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不是主角》 第1章 第 1 章 四月,桃花城。 长街上满是采买的人群,熙熙攘攘,往来间不自觉便容易撞到人。 “抱歉抱歉!” 小孚刚结完账,转身时一不留神便撞到了旁人,吃食散落一地,他连忙低身去捡,嘴上还在不停道歉。 下一瞬,一双苍白修长的手捡起了散落一旁的糕点。 “要小心点啊。” 是清朗的少年音色。 阿孚抬头,便看见那人笑吟吟将纸包上的灰拂去,伸手递了过来。 阿孚不经意打量了这人几眼。 一身素灰棉麻的袍衫,头发简单束起,分明是极其单调的颜色,却被少年的容色衬得不凡起来。 到底是陌生人,阿孚避开少年的目光,简单道谢后,便快步跑远了。 闻堰站在原地,目光随着他跑远的身影止住,接着转身,往不远处的茶楼而去。 桃花城城主死了。 死状凄惨,据说被人捅了不知多少刀,城主府满门皆被灭口。 偌大一个城主府,不尽其数的奴仆,皆离奇失踪。 权贵人家的事牵扯不到平头百姓身上,城中居民对此反应平平,看不到丝毫恐慌,照例过着自己的日子。 除了告示栏上那张白纸黑字的说明,城主此人似乎在百姓心中无足轻重。 桃花城物阜民丰,算是天子脚下一座大城,胡商们都爱来此,百姓也喜爱这些新奇实用的物件,几乎每日街上都是人头攒动。 闻堰不紧不慢回忆了刚刚看到的告示,低头抿了口热茶,跟着其他人听着台上的说书先生讲些鬼怪奇闻。 先生是位老者,见识颇丰,最爱讲幼时遇到的那些仙界人物。即便没头没尾,也要找个由头扯到上面去。 先说过几日大概有仙人要来此,又从仙人引到那个神秘的云圭大陆。说起仙地,仙人们的厉害之处,便如入无人之境般滔滔不绝,甚至言辞激动到连连拍扇。 “小老儿我啊,就是在那时被仙者抱在怀中才堪堪留下这条命来,那时凶险,实在是……唉……个中滋味难以言明啊!” 老者咂咂嘴,俯身端起茶盏饮尽。 就在先生喝茶喘息的间隙,一个邻城口音的男子发问。 “可是先生,据说云圭里的仙人也不尽是做善事的,许多年前甚至还出过一个灾星!” 男子说完这番话,颇为得意地抬起下巴,像是等旁人应和他,但片刻都没有人出声,一时之间面上有些挂不住。 先生一听赶忙放下茶盏,看了看这毛头小子,气得眉毛飞起:“那是污蔑!仙人为我们做了多少事那都是我们看在眼里的,这灾星放在谁身上都是不合适的!” 台下众人满是赞同地点头,掌声四起。见此情形男子讪讪拿起茶杯掩面,不再说话。 二楼,被先生称为仙人的云圭弟子早已入城探查城主一案,此刻听到城中人对自己的维护也有些动容。 风憬不动声色了觑了对面一眼。 “师兄?” 他的声音不大,常人并不能听到。 曲晋抬眼,微微点头。 收到示意,风憬起身往楼下走去。 先前的话题翻篇,先生换了个痴男怨女的故事,底下又是一片捧场。 曲晋对这些事不感兴趣,饮尽剩下半杯茶,目光扫过堂下众人,同其他弟子吩咐了些事宜后,便也下楼往外面去了。 按理来说此次事件不一定是妖魔所为,甚至可能只是一次普通的寻仇——毕竟,这任城主背后颇多腌臜,实在无需兴师动众,弄得人尽皆知。但人皇甚至是太后都急切要求,云圭宗主这才派了他席下大弟子曲晋前来。 曲晋讲求速度,今日方才下榻茶馆,便急着去探探虚实。 闻堰的眼神从门口那道青色人影上收回,也站起身往外走。 曲晋的目的很明确,径直往城主府的方向走去。 由于隐匿了身形,曲晋的速度快了许多。 他出任务向来不喜人多,此次进城也隐瞒了身份。为避开人群,曲晋找了处偏僻的位置打算跃进去。 将将抬脚,他便察觉到了些不对劲。 风声沙沙,伴着青色衣角共舞。 曲晋脚步顿住,侧过身,警惕望向四周,挪至墙边,缓缓抽出腰间配剑。 春风吹动树叶簌簌,晌午正盛的阳光洒下,伴着树影,在曲晋脸上投下点点光影。 方才的警惕仿佛一瞬间的错觉。 曲晋留了个心眼,翻身跃上一处矮墙,顿了片刻,这才翻身下去。 鞋底踏上潮湿黏腻的土壤,曲晋低头,才发现这片泥土已经被血浸得带上了些深红。 空气中带些血的腥臭味,将干未干。曲晋神色不变,继续往里走。 矮墙这边大概是某处小院,门廊上的琉璃贝壳吊坠在风中发出脆亮的声响,落在光里,折射出彩色的光。 应该是女儿家的闺房。 推开房门,不出所料,空气中是一种女孩常用的脂粉香,内里整洁,被主人打理的很好,毫无打斗的痕迹。 曲晋退出房间,站在这处回廊上,看着不远处的那片血地,环视片刻,目光落在角落的一处桃花树上。 倒称不上树,只是从前被砍下的桃树剩下的树桩,在春色的滋润下冒出了几束桃枝。从粉白渐变到艳红的花瓣大大小小点缀在枝上,像是汲取血色土壤而长成的勾人心魄的妖,在角落一隅透出些诡异的生机。 曲晋探出灵识查看,却发现这是再普通不过的桃花。 转过身,曲晋沿着回廊往外走了几步,直至再一次看到血迹才停下脚步。 身后的贝壳发出阵阵泠泠的响声,曲晋扭头,才发现刚刚看的血地只是再小不过的一处,血迹从回廊这里一直延伸到外面,在青灰的石板地上汇成了大块大块的血泊,几近凝固。 墙壁,木门,石板路,大片的血迹凝在曲晋眼中,凑出一个血红的诡异的世界。 ...... “师兄,醒醒,没事吧?” 曲晋缓缓睁开眼,风憬正一脸慌乱地摇晃他的肩头。 意识很快回笼,曲晋出声询问:“你怎么来了?” 风憬满含担忧,“我们刚在城中落脚,按理你早该回来,我放心不下赶了过来,便见到你倒在此处。” 话毕,他语气中带了些指责,“你才从神启之海赶回来又跟我们出来办事,别说本就精神疲乏,连半天都休息不得,如今逞强半日我看你身体虚得狠了,今晚必须好好休息整顿一番!” 曲晋虽说是师兄,也只是早上山了几年,二人年岁相差无几,曲晋是个做起事来便不顾惜自己的性子,平日小事上多是风憬顾着他。 “几时了?” “戌时了,不然我至于这么急匆匆来寻你吗?” 曲晋知道这次是自己太急躁了,便也不再出声。 支着身子站起来,曲晋下意识按了按额头,动作间带起了衣袖上沾染的一丝淡香,曲晋有些迟疑。 那时意识到自己状态不对他便往回掉头走了,最后大概是倒在廊中,之后无端出现在府外... 是那房中藏匿的真凶?那为何要将自己移至府外? 城主府还有什么秘辛需要她冒险而来? 收回思绪,曲晋和风憬一起走出了这处僻静的小路。 又过了大概半时辰,闻堰才从府中出来。 “那小孩有什么可关注的,还值得你特地将人扛到外面去。” 闻堰听到这声音,只是笑,“他再进一步,之后出什么意外就不在我们的可控范围内了。” 那声音不满地哼了声,接着便又沉寂下去。 寂静的一方天地又只剩下闻堰一人,他突然有些想念贝壳吊坠的声音了。 漫无目的地在城中闲逛了会,闻堰才惊觉已然走到了城门口。 夜幕笼罩下的桃花城依旧灯火通明,人声嘈杂,城主身亡的消息像一片落叶,带不起丝毫水花,百姓们沉浸在繁华的闹市中,尽是欢乐。 城门附近的集市往往最是热闹,大大小小的灯笼串联在一起,格外喜庆。 闻堰的目光被角落一处小摊上吸引,走上前询问,“阿嬷,这是桃花酒吗?” 阿嬷大概已入古稀之年,眯着眼分辨他的声音,半天才回他:“是啊,来,阿嬷给你打一碗。” 阿嬷颤巍巍着双手端起碗舀酒,闻堰将银子放在桌上,赶忙上前,帮她托起碗,“阿嬷,我自己来吧。” “好、好,乖孩子,你来。” 阿嬷找了矮凳坐下,静静看着他这边。 闻堰也寻了个木柱靠着,边喝酒边和阿嬷搭话,“阿嬷,现在哪里还能看到桃花啊?我也想去看看。” “桃花啊,城里的年轻人很少见咯,我家附近还有些,等会阿嬷带你去。” 闻堰闻言顿住,接着笑着应答,“那好,阿嬷我帮你卖酒吧?我有些赶不及去看了。” “欸欸,好孩子,谢谢了。” 桃花城的繁华要到子时才能散尽,不过阿嬷的酒格外受欢迎,来这的人基本都是老熟客了,自己上手舀上几碗酒,即使是谈天说地也不会久待,半时辰后阿嬷的小摊便收工了。 闻堰推着小车和阿嬷往城后走,顺着阿嬷的指引,二人说笑间像是祖孙般,其乐融融。 只是阿嬷的住所实在偏僻,二人在城外拐了几道弯,才看见草屋的踪影。 这里的桃树不算多,只是枝叶繁茂,花骨朵簌簌落下,草屋静静立在一旁,伴着流水潺潺,添了些世外桃源的意境在里头。 不多时,闻堰和阿嬷告了别,独自一人出了草屋,手中还提着阿嬷作为答谢送给他的两小壶酒。 草鞋踩在落叶上,发出细微的声音,闻堰行走在其间,慢慢闭上了眼,感受着春夜微凉的气息。 忽夜风卷起一阵桃花雨,闻堰停下脚步,顺势靠着树坐下,任由花儿落满肩头,陷进了这场独属于桃花的温柔中。 口头上答应晚上好好休息的曲晋实际在几个时辰后便趁着夜色出了门。 城主府满门虽被灭口,但尸体全部消失不见,城主的尸体在第二天被发现后也无人前去收殓,再隔天去看时便也离奇消失。 人皇的意思是把凶手带到皇城,但太后却坚决要求见到城主的尸体。 明眼人都能看出太后和城主的关系不一般,风憬几番查问,才得知死去的这位城主是太后的侄子。 其实尸体能否找到还需另说,看城主府满墙满院的血迹,曲晋推测这些尸体大概早已被人处理。只是城主本人偏偏是全须全尾地被人发现后才失踪,这就必须得好好探查了,总归是为了维持云圭大陆和人间的关系。 曲晋飞速越过砖瓦墙壁,往乱葬岗的方向奔去。 先前翻看县志,城中原先是有过乱葬岗的,毕竟就目前所见百姓对城主之死反应平平,毫无痛惜之情,可见这位城主平日并不得民心,将人丢到乱葬岗也不是不可能。 虽然曲晋已经意识到这其中的不对劲,但人为的可能性依旧很大。 按照门下弟子所给的讯息,曲晋找了好一会才看见城中志上所描述的乱葬岗方位。 双脚缓缓落在地面上,面前的景象不禁令曲晋皱起眉。 乱葬岗...怎么是桃林? 第2章 第 2 章 月色姣好,甘冽清甜的酒水流入喉管,闻堰微微眯起眼眸。 他其实不大能喝酒,此刻这一壶酒喝了大半,人也半醉了。 斜斜倚靠在桃花树旁,看着不远处将将落下的人影,他轻盈地躲向一侧,借着神识漫不经心打量那人。 曲晋皱眉看向这一片桃林,内心不解更重。 怀着满腹疑惑,他抬脚往林间深处走去。 脚步靠近,隔着层层叠叠的花雨,曲晋模糊间又察觉出一点不对。 又是下午那种感觉。 他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疾步往前。 几乎绕着桃林走了圈,曲晋一无所获。 花香、酒香萦绕四周,混合成另一种好闻的淡香,缠绕在鼻息之间,令人沉醉。 曲晋脚尖点上枝丫,几个纵身便到了树顶。他凝眸俯瞰脚下这片桃林,难得生出几分挫败感。 他什么也没发现。 倒是回头时看到了右后方的小草屋,屋侧还有主人细心垒起的酒罐,像忠实的护林人,静静安居在桃林一隅。 屋内传出老人压抑的咳嗽声,不多时又止住。 这整片桃林都弥漫着一股怪异的气息。 终究是夜色渐深,曲晋即便再想上前探个究竟也得看时候。 飞身离开的最后一刻,他略带迟疑地回看了一眼,随后身影隐匿于茫茫夜色中。 看人走远了,闻堰重新顺着树干坐下。花枝摇曳,凉风拂面,迟来的醉意上涌,闻堰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出神。 “喂喂,你还喝不喝,不喝分我点。” 男人又说话了。 “确定要喝?小心嗓子不保。” 闻堰回神,倒是有闲心调侃起来。 男人,也就是沙垣,此刻颇为自得:“我都没嗓子了还怕什么,快给小爷供上来。” 这话说得确实没错,毕竟剑灵哪来的实体呢? 或许是语气欠打,闻堰反而不想如他的愿。 “喝了这一口届时利剑上锈可就不归我管了。” 沙垣听这话登时笑出声来:“爷是剑灵,这整把剑我说了算,真是脑袋不清楚了。” 闻堰于是哦了声,往身侧摸索了几下,摸出酒壶,凝眸看了下,惊讶出声:“咦?好像喝完了。”说话不过几瞬,像是怕人急眼,又补充:“啊,原来还有剩。” 紧接着拿出被素布包裹的长剑,掀开里头的锦布,拔出剑鞘,提起酒壶往上面倒。 一秒,两秒,好半会,空荡的酒壶才颤颤巍巍挤出一滴酒水来。 “啊嚏!” 酒滴落在剑身的前一秒,便被这喷嚏吹偏落到了草地上。 “闻堰!你是不是要和我打架!” 沙垣这下才是真急眼了。 闻堰挠挠鼻子,遮掩住笑意:“晚上是有点冷啊,咱们快回去吧,屋子里暖和。” 沙垣一剑灵哪里能感知到外界温度,但看闻堰这样,也只能不情不愿收了声,委委屈屈藏到识海里去了。 闻堰起身,拍了拍身上沾染的花和泥,低头又不知说了些什么,激得沙垣再次嚷嚷起来。 一人一剑吵吵嚷嚷地飞回了客舍,当然,闻堰手中还提着剩下的一罐桃花酒。 曲晋次日便和风憬一同再次赶去了乱葬岗。 “师兄,我让其他弟子去查了下,那地方确实是乱葬岗不假,大概是仙临三百年左右有过的记载。” 曲晋垂眸思索,“之后的记载有断过吗?” 风憬回他:“零零总总有过不少,大概是仙临三百年前后死伤最多,记载也最为详细。到如今近百年,几乎无人关心那地。” 风憬揣度了下:“这地方可能对百姓来说不大吉利吧,又在城外,来的人少了发生变化也是理所当然。” 说话间,二人已经到了草屋前。 来之前曲晋特意查过,草屋中只有一位过百老妪,不论处于何种原因,仅仅是定居此地便足以令人费解。 户册中并未记载城外老妪的身份,按当今律法,本该记录在案的人却被划去,其中必有隐情。 更何况昨晚那种感觉——曲晋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这里必然有线索。 风憬自小便是个人精,和人打交道这事交给他显然比曲晋冷冰冰的问话要好。 叩叩叩。 敲门声落下,门由内而外被推开,老人抬起蒙着灰翳的眼,对向面前的两位少年,借着光勉强看清人影。 “你们是?” 风憬适时上前:“阿嬤,我们听说您这有桃花酒卖,昨晚没赶上,这不马上要离开了,就想慕名而来讨个酒喝。” 曲晋人冷,但面对老者,也学着风憬:“是,冒昧前来,打扰了。” 阿嬤的酒年前埋下的一罐罐酒,往往在第二年开春时在集市上售卖七日,这是城中皆知的。 颤巍巍地推开门往里走,老人杵着拐杖,发出沉闷的响声:“赶巧,我这里还剩了两罐,你们一并拿去吧。” 风憬连忙上前殷勤地接过,嘴甜答谢:“多谢阿嬤!”说罢手肘抵了抵一旁默不作声的师兄。 曲晋正不动声色观察草屋内的陈设,感受到风憬的催促,这才跟着一起呆呆出声:“谢谢阿嬤。” 讨了酒,风憬顺势又讨了两把椅子,和阿嬤一起坐在廊下,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阿嬤,您这儿的桃花真是好看,酒也好喝,人也好!” 阿嬤脸上浮现出慈爱的笑,像看着自家孩子般。 两人在这边高高兴兴说话,曲晋站在一旁倒像是被隔开的局外人。 风憬眼看聊的差不多了,顺势就想要引出其他话题。 “阿嬷,我们外城来的,听说您住在这还吓了一跳,这里之前不是……” 声音停下来,像是担心这种叫法会冒犯到在此生活的老人。 “乱葬岗。” 曲晋平静地接上话。 他目光凛凛地盯着躺椅上的老人,试图从她的反应中看出些许异常。 “啊,是有这种说法,只是那时城中闹病才不得已找了个地方安置些游魂罢了,说到底这么多年过去,又有谁记得呢?” 苍老空洞的声音落在桃花上,老人浑浊的眼珠半睁开,目光延伸至远方,像是感概,又像是惋惜。 “那阿嬷您……这地方毕竟——千万小心身体啊。” 老人依旧是慢慢回答他:“这里就是我的家,真到那一天,也算得偿所愿吧……” 氛围一时之间有些凝滞,风憬纠结着看向了曲晋。 “乱葬岗病死尸众多,不说疫病,您既不避讳风水,也不怕鬼魂,反而早早就定居此地。” 曲晋冷静叙述这个事实,任谁都能听出他来者不善。 “无愧于天地,自然无惧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老人语气中暗含着不满,但这百年前的冤屈,他们也无法干涉。 “那桃花城城主之死呢?不入户册又因何缘故?” 阿嬷极轻地笑了下:“我区区一老妇,你却尽问我些砍头的大事,莫不是高看老妇我了。若不是专门讨酒的话两位还是离开吧,老婆子我可不是你们的犯人。” 老人没再多说什么,闭上眼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在赶客。 曲晋不是强人所难之人,此路不通,便换一条。 他起身放下钱袋,示意风憬离开。 “打扰了,抱歉。” 二人走远,曲晋再次回身看向门前的老人,转头叮嘱风憬:“这里不对劲,回去叫风鸣来这里守着。” 待人影消失,桃林之中传来了窸窣的响声。 阿嬤假寐的脸上重新浮现出慈祥的笑意,偏过头去,“小堰,来了啊?” 闻堰将手上买来的小菜放到矮桌上,温声回应她:“是,椿姨。” 接着蹲在她身旁,慢慢给老人家捶腿:“给您买了些小菜,开开胃。” 温热的手掌抚上他的,椿姨开口:“以后别再来了,她没来找我。” 无奈地叹了声,椿姨示意闻堰站起来,借力起身,二人往屋里走。 “小荆是个实心眼的,总觉得亏欠了我们,大概对你,也是这么想的。” 闻堰敛下眼睫,低声:“我从没那么想过。” “是她给自己的负担太重了。” 微风阵阵,卷起纱帘,饱满的桃花一朵朵落下,飘进房中,闻堰伸手接住。 粉白桃花静静躺在手心,称得他本就没有血色的皮肤更加苍白。 闻堰盯着花儿,默声,很久之后才说话。 “不是她的错。” “没有人做错,至少你们没有。” 椿姨看着开得正盛的桃花,嘴唇蠕动,终是没有说什么。 唉,也是个实心眼。 昨晚天黑,她听着闻堰的声音觉着耳熟,奈何眼睛看不太清。直到回了家,她才敢询问眼前人的身份。 闻堰大概不敢认她,小孩子的心思都是一样,思及过去,椿姨极轻地叹了声。 虚空的眼神望了望外面,椿姨最后还是深深地叹息了下,将闻堰拉近了些。 曲晋一路上回去都没有作声,风憬自知此行不顺也没有过多打扰,到了茶馆便各自回了卧房。 其他弟子在外打探消息,此时还未回来。 按照当今皇宫和云圭的关系,他们的住所原是由朝廷的人安排的,偏偏旧城主死了新城主迟迟无人上任,曲晋自己是没多大讲究的,其他弟子无异议便也就没管这些虚礼。 风憬坐在二楼的小桌前,尝了点小吃过过嘴瘾,撑着下巴遥遥看向门口回来的弟子。 身后的门乍然被推开,曲晋的声音响起:“召集弟子,休息好了午后去城主府。” * 皇宫。 明黄的大殿内落针可闻。 蛰伏的巨龙盘旋在玉柱之上,一直延伸到穹顶,给人无尽的威压。 朝臣们此时齐齐跪在殿中,汗珠滚滚落下,显然,王座上的男人要比巨龙更令人恐惧。 一身鎏金龙纹的男人一手支着脑袋,另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敲打着扶手,眼神扫过下面跪着的一群人,懒洋洋开口:“不过是给你们找个清闲事做,怎么一个个的还不乐意了。” 殿下的人头埋得更低了。 年轻的君王稍稍坐直了些,手上的敲打动作停下,隔着珠帘,他漆黑的眼眸定在一人身上,嘴角咧开笑:“朕看不如尚书去吧,之前就听闻你也不是很满意这个位置?” 尚书陈汇心下暗骂,他左右不过在府上说了句皇帝从不看他的奏折,怎么就变成了他不满意了! 灰溜溜走到一旁跪下,陈汇颤声开口:“回皇上,微臣年事已高,实在力不从心啊!” 男人听后反而笑出了声:“这怎么会,前几年你可是上折子求着去啊?现下朕给你这个机会,尚书可要抓住了。” 陈汇还想要拒绝,男人却是直接站起身往外走,臣子们纷纷低头,大殿内回荡着太监尖锐的声音:“退——朝——” “吾皇万岁万万岁!” 长信宫。 太后正由着婢女摆弄着她的蔻甲,陈汇跪在她的身下哭诉:“姑母,姑母你救救我,我不想去,我去了会死的!” 太后看着眼前这个不成器的侄子,又想到了自己另一个惨死的侄儿,收回手站起来走到陈汇身边,恨铁不成钢斥责他:“早叫你别去他跟前贴金,他如今连我都不认了你还想我如何帮你?没有岱儿半分的谨慎!” 太后发怒,宫中几个婢女齐齐跪下,陈汇仍是连声哭求:“姑母,我就是想争口气,你什么好东西都给兄长了,我只是看他那时力不从心了才想着去替他的。我现在不能去啊,我现在去了会死的!那个女人,她、她一定会报复我们的!姑母,你帮我说说话,帮我求情,我不能去,我走了陈家就没后了!” 太后看着哥哥剩下的最后这个孩子,心中也满是不忍,半晌后叹气:“罢了,我去和他说说,你以后行事也给我注意些,别落了口舌!” 第3章 第 3 章 次日。 到底是光明正大查案,师出有名,曲晋带着弟子们便径直往正门走了进去。 围在路边的百姓不多,虽说他们对城主的死亡漠不关心,但对于仙人还怀着敬仰。 此前云圭众人是藏着身份在城中打探消息的,因此大家此刻才知道仙人们到了桃花城。 大门缓慢合上,隔绝百姓们张望的目光。 刚进了城主府,众人便嗅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腥腐血臭的气息。 这儿的血迹没有之前曲晋看到的那处多,但阵阵穿堂风将后院那些气味都带了过来,不免令人反胃。 弟子们分工明确,很快便按着曲晋的指示四散开来,独留他一人在会客厅中。 院中阴凉,层层叠叠的枝叶交织错落,穹顶之下,只有细密的光影洒下。 眼前枝叶葳蕤,曲晋往前走了几步。 行至廊下,再看院中这棵庞大的银杏树,曲晋直觉其中不对劲。 前几日来时在后院,来不及到前院,也未感受到任何妖气,但方才进门时阴风阵阵,若说府中毫无异常是绝无可能的。 手中凝起一团白光,曲晋走进,将手虚空放上去想要探查一番。 将将凑近时,余光中闪过一道人影。 曲晋即刻收手,转瞬间长剑便挡到了那人身前。 只是看着被自己吓到小声呜咽的毫无还手之力的女童,饶是曲晋也不由得一怔。 意识到自己的剑还横在女孩颈间,曲晋反手正欲收回长剑,一道更为凛冽的杀意便向他袭来。 曲晋连忙伸手抱起女孩躲避,而左手上的剑却被打落。 发挥完作用的叶片无力地落到地面上,任谁都难以想象小小一片叶足以爆发出震落长剑的气势。 曲晋将剑重新拿回手中,便见到有人缓缓从阴影中走出。 闻堰想到椿姨同他说的话,再看曲晋怀中的女孩,神色不自觉柔和下来。 曲晋也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将女孩轻轻放下,朝闻堰作了个揖。 “在下云圭曲晋,不知阁下?” 闻堰收回目光,淡声回:“无名剑客罢了,方才出手乃无奈之举,你身侧这人是我友人小妹,实在是……一时心急,抱歉。” 曲晋也知道自己对别人小妹无礼了,难得羞赧:“是我才该向前辈说抱歉。” 察觉到他称呼的变化,闻堰挑了挑眉,“是我贪玩小妹打扰到你们了,那……我们这就走了?” 曲晋点头,后退几步,让闻堰俯身抱着女孩离开。 女孩在素衣少年怀中挣扎了几下,又安静下来。 曲晋看着他的背影,回想起方才那一招,难得生了些一较高下的心思,正想要出声叫住闻堰,往前走了几步,鼻尖便又闻到了那股淡香,他脚步停滞,转瞬又以更快的速度拦住了即将出门的二人。 “前辈留步”,曲晋语气中带了些不善,“她真是你小妹?” 闻堰处变不惊:“自然不是,方才说了,是我友人的小妹。” 顾念着怕伤了女孩,加之和曲晋在这里掰扯,手中未留意,女孩一下子掰开了他的手挣扎出怀抱,连忙往内院跑去。 真实情况无声中似乎已经明了。 闻堰解释再多怕是也不会让眼前人信服,城主府虽大,但其他人意识到这里的动静也就是一时半刻的事,必须速战速决。 那女孩,他是必须要带走的。 闻堰冷然看向眼前人,腰间的剑泠泠作响。 悄然捏个决暂时隔离出这片天地,闻堰不动声色后退几步。 似乎是一瞬间的事,双方的剑便交错架在了一起,剑刃相抵,摩擦间带出阵阵锐鸣。 二人眼神对峙,一时间僵持不下。 “前辈何苦为难,在下只是想查出凶手,还桃花城一个安宁罢了。” 曲晋锁眉,声音有些紧绷。 闻堰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仙友此话何意?你大可在我走后细细搜查,我自不会前来打扰。” 曲晋抿唇,默不作声。 说不过这人的诡辩。 庭中一时有些安静。 闻堰此刻的识海中倒是热闹。 沙垣一边同沉水剑对峙,还有闲心在闻堰识海中吵闹。 “就爱看他这种人吃瘪的样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打又打不过你,说也说不过你。” 闻堰回他:“那倒也不止是他如此吧?” “喂,咱俩现在可是一伙的,你这样我可要反水了!” 闻堰笑话他:“你会吗?” 于是慢慢地沙垣声音消了下去。 手中力道加重,闻堰找准时机,蓄力往前,无形的剑气荡开,像是波纹,轻柔不失力度。 曲晋被剑气震开,连连后退,脚下划出一道长痕。 只是瞬间,二人又即刻飞身上前,剑身相撞,又分开,空旷的大厅中只剩打斗的风声。 闻堰出手不是杀招,但曲晋防守仍需费些心神,几个招式下来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 闻堰却像是小打小闹般,宽大的素衫被猎猎剑风卷起,却并不影响他果断的手法,依旧淡然如无物。 眼前人已然支撑不住,正不住地喘息着。 闻堰收回目光,捻诀点脚,纵身飞上房檐,静静看着身下阵法成型。 曲晋这时才发现脚下淡色的弧形,点脚往外试图逃离阵法,却被一道巨力顶了下来。 早在最初他便发现闻堰的实力远在他之上,如今看来只怕更是深不可测。 屋顶这时传来闻堰的声音:“我不伤你,好好呆在这里,到时间自能离开。” 淡蓝色的外圈逐渐成形,曲晋看着阵法却无能为力,定定地坐在地上,像是在想应对之法。 这时,那女孩突然从侧厅中跑了出来,怀中不知抱着什么,急忙往树下跑。 闻堰的神识用来制压曲晋,一时间并未注意。此刻看到她,瞳孔瑟缩了下,立刻朝她的方向奔去。 女孩大概被他们方才的打斗吓到,此刻发现二人停了下来便连忙快跑着靠近了银杏树。 银杏树浮现出一扇光门,女孩看着身后跑来的闻堰,闭眼往前扑了进去,来不及反应的闻堰连带着阵法中的曲晋都被一起卷了进去。 庭中恢复原样,树叶沙沙作响,掩盖住了一切痕迹。 树中别有一番洞天。 盘根错节的枝干缠绕在头顶,幽幽光线顺着树根落下,小小一片天地,像是牢狱,将人禁锢在方寸之间。 闻堰立在一束光下,借着光源打量起四周的环境。 此时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闻堰转过身,曲晋席地而坐,正目不转睛地看向他。 大概只是为了关心一下曲晋的情况,闻堰目光没有过多停留,很快转头,看样子并没有和曲晋说话的打算。 原先木讷不会说话的曲晋此刻倒是破天荒地挑起话题:“仙长?” 闻堰懒得理会,不是他自己早该离开,因此只是走远了些继续观察树干的纹理。 曲晋看闻堰这模样,反常地笑了下,像没看出闻堰的不耐,继续问。 “这阵法现在应该能解了?” 不远处的人影久久未动,隔了好半晌,曲晋瞧见他身侧的手指动了动,下一秒,身上的禁锢被解开。 如释重负地站起身,曲晋拍拍身上的泥灰,走近些靠近了闻堰。 察觉到他的靠近,闻堰不着痕迹地走开了些。 曲晋终于很有眼力见地不再凑上去,只是站在那,和闻堰搭话。 “仙长仍然不肯告诉在下名姓吗?” 无人应答。 曲晋敛下眼皮,手指缓慢摩挲着衣料,复又询问。 “道友寻到破解之法了吗?” 闻堰余光瞥了下他,简洁回答:“没有。” “…” 气氛沉寂下去,闻堰继续往旁边走,曲晋便也跟上,二人之间始终隔着不近不远地一段,只是闻堰下意识想要离得远些。 莫名地厌恶。 分明身处在同一片天地,二人之间的氛围却冷得令人窒息。 可能受不了这样冷寂的氛围,曲晋缓缓开口:“我们可能被树笼困住了。” 明知故说。 闻堰懒懒坐下,仍不想搭理。 曲晋顺势也坐在他旁边,转头问他:“你没看出来吗?” 饶是清楚他的激将法,闻堰依旧偏过头,淡淡扫了他一眼。 “那你呢?这么久就看出这些?” 闻堰的相貌不俗,细长的眼尾勾勒出一双丹凤眼,冷白的皮肤衬得薄唇殷红,羽眉黛黑,不笑时便有些冷意,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此刻略带挑衅的话语非但不会引起旁人的任何反感,反而给昳丽的容貌添了几分生气。 曲晋几不可闻地哼笑了声,照着闻堰方才的模样不知是真是假地观察起来。 闻堰耳力不凡,自然听到了曲晋那不算礼貌的嘲笑,慢慢转过头去。 时间慢慢流逝,日光也有些偏斜了。 闻堰盘腿坐在地上,双手撑在身后,层叠的宽大衣袖盖住了他细窄的手臂。闻堰仰头,看着树枝缝隙中透出的缕缕光线,细小的灰尘衬托出阳光的形状,在略显空旷的空间中条条延伸下来。 闻堰眯了眯眼。 下一秒,他拍拍手上的灰,站起来,隔着有些远的距离叫曲晋。 “道友,往旁边走走。” 第4章 第 4 章 闻堰熟练布阵。 曲晋看着昏暗空间下阳光投射在地面的复杂线条如是想。 光线在闻堰的控制下乖顺的汇成一个圆圈,圈内繁复缠绕的线条令人眼花缭乱。 阵法以极快的速度成型,闻堰单手捻出个诀,地面阳光反射,曲晋能很清晰地看到闻堰透亮的眸子里闪烁的光芒。 “别愣着了,进来。” 曲晋点头,抬脚踏进了阵法之中。 强光乍现,又很快消失,树牢恢复幽闭静谧的原样。 遁地阵将二人传送至一处厅内。 这里无疑才是银杏树内部的真正模样。 毕竟谁也想不到树底还有一处洞府。 树壁上悬着的小灯勾画出银杏本体岁月沧桑的纹理,一旁的小桌上还摆放着没有吃完的糕点。 闻堰打量着这些布置,没有动作。 曲晋靠近他:“去前面看看。” 闻堰听闻,转过身,“你我二人既不同道,自然没有同行的道理。胜负已分,你是聪明人,我不会为难你。” 这话就是要分道扬镳了。 “……” 闻堰打断沉默:“我不知道你此行目的是什么,这里没有你想要的,何不出去寻找其他线索?” 脚下白光浮现,曲晋挪开步子,低头看着阵法,看来是要将他传送出去。 倒是没有怎么反抗,闻堰时刻提防曲晋出手,这样想。 “哥哥!” 女孩童稚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二人转头,看到了旁边狭窄过道中走出来的少年。 女孩飞奔着冲入少年怀中,带着满满的惊惧和泪痕。 少年安抚似的抚摸她的头发,眼睛却看向他们这边,像只小豹子一样试图用凶恶的面相驱赶外来者。 目光落到闻堰身上时,他有些愣住,连神情也收敛了几分。 好半天才女孩的情绪才平静下来,少年看了闻堰一眼,抱着女孩往内间走。 曲晋趁着机会破了阵法,静静的同闻堰一起站在旁边。 不一会,少年就走了出来。 他先是警告似的看了眼曲晋,随后又带着审视的目光打量闻堰。 “小孚。” 闻堰叫了他的名字。 小孚有些疑惑,下一秒,他脸上绽开笑。 “哥!” 少年兴奋地攥住了闻堰的手。 “那天街上我撞到的是不是你!怎么都不叫我!你怎么……” 手腕被捏了下,少年继续说:“找到我的?” 闻堰笑笑,转移话题:“你还是一如既往地贪吃。” 小孚不大好意思地低下头,咕哝:“这可不是我一人吃的。” 两人像是许久未曾见面的兄弟般叙旧,曲晋站在一旁,难免有些格格不入。 友人的小妹,这借口如今看来倒是名副其实了。 闻堰心想,他大概不会怀疑自己了。 “方才看到阵法被破解我就急忙出来了,当时就想着会是谁这么巧。” 少年脸上扬起笑,是真心高兴。 闻堰也笑,“这些年术法修习居然没有落下,那会儿我都差点看不出来。” 小孚挺挺胸脯,“你给我留下的小册子我学了可多,现在的我可不一样了!” 曲晋在二人的交谈声中,不紧不慢地自己捏了个诀出去了。 感受到身后人的离开,闻堰脸上的笑都真实了几分。 将女孩哄到榻上午睡,小孚和闻堰在矮几旁坐下。 似看出他的欲言又止,闻堰率先开口:“当初扬言要纵情山林的,如今怎么搬来了这里?” 小孚抬头看了眼榻上的小女孩,随后习惯性抠弄指甲,踟蹰开口:“城主府当时……城主夫人生了个死胎,大家都说是不详的征兆,一个妖道,说什么千年银杏能镇宅驱邪,他们就把我搬过来了。” “所以你救活了她?” 小孚点头,但头更低了:“他们找了个法子把我从树里面扯了出来,威胁我。改天逆命有违天道,哥,我知道,但她是——” 曲晋从树洞中出来时,风憬正坐在院中的主位上喝着不知从哪弄来的一杯热茶。 见他突然出现,风憬赶忙咽下口茶,跑了出来。 “方才问师弟们都说你在这,我还纳闷怎么没见到你。” “查找线索。” 曲晋简单回答了他。 “说起线索,我这里有点眉目了。” 曲晋速度极快,到桃花城的第一天便派了任务下去,让风憬带着人去查查城中的人情消息。 城主之死对百姓的影响称得上微乎其微,这其中不可能没有隐情。 二人边说边往内庭走。 似是被血红的场景所刺激,曲晋身形晃动了下。 风憬连忙上前一步扶住他,曲晋摆手向他示意没事。 风憬哪能信他的话,好说歹说让他去前面找间房休息。 缓了片刻后,看曲晋面色稍缓,风憬开口。 “那城主是百年前来此处的,在城中遇见了当时的城主夫人,二人相爱,此后百年直至不久前。” “百年?” 曲晋抓住关键。 “就是百年。我记得你也是那不久拜入云圭,应该也不清楚。当时人皇初登基,找掌门讨要了几粒长生丸。说是长生丸,但其实只是灵力聚成的小灵丸,大概也才延续百年的年岁罢了。” 人皇登基之初,云圭掌门赠了他四枚长生丸,那时太后势大,是以剩下三枚都由太后做主,赠给了自家小辈两枚。 “我记得太后有两个侄子,为何单单让城主享两枚?” 风憬也摇头:“这就不大清楚了,城中人嘴严,这些事还是我从前几日酒楼那个外城人口中打听出来的。” 看到不远处是一间上锁的屋子,二人对视一眼,风憬走上前解开。 紧闭的房门被推开,灰尘随着动作掉下来,顿时呛得风憬咳嗽不止。 “咳咳城主和他夫人恩爱百年咳咳咳……但是百年无所出,据说二人曾育有一女,可惜先天不足,生下来便是个死胎。” 洞府内。 闻堰安抚地拍了拍小孚的肩:“我来之前椿姨已经给我讲了许多事了,我知道的。” 他转头满含怀念地注视屋内熟睡的女孩,许久才出声:“如果是我,为了小荆,也会做出和你一样的选择。” 小孚此刻才终于放松下来:“虽然救下来了,但她自幼体弱,怕是也很难养好。” 他补充道:“之前不知怎么就让她跑出去了,大悲一场身体便又弱了下来,今天又给她找到机会出去,我察觉到不对就连忙赶了回来。” 闻堰蹙眉:“什么时候跑出去的?” 小孚叹气:“灭门那日,大概是父女连心吧,最后哭昏才把她带回来的。” 久未打扫的房内,风憬拂去软塌上的灰尘,坐下慢慢缓和了咳嗽,继续同旁边翻找线索的曲晋说起自己探来的消息。 “城主夫人身子骨也不好,据说是早年伤了身体。诶,你说咱们在府上也没瞧见她的尸骨,莫非这事是她干的?” 曲晋手上翻找动作不停:“城中志有过记载,城主夫人为凡人,既然传言他二人恩爱,这个猜想便找不到缘由。” 风憬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 刻有繁复花纹的花瓶被拿起挪到一旁,曲晋顿住,又拿起来掂了掂。 下一秒,他从瓶中抽出了几页纸。 看了一会,他递给风憬。 “不过传闻是假也不一定,你看看。” 风憬拿起那几张纸,细细看起来。 还未看完,他便跳着站起来,“这药方!是谁的?” 风憬精通药理研究,是药仙的单传弟子。 他凝眉看着纸上种种药材,虽是大补,但长期服用必定亏空身体,且其中几味单提出来使用更是剧毒。 纸张虽然被人藏于瓶器之中,但从它泛黄粗糙的质感来看,约莫是有些年岁了。 风憬仔细扫视一番,有了结论:“房内积灰很厚,但布置精细,不似下人的房间,这些摆件更像是从京城带来的物件。” 他再上前仔细瞧了瞧:“嚯,这些东西有些年岁了,真是算得上价值连城了!” 曲晋虽然不擅药理,但碰巧那几味剧毒的药材组合他曾见过,便也起了怀疑。 “城主是京城中人,这倒是毋庸置疑。但这药方……” 他转头,药方被微风吹起一角,分明是娟丽的簪花小楷。 “是给孕后虚不受补的城主夫人?” 风憬接上。 如此看来倒真不尽如传闻所言。 闻堰出来时日头已经西斜了,火红的焰炙烤着西边的天,余晖洒满整座桃花城。 天要黑了。 大概是死了人的缘故,城主府的阴气格外盛,凉风拂过身侧,轻易便能带起一股寒意。 闻堰静静站了会,好半天才轻声叹了口气,抬脚往外走。 曲晋一行人翻找了半天,再无其他发现,于是准备离开。 临走之前,曲晋的目光再次落到庭院中那棵茁壮的银杏树上。 想起那个女孩,又想到闻堰。 “风憬,明天去打探打探此树的来历” “好。” 深夜,曲晋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白天那场打斗,细细回想,果然是天外有天。 左右睡不着,曲晋起身出门。 夜晚的空气凉且清,不远处的山谷回荡着布谷鸟清透婉转的鸣叫。 曲晋出了客舍,不知怎么,下意识回头便往屋顶望去。 柔和的月光打在身上,曲晋只能看到上方一个朦胧的一个黑影。 他纵身飞上去,脚踩瓦片的声音引得那人回头。 果然是闻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