施家的每一个人都有责任,包括他。 那时的他在父亲和砚砚之间,选择了父亲。 “事到如今,你有什么打算?”施明渊小心去问自己的妹妹。 他的目光紧锁着砚砚的神情,生怕从她口中听到半分对谢家的心软。 砚砚缓缓抬眸,声音很轻,“大哥,我想回家。” 施明渊心头一震,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欣喜,连忙追问,“回家之后呢?” 砚砚定定看着他,那双曾经温柔似水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令人心惊的恨意,“向父亲请罪,给瑾王赔礼,做回我的施家大小姐。” 她又低下头,轻轻抚着暖暖熟睡的小脸,“我要尽我毕生之力,向谢家复仇。” 施明渊瞳孔骤凝,眼底迸发出灼热的光芒,“好,便是你要将汴京城捅个窟窿,大哥也给你兜着!” 他这傻妹妹,终于开窍了。 虽说他也不愿砚砚下半生都活在仇恨里,但谢家的所作所为,他绝不可能放过。 若砚砚就这么算了,他定会气得炸肺的。 所以,区区谢家,解决掉就是,不为别的,就为了出口恶气。 砚砚垂着眼睫,语气也恢复了平静,“可如今谢安攀附上了沈相,又高中探花,恐怕不好对付。” 施明渊冷笑一声,眸中闪过一丝阴冷的锋芒,“区区沈相,何足挂齿?” 他指尖轻轻叩着案几,语气也轻描淡写,“不过此事急不得,沈兰毕竟是当朝宰相,直接取他性命未免太过冒险。” “倒不如,一点一点的蚕食折磨,岂不比直接杀了有趣得多?” 砚砚沉默。 施家仅用了十年的时间,就从汴京城一间不起眼的药铺,成了如今大晟国最大的皇商。 坐拥上千顷珍稀药田,商路遍布南北,就连皇室用药都要经施家之手。 虽无官身,却地位超然,便是朝中权贵见了施家人,都要客客气气地称上一句“先生”。 京城各家药铺的货源都被施家暗中操控着,从某种程度上看,沈相也要避之锋芒。 大哥如此不将沈兰放在眼里,是有原因的。 况且施家后代皆不碰仕途科举,只做给皇帝敛财的手,反而让这个家族愈发兴旺昌盛起来。 她抬眸,目光坚定地说道,“大哥,我要让岁岁和暖暖入施家族谱。” 施明渊一怔。 他原以为妹妹只是想给孩子改个姓氏,却不想她竟要将两个孩子正式记入族谱。 这意味着从今往后,岁岁和暖暖就是施家的正统血脉,与谢家再无半分瓜葛。 他沉吟片刻,“你想清楚了?” 砚砚点头,“清清楚楚。” “只是不知父亲那边……” 施明渊抬手打断她,眼底闪过一丝决然,“求见曾祖就是,父亲说的不算。” 说完,他忽然归心似箭,猛地掀开车帘,冲外面高声喝道, “良叔,回府!”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带妹妹回家了。 第5章 拜见曾祖 一夜疾驰,马车终于在黎明时分抵达了汴京城。 可此时的城门下密密麻麻全是人,良叔皱眉看着被围得水泄不通的通道,不得不勒紧缰绳停了下来。 马车被人群堵在城门外,车辕微晃,惊醒了浅眠的砚砚。 “良叔,怎么停了?”施明渊问。 良叔回头,低声道,“大少爷,前头人太多,过不去了。” 施明渊神色淡漠,以为又是哪个打了胜仗的将军班师回朝,“那就等等。” 可车外百姓的议论声却如潮水般灌了进来。 “快看!是沈家小姐来接谢探花了!” 沈家小姐?谢探花? 施明渊刚觉得耳熟,车子就被人群撞得剧烈晃动了一下,紧接着便是少女们一阵热烈的尖叫: “谢探花?就是那个为了沈小姐苦读十年,一举中第的痴情郎?” “可不是!听说沈小姐也没辜负他,一直等着呢,如今总算修成正果了!” “探花郎生得可真俊,难怪沈小姐这么上心,两人站一块儿,活脱脱一对璧人啊!” 施明渊眉头微蹙,没想到会撞上这种事,他侧目看向砚砚。 砚砚显然也听到了,却面色无波地挑开车帘一角,目光穿过人群向远处望去。 谢安一袭靛青色长衫,眉眼温润如玉,正含笑走向沈依依。 对面的沈依依锦衣华服,娇艳如牡丹,不顾两侧无数道百姓的目光,亲昵地挽住他的手臂,凑近耳语了几句。 谢安闻言笑意更深,眼底温柔似水。 砚砚内心冷笑,真是好大的排面。 谢安这张脸确实好看,否则当年的她也不会一眼沦陷。 可惜,皮下藏的是豺狼一般的心肠。 前脚刚毒杀亲子,后脚就能若无其事地投入新欢怀抱。 她将目光后移,谢母昂首挺胸地跟在儿子身后,满脸得意,正高声指挥仆从搬行李。 沈依依……这女子和她在记忆碎片里看到的轮廓,分毫不差。 “要绕路吗?”施明渊低声问。 砚砚放下车帘,“不必。” 她抬眸,眼里只剩冷意: “我不吃回头草。” “更不吃馊了的草。” 施明渊唇角微勾。 很好,他的妹妹,真的醒了。 城门下一处阴影里,有辆乌木轮椅静静停着。 轮椅上的人半隐在暗光中,膝头盖着一条雪貂薄绒毛毯,苍白又修长的手指搭在扶手上,骨节透着病态的瘦削。 人群明明熙熙攘攘的,却都与男人保持了一段安全的距离,仿佛他这里是一片圣洁的净土,让人不敢靠近。 男人微微抬眸,露出一张清冷如玉的脸。 眉如墨画,眸似寒潭,里面繁星点点,带着晦暗不明的动容。 身旁的持剑护卫顺着主子的目光看过去,远处停着一辆黑漆漆的马车,显然是被人群堵在了原地。 “车上的是施家大小姐吗?” 男人并未说话,良久才淡淡嗯了一声。 护卫抬手遮了遮刺目的晨光,那么远,主子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男人僵着身子,朝那个方向望了许久,才缓缓往椅背上靠去。 雪色大氅随着动作滑落几分,露出腕间一道狰狞的烫疤,“回吧。”他淡淡道,“还有一堆烂摊子要处理。” 护卫应是,绕过繁乱的人群,推着轮椅往回走,守城小兵一见来人,慌忙躬身让路,谄笑道,“您慢行!” 轮椅碾过汴京城粗糙的石板,主仆二人的身影渐渐融进人来人往的喧闹中,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 待人群渐渐散去,良叔打马扬鞭,马车终于缓缓驶入城门,来到施家老宅门前停住。 没有犹疑,没有寒暄。 施明渊带着施砚砚和孩子,穿过惊愕的仆役,直接进了府门。 老宅里,朱门金钉,玉阶琉璃瓦,连廊下悬的灯都是西域来的水晶盏。 砚砚看也没看一眼。 她早就习惯了,大晟第一皇商的宅邸,从不吝啬展示自己的财力。 兄妹二人没做停留,直奔松鹤斋,那是曾祖的院落。 院前古松盘虬,石阶生苔,仿佛与外头的金玉富贵割裂开来。 来到门前站定,施明渊抱拳道,“明渊携砚砚求见曾祖。” 砚砚抓着岁岁和暖暖的手,有些紧张。 不多时,房门“吱呀”一声打开。 一个鬓发斑白的老奴颤巍巍走了出来,一见砚砚,眼眶瞬间红了,“大小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砚砚指尖微蜷,低声问,“福伯,曾祖他老人家……一切安好吗?” 福伯连连点头,“好,都好!正用早膳呢,快随老奴进屋。” 砚砚深吸一口气,抬步进了屋内。 屋子里饭香袅袅,正中央摆着一张黄花梨圆桌,桌后立着一面通体半透明的云母屏风。 屏风后,有一道苍老的身影背对而坐。 砚砚鼻尖蓦地一酸。 她想起曾祖最爱带她游历。 万里冰封的北疆,烟雨江南的画船,南境密林的晨曦,东海之滨的礁石,她都看了个遍。 甚至那年西域大漠的落日下,他指着驼队对她说,“砚砚,这天下大的很。” 可五年前在北地遭遇了那场大火后,曾祖面容全毁,就再没出过这院子。 整日戴着面具,活在这张通体半透明的屏风后。 “回来了。”曾祖的声音异常沧桑。 她应了声是,轻轻按了按岁岁和暖暖的肩,“跪下,叫老祖宗。” 岁岁立刻规规矩矩跪下,奶声奶气喊了声,“老祖宗安好!” 说完还像模像样地磕了个头。 暖暖紧张地愣在原地,被哥哥偷偷拽了拽才慌忙跪下,小脑门“咚”地磕在地上,疼得眼眶都红了。 施远山将手边面具戴好,“过来,让老祖宗看看。” 岁岁回头看娘亲,见她点头,才牵着妹妹,小心翼翼地从屏风侧面绕了进去。 借着晨光,砚砚看到两个孩子的身影拘束着不敢上前,岁岁睁大眼睛问:“哇!这是什么?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 施远山拍了拍身侧的圆凳,示意两个孩子过去,又推过两双银筷,“这是水晶虾饺,饿了没?快吃吧。” 岁岁先夹了块杏仁酪给暖暖,自己才啃起了虾饺,吃得腮帮子鼓鼓的。 暖暖还是很紧张,老祖宗戴着面具,看起来很吓人,小丫头小口咬着杏仁酪,不时偷偷去看。 “老祖宗……您不吃吗?” 面具后的眸光微微一动。 “老了,吃不得甜。” 施远山伸手将整碟杏仁酪推到暖暖面前。 “可是……老祖宗不吃甜,桌上怎么都是甜的呀?” 施远山一怔,随即笑道,“你这丫头,倒和你娘一样机灵。” 砚砚忽然跪下,“孙女一时糊涂,酿成大错,特来向曾祖请罪。” 说完,她双手交叠在地,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施远山没有立刻说话,抬起苍老的手揉了揉暖暖的发顶才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既然回来了,你就还是施家大小姐,安心带孩子好好生活,没人能撼动你的地位。” “是。”砚砚跪在原地,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施明渊见状,帮妹妹打起了边鼓,“曾祖,砚砚想让岁岁和暖暖记入施家族谱。” 屋内霎时一静。 施远山沉默许久,施明渊不动声色地站到妹妹身侧,“曾祖,两个孩子是施家血脉,理当归宗。” 施远山的手指在案几上轻叩两下,忽然问: “改姓……谢安那小子,同意了?” 砚砚抬眸,眼底淬着恶寒: “禽兽,没有反对的资格。” “若谢家日后因此来寻你,你待如何?” “那就打出去。” 第6章 不同意也没用 施远山“嗯”了一声,面具下的眉眼似乎弯了弯。 暖暖仰着小脸,眨了眨眼,老祖宗在笑吗? “起来吧,地上凉。”苍老嘶哑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砚砚起身,明白曾祖这一关,她过了。 随后便听见老人家吩咐福伯:“把鸿业他们叫来,我有话说。” 福伯会意,躬身退了下去。 施远山又补了句:“你俩先坐着等。” 不多时,施鸿业带着江素春匆匆赶到,身后跟着心不在焉的施明煦。 江素春边走边整理鬓边碎发,嘴里嘀咕着:“老祖宗这是要做什么?早膳都没用完就把咱们喊到这儿来。” 施鸿业没吭声,步子反而更快,她不得不小跑着才能跟上,不时回头冲儿子施明煦摆手,示意他快点。 一步踏入房门,她一抬头,瞬间就僵在了原地。 施砚砚?! 施鸿业也瞳孔震动的骤然止步,身后的施明煦心事重重,“砰”的一声撞了上去。 他被撞得鼻子发酸,刚想抱怨,抬头看见端坐在太师椅上的女子,身上汗毛顿时根根竖起。 “施砚砚?!”他惊的声音都变了调,“你……你怎么会在这?!” 砚砚抬眸。 四年不见,施明煦已长成少年。 不同于施明渊的沉稳冷峻,他眉眼间尽是虚荣浮躁,此刻瞪圆的眼睛里写满了不可置信。 江素春给施鸿业做了续弦后,共生下了一儿一女,姐弟俩分别是二小姐施念棠,和三少爷施明煦。 此时施明煦跟着一道来了,施念棠却不见踪影。 屏风后突然传来一声冷斥:“规矩呢?” 施明煦一个激灵,慌忙拱手:“玄孙给曾祖请安。” 施远山却并不满意,“没看到你长姐?” 施明煦这才不情不愿的收起玉扇,冲施砚砚草草抱了抱拳,“见过长姐——” 尾调拉的很长,语气听起来极其轻蔑。 砚砚并未理会,同样站起,朝施鸿业和江素春福了福身:“父亲,大夫人。” 江素春死死攥着帕子。 施砚砚从不叫她母亲,四年前是,现在还是。 可这死丫头怎么突然就回来了?她竟半点风声都没收到! 直到施鸿业重重咳了一声,江素春才如梦初醒,对着屏风快速屈了屈膝:“给老祖宗请安。” 这时几人才注意到,屏风后竟然有两个小孩子。 此刻正坐在施远山身边,在一个桌上吃东西。 江素春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这两个孩子怎么进去的? 她上前一步,“哪来的野孩子?怎么这么没规矩,竟敢去闹老祖宗……” “我让他们进来的。”施远山给岁岁擦了擦嘴角,“你坐下吧,不用操心。” 江素春一愣,随即明白了过来,猛地看向施砚砚。 是她生的野种? 可此时的砚砚已然落座,眼观鼻鼻观心,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江素春虽掌家,但也不敢违逆老祖宗,闻言只得恨恨咬了咬牙,不敢再说,坐在了施鸿业身旁。 施明煦也不敢造次,在母亲旁边落了座。 待几人安静下来后,施远山悠悠开口,“今日叫你们来,是想说说砚砚回家的事。” 回家? 江素春柳眉倒竖,偷偷掐了掐施鸿业的胳膊,示意他说话。 可施鸿业不躲也不吭声,气得江素春咬牙切齿,只得亲自开口:“老祖宗,不是孙媳妇挑剔,这丫头当年逃婚,全汴京可是都知道的,长房出现这样颜面扫地的丑事,她怎么能和没事人一样,说回来就回来?” “那你想如何?”施远山问。 江素春知道老祖宗偏心施砚砚,也不说想如何,就一个劲指责,“她父亲那时可是在御前跪了三天三夜,陛下看在诚心的份上,才额外开恩没降罪,现在还想回来做施家大小姐,外头人要是知道了,岂不要笑掉大牙?” “没错!”施明煦也叫嚷起来,摇着折扇来到砚砚面前,用扇尖点着她鼻尖,“自己丢人不够,还带回来两个野种,施砚砚,你这是走投无路了吧?怎么那么大脸?” 砚砚抬起头,“你说什么?” 施明煦摇头晃脑地凑近,“我说,野种!” “啪!” 砚砚身子未动,抬手就给了施明煦一个耳光,顺便抢走了他手里的金骨玉扇。 “施砚砚!你竟敢打我——!!” 砚砚又是一记前心脚,将施明煦踹翻在地。 施明煦坐在地上疯狂叫嚷,砚砚却在拿到那把玉扇的瞬间,忽觉一阵头痛。 画面里,施明煦吊儿郎当地坐在书房里,江素春手拿两本账册摔在他面前的桌案上,“施砚砚留下的那两间铺子可都是黄金地段,你才接手两个月,就亏空了一万三千两?!” 施明煦歪斜着身子,把玉扇唰地一声打开,“怕什么?母亲不是还有她娘的嫁妆?拿出两成补上不就行了?” 画面戛然而止,砚砚闷哼了一声。 好在施明煦的咆哮太大声,没人发现她的异常。 “曾祖!你看她,她竟敢打我!”施明煦捂着脸告起了状。 施砚砚手劲和脚劲怎么那么大?打得他疼死了。 屏风后的声音却带着股痛快,“活该。” 什么? 施明煦一愣,他没听错吧?老祖宗说他活该? 江素春浑身发抖,她早膳没吃完,此时气得都有点眼冒金星了。 这个老不死的不但处处压制他们,还一门心思偏心施砚砚,这心偏得也太厉害了吧? 她的明煦可是儿子,施砚砚这么个丫头算什么?还是个残花败柳,有什么底气动手打人? 可江素春再生气,也不敢当场打回去。 绝不能让她回来! 江素春想着。 要是回来了,还不得天天踩在他们娘仨头上拉屎? 还有,说不准施砚砚会吵着要接回那两间黄金地段的店铺,接回去就得清账,一清账,漏了馅,明煦可就完了! 陆月白的嫁妆她还没来得及处理,每一支首饰、玉镯上面都刻着那贱人的闺名,麻烦得紧!根本没时间处理那一万三千块的亏空。 她一把将儿子拉到自己身后,“老祖宗!不管怎么说,施砚砚想回来,我坚决不同意!” 说着,她就狠狠剜了施鸿业一眼,你这当爹的,关键时刻能不能说句话? 施鸿业本来没那么气,但在看到砚砚动手打人后,也有些不爽,站起身对着屏风抱拳,“孙子也不同意。” 施远山却轻飘飘地说,“不同意也没用,我只是通知你们而已,砚砚回家的事,你们说的不算,别想多了。” 夫妻俩被怼得脸色一僵,老祖宗这话说得太伤人了,半点面子都不给。 如果没用,那还叫他们来做什么? 就在两人杵在原地不知道怎么接话时,砚砚忽然站起身。 方才她看到了,这对母子霸占她的店铺,私吞母亲留下的嫁妆,她绝不可能装作不知道。 她忽然将玉扇丢在地上,“啪”的一声吓得江素春母子一抖,“你们想拿什么不同意?” 第7章 两个条件 什么意思? 江素春一头雾水,什么叫他们拿什么不同意? 她可是当家主母,还一点话语权都没有了? 砚砚却轻蔑一笑,“大夫人,听说我留下的百草轩和花颜记,令郎接手不过两个月,就亏空了一万三千两?” 百草轩是药铺,花颜记是胭脂铺,两间铺子经营多年,有不少老主顾,只要按正常程序经营,是绝不可能亏损这么多的。 除非施明煦把赚来的银钱都挪用了,再用母亲留给她的嫁妆填补,那就相当于吃她的用她的,还不吐骨头。 江素春后退一步,亏空的事施砚砚是怎么知道的? “听说你还想拿我娘留给我的嫁妆抵债?” “你……你胡说八道!”江素春声音都颤抖了。 她身边有内鬼,一定有内鬼! 施鸿业一脸震惊,显然对此事毫不知情,瞪着眼珠问,“亏…亏了多少?” 施明煦吓得缩了缩脖子,悄声退了两步。 江素春一惊,“老爷!你别听她瞎说,明煦上个月不是给你看过账册了吗?上面清清楚楚写的盈利啊!” 对。 施鸿业想起来了,那时候他还夸过这个三儿子极有天赋,能委以重任。 思及此,他指着施砚砚骂道,“你这孽女,不但不知悔改,还一回来就搬弄是非,搅得家里鸡犬不宁!你滚,就当我从没生过你这个女儿!” 砚砚冷笑,他不是早就当没生过她这个女儿了吗? “账册能作假,你做了一辈子商人,这点道理都不懂?” 砚砚索性父亲也不叫了。 施鸿业被堵得老脸一红。 他当然知道账册能作假,但他相信明煦绝不会作假。 那孩子重情重义,连对他这个父亲都尊敬的很,怎么可能骗他? “胡闹!”施鸿业大袖一甩,“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不知轻重,只会给家族蒙羞?” 砚砚笑了,笑的极其好看。 可这笑容落在那三人眼里,却让他们脊背莫名一凉。 江素春更是冷汗直冒,施砚砚会查账,万一…… 还没等她想完,果然就听砚砚说道: “既然这么有信心,敢不敢让我查查账?” 吓得江素春全身一个激灵。 这丫头九岁就会查账,这一查还不得露馅? 施鸿业没看到她的反应,不假思索就应下,“查就查!可若查不出来怎么办?” 听到夫君的话,江素春只觉天旋地转,踉跄一步险些摔倒。 施明煦赶紧上去扶了扶,还偷偷掐了把母亲的手腕。 施砚砚查账的功夫一流,绝对不能让她查啊。 江素春当然知道,她定了定神,去拉施鸿业的衣袖,“老……老爷。” 施鸿业正在气头上,瞪着眼睛看向她,“做什么?” 江素春讪笑,“妾身觉得,都是一家人,何必闹成这样?砚砚毕竟是老爷的亲骨肉,这孩子命苦,想回来,回来就是。” 什么?刚才说不同意的人好像就是你吧?施鸿业拧着眉,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 砚砚忽然轻笑,“怎么,大夫人心虚了?不拦着我回家了?” 施明渊站在妹妹身后,看着那道挺直的背影一阵快慰。 这才是那个敢爱敢恨,敢说敢做的施砚砚。 他的妹妹幼时就走南闯北,眼界开阔,胆子大,也极有自己的主意,哪怕母亲过世,江素春入府接连产子,再到父亲偏心,她受尽冤枉,都没能太多打击到她的意气风发。 唯独做错了那一件事,让他再见到妹妹时,甚至觉得她沧桑了许多。 “胡说!”江素春强撑道,“我有什么可心虚的?我只不过是为了施家大房的体面罢了!” 施鸿业越看江素春的样子越是不对劲,冷脸问道,“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江素春心里突突地跳,却不得不陪着笑,“老爷,明煦的秉性你还不知道吗?况且给他做账的可是林管家,怎么可能做假账?” 一句话又让施鸿业动摇了,对,林管家是几十年的忠仆了,不可能做假账糊弄他。 再说,要是真亏损,店铺早就没钱进货了,怎么还会正常营业? 见施鸿业神色变幻,江素春趁热打铁,“现在二房和三房都对咱们拿大头不满,要是再闹出查账这样的丑闻,岂不是给他们趁虚而入的机会?老爷,咱们不能因小失大啊。” 不得不说,江素春的确懂得如何安抚自己的夫君,不过三言两语的功夫,就让施鸿业彻底放弃了查账的想法。 “嗯。”施鸿业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对,老二老三虎视眈眈,他不能自乱阵脚。 查账?太丢人了,查的还是他小儿子的账,明煦将来可是要做大房继承人的,再查账算怎么回事?回来就回来吧,回来也是他闺女,还能反了天去? “怎么?”砚砚挑眉问,“我能回家了?” “能、能!”江素春赶紧接话,拿出帕子抹起了眼泪,“姐姐走得早,将你托付给我,母亲也是恼你太任性,你年纪小不懂事,母亲总要顾全大局对不对?” 砚砚冷脸而对,“我母亲早就死了。” 屏风后传来一声低笑。 岁岁和暖暖仰着头,老祖宗嘴角勾得都快上了天,看起来比方才更高兴了。 江素春咬牙,又被气了个翻背,这死丫头太不上道,放在外面早晚是个祸害,就让她回来留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也好,她堂堂当家主母,还怕不把她治得服服帖帖? “是是是。”江素春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事情都过去了,咱们总归是一家人,我这就命人给你置办院子,长途跋涉的,累坏了吧?” 砚砚看着她那张假惺惺的脸,不觉一阵作呕,“我有两个条件。” “什…什么条件?”江素春一抖。 “第一,把我娘留给我的嫁妆还回来。第二,让岁岁和暖暖入施家族谱。” 嫁妆?入族谱? 江素春心头又是一阵抽搐,那两个小野种要是入了族谱,岂不就是施家的嫡长孙了? 还有嫁妆,这几年她挑挑拣拣的,把偶尔没有刻字的首饰都变卖了,给明煦填了不少亏空,还给念棠裁了好多名贵衣裳,杂七杂八加在一起,用掉了至少两万两。 她还以为施砚砚永远不会回来了! 早知道还不如先下手为强,天涯海角,先把人找到,弄死再说! 可施砚砚就这么回来了,还想把他们娘仨的一切都抢走! 施家子孙不入仕途,日后都得接手家族生意,成婚前先给两间铺子经营,就是为了测试有没有经商天赋,盈利越多,成婚后分到的产业就越多。 可明煦亏空了一万多两! 万一被查出来,明煦这辈子都没有前途了! 第8章 听一次,打一次 江素春咬着后槽牙,不敢答应,也不敢不答应。 好个施砚砚,一回来就给她这么大一个下马威。 回去后她定要好好查查,究竟是谁走漏了风声,给这个小贱人办事! “大夫人,犹豫什么?”砚砚问,“莫非等我去查账?” “好!”江素春没了办法,快速应道,“但我也有一个条件!” “说来听听。”砚砚慵懒地抚了抚袖口。 江素春被这态度气得又是一阵牙痒,“施家儿女,向来以经商论高低,你想要的这么多,总不能白白给你!” 砚砚冷眼看她,“少废话,说你的条件。” “哼。”江素春冷哼一声,“城北有间临街药材铺,如果你能在一个月内盈利五千两,我不但把你娘的嫁妆悉数奉还,还亲手给两个孩子提名,如何?” 站在后面的施明渊抬眸,五千两? 大晟国近些年经济下行,各地天灾不断,流民无数,就是黄金地段的老牌店铺,月利润都达不到两千两,江素春竟开口就是五千两? “大夫人,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施明渊开口替妹妹撑腰。 江素春双臂抱胸,“怎么?不是都说施家大小姐是经商鬼才?这都做不到?” 想空手套白狼?想得美! 施鸿业听了半天,终于又想明白过来了,恐怕那两间铺子真的有什么猫腻,否则他娘怎么会这么紧张? 什么为了体面?全是狗屁! 他狠狠瞪了缩在一旁的三儿子一眼,见他吓得头也不敢抬,心里更是确定了七八分。 这个逆子,竟然真的敢做假账蒙骗他? 但明煦是他最疼爱的儿子,他第一反应就是保。 要保,就得先稳住施砚砚。 思及此,施鸿业轻咳两声,“砚砚啊,那间铺子也是老字号了,虽说客源少了点,但回头客多啊,你努努力,一定行的。” 施明渊一听就炸了锅,那间铺子临近贫民窟,客源何止是一星半点的少?还有回头客,都是些付不起药钱来赊账的穷苦人,铺子连房租都快维持不住了,怎么行? “父亲!你……” “好,我同意。” 不等施明渊说完,砚砚就笑着应了下来。 施明渊震惊地看向自己的妹妹,“砚砚!你可知那间铺子……” 可话说一半,又被妹妹打断,“大哥,我知道。” “什么,你……” “一言为定!”江素春脱口而出。 施明渊生气了,说了三次,三次都被人无情打断。 江素春可不想给他劝说施砚砚的机会,快速说道,“你要是做不到,就再也不许提嫁妆和入族谱一事!” “好啊。”砚砚笑着说,“大夫人可别反悔。” 反悔? 江素春心花怒放,她怕的是施砚砚反悔! 那铺子是专门开在贫民窟积德行善的,有银子就给,没有就白送,周边居民早就习惯了,没药吃就去赊账,施砚砚想和他们收钱?恐怕会被人当街打死! 她能有多大能耐,一个月内把那么一间全是烂账的铺子盘活? 打死她都不信! “空口无凭,必须立下字据!” 施鸿业一愣,立字据? 他堂堂施家家主,跟女儿立字据,这要是传了出去,实在不好听啊。 况且看施砚砚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施鸿业总有一种掉进坑里的感觉。 可江素春激动的早就没了正常思考能力,一把甩掉施鸿业拽她衣袖的手,“福伯,准备纸笔!” 心里还想着,还好她机灵,这么棘手的事,三言两语就解决了! 她就等着看,施砚砚是怎么哭的!到时,就再把她逐出家门一次! 福伯应声拿来纸笔,上面已经写好了各项条款,砚砚淡淡扫一眼就签了字,还蘸着福伯递过来的印泥,重重按了个手印。 按完她就退去一边,示意江素春画押。 没错,她觉得就是画押。 江素春一脸得意,快速签了字,按了手印。 福伯拿起字据,呈去了屏风后,施远山看了一眼,“一月为期,谁若耍赖,别怪老头子不给她留情面。” 江素春心情好得不得了,假意关怀道,“老祖宗,那这事就这么定了,您看,给砚砚安排哪个院子合适?” “不用你费心了。”施远山亲自将字据收好,“就住松鹤居的西跨院。” 西跨院? 那可不是普通的跨院,足有小半个施府那么大,里面雕梁画栋,九曲回廊,所有陈设都是上品,窗帘是西域进贡的云影纱,随便一张小几都是北海南丝木的。 老祖宗可是一直锁着那个院子,从来不许任何人踏入半步的。 她大婚时想在里面摆酒,都被这老不死的拿着扫帚打了出来,时至今日,连她这个当家主母都只是道听途说,从没进去过,根本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样子。 如今却要施砚砚带着两个野种住进去? 江素春又酸了,施砚砚有什么资格,能住那么尊贵的院子? 她想了想,还是不忿地开口,“砚砚只是小辈,住老祖宗的西跨院……是不是不太合适?” 施远山从鼻腔发出一声冷哼,“我说合适就合适,怎么,你有意见?” “没、没有。”江素春再泼辣,对上老祖宗时也怂得像个撒气的皮球。 “那就都回吧,别在这杵着了。” 施远山下了逐客令。 岁岁赶紧从圆凳上跳了下来,拉住了妹妹的手,“老祖宗,以后我和暖暖还能来和你一起用早膳吗?” 小孩子眼睛亮晶晶的,这一桌美食显然极对他的胃口。 施远山呵呵一笑,“能啊,你们随时都能来,不只早膳,午膳、晚膳都来。” “真的?” “真的。” “那…一言为定!”岁岁伸出了一根小指。 施远山一愣,随即也伸出小指,和小孩子拉了拉。 岁岁蹦蹦跳跳的拉着妹妹出去了。 “娘。”小孩子抱上砚砚的腰,“我们回吧,老祖宗乏了。” 砚砚抚了抚儿子的发顶,“好。” 众人呼啦啦的行礼离去,临走前,施明煦还不忘了捡起地上的金骨玉扇。 福伯望着施砚砚的背影,站在屏风前问,“大小姐说的那几件事,老祖宗给她做主就是了,为什么非要和大夫人立那什么字据?风险这么大,不是多此一举吗?” 施远山起身,往卧房的方向走去。 随着他站起,微微佝偻的身子竟奇迹般的异常挺拔,“我能为她做主,却不能为她堵住悠悠众口。” 老人家沧桑的声音越飘越远,“她想要的,是名正言顺。” …… 院子里,江素春带着施鸿业和施明煦,往院门的方向走。 施砚砚牵着两个孩子,与施明渊并肩朝西跨院的方向去。 泾渭分明的就像两家人。 施明煦越想越是气不过。 丢人现眼的明明是她,怎么他觉得吃了亏的人反而是自己一样? “施砚砚,你给我站住!” 曾祖不在,看谁还能给她撑腰。 施明煦几步来到面前,咬牙切齿,“别以为曾祖护着你,你就能为所欲为,别忘了,这个家里,母亲才是当家主母!” 砚砚转回身,平静看着暴跳如雷的施明煦。 施明煦见她这副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好好看着你的野种,别落在小爷手里,否则……” “啪!” “啪!” 两个耳光下去,差点把施明煦的鼻子打歪。 施明煦懵了,施砚砚竟然又打他了? “大夫人,你要是管教不好儿子,我来替你管。” “日后,再被我听到野种二字,听一次,打一次。” 江素春彻底炸了。 这么一会的功夫,施砚砚竟打了明煦三个耳光? 她一把扯住施鸿业的衣袖,“老爷!你看她,当着你的面都敢这么放肆!” 施鸿业也觉得面上挂不住了,指着砚砚就想训斥,“你这逆女,简直无法无天——!” 砚砚转身就走。 “你干什么去?你给我站住!!” 第9章 不必理会 回了凝辉院,江素春越想越窝火,摔碎了满桌茶盏仍不解气,对施鸿业尖声叫了起来,“看你养得好女儿,三番两次打我儿子,你就管教不了她了?” 那死丫头本来就野,消失四年回来,更野了! 施鸿业心里也是一肚子气,女儿他都管教不了,传出去能是什么光彩的事? 他一指缩在门边的施明煦,“你儿子管教得好?那一万三千两到底怎么回事?” 一说这个,母子俩都怂了。 施明煦缩着脖子闭着眼,迈着小碎步往门边摸去。 他得找个机会逃跑。 只要老爹撒完了气,他就没事了,每次都是这样。 “那、那是林管家做的!和煦儿无关!”江素春梗着脖子强辩。 “放屁!”施鸿业气得迷糊,“要是不亏空,林管家犯得着做假账?” 余光瞥见儿子正慢慢往门外蹭,他暴声怒喝,“你干什么去?你给我站住!” 方才他就是这么喊施砚砚的,可那逆女看都没看他一眼,好像他不是爹,反而是儿子一样。 此时施鸿业把从砚砚那里受的气全都撒在了施明煦身上,他抄起一旁的古董花瓶就想砸过去,“你这逆子,连你也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是吧!” 江素春吓的魂飞魄散,一把抱住了施鸿业的腰,“煦儿,快跑!” 施明煦也顾不得小碎步了,再不跑,今天他就得破相。 “反了反了!”施鸿业看着撒腿就跑的儿子大吼,“给我拦住他!” 院子里的仆从象征性地拦了拦,施明煦推倒了两个,转眼就跑得无影无踪。 老爷和三少爷每隔几天就要闹这一出,他们都习惯了,还能真去拦? “老爷!”江素春一个弱女子,此时却把施鸿业抱得死死的,“这是前朝古董,你先放下,有话好好说!” 前朝古董? 施鸿业气懵了,这个时候,她还在意什么破古董? “啪”的一声,价值百两金的古董花瓶被施鸿业摔了个粉碎。 他拎起江素春的衣领推去一边,“你最好盼着我找不到他,否则,老子把他腿打折!” 说罢甩袖就走。 临走前还看了碎成齑粉的花瓶一眼。 他本来也没那么气,要不是施砚砚无视他,让他在下人面前丢了面子,他怎么会摔碎这么昂贵的花瓶? 逆女!孽障! 人一下子走了个精光,江素春发髻散乱地站在原地,看着珐琅花瓶七零八落,心都在滴血。 “念棠呢?”她尖声对贴身丫鬟春妮大吼,“家里出了这么大事,她死哪去了?!” 春妮哆哆嗦嗦从角落里走出来,“回、回夫人,二小姐去瑾王府了……” “什么??” 江素春一阵眩晕,丈夫砸烂了她的花瓶,儿子靠不住跑路,女儿竟还在这节骨眼上找男人去了? 想着,她再也承受不住,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 此时的施念棠根本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 今日十五,是瑾王去修禅寺上香的日子。 天还没亮,她就梳妆完毕,花枝招展地来到了王府门前。 她要假意与瑾王偶遇,用美貌跟那个男人开展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恋。 商户女一辈子都是商户女,能有什么出息? 她要让瑾王迎娶自己做王妃,日后再做至尊无上的皇后。 对,就是皇后。 自从五年前兵败,那个男人双腿落下残疾,所有人就都说他废了,此生再与皇位无缘。 但她偏不信。 那可是皇帝最偏爱的幼子,曾是大晟国最明亮的星。 听闻,那次出兵前,皇帝曾当众允诺,只要瑾王能凯旋归来,就许他太子之位。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出乎所有人预料的兵败了。 可皇帝呢,非但没有责罚,给的恩宠反而更多了。 那些广寻名医替他瞧病,亲手为他研磨伤药的故事都不必说。 最主要的是,储君封不了,皇帝就一道圣旨封了瑾王,那可是众皇子中唯一的王。 许他乘坐黄金辇出入禁宫,还赐了监国虎符批阅奏折。 这和真正的太子有什么区别? 甚至,上次朝臣联名弹劾大皇子时,皇帝竟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斥责大皇子不及幼弟分毫呢! 所以,瑾王万事俱备,只差一双能站起来的腿。 皇帝迟迟不立太子,就是铁证! 施念棠敢赌,只要瑾王病愈,储君就一定会是他。 她堂堂医药大家,什么名贵药材没有,还怕治不好瑾王的腿? 要是她能把瑾王治好,瑾王对她心怀感激,一定会彻底爱上她的! 但现在不急着治,她得先把瑾王引上钩才行。 施念棠望着紧闭着的王府大门,正了正发间珠钗,长舒一口气。 施家男丁不许入仕途,可没说女子不能嫁皇室。 “小姐……”丫鬟花杏怯生生递上帕子,“您擦擦鬓角。” 施念棠一模,竟是晨露打湿了她精心梳的飞仙髻。 “昨夜让你备软轿,你聋了?” 花杏心里苦,小姐昨夜激动的整夜都没睡,一会儿要杏仁茶一会儿要桂花酥,还让她打了半宿的扇子,她困的睁不开眼,哪还记得这茬啊? “奴婢该死!” 施念棠无声瞪了她一眼。 这一站,就是半个时辰。 裙摆早已被晨露打湿,鬓角的珠钗也湿漉漉地松散了下来。 可施念棠浑然不觉,只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 瑾王到底什么时候才出门? 正想着,远处忽然传来车轮碾过地面的声响。 施念棠回头,只见一辆乌木轮椅正缓缓驶来,上面坐着的,赫然就是瑾王。 他什么时候出去的?她怎么没看见?! 轮椅越来越近,她迅速理了理鬓发,换上一副温婉娇柔的模样,快步迎了上去。 “民女拜见殿下,真是……好巧。” 李兮和淡淡扫她一眼。 “你蹲在我府门前,巧在哪?” 蹲? 花杏觉得,这个词真是不太好听。 可施念棠面不改色,娇声道:“民女也是刚路过,想来……有缘的人,走到哪儿都能遇见。” 推轮椅的凌昭激灵一下,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看傻子似的瞥了施念棠一眼。 施念棠低着头,根本没发觉。 李兮和皱眉,指尖在轮椅扶手上轻叩两下。 凌昭立刻会意,赶紧上前敲了敲门,待府门大开后,推着轮椅就跑,速度快得险些晃掉了李兮和身上的绒毯。 这个施家二小姐,脑子八成有点毛病。 王府门前的台阶早在五年前就拆了,为的就是方便李兮和偶尔的进出。 施念棠听出声音不对,一抬头,人竟然已经进了府,府门正在缓缓关闭。 她急了,提着裙摆追了两步:“殿下!今日民女要去修禅寺上香,您可有闲暇同去?殿下?殿下!” “砰!” 凌昭推着轮椅,忍不住嘀咕:“这施家二小姐三天两头就来堵人,莫非看上王爷了?” 李兮和垂眸,理了理膝上的毛毯:“不必理会。” 他顿了顿,又道: “让玄七小心点,派人盯紧些,别让她看出什么。” 凌昭点头,“确实是个麻烦。” 第10章 我没有爹爹! 施念棠“砰砰砰”地拍着瑾王府大门,拍了足有大半个时辰,手指都拍红了,里面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可恶!” 她来十次,能见到瑾王一次就不错了,今天好不容易撞见他回府,结果才说了一句话,人就跑了! 一旁的花杏紧张得直搓手,她们这样拍瑾王府的门,真的没事吗?会不会被抓起来啊? “小...小姐......” 施念棠正要发火,突然—— “二小姐!二小姐!” 大夫人身边的春妮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大小姐回府了!大夫人和老爷大吵一架,现在已经晕过去了!您快回去看看吧!” “什么?!” 施念棠以为自己听错了,声音陡然拔高:“你说谁回来了?!” 春妮喘着粗气:“是大……大小姐回来了!” 施砚砚?! 施念棠脸色骤变,“她怎么突然回来了?她不是跟野男人跑了吗?!” 她再也顾不上敲门,转身就往回冲。 此时的施念棠第一个想的不是昏倒的娘,而是—— 施砚砚和瑾王还有婚约呢! 今早没备轿子,她现在只能提着裙摆在大街上横冲直撞,一边跑一边厉声问春妮:“施砚砚怎么回来的?!” 春妮小跑着在后面追:“回二小姐,是大少爷去接的,不知道从哪儿接回来的,还带着两个孩子。” 孩子?! 施念棠猛地刹住脚步,施砚砚给别人生孩子了?还是两个? “谁的孩子?!” 春妮差点撞上去:“是、是大小姐的孩子啊……” 施念棠勃然大怒,反手一巴掌甩了过去:“你一口一个大小姐,叫得挺亲啊!” 施砚砚算哪门子大小姐?当年要不是老祖宗拦着,父亲早就把她逐出族谱了! 她尖声骂道,“我还不知道是她的孩子!我问的是,孩子爹是谁?!” 爹是谁?春妮哭丧着脸:“奴婢不知道啊。” “废物!” 施砚砚逃婚,一逃就是四年,名声早就臭了,现在回来还带着两个野种,只会比当年还臭! 她反而不急了,也不气了,慢悠悠地往回走。 她就不信,自己一个黄花闺女,还比不过施砚砚那个残花败柳?瑾王就算是瞎,也会选自己吧? 这两个孩子,生得真是妙! 转念一想,未婚妻都回来了,瑾王还被蒙在鼓里呢,这怎么行? 施念棠眼珠一转,停下脚步。 “你们两个,过来。”她嘴角勾起一抹阴笑,“站这儿喊。” 两个丫鬟一愣:“喊……喊什么?” 施念棠压低声音:“就喊‘施家大小姐带野种回京了!不知廉耻!’” “啊?”春妮下意识就不愿意,人来人往的,多丢人啊? “啊什么啊?”施念棠眼睛一立,“不喊够一个时辰,不许回府!” 花杏和春妮面面相觑,小声嘟囔了一句。 施念棠:“大声点!” 两人吓得一哆嗦,只能硬着头皮站在大街上,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施家大小姐带野种回京了!不知廉耻!” 路过的百姓纷纷侧目,指指点点。 这才对嘛,施念棠满意地笑了。 施砚砚,你既然有勇气偷偷回京,就得有勇气接受身败名裂啊。 凝辉院内。 施念棠才一进门,就听母亲骂道:“你干什么去了?!知不知道家里都翻天了!” 施念棠抬眸,见母亲额上绑着白布条,府医正在诊脉。 不是晕倒了么? 她走上前,挥挥手让府医退下,自己坐到了床边,漫不经心道: “母亲急什么?人家还没怎么样,你就先自乱阵脚了?” 江素春一听就知道是春妮把事情都告诉她了,她往女儿身后看了一眼:“春妮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施念棠冷笑:“我让她办大事去了。”她顿了顿,问,“施砚砚是不是带回来两个野种?” 江素春脸色阴沉:“是!老祖宗喜欢得不得了,竟然让那两个孩子进了屏风,还赏了点心!” “进了屏风?!”施念棠瞳孔一缩。 老祖宗这几年脾气古怪,从不准人靠近屏风的,就连父亲都进不去,更别说赏点心了。 她心里极其不舒服,但很快又镇定下来,嗤笑道: “老祖宗也就是一时新鲜,两个来路不明的野种,要不了几天,新鲜劲过了,估计连院门都不让他们进!” 江素春听女儿这样说,心里稍微舒坦了点,可一想到西跨院的事,又憋闷起来: “老祖宗让她住进了西跨院。” 一听这话,施念棠再也绷不住了,“什么?” 江素春就知道女儿会炸,那院子,她本来是打算等老不死的咽气后,留给念棠的,可现在那老东西迟迟不死,还让施砚砚住了进去,这不是存心恶心人吗? 施念棠“唰”地站了起来,“她凭什么住我的院子?我现在就去问问,她怎么那么大脸!” 江素春一急,忙扯住女儿的手,“你也别闹得太过火,她刚回来,老祖宗护得紧,骂上两句就行了。” “母亲不用管了!” 施念棠心里恨得咬牙切齿,她早就把西跨院视为囊中之物了,如今竟被施砚砚无故占了去,怎能不气?还管得了什么老祖宗? 贱人,贱人! 她怒气冲冲地往松鹤居走,刚到门口,一个竹蜻蜓“咻”地从院子里飞出来,擦着她鼻尖落在了脚边。 紧接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蹦蹦跳跳地从院子里跑了出来,看样子是来捡竹蜻蜓的。 施念棠目光一凝,这是施砚砚的野种? 岁岁看到竹蜻蜓,同时也看到了施念棠,仰着小脸问,“大姐姐,你是谁呀?” 施念棠冷着脸不语。 小孩子也不知道对方为何不说话,只好上前捡起竹蜻蜓,开心地朝院子里喊:“良爷爷!我捡到啦!” 见小孩子转身要走,施念棠一腔怒气再也控制不住,抬起一脚,重重踹在了岁岁的后心上。 “你来的可是我家,还问我是谁?” “啊!” 小孩子哪承受得住大人的力道?岁岁顿时就被踹飞老远,重重摔在了地上,小手下意识地往前扑,扑在砖面上连手心都被蹭破了皮。 可他咬着嘴唇,硬是没哭。 施念棠仍不解恨,三两步走过去,一脚踩在后背上,将全身力道都压了上去,“说,你爹姓甚名谁?不滚回去找你爹,就这么赖在别人家里,要脸不要?” 岁岁被踩得憋红了脸,突然大声骂道:“我没有爹爹!他和你一样,都是坏人!!” 第11章 长姐我错了! 施念棠踩着岁岁的背,见孩子竟然还是硬撑着着没哭,恶意更甚。 她俯下身,红唇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怎么着?是不是你娘背地里偷人,被你爹发现,他才不要你们的?” 岁岁被踩得满头大汗,眼前发黑,他抬起脸,看到前面有一株老树,树下没被石砖嵌着的地方是松软的泥土。 他咬牙,小脚一蹬,猛地抓起一把沙土,用力向后一扬! “你胡说!是我娘亲不要他的!” 他听不懂什么偷人,但就是娘亲不要爹爹的! “啊!” 施念棠没觉得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能耐,毫无防备之下,被冷不丁抛过来的沙土结结实实地迷了眼。 她尖叫一声松开脚,“小杂种!你找死!” 岁岁趁机想爬起,可腿软得厉害,后背上被谢母用擀面杖打的伤也疼了起来,最终一个踉跄又摔了下去。 他回头去看揉眼睛的施念棠,不停给自己鼓着劲,岁岁不怕,不能哭,绝不能给娘亲丢脸! 施念棠觉得她一定是要瞎了,眼睛里有数不清的小颗粒,眼泪也止不住地往外涌。 等终于狼狈地再次睁开眼,她模模糊糊地看见,那小狼崽子竟然还在原地,半寸也没挪动过。 手里分明还攥着一把沙土,这是还想偷袭她? 施念棠彻底怒了,怒火顺着天灵盖窜天而起,尖叫着就朝岁岁扑了过去,“小杂种,我掐死你!” 岁岁紧张得不得了,攥着沙土的小手都在抖。 再近一点……再近一点就扬她眼睛! “岁岁少爷?!” 良叔在院里等了半天不见人,急匆匆找出来,正听到施念棠的尖叫,和冲着岁岁扑过去的身形。 他吓得三魂丢了七魄,一个箭步冲上前,猛地擒住施念棠的手腕,一发力就将她整个人都掀飞了出去。 “啊!” 施念棠被大力甩飞,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重重摔在了地上。 肩膀磕在砖面上,疼得她蜷起了身子。 良叔赶紧抱起岁岁,孩子害怕得全身都在抖,眼眶通红也一声不哭。 “岁岁少爷,你怎么样?伤没伤着哪里?” 良叔是真心疼了,他亲眼看着这孩子被亲爹亲祖母灌下砒霜,他都快五十岁的人了,气得差点哭出来。 好不容易把他们救了回来,怎么就撞上施念棠了? “良爷爷,我后背好疼……” 良叔一惊,忙去扯孩子的衣裳,瘦瘦小小的后背上青紫一片,还印着个通红的鞋印。 他倒吸一口凉气,抱起孩子就往回跑,伤得太重了,得让府医来瞧瞧才行。 “你给我站住!”施念棠尖叫着爬起来,“狗奴才,你敢对我动手?” 良叔心里急,只好低头赔罪:“二小姐息怒,老奴也是一时情急……” “一时情急?”施念棠捂着剧痛的肩膀,“你这以下犯上的刁奴,今天本小姐就要用家法好好惩治惩治你,你给我跪下!” “施念棠!你让谁跪下?” 施念棠顿时一个激灵,这声音……好像是施砚砚。 目光越过良叔,果然看到施砚砚正气势汹汹地走来,身旁还跟着施明渊。 可恶,四年未见,这女人孩子都生了俩,怎么还是这么窈窕纤细?那张脸依旧明艳夺目,甚至比从前更添了几分风韵。 “岁岁!” 砚砚忙去看良叔怀里的岁岁,儿子满头大汗,小嘴抿得死死的,像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就着被良叔撕开的衣裳,砚砚看到儿子后背一片淤青,还有一个通红的鞋印。 她一下子就明白怎么回事了,被谢母用擀面杖打的伤还没好,又被施念棠狠狠踩了一脚。 “大哥。”砚砚抬眸看向施明渊,“岁岁年纪小,得找个靠谱的大夫。” 施明渊自然也看到了侄子身上的伤,将后槽牙咬得咯吱响,“你放心,交给我。” 他示意良叔先把孩子抱回去,又从院内唤来一个小厮,“去请陈太医。” 自己则走到院门转角处,拿起了一根倒立着的马鞭。 这是良叔回来时顺手放在这里的。 “打死了,算我的。”施明渊把马鞭递给妹妹。 “你们想干什么?”施念棠有点慌。 砚砚接过马鞭,看施念棠的眼睛像是在喷火,“岁岁身上的伤,是你踩的?” “对!” 施念棠其实有点底气不足了,春妮和花杏被她留在了大街上,现在的她形单影只,连个帮手都没有,但一想到施砚砚占了她的西跨院,她就是一阵咬牙, “就是我踩的,怎么样?你个不知廉耻的娼妇,和野男人鬼混四年,野种都生了,现在回娘家做什么?还强占我的院子,臭不要脸!” 砚砚都气笑了,西跨院什么时候成她的了? 这还是在松鹤居门前,施念棠就敢对岁岁动手,要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她会对孩子怎么样? 砚砚拖着马鞭一步步上前。 “施砚砚!你想干什么?你敢打我?”施念棠被逼退几步。 砚砚冷笑一声,“打的就是你。” “啪——!” “啊——!” 第一鞭抽在了手臂上,火辣辣的疼,施念棠顿时没了力气,一下子跌坐了下去。 “啪啪啪——!” “啊啊啊!!施砚砚!我是你妹妹,你竟然敢打我!” “现在知道姐姐妹妹了,刚才你踩我儿子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我是你长姐?” 砚砚动作不停,没几鞭,施念棠身上就见了血,幸好她死死护住头,这才没伤到脸。 “施砚砚!要是被父亲知道了,父亲一定会……啊!!” 疼,施念棠脑子里只剩下这么个想法,太疼了!疼得她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 “身为长姐,我来教教你什么是长幼尊卑,什么叫人畜有别!” “欺负小孩子算什么本事?仗着你个子高?力气大?” 施念棠要疼死了,两鞭就要把她抽得魂飞魄散了,施砚砚却一刻也不停,鞭鞭都抽在她的后背上。 她趴在地上护着头,再没了刚才的脾气,哭嚎着求饶,“长姐!我错了!!你饶了我吧长姐!!” 砚砚却没停手,“给你千金小姐你不做,非要学人家飞扬跋扈,小小年纪比谁都恶毒,今天我就替你娘好好管教管教你,应该怎么做人!” 暖暖抱着施明渊的大腿,“舅舅,娘亲好可怕。” 施明渊笑着把小丫头抱起来,“等你长大了也要像娘亲一样,不反击,会被人欺负到死。” 暖暖握着小拳头,“就像爹爹和奶奶那样欺负我们吗?那暖暖以后也要这样,把坏人全打跑!” 施明渊满意地揉了揉小丫头的脸蛋。 松鹤居门前鞭声震天响,引来不少仆从围观,他们没看错吧?那个人是大小姐吗?她在抽二小姐? 大小姐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不对,大小姐刚回来,就把二小姐给抽了? 二小姐平日在府里,可都是横着走的啊。 十几鞭下去,施念棠后背上已是一条条的红痕,狰狞地流着血,整个人发髻散乱,衣衫不整,趴在地上没了动静。 砚砚放下马鞭停了手,她不能真的把人打死了,施念棠毕竟是施家二小姐,是她名义上的妹妹。 嗯,浅浅教训一下就行了,她还急着去看岁岁。 “施砚砚……你…你给我等着……”施念棠艰难地抬起头,疼得不停抽气。 春妮和花杏都不在,此时连个扶她的人都没有。 “念棠!你这是怎么了?” 留在凝辉院的江素春左等右等,最终还是不放心,一把扯掉额头上的白布条就追了过来。 念棠脾气暴,万一气急对施砚砚动了手怎么办,老祖宗还不得怪罪? 她得过来拦着点,要是把人打坏了,她好收拾残局啊。 可到了松鹤居,江素春才震惊地发现,挨打的那个,怎么是她的女儿??? 第12章 你打她,我就打你 “念棠!我的念棠啊!” 江素春崩溃了,女儿身上全是伤,连个下手的地方都没有。 “母亲……”施念棠觉得救星可算是来了,一把扯住江素春的手,“是施砚砚打我的,你……你快帮我杀了她!” “什么?” 虽然已经看到了施砚砚手里拿着的马鞭,也猜到了结果,可江素春一听,还是炸了。 施砚砚今早才打了她儿子三个耳光,现在又把她女儿打成了这样! “施砚砚,我跟你拼了!”江素春尖叫着就扑了过去。 施砚砚冷眼看着她,猛地一甩马鞭。 “啪”的一声震天响,把江素春扑过来的身形生生震在了原地。 “她打我儿子,我打你女儿,扯平。” 江素春动作一滞,刚才冲上来的那股劲,在看到施砚砚的眼睛时全卸了。 这双眼睛怎么那么森寒?就像能看穿灵魂一样,冷得她原地就是一个哆嗦。 还有,她说念棠打了她儿子? 打就打了,一个小崽子而已,能打成什么样?她也不能把念棠抽得这么人不人鬼不鬼的吧? 可想归想,江素春还是忌讳那马鞭,犹犹豫豫地不敢上前。 “怎么回事?” 是施鸿业,江素春心里一喜。 施鸿业找了几圈施明煦,根本就找不到,怒气不知不觉也就消了,回来的路上忽然想起来,他好像答应过,要把西跨院留给念棠的。 可现在却被施砚砚带着两个外姓孩子住了进去,他自然而然就觉得不太舒服。 是极其不舒服。 于是就想着回来和老祖宗再商量商量,给施砚砚换个院子。 没想到才经过转角,就看到了这副场面。 “念棠?你这是怎么了?”施鸿业想把女儿扶起来,可才一碰到她的肩膀,女儿就疼的直哭。 “老爷啊!”江素春可算找到了主心骨,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扑进施鸿业怀里,“你看看施砚砚手里的鞭子,念棠这样,就是她用那马鞭打的!她这是想要我们娘仨的命,您可得替我们做主啊!” 马鞭? 不说施鸿业还没发现,这逆女竟然用马鞭抽自己的亲妹妹? “你这孽障……”施鸿业气得发抖,指着施砚砚的鼻尖骂,“才回来不到半日,就把家里搅得鸡犬不宁,你到底想怎么样?” 她想怎么样?砚砚冷哼一声,“要不是你女儿欺负我儿子,我怎么会打她?” “你胡说!”江素春喊道,“念棠是来和你叙旧的,怎么会欺负你儿子?分明是你毒蝎心肠,见不得她比你好!” “你骗人!”暖暖不干了,握着小拳头奶声奶气的反驳道,“是她先踩我哥哥的,差点把我哥哥踩死!” “你个小孩崽子懂什么?”江素春以为暖暖亲眼看到了,赶紧接话,“念棠定是和你哥哥闹着玩的,怎么可能差点把他踩死?” 说着又转向施鸿业,“老爷,念棠是什么性子你最清楚,平日里见到小孩子都喜欢的不得了,怎么可能踩伤自己的外甥?” 对对对。 暖暖出声的时候,施鸿业差点就信了,毕竟小孩子不会撒谎,念棠又的确跋扈了些。 可江素春一句外甥又说进了他心坎里。 对,念棠这孩子大大咧咧的心思浅,又喜欢小孩子,怎么可能对自己的外甥做那么恶毒的事? 他指着施砚砚问,“说,是不是你把你妹妹打成这样的?” 砚砚本来还想解释两句,可施鸿业左摇右摆的像颗墙头草,她就一句都不想再说了,“是。” “反了反了……你这孽障!”施鸿业气懵了,他怎么就生下这么个大逆不道的女儿? “来人!给我家法伺候!” 他又想起了家法,这逆女是不见家法不落泪! 施鸿业身边的随从名叫林海,年岁与施鸿业相仿,是个干瘦干瘦的中年男子,五官因太瘦都挤在一起,显得贼眉鼠眼的。 林海领命,转身就往祠堂去。 施家家法是一根比男子手臂还长的荆棘藤,就供在祠堂里。 施明渊生气了,缓缓将暖暖放下。 父亲对施念棠百般维护,可每次对上砚砚时,不是打骂,就是家法伺候。 过去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妹妹是他好不容易接回来的,父亲要是还让砚砚受过去那种委屈,他就是顶着不孝的罪名,也要把妹妹护下来。 “且慢!” 众人正僵持着,福伯的声音突然从院子里传了出来。 林海也顿住脚,回去看去。 福伯一步跨出门槛,对施鸿业拱了拱手,“老祖宗说了,请老爷该干嘛干嘛去。” “什么?”施鸿业眼睛一瞪,他没听错吧?什么叫该干嘛干嘛去? “福伯,这丫头无法无天,你别拦着,今日我非要教训教训她不可!” 施鸿业纵然是一家之主,可因着老祖宗的缘故,根本不敢对福伯不敬。 福伯笑了笑,“老爷是要用家法教训吗?” “对!” “哦。”福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老祖宗说,您对大小姐用家法,回头他就对您用家法,让您看着办。” 啥? 施鸿业懵了,江素春懵了,就连还趴在地上的施念棠都懵了。 老祖宗要对父亲用家法?可父亲都年近四十了啊,又不是小孩子! 福伯表面上谈笑风生,心里却愤愤地想,不就仗着辈分高吗? 你辈分再高,还能高得过老祖宗?岁岁少爷都被踩成什么样了,当外祖父的,不分青红皂白,竟然还要打大小姐? 你打她,老祖宗就打你,你请便。 施鸿业在原地怔愣了半天,手掌握紧又松开,松开后再次握紧,许久,还是怂了。 那根荆棘藤上全是倒刺,他这身子骨可受不了,更丢不起那个人。 算了。 他冲林海一挥手,“都给我回去,别在这丢人现眼了!” 江素春急了,“老爷,就这么算了?” “那你还想怎么样?”施鸿业气死了,这女人怎么回事,没听到老祖宗说要打他吗? 江素春扯着帕子,见施鸿业说真的,只好跺跺脚,不情不愿的去扶女儿。 等到施念棠颤巍巍地被扶起来,施鸿业已经大步流星地走了。 她咬牙看看父亲的背影,扭头看看福伯,又狠狠瞪了砚砚一眼,才咬着唇,不忿的转身离去。 施砚砚竟敢当众打她,不但让她丢尽了脸面,还浑身是伤。 还有那个老不死的,只知道护着那个贱人! 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咱们走着瞧! 第13章 我的爷 陈太医来得很快,为岁岁检查一番伤势,开了药方后就离开了。 砚砚看了看药方,觉得没什么问题,就交给了福伯。 才回来半日,就遇到这种事,砚砚此时深刻地意识到,她需要人手。 江素春母女不会善罢甘休的,她得提前做好防护。 岁岁和暖暖身边时刻都不能离人,她还得经营城北那间铺子,分身乏术。 两个孩子至少需要三个,加上她自己,她得找四个信得过的人,寸步不离地保护她们。 她想起了汪嬷嬷。 那是母亲陪嫁的老嬷嬷,自从母亲病故,就被江素春打发去了庄子上,想把汪嬷嬷接回来不难,难的是只有嬷嬷一个远远不够。 岁岁已经睡下,暖暖说要守着哥哥,这会儿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她拜托良叔暂且照看着,将施明渊唤来了走廊上。 “大哥可有知根知底的女婢?会些功夫最好。” 施明渊一听就明白了妹妹的意图,可也一下就犯了难。 他身边没有女婢,除了良叔就还剩几个小厮,明显照顾不了小孩子。 “去找老祖宗问问。” 兄妹俩就又来到了屏风前。 老祖宗不在,福伯进去通传了。 这个房间极长,书房、卧房、茶室、会客室被全部打通,再用几扇云母屏风隔绝开,保障了老祖宗日常生活的同时,还能偶尔在屏风后与人见面。 房间虽大,却只有进门的方寸之地能站人,正前方是屏风,左右两侧是被打通的各个房间,同样被屏风隔绝着。而房间深处,屏风顾及不到的地方就用半透明的帐幔代替,是施府绝对的禁地。 今早岁岁吃早膳的地方是用来连通左右房间的长廊,五年来,除了两个孩子和老祖宗的几个贴身仆从,从没有人进去过。 所以江素春才会那么惊讶。 不一会儿,福伯回来,说老祖宗正在更衣,要再等一会儿,还关切地询问了岁岁的伤情,砚砚如实回答后,老祖宗就出现在了屏风后。 “曾祖,我想给岁岁和暖暖找几个女婢,曾祖可有合适的人选?” “你想要几个?”施远山问。 砚砚想了想,少说了一个,“三个。” 加上汪嬷嬷,应该够了。 施远山明白,这几个人不但要靠得住,最好还能有些功夫,另外还得寻几个暗卫,否则光靠几个丫鬟女婢,可保障不了她们母子的安全。 他和明渊有心想护,却总归无法照顾全面,不如贴身丫鬟和暗卫来得有效。 偌大个施府,砚砚还得时刻防备着,真是讽刺。 “去找老七吧。”施远山说道,“让他给你找几个家世清白的,再寻些暗卫,就说是我让你去的。” 老七? 砚砚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个人是谁。 那是曾祖的忘年交,名叫玄七,只有二十几岁,听说就是他把曾祖从火场里救出来的。 此人并无固定的营生,砚砚本以为他游手好闲,没想到竟是个人牙子? 也好,他与曾祖有过命的交情,也算信得过。 砚砚寻人心切,再不多说,行了一礼就与施明渊退下了。 按照福伯给的地址,他们寻到了城东的一处宅子前。 方才过来时,兄妹俩坐在马车里,看到了春妮和花杏。 两人一左一右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不停喊着,施砚砚带野种回京了,不知廉耻。 大哥想下车将两个丫头扭送回府,被她拉住了,还是先寻玄七要紧。 这宅邸说新不新,说旧不旧,大门上的朱漆有些脱落,门前的石阶却异常干净。 最重要的,这宅子竟然和瑾王府只有一墙之隔。 砚砚往那处看了眼。 瑾王府大门正紧紧关闭着。 李兮和是她幼时玩伴,可自己曾逃他的婚,如今却是一点都不想见了。 一定会很尴尬吧。 施明渊上前叩了叩门,“有人在吗?我们是施家人。” 不多时就有一个仆从打扮的老者来开门,砚砚觉得,这老者看向她时,眼底明显亮了下。 很快又恢复正常。 奇怪,她确定自己从没见过这老者,可对方似乎认识自己。 “施明渊还是施明煦?”老者捋着胡须问。 施明渊拱手,“在下施明渊,烦请老先生……” “大小姐?快请进!” 施明渊:? 施砚砚:? 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老者热情地迎了进去。 施明渊有点懵,自己被完全无视了。 这宅子不算豪华,与富丽堂皇的施府更是没法比,但小径两侧栽种着娇艳欲滴的荼茶,幽香四溢,将素色院墙点缀得煞是好看。 人人都道荼茶是名贵花卉,却不知它是一种润肤圣品,将花瓣捣碎取汁,能让干燥的皮肤瞬间水光莹润。 砚砚想,这个玄七想来已有妻室。 老者将他们引进正厅,亲自斟了两杯茶,“大小姐此来,可是有事要寻我家主子?” 老者躬着身子立在一旁,显得十分热情,砚砚受宠若惊,不自觉扯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老伯,是老祖宗让我们来的,我想拜托玄七先生,寻几个靠得住的女婢。” “好说好说。”老者笑呵呵地答着,“只是主子还没起身,大小姐和大少爷还得等一会。” 还没起身? 砚砚看了眼日头,现在好像已经午时了吧…… 兄妹俩只好耐着性子等,老者便与他们寒暄了起来,称自己姓周,是这里的管家。 砚砚觉得,周管家东拉西扯的,像是在没话硬聊。 是玄七先生有什么不便吗? 僵硬着寒暄了半个时辰,她觉得岁岁快醒了,只好问道,“周管家,不知玄七先生何时才能起身?” 如果时间太久,她想先去接汪嬷嬷。 “老奴这就去催催。” 说罢,周管家便转身往内宅去了。 与其同时,内宅一间暗室里。 窗子都用厚重围帘遮挡着,半丝光都透不进来,唯独墙角的一盏油灯莹莹亮着微弱的光。 狭长的桌案上乱七八糟的摆放着各种刀具、模具、刻刀、煮锅,甚至还有一根狼毫笔和一把毛掸子。 玄七放下一把刻刀,苦大仇深的看着对面的人,“我的爷,您怎么说来就来了?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李兮和云淡风轻地理了理绒毯,“你需要准备什么?” “我……” “主子们!” 周管家恰到好处地跑了过来,“好了吗?大小姐可都等了半个时辰了!” 第14章 回来了,还走么 玄七心说算了,反正只要有大小姐在的地方,这位爷总是不会缺席的。 还是先去见大小姐要紧。 他理了理衣襟,准备往前厅去。 周管家却一把拦住他,“主子,您不能这么过去……” 玄七一愣,“为什么?” “老奴…老奴为了让大小姐多等一会儿,说……说您还没起身。”周管家不敢看自家主子的眼睛。 这不能怪他,要是说主子不在,大小姐不是直接就走了? 王爷这次过来,明显就是想见大小姐,为了王爷的幸福,只能牺牲他家主子了! 玄七咬牙切齿地指了指明晃晃的日头,“快未时了,我还没起身对吗?” “哎。” 周管家哎了一声。 “噗嗤——” 凌昭推着李兮和往外走,闻言一个忍不住,笑出了声。 路过玄七身边时,他胡乱揉了揉对方的头发,又扯了扯衣襟,见人凌乱得恰到好处,才坏笑道,“这才像刚起身的人。” 玄七都无语了,他也想给大小姐留下个好印象好不好?可这鸡窝似的头发,和乱七八糟的衣裳算怎么回事? “王爷,您是不是对凌昭这小子太好了?瞧把他得瑟的!”玄七看了眼幸灾乐祸的凌昭,不忿地告起了状。 李兮和抬眸瞧了他一眼,觉得甚好,“快去,她着急。” 好好好。 反正受苦受累的那个总是他,谁叫人家是王爷呢? 他生生止住了想要去理鬓发的手,大步流星地往前厅去了。 踏入前厅时,玄七原本阴沉的脸色在见到砚砚的一瞬间就明亮起来。 “哎哟,大小姐怎么亲自来了?可是有什么吩咐?”他恭敬地行礼,语气像是相识多年的老友。 砚砚微微颔首,“我想挑几个婢女,老祖宗说,玄先生这里有。” “有有有!”玄七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说来也巧,今早刚送来几个乡下姑娘,都是清白人家出身,做事勤快,最主要的是,手上还有些功夫。” 砚砚眉梢微挑。 这也太巧了。 她正需要这样的人手,既能照顾孩子,又能防着施念棠使坏。 “带我去看看。”她说道。 玄七点头,目光却瞥向一旁的施明渊,仿佛是才看到这位大少爷一般,忽然话锋一转:“下人住的地方杂乱,大小姐就别亲自去了,我带大少爷去看看,您在这儿稍等片刻?” 砚砚思索一瞬,觉得有理,便应了下来。 可没想到,玄七领着大哥离开后,竟连周管家也一并走了。 前厅转眼空荡荡的,只剩她一人。 砚砚:“……” 现在想追都不知道往哪儿追。 她无奈,只好坐下等。 可茶盏刚端起,屏风后就忽然传来一阵轮椅碾过地面的细微声响。 砚砚抬眸,一个眉目如画的男子忽然闯进了她的视线。 心脏仿佛跳漏了一拍,端着茶盏的手也僵在了半空。 李兮和?他怎么在这…… 李兮和坐在轮椅上,由凌昭推着,停在了她三步之外。 他一袭月白锦袍,墨发用一根玉簪半挽着,衬得肤色如冷玉般清透,即便双腿残疾,也掩不住那一身矜贵清冷的气质。 “你回来了。” 他微微一笑,眸子里像是含着点点碎星,让施砚砚的心狠狠一痛。 这声音太过熟悉,让她瞬间想起多年前那个站在海棠树下,唤她“砚砚”的少年。 那时的他能跑能跳,是汴京城最耀眼的儿郎。 她一时哽住,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四年了,他会不会以为,自己是嫌弃他伤了腿才逃婚的? 这个念头让她耳尖微微发烫,不自觉地别开视线。 总归是害了他声名狼藉的。 前厅里安静的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重过一下,震得人胸腔发疼。 “怎么不说话?不认得我了?” 砚砚下意识蜷了蜷指尖。 “我……” 她张了张嘴,发现嗓子干哑得厉害。 凌昭识趣地退到门外,顺手带上了房门。 屋内一时只剩下他们二人。 窗外的日光斜斜地落进来,将李兮和的轮廓镀上一层浅淡的金边。 他垂眸整理膝上的墨狐绒毯,指尖在柔软的皮毛间流连,似是不经意地开口: “一别四年,过得如何?” 砚砚低着头,目光落在自己交叠的手指上,“还好。” “回来了,还走么?” 她摇头,“不走了。曾祖年纪大了,我……也有自己想做的事。” 李兮和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 想做的事里,可包括我? 他垂着眸子,沉默了良久,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绒毯的边角。 “不走好。”他忽然抬眸,眼底漾开一抹极浅的笑意,“不走,就能履行婚约了吧?” 砚砚猛地抬头,正对上他深邃如墨的眼睛。 那目光太过专注,让她心头一颤,慌忙别开眼。 “我……我已有孩儿了。” 她的声音极轻,最后那个字,连自己都快要听不见了。 李兮和却轻笑出声,眉眼如冰雪霎时消融一般,“巧了,我最喜欢小孩子。” 他推动轮椅,离她更近了些,声音温柔得不像话: “况且,我这辈子……大约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这样,刚刚好。” 第15章 应该是巧合 刚……刚刚好? 砚砚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这种事,也能刚刚好? 他可是皇子,是大晟唯一一个被封王的战神,十四岁就率三万铁骑横扫南疆,立下赫赫战功。 而她不过一介商女,若非幼时因缘际会与他玩在一处,这辈子怕是连他的衣角都摸不到。 他就真的一点都不介意吗? 不过最重要的,是她不想再嫁了。 或许是怕了,或许是麻木,总之,她再也不想做谁的妻子了。 “殿下说笑了,四年了,婚约怎么还会作数。” 李兮和凝视着她低垂的睫毛,作数的。 只要她肯,就作数。 可这句话他没说出口。 四年前就是他逼得太紧,才让她逃得那么远,如今他不敢再冒进,怕她又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胸口忽然闷得厉害,他低下头,生硬地转了话题,“城北的铺子……听说你接手了?” “嗯。” “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砚砚想了想,“没有。” 没有吗? 答得脆生生的,反而叫李兮和心里像空了一块似的。 就在两人无声相对,砚砚觉得自己要被那缕目光欺负死了的时候,大哥的声音忽从院中传了来。 “砚砚?” 她立刻起身,逃也似的告了辞。 凌昭抱着剑倚在门边,闻言翻了翻白眼,王爷才与大小姐说了几句话啊?这施家大少爷就回来了,可真不是时候。 想着他就去瞪身后跟着的玄七,你就不知道多拖延一会儿吗? 玄七心里苦,一共就三个女婢,施明渊连挑都不用挑,他怎么拖? 砚砚推开门,见兄长领着三名素衣女子正候在阶前。 三人约莫十七八岁,低眉顺眼地站着,但脊背挺直如松,一看就是会些功夫的。 她走近,目光在三人身上扫过,问玄七道,“这几位就是玄先生说的人吗?” 玄七笑得殷勤,“正是!她们就是今早刚送来的丫头,您瞧瞧——” 他挨着个地介绍: “青禾,会些拳脚,最擅煎药煲汤。” “白芷,女红针线拿手,飞出去的针能撂倒两个壮汉。” “朱槿,算账是一把好手,飞檐走壁也不在话下。” 砚砚挑眉,一个懂药理,一个懂暗器,一个会轻功? 这……未免也太合适了。 “快,见过大小姐!” 三人恭恭敬敬朝她行了礼,“奴婢见过大小姐。” 白芷和青禾都压低眉眼,唯独稍显活泼的朱槿借着下蹲的身形偷偷瞟了一眼。 这就是她们的主子,施家大小姐。 要不是那次意外,四年前她们就是她的人了。 施明渊轻咳一声,“玄先生说,都是签了死契的。” 卖身契递到眼前,砚砚细细看过,竟真是官府盖印的死契。 青禾,白芷,朱槿。 除了这三个名字,还有两个明显是男子的名字。 墨影。 寒江。 “这是......?” 玄七咧嘴一笑,抬手拍了两下。 廊柱后倏地闪出两道黑影,眨眼间就单膝跪在她面前。 两人皆着劲装,腰间佩短刃,低垂的脖颈线条如刀削般凌厉。 “这两个是添头!”玄七得意道,“大小姐不是要暗卫?这两兄弟都是功夫扎实的好手!” 砚砚一怔。 方才她似乎只说要婢女,并没有提到暗卫...... 应该是大哥私下提起的吧。 “什么价钱?”她将契纸合上。 玄七大手一挥,“有老祖宗的面子在,谈钱多伤感情?大小姐尽管带回去用着,不合意再退回来!” “这怎么行?”砚砚讶然。 “哎呀——”玄七凑近半步,压低声音,“您就当帮我个忙,三个丫头加上两个小子,每月要吃我多少银钱?您带走了,我省心!” 这……算是理由? 不过她知道玄七和老祖宗是过命的交情,要是再推辞就显得生分了,便笑道,“那就多谢玄先生了。” “可别!”玄七连连摆手,“我哪当得起‘先生’二字?大小姐这不就见外了?” 她抿唇,“那……小玄?” 玄七一怔,小玄? “......也好。” 砚砚郑重道谢,转身欲走,却见李兮和被凌昭推着,不知何时已静静立在台阶高处。 她朝那道清瘦的身影屈了屈膝,“民女告退。” 施明渊一直背对着房门,见妹妹转身才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在看到李兮和的瞬间,他心头一跳。 瑾王?他怎么会在这里? 是来堵砚砚的? 但此时明显不宜多问,他便同样拱了拱手,“明渊见过王爷,这便告退了。” 李兮和微微颔首。 玄七送走兄妹二人,心满意足地回到李兮和身旁站定,“王爷,怎么样?事情办得可以吧?” 李兮和瞥他一眼,“你就没多准备几个,不怕被她看出来?” “就是!”凌昭落井下石,“大小姐那么聪明,要是被她发现了怎么办?” 那三个丫头王爷训练了四年,一直以来灌输的都是施大小姐就是她们的主子,只有施大小姐能把她们救离苦海的思想。 几人在王府受尽魔鬼训练的折磨,盼大小姐盼的是望穿秋水,肝肠寸断,难保不会露出马脚。 玄七就这么明晃晃地把人放在那里,挑都不用挑的,大小姐日后要是发现了怎么办? 看王爷的意思,分明就是不想让大小姐知道真相,说明两人还没和好如初,大小姐要是不愿意接受,还不得把人退回来? “我……”玄七强辩道,“我是怕挑乱了,万一施明渊挑了其他人咋整?” 凌昭:“……” 李兮和:“……” 罢了。李兮和望着那抹远去的纤影,她现在急需人手,且注意力不在这里,或许不会那么快就发现。 …… 直到走出府门,施明渊还是忍不住回头,“砚砚,瑾王是来找你的?” “啊?没有吧,应该是巧合。” 巧合? 似乎有点过于巧合了吧? 他宁愿相信,瑾王是对砚砚逃婚耿耿于怀,不知从何处知晓砚砚回了京,特意来堵人的。 至于目的…… 出气?报复?还是什么? 转眼间妹妹已上了马车,他只好跟了上去。 等马车缓缓向城外的庄子驶去,施明渊还是忍不住问,“砚砚,瑾王与你说什么了?” 砚砚心里莫名就是一慌,下意识把李兮和要她履行婚约的话瞒了下来,“他问我,接手城北的铺子后,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嗯? 施明渊皱眉,或许是他想岔了? “那你怎么说的?” 砚砚对兄长的刨根问底有些莫名其妙,“我说没有。” “没有?”施明渊看起来有些吃惊,“汴京城的商铺如今都归他管,运货的商路水路都要经瑾王府盘查,税收、改项、备案、审批……都是他说了算。” “什么?” 砚砚懵了,李兮和什么时候管经商了? 第16章 我要绝对的忠心 怪不得他问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早知道就不说没有了,让他给那间铺子批个加项多好…… 大晟国对商户的管制极严,比如药材铺想同时售卖胭脂,就要向官府报备,再经层层审批,流程冗长麻烦,至少要等一个月,才能拿到结果。 砚砚想把那间铺子盘活,其实就已经在思考加项的事了,但与江素春的约定是一个月,她还想着若不行就算了,可李兮和恰恰又是最高审批人…… 她知道,若自己开口,他一定会答应,但要是现在让她回去找…… 砚砚怂了,算了,还是实行第二套方案吧。 自打出了玄府,墨影和寒江就不知所踪,只有三个丫头跟在马车两侧,砚砚掀开帘子看了看,马车行驶速度并不慢,她们却毫不费力就跟得上,连呼吸的频率都没变。 看来玄七说的还是太保守了。 这个人手里有这样优秀的死契丫鬟,想来不是简单的人牙子吧。 她放下车帘,任由马车径直往北城门驶去。 施家别庄在汴京北郊,她得去把汪嬷嬷接回来。 可刚驶离玄府不远,马车就突然一个急停。 紧接着,福伯气喘吁吁的声音就从车外响起。 “大小姐,岁岁少爷醒了,正哭着找娘亲呢!” 岁岁果然醒了。 无奈,她只好拜托大哥替她走一趟,自己则带着三个丫鬟步行回府。 回到方才那条街,春妮和花杏早就不见了踪影,想来是喊累了,回府去了。 砚砚并未理会,一心回府。 可刚越过长街,一阵喧天的锣鼓声就忽然由远及近地传来,人群也如潮水般,瞬间将她们几人挤到了路边。 三个丫鬟连忙将她护在中间。 “是状元游街!”有人高喊。 “瞧那探花郎,长的可真俊呐!” 砚砚挑眉,状元游街,探花郎? 三甲游街是大晟国的传统,不只有状元,还有探花和榜眼。 她停下脚步,转回身,漫不经心地抬眼望去。 果然在人群中看到了春风满面的谢安。 这人身着靛青官袍,头戴乌纱帽,胸前系着朵大红绸花,骑在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上,正享受着百姓热情的欢呼。 他微微侧首,目光扫过人群,似乎并没有看到她。 “呵。” 砚砚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嗤。 三年前那个因她诞下龙凤胎而欣喜若狂的穷书生,此刻就像是被镀了一层金,半点穷困潦倒的样子也没有了。 忽然,谢安似有所感,目光朝一个方向望去。 砚砚不避不让,白衣胜雪地立在原地。 谢安视线在掠过她时猛地僵住,瞳孔骤然收缩。 “砚...砚砚?” 他脸色瞬间惨白,那袭白衣,那张脸……分明是被他亲手灌下砒霜,扔在乱葬岗的施砚砚! “鬼…有鬼!” 谢安惊叫一声,竟从马上直直栽了下来。 官帽滚落,发冠散乱,他狼狈地趴在地上,颤抖着指向砚砚站立的方向。 人群一片哗然。 可等谢安再抬头时,那抹白色的身影已消失不见了。 他浑身发抖地被随从扶起,额角磕出了血也顾不上擦,只死死攥着随从的衣袖,“你看见没有?刚才那个穿白衣的……” 随从们面面相觑,都说没看见什么特别的人。 谢安失魂落魄地被搀上马,不时在人群中环顾,却再也看不到那抹熟悉的身影了。 转角处,砚砚冷眼看着谢安发抖的小腿,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谢安,不做亏心事,你怕什么鬼敲门? 朱槿性格活泼一点,小声问道,“大小姐,那探花郎……” 她想问是不是与大小姐是旧识,否则怎么一看到她们,就从马背上掉下去了? 活像见了鬼一样。 可她话说一半,就被白芷扯了扯衣袖。 主子的事,说了她们听着,不说不要问。 这是玄先生一早就教过的。 朱槿只好闭了嘴。 砚砚自然也看到了几个丫鬟的小动作,对她们的性格有了个初步的了解,但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一个禽兽罢了。”她转身,衣袖凌厉地翻飞着,“回府。” 刚踏入松鹤居的院门,砚砚就听见一阵凄厉的哭喊声,夹杂着板子重重落在皮肉上的闷响。 她脚步一顿,抬眼望去。 春妮和花杏被按在长凳上,两个护院正抡着板子一下一下地往她们身上招呼。 两人哭得嗓子嘶哑,臀上、腿上的衣裙已经渗出血痕。 福伯跟在砚砚身后,低声道,“大小姐,老祖宗知道她们当街辱骂您,一回来就命人把她们捆了,说三十大板,一下都不能少。” 砚砚神色淡淡,目光从两人身上掠过,没有丝毫停留。 见屏风后没有人影,她问道,“曾祖呢?” “这会儿在睡午觉。”福伯答。 砚砚点头,径直往西跨院走去。 花杏却在这时猛地抬头,眼中迸出希冀的光,“大小姐!大小姐饶命啊!奴婢知错了!求您让老祖宗饶了我吧!” 砚砚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径直从她们身旁走过。 春妮是江素春的贴身丫鬟,花杏是施念棠的心腹,今日在大街上作践她,如今挨板子,也是活该。 她又不是菩萨,难不成还要替她们求情? 西跨院里并没有岁岁的哭声,远远传来的反而是两个孩子开心的嬉笑声。 踏上金砖铺就的小路,再绕过雕花长廊,就看到良叔正弯着老腰,在房间里颤巍巍地追着纸飞机跑。 岁岁和暖暖在一旁高兴地拍着手。 带孩子很累的,更何况是两个孩子。 老人家跑得气喘吁吁,额头上全是汗。 砚砚快步上前,扶住良叔,“良叔,您歇会儿,别累着了。” 良叔摆摆手,笑道,“不碍事、不碍事,小少爷和小小姐高兴,老奴就高兴。” 岁岁一见砚砚,立刻丢下纸飞机,像只小雀儿似的扑进她怀里,软软地喊,“娘亲!” 砚砚低头,见儿子脸上还挂着没擦净的泪痕,忍不住捏了捏他的小脸,逗他,“刚才是谁哭成小花猫了?” 岁岁立刻鼓起脸,摇头否认,“才没有!岁岁没哭!” 砚砚失笑,揉了揉他的脑袋,哄道,“好,岁岁最勇敢。那先带妹妹去院子里玩一会儿,好不好?” 她有话要对三个丫鬟说,只能先把两个小家伙支出去。 岁岁乖巧的点头,拉着暖暖的手就往外跑。 良叔不放心,连忙跟上去,“慢点跑,别摔着!” 房间里转眼就安静下来,只剩下砚砚和三个丫鬟。 青禾、白芷、朱槿三人垂首而立,没有多余的表情。 砚砚转身,面对着她们缓缓开口, “我知道你们每一个都不简单,但我要的可不只是不简单,还有绝对的忠心。” 人她带回来了,虽说也算信任玄七,但她要绝对的忠心,就不得不敲打一番。 要不是她的吉灵在逃婚途中丧了命,如今也就不必这样麻烦了。 第17章 见鬼? 朱槿的心思最活络,她们等大小姐等了四年,就像被扔在孤儿院里的小孩子,如今终于被大小姐接出来脱离苦海了,是绝不可能不忠心的。 但王爷不让她们说,朱槿只好忍着。 “我的情况,说复杂不复杂,说简单也不简单。” 砚砚踱着步,“方才你们在大街上见到的探花郎,叫谢安,那是我不共戴天的仇敌。” 她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戾色,“除了他,还有当今丞相府一家,我与他们之间,必定会有一场不死不休的恶战。” 砚砚注意到,即便她提到了当朝探花和沈兰,白芷和青禾也神色如常,唯有朱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那个胆小如鼠的探花郎?还有丞相沈兰?朱槿窃窃地想着,他们再厉害,能有王爷厉害吗? 大小姐有王爷护着,他们算哪根葱。 砚砚并不知道朱槿乱七八糟的想法,继续道,“我现在给你们一个选择,如果怕了,或觉得无法忠心于我的,现在就可以走,回小玄那里去,我会替你们说话,不让他为难你们。” 她的确是这么想的,她现在的处境内忧外患,只是做个贴身丫鬟,没有谁家像她这里一样,随时都潜伏着危险。 所以她想给她们一个考虑的机会。 “但如果选择留下来,我会给你们每人每月五两银,也会把你们的死契改成活契。日后谁想嫁人,我不但放她离开,还赔送丰厚的嫁妆,让她风风光光地出嫁。” 五两? 朱槿大吃一惊,大户人家的头等丫鬟,一个月的俸银最多也就二两,若是洒扫丫鬟,不过只有几吊钱罢了,大小姐一开口就是五两,还是月俸。 “大小姐!奴婢一辈子都追随您!” 朱槿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白芷吓了一跳,朱槿这丫头,跪得是不是太快了? 朱槿用余光扫她,还不快跟大小姐表忠心?装什么装? 砚砚也没想到这丫头考虑得这么快,上前去扶她。 而就在触到她衣袖的瞬间,头忽然一痛。 画面里,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衣衫褴褛地跪在烧毁的宅院前,满脸泪痕。 周围横七竖八躺着尸体,血水渗进泥土里,小女孩瑟瑟发抖,忽然,一双靴子停在她面前,有人朝她伸出手…… 画面戛然而止。 砚砚指尖一颤,猛地收回手。 她能看出画面里的小女孩就是朱槿,可那个伸出手的人呢?看那双手,似乎也是一个小孩子。 朱槿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样,急忙问道,“大小姐,怎么了?” 砚砚稳了稳心神,淡淡道,“无事。” 她将目光转向白芷和青禾,两人同样跪下,郑重道,“奴婢誓死追随小姐。” 砚砚点头,“记住你们今日所说的话。” 与此同时,皇宫。 谢安游街完毕,在金銮殿上浑浑噩噩地听完皇帝训话,整个人仍沉浸在莫大的恐惧之中。 方才他在街上看到的人是谁?怎么会那么像施砚砚? 又怎么会突然就消失了? 游街结束后他还刻意回去寻找过,但一无所获。 难道真的是冤魂厉鬼…… 谢安越想越怕,魂不守舍地随着人流往外走,连身旁同行的沈兰连唤他几声都未听见。 沈兰眯了眯眼,状似不经意地问,“你有心事?” 谢安毫无反应。 沈兰冷哼一声,忽然提高嗓音,“谢探花!” 谢安这才猛地回神,慌乱道,“啊?岳、岳父大人……” 沈兰冷嗤,语气讽刺,“怎么,想念妻儿了?” 谢安脸色骤变,膝盖一软,竟当众跪下,颤声道,“小婿不敢!小婿绝无二心!” 宫道上尚有官员往来,见状纷纷侧目。 沈兰脸色铁青,压低声音怒喝道,“起来!” 谢安这才意识到失态,慌忙起身,额上冷汗涔涔。 沈兰大袖一甩,冷哼一声,径自离去,心中怒意翻涌。 这个女婿,除了那张脸,简直一无是处! 他越想越气,脚步愈发急促,心中又开始盘算起来,如何才能劝女儿另择良婿。 谢安灰头土脸地追上沈兰,一路赔着小心进了府门。 刚踏入院子,沈依依和谢母便迎了上来,沈夫人和谢父则慢悠悠跟在后面。 沈依依一见到谢安,眼睛便亮了起来,娇声道,“安哥!我在街上瞧见你了,骑在高头大马上,可真是威风!” 谢母则迫不及待地挤上前,抓住儿子的手,急切道,“陛下有没有和你说话?许了什么官职?” 沈依依闻言,斜睨了谢母一眼,“安哥的官职,父亲早就安排好了,你还有什么可问的?” 谢母被噎得脸色一僵,沈依依已有近四个月的身孕,这里又是相府,她是半句也不敢反驳,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讪讪道,“是、是……” 沈兰冷眼旁观,越看谢氏这一家三口越是不顺眼,土里土气,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他忽然沉声道,“依依,随为父来。” 沈依依一愣,“父亲,什么事呀?” 沈兰回头瞪她一眼,斥道:“没规矩!” 沈依依顿时噤声,乖乖跟着父亲往书房走去,临走前还不忘回头冲谢安眨了眨眼。 谢母见沈家父女走远,立刻拽住谢安,压低声音追问,“到底许了什么官?” 谢安望着沈依依的背影,苦笑道:“侍读学士。” “几品?” “从四品。” “从四品?!”谢母声音陡然拔高,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你岳丈就给你谋了个从四品?!” 在她看来,自己的儿子天人之姿,最起码也得是个正二品,沈兰到底什么意思,只给个从四品? 谢母只认官品,却不知道,今科状元也不过才得了个正四品的知制诰,每日负责起草文书,而侍读学士的职责却是为皇帝进读书史,讲解经义,以学识辅助皇帝决策。 直面天子,已是极大的荣耀了。 沈兰为了这个官职费了不小的劲。 谢母声音太大,引得院中丫鬟纷纷侧目。 谢安顿觉十分难堪,连忙拉住母亲往房里走,低声道,“回去再说……” 谢母却不依不饶,边走边愤愤道,“我儿可是探花郎!他……” 谢安立刻捂住母亲的嘴,眉头紧皱,心中烦躁更甚,却只能硬着头皮安抚,“母亲,慎言……” …… 一步踏入书房的沈兰负手而立,听到女儿进屋的动静,转身便沉了脸,“你瞧瞧你挑的夫婿!今日在宫道上,众目睽睽之下,竟因我一句问话就吓得跪地求饶!成何体统?!” 沈依依嘟囔道,“父亲定是吓着他了……” “没出息的东西!”沈兰怒拍桌案,“若非看在你……我岂会容他进我沈家的门?!” 沈兰不好直接说,若非看在女儿未婚先孕,他生怕沈氏一族名声扫地的份上,区区谢安,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此刻他是万分后悔对女儿千娇百惯,让她犯下这么大个错误! 沈依依见父亲动了真怒,不敢再顶嘴,任由沈兰劈头盖脸地一通出气。 而另一边,谢安将母亲拉进房中,谢母仍在喋喋不休,“从四品……从四品怎么够?你可知那王家的小子,不过是二甲末尾,如今都得了从二品的差事!” 谢安坐在椅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今日在街上见到的那抹白影,究竟是幻觉,还是……她没死? 第18章 别自己吓自己 谢母还在喋喋不休地抱怨从四品官职太低,谢父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儿子的异常。 他皱眉看向谢安,“安儿,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和沈小姐的婚事出岔子了?” 他以为是沈兰在宫中给儿子难堪了。 谢安缓缓抬头,眼中忽明忽暗,像是魔怔了一般,突然问道,“爹,施砚砚……确定死了吧?” 谢父脸色骤变。 那天夜里的情景不受控制地浮现在眼前,暴雨倾盆,他和儿子将施砚砚连同两个孩子的尸体扔在了乱葬岗,雨天路滑,他们生怕被人发现,连个席子都没卷。 “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谢父声音发紧。 谢安猛地抓住父亲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肉里,“爹,你确定吗?那天夜里……她们都断气了对吧?” 当时他太害怕了,根本没去探鼻息,此刻越说越觉得心里发毛,冷汗大颗大颗地往下落。 “当然确定!”谢父斩钉截铁地说,“她们身中剧毒,又淋了一夜雨,绝无生还的可能!” 谢母这时才觉出不对,凑过来摸了摸谢安的额头,“安哥儿,好端端的提那个死女人做什么?” 触手一片冰凉潮湿,谢母心里一跳,儿子竟然已经满头冷汗。 “儿啊,你这是咋了?” 谢安喉结滚动,艰难地开口,“今日……今日我在街上,好像看见施砚砚了……” “什么?!”谢母尖叫一声,随即又强自镇定,“胡说什么!那贱人的坟头草都三尺高了!”随即双手合十,原地转着圈地拜,“呸呸呸!孩子不懂事,佛祖千万别怪罪……” 谢父却觉得儿子不会无的放矢,脸色阴沉地问,“你看清楚了?” 谢安摇头,神情恍惚,“只看到一个影子……穿着白衣……” 他崩溃了,觉得自己是白日见了鬼,突然抓住父亲的手,“爹,会不会是……” “闭嘴!” 谢父厉声打断,“此事到此为止。记住,施砚砚早就死了,是你亲手埋的。” 他死死盯着儿子的眼睛,“你现在是沈家的乘龙快婿,别自己吓自己!” 窗外,一阵冷风吹过,树影婆娑,仿佛有白衣一闪而过…… 谢安猛地转头,却什么也没看见,又把自己吓出一身冷汗。 “对对对,你爹说得对!”谢母拜完佛,又来到儿子跟前,“有这时间,你倒不如和沈小姐多培养培养感情。” 说着就开始数落起儿子来,“你看看这屋子,我和你爹是她公婆,怎么能住这么寒碜的下人房?” “连个像样的桌案都没有,就一个破床板,我和你爹整日挤在上面,活像蹲大牢!” 谢安长出一口气,话说出来,他自己心里也觉得踏实了点,听到母亲的话,他环顾一圈。 所谓的破床板连床正经的褥子都没有,只在上面铺了层薄薄的草垫。 斑驳脱落的墙皮,潮湿发霉的木板,墙角堆着几个破旧的木箱,上面还贴着沈府库房的封条。 谢安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强撑着解释,“我和依依还未正式成亲,等成亲后,她一定不会让二老住在这里的。” 自打进了沈府,他倒是与依依住在一起了,但爹娘住在这么个犄角旮旯的下人房里,说他不在意,是假的。 “就是未成亲,她就敢这么作践婆母!要是成了亲那还了得?” 谢母突然拔高嗓门,这屋子还不如老宅的偏房敞亮,她真是住得一万个不舒服。 “你忘了?咱家前年盖的大房子,都没用我开口,施砚砚就把最敞亮的屋子给了我,还……” “住口!”谢父厉声喝止,眼神阴鸷地扫了她一眼。 谢母平日咋咋呼呼,可谢父一生气,她也是怕的,顿时就被吓得一哆嗦。 她扯了扯打着补丁的粗麻衣摆,改口道,“我……我是说,这屋子实在住不得人,安哥儿,你好好跟沈小姐说说,要是让村里人知道,我和你爹住下人房,那多丢人啊……” “还有这粗麻衣裳,磨得我肉疼。”谢母苦着脸,沈依依真是个不开事的,怎么也不知道给她裁几件新衣裳穿,沈夫人穿着的那个什么浮光锦,她看着就不错。 谢安望着母亲粗糙的手指,那上面还留着做农活留下的茧子,如今他要做相府的上门女婿了,爹娘却还要在这阴冷的屋子里继续受罪。 他突然想起砚砚刚嫁过来时,当夜就给二老缝制了新棉袄,手指都被扎破了不知道多少血口子。 “儿子这就去找依依说。”谢安晃了晃浆糊一般的脑子,猛地站起身往外走。 却在门口撞见沈府的管事妈妈,正端着半碗冷饭往屋里进。 那妈妈见了他,皮笑肉不笑地福了福身,“姑爷,这是老夫人吩咐给亲家太太和老爷的晚饭。” 谢安盯着那碗飘着两片菜叶的稀粥,耳边突然响起砚砚温软的声音,“公婆年纪大了,我特意炖了参鸡汤……” 他眼前一黑,险些栽倒。 …… 施府,西跨院。 夕阳余晖暖暖地洒在院子里,三个丫鬟已经和两个孩子熟悉了起来。 朱槿正蹲在地上,手里举着一只精巧的竹蜻蜓,轻轻一搓,竹蜻蜓便打着旋儿飞向半空。 岁岁和暖暖仰着小脸,兴奋地拍着手,追着竹蜻蜓跑来跑去,笑声清脆如风铃。 白芷坐在廊下,手里绣着一只小荷包,时不时抬头温柔地看两个孩子一眼。 青禾则站在一旁,虽不说话,目光却始终追随着岁岁和暖暖,像是在确保他们不会磕着碰着。 砚砚倚在窗边,静静看着这一幕,心里渐渐有了盘算。 白芷温柔细致,朱槿活泼机灵,留在府里和汪嬷嬷一起照顾孩子最好。 至于青禾…… 她目光落在青禾身上。 这丫头话少,懂药理,性子又沉稳内敛,带在身边再合适不过。 而那两个暗卫,墨影留下守着院子,寒江就跟着她出门。 正想着,院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砚砚抬头,就见施明渊大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位头发花白、身形微佝的老妇人。 是汪嬷嬷。 砚砚的指尖猛地攥紧了窗棂,眼眶瞬间发热,嬷嬷怎么苍老成这个样子了? 汪嬷嬷一进院子,目光就急切地搜寻着,直到看见站在窗边的砚砚,浑浊的老眼顿时蓄满了泪。 “小姐……”她颤声唤道,脚步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 砚砚再也忍不住,快步迎了上去,一把扶住汪嬷嬷的手臂,“嬷嬷……” 汪嬷嬷自幼看着她长大,是除了母亲外她最亲近的人。 汪嬷嬷颤抖着手抚上砚砚的脸,老泪纵横,“老奴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小姐了……” 砚砚紧紧握住她的手,强压下眼底的湿意,低声道,“我回来了。” 这时,岁岁和暖暖跑了过来,暖暖怯生生地躲在砚砚身后,岁岁却仰着小脸,脆生生地喊道,“汪嬷嬷安好!” 说着还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 汪嬷嬷低头,看清两个孩子,眼泪更是止不住,“这就是小少爷和小小姐?” 回来时,大少爷已经把情况和她说清楚了,此时见到两个孩子,实在亲得不得了。 她蹲下身,一把将岁岁搂进怀里,又伸手去牵暖暖,“都这么大了……” 暖暖起初有些怕生,但见岁岁和汪嬷嬷亲近,也慢慢凑了过去,小声唤了句,“嬷嬷安好……” 汪嬷嬷连连点头,一手搂着一个孩子,眼泪砸在衣襟上,却笑得欣慰,“好孩子,都是好孩子……” 砚砚看着这一幕,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下。 有汪嬷嬷在,两个孩子就有人护着了。 她深吸一口气,转头对施明渊道,“大哥,明日我去铺子看看。” 施明渊点头,“我陪你去。” 砚砚摇头,“不必,我带青禾和寒江去就行。” 大哥有自己的事要忙,她不能总是依赖他。 明日,她倒要看看,那间铺子背后,究竟藏着什么猫腻。 第19章 慌成这样? 次日天刚蒙蒙亮,砚砚便已起身。 青禾早已候在门外,见她出来,低声道:“小姐,马车已备好了。” 她嗯了一声,去看了看两个孩子。 屋内,岁岁和暖暖还睡得香甜,小脸埋在软枕里,呼吸均匀。汪嬷嬷听到动静,披着外衣走出来,轻声问:“小姐要出门了?” 砚砚点头,温声道:“嬷嬷,两个孩子就拜托您了。” 汪嬷嬷拍了拍她的手背,眼里满是慈爱,“有老奴在,小姐放心。” 刚出西跨院,迎面便撞上步履匆匆的施明渊。 他一身利落的骑装,腰间挂着马鞭,显然要出远门。 “砚砚。”施明渊站定,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递给她,“我要去趟通州,有批货卡在半路了,得亲自去看看。” 砚砚接过一看,竟是清一色一万两一张的银票,数了数,足足十张。 她知道兄长财大气粗,可这也太多了。 施明渊笑了笑:“老祖宗五张,我五张。要经营铺子,没本钱可不行。”说着,又塞给她一袋碎银子,“零花用。” 砚砚心头微暖,还没来得及跟兄长道声谢,施明渊已摆摆手,大步流星地朝马厩走了去。 路过老祖宗的屋舍时,院内静悄悄的,只有晨起的雀儿在枝头轻啼。 想来老人家还未起身,砚砚便未打扰,径直朝府门走去。 府门前停着一辆青帷马车,赶车的是施明渊的贴身小厮常安,见了砚砚,利落地行礼:“大小姐,请上车。” 马车缓缓驶出施府,穿过清晨尚显寂静的街道,朝城北而去。 那间药铺名叫“济世堂”,是施鸿业在她离京前开设的。 如今施家生意越做越大,施鸿业便想博个“善人”的名声,特意在城北贫民区开了几间这样的药铺,美其名曰“接济穷人”。 再雇些说书人在茶楼酒肆大肆宣扬,吹捧施老爷“仁心仁术”,既买了个心安,又想名利双收。 可实际上呢? 给的药材全是廉价劣质的次品。 发霉的当归、虫蛀的黄芪、掺了麦麸的茯苓……莫说治病,怕是连寻常的头疼脑热都治不好。 砚砚指尖轻轻敲着车窗,眼底一片冷意。 马车在距离济世堂不远处停下。 掀开车帘,只见药铺门前排着长队,挤满了衣衫褴褛的百姓。 他们面色蜡黄,眼神呆滞,不少人佝偻着背,像是久病缠身。 济世堂门口,一个胖乎乎的掌柜正满脸堆笑地给众人发药。 砚砚记得这人姓刘,是施鸿业的心腹。 刘掌柜身旁支着一口大锅,锅里熬着黑褐色的药汤,正腾腾地冒着热气,每来一人,伙计便舀一勺递过去,嘴里还喊着:“施老爷心善,免费赠药!都来领啊!” 药味飘过来,砚砚鼻尖微动,是麻黄汤的底子,加了甘草和桂枝,专治风寒的。 可这些人既无咳嗽,也无人怕冷,哪里像得了风寒? 队伍里有拄拐的老者,有抱着孩子的妇人,甚至还有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可个个走路虚浮,领完药后连那句道谢都说得有气无力。 “大小姐,不对劲。”青禾低声道。 “哦?”砚砚侧目,“哪里不对?” “那药汤是治风寒的,可这些人根本没有风寒之症,反而像是……中了毒。”青禾蹙眉。 砚砚唇角微勾,这丫头,果然敏锐。 “下去看看。” 主仆二人下了马车,药味更加浓烈了些,砚砚来到街角处站定,冷眼看着这些人端着药碗,心满意足地离开。 青禾趁一个领完药的年轻人转身时,一把拉住他:“这位大哥,你们每日都来领药?” 那年轻人眼神涣散,反应迟钝,好一会儿才慢吞吞道:“啊……是、是啊……刘掌柜说……连喝七日……病就好了……” 青禾追问:“你们得了什么病?” 年轻人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病?我……我不知道……就是浑身没力气……” 砚砚与青禾对视一眼,果然有问题。 砚砚目光扫向那口大锅,药汤翻滚间,隐约可见底部沉淀的黑色渣滓。 她冷笑一声,低声道:“去查查那药渣。” 青禾会意,悄然靠近药锅。 可就在她挤进人群,指尖刚要沾上药汤时,人群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一个穿着施府下人服饰的小厮急匆匆挤进来,拨开排队的人群,直奔刘掌柜而去。 他附在耳边低语了几句,刘掌柜脸色骤变,手里的药勺“咣当”一声掉进了锅里。 “收、收摊!今日不发了!”刘掌柜吞吞吐吐,挥手示意伙计赶紧撤锅。 等着领药的百姓顿时急了,有人高喊:“怎么说不发就不发了?我们排了这么久!” “就是!施老爷不是说日日都发药吗?” 刘掌柜顾不上解释,催促伙计们动作麻利点,三两下就把药锅、药罐全撤进了铺子里,甚至来不及擦干净洒在地上的药汁。 铺门“砰”的一声关上,只留下一群茫然而愤怒的百姓,可这药本来就是免费的,他们能有什么办法?最终只能悻悻散去。 青禾退回砚砚身边,低声道:“大小姐,没取到。” 砚砚目光幽冷,望着紧闭的铺门,淡淡的问:“你猜,那小厮跟刘掌柜说了什么?” 青禾冷笑一声:“大夫人怕小姐过来发现异常,所以急忙派人来拦。” 昨夜砚砚已将府中形势与三人说明,所以青禾能立刻想到这一层,她并不奇怪。 青禾想了想又问:“要不要奴婢现在去把药渣拦下来?” 砚砚摇头:“来不及了。” 她抬眸,眼底闪过一丝锐利的光,随即从阴影中缓步走出,衣袂微扬。 “走吧。”她语气平静,“去会会这个刘掌柜。” 来到门前,青禾抬手叩了叩门。 “笃笃笃——” 里头没动静。 她又加重力道敲了三下,这次里面才传来一声不耐烦的吼声:“都说了今儿不发药了!敲什么敲!” 青禾冷笑,扬声道:“大小姐来查账!” 砚砚眉梢微挑,这丫头,倒是一句废话都不多说。 门内顿时响起一片兵荒马乱,像是有人正急急忙忙地收拾东西。 砚砚也不急,站在门前等。 过了半晌,门才“吱呀”一声打开,刘掌柜堆着满脸邪笑探出头来,一见砚砚,立刻夸张地弯腰作揖: “哎哟!真是大小姐!小的听说您回来了,正想着这几日去府上请安呢,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他嘴上热络,身子却堵在门口,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 砚砚冷眼看着他,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怎么,江素春就没提前知会你一声,好让你把不能见人的东西藏严实点?”她眸光一厉,“慌成这样?” 刘掌柜脸色一僵,额角渗出冷汗:“大小姐这话说的,小的……” 话未说完,青禾突然出手,一掌拍在他肩头。 刘掌柜猝不及防,踉跄着倒退几步,门洞大开。 砚砚再不看他,径直迈过门槛。 扑面而来一股混杂着霉味与药腥的浊气,还有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第20章 被骂了 药铺怎么会有血腥气? 砚砚眸光微动,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 药柜上,本该存放名贵药材的抽屉空空如也,柜台上的算盘、账本凌乱地堆在一起,地上散落着几味廉价药材。 她刚走一步,脚下便踩到什么东西,低头一看,竟是一截发霉的甘草。 甘草虽廉价,可也是祛湿止咳的良药,这两人就这么作践? 好在椅子还算干净,砚砚没发现什么特殊之处,索性拂袖坐下,抬眼看向刘掌柜,开门见山道: “这间铺子,我接手了。刘掌柜知道吧?” 刘掌柜被青禾那一掌打得肩膀生疼,却还是强撑着凑上前,点头哈腰道:“知道,知道!” 砚砚慢条斯理地问:“什么时候知道的?刚才?” 刘掌柜心头一跳,猛然意识到,这位大小姐怕是早就来了,一直躲在暗处观察,方才那小厮通风报信,必然也被她瞧见了! 他慌忙否认:“不不不,小的早就知道了!” “哦?”砚砚似笑非笑,“有多早?” 刘掌柜额头冒汗,支吾道:“前、前天……” 砚砚轻笑一声:“可我是昨天才回来的。” 刘掌柜顿时噎住,用衣袖擦了擦汗,心里直打鼓,这位大小姐到底想干什么? 砚砚不再纠缠,转而问道:“铺子里现在有几个伙计?” 刘掌柜松了口气,赶紧回答:“除了小的,就一个。” “一个?”砚砚挑眉。 施鸿业当年为了博个“乐善好施”的名声,把济世堂建得极大,足足占了三间铺面,这么大的药铺,两个人就忙得过来? 她冷笑一声:“把那个伙计叫出来。” 刘掌柜脸色一僵,眼神飘忽:“这……他、他刚才出去采买了……” 砚砚眸光骤冷,闪身往后堂走去。 刘掌柜慌忙阻拦:“后、后堂杂乱,大小姐金尊玉贵,可不能去啊……” 后堂的确昏暗杂乱,砚砚踩着满地狼藉,脚步不停,推开了通往后院的木门。 眼前豁然开朗,是个四方院落,院子四周建着一排排低矮的屋舍。 这里是济世堂安置重症病患的地方,施鸿业曾特意请了几个轮番大夫坐诊,让穷苦百姓在此养病。 如今屋舍尚在,却透着一股阴森的气息。 砚砚正觉血腥味愈发浓了,一道人影就突然从右侧厢房里窜了出来。 是方才发药的店小二? 砚砚瞳孔骤缩,那小二手上、衣襟上竟然全是血! “青禾!抓住他!” 青禾动作很快,身形如电,几步逼近,一把就扣住了小二的肩膀。 不料那小二身子诡异地一扭,竟像条泥鳅一般滑脱开,随后脚下一蹬就跃上了房檐。 砚砚一急,喝道:“寒江!” “嗖——” 一柄短匕破空而出,寒光闪过,直接刺进了那人的小腿。 “啊!”小二惨叫一声,从屋顶栽落,被飞身而至的寒江死死按在了地上。 刘掌柜瘫软在地,面如死灰:“完了……全完了……” 砚砚顾不上他们,径直走向小二窜出的那间屋子。 刚推开门,那股浓重的血腥味就扑面而来,呛得她胃里翻涌,差点吐出来。 可让她意外的是,这里并没有她预想中的尸体,或者什么受伤的人。 反而是有一张通体长的木榻,木榻上此时正零星地躺着几个人,个个面色蜡黄,在这闷热的天气里竟裹着厚厚的棉衣。 地上溅满了暗红色的血迹,有干涸的有新鲜的,轮廓却非常奇怪。 听到开门声,那几个“病人”颤抖着撑起身子,惊恐地望向砚砚。 砚砚问:“你们是附近的百姓?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几人却慌乱地摇头摆手,半个字也不肯说。 砚砚实在受不住屋内的血腥气,只得退了出来,深吸几口新鲜空气才觉得舒服了点。 刘掌柜仍瘫坐在地上,脸色灰败,还在不断喃喃着:“完了……” 被寒江按住的店小二却突然挣扎着抬头,冲刘掌柜喊道:“爹!作孽的又不是我们,你怕什么?!” 这一声“爹”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就连寒江都抬眸多看了两眼。 这两人竟是父子? 砚砚仔细打量,眉眼倒是的确有几分相似。 刘掌柜这才意识到儿子受了伤,连滚带爬地扑到砚砚脚边,不停磕起了头:“大小姐!求您放过阿成吧,他什么都不知道,都是听我的命令行事啊!” 这时,屋内那五个人也踉踉跄跄地走了出来,竟齐刷刷地跪在砚砚面前,似是在替刘掌柜父子求情。 借着日光,砚砚这才看清,这五人虽面黄肌瘦,但看起来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 和方才在铺子门口求药的人不太一样,他们虽也脚步虚浮,但眼底泛着两大片青黑,眼神涣散,明显病情更严重一些。 他们连自身都不保了,却还硬撑着来给刘氏父子求情? 难不成此事另有隐情? 其实,方才她进屋时就已经察觉到异常了。 屋里那滩血渍的轮廓奇怪就奇怪在,那明显不是伤口流淌到地上,自然而然留下的轮廓,而是呈喷溅状,像是有人喷上去的。 甚至店小二衣襟上的血迹也是如此,袖口还带着零星的血点子。 应该是这些人呕的血。 所以,店小二或许不是害人,反而是在救人。 砚砚眯了眯眼,心中已有猜测,但面上不显,只是冷冷道:“刘掌柜,我给你一个说实话的机会,把这件事从头到尾的说清楚,若敢撒谎,我第一个拿就你儿子开刀。” 刘掌柜一抖,刚想开口,刘成就先骂了起来: “施家人都是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你爹为了个善人的名声,就丧心病狂地残害人命!你这什么大小姐也是一路货色!要杀就杀,爹!咱们不怕她!” 刘掌柜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呵斥:“住口!你这逆子!” 砚砚不怒反笑,慢悠悠道:“好啊,骨头挺硬。”她转向刘掌柜,“看来你儿子是不打算要命了,那你呢?要不要试试我的耐心?” 刘掌柜浑身发抖,终于崩溃般伏地哭道:“大小姐明鉴!小人……小人不是故意偷换药汤的,实在……实在是这些人太可怜了,小人也是有儿子的人,这么做,有违天良啊!” 砚砚挑眉,果然反转了? 第21章 奇怪的毒 砚砚压下心头疑惑,不动声色地问:“你把药汤换成什么了?” “换、换成了治风寒的药……”刘掌柜颤声答道。 “为什么要换成治风寒的药?” “因为……只有这个药对他们身子的损伤最小,还和‘蚀骨汤’的气味相近,不容易被发现……” 蚀骨汤? 砚砚眸色一沉。 这名字她从未听过,听起来就知道不是什么良善方子,施鸿业到底是从哪里淘弄来的?怪不得那些人连走路都不稳,果然就是喝了那种药汤中了毒? 这是先下毒,再假装施药救人?如此反复折磨,就为了成全自己“仁义”的名声? 难怪人家要骂他一句丧尽天良,还是轻了。 她压下思绪,继续问道:“方才那小厮来时,给你传了什么话?” 刘掌柜一愣,抬头愕然:“那不是……大小姐派来的吗?” 一抬头就对上砚砚阴寒的目光,刘掌柜莫名就是一抖,脱口而出道: “那人我没见过,跟我说大小姐接手了济世堂,让小人加大蚀骨汤的剂量,就算毒死几条人命也无妨,施家总有办法压下去……” “他说大小姐也想要美名,老爷就把这间店铺让出去了,所以最重要的是,要让全城百姓都知道,从今日起,这药汤就是大小姐您派发的了……” 原来如此。 砚砚冷笑。 好一盆脏水,全泼她身上了。 随便找个人来,用她的名义传话,刘掌柜信以为真,以为那人就是她派来的。 于是就会真的加大药量,如果那一锅药汤是名副其实的蚀骨汤,岂不是真的要闹出人命? 到时刘掌柜是人证,药渣是物证,请官府来查,罪魁祸首不就成了她施砚砚? 哎呀,真是好狠。 会是谁呢?江素春吧。 砚砚沉沉地想,江素春这哪里是对赌,分明是想要她蹲大牢,想要她的命。 就那么怕她赚够五千两? 这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害死多少条性命都无所谓呢。 她垂眸去看刘掌柜。 他之所以会匆匆关门,一来是怕小厮闻出药汤气味不对,二来是急着想转移后院里的人吧。 他真的信了自己和施鸿业是一伙的,怕自己发现他在偷偷救治病人。 也不怪他,谁叫她和施鸿业是父女呢。 刘掌柜见砚砚神色阴晴不定,越发惶恐,连连磕头:“大小姐饶命啊!小人是看这些年轻人可怜,才一时糊涂啊……” 砚砚有心看看,这个刘掌柜所说究竟是真是假,就忽然伸手扯掉他腰间挂着的一串铜钱。 可铜钱是握在手里了,脑海里却静悄悄的,什么都没有。 可恶,这能力怎么时灵时不灵的,不听从她的心意? 等了半天还是没有,她心头一阵烦躁,索性就把铜钱丢了回去。 刘掌柜手忙脚乱地接住,一脸茫然:“大小姐……?” 砚砚不耐地摆摆手:“起来吧,先给你儿子包扎。” 刘掌柜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扑向刘成。 寒江早已收剑,此刻正冷眼盯着刘成腿上的伤。 刘成疼得脸色煞白,却仍咬着牙不吭声,一双眼睛倔强地瞪着砚砚,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砚砚并未理会,只冷眼看着刘掌柜手忙脚乱地撕开儿子的裤管,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抖出些白色粉末撒在了伤口上。 应该是能止血的药粉。 “蚀骨汤是什么?”砚砚忽然问道。 刘掌柜手一抖,药粉撒偏了些,此时他也拿捏不准这位大小姐的心思了,只得问什么答什么,于是嗫嚅道:“是、是老爷从南疆弄来的方子,说是能让人浑身无力、面色发黄,像极了重病缠身,再喝他的‘解药’,就能慢慢‘好转’……” 砚砚目光扫向那几个年轻人,又问:“那他们几个是怎么回事?外面那么多中毒的,你为何单单救这几个?” 刘掌柜叹了口气:“这几个已经毒入骨髓,连话都说不了了。要是再不救,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砚砚沉默。 贫民窟的人大多不识字,若连话都不能说,自然也就无法指证施鸿业的阴谋了。 这些人有的甚至没在官府登记造册,等他们悄无声息地死了,谁又会追究? 这时,刘成突然一把攥住刘掌柜的手腕:“爹!你怎么就这么相信她?她可是施鸿业的亲生女儿!说不定就是来试探我们的!” 砚砚挑了挑眉,倒是对这刘成的性子欣赏了几分。 “我试探你们什么?”她饶有兴趣地问。 刘成冷笑:“谁知道呢?也许你是想把药汤再换回来!” “好啊,”砚砚点头,“那就换。” “你——!”刘成果然气红了眼。 砚砚不再理他,转身问青禾:“你可会把脉?” 她自己虽懂药理,却并不精通医术,简单的风寒尚能应付,可若是复杂的毒症就束手无策了,通常需要医者把脉确诊后,她才能对症下药。 而此时显然不适合去请陈太医,砚砚就想着在青禾这碰碰运气。 没想到的是,青禾只是犹豫了一下,就低声道:“奴婢……试试。” 她走到最近的那个年轻人面前,指尖搭上他的手腕,片刻后,她眉头微蹙:“大小姐,这毒……有点奇怪。”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奴婢一时也无法确定,可是若再拖延,恐怕会伤及他们的心脉,届时即便解了毒,也会落下终身残疾。” 终身残疾,应该就是再也不能开口说话了。 砚砚眸光微动,青禾的医术,比她预想的还要高一些。 这些人明显病得奇怪,但看青禾的样子,心里应该已有结论,只是碍于太过匪夷所思,才没脱口而出吧。 看来这丫头在药理上的造诣,远不止“略懂”那么简单。 砚砚稍一思索,便道:“用白茯苓和黄苓健脾渗湿、清热祛燥,再加丹参活血通络。” 这几味药只能延缓病情,也可以熬成药汤分发给铺子外面的百姓,并不能彻底根除毒素,至于解药,她得再观察观察才能确定。 她顿了顿,又道:“其中‘丹参’需用十年以上的老根,切片后以三碗水煎至一碗,每日卯时服用。” 刘成听得一愣。 他和药材打交道多年,自然知道这几味药的确对症,可这样精妙的配伍,却是他和父亲从未想过的。 父子俩对视一眼,眼中满是惊疑,这大小姐,难道真要救人? 刘成忍不住脱口而出:“你……” 砚砚瞥他一眼:“我什么我?要不是你乱跑,怎么会被寒江打伤?” 那时她见刘成全身都是血,以为他要杀人潜逃,才让青禾和寒江出了手。 说着,她又对刘掌柜道:“去寻些车前草、蒲公英和马齿苋,混合捣碎外敷在他伤口上,三日之内便能消肿愈合了。” 刘掌柜瞪大眼睛:“车、车前草?那不是路边的野草吗?” 这三种“药材”城郊遍地都是,可从未听说有人拿来治伤啊!还能混合外用? 砚砚笑了笑:“不信?” 刘掌柜连忙摇头:“不不不,小人这就去找!” 他信了,此时他全都信了,这位施家大小姐和施鸿业根本就不是一伙的! 第22章 成交! 砚砚让青禾找来了几个做零活的婆子,将济世堂里里外外彻底清扫了一遍。 血渍被擦净,药柜重新归整,散落的药材也一一分类收好。 待尘埃落定,这座凌乱已久的药铺终于有了几分应有的样子。 几个病人被送回房间安置,刘成也被扶到后院养伤。 刘掌柜按砚砚的方子,取来车前草、蒲公英和马齿苋,捣碎后敷在了儿子的伤口上。 刘成原本还满心不服,可药草敷上不久,伤处的灼痛竟真的减轻了几分。 他抿着嘴,脸上有些挂不住,讪讪地不说话了。 刘掌柜见状,忍不住低声数落:“你这倔脾气!若不是大小姐不计较,你这条命怕是都要没了!” 刘成闷声道:“谁知道她安的什么心……” “你啊!”刘掌柜摇头,“大小姐若真和施鸿业一条心,何必要费这个功夫?方才那方子,你难道看不出门道?那可是实打实的想要救人!” 刘成不吭声了。 刘掌柜拍拍他的肩:“好好养着,养好了,再回报大小姐的心意。”说完,便匆匆往前院去了。 砚砚正带着青禾站在济世堂门口,抬头望着那块斑驳的牌匾,神色莫测。 刘掌柜搓着手走上前,心里有些忐忑。 先前他误以为大小姐和施鸿业是一丘之貉,如今看来,倒是自己眼拙了。 “大小姐……”他讪讪地开口。 砚砚没有回头,只淡淡道:“给药铺换个名字吧。” 刘掌柜一愣:“换、换什么?” 砚砚眸光微敛,轻声道: “悬壶居。” 刘掌柜一怔:“悬壶居?” “悬壶济世,本是医者本心。”砚砚收回目光,扫过焕然一新的药堂,“可惜这世道,有太多欺世盗名之徒,我既然接手,便要让这‘壶’真正悬在明光之处。” 她转身,衣袂微扬。 “药能救人,亦能杀人。从今往后,我要这汴京城人人都知道,悬壶居的药,只救该救之人。” 刘掌柜心头一震,望着砚砚的侧脸,眼眶突然就热了。 这世道,害人容易,一包毒药,三两句谣言,就能毁了一个人的一生。 可救人却难如登天,要顶着压力,要有一颗澄明之心,还要时刻提防着被人反咬一口。 他在这药铺守了十年,见过太多人间惨剧。 那些原本健壮的汉子,因为一场“怪病”就瘦成枯骨。 那些爱说爱笑的妇人,被折磨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最让他痛心的是那些孩子,明明前几日还在街边玩耍,转眼就面色蜡黄地躺在破席上等死。 他偷偷救过几个,可自己医术粗浅,药理也不精通,那些被他藏在后院的病人,虽然暂时保住性命,却始终不见好转。 银钱,就是能让人面目全非,他记得,老爷从前不是这样的。 那是前任夫人还活着的时候。 这些年,他眼睁睁看着太多人在他面前咽下最后一口气,却无能为力。 “悬壶居……”刘掌柜喃喃重复着这三个字,突然抬手抹了把眼泪,“大小姐既然给铺子起了这个名字,小人就相信,悬壶居在大小姐手里,一定能真正做到悬壶济世……” 这些可怜人有救了。 闻言,砚砚一愣,名字?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转头问青禾:“大哥走的时候,可有说这铺子已经帮我更完名了?" 青禾摇头。 完了,她竟忘了这茬。 铺子的当事人不是她,她哪有权力改名? “刘掌柜,”她无奈道,“劳烦你跑一趟衙门,请负责商铺登记的主事过来一趟。” 更名得现场看店面,她去了也没用,只好拜托刘掌柜。 刘掌柜一愣,连忙匆匆去了衙门。 约莫一刻钟的功夫,砚砚正低头翻看账册,忽听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就是刘掌柜略显紧张的声音:“大小姐……” 她抬头,目光骤然凝住。 李、李兮和? 轮椅碾过门槛,李兮和被凌昭推着,一身月白锦袍端坐其上,修长的手指搭着扶手,神色淡然地望了过来。 四目相对,砚砚指尖一颤,账册“啪”地合上。 他怎么一道来了? 刘掌柜在一旁擦着汗解释:“小、小人去衙门时,正巧遇上瑾王殿下在视察事务,殿下听闻是大小姐要更名商铺,就亲自过来了……” 这、这么巧…… 砚砚的笑容有点僵硬,她能在任何人面前冷言冷语,端着施家大小姐的架子,可一见到李兮和,就怂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李兮和唇角微勾,声音温润:“怎么,不欢迎我?” 砚砚迅速起身,屈膝行礼:“民女参见瑾王殿下。” 青禾和寒江也跟着跪下行礼。 李兮和抬手虚扶:“免礼。” 他目光扫过焕然一新的药铺,似笑非笑,“听说,你想给这店铺改个名字?” 砚砚稳了稳心神:“是。‘济世’二字,施家不配。” 李兮和轻笑一声:“悬壶居?” 砚砚没吭声。 李兮和慢条斯理地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正是刘掌柜方才在衙门领的更名申请。 “名字不错。”他抬眼看向砚砚,眸色深邃,“不过,商铺更名需原主签字画押,施老爷……同意了吗?” 砚砚抿唇。 他明知故问。 施鸿业怎么可能同意?更了名,这些“善举”不就和他没关系了吗? 李兮和见她不说话,忽然抬手,示意凌昭捧上一个锦盒,盒中赫然是一张地契,上面盖着鲜红的官印。 “巧了。”他微微一笑,“今日本王路过户部,顺手查了查这铺子的归属,发现它三年前就被施家大夫人抵押给了钱庄,上月刚刚到期。” 砚砚讶然抬眸。 李兮和将地契推向她,语气轻描淡写:“现在,它彻底是你的了,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砚砚懵了,李兮和语气轻飘飘的,就把这间铺子送给她了? 要是抵押给了钱庄,可是要用银子赎出来的。 那时江素春和她对赌,也只是以一月为期,是根本没有放弃这间药铺的想法的。 毕竟济世堂是施家安置在贫民窟里最大的药铺,其他几间规模极小,名气也不大。 施鸿业通过这间药铺名气飞涨,这里相当于他的标志性店铺了。 所以李兮和应该是用了什么特别的方法,绝不会像他说的这样轻描淡写。 因为施鸿业绝不会轻易撒手。 砚砚没有接,问:“有、有什么条件?” 她想拍自己的嘴,抖什么? 李兮和低笑:“五日后的灼华宴,我缺个女伴。” 灼华宴? 那是皇后每年都会举办的,只允许未婚男女参宴的盛会,今年已是第三届。 有婚约的会带着另一半同去,单身的就只身赴宴,大晟国民风开放,这宴会早就成为年轻贵族们相看的场所了。 她知道李兮和是想要她同去,可她这个身份…… 砚砚迟疑道,“王爷找我,怕是不太合适……” 她如今虽重回施家,但毕竟是成过亲的女子,更何况,她与谢安还有那段未了的婚事,从名义上说,并未和离,她就还是谢安的妻。 李兮和垂着眸子,闻言眼中闪过一抹笑意:“说起来,你这间铺子这么大,只卖药材未免可惜。” “考不考虑同时售卖你最擅长的胭脂?本王明日就可以差人把经营许可的文书送来,你……” 砚砚咬牙:“成交!” 第23章 你这是要拉我下水? 一旁的刘掌柜看得目瞪口呆。 店铺更名本就极为繁琐,更何况还要增加经营项目? 他可是亲眼见过施家在主街的那间锦绣阁想要扩大经营范围时,被官府足足卡了半年之久。 那些官差三天两头就来查,不是说场地不合格,就是店面不合规。 老爷前前后后打点、整顿,据说足足花出去几万两银子,才勉强把事情办成。 可如今…瑾王殿下一句话就搞定了? 刘掌柜偷偷打量着自家大小姐,心里直犯嘀咕,这位大小姐的面子,怎么比老爷还大? 砚砚却没在意刘掌柜的震惊,她的思绪已经转向了另一个问题,既然要同时经营胭脂水粉,“悬壶居”这个名字显然就不太合适了。 她想起自己离京前创办的百草轩和花颜记。 那两间铺子,一为药铺,一为胭脂铺,那时她以“以药养颜”的噱头,曾引得汴京贵妇们趋之若鹜,疯狂追捧。 如今旧业重操,倒是不必担心没有销路。 但问题是,那两间铺子都在汴京城的黄金地段,而眼前这间“悬壶居”却位于贫民区。 要想吸引那些养尊处优的贵妇们踏足此地,必须要有更吸引人的噱头才行。 砚砚指尖轻敲桌面,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她的目标依旧是那些出手阔绰的中年贵妇,但要如何才能让她们心甘情愿地来这贫民区的店铺呢? 她想了想,接过李兮和推过来的更名申请,端端正正地写下了三个字。 “返颜坊?”李兮和喃喃。 “返老还颜,永驻青春。”砚砚唇角微扬,“女人们最在意的,不就是这个吗?” 她看向李兮和,“殿下觉得呢?” 李兮和眸光微动:“名字不错。不过……”他话锋一转,“这里可是贫民区。” 砚砚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贫民区的店铺,想要吸引贵客登门,难如登天。 “所以……”她胸有成竹地说,“我需要一个足够轰动的开门红。” 李兮和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像是在等她继续说下去。 砚砚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 “既然要吸引那些贵妇,就得让她们心甘情愿地踏入这贫民窟,而能让她们放下身段的,” 她抬眼看向李兮和,一字一顿道: “唯有宫廷秘方。” 李兮和眉梢微挑:“哦?” 砚砚不紧不慢地解释:“三日后,我会在这里举办一场品香会,限量售卖一款胭脂。” 她竖起一根手指: “能使肌肤如雪透亮,能让皱纹淡然平整。” 她顿了顿:“这个,是前朝圣灵贵妃不外传的养颜圣品。” 刘掌柜听得目瞪口呆:“前…前朝……” 胡扯的吧?! 哪来的什么宫廷秘方?圣灵贵妃已薨逝百余年了,虽说死时的确还诡异地保持着三十几岁的容貌,可失踪了百年的方子,岂是随便就能拿到的? 可砚砚却气定神闲,甚至补充道:“当然,这个秘方,都是托了瑾王殿下的福,才得以重现人间。” 李兮和眸光一沉,终于明白她打的什么主意了。 这是要借他的势,造她的局。 那些贵妇们或许不信一个商女,但绝不会怀疑瑾王殿下手中的“宫廷秘方”。 只要李兮和默许,甚至只需一个似是而非的态度,返颜坊立刻就会成为汴京最炙手可热的地方。 空气一时凝滞。 良久,李兮和忽然低笑一声:“砚砚,你这是要拉我下水?” 砚砚眨眨眼,一脸无辜:“殿下若不愿,我也可以找别人合作。听说张阁老家的公子最近对胭脂生意颇有兴趣……” 李兮和眼底闪过一丝危险的光,但转瞬即逝。 他缓缓抬手,从腰间取下一枚玉佩,轻轻放在桌上。 玉佩上,赫然刻着一个“兮”字。 “这个留作信物,三日后,我会亲自来你的品香会。”他转动轮椅,被凌昭缓缓推着,“记住,你欠本王一个人情。” 砚砚笑意更深,福身恭送:“多谢殿下。” 直到李兮和的身影转过街角消失不见,她才收回目光,看向柜台上静静躺着的那枚玉佩。 羊脂白玉的质地,雕着螭龙纹。 她想将玉佩收好,于是伸出了手。 而就在指尖碰到玉佩的一瞬间—— “嗡——” 一阵尖锐的刺痛猛地扎进太阳穴! 砚砚闷哼一声,眼前骤然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这次的疼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剧烈,像是有把刀在脑中翻搅,疼得她几乎站立不稳。 “大小姐?!”青禾惊呼。 “快!扶住大小姐!”刘掌柜手忙脚乱地关上了店门。 砚砚疼得意识都模糊了起来,却仍死死攥着玉佩,指节发白:“别……别声张,一会…就好。” 她疼得蹲下身,冷汗大颗大颗地往下砸。 青禾一把抱住她,感受到怀里的身躯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这一次,她看到的画面格外清晰,也格外漫长。 谢家庄。 庄子后身,药山的半山腰上,暮色沉沉。 一辆乌木轮椅静静地停在一处陡坡上。 李兮和罕见的穿着一身墨色锦袍,腰上挂着玉佩,目光凉凉地望向山下。 从这处高地俯瞰,能整个谢家庄尽收眼底。 谢家老宅在房屋群西侧,灰瓦土墙,陈旧破败。 而靠近东侧,一座新起的院落已初具规模,那是用她调制药草赚来的银子盖的。 院子里,岁岁和暖暖正追着一只花斑猫玩耍,笑声清脆。 谢母躺在藤椅上摇扇子,谢父蹲在门槛上“吧嗒吧嗒”抽旱烟,而她正挽着袖子,蹲在灶台前熬药。 药罐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是她特地给谢母调制的治头疼的汤药。 岁岁不小心踩到泥坑,溅起的泥点子飞到了谢母的衣摆上。 谢母猛地坐起身,指着孩子尖声大骂。 岁岁吓呆了,暖暖一把拉住哥哥的手,两个孩子慌慌张张往后院跑。 谢母追不上,抄起手边的捣药杵,狠狠朝蹲着的她砸了过去。 李兮和眸色瞬冷,手指翻飞间,一枚石子破空而来,“叮”的一声击飞了捣药杵。 谢母吓了一跳,慌乱地四下张望。 她听到动静回头,只看到捣药杵滚落在地,连忙跑过去,将杵捡起来,仔细擦了擦,还关切地询问了谢母一句。 谢母脸色一滞,骂骂咧咧地躺了回去。 她没吭声,又回到灶台前,继续守着那罐药。 这时,篱笆院外出现一道人影。 是谢安。 他躲在篱笆后,眼神复杂地看了她很久,才推门进来。 她听到推门声,回过头时,眼睛一亮。 见是谢安,快步迎了上去,扑进他怀里。 画面戛然而止。 砚砚疼得满头大汗,用仅剩的最后一点神智睁开眼,李兮和…竟一早就知道她的下落……? 随即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 第24章 开门营业 砚砚缓缓睁开眼,入目是陌生的床帐和陌生的房间。 她下意识抬手按了按太阳穴,那里仍残留着隐隐的钝痛。 “大小姐,你醒了?”青禾的声音从旁传来,带着几分如释重负。 砚砚撑着身子坐起,窗外已是午后,阳光正暖暖地洒在床榻边。 这里应该是返颜坊的后院。 她嗓音微哑的问:“我晕了多久?” “两个时辰。”青禾递来一盏温茶,“刘掌柜去熬安神汤了。” 砚砚颔首,疲惫地靠在软枕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 她想起昏迷前的那个画面,实在太清晰了。 那个午后,就是在谢安毒杀她的两个月之前。 谢母的捣药杵掉在地上时,自己竟还以为她是想来帮忙,甚至客套地说了一句:“您歇着吧,药我来煎就行。” 真蠢。 要不是李兮和暗中出手,那个捣药杵恐怕会砸烂她的后脑。 那时候她爱极了谢安,将他父母都当成祖宗供着,生怕耽误他备考。 熬药、做饭、浆洗衣裳……她像个陀螺似的转。 而谢安呢? 他躲在篱笆院外犹豫的那一幕,按时间推算,恐怕正是他得知沈依依有孕的时候。 那时候,他应该就已经在谋划着怎么杀她了。 当她满心欢喜扑进他怀里时,他心里想的,应该是怎样才能让她“意外身亡”吧? 至于李兮和…… 砚砚攥紧了被角。 他竟然一直都知道她的下落? 可却从未打扰过她。 为什么? 想不通,也猜不到。 但这份恩情,她记下了。 摇摇头,强迫自己停止这些无用的回想。 沉溺过去毫无意义,她还是得往前看。 眼下更值得琢磨的,是她的“能力”。 以往触碰他人旧物时,看到的记忆碎片不过几个呼吸,可这次竟持续了十几个呼吸。 是不是意味着,以后都能维持这么久了? 可那剧痛…… 砚砚闭了闭眼。 那种头痛就像是有人拿凿子生生劈开她的头骨,疼得人几乎发狂。 “大小姐?”青禾轻声唤她,“您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再躺会儿?” 砚砚深吸一口气,掀被下床:“不必了。” 铺子的事还没安排妥当,没时间耽搁。 她抬步往外走,却在门口顿住。 桌上,那枚玉佩静静躺着,螭龙纹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她将那玉佩攥在手里,推门出去。 既然李兮和把这东西留下了,那就得让它发挥最大的作用。 刚推开门,迎面就撞上了端着安神汤的刘掌柜。 “大小姐醒了?”刘掌柜连忙躬身。 砚砚刚“嗯”了一声,忽然听到前院传来“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便问道:“前面在做什么?” “在换牌匾。”刘掌柜脸上还带着几分恍惚,“是瑾王殿下派来的官差。” 他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回见到衙役亲自来给商铺换牌匾的。 砚砚挑眉:“来的这么快?” 刘掌柜连连点头:“那些官差手脚麻利得很,还说要帮咱们把铺面也修整一番。” 砚砚接过安神汤一饮而尽,苦得皱了皱眉。 刘掌柜见状,小心翼翼地问:“大小姐,咱们是不是得再招几个伙计?阿成现在下不了床,光靠小的一人怕是应付不过来。” “不必。”砚砚将空碗递还给他,“先把解毒的汤药熬出来,等那些人病愈,自然就有帮手了。” 她转头对青禾道:“走,去看看那五个病患。” 主仆二人来到厢房,推门而入时,屋内已不似先前那般污浊,窗子大开着,阳光斜照进来,驱散了几分阴郁。 那五人仍躺在床榻上,但气色似乎比之前好了些许。 青禾二话不说,上前为五人依次诊脉。 她的指尖搭在最后一人腕上时,眉头越皱越紧。 “大小姐,”她收回手,神色凝重,“此毒诡谲,像是......”她顿了顿,“一种蛊虫作祟。” 蛊虫? 砚砚眸光一凝,刘掌柜曾说这方子是施鸿业从南疆带回来的。 青禾倒是提醒了她,幼时在施家藏书阁中,她曾翻到过一本《南疆异毒录》,里面记载过类似的症状。 她闭目回想,忽然灵光一现:“是蚀心蛊?” 青禾眼睛一亮:“确实像!奴婢记得医书上说,此蛊入体后,会蚕食心脉精血,使人日渐虚弱,最终呕血而亡。” 砚砚点头,看向床榻上的五人:“症状吻合。面色蜡黄、呕血不止、四肢无力……” 青禾忧心道:“可解蛊需特定药引,奴婢只知大概,不敢贸然用药……” 砚砚沉吟片刻:“去取笔墨来。” 她要把《南疆异毒录》里记载的方子写下来。 主药: 白茯苓(三钱) 丹参(二钱) 当归尾(一钱半) …… 辅药: 金银花(二钱) 连翘(一钱半) 生地黄(二钱) 炙甘草(一钱) …… 药引: 寒潭月影草 青禾接过药方,惊讶道:“大小姐,这二十几味药的配伍,您是如何背下来的?” 砚砚摆摆手:“幼时在医书上看到过。” “幼时?”青禾更惊讶了,“您……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啊?没有。”砚砚轻描淡写,“就是记忆力比较好一点而已。” 而且,她隐约觉得,自从觉醒了那个“触碰记忆”的能力后,自己的记忆力似乎比从前更好了。 青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多问,将药方交给了刘掌柜。 砚砚又道:“这方子先不急,药材一时半会儿也找不齐。先按我之前开的温和方子熬药,他们中毒太深,得慢慢调理,否则身体受不住。” 刘掌柜连忙应声:“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就能一边熬药一边派发。” 砚砚点头:“那就开门营业吧。” 说完,她转身离开,背影干脆利落。 刘掌柜和青禾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感慨。 这位大小姐行事,当真是雷厉风行,毫不拖泥带水。 第25章 她一定要去 砚砚来到前厅时,几个穿着靛蓝官服的衙役正敲下最后一颗铜钉。 她迈出门槛仰头望去,新制的黑檀木匾额上,“返颜坊”三个鎏金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边角还雕着精致的灵芝纹,气派非常。 “大小姐。”衙役们见她出来,齐刷刷地拱手行礼。 砚砚浅笑:“几位差爷辛苦了,不如进去喝杯茶再走吧?” 为首那衙役连连陪笑着摆手:“不敢当不敢当!这点小事,何足挂齿?” 他们头儿交代这差事时,脸色凝重的就像在布置皇差,谁不知道瑾王殿下看重这位大小姐?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打秋风。 砚砚眼波一转:“那……不如帮我把药锅抬出来?” “药锅?”几人一愣。 “不巧,店里的小二今日扭伤了腿,这会儿下不得床。”她指了指后院,“我想给百姓们派些药汤,只剩一个老掌柜,药锅都抬不出来。” “应该的应该的!”最前头那衙役十分机灵地立刻接话道:“大小姐行善积德,莫说一口药锅,就是千斤鼎咱们也给抬出来!” 说着,二话不说就带人冲进后院,七手八脚便把半人高的紫铜药锅架了出来,连刘掌柜想要搭把手,都被推推搡搡地挤到了一边。 那药锅本就敦厚,加上里面盛满了药汤,更是十分沉重,衙役们累得气喘吁吁,抹着汗问:“大小姐,您还有什么吩咐?” 砚砚摇头,示意刘掌柜取来了几个绣着兰草的荷包:“里头是特制的驱虫香囊,几位带着巡街正好。” 衙役门一一接过,发现荷包一入手就传来一股清洌的药香,上面的兰草也十分精致,瞧着像是贵女们才用得起的物件。 几人眼睛一亮,哪怕自己不用,送给心上人也是极好的选择! “多谢大小姐!”几个衙役有些讪讪的不好意思,向她再三道谢后才列队离去。 砚砚发现,衙役们前脚刚走,后脚就有百姓走出了家门,明显是十分熟悉派发药汤的流程,一闻到药味就端着碗缓缓凑了过来。 只是他们依旧面色蜡黄,连一口瓷碗都端饿异常费力。 有个拄拐的老汉抽着鼻子问:“今日这药味儿怎么不太一样?” 刘掌柜高声招呼道:“这才是正经治病的方子!快快快,都别落下!” 砚砚挽起素绢衣袖,亲自来到药锅后面执起了铜勺,青禾想拦着,却被她摆手挥退。 在谢家庄时,再苦再累的活计她都做过,只是分发些药汤,小事一桩。 “排好队,人人有份~” 药汤从铜勺倾泻而出时腾起阵阵白雾,映得她眉眼如画,却比那新匾上的金字更加夺目几分。 想要足够轰动的开门红,光靠李兮和的宫廷秘方可不行,她得先预热,把返颜坊的名声打出去。 三日内,她要这些人行动如常,让汴京城的茶楼酒肆在闲暇时议论的,都是这间颇为神秘的返颜坊。 …… 三日后,相府。 谢安那日鼓起了全部勇气去找沈依依,本是想商议父母住在下人房一事,却被沈依依三言两语哄得作了罢,任由父母继续在下人房里委屈着。 谢母一见到儿子就会唠叨此事,可谢安一来性子懦弱,二来打心眼里畏惧沈依依,只得与母亲日日周旋。 这几日谢母骂得狠了,谢安索性也不来了,推脱自己初上任,琐事繁多,连每日下值后的请安都免了。 说到底,是谢安根本就不敢忤逆沈依依,毕竟在他看来,没有沈依依,就没有今日的他。 更何况还有个位高权重的岳丈在头顶上压着? 谢安心里也说不出的苦闷,觉得低人一等,颜面尽失,竟不时回想起和砚砚一起住在乡下时的宁静日子。 这日,谢母终于忍耐到极限,在房中摔摔打打起来。 “那个小贱人!”她嗓音尖利地咆哮着:“整日装模作样,勾得安哥儿魂都没了!如今连爹娘都不认了!” 谢父坐在角落里的矮凳上,闻言皱眉:“你小声点!” “我小声?”谢母猛地转头,眼中布满血丝,“我儿子都被那妖精拐跑了,你还让我小声点?” 谢父心下一烦,突然厉声喝道:“当初要不是你迷了心窍,非逼着安儿攀高枝,咱们怎么会到这儿来?” “倒插门的女婿就是这样,现在你反悔了,怎么,你还能把砚砚和孙子们找回来不成?” “你放屁!”谢母一滞,像是被戳中了痛处,“当初你不是也没拦着?” “再说,我可是她婆母!她那个娘瞧不起咱们也就算了,她做儿媳妇儿的,不来给公婆敬茶,还让我住这么个破屋子?连饭菜都不见半点荤腥!” 谢父冷眼瞧她一眼,“住得难受,就回谢家庄去,我现在就带你走。” “凭什么?”谢母眼睛一蹬,丝毫不顾房门外丫鬟们的窃窃私语,“我儿子可是从四品!大不了让安哥儿给我盘个宅子,我才不回那鸟不拉屎的地方!” “盘宅子?”谢父嗤笑一声,重新装起烟袋,“安儿一个月俸禄不过十二两,汴京城一间像样的宅子少说也要几百两,他拿什么给你盘?” 谢母一听,顿时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哭嚎起来:“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谢父被她吵得头疼,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扔过去:“别嚎了!这是安儿前几日偷偷塞给我的。他和沈小姐马上就要成亲了,你拿去买几身新衣裳,别给儿子丢脸。” 谢母的哭声戛然而止,她一把抓起银票,眼睛发亮:“这、这是安哥儿给的?” 见谢父点头,她立刻破涕为笑,吐着唾沫数起银票来。 她这辈子见过最大的钱也就是碎银子,日常用的都是铜钱,何曾摸过银票? “光做衣裳怎么够?”谢母突然想起什么,兴奋道,“你听说了没?贫民窟那边新开了家铺子,叫返什么颜的,听说卖的胭脂能让人年轻十几岁!儿子大婚那天,我可得好好打扮打扮……” 谢父懒得理她,只顾抽烟。 谢母却越说越起劲:“你看那沈夫人,脸白得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咱们虽然是倒插门,但也不能被她比下去不是?” “随你。”谢父不耐烦地摆摆手。 谢母心花怒放地捧着银票,已经开始幻想儿子大婚时,自己容光焕发的模样。 到时候往沈夫人身边一站,看谁还敢小瞧她! 那个返颜坊,她一定要去! 第26章 你敢瞧不起我儿子? 六月初一,沈依依的肚子已经显怀,沈夫人着了急,就把两人的婚期就定在了五日后的六月初六。 沈依依这几日孕吐不止,连面容都憔悴了许多,谢安便告了假,专心在府中陪伴娇妻。 谢母翻了翻白眼,她还想让儿子陪她一起去一趟返颜坊呢,结果又被那小妖精霸去了。 谁还没生过孩子?矫情什么? 出门时,还愤恨地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 今日她特意换上了新裁的大红罗裙,发髻上插着两支翠玉簪子,腰上是浅绿色的腰封,脸上抹了厚厚的脂粉,红唇也艳得像喝了人血。 整个人如此这般花枝招展地,往贫民窟去。 她带着相府拨给她的粗使丫鬟来宝出了门,一路上趾高气扬,连马车都没乘,说是要看看汴京城的风土人情。 来宝心里明镜似的,亲家母这是觉得自己明艳照人,嫌马车碍事呢。 都一把年纪了,脸上的脂粉比她这个小丫头还厚,从脖子往下又黝黑一片,活像戏台上唱戏的小丑。 谢母边走边撩着娟帕,对那些衣衫褴褛的贫民投以鄙夷的目光,全然忘了曾经的自己连在京城落脚都难,还不如这些人活得体面。 来到返颜坊门前,她仰头望着那块黑檀鎏金的牌匾,惊叹道:“哎呦,这铺子可真气派!” 门前挤满了人,大多是衣着朴素的百姓,也有几个穿着体面的小户夫人,谢母挤不上去,便用胳膊肘捅了捅来宝:“你去,给我挤个位置出来。” 来宝站着没动,垂着眼道:“老夫人,夫人吩咐过,出门在外要注意相府体面,不能失了礼数。” 谢母一噎,说起沈夫人就是夫人,说她就是老夫人?她明明跟那女人一个辈分! 脸上挂不住,又不敢真对这相府的丫鬟发火,只能在心里暗骂:不过一个贱婢,还是粗使的,拽什么拽! 她咬咬牙,自己撸起袖子往前挤去,罗裙被蹭脏了也顾不上,嘴里还嚷嚷着:“让开!都让开!” 谢母力气不小,硬是挤走了几个衣着体面的小夫人,冲到了最前面。 台面上摆着几款精致的香膏,香气清雅,她挨个凑上去闻,嘴里不住地念叨,“真香!真香!” 朱槿今日特意是从施府过来帮忙的,正带着几个附近的媳妇子给客人们试用。 按规矩,每人只需在手背点上一滴,轻轻化开即可看到效果,可这突然冒出来的老妇人,竟直接上手挖走一大坨,毫不客气就往自己脸上糊。 朱槿心头一颤,大小姐交代过,品香会她准备连做三日,不能一下子就把客人喂饱了,所以返颜露只备了两盒,每盒不过拳头大小,是用来吸引客人的,并不售卖。 今日开张,返颜坊就吸引了这么多夫人围观已实属不易了,远处还有人正络绎不绝地过来,可这人一爪子下去,竟直接挖走了一半!要是都被她挖完了,后面的客人怎么办? 这可都是大小姐用雪莲髓和晨露蜜,加上九蒸九晒的繁琐工艺细细调制的!为了新鲜,都是前一日夜里做好,放在冰窖里保存着,次日一早才拿出来,所以今日就只有这么多。 朱槿强忍着怒意,抬眼打量眼前这老妇人,脂粉厚重得几乎快要掉渣,偏还把湿润的凝露往脸上抹,顿时糊成一张惨白的大花脸,实在滑稽又难看。 当谢母再次伸手想蘸另一盒香露时,朱槿终于忍不住拦住她,“这位夫人,每人只能试用一点,您已经用过了,剩下的得留给其他夫人。” 谢母一听,立刻尖声嚷道,“怎么?怕我给不起钱?“说着,她“啪”地甩出一沓银票,“老娘有的是钱!” 朱槿低头看了看,是几张百两银票。 她暗自撇嘴。 在施府的这几日,她早就对银票早见怪不怪了,前日大小姐随手就给了她和汪嬷嬷一张五千两的,说是要她们给小小姐和小少爷添置些东西。 这老妇人拿着几张面值百两的银票就出来显摆,活像个没见过世面的暴发户。 “夫人,”朱槿忍不住讥讽,“返颜坊的返颜露极其珍贵,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得到的。” 谢母顿时炸了,指着朱槿的鼻子就骂,“你个小贱蹄子!知道老娘是谁吗?敢这么跟我说话!” 周围的几位夫人皱起眉头,掩住口鼻纷纷后退,远离了谢母。 朱槿暗自一笑,她在瑾王府接受了四年调教,练的可不光是功夫和规矩,更多的反而是练习怎么和这些夫人们打交道,绵里藏针,让人挑不出错处的反击,是她们三个早在几年前就掌握的技巧。 眼前这个只会咋呼的黑老太,身段实在太低。 “这位‘老”夫人。”朱槿微微一笑,故意将“老”字咬的极重,“那不如您说说,您是谁?” 谢母气的胸口剧烈起伏,脱口而出,“我可是当今探花郎的母亲,你敢说我老?!” 周围顿时一片哗然。 那些原本还捂着帕子避让的夫人们,此刻都忍不住上下打量谢母,脂粉厚重,红裙绿带,实在土里土气。 这真是探花郎的母亲?不能是哪个小门小户冒充的吧? 朱槿同样一惊,今科探花郎不就是谢安? 这名字她实在太熟悉了,入府当日大小姐就跟她们说起过。那么眼前这个老太婆,岂不就是大小姐的前婆母? 是她们最大的仇敌啊。 但朱槿面上不显,而是故作惊讶,偏头问身旁的小媳妇,“当今探花是谁?封了什么官?” 那小媳妇也是个机灵的,知道朱槿是在装模作样,立刻配合道,“我听说似乎姓谢,被陛下封了个从四品的官职。" “哦——从四品啊。”朱槿拖长了音调,“那可不行,咱家只接待一品以上的贵夫人。” “什么?” 谢母气了个翻背,她儿子都是京官了,这一看就是丫头的贱人竟敢一脸不屑? 她指着朱槿还想骂,朱槿却慢悠悠地指了指悬在店门正中央的玉佩,“这可是瑾王殿下的信物,老夫人,我劝你慎言。” 瑾…瑾……王? 谢母的脑子混乱了,瑾王是谁? 朱槿看她一脸茫然,便知这人恐怕听都没听过皇子名号,“咱家的返颜露,用的是瑾王殿下珍藏的前朝秘方,珍贵得很,您儿子若只是从四品,不够格啊。” 说着,她作势就要将那两盒香膏收起。 谢母彻底炸了,“你敢瞧不起我儿子?!” 她叉着腰怒骂,“那你知道我儿媳妇是谁吗?那可是当今宰相的千金!” 还在内堂里的砚砚听到动静出来,正听到这句话。 她脚步一顿,是谢母。 第27章 你再说一句我听听? 返颜坊门前热闹极了,不少百姓和正赶来的夫人们都围绕着驻足观看。 谢母站在人群中,活像个市井泼妇,指着朱槿破口大骂。 朱槿却神色自若,慢条斯理地收拾着台面上的香膏,丝毫不理会她的叫嚷。 砚砚站在铺子里,谢母并没有看到她。 她的目光落在桌案上的那沓银票上,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谢家穷得连肉腥都少见,初到京城,谢安即便赴了任,但还没到一个月,是领不到俸禄的。 就算领了,区区从四品,也不可能有这么多银钱。 是沈依依给的吧? 她唇角微勾,真是冤家路窄。 谢母这副打扮,想必是为了儿子的婚事,想在人前风光一把? 一旁的青禾听着谢母的谩骂,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她平日虽话少,却最护短,早把白芷和朱槿当成了自家姐妹,如今见朱槿被辱骂,她恨不得冲上去给那老妇一拳。 更何况她方才也听到了,这老太婆还是大小姐的仇敌,谢安的老娘。 但多年的训练还是让她强忍怒意,转头请示砚砚,“大小姐,要不要奴婢过去把人赶走。” 砚砚却轻笑一声,“咱们开门做生意,哪有有钱不赚,驱赶客人的道理?” 她低声吩咐,“让朱槿给这位老夫人赔个不是,再把人单独请进来,就说我有更好的面脂,要……低价卖给她。” 青禾一愣,还没明白大小姐的意思,就听砚砚继续说道:“库房里不是还有一扇半透明的屏风?”她指了指内堂的空地,“让小伍他们搬出来,就摆这儿。” 小伍是贫民窟居民,年纪轻身体也好,喝了三日药汤,身子恢复了大半,便在返颜坊做起了工换取药费,此时正在后院晾晒药材。 青禾点头,再不迟疑,转身去了。 经过这几日的接触,她深知大小姐行事都有自己的道理,总之,听大小姐的就对了。 青禾走到朱槿身旁,低声耳语了几句。 闻言,朱槿虽不情愿地撇了撇嘴,但还是上前福了福身:“老夫人,方才是奴婢失礼了,东家请您进去一叙。” 谢母正骂得起劲,没想到对方突然就服了软,不由一时怔住。 朱槿又补充道,“东家说,店内有绝版的养颜面脂,要请您单独品鉴。” 语气听起来比先前恭敬了不少。 谢母顿时觉得找回了面子,冷哼一声,“算你们东家识相!” 随后便昂首往店内走。 路过朱槿身旁,还故意狠狠啐了一口,“什么东西?我儿媳妇可是当朝宰相的千金,你们惹得起吗?” 儿子官职低压不住人,就拿儿媳妇充排面? 朱槿狠狠瞪了一眼,真是不要脸。 青禾在前面引着路,心里实在烦得要命。 谢母不但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身上还隐隐透着一股霉味,这是常年住在潮湿的柴房里?否则怎么连那么厚重的脂粉都盖不住体味? 掀开内堂的帘子,迎面便是一扇半透明的青丝屏风,光线有些幽暗,连屏风后大小姐的容貌都看不真切。 屏风前摆着一张黄花梨太师椅,谢母不用人请,大喇喇就坐了上去,活像个财大气粗的土财主。 在店外骂了半天,她忽然就觉得口干舌燥,一歪头,瞥见身边案几上摆着一套釉瓷茶具,杯身还绘着好看的花纹。 谢母也不认得这是什么材质什么纹,只知道摸在手里滑溜溜沉甸甸的,真是好。 一路跟进来的来宝却认得,这可是定窑白瓷,光这一只小杯子就值几百两银。 她偷偷环顾四周,越看就越是心惊:墙上挂的是名家山水图,一旁的紫檀香几上供着一尊羊脂玉雕的貔貅,甚至角落里倒放着的那把油纸伞,看起来怎么也像镀了一层金啊? 这……这哪是店铺?分明是施家公子小姐们的私库吧? 她早就听说这间返颜坊从前叫做济世堂,是施家的产业,如今亲眼所见,才深刻地体会到,汴京首富的排场可真是大。 谢母揣着区区几百两银票就在人家面前耀武扬威,殊不知随随便便一个茶杯,可就能抵她满兜子的银票。 “愣着干什么?”谢母突然瞪向青禾,拿起茶盏在她眼前晃了晃,“怎么连杯茶都没有?让我渴着?” 来宝的心肝都跟着颤了颤,万一不小心打碎了,这位亲家母可是一分银钱都没有的,还不得夫人替她赔? 这么一想,这个老太太看起来更加面目可憎了。 青禾暗暗翻了个白眼,转身去倒茶。 屏风后,砚砚放下医书,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狗改不了吃屎,无论到了哪儿,这老妇都是这副上不得台面的德行。 她轻咳一声,刻意压了压嗓音道,“我家丫鬟不懂事,贵客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啪嗒——” 谢母手中的茶杯突然跌落在地,被摔了个粉碎。 来宝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得体面了,对谢母尖声叫道,“亲家母!你这是在做什么?你可知这杯子值多少银子?!” 可谢母却一把推开她,猛地站起身,死死盯着屏风后的人影,“你……你再说句话我听听?” 来宝被大力推得踉跄几步,闻言更是又惊又怒,这老妇疯了吗?竟敢让返颜坊的东家“再说句话听听”? 这语气,明摆着是想和人打架吧? 砚砚暗道一声不妙,她和谢母朝夕相处了四年,对方对她的声音再熟悉不过。 但现在她还不想让谢母知道她的身份,否则也就不必费力摆这扇屏风了。 她故意将嗓音压得更低了些,“老夫人这话,就是要对我那丫鬟不依不饶了?” 声线似乎又不对了,谢母顿时怔愣在了原地。 她狐疑地坐回椅子上,却仍不时偷偷瞄着屏风,目光闪烁。 突然,她猛地窜起,一个箭步往前冲了过去! 这声音太熟悉了,她一定要亲眼看看,后面的人到底是谁! 砚砚也不急,她早就戴了一副狐儿面具,不怕谢母突然发难。 可与此同时,青禾恰好端着茶盘回来,见这老婆子竟敢冲着大小姐飞身去了,她一个闪身,几步上前直接擒住了谢母肩膀,给她来了个利落的抱肩摔! 她早就想教训这老泼妇了,此时出手可是半点情面也没留! 谢母被摔得七荤八素,感觉自己眼睛都冒金星了,躺在地上直哼哼。 第28章 快给我! 谢母躺在地上“哎哟哎哟”地叫唤,浑身疼得厉害,但她确信,自己的骨头肯定没断,也没什么大碍,于是就一直躺着不肯起来。 她又不傻,这满屋子都珠光宝气的,一看就是有钱的主,这东家的丫鬟打了她,不狠狠讹上一笔医药费怎么行? “我骨头断了!你得赔我医药费!” 她扯着嗓子嚎,这会儿也顾不上琢磨那声音像谁了,满脑子只想着捞钱。 施砚砚那个贱皮子早就死了,就算没死,也绝不可能这么有钱,这人肯定不是施砚砚! 青禾和春杏都傻眼了,这老妇变脸怎么比翻书还快? 砚砚却在屏风后冷笑。 谢母这副撒泼打滚的德行,她真是再熟悉不过了。 三天两头就跟住在庄子西头的周婶吵架,吵不赢就往地上一趟,叽叽歪歪的丢人现眼。 “哦?”她慢悠悠道,“我这药材齐全,保管能把老夫人治好。不过——”她话锋一转,“你打碎的那只杯子,打算怎么赔?” 谢母一愣,侧头瞥了眼地上的碎瓷片,不以为然地说道:“不就一个破杯子?能值几个钱?” “破杯子?”砚砚轻笑,“这可是先帝时期的‘雨过天青釉’,光这一只,就值四百八十两。" 四百八十两?! 谢母倒吸一口冷气,她这次出门统共就带了四百两! 来宝也愣住了,方才她竟看走了眼,那竟然是官窑十年才能出产一次的雨过天青釉? 完了,如果真的是,那四百八十两都是少的,官窑里的掌事大师故去了,这东西现在就是绝版啊! “怎、怎么可能!”谢母躺在地上,结结巴巴地反驳,“你少骗我,那么大点个小杯子,能值那么多?” “骗你?”砚砚语气悠然,“不如我现在就去请官府的人过来鉴定,老夫人要等等吗?” 官府?! 谢母一个激灵。 她出身穷苦,最怕和官府打交道,闻言立刻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不用了不用了!” 砚砚问:“那医药费……” 谢母连忙摆手,“我不用你赔!你也别想让我赔!” 青禾看得目瞪口呆,她刚才那一摔可是用了七成力道,这老妇怎么转眼就活蹦乱跳了? 难道是肉厚抗摔? “那也好,”砚砚也不纠缠,“咱们就算扯平了。” 说着,她拿出一个精致的珐琅盒,盒盖上的彩漆在阳光底下泛着斑斓的柔光。 “我本就是想和老夫人交个朋友的,你看,这是我秘制的玉容膏,整个汴京城可只有这一小盒,比返颜露好上不知多少倍,涂上后香气馥郁,能让肌肤如玉生光,三日不见皱纹,老夫人可要试试?” 三日不见皱纹?谢母眼睛一亮。 砚砚透过屏风,将谢母眼中的贪婪尽收眼底,她轻轻抬了抬手指,示意青禾将珐琅盒递出去。 “给老夫人试试,”她语气轻飘飘的,“满意再付款。” 青禾面无表情地拧开盒盖,用银勺挑了一小块乳白色膏体,点在谢母手背上,轻轻揉开,奇迹般的变化竟然真的出现了。 那块原本布满皱纹的皮肤,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光滑紧致,甚至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这、这……”谢母惊呼一声,下意识就要去抢。 如果她能在安哥儿大婚当日涂上这东西,岂不是要比那劳什子沈夫人还要光彩照人? 到时候满堂宾客,谁能不夸她年轻貌美? 青禾却早有防备,手腕一翻,利落地合上盖子,将珐琅盒送回了屏风后。 “多少钱?”东西一拿走,谢母的心都像拧巴了一下,急不可耐地问道。 砚砚轻笑,“四百两。” 四百两?! 谢母一阵肉疼,这小小一盒,竟然要她全部身家?! “这也太贵了!”她尖声道,“还就这么点,能用几次?” 砚砚不紧不慢的解释:“老夫人当它是凡品?这可是用天山雪莲蕊和南海鲛人泪,辅以九蒸九晒的古法,耗时九九八十一天才凝练而成,本钱就要三百八十两,就这么一小盒。” 她顿了顿,“别说整个汴京,就是全天下也再找不出第二盒,我本是要献给皇后娘娘的,若不是觉得与老夫人有缘,我可舍不得拿出来。” 皇后娘娘?! 谢母心头一跳,这竟是皇后娘娘都用的东西?! 她的目光黏在那精致的珐琅盒上,贪婪地算计着,如果只用一次后就转手卖掉,说不定还能赚上一笔,更何况,那盒子金光闪闪的,说不定也很值钱…… 但要四百两……安哥一共就了给她五百两,她买了好些胭脂和衣裳,如果再买这个,那可就只剩下些碎银子了…… “对了,”砚砚见她犹犹豫豫,突然状似无意地又补充了一句,“听闻沈相的嫡女就要大婚了,沈夫人前日还托我给她做一盒香膏,老夫人若是不要,我就只能给沈夫人送去了。” “不行!” 谢母猛地掏出四张银票,“啪”的一声拍在了桌案上,“我买了!” 谁要都行,但就是不能让那沈夫人占了风头! 砚砚笑了笑,“那就成交?” 谢母急不可耐,“成交!快给我!” 砚砚唇角微勾,将珐琅盒递给青禾,“和老夫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青禾刚接过转身,谢母就猴急地把银票塞了过来,又一把抢走盒子,迫不及待地拧开盖子嗅了嗅,又小心翼翼地合上,如获至宝一般揣进了怀里。 “恭喜老夫人,这天下唯一的玉容膏是你的了,不过这东西需配合特殊手法才能见效,不如让我的丫鬟教教老夫人?” 谢母此刻心花怒放,哪还顾得上什么手法?她从前用猪胰子混着铅粉抹脸,不也照样白得发亮?哪有这么多讲究! “不用!我会!”她摆摆手,抱着盒子转身就走,像是生怕砚砚反悔似的。 砚砚没再说话,静静看着谢母扭着腰肢转身离去。 青禾跟了出去,在确认谢母走远,不会再折返后,才回来撤下了屏风。 砚砚已取下狐儿面具,望着窗外的微光出神。 青禾没敢打扰,静静立在一旁陪着。 那所谓的玉容膏,其实是调制返颜露时的残次品,因添加了些许花银粉,才能瞬间让肌肤光滑,但那东西时效短暂,还会引发不同程度红肿瘙痒,大小姐觉得不好,就废弃了从前的方子。 如今她们手里也只剩下这么一小盒了。 用一盒残次品就赚了四百两,还让谢母心甘情愿地掏了钱,大小姐赢得漂亮。 可看大小姐的神色,好像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砚砚坐了一会,很快就恢复如常,对青禾笑了笑,“去看看朱槿忙得怎么样了。” 随后便无事一般来到前厅,望着门前争相试用的贵妇们,心想:李兮和的影响力,还和当年一样,大得不得了。 这个最受皇帝宠爱的皇子,手里有前朝秘方,果然谁都不会怀疑。 她抬头看向门楣上悬挂着的玉佩,决定就让它一直挂在那里,成为返颜坊最好的招牌。 街角处,一辆乌木轮椅悄然停驻。 李兮和的目光穿过喧嚣的人群,落在店铺里那抹纤细的身影上。 微光照向地面,又莹莹地反射在她颊边,就像一颗柔柔燃烧着的小太阳。 今日只是品香会第一日,来的还只是些低阶官员的家眷,场面就已如此热烈火爆,这些女子疯狂争抢的模样,与五年前如出一辙。 那时候,她一手创办了百草轩和花颜记,不也是这般盛况么? 还好,他没放弃。 第29章 让她进来 贫民窟里有间铺子突然火了。 火到什么程度? 汴京城几乎一半的贵妇都带着贴身丫鬟,乘着华轿,挤进了这条狭窄的长街。 昨夜宫里设小宴,瑾王多饮了几杯,席间见皇后容光焕发,夸赞道,“返颜露果然名不虚传,母后瞧着像是年轻了十岁。 皇后笑的合不拢嘴,却对那返颜露只口不提,一脸的神秘兮兮。 满殿贵妇都竖起了耳朵,什么返颜露?她们怎么从未听过? 皇后都四十好几了,细瞧之下,果真连皱纹都淡了不少,明明她们昨日来请安时还没这样的。 皇后越不说,就越是让她们抓心挠肝。 她们整日在府中无所事事,研究的都是吃穿用度,汴京出了新款面脂,效果还这么好,她们怎么可以不知道? 于是宴席一散,李兮和就被堵在了离宫的宫道上。 面对激动的众女眷,他只得“无奈”道:“不过是偶然得了一纸前朝秘方,交由施家大小姐试制罢了。” 贵妇们怔了怔,想了好半天,才想起施家大小姐到底是谁。 不是那个逃了瑾王婚约的商户女吗? 不过她们对逃不逃婚的可不感兴趣,出宫当夜就命小厮满京城的打探,几经周折才终于找到了那间,从前叫济世堂,如今更名为返颜坊的铺子。 同时她们惊觉,三四品官员的夫人竟然已经人手一盒了!连茶楼酒肆都在传,涂上三日,皱纹尽消! 她们身为一二品夫人,几乎从不与三四品家眷来往,也正因如此,竟让她们晚了一步! 这怎么行? 于是品香会第三日,天还未亮,贫民窟整条长街就已经被堵的人山人海。 各家丫鬟踮着脚往店里张望,一眼瞧见店门上高悬着的瑾王玉佩,顿时心头火热,这铺子里售卖的,一定就是瑾王说的,前朝圣灵贵妃用过的秘方! “快!给我家夫人留五盒!” “走开!我们国公府昨日就订了!” 争吵声中,青禾立在台阶上高声道:“今日仅售二十盒,价高者得!” “二十两!” “二十五两!” “三十两!” 价格节节攀升,转眼间就炒到了八十两一盒,人群推搡间,不知是谁踩住了一个丫鬟的裙摆,那丫鬟惊呼一声,拽着身旁几人“呼啦啦”倒成了一片。 国公府的丫鬟趁机挤出人群,急匆匆跑到巷口的软轿前,喘着气道,“夫人,已经八十两一盒了!怎么办?” 轿帘一掀,国公夫人冷声道,“不管多少银子,今日必须给我抢到一盒!” 内堂里,砚砚为李兮和斟了一杯雪顶含翠。 这茶是他素日最爱的,她特意重金购来,算是对他这几日暗中推波助澜的酬谢。 “多谢你。”她将茶盏推到他面前,语气难得的诚恳。 李兮和淡道:“不必谢,别忘了灼华宴就行。” 砚砚心头一跳,她原本还盘算着临阵找个借口推拒,可如今承了他这么大的人情,却是躲不掉了。 见她沉默,李兮和抬眸,“怎么,想反悔?” “不反悔不反悔!”砚砚连忙摆手,“我只是好奇,你是如何说服皇后娘娘帮忙的?” 她与李兮和是幼时玩伴,私下里她从不称他殿下,他也从不自称本王。 “各取所需罢了。” 各取所需? 她忍不住问:“皇后娘娘需要什么?” “需要我在父皇面前,替她儿子美言两句,好求个王爵。”李兮和端着茶盏浅饮,今日这雪顶含翠,倒是格外香甜。 砚砚点头,大晟国如今储君空悬,皇后所出的二皇子与大皇子正斗得如火如荼,都觉得谁先封王,谁便离太子之位更近一步。 拉拢圣眷最浓的瑾王,确实是步好棋。 “那你需要什么?” 她还觉得,如果是李兮和想要什么东西,她只管尽力帮他寻来就是,可谁知李兮和却忽然抬眸,定定的望了过来。 “你。” 那双眸子如深潭映月,深邃的仿佛能在里面迷失方向。 砚砚老脸一红,手中的雨过天青茶杯险些脱了手。 窗外,叫价声已飙至百余两一盒,丫鬟们的推搡责骂声喧闹刺耳,却怎么也冲不散内堂里那股微妙的气息。 李兮和的目光像锁链似的,紧紧缠着她,让她无处可逃。 “我?”砚砚干笑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揉着发烫的耳根,“我就有些破银子,殿下又不缺钱,要我有什么用……” 她起身,借口道:“我去给你再沏一壶茶。” 可刚迈出一步,手腕就被李兮和一把扣住。 他的掌心温热,力道不轻不重,却让她动弹不得。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对吧?”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回避的意味。 砚砚脑子里一片空白,下意识脱口而出:“自从我回来,你就一直打趣我,我这样的商户女,又是这样的光景,哪能配得上你。” 李兮和眸色再次沉了下去,借口。 都是借口。 幼时他就问过,商户女的身份就一直是她拒绝他最常用的掩护。 不过是不喜欢罢了,时至今日,还是如此。 可那只手不知怎么的,就是不愿意松开。 就在这时,施念棠尖锐的声音忽从外面传了进来。 “这是我家的铺子!你凭什么不让我进?!” 李兮和眉头一皱,眼底闪过一丝不耐。 怎么哪里都有这个施念棠? 砚砚趁机挣脱开了他的手,又迅速退开两步,这让李兮和眸色更沉,心里更烦躁了。 “凌昭,”他冷声唤道,“让她进来。” 不是想进来吗?那就来吧。 外间,凌昭正横着剑鞘挡住施念棠,听到主子的声音,才不情不愿地侧身让了路。 施念棠提着裙摆就冲了进来,发髻都因推挤松散了几分。 她今日原本是和母亲一同前来的,她们听说施砚砚竟把济世堂改成了返颜坊,母亲去钱庄查了店铺归属,却被告知铺子早被瑾王赎走了,如今在施砚砚名下。 也就是说,瑾王把这间铺子送给施砚砚了。 父亲气的大发雷霆,又放不下脸面,就让母亲过来一看究竟。 而她非要跟着一起来的原因,就是想亲眼看看,瑾王是不是真的在帮施砚砚! 谁知刚到巷口,她们就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人潮汹涌,软轿堵路,所有人都在议论瑾王的“宫廷秘方”。 更让她震惊的是,店门上竟堂而皇之地悬挂着李兮和的贴身玉佩! 那可是他从不离身的物件! 再往里看,竟还站着凌昭。 瑾王在里面?和施砚砚独处?! 施念棠胸口剧烈起伏,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凭什么? 她费尽心机都见不到的男人,施砚砚这个逃婚的贱人,凭什么能与他共处一室? 思及此,她甚至顾不上差点被人群挤倒的母亲,推开挡路的丫鬟就冲了进去。 可凌昭那个该死的侍卫,竟敢用剑拦她! 第30章 不服管教 施念棠冲进内堂,一眼就看到了静坐饮茶的李兮和,以及站在一旁端着茶盏的施砚砚。 她的眼睛瞬间红了。 嫉妒、不甘、愤恨,种种情绪如毒蛇一般啃噬着她的理智。 还产生了一种抓到自己相公背着她,和其他女人鬼混的错觉! 她甚至已经把自己想象成了瑾王妃,而施砚砚就是恬不知耻想要上位的贱婢。 李兮和明明就是她的! 一个残花败柳,凭什么一回来就能勾引他?她怎么配?! 想到这里,施念棠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尖叫一声扑了上去,“贱人!我撕了你的脸!” 砚砚不躲不闪,只是在她冲过来的瞬间,手腕微微一倾,雨过天青茶壶顺着茶盘的弧度滑到地上,碎瓷四溅下被摔了个粉碎。 可施念棠已经疯了,根本不管这些,身子只是稍微一顿,就继续叫骂着扑来:“施砚砚!我要杀了你!” 砚砚眼神一冷,一把擒住她的手腕,干脆利落地一个反拧,顺势抬脚一踹,施念棠就重重地摔了个狗吃屎。 疼得她眼冒金星。 前几日被施砚砚抽的鞭伤才刚结痂,此刻好像又崩裂开来,后背一片湿热。 可施念棠却诡异地笑了。 看吧,是施砚砚这个悍妇打的她!血啊,流吧,流得越多越好。 好让李兮和亲眼看看,施砚砚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自从上次和这女人正面交锋后,她就想明白了,既然硬碰硬,她斗不过长姐,那就换个法子。 男人不都喜欢矫揉造作的吗? 于是她转头看向李兮和,瞬间换上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殿下……我好疼啊。” 李兮和淡淡开口:“活该。” ——活该?! 施念棠懵了,连砚砚都愣了一下。 这语气,怎么和当初她教训施明煦时,老祖宗说的话一模一样? “殿下怎能如此不分青红皂白?”施念棠颤声质问。 “不分青红皂白?” 李兮和冷笑,“我大晟历来注重长幼尊卑,莫说是你,便是陛下见了昭阳长公主,也得礼敬三分,若有一句冒犯,长公主动手就敢教训,陛下也只会说一句‘该打’。" “你与陛下相比如何?” 施念棠顿时噤了声。 昭阳长公主就是陛下的长姐。 李兮和眸光如冰,“方才本王亲眼所见,是你先张牙舞爪袭击长姐,还口出恶言,她只是踹你一脚,已是仁慈,便是要打你二十大板,你也得受着,可明白?” 施念棠浑身一抖。 前几日被施砚砚抽出来的鞭伤还未痊愈,她不能再挨板子了…… “明白没有?”李兮和再次问道。 “明、明白……” “既然明白,”李兮和拂袖,“那就跪着,权当给长姐赔罪。” “要、要跪多久……”施念棠小声问,此刻已经有些后悔了。 明明已经想好了要用更隐蔽的法子对付施砚砚,可一看到她和瑾王独处的画面,理智就瞬间崩塌。 现在被当众责罚,反倒让施砚砚占了上风...... “跪到她原谅你为止。”李兮和冷声道。 施念棠咬住下唇,她不该这么冲动的,她明明还有更好的办法。 此刻的李兮和已被搅得兴致全无,转动着轮椅准备离开,经过砚砚身边时,他低声道:“后日的灼华宴,我亲自来接你。” 砚砚轻轻点头:“嗯。” 灼华宴? 施念棠又酸了,李兮和要带施砚砚一起去,那她怎么办…… 待李兮和离开内堂,凌昭立刻上前接过了轮椅,此时江素春终于挤过人群冲了进来,一见瑾王,慌忙福身行礼,随即就要往内堂冲,“殿下恕罪,妾身是来寻小女的。” 李兮和却抬手拦住她,冷声道:“大夫人教女无方,纵得她目无尊长、嚣张跋扈。今日既撞到本王手里,少不得要替你管教一二。” 江素春惊讶的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这是她的家事啊,瑾王管的是不是太宽了? “念在本王今日心情好,就罚她跪到砚砚消气为止。大夫人这就请回吧,免得孩子见了娘亲,不服管教。” 说罢,主仆二人就推着轮椅离去。 江素春进退两难,想进又不敢,只能焦急地往内堂张望。 帘子低垂着,什么也看不见,隐约能感觉到女儿就在里面。 但瑾王的命令,她又不敢不听。 最终,她一跺脚,转身出了返颜坊。 念棠就在这,走是不可能走的,她就在马车上等着,看施砚砚到底要多久才放念棠出来。 而另一边,凌昭推着李兮和离开贫民区后,小心翼翼道:“王爷今日……似乎有些过了。” 李兮和揉了揉眉心,长叹一声。 他拿砚砚没办法,一腔郁气,不知不觉就全撒在了那对母女身上。 “先回去吧。”他闭目道。 马车上,江素春死死绞着帕子,心里焦灼得像被火燎一样。 她透过车帘,望着返颜坊门前拥挤的人群不语。 方才,那返颜露竟已叫到了一百六十两一盒,今日限量售卖二十盒,那可就是三千二百两银子! 胭脂一行最是暴利,这三千二百两里,成本恐怕连三成都不到。 她突然懊悔至极,当初和施砚砚定下的五千两赌约,还是太少了,她竟忘了,施砚砚本就是调制面脂的高手,离京前经营百草轩和花颜记时,就曾创下一日盈利五千两的先例。 不行! 若任由返颜坊这般经营下去,不出十日,五千两的赌约就能轻松完成,到那时,她不仅要把陆月白的嫁妆拱手送还,还得亲自给那两个小野种题名入族谱…… 她心里不甘极了。 “秋菊,”她放下车帘,对贴身丫鬟低声道,“去把济世堂的刘掌柜偷偷给我找来,记住,别让人看见!” 她的心腹丫鬟春妮被老祖宗打了板子,现在连床都下不了,没办法,她只能换这个新提上来的丫鬟替她办事。 秋菊领命而去。 江素春阴沉着脸,目光扫过巷子里忙碌的贫民,这些本该病恹恹的贱民,如今竟都面色红润,有力气给施砚砚打零工了? 难不成她从南疆带回来的方子失灵了? 第31章 你和沈夫人很熟? 返颜坊的后门藏在一条窄巷的深处,秋菊按照江素春的指示,七拐八绕地摸进了内院。 院内,刘掌柜正蹲在地上清点药汤包,忽觉一道人影挡住了日光,紧接着就看见一双绣鞋停在眼前。 他一抬头,是个面生的丫鬟。 “你是谁,怎么跑后院来了?”刘掌柜以为是哪户贵人家的丫鬟,下意识就想驱赶? “你可是刘掌柜?”秋菊低声问。 “是。”刘掌柜下意识应道,心里却咯噔一下,听这意思,这丫鬟是专程来找自己的。 秋菊得到肯定的回答后,目光警惕地扫过四周,“大夫人请你过去一叙,马车就在门外。” 大夫人! 刘掌柜下意识就想推拒,大夫人肯定没安好心,要不然也不能让着这小丫鬟偷偷从后门进来。 可左右一看,小伍他们全在前头帮忙,大小姐也不在,此刻后院空无一人。 “那……容小的去换身衣裳。”他站起身,想溜。 可秋菊怎么可能让他走?一步拦在面前,“不必换了,大夫人让你现在就去。” 刘掌柜冷汗直冒,有心想叫一嗓子,可前头闹哄哄的,万一没人听得到怎么办? 没办法,他只得跟着秋菊又从后门溜出,上了江素春的马车。 “怎么回事?”江素春冷眼盯着他。 “啊?”刘掌柜装起了傻,“对,咱们济世堂可从来没这么多顾客,多亏了大小姐啊!" 说着还竖起了一根大拇指,嘿嘿笑了两声。 “少跟我打马虎眼!”江素春一把拍开他的手,“我问你那药汤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加大剂量?” 刘掌柜缩了缩脖子:"大小姐前几日来的时候就说要换药汤,小人还以为是您换了方子……难道不是大夫人的主意?” 大小姐早就想到大夫人会来,也早把说辞教给他了,如果江素春问起,只管往大小姐身上推,他们只管装傻。 江素春眯起了眼。 那些贱民中毒多年,身子早就像团破棉絮一样了,只需一个零星的火种,就能燃起燎原之势,将那副半死不活的身子骨烧个干净。 她知道施砚砚懂药理,所以赶紧派人通知了刘掌柜加大剂量,只要能喝下一碗,就算施砚砚发现,也来不及了。 可她竟然这么快。 现在计划全被打乱了不说,还让那个小贱人短短几天内,就声名鹊起,赚得盆满钵满。 江素春越想越不甘,猛地揪住刘掌柜的衣领,“她要换,你为何不派刘成来通知我?” 刘掌柜等的就是这一问,当即苦着脸道:“阿成被大小姐的暗卫伤了腿,如今还躺在床榻上养伤,几日都下不了地了。” 刘成受伤了? 江素春一怔,随即就明白了,施砚砚一定是故意断她耳目!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松开了手。 透过车帘缝隙,她望着外面熙攘的人群,脸色阴晴不定。 昨天夜里,施府门房被敲醒了好几次,都是些贵妇派来打听施砚砚下落的,这铺子如今风头太盛,若任由发展,她就要控制不住了。 这些贱民的命不值钱,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掐断返颜坊的势头。 江素春越想越恨。 她当初敢和施砚砚对赌,就是因为这铺子往年的亏损加在一起,几乎上万两,要想在账面上达到盈利,就得先得填平烂账。 施砚砚一旦填了,就相当于拿自己的银钱给她还饥荒。 可谁能想到,短短几日,施砚砚就给铺子改了名字? 这样一来,无论是填账还是盈利,都进不了她的腰包了! 偷鸡不成蚀把米,都怪那多管闲事的瑾王! “你回去,”江素春突然道,“把返颜露的配方偷出来,交给我。” 不就是一个返颜露让她名声大噪么,只要拿到手,她就有的是法子惩治施砚砚。 刘掌柜心里真是说不出的鄙夷,自己调配不出来,看别人赚了钱,就要去偷? 可他面上还是恭敬应道,“是。” …… 内堂里,施念棠仍跪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 砚砚却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她,只专注地翻看青禾递进来的账册。 账册上写着购买返颜露的夫人名字,和各自花费的价钱。 这些贵妇身份尊贵,口碑对她来说至关重要,无论是脂粉品质、往来礼数,还是送货的时机、人选,甚至随行仆从的言辞举止,她都得亲自把关。 门外人声鼎沸,二十盒返颜露已售出十八盒,剩下的两盒却仍在疯抢,热度丝毫不减。 连小伍他们都从后院赶了过来,带着自家媳妇,看守国宝一样,前后左右的守着最后两盒。 砚砚指尖划过账册,每一盒售价都不低于一百五十两。 这对拍卖品来说,已经是难得的高价了。 忽然,她目光一顿。 沈夫人。 “这是哪个沈夫人?”她问。 青禾低声道:“就是沈兰大人的嫡妻。” 沈相的夫人?那不就是沈依依的母亲? 这几日她一直忙于店铺开张和返颜露的调制,倒把这一家子给忽略了,连沈依依的娘光顾了她的店铺都不知道。 砚砚看了眼价格,一百八十两。 “倒是阔绰。”她轻哼一声。 跪在一旁的施念棠闻言,忍不住冷嗤:“沈夫人是什么身份?别说一盒,就是十盒人家也买得起,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砚砚挑眉,“你和沈夫人很熟?” “何止是熟?”施念棠抬着下巴得意道,“我和依依可是闺中密友,沈夫人待我就像亲生女儿一样。” “哦?感情这么好?” “你以为呢?”施念棠的表情说不出的骄傲,好像能结识沈依依是多大的荣耀一样。 “不过依依可不是什么人都结交的,像你——”她瞥了眼砚砚,把已经到嘴的“野种”两个字生生咽了回去,“本来就身份低微,生了孩子后,更不够格了。” 不够格? 砚砚合上账册,忽然笑了,“既然沈夫人待你这般亲厚,那她这盒返颜露,我就免单怎么样?” 施念棠愣住了。 她可不觉得自己在施砚砚这里有这么大的面子,警惕地问,“你什么意思?以为沈夫人给不起钱?” 砚砚轻笑,“瞧你这话说的。” 她语气温和,仿佛真是一位体贴的长姐,“沈小姐不是就要大婚了?她们待你这般好,我身为长姐也该有所表示,就多给你一盒,一盒给沈夫人,另一盒你拿去送给沈小姐当新婚贺礼,也不算丢咱们施家的脸。” 施念棠心头一动。 沈夫人既然亲自来买,就说明极看重这东西了,若她直接免单送去,沈夫人必定会高看她一眼,依依收到了也会高兴吧。 她正愁不知送什么新婚贺礼才好,这简直是天降的机会! “你真的要给我两盒?”她忍不住确认。 “不是给你,”砚砚纠正,“是给沈夫人母女。” 施念棠狐疑地盯着她,“这么大方,你不会要在里面动什么手脚吧?” 砚砚笑了笑,“我想让沈夫人替我宣传都来不及,为何要砸自己的招牌?” 也对。 施砚砚现在一门心思地赚钱,和依依又无冤无仇,何必害人? “好!”她生怕砚砚反悔似的,立刻答应了下来,“那什么时候给我?” “后天早上。” “后天早上?!”施念棠不满,“后天就是依依的大婚之日了,万一耽搁了怎么办?就不能早点?” 砚砚淡淡道:“嫌慢就自己准备贺礼。” 施念棠一噎。 如果她自己准备,就又是一大笔银子。 母亲最近克扣了她的零用,她手头正紧。 “不嫌慢!“她急忙改口,“一言为定!” 第32章 那么像? 施念棠当夜从返颜坊回府时,膝盖已经痛得站不稳了,她在床榻上躺了两日,直到沈依依大婚当日,才勉强能下地走动。 清晨,花杏捧着两盒珐琅镶金的返颜露进来,满脸艳羡,“小姐,返颜坊的人刚送来的!” 施念棠一把抢过,指尖摩挲着盒盖上精致的缠枝纹,冷哼一声,“施砚砚倒是说话算话。” 花杏忍不住伸手想摸,“听说这返颜露能让人年轻十岁呢,小姐能不能让奴婢也用用?” “滚开!”施念棠眼神凌厉,“这也是你能碰的?弄坏了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花杏吓得缩回手,喏喏退到一旁。 施念棠小心翼翼地将盒子包进锦缎,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今日过后,沈夫人和依依都会对她另眼相看的! “备轿,”她昂起头,“去沈府!” 今日街上往来的人特别多,施念棠的轿子还未到沈府正门,便被堵在了巷口。 放眼望去,整条街早已被各色车马塞得水泄不通,青绸华盖的官轿、朱漆描金的马车,甚至还有几匹西域进贡的雪蹄骏马,一看就是身价不菲的贵客。 十几个小厮在车马间穿梭,高声通传着各家名帖,声音此起彼伏: “户部尚书府贺礼到——南海珊瑚树一对,赤金缠丝镯十双!” “镇国公府添妆——前朝《百子千孙图》绣屏一架,翡翠头面全套!” 施念棠不得不提前下轿,挤在人群中缓缓前行。 她怀中的两盒返颜露被护得死紧,生怕被人群碰着。 府门处,收礼的管事忙得满头大汗。 案几上堆满的礼单几乎垂到地面,一旁的金丝楠木托盘里,随意摞着几柄玉如意,底下压着的,赫然是一张地契,施念棠扫了一眼,竟是京郊两百亩的温泉庄子。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呵斥。 “大皇子赐——飞天仕女屏风十二扇,波斯琉璃盏一套。” 四名赤膊力士抬着一座晶莹剔透的物件缓步而来,阳光下竟折射出七彩光晕。 “水晶屏风?!”有人惊呼。 施念棠眯眼细看,那竟是一整块天山冰晶雕成的《瑶池宴乐图》,看金粉的厚度,像是足有三斤。 领头的侍卫高声补充了句:“大皇子殿下贺沈小姐新婚之喜!” 她下意识抱紧了怀中的返颜露,忽然觉得有些烫手。 虽说大皇子爱慕依依是京城人尽皆知的事,可这贺礼未免也太贵重了些! 那整块天山冰晶雕成的《瑶池宴乐图》,光是金丝嵌纹就不知耗费多少工匠心血,更别提那套波斯琉璃盏了,听说连宫里都只有三套。 而她手里,却只捧着两小盒返颜露…… 正踌躇间,忽见沈夫人笑意盈盈地从府中迎出,亲自与大皇子的侍卫攀谈,施念棠心头一跳,生怕被沈夫人瞧见自己“两手空空”,连忙一个闪身,从侧门溜了进去。 幸好沈府内人头攒动,并没有人注意到她。 她松了口气,快步朝沈依依的闺房走去,心里却忍不住地嘀咕。 依依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放着大皇子不选,偏要嫁那个乡下来的谢安! 就算中了探花又如何?能比得上大皇子随手送出的水晶屏风体面?若有人肯送她那么贵重的物件,她当场就嫁了! 正低头胡思乱想,冷不防撞进一个人怀里,撞得她眼前一黑。 抬头一看,竟是沈依依的乳娘刘嬷嬷。 “哟,施二小姐,”刘嬷嬷上下打量她,目光在她空荡荡的手上转了一圈,“您就这么空着手来贺喜?” 施念棠慌忙捧出那两盒返颜露。 好在珐琅盒上的金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看起来也算贵重,才让刘嬷嬷脸上堆出笑来,“快请进吧,小姐正等着呢。” 施念棠松了一口气,抬步进了院子。 院子里满地的贺礼几乎无处落脚,鎏金妆匣、翡翠屏风、织锦缎匹堆得像小山似的。 丫鬟们捧着珠钗罗裙来回穿梭,却独独不见谢安的影子。 不是说已经住进沈府了吗?大婚当日竟连人影都不见? 她撇撇嘴,掀帘进了内室。 沈依依正端坐在缠枝牡丹妆台前,一身凤凰嫁衣艳得灼眼,领口嵌着一排东珠扣子,随便一颗都够普通百姓家用整年的了。 “阿棠,你来了?”沈依依从铜镜里瞥见她,声音里带着几分期待。 施念棠快步上前,笑着夸道,“依依,你今日可真漂亮!” 沈依依没答话,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她空荡荡的双手,眉眼间的笑意似乎淡了几分。 施念棠恰好捕捉到她细微的表情变化,连忙从袖中掏出那两盒返颜露,“这、这是我给你的贺礼。” “这是返颜露?!”沈依依一把抢过锦盒,见施念棠点头,眼睛亮得惊人, “就是最近贵妇圈里传的那个?母亲前日花了一百八十两才买到一盒,还说半月后才能有货,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施念棠见沈依依高兴,心里一松,故作神秘地笑道,“我自有门路。” “还是你有本事!”沈依依爱不释手地摩挲着珐琅盒,突然对梳妆丫鬟挥手,“全卸了,我要用这个!” 丫鬟们不敢违逆,只得又替她净面卸妆。 膏体刚涂上,沈依依的肌肤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莹润透亮,连眼角细微的纹路都掩盖的消失无踪。 “真是神了!”沈依依对着铜镜左照右照,突然抓起另一盒递给贴身丫鬟,“快给母亲送去!就说……” 她瞥了眼施念棠,抿嘴一笑,“就说是阿棠特意为她求来的。” 这么一个重新上妆的功夫,差点耽误了吉时。 刘嬷嬷进来催促,“小姐,该上轿了!” 沈依依慢条斯理地插上最后一支金凤衔珠步摇,对刘嬷嬷充耳不闻。 “我的小姐,吉时快到了啊。”刘嬷嬷急得直搓手。 “急什么?”沈依依对着铜镜扶了扶鬓角,“这不就好了?” 刘嬷嬷不敢硬催,只得转身出去张罗。 可才跨出门槛,却见一道红衣身影立在廊下。 竟是谢安? “姑爷?!”刘嬷嬷惊得声音都变了调,“你怎么来了?这不合规矩!” 谢安神色局促,低声道,“嬷嬷,我就是想看依依一眼……” 刘嬷嬷暗自撇嘴,才一天没见就想成这样?这位新姑爷实在是跌份。 “快些回去!叫人看见像什么话!” 谢安却不肯走,他是听说大皇子送来了厚礼,心里没底,就想着要是能见依依一面,他的慌乱才能减轻几分。 两人正拉扯间,施念棠撩开帘子从房里走了出来,在看到阶下的男人时,眼睛顿时发了直。 这是她第二次见谢安。 上一次见他时,还是个穿着粗布衣裳的穷书生,如今一身大红喜服,玉冠束发,眉眼如画,竟比那些世家公子还要俊朗三分。 尤其是那双眼睛,柔情得像是能滴出蜜来。 施念棠盯着看了半晌,忽然心头一跳。 这谢安的眉眼,怎么和一个人那么相似? 第33章 去还还愿 施念棠毛骨悚然。 谢安的眉眼,怎么和施砚砚那个野种那么像? 一样的单眼皮,一样的桃花眼。 尤其是眼尾微微上挑的弧度,简直和那个叫岁岁的孩子如出一辙! 怎么回事? 谢安该不会就是那两个孩子的爹吧? 是巧合?还是她想太多了? 施念棠站在台阶上,目光死死盯着谢安的脸,连刘嬷嬷都察觉了异样。 直到谢安被她盯得耳根发红,她这才猛地回神。 刘嬷嬷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她家姑爷是生得俊,可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这么直勾勾地盯着看像什么话? 手上用力,一把将谢安拽走:“小姐还在梳妆,姑爷再稍等片刻!” 谢安被扯得一个踉跄,匆匆离去。 施念棠魂不守舍地回到沈依依面前,满脑子仍是那个可怕的猜测。 若谢安真是那两个孩子的爹,那岂不是说..... 依依要嫁的,就是施砚砚的前夫? 还是成过亲还有孩子的二手货? 这也太扯了吧? 依依她图什么啊?就图那张脸? 越想越心惊,谢安进京的时间,和施砚砚回京的日子几乎重合,这未免太巧了...... “依依,”她强压着心跳,故作随意地问,“谢安的老家是哪儿的啊?” 沈依依正提着裙摆起身,喜娘抖开绣着鸳鸯的喜帕盖在她头上,闻言随口道:“谢家庄的。” 施念棠一愣,谢家庄?没听说过啊! 可眼下不是追问的时候,她只得跟着众人涌出了房门。 喜婆和丫鬟们簇拥着沈依依上了花轿,她被挤到一旁,实在无处可去,只能独自往前院席间走去。 贺礼仍在源源不断地抬进来,连皇后都派人送了一对赤金鸾凤镯。 施念棠孤零零地坐在席间,望着满目奢华,不禁幻想—— 若将来她能嫁给瑾王,是不是也能有这般风光? 松鹤居,西跨院。 砚砚正将一纸婚书收入袖中,又拿起了一顶轻纱幂篱。 今日是谢安和沈依依的大婚之日,她怎么能不去捧捧场? 临行前,她特地去给老祖宗请了安,却未能见到人。 “老祖宗还没起身,”福伯将她拦在门外,赔笑道,“大小姐晚些再来吧。” 砚砚蹙眉:“老祖宗可是病了?这几日都未见着。” 福伯连忙摆手:“没有的事!只是年岁大了,容易乏累而已。” 砚砚点点头,又看了眼紧闭着的房门,不再多问。 带着青禾刚出府门,却见一辆马车正停在门前。 李兮和掀开车帘,微微一笑:"走吧,本王与你同去。” “嗯?你要去哪?”砚砚问。 “前几日收到份碍眼的请柬,”李兮和语气淡淡的,“今日去还还愿。” 说罢还问她:“你不是也去?” 砚砚一怔,还愿? 她想起李兮和是少有的,知道她与谢安过往的人,此番同去,是简单的吃喜,还是另有目的? 但她终究没问出口,提起裙摆上了车。 车厢内熏着淡淡的沉水香,小几上还摆着一碟她喜欢的桂花酥。 李兮和伸手将茶盏推到她面前,热气氤氲,模糊了两人眉眼间的神色。 “你和沈相的关系很要好?”砚砚捧着茶盏,状似随意地问道。 李兮和抬眸看她,眼底闪过一丝冷意,“我与那一家子,有仇。” 砚砚指尖微微一顿。 有仇? “因为他们做了不该做的事,”他声音低沉,像是在回答她似的,目光也落在她脸上,“动了不该动的人。” 砚砚垂下眸子,长睫掩住了眼中的波动。 她听懂了,他是在说,沈家对她做的事。 可她没敢接话,只是轻轻摩挲着茶盏边缘,任由沉默在车厢里蔓延。 李兮和静静看着她低垂的侧脸,眼底的情绪晦暗不明。 他想伸手拂开她颊边的一缕碎发,却又在指尖微动时克制地收了回去。 马车外,喧闹声渐近。 沈府到了。 砚砚从马车上下来,将轻纱幂篱戴好,遮住了整张面容。 微风拂过,薄纱轻扬,隐约透出她清冷的轮廓。 凌昭将李兮和从马车上抱下,安置在了轮椅上。 “走吧。”李兮和淡声道。 砚砚接过扶手,亲自推着他往沈府大门去。 门房远远瞧见轮椅上的身影,脸色骤变,慌忙迎上前,连请柬都未敢查验,直接躬身引路:“瑾王殿下,您里边请——” 看样子,应该是把她当成了随行的侍女,并未多问。 一进前院,热烈的喧嚣就扑面而来。 红绸高挂,彩灯垂檐,戏台上正唱着《天仙配》的吉庆段子。 丫鬟们手捧鎏金托盘,穿行于席间,盘中珍馐美馔,琼浆玉液,映着日光都熠熠生辉。 远处,贺礼堆积如山,最显眼的莫过于大皇子送的那座水晶屏风,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引得宾客频频侧目。 砚砚环视一圈,并未发现谢安与沈依依的身影,想来是依照俗例绕城撒喜糖去了。 “去那儿。”李兮和忽然抬手指向主台旁的首席。 砚砚顺着他的方向望去,那是距离主台最近的席位,此时谢母正站在席间,满面红光地指挥着小厮摆放果盘,俨然一副主家姿态。 她觉得甚好,于是推着轮椅缓步靠近。 谢母一抬眼,瞧见个戴幂篱的女子,和一个坐轮椅的年轻男子,她下意识就有些轻视,眉头一皱上前拦住他们,“这儿是贵客的座儿,你们去后头。” 一旁的来宝吓得魂飞魄散,一个箭步就冲了过来,“老夫人慎言!这是瑾王殿下!” 说着连连作揖赔罪,“殿下恕罪,我家老夫人眼拙.....” 谢母瞬间僵住。 那日从返颜坊回来,来宝和她详细说了皇帝的儿子们,其中最尊贵最得圣心的就是这个瑾王,可来宝也没说,瑾王是个瘸子啊? 这不能怪她。 谢母垂着手让路时还在这样想。 李兮和唇角微扬,“沈小姐好歹是京城数一数二的贵女,当年被大哥那么热烈地追求,到头来怎么就配了这等破落户?实在是有失体统。” 谢母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不敢说。 轮椅缓缓前行,和谢母擦肩而过时,砚砚忽然轻笑一声,“老夫人,别来无恙?” 这声音—— 谢母全身一个激灵,两腿瞬间软了,一屁股跌坐在地,指着砚砚颤抖道:“你、你是......” 第34章 一眼惊为天人? 谢母瘫坐在地上,花容失色,扯着嗓子嚎了一声:“你、你是谁?!” 这一嗓子尖锐刺耳,连喜乐声都骤然一停。 宾客们纷纷侧目,连远处正与国公夫人攀谈的沈夫人都被惊动,回头一看,谢母竟瘫在地上,指着瑾王身侧的幂篱女子,活像见了鬼。 沈夫人脸色铁青,强压怒火走过来,先向李兮和福身赔礼:“殿下恕罪,亲家母初来京城,不懂规矩。”转头又低声呵斥谢母,“还不快起来!” 谢母却浑身哆嗦,死死盯着砚砚:“亲家母,你知不知道她是谁?!” 沈夫人以为她说的是瑾王,气得眼前发黑,满京城谁不认识李兮和?就这土包子见了本尊都不认得,竟敢当众失仪! “来宝!”沈夫人咬牙道,“把老夫人扶起来!” 来宝赶紧去扶,谢母却猛地将人甩开,指着砚砚尖叫:“我不起来!说!你、你到底是谁?!” 沈夫人怒极:“那不是瑾王殿下的侍女吗?你发什么疯!” 青禾忽然上前一步,扬声道:“沈夫人说错了,我家主子是返颜坊的东家。” 全场哗然! 返颜坊东家?! 就是那个有宫廷秘方的? 有几个本来围着看热闹的贵夫人挤上前来,竟将砚砚团团围住,索要起了返颜露。 坐在远处的施念棠从李兮和一进门就注意到他了,更是一眼就认出了施砚砚。 要是平时,她肯定不会放过这个与李兮和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可此时的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施砚砚怎么来了? 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突然看到谢母跌坐在地上,脸色惨白。 她明白了,自己之前的猜测都是对的。 施砚砚就是谢安的前妻! 她忽然就有些害怕,如果依依知道,谢安的前妻竟然是她姐姐,会不会和她绝交? 眼看施砚砚面前已被围得水泄不通,她有心想逃,又忍不住想继续看下去,最终只能站起身缩进一个角落里,死死攥着帕子。 这时,谢母坐在地上颤抖着开口:“不、不对,你骗人……” 砚砚终于出声:“老夫人,我们上次还见过面,怎么这么快就不记得了?” 谢母一愣,声音又不对了,和上次她在返颜坊内堂里时一模一样。 但这次她一定要亲眼看看! “装神弄鬼!”谢母挣扎着爬起身,猛地朝砚砚扑去,“我现在就撕了你的帽子,看看你到底是人是鬼!” 沈夫人吓得脸色煞白。 且不说这位东家和瑾王关系匪浅,就是她心心念念的返颜露也还没到手呢,更何况这可是依依的婚宴,谢母这是想干什么? 她急得差点亲自动手去拦,却听李兮和淡淡道:“凌昭。” 凌昭会意,一步跨出,抬脚就踹在了谢母的肚子上。 “砰!” 谢母整个人倒飞出去,围观人群惊呼着四散避开。 她重重摔在一张摆满茶点的桌案边,慌乱中抓住桌布猛力一拽,杯盘碗盏砸了一地,浇的她满头满脸都是糕点残渣,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李兮和转向沈夫人,连眉眼都冷厉了下来:“沈夫人,你这是不欢迎本王?” 沈夫人被这变故惊得魂飞魄散,慌忙赔罪:“殿下恕罪!是我管教不周……亲家母她……” 她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一句不懂礼数,能解释谢母张牙舞爪地冲瑾王飞扑而去么? 那可是皇子啊,难道这疯婆子还想行刺不成! 周遭人群已开始窃窃私语,实在是太丢脸了,沈夫人面上挂不住,厉声喝道:“来宝!还不快把她扶下去!” 谢母被踹得气血翻涌,一口老血堵在胸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任由来宝拖死狗般把她拽了下去。 就在这时,喜乐声渐近,是谢安和沈依依的绕城婚队回来了。 沈夫人讪笑着打起了圆场,众人这才纷纷退回了座位。 谢安胸前缀着碗口大的红花,抱着沈依依走在队伍最前面,沈兰和谢父穿着红袍跟在后头,来到门槛时,甚至互相推诿着想让对方先走。 火盆里的炭火噼啪作响,谢安身姿轻盈,一跃而过,惹盖头下的沈依依咯咯直笑。 “百年好合——” “早生贵子——” 喜婆丫鬟们追在后面不停说着吉祥话,往人群里抛洒用金箔裹着的喜糖,席间几个年轻公子甚至吹起了口哨,现场一片热络。 “沈小姐当真痴情,硬是等到谢探花金榜题名!” “听说他们三年前就私定终身了,谢探花怕耽误佳人,这才把婚事拖延至今啊!” 砚砚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怕耽误佳人?是才把她们毒死,才终于成了亲吧。 三年前,那是岁岁和暖暖刚出生的时候。 原来从谢安第一次进京赶考开始,这两人就苟且在一起了。 她竟一点都不知情。 难怪谢安每次春闱后都要在京城多留月余,她问起同窗,同窗就说是谢安想要多学些时日。 多学? 是想多和沈依依厮混吧。 砚砚冷笑一声。 谢母刁钻,谢父无能,谢安懦弱,从前两地相隔,小别胜新婚,如今这两人就要日日在一起耳鬓厮磨了,那可是完全不同了。 等沈依依发现了公婆的真面目,发现了谢安的优柔寡断,不知这场女强男弱的婚事能持续多久? 还有谢安,想做赘婿,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什么德行。 若不是她调制药粉养家,又为他的乡试会试几经奔走,他能安心苦读,进京赶考? 结果她四年真心全都成全了这对狗男女。 真是讽刺。 她曾在谢安的记忆里,看到沈依依小腹微隆的模样。 算算日子,如今应是有四个多月了。 未婚先孕,沈兰真是好家教。 正想着,谢安已抱着新娘子来到主台,就在她旁边,她甚至能闻到沈依依身上返颜露的香味。 混着嫁衣熏染的密合香,甜腻得令人连呼吸都透不过来。 或许是她面色过于冷肃,李兮和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触感微凉。 砚砚抬眸,隔着半透的面纱,看到他的目光依旧那样沉静深邃。 她轻轻笑了笑,眼底是释然的洒脱。 就当那四年真心喂了狗,她又不是输不起。 如今的谢安对她而言,不过是个不共戴天的仇敌罢了,再无半分情愫。 高台上,沈兰正冠冕堂皇地说着场面话:“今日小女出阁,承蒙诸位赏光,沈某招待不周,请各位海涵。” 说着他忽然拍了拍谢安肩头,竟然当众夸起了这位上门女婿:“我这女婿虽出身寒门,却才华横溢,品行端方,陛下曾亲口称赞他文采斐然,有古仁人之风,得此佳婿,实乃沈某之幸!” 台下立刻响起一片附和。 砚砚却越听越觉得,沈兰这是怕女儿嫁了这么个高不成低不就的穷光蛋,会被人瞧不起,才使劲往谢安脸上贴金。 方才吹口哨的富家公子突然站起身,高声笑道:“谢兄就别卖关子了!听说你与沈小姐是在松鹤书院赏梅时相识的?快说说怎么打动我们汴京第一美女的?” 谢安整了整胸前红花,含笑道:“的确是那年的松鹤书院,雪后初霁,在下正在誊抄《楚辞》………回头就见依依执卷而立,眉间落着新梅,一眼惊为天人。” 这番旖旎说辞引得一众女眷们轻声惊叹,满脸羡慕之色,可方才那公子却突然话锋一转,语气也带上了几分嘲讽: “那不知谢兄与沈小姐一见钟情,私定终身时,可还记得谢家庄里等着米下锅的妻儿?” 第35章 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满堂瞬间一静。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说话的是个身着月白锦袍的年轻公子,永昌侯府的小侯爷赵翊。 这位向来跋扈的小侯爷正斜倚在席间,手里把玩着一只金樽,嘴角噙着讥诮的笑。 砚砚去看李兮和,见对方的眸子里盛满了胸有成竹的笑意。 她明白了,赵翎是李兮和指使的。 毕竟过去的她与这位赵小侯爷从无来往,对方不可能知晓她的过往。 她是有心要将谢安杀妻杀子的罪名昭告天下的,所以才会带着婚书。 可此事一旦揭开,对她自己来说也是一种羞辱。 被丈夫抛弃后大闹婚宴,怎么讲都不那么好听,像是个不甘纠缠的怨妇。 而由赵翎率先提起此事,随后她再露面,给人的感觉就又不一样了。 她就不再是怨恨嫉妒的可怜虫,而是一个纯粹的、被谢安和沈依依迫害的受害者,舆论会全部倒向她。 李兮和想得很周全,想保全她的名声。 她有心想谢,李兮和却已别过眼,靠在椅背上,饶有兴致地往高台上看去。 高台上的沈依依虽盖着红盖头,身形却明显一僵。 沈兰脸色骤变,厉声喝道:“赵小侯爷!今日是沈某嫁女的大喜之日,还请慎言!” 赵翊嗤笑一声:“沈相何必装傻?谢探花之前有没有妻儿,你难道不知道?” 沈兰一噎,这个赵翎是怎么回事?他跟永昌侯虽然算不上至交,但也经常共事,看他儿子的样子,像是故意来砸场子的? 他往四周环顾一圈,没看到永昌侯和侯夫人的影子。 “小侯爷若无旁事就请回去吧,我沈府不欢迎你。” “沈相怕什么?”赵翎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怕我说你纵容女儿勾引有妇之夫,不但未婚先孕,还把人家母子三人活活毒死了?” !!! 全场宾客都惊呆了,这都什么跟什么? 谢安成过亲,沈小姐未婚先孕,然后合谋把原配和儿女杀死了? 这也太炸裂了! “赵翎!你到底什么意思!”沈兰怒骂。 “我?我没什么意思啊。”赵翎似笑非笑地说道:“就是听说了这事,替那母子三人不值罢了。谢探花,半夜睡不着的时候,可曾梦到过自己的儿女来向你索命?” “被你用砒霜亲手毒死的两个孩子,可只有三岁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转向谢安。 只有三岁?这…这是禽兽吧! 虎毒尚且还不食子啊!况且还那么年幼。 其实赵翎这话说得无凭无据,本来是没人会信的,但赢就赢在太过轰动,细节太过真实,何况谁会没事闲的去找当朝宰相的麻烦?还是在人家女儿大婚之日? 这本身就有一定信服力了,众人不禁就信了七八分,看向谢安的目光充满了鄙夷和探究。 谢安被盯得面色惨白,额头渗出冷汗,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甚至往后退了两步,哪还有方才半点风光。 “谢探花,你说啊?敢不敢承认?”赵翎不依不饶。 谢安依旧不敢吭声。 沈兰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心中惊疑不定,莫非谢安根本就没动手,现在还偷偷养着那母子三人?被赵翎撞破了? 他猛地看向谢父,眼神凌厉。 谢父脸色异常难看,见沈兰看过来,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沈兰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谢家这三口人里,谢父还算靠得住。 他当即冷声道:“赵小侯爷,无凭无据污人清白,可是要担责的!” 赵翊却不依不饶:“害人的不用担责,反倒是我要担责?沈相这话可真有意思。” 说着他看向沈依依,“沈小姐,你若说上一句不知情,大家还是愿意相信你的,否则,就只能把你当做同谋喽。” 沈依依一下子就僵住了,她不知道赵翎到底知道多少,还是有什么切实的证据,竟一时没有回答。 “哦~”赵翎很快把话接了回来,“原来你早就知道,那杀人的主意……”他忽然倾身,“不会就是你出的吧?” 沈依依心头一跳,“你、你胡说……” 说罢就掩面啜泣起来。 沈夫人见状,立刻尖声呵斥:“赵小侯爷!你这是要逼死我家依依吗?!”她狠狠推了谢安一把,“你还不快说清楚!” 谢安被推得一个踉跄,见沈依依哭了,这才如梦初醒,高声喊道:“没有!我从未成过亲,哪来的妻儿?!” 赵翎哈哈大笑:“敢做不敢当,谢安,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胡说八道!”谢父突然拍案而起:“我不管你是哪个小侯爷,但不能诬陷我儿!” 赵翎咂了咂嘴:“你看看他那样子,明摆着承认了,怎么是我诬陷?” 他索性站起身和谢父对峙:“不如去金銮殿请陛下圣裁怎么样?看看谢探花到底有没有成过亲?虽说沈相把他登记在户部的婚事消得一干二净,但谢家庄的父老乡亲总能作证吧?” “你这个当爹的,是不是也是帮凶?这么心甘情愿就让儿子做了上门女婿,也不怕断子绝孙?毒杀人家母子三人,难不成就是为了让儿子攀附权贵?” 赵翎明摆着要和谢沈两家别扭到底,一番话说得谢父老脸通红。 见老头不吭声了,赵翎又将矛头转向谢安,嗤笑着骂:“谢探花,用发妻和儿女性命换来的荣华富贵,香不香?” 谢安咬着嘴唇说不出话。 他的确梦见过施砚砚和两个亲生的孩子。 她们全身是血地找他索命,肠子都流了一地,要多恐怖有多恐怖,最严重的一次,他一连几天都不敢睡觉。 沈依依还在抽抽搭搭地哭,哭得谢安手足无措。 沈兰终于忍无可忍地怒骂:“真是反了天了,赵翎!你如此目无尊长,可有半点侯府家教?你父亲呢?让他亲自来跟我说话!” 赵翎耸耸肩:“家父带家母云游四方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沈兰气得翻背,“好好好,既然赵兄不在,我就替他好好教育教育你这个逆子!来人!给我把赵小侯爷架到大街上去!” 闻言,几个家丁冲上来就要抓人,可还没碰到赵翎的衣领,就被几个突然起身的女眷挡在面前:“话还没说清楚呢,沈相这是做什么?让谢安给个说法,赵小侯爷说的那些到底是不是真的?” 场面顿时有些混乱,众人竟七嘴八舌地吵了起来。 李兮和忽然凑近砚砚,低声道:“张阁老的大夫人,广陵侯夫人,安阳郡主。” 砚砚会意,目光扫过拦在家丁面前的三个女子,这是为数不多的,在并不相识的情况下,肯为她这个“死人”出头的人,值得深交。 眼见局面愈发难以控制,沈兰没了办法,只好转身走向谢安,背着人群问:“你到底动手没有?确定人死了?” 谢安脸色发青的点点头。 沈兰嗯了一声:“你只需记着,咬死了别承认,剩下的交给我。” 沈夫人抱着沈依依轻声安抚,气得泪珠都挂在了脸上:“依依已经够委屈了,绝不能再担这样的罪名!” 谢安咬牙,上前一步,竟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声音大得让场面霎时一静。 他竖起三根手指:“我谢安对天发誓,绝没有成过亲,也没有过孩子,否则…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呵。” 坐在席间的砚砚忽然笑了。 第36章 谢探花不认得我了? 谢安差点吓尿了,这声音,怎么那么熟悉? 他惊恐地看向坐在一旁带着幂离的女子,忽然想起那天游街时,瞥见的那抹素白身影。 此时众人的目光全都凝聚在谢安身上,见他活见鬼一般去看瑾王身旁的女子,不禁齐刷刷随之看了过去。 那不是返颜坊东家吗?谢安看她做什么? 砚砚在众人的目光下缓缓站了起来。 她声音清冷,不再伪装,一字一句问道:“谢探花,你说你从未娶妻,也从没有过子女?” 谢安被这话问得毛骨悚然。 越看这女子的身形越是熟悉,那声音更是闭着眼睛也认得出来。 他跪着的身子突然瘫软下去,脑子里两个念头疯狂撕扯着:不对,不会是她,她已经死了!是他亲手杀死的!绝不会是她! 沈依依察觉到了谢安的异样,终于停止哭泣,转头看向砚砚,皱了皱眉。 砚砚从桌案后缓步走出,一步踏上了高台。 她在谢安面前站定,俯下身逼他对视:“否则,你就天打雷劈,对么?” 谢安浑身一颤,隔着半透明的幂离,他看清了,是那双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眼睛,此刻正含笑看着他。 他顿时魂飞魄散,手脚并用地往后爬,嘴里发出凄厉的尖叫:“鬼!有鬼!!” 慌不择路下,他竟不顾一切地往沈依依的嫁衣裙摆底下钻。 沈依依捂着裙摆尖叫后退,手脚并用也阻止不了谢安大力扬她的裙子,沈夫人懵了,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一时手足无措。 好在沈兰一把揪住了谢安的后衣领,像拎小鸡似的把他拽了出来。 谢安脸上涕泪横流,不知是泪还是汗,泥泞地搅和在一起,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双眼竟已布满血丝,颤抖的手指指向砚砚:“鬼…鬼……” 沈兰气得脸色铁青,抬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招呼了过去:“给我住口!疯疯癫癫,成何体统!” 这力道极大,谢安被打得一个踉跄,却还是深陷在自己的情绪里不可自拔,他身子晃了晃,反手死死抓住了沈兰的衣袖:“岳父大人,施砚砚变成厉鬼回来找我了!就在那里!你看到了吗?” 他歇斯底里地指着砚砚,疯狂嘶吼。 沈兰猛地愣住,施砚砚? 他只听依依说起过那女人叫什么“艳艳”,他本以为是个乡野村妇,就一直没放在心上。 可现在他听清了,那女人姓施?叫施砚砚? 那不是施家大小姐吗?几年前逃了瑾王婚约的那个! 沈兰脑中一片混乱。 难道谢安的发妻就是施家大小姐?施砚砚逃婚的对象竟是谢安?这怎么可能? 他眯起眼睛,盯着那幂离下的身影,这女子遮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清面容。 若她真是谢安那个前妻,事情可真就不太妙。 他朝沈夫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把沈依依带下去。 眼下人多眼杂,若谢安真没把事情办干净,大不了他这张老脸不要了,这个女婿让他滚蛋,也绝不能连累他的女儿。 沈夫人还在震惊中,但看到丈夫的眼神立即会意,连忙上前搀扶:“依依,我们先回去。” 沈依依此时也顾不得什么婚宴了,见到谢安的反应后,下意识就心虚害怕起来,跟着母亲转身欲走。 “做什么去?”砚砚却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讥讽,“沈依依,你不顾廉耻和谢安鬼混,有了身孕就杀人灭口的勇气,哪去了?躲什么?” 沈依依终于忍无可忍。 方才赵翎当众羞辱,现在又被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连脸都不敢露的女人阴阳怪气,她实在是受够了! 从小到大,就连大皇子都不敢这样对她说话! 她一把扯下红盖头,怒视砚砚:“装神弄鬼!有本事露出真面目来!” “依依!”沈夫人惊呼,手忙脚乱地捡起盖头,作势就要往女儿头上盖:“这不合礼数……” 沈依依却甩开母亲的手,冷笑道:“说吧,是谁派你来的?你也看上安哥了,还是想要些银子?” 她忽然抓起身后金盘里的珍珠串子扔过去:“给你、都给你!拿了钱就赶紧滚!别在这碍本小姐的眼!” 她绝不相信眼前这人就是那个“艳艳”,谢安明明对她发过毒誓,说处理得干干净净,连那两个孩子都没留下。 死人怎么可能复活?一定是假的! 砚砚踩过满地狼藉:“银子?我的返颜露三天限量近万两,稀罕你这些破铜烂铁?” 返、返颜露? 沈依依心里一惊,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脸,为何她忽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母亲!你快看看我的脸,我怎么这么疼啊?” 沈夫人也慌了,丫鬟送来的那盒返颜露她也用了,但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异常。 可女儿的脸现在却红得像个猴屁股! “依依!”沈夫人魂飞魄散:“你这是怎么了,依依!” “啊——!我的脸,我的脸好痛!” 沈依依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她捂住脸倒在沈夫人怀里,手指间渗出丝丝血迹。 沈夫人抱住女儿:“依依!我的儿啊!” 丫鬟婆子们乱作一团,有人去请大夫,有人去拿药,整个喜堂乱成一锅粥。 谢安被这变故惊醒,正要爬过去查看,却被砚砚一把揪住衣领。 “夫君,”她冷笑道,“你现在自身难保,还有闲心管别人?” 谢安喉结滚动,声音发颤:“施砚砚……真的是你?” 砚砚轻笑一声,纤白的指尖轻轻搭在幂离边缘。 整个喜堂突然安静下来。 连沈依依的哭喊声都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目光不自觉地被吸引过去。 幂离缓缓滑落,露出女子那张清艳绝伦的脸。 一股清冷的疏离在她眉眼间徐徐漾开,勾勒出精致的轮廓,她站在那里,纤细的身影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可脊背却挺得笔直。 谢安瘫坐在地上,仰头望着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熟悉的是五官轮廓,陌生的是眼睛里的寡淡,从前总是柔情似水的眸子,如今就像淬了冰,带着蚀骨的恨意。 “怎么?”砚砚朱唇轻启,声音带着几分讥诮,“谢探花不认得我了?” 喜堂内静得可怕,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住,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纤弱却气势逼人的女子,一步一步走向瘫软的谢安。 第37章 你不是死了吗 谢安脸色惨白,嘴唇不住地颤抖着,指向砚砚:“你没死?你……上次我在大街上看到的就是你对不对!” 砚砚轻轻抚过发丝:“我只是偶然路过罢了,没想到就把谢探花吓得坠了马,说起来,你怕什么?” 她缓步向前,绣鞋踩在谢安散落的衣摆上,“怕我向你索命?” 谢父突然冲上前来,一把将谢安护在身后:“哪里来的疯妇,我们不认识你,你休要在这妖言惑众!" 砚砚闻言轻笑出声,“你儿子是什么好东西?值得我妖言惑众?” 说着她从袖中取出那纸婚书:“谢老爷可认得这个?这是你儿子亲手写给我的婚书。"她将婚书翻转,露出落款上写着的“谢安”二字,"要不要我再说说,谢安当年是如何跪在我面前,求着结这门亲事的?" 谢父脸色一变,伸手就要去抢婚书。 砚砚早有防备,手腕一转将婚书收回:“怎么?谢老爷也怕了?” “胡说八道!”谢父厉声喝道,“我儿清清白白,从未娶妻!你这贱人,定是看中我儿如今高中探花,想来讹诈!” “讹诈?” 砚砚不慌不忙打开婚书泛黄的纸张:“要我当众念一念吗?” 谢安闻言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不...不可能...那些东西明明都...” “都烧了?”砚砚接过他的话,眼中寒光乍现,“谢安,你以为杀了我们母子三人,就能抹去一切?可惜啊...”她突然提高声音,“官府存档的婚书,你烧得掉吗?” 谢父见状,突然变了脸色,真是施砚砚,她竟然没死?不可能!他探过鼻息,人死的透透的! 他指着砚砚对周围宾客喊道:“诸位别信她!这女子来路不明,满口谎言!沈兰,还不快把她抓起来!” “来路不明?”李兮和忽然开口:“她是施家嫡出的千金,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 谢父一抖,根本不敢与李兮和对视。 周围宾客立刻有人附和:“对!我认识,这就是施家那个长女施砚砚!” “没错,前几年施家大小姐逃婚失踪,没想到竟是被谢家害了!” “谢家父子真是胆大包天,连施家的女儿都敢欺辱!” 谢父和谢安彻底懵了。 他们来京城这么久,自然听说过施家,那可是京城第一首富,连陛下都要给三分颜面。 施砚砚……竟是施家的嫡女?! 谢安死死盯着砚砚,眼神剧烈闪烁。她是施家的女儿?那个富可敌国的施家?如果他一早知道……他一定不会对她们母子下手的!施家那么有钱,什么问题都能解决了! 沈兰和沈夫人也惊住了。他们确实听说施家嫡女回来了,可谁能想到,她竟是谢安的前妻?! 沈兰脸色铁青,心中暗骂谢安办事不利,竟让施砚砚活着回来了!若是施家追究起来,事情闹到御前,沈家也脱不了干系。他眼神阴冷地瞥向谢安,心中已有了决断,必要时刻,只能让谢安顶罪! 沈夫人则脸色煞白,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施砚砚是返颜坊的东家,那她以后岂不是再也不能去买那些胭脂水粉了? 而最受刺激的,莫过于沈依依。 她死死盯着砚砚那张清冷绝艳的脸,心中翻涌着嫉妒、愤怒和恐惧。 她一直以为砚砚不过是个乡野村妇,可现在才知道,对方竟是施家嫡女,虽是商户,可平时里父亲见了施家家主都要礼让几分,更别说那个在陛下面前说一不二的施家老祖宗了,那可是救过太祖性命的,连陛下都对他毕恭毕敬,施砚砚竟那个人的重孙女! 还有李兮和......明摆着是来给施砚砚撑腰的! 更让她难以接受的是,谢安竟曾娶过这样的女子!如果死了也就罢了,偏偏又回来了,她沈依依,堂堂沈家嫡女,竟捡了施砚砚不要的男人?! 谢父眼见事情败露,咬牙狡辩道:“诸位别听她胡说!施砚砚当年不守妇道,已被我谢家休弃!她如今回来,分明是想讹诈我儿!” 安阳郡主冷笑一声,从席间站起:“方才还说从未成亲,现在怎么又改口了?依我看,胡言乱语的人是你,就是你们合谋把人害死的!” 谢父脸色铁青,猛地一拍桌子:“荒谬!这分明是一面之词!我谢家世代清白,怎会做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他转向沈兰,眼中带着求救的意味,“沈相,您说是不是?” 沈兰会意,立刻板着脸道:“不错。谢家父子在谢家庄素有贤名,岂会如这女子所言那般不堪?”他捋了捋胡须,故作公正地环视众人,“此事蹊跷,单凭一人之言,不足为信。” 国公夫人冷笑一声,重重将茶盏砸在案上:“不会?不会人家为何独独找上你们?怎么不去诬陷别人?” 她锐利的目光直刺谢父,“那两个孩子呢?你们是不是也害了孩子?简直是禽兽不如!” 沈兰脸色微变,连忙撇清:“国公夫人慎言!此事尚未查证,若真有冤屈,自有官府论断。我沈家与谢家虽是姻亲,但绝不会包庇作恶之人。” 他特意加重了“姻亲”二字,话里话外透着要与谢家划清界限的意思。 谢父见状,急忙辩解:“沈相明鉴!这女子定是受人指使,故意在今日闹事!我儿谢安品性高洁,怎会……” 话音未落,一声凄厉的尖叫突然从后院传来:“我的脸!!!” 众人骇然回头,只见谢母披头散发地冲了出来,脸上溃烂流脓,双眼血肉模糊。 来宝在后面拼命追赶,却怎么也拦不住她。 谢母跌跌撞撞冲入人群,所过之处宾客纷纷避让。 她突然在砚砚面前停住,浑浊的眼睛瞪得老大:“鬼!鬼!施砚砚你不是死了吗?!” 砚砚冷冷注视着她:“老天眷顾,我没死。” 谢母浑身发抖,突然像是想起什么,猛地扑向沈兰,死死抓住他的衣袖:“亲家公!我们做了,真的做了!” 她歇斯底里地大喊,“我亲眼看着她咽气的,是我儿子亲自动的手!我们把她扔在了乱葬岗!你可不能反悔婚事啊!” 满堂哗然。 谢父面如死灰,谢安直接瘫软在地。 沈兰一把甩开谢母的手,脸色难看至极。 谢母却仍不依不饶,跪在地上哭嚎:“不能退婚啊!我儿好不容易攀上沈家这门亲事......” 第38章 别说话,我恶心 完了,全完了。 谢安和谢父齐刷刷僵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 谢母却还不死心,冲着谢父怒吼:“老头子,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求求沈相?!” 谢父彻底怒了,方才他和沈兰一唱一和,好不容易稳住局面,结果被这疯婆子一句话全搅和了。 他恨得牙根发痒,抬手就是一个耳光狠狠扇了过去。 “你这疯妇!!” “啪!”一声脆响,谢母被打得踉跄几步,直接跌坐在地,半边脸迅速红肿起来,嘴角渗出血丝。 她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谢父,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安阳郡主冷笑一声,趁机发难:“哦?这是真相大白了?”她锐利的目光刺向沈兰,“沈兰,你身为朝廷命官,竟敢包庇这等丧尽天良之徒?!还是说,你也是同谋?” 沈兰闭了闭眼,额角青筋暴起。 他本想保住谢安,可事已至此,再狡辩只会连累沈家。 他猛地睁开眼,怒视谢安和谢父,厉声喝道:“谢家父子,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欺瞒本相,做出如此禽兽不如之事?!” 谢家三口全懵了。 谢安跪爬着扑到沈兰脚边,颤抖着抓住他的衣摆:“岳父大人!您听我解释——” “滚!”沈兰一脚踹翻谢安,嫌恶地甩开衣摆,“谁是你岳父?!” 谢母挣扎着爬起来,一把扶住儿子,指着沈兰破口大骂:“沈兰!你别给脸不要脸!你女儿肚子里都怀了四个月的种了,还没成亲就和我儿子搞到一块儿去!现在你还想赖账?!” 她尖声嚷道,“不如让大伙儿评评理!官府可都登记了,你女儿肚子里——” “啪!”谢父又是一个耳光扇过去,怒吼:“你给我闭嘴!” 谢母本就溃烂的脸被这两巴掌打得血肉模糊,鲜血顺着下巴滴落,模样骇人至极。 她终于不敢再吭声了,瑟缩了下闭了嘴。 谢父转向沈兰,立刻换了一副嘴脸,陪着笑改口:“沈相,犬子一时糊涂,还请你高抬贵手……” 宾客们顿时哗然,纷纷讥讽出声。 “呵,不要脸!又改口了!” “方才还死不承认,现在倒知道求饶了?” “幸好施小姐命大,否则岂不是被他们害得尸骨无存?!”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了,谢家父子卑鄙无耻,恐怕沈家也难逃干系,一时间,满堂宾客都唾弃起了谢安一家,有人甚至直接啐了一口:“呸!禽兽不如的东西!” 谢安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他下意识地看向沈依依,眼中带着最后的希冀。 可沈依依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那双曾经含情脉脉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厌恶和愤怒。 她猛地一甩袖子,转身就走,连一个字都没有再施舍给他。 谢安的心彻底凉了。 安阳郡主冷笑一声:“谢安,你愧对发妻,贪恋权贵,如今真相大白,难道就没什么想说的?” 谢安张了张嘴,目光又不由自主地转向砚砚,似乎还想求她一句怜悯。 可砚砚连看都懒得看他,只淡淡道:“别说话,我恶心。” 她抬眸看向沈兰,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沈相,这种垃圾货色,就送给你们了。反正你们沈家也不挑,连这种人都能当女婿,真是……”她轻轻一笑,“令人叹服。” 沈兰脸色铁青,拳头攥得死紧,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砚砚冷冷扫了他一眼,转身回到李兮和身边。 李兮和单手支着下巴,唇角含笑,低声问她:“就这么算了?” 砚砚轻笑一声,嗓音清冷:“不然呢?难道还要我亲自动手收拾这对狗男女?”她目光轻飘飘地掠过沈兰和瘫在地上的谢安,眼底满是讥诮,“脏了我的手。” 说罢,她推着李兮和的轮椅,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宾客们自动让开一条路,无人敢拦。 谢安瘫软在地,眼睁睁看着砚砚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终于彻底崩溃。 安阳郡主见状,冷哼一声:“沈兰,这事没完,我定会禀明陛下!”说罢也拂袖而去。 沈兰脸色阴沉,猛地一脚踹翻谢安:“把这畜生给我拖出去!打死为止!” 谢安惊恐地挣扎:“岳父大人!求您——” 沈兰冷笑:“谁是你岳父?从今日起,沈家与谢家再无瓜葛!” 宾客们见状,纷纷摇头离去,嘴里还议论着“活该”“报应”。 谢母则捂着脸,疯疯癫癫地念叨着“完了,全完了”…… 砚砚推着李兮和的轮椅,没有坐马车,而是沿着长街慢慢往回走。 仲夏的风奇怪的有些凉,吹在两人身上,衣袖呼啦啦地轻声作响。 此时,京城的传言早已如野火般蔓延开来—— “听说了吗?谢探花竟然有发妻,还差点害死人家!” “沈家小姐还没成亲就怀了四个月的身孕,啧啧……” “谢家这下彻底完了,不但毒杀发妻,还毒杀亲子,连沈相都翻脸不认人了!我看他这仕途啊...没啦。” 街边茶楼里,说书人已经眉飞色舞地编起了新段子,酒肆里的客人拍桌大笑,直呼“报应不爽”。 砚砚听着这些议论,神色平静,仿佛那些喧嚣与她无关。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施姑娘!等等!” 砚砚回头,见安阳郡主提着裙摆追了上来,身后跟着几个侍女,她微微福身行礼:“郡主。” 安阳郡主摆摆手,喘匀了气才道:“可算追上你了!”她脸上带着怒意,愤愤道,“谢安那个畜生,真是活该!你千万别为这种人气坏了身子。” 砚砚有些意外,她与安阳郡主并无深交,没想到对方会特意追来安慰。 郡主看出她的疑惑,笑了笑:“你可能不记得了,几年前我时常睡不好觉,你调配的那张安神汤方子,可帮了我大忙。” 砚砚一怔,忽然想起她十一岁那年,曾在太医院熬了几个日夜,研究出一张新方子,用甘松替代了安神汤中常用的朱砂。 那方子本是献给失眠的太后的,没想到安阳郡主竟也用过。 安阳柔声道:“能那样尽心竭力研制药方的女子,我想……一定不会是心思狠毒之人。”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沈府的方向,“如果有谁不长眼的,说些流言蜚语,你不必放在心上。” 砚砚心头微暖,郑重道谢:“多谢郡主维护。” 安阳郡主摆摆手,忽然凑近砚砚耳边,压低声音笑道:“不过,比起谢安那种货色……”她促狭地瞥了眼一旁沉默的李兮和,“有人可是等了你很多年呢。” 砚砚耳根一热,还没反应过来,郡主已经笑着退开,冲她眨眨眼:“改日来我府上喝茶!”说罢,带着侍女们翩然离去。 微风拂过,长街渐渐安静下来。 砚砚推着轮椅继续往前走,半晌,才轻声道:“李兮和。” “嗯?” “你……”她顿了顿,终究没问出口,只是低声道,“谢谢。” 李兮和没有回头,只是唇角微微扬起,带着股没来由的甜蜜。 第39章 明日还得再来 砚砚回到返颜坊后,一连几日都风平浪静。 她没有急着推出新的水粉,返颜露的市场价值需要维持,若新品频出,反而会让人轻视了这份珍品。 况且,这一批返颜露还需十日才能制成,关键的雪灵芝仍在从北境运回的途中。 店里生意如常,刘成养好了伤,和小伍他们每日按部就班地忙碌着。 砚砚调配的药汤不仅治好了贫民窟许多人的顽疾,还让他们的气色日渐好转。 渐渐地,街坊们看她的眼神不再是戒备,而是带着感激。 每日清晨,总有大嫂挎着篮子,悄悄在店门口放下几枚鸡蛋或一把青菜;黄昏时,又有老伯扛来一捆柴火,说是“顺手捡的,用不上”。 砚砚知道这些人贫苦,从不推辞,但总让青禾夜里再偷偷送回去一袋米或几匹布。 那天谢安被打得半死,最后还是被接回了沈府。 沈兰当众表态要严惩谢安,转头却又轻轻放下,砚砚倒也不觉得奇怪,沈兰与谢安本就是合谋,他也怕谢家狗急跳墙反咬他一口。 最重要的是,谢家父子能亲口替他洗清嫌疑,毕竟他位高权重,是极在意自己的仕途的,至于后面如何,且走着瞧吧。 砚砚冷笑一声,这两家人本就是一群不要脸之徒,否则当初也不会做出那般丧尽天良的事。 安阳郡主果然在金銮殿上当众告了沈兰一状,沈家一家,谢家一家全都上了殿,被陛下劈头盖脸的一通臭骂。 然后象征性地革了谢安的职,命他来给自己赔罪。 来时,砚砚正在内堂调配新药。 街坊们的毒虽解了大半,但余毒未清,得换张新方子。 “砚砚,我来给你赔罪了,求你现身一见啊。” 砚砚指尖微顿,抬眸时眼底一片冷意。 青禾皱眉:“姑娘,是谢安那畜生,要不要奴婢拿扫帚赶他走?” 砚砚慢条斯理地放下药杵,取过帕子擦了擦手:“不是说赔罪?先让他磕两个头再说。” 外头,谢安被两个小厮从担架上架下来,脸色惨白,额头冷汗涔涔。 他强撑着跪在地上,屁股上被沈兰打的伤势未愈,疼得他龇牙咧嘴。 “砚砚,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他扯着嗓子哭嚎,声音里带着刻意的颤抖,“当年是我猪油蒙了心,害了你啊!” 沈依依蒙着面纱站在他身后,露出的肌肤上布满狰狞的红血丝,像是被火烧过一般可怖。 她死死攥着衣袖,若不是陛下下旨,她宁可死也不会来这丢人现眼。 谢安见坊内没动静,“啪啪”扇起了自己耳光,力道却轻得连红印都没留下:“我不是人!我禽兽不如!砚砚,求你原谅我吧!” 街坊大嫂们渐渐围了过来,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砚砚!”谢安突然提高嗓门,“我和依依是真心相爱的,我和你已经是过去了,你为何不愿意成全我们?” 砚砚在内堂听得直作呕。 卖菜的王大嫂彻底炸了,抄起篮子里的烂菜叶就砸过去:“我呸!你可真不要脸啊,这种话都说得出口?” “当初为了攀高枝,毒杀发妻,连亲生儿女都不放过!”卖豆腐的李婶气得浑身发抖,“现在还有脸来说什么成全?” “就是!”杂货铺的孙大娘啐了一口,“我们砚砚给你生儿育女,你倒好,为了当沈家女婿,连畜生都不如!” “禽兽!” “牲口!” “王八蛋!” 大嫂们气极,纷纷拿出烂菜叶、臭鸡蛋,雨点一般砸向谢安。 他不敢躲,硬生生挨着,头发上挂着蛋液,身上全是腐烂的臭味,模样狼狈至极。 沈依依站在后面,相比脸颊上火辣辣地疼,更让她难堪的是四周鄙夷的目光和谩骂,可她不敢走。 可恶!可恨! 施砚砚,你为什么不死了?为什么要回来! 返颜坊内依旧没有动静。 谢安咬了咬牙,突然“咚咚”磕起头来:“砚砚!你要打要骂都行!只求你原谅我这一回啊!” 青禾在门缝里看得真切,心里总算舒坦了点:“大小姐,磕头了。” 砚砚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让他先磕一会儿。” 谢安额头已经磕得青紫,渗出的血丝混着尘土,显得格外狼狈。 而他想见的那个人终于现身了。 他顾不得疼痛,眼中迸发出狂喜,陛下说了,只要她肯松口说一句“原谅”,这事就算翻篇! “砚砚!”他急切地向前膝行两步,“你愿意原谅我吗?” 砚砚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忽然轻笑一声:“原谅你?好啊。” 谢安激动得浑身发抖:“真的?” “把这碗砒霜喝了,我就原谅你。”砚砚从青禾手中接过一个瓷碗,碗中药汁漆黑如墨。 谢安脸色瞬间惨白,踉跄着后退:“这...这......” “施砚砚你疯了吗?!”沈依依怒吼:“你们母子不是活得好好的?凭什么要安哥偿命!” 砚砚目光陡然转厉,她们活着,是因为老祖宗提前洞悉谢安勾搭上了沈家,是大哥不远千里换了那瓶砒霜!难道是谢安手下留情吗? 她几步逼近沈依依:“既然你这么心疼他,不如你来喝?” 沈依依被逼得连连后退,后腰撞在石阶上,疼得眼泪直流。 谢安见状,慌忙爬过来挡在两人中间:“砚砚,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依依她......” “滚开。”砚砚冷声打断,“装什么情深义重?你们哪有一个是好东西?” 围观的街坊发出阵阵嘘声,卖鱼的王老汉啐道:“这种负心汉,就该浸猪笼!” 谢安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突然抓住砚砚的裙角:“那你要怎样才肯原谅?金银珠宝?铺面田产?我都可以给你!” 砚砚猛地抽回衣摆,转身就往铺子里走:“谢安,你还当我是那个农妇?当初心甘情愿跟着你,是因为我对你有情,现在,我想要什么没有?你那些金银珠宝,铺面田产,都留着喂狗吧!” “砚砚!”谢安绝望地喊道,“陛下说了,今日若是得不到你的原谅,明日我还得来啊!” 砚砚脚步未停,只在进门时淡淡丢下一句:“那明日记得带副棺材。” 木门“砰”地关上,震落檐角落下一片积灰。 谢安瘫坐在泥泞里,额头血迹混着汗渍往下淌,沈依依气急,带着丫鬟率先离去,只剩谢安一人留在原地怔愣。 今日白跪了,明日还得再来。 第40章 让爹抱抱 谢安一连在返颜坊门前跪了好几日。 最初沈依依还强撑着陪在一旁,可随着街坊的唾骂越来越难听,甚至有人往她身上泼馊水,她终于受不住,称病躲回了沈府。 砚砚每日如常往返于府邸与店铺之间,连眼风都懒得扫向那个跪着的身影。 她心里清楚得很,谢安不是在向她忏悔,而是在向皇帝摇尾乞怜。 若不能官复原职,他这沈家女婿的身份,怕是岌岌可危,最后会连条看门狗都不如。 清晨,西跨院。 “娘亲!带我们出去玩嘛!”暖暖抱着砚砚的腿,仰着小脸撒娇。 岁岁也在一旁蹦跶,小手拽着她的袖子晃啊晃:“去嘛去嘛!” 砚砚被两个孩子缠得没法,笑着捏了捏他们的脸蛋:“好,带你们去街上转转。” 她一手牵着一个刚踏出西跨院的门槛,就见一道魁梧的身影挡在面前。 “施砚砚!”施鸿业脸色铁青,怒目圆睁,“外头传得沸沸扬扬,说你跟沈相的女婿纠缠不清,是不是真的?” “是。” “你、你这逆女,知不知道沈相是什么人?!他可是当朝宰相!位高权重,是你能得罪得起的?” 砚砚抬眸,施鸿业是不是年纪大了脑子不好,分不清事情发生的先后顺序? 她冷冷打断:“父亲该去问问沈兰,为何非要一个杀妻弃子的畜生做女婿?” 施鸿业被噎得一愣,还未反应过来,砚砚已牵着两个孩子绕过他,径直朝外走去。 街上。 岁岁和暖暖一出门便撒欢似的跑起来,咯咯笑着在人群里钻来钻去。 白芷和朱槿手忙脚乱地追着,嘴里不住地喊:“小少爷!慢点跑!” 汪嬷嬷跟在砚砚身旁,看着两个孩子活泼的背影,忍不住抹了把眼泪:“多好的孩子啊……怎么就摊上那么个狼心狗肺的爹!” 砚砚眸光微黯,还未开口,青禾突然扯了扯她的袖子:“大小姐,你看那边。” 顺着青禾的视线望去,只见街角处,谢父正鬼鬼祟祟地躲在一棵老槐树后,探头探脑地朝岁岁和暖暖张望。 汪嬷嬷嗤了一声:“这老东西,老奴瞧他在附近晃悠好几天了,是不是孩子的祖父?” 砚砚淡淡道:“是。” 汪嬷嬷当即“呸”地啐了一口:“什么东西!儿子作孽的时候装傻充愣,如今倒想起来看孙子孙女了?” 谢父似乎察觉到她们的视线,慌忙缩回树后,却因动作太急,一脚踩空跌进了路边的臭水沟里。 砚砚漠然收回目光,转身朝返颜坊走去。 清晨的阳光斜斜地洒进贫民窟的窄巷,为斑驳的土墙镀上一层金边。 砚砚牵着两个孩子刚拐进巷口,正在井边洗衣的赵大娘就直起腰来,湿漉漉的手在围裙上抹了抹,脸上绽开惊喜的笑容。 “哎呦!这是大小姐家的两个小宝贝吗?”她这一嗓子,顿时引来四邻八舍的注意。 正在晾衣服的钱嫂子连木盆都顾不上放,三步并作两步就凑了过来。 卖菜的王大嫂最是热情,她麻利地从菜筐底下掏出个粗布包,层层揭开后竟是两个香喷喷的红薯:“昨儿个特意给孩子们留的,就盼着你们来呢!” 暖暖害羞地往娘亲身后躲了躲,却被岁岁一把拉住。 小男孩挺起胸膛,像个小大人似的作揖:“谢谢大娘!” 那模样活脱脱是个小书生,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这孩子,真是机灵。”正在补鞋的孙老汉眯着眼笑道,”小小年纪就知书达理的。" 巷子里的气氛顿时热闹起来。 李铁匠家的媳妇掏出刚蒸好的桂花糕,张货郎变戏法似的从担子里摸出两个彩绘的泥娃娃。 孩子们被围在中间,小脸涨得通红,却始终规规矩矩地道谢,半点不见骄纵。 砚砚站在一旁,目光柔和地看着这一幕。 这些街坊虽然清贫,却都有一股热心肠,在汴京城里,这份真情显得难得可贵。 巷口的阴影里,谢安还跪在地上,整个人都在发抖。 那是他的骨肉啊!岁岁仰头笑时露出的小虎牙,暖暖低头时睫毛投下的阴影,都和他记忆里分毫不差,可此刻,两个孩子被街坊们众星捧月般围着,脸上洋溢着他不曾给过的笑容。 他忽然就有些后悔,心里闷闷地发着疼。 “岁岁......暖暖......”他不自觉地膝行两步,声音嘶哑得不成调子。 巷子里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 岁岁猛地回头,原本亮晶晶的眼睛瞬间结满了冰霜。 “你来干什么?”岁岁张开双臂挡在妹妹面前,明明只是个三岁的孩子,眼神却凌厉得像把刀,“不许你靠近我娘和妹妹!” 谢安的心仿佛被这句话捅了个对穿。 他踉跄着上前,膝盖上的伤口崩裂渗血,在青石板上留下暗红的痕迹:“爹爹知道错了......让爹爹抱抱好不好?” “不要!”岁岁突然红了眼眶:“你才不是我爹爹!我爹爹不会让我喝那么苦的药!” 这句话像记闷雷,震得围观的街坊心里一剜。 这么小的孩子,当亲爹的是怎么忍心的? 岁岁转头对娘亲说道:“娘,我不想看到他。” “那我们让他滚好不好?”砚砚问。 岁岁答:“好!” 她笑了笑,转向谢安:“谢探花,你可听清楚了?” 谢安浑身一颤,忽然想起在谢家老宅,他亲手把砒霜喂给孩子,又掐着哭闹的暖暖的脖子...... 他又去看暖暖,发现从前与他最是亲近的女儿,看向他的眼神盛满了惧怕和恨意。 “我......”他颓然跪地,十指深深抠进青石板缝里,“我不是人......” “那就滚吧,以后都不要来了,没用。”砚砚说得极轻,却像柄重锤砸在谢安心上,“还有,两个孩子现在姓施,和你谢家半点关系也没有了。” 谢安猛的一震,瞳孔骤缩:“什么......姓施?!” 不行!那怎么行?岁岁可是他的儿子! 他看着砚砚冷冰冰的脸,忽然想起那天在谢家老宅,他将毒药灌进砚砚嘴里时,她死死盯着他,一字一句道: “谢安......你要是杀不死我......我要让你谢家全族......挫骨扬灰......不死不休!” 他浑身发冷,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攫住了心脏。 “不行!”他突然发狂般冲上前,一把抓住岁岁的肩膀,目眦欲裂,“你是我的儿子!怎么能姓施?!” 孩子被抓得一抖,青禾二话不说,抬脚狠狠踹上了谢安的胸口。 谢安闷哼一声,倒飞着重重摔在地上,膝盖的伤口崩裂,鲜血浸透了裤腿。 砚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唇角勾起一抹讥诮:“沈小姐肚子里不是有你的骨肉?你娘不是说了吗?那才是你谢家的嫡孙子啊。” 谢安挣扎着爬起来,声音嘶哑:“不行!依依肚子里的还不知是男是女!就算是......岁岁也是我的长子!” 他死死盯着岁岁,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如果不是......岁岁就是谢家几代单传的独苗!你不能给他改姓!” 砚砚轻笑一声,眼底却冷得骇人:“谢安,你以为......你说的算?” 谢安脑子里嗡的一声,呆呆的说不出话来。 却见砚砚忽然抬眸,看向了巷口阴影处:“沈依依,看了这么久的戏,怎么也不出来一见?“ 谢安心里一跳,猛地回头。 沈依依正带着个丫鬟站在巷口,面纱下的脸看不清表情,但那双眼睛......冷得像冰,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讥讽和失望。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不知已经看了多久。 谢安张了张嘴,想解释,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第41章 一无所有 谢安不敢得罪沈依依,那是他最后的希望了。 前几天要不是依依跪着求沈兰,沈兰是绝不会再把他接回沈府的。 想着他猛地站起身,踉跄着追出巷子,膝盖的伤口在青石板上滴出了两道血痕。 “依依!”他嘶哑地嘶吼:“你听我解释!” 沈依依猛地转身,面纱被风掀起一角,露出溃烂的嘴角:“解释什么?解释你怎么对那贱人余情未了?” 她一把揪住谢安的前襟,“要不是我跪着求父亲,你现在还在大街上无家可归!” 谢安被拽得一个趔趄。 三天前沈兰在他后背上抽断了三根藤条,火烧似的疼,他哆嗦着嘴唇:“我没有对她余情未了,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沈依依指甲掐进他皮肉里。 “他们毕竟流着我的血……”谢安声音越来越小。 巷口突然传来孩童的笑声,他下意识回头,正看见岁岁举着红薯喂妹妹吃的模样。 沈依依猛地甩开他:“流着你的血?现在知道是爹了?当初灌砒霜的时候也没见你心慈手软啊?” 她突然尖笑起来,“还是说...你后悔了?” “不是!”谢安慌忙去抓她的手,“我没有后悔!我对天发誓!” “啪!” 沈依依猛地一记耳光抽过去,把谢安打得偏过了头。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两边都想要对吧!谢安,你配吗?” 她扯着嗓子学他方才的腔调,“‘他们毕竟是我的儿女’——呕!” 说完还装模作样地呕了下。 “扑通”一声,谢安突然跪下来抱住了她的腿,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不肯放手:“依依!我错了!我生是沈家的人死是沈家的鬼!那贱种爱姓什么姓什么,我不管了!” 沈依依一脚踹开他,俯身过去,低声说道:“谢安,我曾与你说过,不解决她们母子,我是不会嫁给你的。” “还有,”她抚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冷笑:“别忘了,你可是倒插门女婿,这孩子无论男女,生下来都会姓沈,不会跟着你姓谢的。” 姓沈?谢安如遭雷击。 沈依依说完,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天空忽来一阵惊雷,转眼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谢安瘫坐在原地,雨水很快打湿了他的衣衫。 他盯着自己颤抖的双手,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 这声音不像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倒像是从五脏六腑中硬生生挤出来的,带着血淋淋的痛楚。 “啊——!” 惊雷炸响,惨白的闪电照亮他扭曲的面容,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血迹,却冲不散他眼中癫狂的神色。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揪着自己的头发,指甲深深掐进头皮,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那年,他身无分文,却满心欢喜地迎娶施砚砚。 后来,他跪在沈兰面前,谄媚地笑着说要入赘沈家。 他亲手将那碗毒药递到砚砚唇边时,她那双含泪的眼睛...… “不!不是我的错!”谢安突然对着天空咆哮:“是你们逼我的!是你们——!” 又是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他狰狞如恶鬼般的脸。他疯狂地捶打着地面,手掌在青石板上磕出血来。 “我本该是谢家的骄傲...我本该......” 雨水灌进他的嘴里,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他像条丧家之犬般蜷缩在地上,浑身发抖。 ...... 一道一连几日都没来,返颜坊门前终于安静了几日,街坊们也不再日日围观下跪的闹剧。 然而,对面的空铺子却突然挂上了崭新的招牌——“玉颜坊”。 开业那日,鞭炮声震天响,红绸高挂,几个穿着崭新衣裳的伙计在门前吆喝:“玉颜露!十两银子一盒!比返颜露效果更好!加了珍珠粉、天山雪莲,抹三日就能白嫩如新!” 围观的大多是街坊邻居,贵妇人很少,并没有返颜坊品香会那日争相抢购的盛景。 毕竟就算是十两银子一盒,贫民窟的百姓也买不起。 返颜坊内,刘掌柜急得直搓手:“大小姐,对面这是要抢生意啊!” 砚砚坐在案前翻看账本,头也不抬:“不急。你去告诉街坊们,别买她家的东西,也别靠近那铺子。” 刘掌柜点头:“买是肯定不会买的,十两银子大家伙谁都拿不出来,我这就去告诉他们离远些。”说完便匆匆出去了。 柜台旁,小伍媳妇李秀儿正帮着分装药材,她二十五岁的年纪,面容清秀,但因常年体弱,脸色总是有些苍白。 她一边包药,一边叹道:“咱们这地界儿,从没开过这么气派的胭脂铺子,还一连两个,大张旗鼓的。” 砚砚淡淡道:“我和她的赌约还有半个月,她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李秀儿摇头,忍不住道:“都是施家的铺子,怎么非得分个你我呢?当后娘的抢女儿生意......真是听也没听说过。” 砚砚抬眸,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因为她要的不是生意,是我的命。” 李秀儿被这话惊得咳嗽起来,捂着胸口喘了两声,砚砚放下账本:“身子还没好利索?” “好多了,”李秀儿勉强笑笑:“就是总觉得没力气,喘气也不透亮。” 砚砚朝青禾使了个眼色,青禾会意,上前给李秀儿把脉,片刻后道:“肺脉虚浮,气血不足,大小姐,看来之前的方子还得调一调。” 砚砚嗯了一声,思索片刻后道:“在药汤里再加一味人参须吧,虽比不上整参,但温补不燥,正适合她们现在的体质。” 李秀儿听得连连摆手:“这、这太破费了!咱们非亲非故的,大小姐已经帮了我们这么多……” 砚砚打断她:“你男人帮我看铺子尽心尽力,你日日来帮忙煎药分装,这些情分,够换几根参须了。” 李秀儿眼眶一红,低头擦了擦眼角,没再说话。 她悄悄抬眼看了看正在配药的砚砚,大小姐垂着眼睫的侧脸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清冷。 这世道,像大小姐这样的好人真是不多……她在心里默默想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纸包,想起前些日子刘掌柜偷偷告诉她的那些事。 她们这些人身子骨突然垮得这么快,都是因为施老爷和大夫人在药汤里动了手脚。 李秀儿当时惊得差点打翻药碗。 她永远忘不了那个冬天,小伍突然咳血倒下的样子,也忘不了街坊们一个个病倒的惨状,要不是大小姐重新配药,怕是整条巷子的人都要…… 想到这里,她手上力道不自觉地加重,药包被捏得变了形。 要是那对黑心肝的夫妻敢踏进这条巷子,她李秀儿第一个冲上去撕了他们!街坊们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他们淹死! 正出神间,忽听门外一阵骚动,李秀儿抬头望去,只见几个街坊大嫂正对着玉颜坊的方向指指点点,脸上的嫌恶之情溢于言表。 她不由得攥紧了衣角,心里暗暗发誓:等那大夫人露面的时候,定要让她尝尝苦头! “秀儿姐?”青禾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这包药要捏碎了。” 李秀儿这才回过神来,慌忙松开手,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里却更加坚定了念头,大小姐待他们如亲人,他们这些受恩的,也该护着大小姐才是。 第42章 输了就下跪 玉颜坊开张第三日,生意忽然火爆得令人眼红。 每日天不亮,便有各府的丫鬟婆子排队抢购,十两银子一盒的“玉颜露”供不应求。 返颜坊的订单日渐稀少,陆续有夫人派管事来退订金。 “大小姐,陈侍郎夫人来退钱了。”青禾捧着账本,眉头紧锁。 砚砚头也不抬:“退。” “永昌侯府也……” “退。” 没几日,订金名册上只剩寥寥几个名字:国公夫人、安阳郡主、和威远将军府的周老夫人。 刘掌柜急得嘴角起泡:“大小姐,再这么下去可怎么好?” 砚砚却老神在在:“不急,把退款名单整理好,日后再来,双倍售卖。” 青禾应是。 “不包括永昌侯府。”砚砚补充了句。 赵翎曾替她出头,冲着这份恩情,她也得给永昌侯府开个特例。 又三日后,京城却突然爆出骇人传闻。 陈侍郎夫人用了玉颜露后,脸上竟生出可怖的红斑,紧接着,皇后嫡出的静宁公主也突发恶疾,浑身起疹。 这日,玉颜坊门前被围得水泄不通。 陈侍郎夫人戴着幂篱,露出的脖颈处隐约可见大片红斑。 她声音发颤,指着玉颜坊的招牌怒斥:“就是用了你家的玉颜露,本夫人的脸才成了这副模样!如今连门都不敢出,你们必须给个说法!” 掌柜的满头大汗,连连摆手:“夫人明鉴,咱们的玉颜露绝无问题,定是您用错了法子……” “放屁!”陈夫人气得声音拔高,“本夫人按着你们说的法子用,结果越用越糟!今日若不给个交代,我便告到京兆尹去!” 围观的百姓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而就在这时,江素春终于乘着轿子匆匆赶到。 她一露面,街坊们的眼神顿时变了。 李秀儿攥紧了衣角,眼角发红地瞪过去,王大嫂直接“呸”了一声,几个汉子更是往前挤了挤,拳头捏得咯吱响。 江素春仿若未见,一下轿便朝陈夫人福身行礼:“夫人息怒,此事定有误会。” 陈夫人冷笑:“误会?施大夫人,我这张脸就是证据,你还想狡辩?” 江素春眼珠一转,忽然叹道:“实不相瞒,玉颜露的配方与返颜露一模一样,若真有问题……”她意有所指地看向对面,“恐怕源头不在我这儿。” 所有人都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返颜坊门前,砚砚正闲适地坐在茶桌旁品茗,桌角的地面上,插着一柄大号素色油纸伞,遮住了有些炙热的日光。 见众人看来,她轻笑一声:“大夫人这话说的好生莫名其妙,出事的是你的玉颜露,和我的返颜露有什么关系?” “就是!”李秀儿第一个站出来,“大小姐的药从没出过问题!” “没错!是你黑心偷工减料!还想冤枉别人!” 街坊们纷纷附和,声浪一波高过一波,恨不得把江素春就地正法。 江素春脸色一沉,突然拔高声音:“那沈小姐用过返颜露就烂了脸,又作何解释?!” 砚砚慢条斯理地放下茶盏:“沈依依可从没在我这买过返颜露。”她挑眉,“大夫人要诬陷我,总得有个凭据吧?” “你撒谎!”江素春厉声喝道。 念棠明明和她说过,施砚砚让她带了一盒返颜露给沈依依,沈依依盖头还没揭呢,脸上就起疹子了。 “你敢不敢让我查你的账面?"江素春问。 “好啊。”砚砚抬手示意青禾去取账本,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若查了没有,如何?” 江素春一听要赌,心里顿时一虚。 上次的赌约还没了结,她可不想再和这个继女正面硬碰了。 “不如何!”她心虚地喊了句,转头对玉颜坊掌柜呵斥,“还不快去查查账册,看看有没有沈小姐的购买记录!” 不等那掌柜有所动作,砚砚却将账册拿在手中,慢条斯理地抚平封皮:“我的账册,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查的。” 江素春眯起眼:“怎么,你害怕了?” “我怕什么?”砚砚轻笑,转头对小伍道:“去衙门,请刑部司狱赵大人过来,做个见证。” 小伍响亮地应了一声,撒丫子就往衙门方向奔去。 砚砚这才看向江素春,唇角勾起一抹冷意:“既然大夫人不敢应我的赌约,那不如让我来说一个条件,怎么样?” 不等江素春反应,她已继续道:“若沈依依那盒返颜露不在我的账册上,你便……当众下跪。” “跪?给谁跪?”江素春脸色骤变。 就算陈侍郎夫人起了红疹,大不了赔偿就是,怎么也达不到下跪的程度吧! 砚砚目光扫过周围愤愤不平的街坊,一字一句道:“给贫民区所有的街坊邻居……下跪。” 所有人的目光都射向江素春,就像要用目光将她整个撕碎一般。 “你做梦!”江素春尖声拒绝,“凭什么?” “不同意?”砚砚合上账册,轻描淡写道:“那就别想查我的账。” 她转向陈侍郎夫人,语气平静,“陈夫人不如这就去京兆尹报案,您手握物证,定能告她玉颜坊一个——倾家荡产。” 陈夫人闻言,幂篱下的眼睛一亮。 江素春却脸色瞬间惨白。 好巧不巧,就在这时,人群外忽然传来一道威严的女声。 “谁要倾家荡产?” 众人回头,只见一队宫装侍女簇拥着一位年约四十、面容肃穆的女官缓步而来,人群见状立刻让出了一条路。 江素春心头猛地一跳,连忙福身行礼:“见过尚仪大人。” 这位女官姓周,是皇后身边最得脸的老人,早年伺候皇后起居,如今被指给了静宁公主做教养嬷嬷,她在宫中地位极高,连嫔妃见了都要礼让三分。 周尚仪淡淡抬手:“免礼。” 她站定后,目光锐利地看向江素春:“公主用了玉颜露全身起疹,太医查验后发现里面含了苍术和雀卵两味药材,大夫人作何解释?” 江素春先是一愣,随即松了口气,这两味药再常见不过,哪有什么问题? 她赔笑道:“尚仪明鉴,这两味药都是温和药材,绝无毒性的。” 周尚仪却像看傻子一样打量她:“这两味药单独用自然无碍,但若混用,极易助燥化热,公主玉体素来阴虚血热,如何受得住?” “大夫人身为医药大家的掌家夫人,竟不懂这么粗浅的药理?” 江素春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她最后一句话说得极重,字字如刀,引围观的街坊们顿时哗然一片。 “天爷!明知道公主体弱,还卖给人家,这不是害人吗?” “连公主都敢害,真是好大的胆子!” 江素春脸色煞白,额头渗出冷汗。 她也曾用心研究过药理,怎么从不知道这种说法? 砚砚坐在一旁,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 第43章 你不知道吗? 返颜露之所以珍贵,全因其中一味主药——雪灵芝。 此物生于极北雪山之巅,采摘后需在一个月内制成面脂,方能锁住其寒灵之气。 若过了时限,不仅药效大减,更会因灵气流失,反使体热之人产生敏症。 正因如此,她的返颜露才需等上十日,她要确保每一株雪灵芝都是最新鲜的。 而江素春拿到的配方,她一字未改,唯独隐去了雪灵芝时效的秘密。 而江素春急于求成,直接用了库房里积压的雪灵芝。 那些灵芝看似完好,实则寒灵之气早已散尽。 静宁公主体质娇弱,陈夫人虽强壮些,但二人同属燥热之体,自然都会过敏,只是程度不同。 要治也简单,她新采的雪灵芝三日后就到,服下即可痊愈。 但江素春不知道。 “周尚仪,”江素春强作镇定,“公主近日可曾食用易引发敏症的食物?我的玉颜露绝无问题的。” 周尚仪目光一冷:“公主的膳食皆经太医院层层查验,怎会有差池?大夫人,不必多言了。” 她抬手示意侍卫:“这就跟本官走一趟吧。” “去、去哪?” “自然是去救治公主。”周尚仪淡淡道:“配方既是你的,解法自然也在你手中。” 江素春瞬间面无血色,她哪懂什么救治之法?那配方她连看都还没看明白呢!若治不好公主,岂不是要交代在皇宫里? “周尚仪!”她慌忙抓住对方衣袖,“我、我不会……” 周尚仪回头,眼中寒光乍现:“大夫人,我们各自留些体面,我不命人押你,你也莫要声张。” 她凑近江素春耳边,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否则到了娘娘面前,会是什么光景,本官可不敢保证。” 江素春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两名架着她的宫婢松开手,江素春不敢挣扎,只得低着头,战战兢兢地跟着周尚仪进了宫。 才踏入静宁公主的玉芙宫,便听见内殿传来低低的啜泣声,外间,数名太医正围在一起低声会诊,神色凝重。 江素春心头一颤,隐约嗅到殿内飘来的药苦味,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周尚仪领着她穿过珠帘,踏入内殿。 静宁公主躺在床榻上,面色苍白如纸,唇上却泛着不正常的嫣红,她纤细的手腕上布满红疹,甚至有些已经抓破,渗出点点血丝。 皇后坐在榻边,握着女儿的手,眼中含泪,往日雍容华贵的面容此刻只剩焦灼与心疼。 “娘娘,”周尚仪福身行礼,“人带来了。” 皇后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江素春身上,眼底骤然冷了下来。 “江氏,”皇后声音透着说不出的愤怒:“本宫的宁儿若有个三长两短,你十条命都不够赔。” 江素春“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额头抵着冰凉的地砖,颤声道:“娘娘明鉴!民妇的玉颜露配方与返颜露一模一样,皇后娘娘用了返颜露都无事,公主殿下或许……或许是天生对脂粉过敏……” “放肆!”皇后猛地拍案而起,“你是说,本宫的宁儿体质孱弱,不堪用物?!” 江素春连连磕头:“民妇不敢!民妇不敢!” 皇后冷笑:“那为何宁儿先前用返颜露时安然无恙?你还在狡辩!” 江素春冷汗涔涔,忽然福至心灵,抬头急声道:“娘娘!这配方是返颜坊的老掌柜亲手交给民妇的,绝不会出错啊!” 她说到这里,猛然意识到什么,刘掌柜?莫非他给自己的配方有问题? “是施砚砚!”江素春眼中闪过狠色,高声道:“是她给了民妇假配方!她故意要害公主殿下,好嫁祸于民妇!” 殿内霎时一静。 皇后眯起眼,缓缓坐回榻边:“哦?你的意思是,施大小姐处心积虑,就为了害本宫的宁儿?” 江素春伏在地上,咬牙道:“民妇不敢妄言,但施砚砚向来心机深沉,她定是记恨民妇开办了玉颜坊,故意给出假配方,民妇这才误伤了公主啊!” “够了。”皇后冷冷打断,“周尚仪,去请施大小姐入宫。” 她俯视着江素春,唇角勾起一抹讥诮:“本宫倒要看看,你们二人,到底是谁在撒谎。” 砚砚踏入玉芙宫时,几名太医的讨论似乎有了结果,步履匆匆地要往太医院去,擦肩而过时,陈太医抬头,正对上她沉静的目光,不由一怔。 砚砚目不斜视,径直入了内殿。 “民女参见皇后娘娘。”她福身行礼,姿态不卑不亢。 皇后抬手免礼,开门见山:“施大小姐,玉颜露与返颜露,可是同样的配方?” 砚砚抬眸:“民女不知玉颜露配方,无从比较。” “好办,写下来就是。”皇后看向周尚仪,“备纸笔。” 周尚仪领命去了外间,很快几名宫婢就呈上了文房四宝。 砚砚执笔蘸墨,行云流水般写下配方,连每味药材的用量、炮制方法、先后顺序和注意事项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江素春却捏着笔,迟迟未落墨。 “怎么?”皇后凤目微眯,“自己的配方都不记得?” 江素春额头渗出冷汗:“回娘娘,铺子里有存根……” 皇后眼底闪过一丝轻蔑:“周尚仪,去取。” 周尚仪只好又出了宫。 待玉颜坊掌柜战战兢兢送来配方时,砚砚早已搁笔静立多时。 皇后将两张配方并排摆在案上,目光一扫,脸色骤变。 她猛地抓起江素春的配方,狠狠甩在她脸上。 “江素春,你好大的胆子!”皇后声音冷得像冰, “返颜露用新鲜雪灵芝入药,你竟敢用陈年积压的次品!”她指着静宁公主腕上的红疹,“这就是你害得宁儿如此的证据!” 江素春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新鲜的雪灵芝? 她急声道,“娘娘明鉴,雪灵芝都是存放在冷库里的,最多不过一个多月,怎么可能是陈年积压的次品?” 砚砚静静地看着她,忽然轻笑一声:“大夫人,雪灵芝采摘后超过一个月,寒灵之气就会散尽。” 她微微偏头,语气平静得近乎残忍,“怎么,你不知道吗?”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江素春心头。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因为她确实不知道。 当初拿到配方时,她只匆匆扫了一眼药材名单,见都是些库房中就有的药材,便迫不及待地命人赶制。 哪里会注意什么“寒灵之气”? 殿内一片死寂。 皇后冷眼看着江素春惨白的脸色,缓缓站起身:“江氏,你身为当家主母,竟连药材特性都不清楚?还敢拿公主试药?” 江素春双腿一软,瘫坐在地。 第44章 静宁公主 “民妇…民妇……”江素春声音发颤。 皇后冷笑一声:“施家乃医药大家,掌天下药材之重,关系万民性命。”她凤眸微眯,“江氏,你连药材特性都不懂,也配执掌施家?” 江素春浑身一僵。 皇后本是并无直接干涉臣子家事的权力的,但施家是皇商,掌家之位不仅执掌府中中馈,更握有皇室药材供应的拍板之权,皇室是有权利任免的。 “娘娘开恩!”江素春重重磕头,“民妇一时疏忽,求娘娘再给一次机会!” 皇后冷眼看着她:“既如此,你来说说,公主的敏症该如何治?” 江素春额头抵地,冷汗涔涔,她哪里知道? “连这都不懂?”皇后声音更冷,“药理不通,医术不精,本宫也就罢了,陛下的龙体,和众位皇子的安危,怎能交到你这种人手上?” 她疲惫地摆摆手:“念在施家往年的功劳上,本宫不与你难堪,周尚仪,送客。” 周尚仪当即上前一步:“江夫人,请吧。” 江素春咬牙,硬着头皮道:“两日之内,民妇必献上治疗药方,娘娘一个交代!” 皇后未置可否。 江素春抬头,狠狠瞪了砚砚一眼,行礼退下。 砚砚目不斜视,权当没看到。 皇后疲惫地坐回榻边,却并未让砚砚离开。 她轻抚静宁公主滚烫的额头,喃喃自语:“宁儿出生时就体弱,这些年不知吃了多少苦,多少心爱的东西吃不得。记得有次宫宴,她眼巴巴地看着荔枝流口水,本宫不忍心,就给她尝了一颗……” 皇后眼眶微红:“就那么一颗,宁儿就浑身起疹,高烧三日不退……” 砚砚静静候立在一旁,荔枝性热,的确会让静宁公主身体不适。 她轻声问:“太医们如今可有良策?” 皇后摇头:“老毛病了,那些老东西不敢用猛药,否则宁儿也不至于吃这么多苦。” “娘娘,”砚砚缓声道,“新鲜的雪灵芝,或许可解。” “新鲜的雪灵芝?”皇后微微蹙眉,“要多新鲜?” 砚砚垂眸答道:“现采摘现服用,药效最佳。” 她顿了顿,继续道:“只是雪灵芝药性猛烈,公主服用后可能会受些苦楚,但若能熬过最初几日......” 砚砚抬眼看向皇后,“或许,民女只是说或许,能将公主的敏症彻底根治。” “本宫明白你的意思......”皇后眉头紧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上的玉镯,“可是……” 砚砚看出了皇后的顾虑,雪灵芝生长在北境雪山之巅,若要现采现用,静宁公主就必须亲赴北境,住在山脚下等候。 可公主金枝玉叶,自幼养在深宫,恐怕连宫门都没出过几次,皇后如何放心得下? 更何况,雪灵芝是否真能根治敏症,谁也不敢打包票…… 殿内一时陷入沉寂。 “母后......”床榻上的静宁公主忽然梦呓,苍白的小手在空中虚抓,“母后……” 皇后心头一揪,急忙握住女儿的手:“母后在这,宁儿别怕。” 似乎是感受到了母亲的温度,公主渐渐平静下来,又沉沉睡去。 皇后凝视着女儿憔悴的面容,忽然转身看向砚砚:“施大小姐,若按你说的方法,有几成把握?” 砚砚沉思片刻:“五成。” “五成……”皇后喃喃重复着,突然站起身,在殿内来回踱步。 珠钗上的流苏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脆响。 片刻后,皇后忽然顿住脚步,“本宫决定了,就让宁儿去北境!” 她猛地转身握住砚砚的手:“你陪她同去。” 砚砚一怔。 皇后见她迟疑,急忙道:“本宫会派最精锐的羽林卫护送,带上足够的药材御医和吃穿用度,绝不会让你二人受苦。” 砚砚垂眸,皇后的语气中竟带着几分恳求。 她倒不是怕苦,雪灵芝的熬制之法她也烂熟于心,只是静宁是大晟唯一的嫡公主,自幼得帝后宠爱,若性子乖张吃不得苦,她只是个无官无职的民女,如何能操纵她? 届时功亏一篑,皇后必定会怪罪。 “娘娘,”砚砚轻声道,“公主金枝玉叶,若受不住苦楚,或是坚持不住,民女一介布衣,实在担不起这个责任。” 皇后闻言,竟从袖中取出一枚鎏金令牌,“这个你放心!” 砚砚凝目看去,只见令牌上凤凰展翅,竟是中宫令。 “见此令如见本宫。”皇后将令牌塞入砚砚手中,“宁儿若任性,你尽管管教,她不敢违逆。” 砚砚知道推脱不得,只得应下:“那……民女领命。” 皇后长舒一口气,眉眼舒展开来:“此一行需要多久?” “至少连服十五日。”砚砚斟酌道,“后续……要看公主恢复情况。” “好!”皇后一口答应下来,“用十五日换一生,值得。” 转瞬却又愁道,“可宁儿现在这般,如何启程?” 砚砚微微一笑:“民女新采的雪灵芝三日后到京,可暂解公主症状,足够支撑到北境。” “当真?”皇后又惊又喜。 砚砚郑重点头。 “好好好!” 皇后连说了三个“好”字,转身回到床榻边,看着女儿苍白的脸色,眼中闪过一丝激动:“本宫这就去禀告陛下,陛下一定会同意的。” 恰在此时,周尚仪回来了,看样子只是将江素春送出了后宫大门。 “你守着公主,”皇后匆匆吩咐,“本宫去见陛下。” 说完,她一把拉住砚砚的手腕,大步踏出了玉芙宫。 皇后的步子极快,砚砚不得不小跑着才能跟上,身后举着华盖、宫扇的宫女们更是追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很快,一行人便来到了皇帝处理政务的紫宸殿。 殿前值守的太监总管李德全见状,连忙迎了上来:“娘娘,您这是……” “快去通传,”皇后语气急促,“本宫有要事求见陛下。” 李德全见皇后神色凝重,不敢耽搁,立刻转身进殿。 不多时,他快步出来,躬身道:“娘娘,陛下请您进去。” 皇后回头对砚砚道:“你在此稍候,陛下稍后定会传召你。”她顿了顿,声音放轻,“不必紧张,如实说便是。” 砚砚垂首应是,安静地立在殿外。 李德全站在一旁,目光时不时地瞥过来,眼中满是探究。 没过多久,殿内传来皇帝低沉的声音:“宣施砚砚。” 李德全连忙躬身:“姑娘,请随咱家来。” 砚砚低垂着眼眸,缓步踏入紫宸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