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摄政王黑化前》 第1章 第 1 章 “观阅者福生无量。” 抱拳一礼三叩首。 说来奇怪,苏嘉言时常梦见有人为自己诵经祈福。 梦里有一抹陌生的背影跪在神像前,虚幻朦胧,藏在香火中若隐若现,这轮廓修长,仪表不凡,左右瞧着应是位温雅谦和的公子。 好奇靠近,想去窥那人的相貌,却意外流过对方的身躯,窥见属于自己的牌位供奉在神像前。 怎么回事,他死了? 开什么玩笑,明明好端端站在这。 他觉得可笑,上前去抓牌位,伸出的双手却扑了个空。 愣了下,然后接着去抓,反反复复,无能为力较劲良久,直至诵经的声音再次响起,隐约听见有人短暂说了声抱歉。 那充满愧疚和亏欠的语气令他心头一颤,然后在痛苦中醒来,四肢百骸不断发抖,却毫无知觉。 因为真的死了。 只剩一缕冤魂游荡世间罢了。 过去两年,对于权势滔天的东宫而言,苏嘉言这个姓名早已抹杀在世人口中。即使死在人来人往的御街上,引起一时的流言蜚语,百姓亦有片刻为其感到不公。 因为害他之人,是东宫那位无恶不作的太子顾驰枫。 世间知晓太子的人,皆知身边有位风度翩翩的男宠,额前一美人尖,生得雌雄莫辨,男女同相,但名不经传。毕竟能入东宫已足够令人羡煞,至于姓甚名谁又有何重要。 而真正知道苏嘉言的人,或多或少都怜悯过他,只因被顾驰枫下毒操控无法脱身,随叫随到。 此后他为了解药效命东宫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谁知受猜忌被设陷赶尽杀绝,坠楼而亡。 死后无人敢为他伸冤,哪怕是亲人。 后来,顾驰枫将尸体丢给他人处置,左拥右抱带着新欢扬长而去。 处理尸体之人,是太子的皇叔顾衔止——当今天下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此二人同出宗室,沆瀣一气,更有传闻顾衔止行事暴戾恣睢,手段不输阎王罗刹,若无利益驱使绝不沾手分毫。 苏嘉言未见其人,尸体便被封进冰棺,送进冰室,禁锢两年,不设灵堂,不得安息,被困在永无天日的黑暗里,一日又一日。 他不解顾衔止为何要折辱自己,连死了都不给安宁。 于是,有一段时间里,世人会悄声谈论他生前的遭遇,同情他的经历,但最后都化作一声叹息。 他就这么看着、听着,挣扎过、撕心裂肺过,然后沉默不语,含恨而亡,被迫地接受了这一切。 眼看棺椁迟迟未入土,渐渐的,对这狼心狗肺的叔侄心生怨恨。 时间抹掉世人对他那短暂的可怜,又对太子身边的人趋之若鹜。慢慢的,无人再提起曾自御街九重高楼上坠落的少年。 冰室的角落有个拳头大小的孔,他偶尔倚在那面墙,双手抱臂,木讷看着自己的尸体,夜里,会有流光月色淋在清俊的脸上,镀了层生人勿近的疏冷,更添了无人问津的可怜。 他像被世人遗忘的孤魂野鬼。 等回过神后,才发现死亡像溺水,压得喘不上气来。 他不屑于落泪,难受时会用力咬着东西撑着,好比此时,用牙齿磨着手指,试图产生痛感去克制情绪。 耳边又一次回荡着梦中诵经的声音,打破沉寂,他万分奇怪。 这世上并无人爱他,又怎会有人诵经祈福。 声音越发清晰,略带怔神后,一阵沉重的摩擦声传来,循声看去,原来是冰室大门被人推开,几抹烛光猝然出现在眼前。 他不适应地眨了眨眼睛,看清烛火映着侍卫冷硬的面容,这群人穿过灵魂停在冰床旁。 他们不顾灵魂的阻挠,一言不发带走了尸体。 ...... 腊月寒风割面,碎雪落在蜿蜒小道,行人裹衣缩颈沉默抬棺,脚印陷进积雪污泥中,周围一片死气沉沉。 苏嘉言追着覆雪黑棺踉跄前行,悬在半空的手费力去抓棺材,逐渐透明的皮肤被寒冬的橘阳蚕食。 未曾意识到要灰飞烟灭的他,如同飞蛾扑火的蝴蝶,疯狂追逐,殊不知魂魄像烟那样淡,风一吹就会散。 渐渐的,距离越拉越远,再也追不上了,只能目睹不知会去往何处的棺椁,心头发酸,又忍不住去想,一具尸首而已,顾衔止到底在图些什么,为什么连一片纸钱都不肯给他。 队伍沉默穿过灵魂前行,他拖着脚步跟在最后,再也触不到半缕生机。 意识到要彻底消失时,比恐惧更早抵达的,是满腔的不甘和怨恨。与此同时,后方的人群传来窃窃私语。 “昨日方才凌迟了东宫的主儿,今日又来处置这位,摄政王也是怪得很咧。” 苏嘉言闻声一顿。 听到了什么? 东宫之主被凌迟了? 顾驰枫死了? 猛地转身,视线穿过风雪,瞥见后方的抬棺人低声道:“翻脸不认人呗,这顾衔止是何许人也?为先帝掌政十余载,地位不曾有分毫动摇,可见手段了得。” 有人扫了眼棺椁,想到那张苍白动人的遗容,竟怀惋惜,“听闻这苏公子是太子身边人,你说摄政王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 众人面露惧色,下意识打了个寒颤,“都喜欢藏死人了,不是恋尸癖又是什么?” 几人面面相觑,听见领头的说:“少说多做,天上的人是你我能琢磨得明白吗?速速办完事儿领赏钱走吧。” 听到这里,苏嘉言感觉心脏久违跳动了。 是兴奋,是痛快! 想当初,因武功被顾驰枫用毒药掌控数载,因相貌被觊觎,哪怕是临死前,顾驰枫也不忘要折辱一番,逼人走上绝路。 如今得知顾驰枫已死,还是死在顾衔止手中,何不快哉! 抬棺的一行人嘴里还嘀咕着什么,但苏嘉言全然听不进后面的话。不仅为此事感到畅快,更因灵魂渐消,耳边的声音越来越远,伴随着黑夜的来临而被吞没殆尽。 啊,真正的死亡要来了。 残魂瑟缩在风雪中,虚白的指尖垂落尘寰,他抬起看了看,眼里有苦涩。 回想徘徊世间两年冤魂不散,心里总带着不甘。 虽说顾氏叔侄互相残杀,顾驰枫已死,却留了个权势滔天的顾衔止活着,这口气岂能咽得下去? 仇雠未殁,恨意无处宣泄,像枷锁缠住将散的魂光。 他站在原地,无力目送棺椁消失,胸口郁气终究未灭,阖眼轻叹,淌下清泪,拂来的寒风将残魂吹散,卷起新彻的碑文上残留的纸钱,吹落至顾衔止的脚边。 黄色的纸钱在寒冬斜阳中纷飞,宛如冤魂絮语,当棺椁沉入黄土时,泥土夹着雪花紧随其后吞噬着尸体。 天地间仿若失声,万物皆没入黑暗。 一抹刺眼的残阳尽数涌向天边,苏嘉言骤然惊醒—— 灰白道观落座山腰,隐匿于参天古木中,深冬的寒风驱逐云雾缭绕,香火袅袅,石径通幽,犹如世外仙境。 山下有一抹身影忽现,瘦削萧条,急匆匆穿梭林中,粗重的喘息声化作白雾消散半空。 苏嘉言重生回到死亡前夕,前世正是这场意外,导致落入陷阱被逼自尽。 未料得以重生,想避免悲剧再生,只能趁现在扭转乾坤。 他也是略懂拳脚之人,难道还怕活不成吗? 旋即听见闷声重咳,喉间有热意一涌而上,猛然吐出一口黑血,顿时染红了雪地。 舔了舔被染红的薄唇,迟迟才想起一事。 这是重生在中毒后了。 黑血溅了些许在衣摆上,身着的玄袍早被伤口的鲜血染红,浑身上下透着股被追杀的气质。 倒也不错,现在确实被人追杀。 “可恶。”朝地上啐了口血水,清冷的声线中带着些许沙哑,“这算哪门子重生。” 这副身体被毒药浸淫多年,早已形同枯槁,偏偏又在这生死关头毒发,都还没活明白又要面临迫害,老天爷为何要逮着他一人折腾,是闲得慌吗? 明明可以同时打十个,现在只能一个一个打。 腹诽完老天爷,突然掠过刺骨寒风,一个哆嗦立刻教会他做人。 “唔,好冷。”说这话时,明显带了些鼻音,完全没把身上的伤当回事儿,“嘶!” 这异常畏寒的模样,叫人看了也不信他能十步杀一人。 其实不能怪他,前世生前尚能抗冻,现在是冻得牙齿直打架。 看着不远处出现的分叉路口,心想,烂命一条就是干,实在不行,宁愿自我了结,把身子捅烂了也不给别人动手的机会,反正被虐待惯了,对疼痛早已麻木。 五脏六腑的剧痛反复提醒急需解药缓解,但浑身上下只有一枚用牙齿磨花的玉佩。 思绪没有经过斗争,倏地取下玉佩用力咬住,试图用磨牙的方式集中注意力。 谁知甫一咬紧,追杀的脚步竟悄然近身,蓦然回首,银芒自眼前闪过,有个不怕死的瞿然逼至跟前。 苏嘉言的双眼微眯,松了松受损的筋骨,牙关厮磨两下玉佩,腰身向后倒去,闪避刺来的长剑,剑锋划破脖颈前的空气。 偷袭的杀手怔愣了下,滞空一瞬,欲再次动手时,身后神不知鬼不觉闪了个影子,后颈一痛,握着剑的手一松。 苏嘉言轻轻抬脚,用脚尖踢起坠落的长剑,凭空接住剑柄后,左一剑,右一剑,剑柄劈头骨盖烈,剑锋刺入杀手体内。 行云流水,干脆利落。 紧接着喉头一热,又有吐血的迹象,薄薄的皮肤浮现青筋,疼到恨不得咬碎齿间的玉佩。 随着喉间一滑,咽下欲吐出的鲜血,旋即钻心的疼痛蔓延全身,遍体发寒,眼尾因难受而泛红,整个人沐浴在月色中,又配上这么一身伤痕,虽瞧着悲惨,却别有一番枯败的美艳。 危险尚未消除,瞥了眼脚边抽搐的尸体,他知道,这种不经杀的后面还有一堆。 造成这一切的,正是顾驰枫。 月笼寒沙,苏嘉言慢吞吞取下磨牙的玉佩,抽出杀手体内的长剑,朝着后颈要害再补一刀,直至人头落地,一抬脚,把碍事的头颅踹下山坡。 偏头看向前方的分岔路口,前世临死前的画面逐渐与此刻重叠。 这两条路,一条通往山上的道观,另一条通往京郊的秦风馆。 若往道观而去,杀手必定蜂拥而至,将他堵在道观中下手,怎么看都是死路一条。 而秦风馆是他一手建造的情报网,其中有培育多年的暗卫,只要去了,必定会有人出手相助。 所以前世去了秦风馆。 确实有人出手了,只不过是朝他出手。 如今再次面对二选一,眼中难得出现挣扎,固然有办法化解秦风馆中的陷阱,但眼下的身子能争取的时间有限。 若往道观而去,心中并无胜算,因为顾衔止在道观中。 望着面前的两条路,苏嘉言忽地哂笑了声:“怎么是两条死路?” 数九寒冬,灰蒙蒙的天空飘起小雪,染血的脚印绵延在通往道观的长阶 苏嘉言衣衫褴褛,凝固的鲜血因沾了风雪而融化,却化不去脸上的疲惫,自我感觉身上散发着死人的气息。 道观的大门紧闭,他不敢有一刻耽误,直至掌心拍上大门,带血的手掌顿时印在门上。 连着狠狠拍了数下大门后,血手印变得模糊的同时,大门被人自里面拉开,倚着门的身子顿时往里面栽去,道童惊讶的声音自头顶传开。 “这位公子!” 苏嘉言掩嘴重咳两声,虚弱无力说:“求观主相助......” 道童见他衣着单薄,二话不说连忙拖进观内,许是未曾遇过这等情况,手足无措道:“你姑且等我片刻,我寻观主速速前来!” 说罢匆匆忙忙离开了。 望着道童的背影消失,苏嘉言掀起眼皮,迅速观察四周,下意识去找顾衔止的踪迹。 之所以知晓顾衔止的存在,是以前世在秦风馆落入陷阱时,有人传来急报,告知顾衔止在附近,不宜将动静闹得太大。 当时身在秦风馆的尸山血海里,脚边是数不清的残肢断臂,即使遍体鳞伤,依旧能靠着意志吊着最后一口气,听闻急报后,拼尽全力也想引来顾衔止的注意。 因为顾驰枫畏惧这位皇叔。 可惜的是,不但没成功,还被师兄补刀谋害。 倚在门后巡睃一圈无果,古朴的道观被薄雪覆盖,院内苍劲的松树披上白纱,看起来一派平静。 苏嘉言捂着伤口,盯着庭院中覆雪的松树出神,若不说,还以为是失血过多变得迟钝,看起来就像在发呆。 实际上已生防备,余光在清算着暗中潜伏的杀手数量。 他出生武将世家,除了略懂拳脚,还有一点感知危险的本事。 道观空无一人,实则人山人海。适才通往道观的阶梯自不必多说,藏着的人比树都多。 只是身负重伤,继续出手只会加速毒发,轻则武功尽废,重则再赴黄泉。 但留守于此守株待兔无异等死,绝非良策。 更重要的是,顾驰枫派来的人一炷香内必会抵达。 想要活着,需想办法让顾衔止出手相助才行。 只是,这人会藏在哪呢? 谢谢阅读和支持。 踩着六月的尾巴开文了,最近身体不大好,三次事情比较多,老规矩还是v前随缘更,v后日更,求一个顺v(缓缓掏出垫子跪下) 评论区掉落红包,祝小天使们天天快乐身体健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传闻顾衔止为谋私利不择手段,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凌迟东宫太子,可见其心狠辣。 苏嘉言想到一句话,蚍蜉撼树不知量。 虽然对顾衔止有所埋怨,恨不得拿剑刺个千疮百孔,但深知作对必然只有死路一条,与其赌气寻死,不如虚与委蛇,养精蓄锐,待顾驰枫一死,再将这恋尸癖的畜生杀了也不迟。 弥留须臾,果断起身,点穴两下短暂抑制体内毒素蔓延,飞快去追道童的脚步。 片刻后,跟丢了。 没什么意外的,他经常迷路的。 两侧皆是长廊甬道,粗略瞧不出区别来,索性盲选一番,争取快些寻到顾衔止。 雪花纷飞,道观显得格外宁静祥和,仿佛与世隔绝,宛如一幅淡雅的水墨画。 苏嘉言跌跌撞撞始终寻不见人,又不能冒然惊动四周的暗卫,唯有盲目地找,哪怕是寻一能藏身之处,等杀手闯入道观,得知顾衔止身在此处,必然会因避讳而短暂收手,博得一线生机。 一边盘算着,一边走进雪幕里,打算穿过院子绕道而行。谁知刚穿过月洞门,吐血的感觉急促扑来,重重咳了声后,雪地里惊现黑血,人影飘飘然滑落,他的四肢不受控制发软,眨眼跌倒在地,连着随身佩戴的玉佩也掉落出来,悄无声息砸在雪地里。 还是毒发了。 这毒如索命鬼,侵蚀身心,痛不欲生。 此刻有多痛,就有多恨顾驰枫,恨不得千刀万剐。 “咳——” 匍匐在雪地时,寒冷侵蚀百骸,冰雪通过伤口浸入身体,仿佛置身前世的冰室,度日如年。 这种感觉并不好受,伴随眼眶发热,都忍不住怜爱自己了,连忙捡起玉佩紧握成拳,用力甩头让脑袋清醒,收起玉佩后欲起身之际,手背忽地有锦衣拂过,朦胧的视线里出现一袭白衣。 猝然心生警惕,下意识去拽来人的衣摆,准备把人杀了。 然而,杀意仅仅在瞬间便烟消云散。 他用指腹揉了揉衣袍的面料,可见名贵,并非道士身着的棉袍,且细看下还掺着金丝,做工精细华贵,绝非俗物。 四周布满暗卫,若不是道士,便只有一人了。 心头一沉,猝不及防想起前事。 顾衔止迟迟未娶,除了相貌丑陋以外,还喜金屋藏娇,有不为人知的龙阳之好。 不过,当今皇帝十分厌恶断袖,照前世的时间推算,眼下世人还不知顾衔止的取向。 思及此,苏嘉言干脆另辟蹊径,虽然不屑于卖惨,但现在也容不得硬抗了,惜命要紧,所以决定冒犯一番,哪怕是让顾衔止厌恶也好,只要能留下印象,不下令立即处决,给了开口说话的机会,一切便有救了。 “王爷!”他低垂着头,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攥着顾衔止的衣摆,哑着嗓子喊道,“我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了,求你收留我,我喜欢你!” 最后几个字说来轻浮,可为了求生,也不得不使出死缠烂打的招数。 雪花轻盈飘落在地上,积成薄薄一层,如柔软的绒毯,偶尔有几片随风轻舞,飘落在宁静的庭院中。 沉默的片刻里,只有自山顶坠落的风声掠过耳畔,卷着一声极轻的笑消失在风雪里。 苏嘉言心里掐算着时辰,不欲耽搁片刻,未闻回应,又不见对方甩开,果断选择得寸进尺,决定用更多的行动表达不存在的诚意。 欲再次求救,怎知在抬首时愣在了原地,眼底的怨恨化为乌有。 说好的相貌丑陋呢? 蜿蜒的石径上,苍翠覆雪的松柏下,顾衔止身着白衣,手持油纸伞,伞面偏向脚边之人,晶莹的雪花不仅落在伞面,更沾了衣襟。他就这么静立在雪中,低垂着眼眸,宛如遗世独立的神仙,周身散发着冷雪的气息,与这宁静的道观雪景融为一体。 苏嘉言也从未见过顾衔止,导致这一刻脑海里蹦出认错人的念头。 站在顾衔止的角度,就像看到一只炸毛的猫突然塌了耳朵,带着探寻的双眸,朝自己眨了眨干巴的美眸,哑然不语。 苏嘉言迟疑,“你......” 这等霞姿月韵之人,竟有恋尸癖吗? 顾衔止收回落在玉佩上的视线,弯腰朝他伸手,温声说道:“地上冷,先起来。” 声音仿佛穿过风雪,带着微不可察的温柔卷席而来,直击人心。 苏嘉言低头,看着他伸来的手,迟疑半晌也未见搭上,回神后快速求助,“有人要杀我,求、求王爷相救!” 虽然有片刻怀疑认错了人,但顾衔止握伞的手上那枚扳指绝不会有假。 顾驰枫曾说过,皇帝御赐过一枚扳指给顾衔止,扬言见扳指如见御状,此后便有了摄政王。 而眼前之人,拇指上正带着扳指。 但这样的人,会出手相助吗? 顾衔止看穿他的顾虑,同时亦捕捉到落在扳指的目光,但动作仍旧保持不变,语气中似带着安抚,“别怕,此处无人敢踏足半步。” 有了他这句话,苏嘉言才敢松口气,视线落在面前修长的手上,虽有抵触,但想到将至的危险,还是选择搭了上去。 双手眼看触及瞬间,顾衔止的手往前伸去些许,紧紧握着手腕而非掌心。 刹那间,苏嘉言动作无措,不知要往哪放,但很快顾衔止使了些力气,手似受到引导,顺势也握住手腕,旋即借力起身。 苏嘉言的手常年握剑,略带粗粝,修剪干净,并不影响美观。只是相比之下,顾衔止的手指显得格外修长,掌心宽大而温暖,使力时手背见青筋凸起,内力沉稳有力,仿佛轻轻一捏,便能掌握他的全部。 顾衔止动作缓慢小心,直至将人扶起,确认苏嘉言站稳脚跟后,又很有分寸地松开了。 两人在伞下的距离很近,苏嘉言站起时有瞬间眩晕,身体晃了下,同时捕捉到悬停在身侧的手掌,似乎时刻准备扶着自己。 他自认是有些虚弱,但这顾衔止是否过于周全了些? 他们又不熟。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松柏香,夹着冰雪的寒气飘散在四周。 紧绷的精神缓和后,浑身麻木疼痛,忍不住在寒风中打了个哆嗦,不由拽下袖口保暖,白皙如玉的皮肤一闪而过。 顾衔止垂眸看了眼,苏嘉言的手腕上,出现一道浅浅的、微微泛红的痕迹,若是细看,还能瞧见用力时留下的指痕,在苍白的手腕上显得过分醒目。 手腕躲回袖下,顾衔止慢慢收回视线。 站起身后,苏嘉言才清晰听见积雪砸落在伞上的声音,掀起眼帘看去,发现头顶的伞是偏向着自己的。 雪花纷飞,但无一片能落在身上的伤口。 顾衔止见这少年满身伤痕,嘴角还有深红血渍,漆黑的美眸中藏着警惕,明明脆弱极了,却仍不失坚韧,整个人宛如飘零在雪中的红刺梅,夺目而危险。 苏嘉言能感觉到被人打量的目光,心中亦做好了被查探的准备,想好措辞应付即将到来的询问。 “方才听闻有伤者求助。”顾衔止道,“想必是你了。” 苏嘉言一顿,然后低头扫了眼身上,意识到有些狼狈,不知不觉中,脑海里紧绷的那根弦逐渐放松,接上他的话说:“是我污了王爷的眼,还请王爷责罚。” 听闻责罚,顾衔止轻轻一笑,想到方才对视间捕捉到的怨恨,心道这少年颇为有趣,明明脸上写满了抗拒,嘴上却说爱他,实在有些奇怪。 “禅房有药。”顾衔止微微侧身,声音温和从容,仿佛带着某种吸引力,引导着他往前走,“随我来吧。” 苏嘉言望着他脸上的浅笑,鬼使神差往前踏出,随后被顾衔止带到廊下,收伞之际,恰逢瞧见道童抱着药箱匆匆而来。 “公子!原来你在这!”道童的声音由远及近,行至跟前,朝两人躬身后看向苏嘉言,“公子且随我来,此处有大夫能为公子医治。” “大夫?”苏嘉言疑惑,下意识朝顾衔止看去。 道童以为他不知顾衔止的身份,“适才这位大人与观主正在下棋,听闻公子有恙,便命随行大夫为公子医治。”见苏嘉言身负重伤,急忙催促,“公子快随我来吧!” 苏嘉言是疼,但能忍。此刻固然想医治,可听说是顾衔止的大夫,顿时抿唇不语,心里担心大夫察觉不妥,若提前发觉自己与东宫有关,又是这副模样,恐怕未等开口谈条件,便要将遣送至顾驰枫手中了。 沉默间,他猛地转头,像是发现了什么,盯着长廊的后方,少顷,见一侍卫悄无声息走了过来,面无表情止步于顾衔止身侧行礼,未语。 倒是顾衔止,似乎在端详苏嘉言惊人的觉察力,默了默才对重阳道:“何事?” 重阳禀告说:“王爷,太子殿下来了。” 苏嘉言蹙眉,原来一炷香已至。 不对,前世此时,顾驰枫理应在繁楼吃酒,怎会赶来道观? 眼下还未和顾衔止商榷,如今东宫抢先一步,侍卫又不曾避嫌禀报,也许顾衔止已猜到了什么。 事情突然变得棘手,还没摸清顾衔止脾性,本就不宜仓促行事。 思索间,转眼突然对视上顾衔止沉静温和的眼眸,心中骤然一紧,眼神躲避了下,“王爷?” 顾衔止慢慢转着扳指,敛起对他的观察,看着伤口说:“先把伤处理好,其余事不必着急。” 重阳听懂此言,这是要去打发东宫,虽不明白主子为何厚待一个陌生人,但命令不可违,旋即行礼后默不作声退下。 苏嘉言见顾衔止一副气定神闲之状,委实猜不透此举何意,不禁怀疑他想刻意拖延等人来抓。 念头闪过时,心中戒备更甚,不免徒增着急,心想踏进道观无异走入牢笼,四周埋伏的暗卫数不胜数,殊死一搏并无胜算可言。 檐上的积雪“啪嗒”一声坠落在地,庭院静谧无声。 两人相视片刻,苏嘉言盘算着逃脱,既打不过这些人,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哪知逃跑的路未明,竟听见顾衔止道:“若你想走,此处不会有人阻拦你。” 苏嘉言骇然,心里的想法一而再再而三被看破,计划被打乱,导致此刻有些手足无措了。 踌躇须臾,抿了抿唇,山间四处的追杀和埋伏,考虑到行动困难亦不便逃离,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旋即偏头看向道童,示意带路,“有劳。” 室内的铜镜前,苏嘉言换了一袭烟色棉袍,里衣将身上的伤口遮得严严实实,披散的墨发被绾了一半,随意盘了个发髻,肤白胜雪,虽带着病气,却衬出几分破碎之感,若不说有一身冠绝天下的武功,倒颇有扶风弱柳的文人之姿。 掐着时辰算了算,以顾驰枫的脾性,寻不见人定会想办法掀了道观,这么久了也未闻动静,难不成在和顾衔止谋划什么? 这并不意外,毕竟顾氏宗室能是什么好东西。 一个恋尸癖,一个自负狂。 大不了,将前世今生的账一并在这算干净。 他拢了拢衣袍取暖,思绪盘桓少顷,果断转身往门口去。 甫一走出禅房,整理衣袍的动作顿住,对视上远处满脸戾气的顾驰枫。 谢谢阅读和支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庭院天地一色,只有数不清的东宫护卫将道观围住,远处,顾衔止兀自立于远处廊下,顺着众人的目光看来,和苏嘉言对视而上。 四目交汇,转瞬即逝。 近处,顾驰枫站在阶下,身着金丝蟒袍,腰间玉带松垮欲坠,本是龙章凤姿,眉眼却见轻佻流转,腰间香囊随动作轻晃,混着脂粉气将贵气冲散,相比顾衔止,倒是显得一副纨绔荒唐之相。 “苏嘉言!”顾驰枫见到他就怒喊,面目狰狞,刚才碍于皇叔存在,一直压着想砸了道观寻人的念头,脾气无可宣泄,这下倒好,要找的人主动送上门了,忍不住又叫了声,“滚过来!” 视线落在苏嘉言的身上,发现只着了件松垮垮的棉袍,脑海里闪过各种不可说的画面,脾气火上浇油,有种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抢走似的,很是不爽。 苏嘉言察觉到他不悦,这时候应该快步上前哈腰讨好,以免失了这份重视,丢了人人艳羡的位置,失了解药,没了性命。 但他一动不动。 在东宫多年,得过顾驰枫的善待,亦得过虐待。因为自小父母双亡,又被亲人薄待,当有了一丝丝认同就会无限放大,在极端对待的反差下,学会在折磨中寻找慰藉,逐渐产生依赖,然后将安全感寄托在其身上。 即使那是畸形的、病态的,却又无法控制。 而这些,后来都随着死亡烟消云散了。 他明白,与其在杀人凶手身上追求安全感,不如抽自己两耳光当作娱乐,也该让脑子知晓谁才是真正的主人。 拾掇好衣袍后缓步走出,想到顾驰枫的疑心,又刻意顿足紧闭房门。 顾驰枫窥伺那席素装勾勒的腰身,喉头暗滑,要不说是自己看上的人呢,就算是披着麻袋也别有一番风情,让人瞧着心痒痒的。 只是当看见苏嘉言仔细阖门而出,那模样,好像不想叫人发现什么秘密似的,顾驰枫心底那股无名火烧得更旺盛了。 他暗自发誓,今夜不会让苏嘉言死得痛快,定要避开父皇的耳目,寻机在这狐媚身子爽快一番。 随着苏嘉言靠近,安然无恙的模样让一些人充满疑惑,其中便有站在顾驰枫身边的男子。 时隔两年再见,一向宽容的师兄看起来明明很失望,却能笑盈盈走上来,牵起苏嘉言的手满脸关切。 “嘉言,你没事就好。”师兄上下打量着说,“你放心,今日是你的生辰,殿下答应我会轻罚你的,你只需如实禀告今夜行程,认个错,我舍命也会保你平安。” 这番话像是提醒,让顾驰枫想起来时所见的无头尸,若是苏嘉言所杀,为何这人毫发无伤,不像是与他人交过手? 苏嘉言反手握住师兄,视线落在他手背上的一丝污垢,冰凉的手指轻轻擦去那抹血迹,微微顷身过去,眼里勾着委屈的涟漪,如昔年那般亲近笑道:“好啊,我什么都愿意听师兄的。” 在这种被人赶尽杀绝的状况下,昔日最信任的人主动关切,给足安全感,谁看了不感叹一句手足情深。 师兄见到这抹笑时,不由愣了愣,略微出神后,冷汗自背脊滑落,猛地将手抽离,手背被抚摸过的位置像被冻伤似的,半点温度都感觉不到,寒冷蔓延四肢,险些迈不开腿。 不是,这不是自己认识的苏嘉言,相处数年,他最了解苏嘉言是那种骨子里清高,实际只要给点重视就能随意操控的东西。 可是眼前的人,明明是同一张脸,气质却完全不同,尤其是脸上挂着的笑,透着些莫名的诡异,疯了似的。 就像......就像对将死之人才会表现出的亲近。 见两人聊得不知天地为何物,顾驰枫的不耐烦直逼四周,这时,苏嘉言绕过师兄回禀道:“殿下,属下今日上山为亡母祈福,不知殿下竟纡尊至此,属下惶恐,未能及时接驾,还望殿下恕罪。” 话落,师兄猛地转身看去,面露迷惑的同时,笃定他在撒谎。 但顾驰枫却为“属下”二字感到不悦,平日听苏嘉言说得最多的是“主人”,那语气永远都是带着依赖和服从,会让人有前所未有的满足感,何曾像此刻这般生疏冷漠? 他想走近些察看,又觉得有损尊卑,只好站在原地说:“依你所言,你未曾离开过道观是吗?” 苏嘉言望着顾衔止,毫不心虚说:“王爷可为我作证。” 顾衔止转动扳指的动作一停,看着纷纷投来视线的众人,沉默不语。 气氛变得古怪,顾驰枫欲言又止,突然不知从何审问。 值此间,师兄见苏嘉言一改往日木讷,变得巧舌如簧,不免平添着急,生怕此次计划失败,急忙上前低语,“嘉言,那是摄政王,而且殿下在此,你岂能欺君罔上?山脚的无头尸首皆出自东宫,这么多人,世间除了......” 话未说完,顾驰枫朝他剜了眼,旋即噤声,刻意的提醒无疾而终。 他们在外自称东宫仆从,实则为顾驰枫豢养的私兵,断不能随意暴露身份。 师兄此举属于明知故犯,顾驰枫能反应过来可见在意。 苏嘉言端出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态度,反问师兄:“既是无头尸首,你是如何确定他们是东宫的人?” 这下顾驰枫急得握拳,怒视二人,示意他们闭嘴,转身朝顾衔止行礼,“皇叔不如移步茶舍,侄儿处理完便来回禀。” 师兄察觉不妙,他们深知仅靠衣袍就能辨别,但若是说出来了,便等同于在摄政王面前承认东宫私自养兵的罪名,那是犯了天大的忌讳。 皇帝虽病但犹在,一旦被发现,意味着储君挑战皇权,连东宫之主的位置都难保。 顾衔止轻转扳指,“何事竟能闹到此地?” 询问的语气平静,左右都听不出是质问。顾驰枫还是绷紧背脊,动起脑袋想办法应付,避免被追查。 顾驰枫回道:“是下人渎职,不值得惊动皇叔。” 尽管这位皇叔对谁都这般温和,却仍让他感觉不安,不仅是出于权力,其原因在父皇病倒后,曾随着学治国,时至今日还清晰记得,当时的朝堂四分五裂,亲眼目睹顾衔止一招四两拨千斤摆平所有,不动声色还朝局稳定。 谁都可以挑衅一二,唯独不能轻视这位。 奈何这个道理顾驰枫懂,苏嘉言懂,唯独师兄不懂。 师兄追随顾驰枫多年,岂会不知眼下情形对自己多么不利,今夜故意引苏嘉言去东宫窥见密谈,好不容易追杀至此,为的是让顾驰枫狠下心杀了苏嘉言,岂能因为一个顾衔止的出现毁于一旦? 不行!成功近在眼前,苏嘉言不死,秦风馆和苏家无法占为己有,一旦苏嘉言活着离开,过去筹备的一切都会前功尽弃的! 他伸手进藏信的袖口,心道幸好留了一手,准备了告密信在身。 只见他看向温文尔雅的摄政王,蓦地心生一计,堆笑靠近喊道:“王爷......呃!” 头颅随着声音落下,滚落在苏嘉言的脚边。 顾驰枫只是一个转身,反手抽出护卫腰间的佩剑,将聒噪无用的东西斩首。 没有任何预兆,毫不避讳任何人。 一声闷响,积雪压断松枝,茶舍内的香炉余烬飘散,温热的鲜血浸透素白的地面,融了一滩晃眼血色,廊下烛火摇曳,风止,道观归于死寂。 苏嘉言低垂眼帘,看着脚边死不瞑目的头颅,前世记忆如潮水涌来。 于他而言,师兄亦师亦友,是世上唯一信任之人,自被下毒控制时起,他们便成了任务搭档,从领自己入门至两人出生入死,再到建立起秦风馆为东宫所用,说一句生死之交也不为过。 但这位生死之交做了什么呢? 诓骗他去听顾驰枫的秘密,招来杀身之祸,又在秦风馆走投无路时下令围剿,将他送给顾驰枫满足那该死的私欲。 前世之所以去秦风馆,无非想将变故告知师兄,劝其趁早逃离东宫魔爪,但师兄往他胸口刺了一剑。 然后,他看见一惯亲厚的师兄露出诡异的愉悦,居高临下怒斥他抢功,说他该死。 此刻,师兄死了,他应该表现出难过的。 但又觉得师兄死得太轻易,太便宜了,费心准备的手段还没来得及用上,怎么就死了呢? 有点可笑,害得他难过不起来了。 收回视线,顾驰枫已行至跟前,带着一身血腥味下令道:“现在,马上,随我回东宫。” 谢谢阅读和支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话音一落,顾驰枫将杀人的剑丢了过来。 苏嘉言想避开,但心里有个念头闪过。 想杀了他。 抬手接住瞬间,这个念头又被四周数不胜数的侍卫打消。 重来一世,两个仇人都在面前,可是没有胜算杀死他们。 他慢慢握紧手中剑,压下心头的怨恨,思索着如何拒绝,抬眼间看到顾衔止,突然想到了什么。 “殿下。”他对顾驰枫说,“本朝律法故意杀人可判斩刑。” 这句话并非说给顾驰枫听的,而是想试探顾衔止会如何处置此事。 既是狼狈为奸,只这位摄政王怕会干预一番,让处罚轻于律法。 顾驰枫后知后觉自己冲动了,皇叔还在身后,需找理由圆过去。 他转身看向,下意识擦了擦手,迟疑上前,希望皇叔能看在父皇的份上轻饶自己,“皇叔,下人渎职在前,企图诬蔑储君在后,为大不敬之罪,念在为东宫效命多年,便不累及无辜,本宫会好生安置其家人。” 此言一出,他都觉得自己良心发现,什么话都能编出来了。 苏嘉言看着他们,实在分不清是为了演戏给大家看,还是真的畏惧顾衔止。 少顷,顾衔止扫了眼地上的尸首,突然问了句:“他诬蔑何事?” 顾驰枫嘴角的笑容一僵,喉头滑了滑,那句豢养私兵的话迟迟不敢说出口,尴尬的同时也觉得丢脸,堂堂太子,竟要屈于人下,“此事......” “既触及律法,自当交由圣上和官衙定夺。”顾衔止说得很平静,“至于如何安置,那是太子殿下的事,不必与我细说。” 苏嘉言蹙了蹙眉,总觉得此人和前世传闻不同。 不过,这番话也给了顾驰枫退路,毕竟如何处置太子都是交由皇帝定夺。 顾驰枫也不是个蠢的,虽有不甘,但还是乖乖听话了,“是,今夜便入宫禀报父皇处置。” 苏嘉言冷笑,明白最后的结局不过同罪异罚,倒是顾衔止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顾驰枫回头,见苏嘉言站着不动,面露狠色,盘算着如何连他一起处置了。 苏嘉言深知,师兄的死不会打消他的疑心。 前世化身游魂后,得知东宫今夜的出行是由师兄秘密安排,一旦出事,首当其冲问责师兄。 但若能将偷听者处置,自然可以将功抵罪,偏偏师兄不中用,想将事情越闹越大。 如今解决师兄,只是将事情暂时压下。 沿途的无头尸体出自东宫,无人认领意味此事还没结束。 他看向不远处顾氏叔侄二人,眼神跟看死人一样,和脚下面目狰狞的头颅并无区别。 顾驰枫寒暄两句后不敢逗留,准备领人匆匆离去,看他的神色饱含警告,无声命令跟着自己离开。 谁知顾衔止忽地轻唤了声,“太子殿下。”眼看顾驰枫虎躯一震扭头回来对视,续道,“本王与贵客还有要事相商。” 顾驰枫绷着脸,又怎会听不懂其中的逐客令,明明自己才是这里最尊贵的人,可在顾衔止面前,却还要为苏嘉言那等低贱坯子让路。 他紧抿着唇,只能应承后寻机再召苏嘉言问话,发狠攥紧手,从牙齿挤出几个字,“是,侄儿不叨扰皇叔了。” 一行人来去匆匆,只留下满院的狼藉和一具尸首。 顾衔止抬脚下了阶梯,与苏嘉言迎面走去。 无论如何,苏嘉言还是得了相助,忍着对他的抗拒行礼以表谢恩,“多谢王爷相救。” 靠近时,顾衔止闻到些许药味,身上的伤口被遮挡,洗去脸上的血渍,整个人干净清爽,看来是药效起了作用,“回去的路上还需多些小心。”说罢,偏头示意近侍上前,“这是重阳,晚点会护送你离开。” 连近侍都能交出,可见回路会变得安全,哪怕东宫有胆设伏,也没胆子动手。 苏嘉言有些看不懂了,虽料到他不会收留自己,却未料他不追究适才被利用一事。 古观风雪簌,松柏虬枝寒香浮。 苏嘉言觉得自己在赌,赌前世今生哪个才是真正的顾衔止。 “王爷。”他直视顾衔止沉静的双眸,举起手里的剑搭在自己手腕,无视重阳投来的杀意,一字一句道,“我苏嘉言不爱欠人情,断手还恩,不知王爷可愿接受?” 顾衔止注视着,发现这孩子眼中少了怨怒,多了试探,任性用自残的方式去证明什么。 他用掌心贴着剑身,轻轻抬起,直到利剑远离手腕,“你就当这是举手之劳。” 说话的语气很轻,像在安抚。 苏嘉言难以接受这种莫名的善意,怀疑是否不该招惹这个人。 既然顾衔止不要他的命,现在最应该的便是离开,离得远远的。可顾驰枫未死,仇雠尚寸于世,就连顾衔止也没得到应有的报应,若此刻离去,想要再接近谈何容易? “哐当”一声,血剑落地。 苏嘉言摘下腰间的白玉佩,擦了擦上方磨牙时留下的痕迹,递去说:“此玉佩乃亡母遗物,如今交给王爷以还救命之恩。” 那玉佩质地可见温润细腻,宛如凝脂,其中镌刻着一个略显模糊的“无”字,细观之下,玉佩边缘还隐约可见细微的痕迹,并且还有很多,很显然是长年累月留下的。 重阳见状愣了下,谁把玉佩当磨牙棒了? 这是和玉佩结仇了吗? 而且主子想要什么金银珠宝没有,为何要这磨损严重的玉佩? 结果下一刻,看到主子破天荒接过了玉佩。 苏嘉言并未撒谎,此物的确是亡母遗物,平日贴身携带出任务,多多少少有些战损。 他见顾衔止用指腹摩擦玉佩上的痕迹,抚过磨牙留下的沟壑,莫名觉得有些牙痒,想咬一口。 庆幸顾衔止不知那些齿痕从何而来,不然定要嫌弃一番了。 “还请王爷妥善保管玉佩。”他说,“我会以十倍赎金赎回此物,只是如今我囊中羞涩,无法一次赎走,今后每月会亲自登门还钱,直至赎回玉佩为止,让王爷见笑了。” 话落,一旁的重阳愣住了。 他难以置信苏嘉言想借此举缠上主子,更震惊的是主子居然也能同意。 平生初见主子对一个人这般毫无防备,简直大开眼界。 顾衔止抚着玉佩刻着字的齿痕,听见苏嘉言说完后,好像找到什么有趣的事,轻轻一笑,顺口应道:“好。” 离开前,苏嘉言折身走到师兄的尸体前,站了片刻,想到前世死后,侯府不日面临家破人亡,弯腰拎起那颗乌青的头颅,留下尸身,然后告辞离去。 官道上,马车疾驰,往侯府的方向而去,直到安全抵达,重阳递上一盒乾芳斋的点心。 苏嘉言带着警惕接过,乾芳斋一品冠绝天下,原材稀少难产,平日常见于东宫,份量少得可怜,是可望不可及的奢侈物。 重阳说:“道观相助不周,王府备了些许薄礼,望公子笑纳,莫坏了公子今日心情。” 苏嘉言看着精致的食盒,记起自己的生辰,迟疑少顷,接过说:“替我谢过王爷心意,点心的钱算进赎金里,日后一并还。” 重阳:“......”好想替主子解释王府不缺钱。 但苏嘉言已经转身回府了。 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于此刻饥肠辘辘的他而言,是绝对不会和好吃的过不去。 尤其是又贵又好吃的,多少要补偿破烂不堪的身体,才能在下一次拼杀时满血复活。 他左手提着食盒,右手拎着装了头颅的黑布,大步流星进了侯府,径直回了院子。 回府的消息很快传到苏子绒的耳边,等匆匆忙忙自秦淮河赶回厢房后,猛地大叫一声。 “啊——”他吓得跳到小厮身上,闭着眼大喊,“有鬼!” 苏嘉言慢条斯理吃着点心,示意众人下去。 尽管下人害怕桌上摆着的头颅,却不为所动,在他们眼中,侯府嫡子苏嘉言身子羸弱,徒有其表,空有一副好皮囊,内在缺乏真才实学,虽有孝贤的名声在外,但无功名加身,终日碌碌无为,久而久之,这份虚名难以掩盖其平庸本质,终致亲人心生排挤,渐行渐远,嫌弃溢于言表。 “大公子?”小厮提醒说,“二公子若出事,老侯爷定会家法伺候你的。” 对于小厮的恐吓,苏嘉言眼皮都没掀一下,前世为了侯府不受牵连,将暗卫的身份捂得严严实实,只说是太子仆从,哪怕被传成禁脔也未曾解释过,直到死后侯府才知他为东宫卖命。 可那又如何,即使死了,死在人来人往的御街上,侯府表示不认得他,将关系摘得干干净净,让人何其心寒。 他继续吃着点心,懒得浪费口舌,“退下。” 小厮见大公子摆谱,语气带着几分抱怨,“大公子不为侯府添光就算了,还端起架子欺负下人,传出去多招人笑话。” 苏嘉言倒了杯水,一听这话,不疾不徐靠近,扬手把水泼到小厮脸上,“再废话一句。”他指了指血淋淋的桌子,“连你的头也摆上去。” 小厮惊得浑身一颤,连忙后退两步,将身上的苏子绒扒拉下来,未料平日好欺负的大公子此刻竟端起架子,让做小厮的十分不适,恶狠狠瞪了眼后,转身快步离开,一边跑还一边往回看,心虚的很。 眨眼屋内只剩苏氏兄弟二人。 苏嘉言见小厮跑去告状,扭头看向屋内,和善笑笑,“苏子绒,好久不见。” 谢谢阅读和支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