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译者》 第1章 诺亚方舟-1 左岸一睁眼就要被巨大的白色聚光灯晃瞎了。 这踏马是什么地方? 靠,他不就是过马路的时候数了数地上斑马线的条数,还没数完就被一辆开着远光灯挂着珠A牌的G65晃住了,还以为要下地狱报道,再一睁眼竟然出现在这么个鬼地方。 这是什么豪华游艇吗? 左岸从光洁崭新的木质地板上站起,四周望了望,宽敞的内厅里占了不少人,都在低声私语,有的不知是笑还是哭,总之人群中的气氛相当诡异低迷。 看起来这里是个大型轮船的内部,如果把他们处于的位置看作第一层的话,上方能看见的有二十三层,最下边的七层各有壁灯九十七盏,往上的楼层各有壁灯八十三盏,再往上就看不清了。 这顶上挂了个大吊灯,能亮瞎狗眼的那种大闪灯,浑身上下透露出“我很贵”三个烫金大字,一共挂了一百四十九粒水晶,似乎稍有不慎就会掉下来随即砸死一位幸运观众。 这地方最奇怪的一点就是悬挂在背景巨幕上的时钟,那一圈罗马字母从一至十二排列,款式也是西欧风的,下边垂着长长的钟摆,指针指向12:37,秒针还在匀速走着,看样子是个正常的时钟。 但是它显示的时间正确吗? 左岸记得,自己是晚上被车撞的,那么他来到这里多久了呢?几个小时,还是大半天了? 或者再加上12的倍数个小时? 这里是个封闭空间,无从根据日光判断大致时间。 现代化装潢的大厅里摆了一座格格不入的钟表,实在有些古怪。 除此之外左岸发现这里是个大宴会厅,就是能在电视上看见别人推杯换盏翩翩起舞的多功能厅。而现在只有他和一群不知道哪里来的人,周边什么都没有。 唯十一能看见的十一个门里有三个出口,三个员工通道,四个洗手间。 怪了,怎么会是三个出口呢?这种地方的建筑构造不应该都是对称的吗? 但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怎么会来到这里,难道G65撞了他以后心生愧疚大发慈悲决定送他豪华游轮十日游? 想也知道不可能。 所以他这是被人绑架到这里了吗? 那么绑匪的目的呢?图财还是图色,抑或是G63打算车祸后杀人灭口?拜托,那这成本也太高了点。 左岸现在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这里不是地狱,他还活着。 这么想想好像好受了一点。不过他扫了一眼身边的其他人,看起来众人的情绪波动都很大,估计还处于来到陌生环境的无助失措中,有几个年轻一点的女生已经聚到了一起,互相安慰着。 人之常情,在相似的个体上人总能获得一些安全感和认同感,所以人们会倾向寻找特征与自己相符的同类,这种特性在陌生环境和危险境地尤其突出,比如现在。 这么看来,别人的情况和他一样,应该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大家的信息差目前是零。 那就很好办了。 这种时候要么出现主宰羔羊的恶狼,要么出现安抚羔羊的牧羊犬,要么羊群里已经混入了披着羊皮的大尾巴狼。 反正左岸不在乎是哪种情况,他觉得现在还不到时候。明摆着他们已经落入了别人的手里,绑架这么多人来总该有个目的,对方不急,他也不急,看谁先沉不住气。 “喂!有没有人啊,到底要干什么啊!” 羊群里有人先沉不住气,破口大喊,是一个年轻男子,可能不到三十岁。破防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厅,清晰地落入每一个人的耳中,还传来阵阵回音。 无人回应。人群中的骚动越来越明显,窃窃私语已经变成了正常交谈的声音,聚在一起的人也越来越多,甚至还有轻微的抽泣声。 传入左岸耳中的谈话声大概分为这几种: “你是从哪里来的?我本来在家里好好地打游戏突然眼前一黑就……” “我们是被绑架了吗,可是我没有钱,还有三十二年的房贷没有还完,孩子还等我去幼儿园接……” “这踏马的到底是哪里!放老子出去,草!哪个鳖孙干的……” “姐妹你的美甲好闪!是哪家店做的呀?哎呀我是广东的去湖南太远了,算了我们晚一点加个微信吧……” 左岸只觉得聒噪,他无心与任何人交谈,从这些人嘴里也没办法获得更多有用的信息。 “小伙子,你挺冷静的嘛,怎么来的呀?” 一个看着四十岁上下的大叔走到左岸身边,热情地和他打招呼,不知道他是看左岸一个人待着还是只想找个人说话。 “不知道,在……家一觉醒来就出现在这里了。”左岸停顿了一下,撒了个谎。 他对所有想从他身上了解信息的人都持以同样的戒备心,这并非没有道理,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首先要做的就是保护自己,再辨别同类。 “唉,那你还好,我本来好好地开着长途,还想拉完这一趟货在家歇两天,没成想眼一闭一睁,就到了这么个鬼地方,真不知道是怎么被人弄来的。”大叔毫不生分,转头唠起磕来,他这个年纪的人很少能对生活中的突发状况产生新鲜感。“我叫周达方,你叫我周叔叔吧,看着上高中了?我姑娘刚上初中,比你小一点。” “嗯,周叔叔。”左岸面上毫无波澜,他并不想和这个姓周的男人有过多的交集,比起这里的一切,他甚至觉得那条斑马线更有趣一点。 周达方还尝试和这个戴着棒球帽的冷面小伙子搭话,大概他心里也有些紧张,只是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你是哪里人……” 他话音未落,只听人群突然骚动起来,掺杂着骂声、喊声。 在宴会厅最前边的展示台上,出现了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三人长相各不相同,但无一例外都有一个特点:如果你再次见到这样的长相,你会对此毫无印象。 他们长得就是那种全然没有特点而大街上随处可见的类型。 左岸注意到,现在时钟显示12:55。 显然这三个西装男和下面这群人不是一伙的,那他们一定和这起怪事有关。 还没等西装男有什么动静,左岸就看见一个精壮的肌肉大汉气冲冲地穿过人群,直冲几人而去。 虽然从没见过,但是左岸觉得他应该就是一开始喊“喂有没有人啊到底要干什么啊”的那位大哥。 勇气可嘉。 只是他还没气冲冲地走到展示台旁,突然就摔倒在地,浑身抽搐了一下,连脚下的地板都跟着抖了一抖。 “欧阳先生,请您镇静,还望各位不要误触电击装置。”为首的西装男微微一笑,那简直是众人此生见过的最标准的微笑,却没有一丝和蔼的气氛,他的声音也是标准的没有特点,倒是和长相很符合。 这里哪有什么电击装置?被称作欧阳的那个人刚刚被电击了?因为他对西装男有恶意?误触的触发条件是什么? 这都是什么无厘头的事情? 不等细想,西装男又开口:“欢迎各位旅客乘坐诺亚方舟号邮轮,我们是邮轮管家。” 三人齐齐微笑,九十度鞠躬,看起来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这果然是个邮轮,只是为什么叫诺亚方舟?它和那个广为人知的故事有什么联系? “七日后邮轮停靠海岸,请旅客在此期间获得通行证,否则洪水来临,万物无一幸免。再次提醒各位,请不要误触电击装置,违禁词和违禁行为都是不允许的。如果七日后还有旅客逗留邮轮,电击装置将以最大功率开启。”西装男环视一周,颇为遗憾地开口,“很不幸,由于仍有旅客未登入邮轮,各位须等明日开启邮轮之旅,总时长不变,六天的旅程也是愉快的……” 1:00。 铛!铛!铛! 钟摆摆动,整点报时。 与此同时,宴会厅左侧一个隐蔽的小门打开,伴随着皮鞋踩在木地板上的响声,两者都听起来很贵。这正是左岸发现的四个洗手间中的一个。 走出来一个年轻男子,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包括西装男的,也包括左岸的。 “不好意思,我没错过什么吧?人应该都齐了,一点钟可以开始了吗?” 年轻男人一步一步走向众人,踩着他昂贵的手工定制皮鞋,肩上披着昂贵的手工定制西装外套,内搭的衬衫是昂贵的丝绸面料,他用面巾纸慢条斯理地擦着手,里里外外都仔细地拂净,露出了他右手无名指上的素戒和手腕上昂贵的腕表,全球某知名高定男士饰品店的限量款,连配色都和他酒红色的衬衫相映,玫瑰金丝镜框的眼睛虚虚地架在他高挺的鼻梁上,过分英俊的面庞未笑却沾染了三分笑意,浑身上下吐露出金钱的气息。 哪来的大款? 刚刚这人肯定不在,否则他超级无敌骚包的气质怎么可能让人忽略。 “这帅哥谁啊,莫非是我的钻石王老五?我这是穿进小说了……”不知道哪位漂亮姑娘又在做白日梦,显然深受网络小说的荼毒。 什么狗屁钻石王老五,一个煞笔二百五罢了,左岸不屑。在这种鬼地方见到一个气定神闲游刃有余的同类会让人心情变得很差。 这家伙的登场还真是闪亮呢,呵呵。 “旅客已全部到位,一点整准时启程。”西装男迟疑了一下,随后面不改色道,然后三人一齐鞠躬:“祝各位旅途愉快。” 话音一落,三人便突然凭空消失了。 惊起人群中几声惊呼。 原来他们只是全息投影,竟然可以做得这么逼真。 可是他们消失了,话却没讲清楚,这好像不是绑匪一贯的话术,倒像是某种奇怪的仪式。 “喂!这是什么意思!什么诺亚方舟通行证,有没有人出来管管?这算什么啊!” 不知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声。 左岸快步走到那个欧阳面前——却不是去扶他的,而且仔细地观察着他周围的环境。 “你看什么呢?”欧阳刚刚经受了电击,虽然看起来没什么大碍,但是中气立马弱了下来,即便他一身的膀子肉。 左岸没有回答他,看了一圈后,他蹲下来,注意到欧阳揉了揉后颈,脸上出现了一丝疑惑的神情。 他突然出手揪住欧阳的后衣领,厉声道:“别动!” 欧阳惊魂未定又被吓了一跳,当即定在原地,连呼吸都屏住了。这个看着瘦瘦的男孩手劲不小,勒得他生疼。 “怎……怎么了?” 左岸分明看见,欧阳的后颈出有一道浅浅的疤,大概只有一个指甲盖那么大,却是新伤。 难道……! 左岸摸上自己的后脖颈,当即明白了所有。 他们这里的动静不小,一时间所有人都围过来,惶恐而好奇地看着二人,也有人效仿左岸的行为,突然察觉了什么不对劲。 “不是我这后面怎么……” “什么时候出现的,原来没有呀……” 周达方在一旁看着,心里也着急,“小伙子,到底咋了,你发现什么和我们说说呗!” 左岸抬起头,平静地望着众人,一手扒下欧阳的后衣领。 “所有人的这里,”他点点欧阳的后颈,“都被植入了一个东西,应该就是他们说的电击装置。” 此言一出语惊四座。 “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玩意怎么弄出来?肌肉哥挨了一下没事,要是换了其他人可难说!” “人家光滑无痕的肌肤都被毁了……” 所有人纷纷探上后颈,大惊失色,不由得想起刚刚欧阳被电击时那一幕的痛苦场景。 这是谋杀! “人为刀殂,我为鱼肉。看起来如果不在七天内获得‘通行证‘的话,只有宙斯才能逃过一死了。” 那个全身高定的公子哥轻描淡写地扔出一句话,似乎对自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而十分自得。 第2章 诺亚方舟-2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居憬,在我家别墅三楼的浴缸旁滑倒以后来到了这里,奉劝各位以后不要在浴室选择肌肤釉面的瓷砖,本人亲身认证根本不防滑。” 靠,真踏马装!还别墅三楼肌肤釉,他怎么不去柏油马路上洗澡,摩擦系数绝对大。 左岸在心里冷笑,居憬,“拘谨”?怎么看这骚包男和拘谨也搭不上边,死装货。 无人关心浴室地砖应该用什么釉面,他们比较关心自己以后是否还能见到家里的浴室。 “刚刚电击欧阳的就是我们脖子里的玩意儿?他们凭什么随便给别人植入这鬼东西!我手机呢?我要报警!”一个男人崩溃得大喊。 触发违禁词。 高压电流瞬间贯穿了他全身,没有任何痛苦的、反悔的刹那,他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双目圆睁,有热烟从他身上飘起。 众人被吓得纷纷后退,自动在他身边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左岸也被这景象惊了一下,随后他警惕地走到男人身边蹲下,试探着探了探他的鼻息。 然后说:“没有呼吸了。” 这个男人死了,被电死了。只因被植入他们身上的一个小小装置。 那些西装男不是开玩笑的,电击装置真的会杀了这些人,这不是个玩笑或者恶作剧。 “玩家倪嘉触发违禁词,死亡。”不知何时西装男重新出现在展台上,面带微笑,现在看着却有点瘆人。 “违禁词是什么?” 左岸穿过人群,迎面对上西装男。他很不想当这个领头羊,但是事关小命还是机灵点好。 “祝您旅途愉快。”西装男消失。 看起来不会告诉他们了,左岸沉思,违禁词要么和这件事情本身有关,要么和解决这事情有关。 会是那个吗? ——报警。 刚刚死去的男人说的话中,只有这一个词先前无人提到过,而且在这样没有法纪的地方,报警确实一定程度上算是违禁。 那么其他相关的字眼呢?警察,军人,公安,这些能说吗? “违禁词是报……”有人也察觉了这一点,只是还没说完就不知被谁狠狠地肘击了一下。 “你也想和他一样吗?”耳边响起居憬调笑的声音。 于是所有人都噤声不语,谁知道自己的下一句话会不会触发新的违禁词。 一时间气氛无比紧张,因为刚刚有一个活人在他们面前死去,而任何人随时都可能“祸从口出”。 这该死的电击装置就像是埋在身上的定时炸弹,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 “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怎么获得通行证?” 一个女孩怯生生地问,她快要崩溃了。 四下无声,不知道过了多久,左岸道:“西装男的话就是线索,这里叫作诺亚方舟号,和圣经的传说应该有关。” “诺亚方舟到底讲了什么?” “上帝在降下四十日洪水灭亡所有生物前告知诺亚,让他造一艘方舟,载上他的家人和洁净的畜类雌雄七对,不洁净的畜类雌雄一对,飞禽雌雄七对,助它们躲过洪水,将来重新繁衍生息。” 左岸顿了顿,继续道。 “洪水消退后,诺亚放飞一只乌鸦打探消息,但乌鸦没有回来,于是又放出一只鸽子,鸽子没有落脚地便返回方舟。七日后诺亚再度放飞鸽子,鸽子衔着橄榄枝回来,又七日后放飞鸽子,鸽子不再返回诺亚方舟,诺亚便知道洪水退却,万生可以再返大地,于是所有人和生物都从诺亚方舟出来,重新开始生活。 “我想,七天后的通行证应该和鸽子的橄榄枝有关。” 诺亚方舟,鸽子,橄榄枝,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完全摸不着头脑。 他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按照莫名奇妙出现的西装男的指令做事,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身上被植入了一个电击装置。 未知就像悄声生长的藤蔓一样,在不知不觉中长出尖刺,变成恐惧的荆棘,在所有人意识到它之前,已经被狠狠地缠住了四肢躯干,浑身上下都被尖刺扎了个透,直到恐惧的种子在心里最脆弱的地方生根发芽,占据所有的理性与清醒。 “什么橄榄枝,什么鸽子,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想离开,我想离开这里!” 一个中年女人哐的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掩面,放声哭泣,她头发凌乱,衣衫不整,袖口处有好几个线头,她是光着脚的。 有人去扶她,但是更多的人只是在旁边看着,努力地与不安和恐惧搏斗。 左岸突然明白了什么,他扭头问了旁边站着的几个人一些问题,观察他们的反应,略一思考,心中大明。 “我们,应该是获得了新生。” 左岸缓缓道。 此言一出又惊四座。 居憬也抬眼看向这个身材修长、五官精致的年轻小伙子,他一身休闲装和随意戴歪的黑色白纹棒球帽都显示出这不过是个年轻学生而已。居憬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名状的意味。 新生?这个词的分量可不小,他怎么会得出这么个结论?这群人在这里都要等死了,他竟然说所有人获得了新生。 没等有人出声质疑。左岸继续说:“所有人来到这里前应该都失去了意识,但不是把我们弄到这里的人或者东西干的,而是我们本身就没有意识。 “——因为我们已经死了。” 死了?!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看自己的手脚,明明完好无损,能跑能跳的,这是什么无稽之谈? “我们中有熬夜猝死的,有车祸死亡的,有被殴打致死的,还有——”左岸这时候不咸不淡地看了居憬一眼,草率总结道,“摔死的。除了自然疾病,大家生前的行为应该都导致了自己的死亡,然后我们就都出现在这里了。 “我们死了,却还有知觉,还有清醒的意识,还能与外界交互,这不是新生,是什么?” 左岸的嘴角勾起一抹笑,竟带了些嘲讽的意味。 “我,我死过了?” “怪不得,怪不得成功率这么低的手术我挺过来了,一醒来还以为从手术台上被绑架了,果然心脏瓣膜置换的成功案例还是很少……” “谁想要新生了?两瓶安眠药的量是够的,只不过死前太难受了而已。” 众人纷纷回忆起来到这里前自己最后的意识,没有人提出异议,证明他们全都是在可能导致死亡的事件后出现在游轮上的。 左岸说对了,这些人死后没有上天堂,没有下地狱,竟然被送到这里来了,就像他们还活着一样。 可是怎么可能还活着呢?这是死后的世界吗?死亡,是什么。 “抱歉打扰大家死后余生的欣喜,不过现在庆幸自己还活着是不是有点早?我们好像随时都会死,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这个第二次死亡的时间点应该就在六天后,是吧?” 居憬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他微微颔首,好像真的对打扰了别人的庆祝感到抱歉一样。他指了指自己的后颈处,每个人的那个部位都埋着一粒小小的、致命的电击装置。 毫无意外居憬又遭受了左岸的一个白眼。 “所以为了不浪费我们的——‘新生’,是不是需要做些什么?”居憬迈着大长腿穿越人群,直接走到左岸面前,这话就是对他说的。 虽然左岸很不想承认,不过居憬大约二十五岁上下,比他一米八三的个子还要高一点。他已经十九岁了,很难再长高了。这个穿着骚包华丽的年轻男人没有低头,只是歪了一点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意味不明:“小孩,挺聪明的,你说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 左岸立刻就火了。 虽然无论是年纪还是身高,居憬都要略略略大他一点点,但是他好歹已经是个成年人了,竟然在外面被人随便“小孩小孩”地呼来喝去? 他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步,尽量让居憬在自己眼里显得没那么有压迫感,也方便他们对视。 “居先生看起来一直很放松,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想必有对策了。”左岸指的是他还特地抽空上了个洗手间的事情,“不如居先生说说,分享一下高见?” 其他人就这么看着这两个面容姣好的年轻人,难得分神回忆他们之间的火药味从何而来。左边这个小伙子也就是大学生的年纪,俊俏得不得了,可是身上的那股学生气儿已经褪得干干净净,满脸生人勿近的神色,右边的年轻人生了一对丹凤眼,很是招摇,从刚刚出现脸上就一直挂着笑,但是看起来却没什么亲和力。 “别客气,叫我憬哥就行。”居憬好像十分想要展现自己身上根本不存在的亲和力,“你刚刚提到橄榄枝,但是这游轮上不可能有橄榄树,所以如果我们想拿到‘橄榄枝’,恐怕要么下船,要么此‘橄榄枝’非彼‘橄榄枝’。” “下船?那些变态说七天后才停靠岸边,我们怎么可能在那之前下船?”人群中有人质疑。 “那就是第二种情况。”左岸缓缓道。 他们不需要取到真正的橄榄枝,但是要找到符合西装男口中橄榄枝的替代物,这东西会是什么呢?他们又该去哪里找?或者“橄榄枝”真的存在吗? 现在什么提示都没有,所有人心里都是一团乱麻,渐渐地又放大了对死亡的恐惧。 从刚刚开始的抽泣声一直未停,还有更多的声音加入进来。这里大部分人都是意外死亡,他们不想就此终结自己的性命,也不想在获得“新生”后又再一次面临死亡,可是现实的残酷一次又一次地撞击着他们。 左岸同样不甘心,要不是那辆该死的G65,他现在应该好好地待在图书馆准备毕业论文,他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绝对不行。 滴答、滴答、滴答……那座格格不入的钟表恪尽职守地工作着,钟摆还在摇摆。 13:19,钟表报时。 “尊敬的旅客们,请在13:29前进入各位的房间,违反者将受到电击惩罚,此后将获得橄榄枝一枚。祝各位旅途愉快。”三个西装男又突然出现,依旧是标准而冰冷的微笑,没有一丝特点的声线,然后一眨眼便消失了。 这播报来得太突然,还有人没反应过来就错过了线索。 “他刚刚说什么?什么惩罚?真的会给我们橄榄枝?” “踏马的,凭什么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得做什么,老子真踏马想……”说话的男人突然想到了什么,立刻就噤声了。 左岸抬头望了一眼钟表,没有心情再看这场闹剧,对众人道:“现在是一点二十分,我们只剩下九分钟,不管怎么样,所有人都要进入‘房间’,否则就都死定了。”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走向正对着展台的电梯去了。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跟上,四十号人挤上三部电梯,而电梯的几十个按键只有“1”和“2”是亮着的,毫无疑问,他们只能去二楼的房间。 那也没问题,左岸记得自己在一楼大厅的看见过,他的视野范围内可以看到二楼的十几个房间,肯定装得下这些人,只要没有人在房间数量上做手脚的话。 叮,电梯门一开,几乎所有人一窝蜂冲向两边甬道,急迫地想进入房间,生怕自己赶不上13:29的死亡时间线。 左岸是最后一个下电梯的,与他一同走出电梯的还有居憬,这个骚包竟然也不紧不慢的,他真是装啊。 左岸一个眼神都没给故意走到他身边的居憬,直直地就要往左边走廊去,忽视紧随他脚步的居憬。 忽然听见有人喊:“怎么回事?这边的房间都锁上了,故意玩儿我们吗!” 左岸闻声看去,右边走廊的人用力拽了拽门锁,可是房间门纹丝未动,却又听见左边走廊的人说:“这边、这边也不对劲!只有一、二、……只有六个房间的门是开的,其他房间都打不开!” 此刻是13:23。 所有人仿佛只听见了“六个房间的门是开的”这一句话,又涌向那六个开了门的房间,场面变得无比混乱。 左岸顾不上人群拥挤,快步挤到六个房间门口一一查看,等看到第四个房间的时候,他已经全部明白了。 第3章 诺亚方舟-3 “别挤了,如果房间里人数不对,大家还得死。”左岸轻飘飘地一句话让所有人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开放的房间号码分别是2、3、5、7,左岸没去查看的那两个房间号是11和13。 “什么?什么人数,不是进到房间就行了吗?”周达方离左岸很近,此时也夹在拥挤的人潮里,茫然道。 “没时间跟你们解释,”左岸本想解释,他瞄了一眼钟表,现在是13:26,实在来不及了。 “根据这个游艇的布置,每个房间里的人数必须质数才行,人数错了一样是没完成任务。” “什么是质数?”有个白白瘦瘦的男生问道,年纪和左岸差不多,顶着一头炫酷的彩虹色卷发,一脸清澈的懵懂。 “让你读书的时候你非要当杀马特,”居憬从他身后走过,惋惜地拍了拍彩虹卷的肩,他眼中流露出的神情仿佛在说“小伙子你已经是绝症晚期不用治了想吃点啥吃点啥吧”。“质数就是除了一和它本身没有别的因数的数字,也就是说,一个数如果只能被拆成一乘它自己,那它就是质数,比如说二、三、五、七、十一,明白了吗?” 这种紧要关头彩虹卷就算听不明白也不敢摇头,只能似懂非懂地问:“那房间要怎么分?” 左岸抬头望去,四十号人,六个房间,略一思索,便道:“六个房间总数四十,那……有二十九种可能, “最平均的分配是五、七、七…… “是五个房间各四人,一个房间七人,按这个分房间……“ 大部分人都没听懂左岸的思路,甚至连验算的想法都没有,他们只是本能地相信这个打扮低调的学生而且极度地想要活命而已,谁也没心情质疑他的话。 “那快点快点!这个房间几个人了,四个人那我可进去了!“ “哎我们人满了你换一间!隔壁有位置!“ “别挤我呀,我们五个女生一间,大家刚说好了的!“ …… 又是一阵跌跌撞撞的推让,所有人争先恐后地往六个房间里挤,一面喊着让别人走开,一面闷头前冲。 “等等!不对!二、三、五、七、十一、 十三……我们不是四十人,是四十一!每个房间里的人数必须是和房间号一样的质数才行!错了!” 左岸在走廊上,突然看见了那个触发违禁词死去的男人躺在一楼大厅,脑海中电石火光一般闪过另一种可能性——2 3 5 7 11 13=41。 怪不得西装男说人数不够就不能开始,最初这场游戏的人选已经确定下来了。除非死亡,不能终止。 13:26。 左岸无暇顾及因他的话又惊慌失措的人群,他只知道数字必须正确,否则一定有人会死。 左岸一手扶住走廊的横杆,另一只手捏住帽檐转到后脑勺,这副样子活脱脱就像个有点叛逆的青春少年,然而没有人看了他接下来的行为后还能觉得他只是个普通学生。 左岸后退两步,然后跨了一大步当作助跑,单手撑杆微微侧了一下身,抬脚起跳纵身一跃,竟然就那么从二楼一跃而下! 他要干什么! 有几个人注意到这一场景,纷纷惊呼出声,其中包括周达方。 “小伙子你……” “快点进房间,没时间了!”周达方话音未落就被居憬喝止,后者还未来得及收回没抓住左岸的左手。 周达方才回过神,仍旧不放心地看了一眼,匆匆跑进身后的房间:“人数够了吗,我进这个房间了啊!”算了,这孩子看着年轻,但是心性稳重,做事有考量,他还是不操没用的心了。 居憬探头看了一眼,正好瞅见左岸落地翻滚一圈定好,然后跑向那个死去的玩家,西装男说他叫倪嘉。 他不再关心一楼的动向,回头过来发现走廊上除了他自己空无一人,于是喊道:“各个房间报一下人数,别有走错的了。” 13:27。 居憬让3号房间的两个人去了13号房间,自己在3号房间门口站着,大敞着门。 周达方在5号房门口探了个头:“那个居先生,那小伙子回来了没有?”房间里面传来骂声:“大叔你干什么!你要是出去了我们五个人得陪你死!” 居憬装模作样看了一下手表:“快了,还有时间。”他也望向楼梯口。 周达方悻悻地应了话,关上门回去。 13:28,左岸背着倪嘉从楼梯口出现。 草!人死了怎么这么沉?左岸爬完楼梯一步也不敢停歇,立刻往房间这边来,就看见一身贵气的居憬公子哥站在门口向他招手,那神情就好像在海边度假一样:“这儿还有两个位置,快来吧,还有二十三秒。” 居憬摇摇手腕,提示时间。如果他们不是真的争分夺秒地抢时间,左岸都要以为他是在炫耀他的高级定制腕表了,毕竟这家伙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紧迫感,气定神闲地又查了一遍时间。 八秒。 左岸背着倪嘉冲向3号房间,在闯入房门的那一刹那将倪嘉摔在地上,自己也被拖得重心不稳踉跄了一下,低头就看见居憬那双锃亮的真皮皮鞋。 居憬后退一步,脸上挂着舒心的笑:“不必行此大礼,大功臣快快请起。” 话是这么说,他连一根手指都不舍得伸出去扶一下左岸。 左岸站直了身,递给居憬一个白眼,把棒球帽扶正,然后往左调了一下。 “尊敬的旅客们,13:29至17:29是各位的休息时间,请各位待在各自的房间不要外出,违反者将受到电击惩罚。17:29至18:29是自由活动时间。祝各位旅途愉快。”房间内响起广播,是西装男的声线,只播报了一遍就结束。 左岸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后颈,没有任何反常迹象,而居憬也好好地活着。 看来他们成功渡过了第一关。 左岸把倪嘉的尸体拖到房间的角落,发现这里的窗子都是锁死的。于是走到房间的一边敲了敲墙:“1号房间都活着吗?” 他喊得很大声,这里的隔音似乎很好。 隔壁很快传来回应,声音很小很闷,听起来对方也是用喊的。是两个女生,都是不到三十岁。 “很好!我们两个都很好!” 左岸又到另一边墙壁上敲了敲,得到同样的回应,很快得知所有房间都安然无恙。 他总算能静下来好好想一想整件事情。 “小孩,你不先关心帮你留门的超级大帅哥,反而先问候冷漠无情的陌生人?” 居憬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左岸,似乎在思考刚刚从二楼跳下的是不是这个清瘦的男孩。 左岸真不想理他,刚刚就克制自己的臭脸了,谁知道居憬竟然蹬鼻子上脸?小孩小孩小孩,谁家小孩这么大?谁家大人一身骚包气? “我叫左岸。”左岸冷冷地打断他。他真怕自己一个没忍住就一拳呼居憬脸上了,毕竟他练过几年泰拳,一身货真价实的肌肉。 “你早说不就行了,岸岸啊,哥跟你说……” “你叫谁呢?”左岸转过头,震惊地盯着居憬,这是他给居憬的第一个正面且直接的目光,不知道全天下怎么能有人这么不要脸。 “你别不好意思啊,我们也算是同生死共患难了,你叫我憬哥就行,或者居憬哥哥也行,随意点,啊。”居憬大言不惭。 “居先生如果没有正事就安静点,我累了。”左岸真是给气笑了,再和这个二百五讲话他真的会折寿的,甭管他之前是死了还是复活。 “有,怎么没有正事?我们小命还在别人手上呢,什么不是正事?”居憬走到左岸身边,本想一屁股坐他旁边,犹豫了一下还是拉了个椅子过来,极具风度地坐下翘了个二郎腿,大大方方地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搁在膝上,这架势好像要进行商业谈判。 “说说你的想法吧。”居憬低头扶了一下镜框,眼镜片反射出白光,镜片底下风流的双眼此刻不明。 左岸一瞬间有种幻觉,居憬的玩世不恭吊儿郎当都是装出来的,这副坐怀不乱的上位者姿态才是他的本来面目,运筹帷幄幕后操控是他的浮华底色。 “想法?” “对,你总该对这个奇怪的地方和这里奇怪的规矩有一些思考的。左岸,你是所有人里第一个反应过来我们获得”新生“的人。” 居憬的拇指有一下没一下的互相碰撞着,整个人显得放松又自然。 “你到底什么意思?”左岸微微低头,帽檐遮住他的视线与居憬的眼睛重合,他们互相看不到对方的眼睛,都没有隐藏自己的神色。 “我知道你一定注意到了,刚刚那些人说只要所有人进到房间就可以获得一枚橄榄枝,是一枚。” “嗯?”左岸猛地抬头,他的一切小动作都落在居憬眼底。他已经猜到了居憬的想法,只是暂时他还不想承认。 居憬放下搭在右腿上的左腿,向前俯身,凑近左岸,他坐的椅子比左岸坐着的床要矮一些,所以他的视线重心更低一些,按理说左岸不应该有被人俯视的感觉。 可是左岸没来由地对居憬的靠近产生了不适,那种感觉像是俯身在地的猛虎突然眯着眼抬头看向猎物,随时准备进攻。 “最开始,他们说,只有获得了橄榄枝的人才能活着下船,而这项任务只给了一枚橄榄枝,你说,六天以后,我们能不能拿到四十枚橄榄枝?” 居憬的嘴角浮上一丝微笑,他和左岸都是聪明人,他们在看到彼此的第一眼就认出了同类。 左岸听懂了居憬的言外之意,却没有接他的话,突然道:“居先生……” “我尊重你的习惯,你也尊重我吧。叫我居憬。” 草你大爷的尊重!暗骂了一声,左岸接着说,“居憬,好像在这个房间外,你不是这么一副姿态啊?” 左岸指的是他先前的招摇公子哥人设,显然居憬刚刚一番表现已经彻底地葬送了这个人畜无害的形象,左岸只是怪于他竟然这么快就露出了本来面目——淬满毒液的算计者。 居憬一摆手,脸上登时换回了最初的浪荡风情式微笑,“如果你喜欢我当然可以为你……” “打住。”左岸面无表情。 这房间里的气氛好像完全是由居憬掌控的,先前的低压状态一下子烟消云散,那种讨人厌的感觉又回来了。 “你有话直说。”左岸确实想看看这家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你不应该先发表一下自己的观点吗?”居憬还是揪着他问的问题不放。 “有四十枚没有四十枚又怎么样?你想说最后我们要抢橄榄枝吗?” 啪啪啪,居憬鼓了几下掌,赞许道:“我真是太高兴你说的是‘我们’。僧多粥少,争抢不是必然的吗?” “‘粥少’?你怎么知道粥少,如果一次任务给一枚橄榄枝,最后我们有可能拿到足够数量的橄榄枝。”左岸毫不客气道,他逼近居憬,“——你怎么会觉得‘僧、多、粥、少’?” 这真是个好问题。居憬话里话外都透露出他们这群人根本拿不到足够数量的橄榄枝的意思,而且他迫切地想要和左岸结盟,他似乎知道点什么。 “你都知道些什么?居憬,在这里的任何一句话、任何一个线索都可能挽救一条人命,你到底想做什么?”左岸步步紧逼。他从来到这个破游轮开始心情就非常不好,他讨厌和一群莫名其妙的人待在一起,讨厌一切不可掌握因素,讨厌被人牵着鼻子走,讨厌自己的小命被攥在别人手里。 想到脖子后面还被种植了一枚电击装置,左岸“啧”了一声,眉头紧皱。 居憬被这么个毛头小子质问也没有露出半点不耐和尴尬的神色,他神态自若地端坐在椅子上,瞟了一眼躺在角落的尸体。 “我能知道什么?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脑子很好使,你胆子很大,你还有点同情心和良知,而这里很危险,隔壁都是一群庸人。为了我自己的安全,为了能活下去,我找一个有力的同盟者有什么不对吗?”居憬优雅地笑了笑,右手扶了一下金丝眼镜,“你信吗,所有的房间要么开始吵架,要么已经结盟了。” 左岸没什么不信的,人就是这种动物,趋利避害,在位置的环境里会抱团取暖,选择至少看起来对自己最有利的行为方式。此时如果理智大于情绪,那么先结盟就是所有人最好的选择。 “那我为什么选你?可以说我解决了第一个难题,而你没有体现出任何用处。有力的同盟者——会是你吗?” 左岸当然不会直到现在还觉得居憬只是一个骚包的花瓶,那样锐利的眼神不是一个花瓶能装出来的。可是即便居憬深藏不露,他也不敢随便和一个来路不明的家伙结盟,这毕竟是生死攸关的游戏。 他的言外之意不外乎是——我的资格你看到了,而我凭什么选你? “当然是我也只能是我,你跳楼去捡这个死人的时候,只有我给你留门了,在你费尽心思救这些傻瓜的时候,谁都没有想到你为了所有人的命还在拼命。” 左岸道:“留门是因为你也需要其他两个人满足房间号的数字……” “不,”居憬斩钉截铁地打断他,轻蔑一笑,“我把2号房间的那两人叫过来就行了。而你累死累活地把这具尸体背上来后还要一间一间地找空位置。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当时还剩十五秒,到这里用了七秒,你猜,剩余的八秒够不够你找遍六个房间?还是要赌一赌六分之一的概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