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尘》 第1章 江寒 夜里,喜气盈门的将军府里持续穿梭着佣人们忙碌不停的身影。 一名婢女乍然撞上身着喜服的俊朗青年,被旁边的管家扶了一把才稳住脚跟:“慌慌张张地做什么去呢?仔细摔着你这小身板!” 婢女抬头望了一眼站在他身旁的青年,似是终于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祈大将军,奴婢可算找到您了,令大人不见了!” 祈误尘闻言一愣:“不见了?” 管家听完就把大腿一拍,颇为焦头烂额地问:“这都要拜堂了,令大人他能上哪去呀?你们都到处寻了没?” “就是到处都找了也没见人!”婢女也是快要急哭了,觉得到底是自己的一时疏忽才把人弄丢了:“令大人说自己饿了,奴婢就去端将军先前准备好的点心,谁知再推门进去,令大人早就不知道上哪去了!门口的婢女们也没瞧见他去了哪。” “无妨。”祈误尘的表情倒是很镇定,很是淡然地道:“我去寻他便是。” “是。”刘管家冲自家主子讨好般地笑笑,然后用眼神示意婢女和自己一块儿退下。 婢女见祈误尘并未怪罪自己,连忙跟着管家走了。 祈误尘找人倒是没费什么功夫,一来后院就看见了下人们着急忙慌在找的令江寒。 同样身着喜服的令江寒此刻就背对着他站在一棵开得正盛的梨花树下,好像正看着远处的什么。 听他寻来,令江寒转过头来对着他笑:“我还怕你找不到我。” “怎么会?”祈误尘在他身前站定,满含笑意的双眸漾着令江寒那张五官俊美的脸:“看什么看得这么认真?” “没什么。”令江寒笑着看向那棵梨花树,溢出眼底的喜悦将祈误尘的心浸得更甜。 “丞相大人,吉时已到,你该和我拜堂了。”祈误尘朝他递去一只手。 “不拜。”令江寒出乎意料地没接:“世人都赞我才貌双全,我的丞相之位又是先帝所许,如今就这样嫁给你,未免太便宜你了。” 语气里多少带了点深入骨髓的傲。 祈误尘倒也不恼,只饶有兴趣地笑:“大人现在反悔未免太晚了。这宅子是温慧皇后送的婚也是先帝赐的,现下难不成是想抗旨?” “我怕死,自是不敢抗旨。” “那大人想如何?” “简单。”令江寒抬手指了指悬在天边的那弯月:“此刻月色撩人,将军不妨对月吟诗一句,若是讨我欢喜,我便同你拜堂。” 这个要求并不高,可在祈误尘这个自幼不爱读书写字的武将身上倒真成了难题。 但他并未说什么,只是顺着令江寒指的方向转头去望那如钩皎月,开始认认真真地思考起来。 祈误尘蹙眉盯着月亮看了好半晌,猝不及防且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令江寒那双张年轻俊美的脸与撩人心弦的眼。 他轻笑一声,蹙着的眉豁然展开,竟是干脆利落地给出了答案:“摘月作镜映君颜,如何?” 祈误尘回过头去看他,直直跌入身后之人那璀璨如星的双眸。 那人予他一笑,毫不犹豫地答出一句:“甚好。” 祈误尘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无论说得好或是坏,眼前的这个人都会同他去拜堂的。 但他还是照做了,不因别的,只因他太过喜欢,愿意陪这人闹上一番。 令江寒笑了笑,牵上祈误尘的手就要走,却被对方一把拉入怀中。 祈误尘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既然你才华横溢,何不将这诗添上一句再走?” “好。”令江寒果断应了:“将军既然要摘月亮给心上人当镜子照,那我便折花一枝讨心上人一笑。” “怎么个讨法?”祈误尘好奇问道。 “折花作笺寄相思。”令江寒顺手折下一枝梨花在他眼前晃了晃,笑着道:“以花作信笺,让心上人知道我的思念,他就会展露笑颜了。” 祈误尘伸手去拿梨花枝,却见枝上梨花碰到他的手后悉数枯萎,丝毫不如刚才生机勃勃。 他错愕地抬起头,看见令江寒不知何时已与他有了三步之远。 原本嘈杂喧闹的将军府忽然变得安静起来,祈误尘看见令江寒手中握着一枝尚未枯萎的梨花,垂眸盯着花枝道:“祈误尘,你失约在先,令人好生难过。” 此言一出,生前回忆立马尽数涌来,他在婚期将至之际奉旨出征,与令江寒约好大捷后就归京成亲。 可大翎是赢了,祈误尘却因身受重伤,死在了回京的路上。 他愕然片刻,鲜见地不知道如何面对令江寒:“我错了,我不该失约,不该让你难过。我……” 令江寒没等他说完便打断道:“再有下次,本相就改嫁。” 祈误尘闻言一愣。 下次? 两人相距不过三步,祈误尘却觉得令江寒与他相隔万里。他看见那人笑着向他递来梨花枝,便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接。 指尖碰到花枝的那一刹,一阵狂风骤然掀起,惊得树上梨花铺天盖地。 而令江寒的身影似乎也被这阵风吹散了,逐渐跟着那些梨花消失殆尽,独留声音在这场梨花雨中清晰可闻:“我院内的梨花树早就枯死了,你回去……种一棵新的等我。” “令江寒——!” — “老师您好,我是祈误尘的姐姐,想给他请个病假。”厨房内,祈驰月一边用汤勺搅着锅里的汤一边接着电话:“是的,他下午的时候突然发起了高烧,等他好些了我就叫他来上课。” 挂断电话后,祈驰月上楼去敲祈误尘的卧室门。 她推门进去,看见躺在床上的人此刻已经坐起来了。 祈驰月伸手探了探祈误尘的额头,又用手贴了下自己的,然后才松口气似的说:“退烧了就好,我给你请了假,你今天就不用去学校了,先在家休息一天吧。” 祈误尘“嗯”了一声,没再说别的。 祈驰月有些奇怪地看了他半晌,无端觉得自己这弟弟有点奇怪。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生了病人不舒服,祈驰月感觉祈误尘看上去似乎不大高兴。 但祈驰月又不懂他为什么不高兴,只好先叫他去吃饭:“那先下去吃饭吧,一会儿菜凉了。” “嗯。”祈误尘的回答依旧很简单。 祈驰月转身出去前,祈误尘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一声。 他一边掀开被子起床一边拿起手机解锁,看见盛尧发来的信息:【尘哥,你怎么没来学校啊?需要我帮忙吗?】 祈误尘没理解他的问题:【帮什么忙?】 【帮你赶作业啊,尘哥,你别客气,有什么需要尽管说,小的一定为您鞍前马后。】 祈误尘一时有些语塞:【……不需要,我请的是病假。】 【病假啊?那你现在好些了吗?要不要我们来看看你?】 【不用,发高烧而已,明天就能来学校。】 【哦。】盛尧回他:【对了尘哥,咱们班新转来一个人,长得白白净净的,班里那些女生可稀罕了。】 祈误尘没什么兴趣,回了个嗯。 他刚想起上辈子的事,暂时没有心思去关注什么新同学。 正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呢,盛尧又给他发来一条信息:【不过我觉得颜值一般吧,主要是名字好听,你姐听了准喜欢的那种。】 跟祈误尘玩得熟的都知道,他姐姐祈驰月喜欢那种名字好听且长得好看的小男生。 祈误尘这下因着好奇心多问了一句:【什么名字?】 【白居易的《琵琶行》你背了吧?里面有一句‘绕船月明江水寒’,那家伙就叫令江寒。】 祈误尘看到这里一愣。 令江寒? 是同名同姓吗?还是说就是他想的那个人? 按理说上辈子自己一死他们两人的缘分就算是尽了,历经轮回后多半也是个天各一方的局面。 但祈误尘还是会忍不住去想:自己死后令江寒怎么样了?现在的令江寒又在哪里?过得怎么样? 一番犹豫后,祈误尘还是打字问:【照片有吗?】 【等会儿啊,我给你现拍一张。】 三分钟后,祈误尘收到盛尧发来的照片。 照片里的男生似乎是坐在最后一排,桌上左边的位置堆着书,右边的位置放着书包和只喝了一半的可乐,看上去有点乱。 它们的主人在支着头和谁打电话,好看的脸上隐约带着几分笑意。 盛尧的手机像素是一等一的好,仔细一看就会发现男生的脸上有一颗泪痣。 确切来讲不算泪痣,而是他右颧骨处有一道长约有一厘米左右的疤痕,那颗小黑痣就长在疤痕末端。 可无论是那道疤还是那颗痣,都毫不影响那张脸的观赏性,它们的存在反而给令江寒那双眼睛增添了几分与众不同的吸引力,颇为神奇地达到了一个锦上添花的效果。 祈误尘记得那双眼睛。他曾对令江寒说过,眼角旁边的疤和痣,隔远了看不清,凑近了就会发现它们有的是办法让那双眼睛更具蛊惑性。 也许真的是那双眼睛作祟,祈误尘的心忽然有点乱了。 此时屏幕上方再度出现盛尧的信息:【那些女生都说他长得挺好看的,不过我觉得赶你还是差了些。诶,你觉得他长得有我好看不?】 祈误尘打开衣柜随手拿了套衣服和直接拨了个电话过去。 这个点还没开班会,他们应该还没交手机。 果不其然,那边的盛尧很快就接了。 对方一头雾水地问:“尘哥,好端端的打电话干啥啊?” 祈误尘开了个免提,把手机扔到床上后一边换衣服一边说:“现在我需要你帮个忙。” “行啊,你说。”盛尧想也不想地答应了。 “帮我找令江寒要个联系方式。” “?啥。” 盛尧还没问别的呢,就听祈误尘又补充一句:“别说是我叫你要的。” 盛尧彻底傻了:“啊???” 第2章 故人 祈误尘下楼的时候正好碰见祈驰月将拿好的碗筷放在桌上,祈驰月见他换了衣服,有些意外地问:“你这是现在就要出门?” “嗯。”祈误尘说:“我现在就回学校。” “不吃饭吗?”祈驰月有些迷茫地看着他:“现在正是饭点,去了也没课啊。” 再说了,刚开学压根没什么课,现下返校上三节晚自习就又要回来,何必走这么一趟? “不了。”祈误尘穿好外套就拿上钥匙准备走。 “好吧,那你路上小心。” 去学校的路上,祈误尘收到了盛尧发来的信息 前面是串数字,后面是排文字。 【尘哥,学校今晚没饭,我们已经出来了。】 【在哪?就你和胡琛两个人?】祈误尘问。 【校门口啊,除了我俩还能有谁?】盛尧隔了一会儿又问:【尘哥,你吃饭没?要不要等你一起?】 【没吃,我马上就到。你怎么问他要的联系方式?】 【就跟他说想加个好友一起打游戏啊。】 这会儿脑子倒是罕见地灵光,祈误尘心想。 【我在教室跟令江寒提起你的时候他居然说你这名字耳熟,尘哥。你们认识啊?】 只是耳熟,不是记得? 令江寒难道和他一样,现在并没有之前的记忆,只是偶尔会做梦梦到自己?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祈误尘的梦里总会时不时地出现一个名叫“令江寒”的人,这人在梦里只闻声音不见其人,总会带着不同的情绪叫他“误尘”或者“祈误尘”。 有时是叫他去烹茶,有时是叫他下棋;有时叫他多穿衣,有时叫他早歇息…… 人也不是每晚都会梦见,只是次数多了就会让他记得自己梦里有一道“长了名字的声音”。 可他也不知道那声音为什么是叫“令江寒” 而不是别的什么名字。 祈误尘词语匮乏,不知道他这情况该用什么言语来形容,如果非要让他说出一个,那他只能用“再续前缘”这四个字来解释了。 上辈子他俩未能得偿所愿,老天有眼再给他们一个机会也说得过去。 可祈误尘现在不太清楚自己对令江寒究竟是什么感情,比起爱侣,他似乎更愿意把令江寒当作多年未见的“故人”。 嗯,仅此而已。 — 班主任办公室内,令江寒一边道谢一边从蒋凝手里接过走读证。 “校牌过几天就能办好,到时候你每天晚上用校牌就能出校。”蒋凝出于责任原因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一个人来北城,每天晚上放学后去哪呢?住的地方离学校远吗?” “不远。”令江寒收好走读证,如实答道:“爷爷之前在学校对面的小区买了一套房,我晚上就回那里。” “老人家倒是为你费尽了心思。”提起令景杉,蒋凝的心也变得有点酸,她叹了声气,最终只说:“你好好读书,别辜负他一片苦心。” 令江寒应了一声就离开了。 他走后,坐在蒋凝对面的一位女老师忽然出声:“小凝,这孩子是什么情况?选在高三这个当口转校不说,怎么办个走读手续也没个家长露面?” “他啊。”蒋凝半是叹气半是笑:“甭提了,难着呢。” 父母不管,爷爷昨天刚埋,只身一人搬来北城连个远房亲戚都没有,可不就是难着呢么? “难?”女老师没理解她的意思:“我看这孩子也不像贫困生啊。” “哪是说这个。”蒋凝摆了摆手:“转学手续是他爷爷带他办的,老人家九十一的高龄了,还为这事儿跑好几趟。这不,房子买好了,手续办完了,老人家前段时间就撒手人寰。留他一个人孤零零地搬来北城。” “那……是挺不容易的。” 令江寒下楼后就从兜里摸出来一板牛奶片,随便摁了块放在嘴里嚼。 走到校门口的时候,令江寒看见了一拨人。 为首的那个人他前几天才在令景杉的葬礼上见过,他亲爹令义延。 他把嘴里剩下的奶片嚼碎了,视若无睹地想往另一边走,但还是被眼尖的令义延跑过来挡住了去路。 令江寒也不闹着要走,反而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垂眼看着令义延。 令义延见他看来,立马冲他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江寒啊,那好歹是我爸,总不可能一分钱也没给我留吧?你就听话,把钱给爸,别独占着。” “行啊。”令江寒破天荒地回。 令义延顿时感到喜出望外,嘴巴一张就准备说话,被令江寒开口打断:“你当他孙子我就把钱都给你。” 他一时噎住了,脸上的笑都有些挂不住,一边说一边往身后瞟:“江寒前些天我找别人借了点钱现在人家着急用呢,你要不……” 令义延还没说完,身后就有人把他推开了,语气不甚友好地说:“你小子还是赶紧帮你爸把钱还了 !省得别人误以为我们合伙欺负你一个小孩子,传出去多没意思不是?” 与此同时,盛尧突然碰了一下祈误尘的手肘:“诶尘哥你看,令江寒在对面呢,那个穿着白色卫衣蓝色牛仔裤的就是他。” 祈误尘原本在低着头看手机,听他这么一说,下意识地抬头往对面看去。 他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再去找餐厅吃饭多半会赶不上晚自习,盛尧就提议干脆就在学校对面的面馆应付一顿得了。 盛尧刚买完可乐回来,一坐下看见对面的情形还有些发愣,直觉告诉他那群正在跟令江寒说话的人不会是什么好人,于是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声音有些飘飘然地问:“尘哥咱们要……” 他话还没说完呢,旁边的位置就“腾”的一下空了,祈误尘已经站起身来往门外走了。 “嗯?”胡琛坐在最里面,没听见刚刚发生过什么,突然看见祈误尘走了还有些懵:“他去哪?不吃馄饨了吗?” “先别吃了,等会儿再吃。”盛尧撂下他手里的筷子就把人往外拉。 “所以你们是来要钱的?”令江寒波澜不惊地看着中年男人问。 “那可不?”对方以为他是个好说话的,语气比刚才缓和许多:“你现在就把钱还了,也好让你爸过几天安稳日子。” “那你们就去趟鬼门关。”令江寒连声冷哼都没给他:“我没他这个父亲,你们去那里问问我爷爷还愿不愿意认他这个儿子。” “诶你这臭小子说话咋这难听?”中年男人霎时就不乐意了,带着怒意冲他一阵指点:“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懂不懂?亏你还是在北城一中念书的,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枉费你读了十几年的天书!” “您不讲理,您说得对。”令江寒懒得跟他们再跟他们瞎扯:“没什么事就让让,高三生很忙。” “我还真不让了。”那人站在他面前不肯挪动分毫,明摆着一副死皮赖脸的样:“今天不还钱你就别想走!” 令江寒视而不见地抬脚走人,被令义延伸手逮住了。剩下几个人见状也想把他摁住,谁知人刚凑上去就被两个人挡住了。 令江寒被这一拉一拽整得个踉跄,不知道被谁及时扶了一把才堪堪站稳,他下意识地抬眸望向扶住自己的人,看见了祈误尘那张五官俊朗的脸。 祈误尘原本想说些什么,谁知他一垂眸,正巧撞上令江寒那双长睫轻扇的眼。 他的呼吸陡然一滞,连带着整颗心脏都开始方寸大乱。 “你……” “抱歉。”令江寒垂下双眸盯着地面,整个人往后退了半步:“不小心踩到你了。” 祈误尘都没感觉到自己刚刚被踩过一脚,脑子里下意识想的是令江寒应该是太瘦了,否则踩上来他怎么都没感觉。 眼见这边的人越围越多,守在校门口的保安也立马过来将这两拨人分开。 “干什么干什么!这儿是学校,要闹事就送警局!” 祈误尘还没说话,盛尧就一把抓住保安大叔的手臂指着令义延那群人说:“叔,他们当众欺负青少年!” “别听这浑小子瞎说!我们就是想……” “想什么啊你们?不知道学生们时间紧任务重啊?”保安打断中年男人的话,神情凌厉地撵人:“没事就赶紧走人!” “我们只是想讨笔债,凭什么赶我们走!今天这小子不还钱我们就不走!” 其中一个债主的情绪逐渐变得激动,令义延想把令江寒拉过来劝两句,还没碰着人就被祈误尘一把拉走护在身后:“做什么?” 他这会儿心情不怎么样,力道大了些,令江寒被他拽得猝不及防,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肩膀。 祈误尘的个子比令江寒还高,令义延站在他面前还有点发虚,讪讪笑着解释道:“我就是想跟他说几句话……” “没听见保安的话吗?”祈误尘眼神冰冷,声音也没什么温度:“赶紧滚。” 现场静默一瞬,令义延抬头望向祈误尘身后的令江寒,对上了他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明明什么情绪都没有,可令义延偏偏看出令江寒的眼中满是戏谑性的笑,仿佛在说:你看,你果真没用,竟能被一个学生当众下了面子。 令景杉葬礼上,令江寒用着这双眼睛神情淡漠地看他因讨不到钱而发狂。此刻,令江寒用这双眼睛看着他颜面扫地。 令义延被这双眼睛刺激得彻底,愤怒之中竟是要直接越过祈误尘往令江寒的身上扑。 他被逼得急了,歇斯底里地吼:“那是我爸留下来的钱!你凭什么一个人占着!” 祈误尘站在令江寒的身前替他稳稳拦住这个逐渐癫狂的人,一把攥住令义延的手迫使其不再向前。 保安见状也上前去拉令义延,令义延被这两个人的阻拦彻底激怒。抬手就对着离自己最近的祈误尘一拳。 第3章 未了 胡琛和盛尧没走两步就傻了,盛尧嘴比脑快,声音和人都飘了:“卧槽。” 这一拳力度不轻,正中祈误尘的脸。 令江寒也懵了,愕然间看见祈误尘抹了一把嘴角的手背上染着几点红。 祈误尘抹完嘴角的手刚放下来,另一只手就在众人的惊讶目光下握成拳直砸令义延的脸! 这下倒是把盛尧砸醒了,连忙冲上去拉住近乎失控的祈误尘:“冷静尘哥!冷静!” 令义延被祈误尘这一拳抡得眼冒金星,整个人都扑地上了,祈误尘却没有要停的意思,一把揪起令义延的衣领就要继续,手刚举起就被旁边的胡琛及时拉住了。 胡琛和祈误尘认识多年,哪会看不出他此刻是动真格了?一边将人往后拉一边不忘劝道:“可以了可以了 !再打能死了。” 祈误尘在两人又拉又拽的劝说下逐渐冷静了下来,但眼底还尚有几分愠怒残留,一眼扫过去看得那些债主心惊胆战的。 保安指了指祈误尘,对盛尧两人说:“你们带这位同学去医务室。” “哦哦哦。”盛尧拉上祈误尘就赶紧走。 一旁的胡琛也抬脚跟上,只剩令江寒还站在原地垂眸盯着地上的令义延。 见令江寒没有要走的意思,保安出声提醒:“你也回学校去。” 令江寒收回视线,淡淡“嗯”了一声就走了。 医务室内,盛尧盯着坐在对面的祈误尘看了半晌,最终大着胆子开口问:“尘哥,你这伤是小伤,但你回去怎么跟月姐他们解释?” 前面的令江寒刚付完药钱,听到这话挑眉看了祈误尘一眼。 看不出来,年级第一还早恋。 “不回去呗。”祈误尘凭着感觉拿棉签在嘴角处涂涂抹抹:“先去你家住一周,好了再回去。” “呃。”盛尧脸上的表情有些挂不住:“尘哥……我这一学期住校。” “?”祈误尘停下动作来蹙眉看着他。 旁边的胡琛好心替盛尧解释道:“他上学期期末考砸了,他爸让他住校一期。” 那可谓是酷刑之一了。 “要不……你先在我家委屈一周?”胡琛试探着问。 然后成功得到祈误尘一副“你看我愿意吗”的表情。 盛尧和胡琛并排坐着一张椅子,对面的祈误尘旁边刚好还空着,令江寒就直接在他旁边坐下了:“我家没人,你愿不愿意来将就一周?” 语气熟络得就好像是请一位多年未见的好友吃顿饭。 祈误尘转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最终问:“行啊,你家住哪?” “不远,就在学校对面。”令江寒想起来什么似的:“不过我家有只猫。” “猫?”盛尧心说那和去胡琛家将就一周有什么区别?刚想开口就听祈误尘说话了。 “没事,先住一周吧。” “尘哥?!”盛尧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 一旁的胡琛也有些震惊地盯着他看,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那边的医生对他们说:“全校老师以及工作人员要集体开会,你们学生不用上晚自习了,明天直接来上课吧。” “这么好?”盛尧被这突如其来的喜悦砸晕了:“那咱们一起去吃火锅!” “不去。”祈误尘没什么心情地拒绝:“我想睡觉。” 最后盛尧和胡琛一块儿走了,祈误尘跟着令江寒来到对面小区的门口。 祈误尘等令江寒刷完门禁卡后跟着他一起进了小区 ,四周环视一圈才将目光落到前面的身影上:“令江寒,你是一个人住?” 令江寒闻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一语不发地看着他。 “怎么了?”干嘛这样看着他? “没。”令江寒转身继续往前走。 面是第一次见,名字也是第一次叫,可他为什么会觉得似曾相识? 前面的令江寒思绪翻涌,后面的祈误尘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 这个小区美丽且安静,倒是令江寒会喜欢居住的环境。 祈误尘跟着令江寒一路走到家门口,门一被打开,祈误尘就看到地上的一团白。 令江寒给祈误尘拿拖鞋的时候顺手拎起那团白色,动作轻柔地放到沙发上了。 祈误尘自觉把门关上,令江寒背对着他逗猫,头也不回地说:“桌子上有饮料也有零食,要吃要喝自己拿。” “好。”祈误尘应了一声,也蹲下来看着那只猫:“它叫什么名字?” “初一。”令江寒说:“大年初一带回来的。” 白猫并不理会旁边的祈误尘,只一味地用自己毛茸茸的脑袋蹭着主人的手。 “你一直是一个人住吗?” “不是,以前有爷爷奶奶陪。奶奶六年前病逝,爷爷昨天刚埋。”令江寒垂眸摸着猫下巴。 “……抱歉。” 令江寒抬眸看了他一眼 :“生老病死不过是人间常态,有什么好抱歉的。” 祈误尘盯着那只撒娇打滚的猫,犹豫片刻后还是问了句:“我能问个问题吗?” “问校门口的那些人是谁?”令江寒不答反问。 祈误尘没说话,算是一种默认。 “是我爸的债主。他自己身上没钱,就带他们找我来了。” 祈误尘这会儿不接话了,伸手想去摸摸猫脑袋,却被初一一爪子拍开了。 令江寒立马伸手摁住猫爪,祈误尘收回手好笑地说:“还挺凶。” “它没见过外人,你是第一个。”令江寒没什么情绪地解释。 “……这样啊。”祈误尘用笑意掩去那一分来路不明的失落,抬起头问:“我可以去阳台吗?” “可以。” 祈误尘站起身来往阳台走,一手摸出兜里的烟一手拉开阳台的门。他抽出一根烟就要点,余光瞥到里面的人时又先将烟叼在嘴里,伸手将门拉上才把烟点了。 外边的人烟雾缭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祈误尘左手搭着栏杆,对着天吐出一抹又一抹烟圈,自己的心才算静了下来。 他倚着栏杆,脑子里全是令江寒那一句“外人”。 嘶,心里有点泛酸是怎么回事? 他好像,并不能接受令江寒给他的这个身份。 祈误尘突然想起刚才在校门口与令江寒猝不及防对上视线的那一刹。 在那极为短暂的一瞬间,祈误尘的心是这辈子前所未有的慌乱无措。 他好像,再次爱上了那双多年未见的眼睛。 这个想法冒头的那一刹,祈误尘将叼在嘴里的烟夹于右手两指之间,左手摸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云阿姨,我想在学校对面租个房。” 那边的云稔懵了一瞬才反应过来:“阿姨不反对你一个人住,但你能照顾好自己吗?” “能。”祈误尘果断回答。 “那行,你们学校对面的小区是吧?我让王叔给你找找,晚上就把合适的发给你。钱不够就跟阿姨说,想回家了就提前打个电话,阿姨给你做好吃的……” 阳台的门在此刻拉开,云稔的声音随之抛诸脑后。祈误尘抬起头,看见令江寒正拿着烟灰缸朝他走来。 他收起目光,不紧不慢地回:“我知道了,您也注意身体。” 电话挂断时,令江寒手里的烟灰缸落在了祈误尘身旁的桌子上。 确认他挂了电话,令江寒才缓缓开口:“祈误尘,你是我见过最不像学霸的学霸。” “这也是盛尧告诉你的?”祈误尘偏过头看他。 “嗯。他跟我说班里有个名字跟我很像的学霸。” “你觉得像吗?”祈误尘问。 “不像吧。”令江寒不太确定地回。 “熟悉吗?” “不熟。”令江寒有些奇怪地看着他:“我们又不认识。” “……” 好一个不认识。 “那你为什么觉得我不像学霸?”祈误尘好奇问他。 令江寒盯着他手里的烟:“你觉得自己很像吗?” 又是打架又是抽烟的,怎么看都更像校霸好么。 祈误尘只是笑了一瞬,抬指抖了两下烟灰问:“之后你爸要是再来找你,你打算怎么办?” “报警。”令江寒毫不犹豫地回道。 “可以。”祈误尘肯定地点点头:“正巧我也要在这里租房住到高考,以后放学要不要一起?” “随便吧。” 祈误尘有些意外:“你这人这么自来熟吗?” 令江寒有些敷衍地“嗯”了一声。 什么熟不熟的,左右之后多半也不会长期联系,暂时有个伴又有什么不好的。 祈误尘还想说些什么,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 他摁下接听键,电话那边传来祈允那道略显稚嫩的童声:“二哥,妈妈刚刚说你以后要去外面住,是因为我周末吵到你睡觉了吗?” “小允,二哥不是嫌你吵,是要专心备考。”祈误尘用着为数不多的耐心与祈允解释:“你在家乖乖听话,我放假就回家。” 祈允得到承诺后便不再缠他,没说几句就把电话挂了。 祈误尘将剩下的烟摁进烟灰缸,转头看见令江寒靠在阳台的玻璃门上抬眸看云。 祈误尘觉得他想看的不是云,而是那些与他阴阳两隔的人。 “令江寒,”祈误尘鬼使神差地叫了他,“不高兴要说。” 令江寒整个人闻声一滞,仿佛感觉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脸上都带着些许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第4章 羽忆 祈误尘还没来得及接话就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他跟着令江寒一起走至门前,听见外面传来一道清澈明亮的女声:“江寒?你在家吗?” 令江寒打开门,一个身着白色长裙、双手拎着两大袋零食的年轻女孩映入眼帘。 她看清门前站的是两个人后颇为震惊,明亮如星的双眸直勾勾地盯着祈误尘:“你请朋友来家里啦?正好我买了很多你爱吃的,你俩一起吃!” “进来说话。”令江寒熟练地打开鞋柜去拿专门给周羽忆买好的拖鞋,周羽忆熟练地将两袋零食放到门口的桌子上弯腰换鞋。 两人的动作看上去都十分熟络。 祈误尘波澜不惊地将门关上了,丝毫没在意自己是否即将成为一个几千瓦的电灯泡。 “我还是头一次见你带朋友来家里。”周羽忆一脸好奇地盯着祈误尘看:“小帅哥,你跟他什么关系啊?” “同学。”祈误尘坐在单人沙发上不吭声,令江寒一边回话一边倒了杯水递给周羽忆。 “那挺好啊。你刚转学,就该跟新同学熟悉熟悉。”周羽忆凑到他耳边小心翼翼地说:“长得可真帅呀。” 令江寒面无表情地抬手将她的脑袋推开几分:“要联系方式吗?我给你要一个。” 声音不大也不小,刚好够祈误尘听个明白。 “我才不要,我有你影怜哥就够了。”周羽忆抱着初一对祈误尘说:“小帅哥,你叫什么名字?” “祈误尘。” “名字也不错。”周羽忆面带微笑地对他说:“我叫周羽忆,你叫我羽忆姐就好。江寒能带你来,说明他觉得你人不错。今晚我下厨,你留下来吃晚饭!” 祈误尘笑着应下,令江寒拎上周羽忆怀里的初一拿猫条去了。 晚饭结束后,祈误尘洗碗,令江寒擦桌,周羽忆在跟舔着爪子的初一说再见。 她一手挠着猫下巴,一手举起左边的猫爪挥了挥:“乖乖陪着你的主人,下次我给你带小鱼干。” 等那两个人忙完,周羽忆才挎着包离开。 周羽忆走后没多久,令江寒开始整理周羽忆买来的零食。祈误尘不知道他是怎么个放法,想帮忙也不敢乱动,只好坐在沙发上看着。 就看到令江寒随便堆了一些零食在茶几上,然后再将剩下的零食放进茶几下面的抽屉里。 祈误尘一语不发地打量着茶几上的那堆零食,本来他是想看令江寒都爱吃些什么,谁知他没看多久,茶几对面的人说话了:“祈误尘,想吃就自己拿,上面贴封条了吗?” “……我没想吃,就看看。” 令江寒难得噎了一下才接着说:“那你要吃自己拿。” 祈误尘沉默地看着零食堆里的一盒牛奶片,掩着笑意应了声好。 令江寒从冰箱里拿来两罐可乐,一罐搁在茶几,一罐拿在手里。 他坐到旁边的单人沙发上,位置不偏不倚地正对着阳台。手中的可乐被他“啪”的一声打开,正要喝上一口,忽听祈误尘开口说:“你这姐姐对你不错。” 令江寒动作一顿,抬起双眸淡淡地扫了祈误尘一眼:“我还以为你会说那是我女朋友。” “你们至少相差六七岁吧?”祈误尘拿起茶几上的可乐,“况且我又不聋,她不是已经心有所属了吗?” 令江寒没有回答,而是饶有兴趣地欣赏着阳台外的灯火通明,抬手喝了口可乐。 祈误尘见状一愣,忽觉自己看到了几千年前那个风姿卓绝且才华横溢的少年丞相。 很多很多年以前,他的少年丞相常着一袭红衣,于风过绿意间不急不缓地抬手抿去一口茶、饮尽一杯酒,一举一动都颇为赏心悦目。 也就是那样一位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心里曾有过他祈误尘。 祈误尘也不敢辜负他的爱意,向来都是将旁人如何都看不懂猜不透的令丞相看得一清二楚。 就如现在,令江寒看上去闲散随意,实则是在悄悄难过。 祈误尘正要开口,就听令江寒突然出声问他:“祈误尘,你相信善恶有报吗?” 祈误尘闻言一愣,抬头看向令江寒,正好对上那双静若寒潭的眼。 他没有给出回答,而是小心翼翼地问:“你……想说什么?” “……” —— 周羽忆离开后没有立即回家,而是去一家花店买了一束玫瑰。 “影怜。”周羽忆看着墓碑上的照片,忍了一路的眼泪终于溢出双眼。 她明明有很多话要倒给这个人听,怎料此刻千言万语都只能化作一句话。 周羽忆的目光并未从照片上移开,她弯腰将玫瑰小心一放,两行泪也随着一声轻笑淌下:“我想你了。” 一阵晚风将她脸上的泪吹干些许,她伸手将几缕碎发别在耳后,自顾自地说着:“六年了,我还是非你不可,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晚风无端起了怒,吹得不如方才那样温柔。 周羽忆理了理玫瑰花,接着说:“我会过完一个又一个六年,替你好好看看接下来的人间。” 最后,她伸手抹了一下眼睛,站起身来说:“叔叔阿姨的后事是我亲手打理的,过几天我再替你去看他们。” “你是说……她口中的心上人,已经死了六年?”祈误尘不可置信地看着令江寒。 “嗯。”令江寒垂眸盯着自己的手,“她给影怜哥的双亲养老送终,独自守着两个人的回忆捱了六年。” “没人劝过她吗?” “劝?”令江寒那张好看的脸上露出一抹略显酸涩的笑,“死了的舍不得,活着的放不下。谁能劝她?” 死了的舍不得,活着的放不下…… 祈误尘没再接着说,只是垂着眸在自己的心底一隅悄悄问着得不到回答的问题。 他死的时候,令江寒有没有放下他? 如果没有,为什么现在又把他忘得干干净净? 祈误尘本该是有些生气的,可眼下又生不起气了。 令江寒当年若是如周羽忆那般凭着回忆熬过一轮又一轮春夏秋冬,该会有多么痛苦绝望。 梦里听过的一句话偏在此刻不合时宜地钻进他的耳朵。 “祈误尘,你失约在先,令人好生难过。” 他自己失约在先,令江寒凭什么对他念念不忘? 两人各怀心事地沉默半晌,最终还是令江寒先打破了这份寂静。 他喝完可乐后将罐子扔进垃圾桶,头也不回地进了自己的卧室:“洗漱用具在洗漱台上,蓝色的是你的。你的卧室在隔壁,有事打电话,不要敲门。” 祈误尘应了声好,看着令江寒进了卧室后就拿出手机加对方的微信。 殊不知里边的令江寒刚关上房门人就傻了——他俩还没交换电话号码。 他一只手还扒在门把上,正犹豫要不要开门出去,就见捏在另一只手里的手机忽然亮起来了。 黑暗中,他低下头,看清了屏幕上显示的内容:【75c请求添加您为好友。附加消息:电话号码发我。来源:对方通过搜索微信号添加。】 令江寒看清下方的添加来源后眉头一皱。 祈误尘怎么会有他的微信? 他记得自己今天只给过盛尧,对方说方便以后和他一起打游戏,令江寒没多想就给了。 要微信的是盛尧,加微信的却是祈误尘。 莫非,盛尧的微信是帮祈误尘要的? 令江寒的大脑飞速运转,心里忽然有了个极不可能的猜测。 他同意申请后就将号码发了过去,手机随意扔到床上就进了浴室。 二十分钟后,令江寒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拿起手机看了起来。 他盯着祈误尘发过来的号码看了半晌,犹豫片刻后还是复制了。 存到备注的时候他删掉原本打好的名字,改成了75c。 令江寒任由毛巾搭在头上,走到电脑桌前坐下后随手拿了张数学卷子看。 他的桌子有些乱,笔记本、教材、试卷……所有东西都堆在一个地方。他并不打算整理,垫着那一小堆书就开始写。 令江寒首个选择题就打了一堆草稿,答案还没算出来,边上的手机先响了。 他抬眸瞥了眼来电,扔下笔接了。 祈误尘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能借用你一套衣服吗?我想洗个澡。” 令江寒起身走向衣柜:“等着。” 他随手拿了一套白色的睡衣,打开门看见祈误尘正拿着手机站在门前。 令江寒挂掉电话把衣服递给他:“我没你高,衣服会有些小,你先将就一晚。” 祈误尘盯着令江寒额前未干的碎发,愣了一瞬才接过衣服:“谢了。” 令江寒抬手就要关门,忽听祈误尘说:“头发要吹干,不然明天头疼。” 令江寒“哦”了一声就把门关上,只剩祈误尘一人杵在原地。 这时初一摇着尾巴走过来,转了两圈后就趴在令江寒的门前。 祈误尘盯着地上的那团白,不消片刻就捋清了思绪。 照今天这个情形来看,令江寒在意的家人可能只有一个周羽忆了。 所以,想要了解令江寒的过去、挤进令江寒的未来,只能从周羽忆那边下手。 有了明确的目标,祈误尘的心里算是踏实了,拿着衣服去另一间浴室洗澡。 等他洗漱好准备睡觉,床头柜上的手机亮了。 祈误尘打开一看,是云稔发来的信息,让他选套满意的房子租个一年半,高考完就回去与他们同住。 这个小区出租房屋的不多,祈误尘认真地看了半晌,最后果断选了个与令江寒离得特近的。 第5章 翊山 令江寒第二天是在电脑桌上醒来的。 他只记得昨晚刷题刷到一半的时候眼皮忽然就抬不起来了,把笔一扔趴下就睡。 令江寒打了个哈欠,余光无意间瞥到昨晚被他随手放在旁边的笔记本。 笔记本被擦头发的毛巾润湿了一大片,令江寒思量片刻还是拿着本子和毛巾出去了。 好歹也是别人费尽心思写的,总不能被他这么糟蹋。 令江寒先是将毛巾挂好,再是把本子放在小圆桌上拿茶杯压着,然后才慢悠悠地回到客厅。 旁边的卧室门突然打开,令江寒一边刷牙一边看向那边的祈误尘。 祈误尘莫名觉得这个场景有点奇异,沉默片刻后生硬地打了个招呼:“早。” 令江寒在刷牙,含着牙刷“嗯”了一声。 “你起得好早。”祈误尘也挤上牙膏准备刷牙。 令江寒刷完牙后说:“喂猫。” “不吃早饭?”祈误尘眉头微蹙地看他一眼。 “你要吃早饭?”令江寒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祈误尘快到嘴边的话悄无声息地转了个弯,顶着一张认真脸说:“我一顿不吃饿得慌。” 大概是他的眼神太过真诚,令江寒最终转身进了厨房。 时间有点紧,令江寒煎了两个鸡蛋,然后配上周羽忆昨天刚买来的吐司,很快就做好一顿极为简单的早饭。 祈误尘咬了口吐司,咽下去后才问:“羽忆姐经常来你家给你送零食?” “以前不是这样。”令江寒一边往书包里塞零食一边说:“得知我爷爷去世以后,她每隔五天就会来一趟。” “哦。”祈误尘吃完吐司以后喝了口牛奶:“你厨艺挺不错的。” 令江寒拉上书包拉链看他一眼:“我爷爷他们教的。” “……” 哪壶不开提哪壶,祈误尘你这嘴是真毒。 令江寒却并不反感谈及这个话题,挎着书包开始换鞋:“你打算租哪?” “楼下。” “楼下?” 祈误尘系好鞋带起身,对上令江寒那张面带疑惑的脸才补充道:“就你家楼下。” 令江寒明白地“哦”了一声。 什么缘分啊离这么近? —— 到教室的时候还有六分钟才上早自习,盛尧一见他们进来就凑上去了,追着祈误尘问:“小蒋一会儿要来安排座位,尘哥,我们坐哪儿?” “我们?”祈误尘狐疑地看着他。 “是啊。”盛尧也奇怪地看着他:“上学期咱们不就是坐一块儿的吗?” “这学期不一样。” “哈?”盛尧惊奇地瞪大双眼:“怎么不一样?” “这学期我听小蒋的。”祈误尘面色平静地回。 盛尧怀疑自己耳朵坏了:“啥??” 令江寒进了教室就奔着自己最后一排的座位去,还剩几步的时候被胡琛叫了一下:“新同学,你打算坐哪儿?” “随缘吧。”令江寒无所谓地回道。 那就也是听小蒋安排了。 祈误尘成绩好,多半会靠前坐,那他和盛尧靠边坐就行了。 胡琛正盘算呢,前门的同学就报信说班主任来了。 几人迅速回到自己的位置,没隔多久就看见蒋凝拿着座位表走上讲台。 祈误尘撑着下巴看向教室的左窗,一副悠然自得的样。 上一世的令江寒就喜欢倚窗而坐看四季轮转,如今他们并排而坐,令江寒转头就能看见窗外的花草树木,祈误尘双眸微侧就能看见自己许久未见的人。 接下来的日子里,祈误尘眸中的晚霞多半会出现令江寒的侧脸了。 于是十分钟后,令江寒与祈误尘并排坐在了靠左窗的两个座位。 看见令江寒和祈误尘互为同桌的那一瞬间,别说盛尧,就连令江寒自己都略感离谱了——这都能坐到一起吗? 下课后,教室里的所有人都忙着搬东西。令江寒搬着最后一摞书走过来的时候,祈误尘无意间瞥到了放在最上面的草稿纸。 “令同桌,字写得不错啊,”祈误尘目不转睛地盯着纸张上面鬼画符般的字迹:“帮我抄句诗呗?” 令江寒:“?” 他一脸“你吃错药了吗”的表情看着祈误尘,憋了半天才臭着一张脸问:“你是瞎吗?” 偏偏祈误尘还嬉皮笑脸地准备去拿那张草稿纸:“不是,我是真觉得……” 令江寒把那摞书往后挪了一下:“滚。” 祈误尘还想狡辩几句,突然前面不知是谁喊了句:“令江寒,有人找!” 令江寒面无表情地起身离开,走之前还顺手把那张草稿纸揉成一团塞进兜里了。 找他的人是周羽忆,她脖子上的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明媚的眼睛看着令江寒,她晃了晃拎在手里的两杯热奶茶:“我今天要去一趟翊山,顺路给你们带了喝的。” 令江寒接过奶茶问:“去给翊山小学的孩子们做免费体检?” “是啊。”周羽忆说:“到时间了嘛。” 翊山位置偏远,经济条件和生活水平比起城中相对落后。顾影怜生前给翊山小学捐过几笔钱,六年前因意外不幸离世后,周羽忆又阴差阳错地与这所学校结下了缘分——她所在的医疗团队每年都会去一趟翊山小学给那些孩子们做个免费体检。 “嗯,”令江寒表示自己没忘:“这次去多久?” “少则一周,多则半月。”周羽忆眉眼弯弯地看着他:“毕竟那是影怜待过的地方,我可能会多留几天。” 令江寒还想说什么,被一只突然搭上肩膀的手打断了,祈误尘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羽忆姐好啊。” 周羽忆很喜欢祈误尘身上这股热烈鲜活的少年气息,笑着回应道:“你好啊。” “你这围巾还挺好看的,”祈误尘仔细打量一番后又问:“在哪买的?我给我姐也买一条。” “网上买的,”周羽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回去加我微信,我把链接发给你。” “行啊,”祈误尘拿出揣在兜里的纸和笔:“你现在就写,我等会儿就能加上。” 周羽忆震惊片刻才反应过来,接过纸笔开始认认真真的写。 她刚把纸笔递回去,上课铃就响了。 周羽忆整理了一下围巾,然后笑着朝他们摆摆手:“那我先走啦,过段时间再见。” “再见。”祈误尘说完之后先一步回了教室。 令江寒落后他两三步,一边往教室里走一边说着:“再见,路上小心。” 周羽忆又朝他挥了挥手,然后也转身离开。 在即将踏进教室的那一瞬,令江寒毫无征兆地回过头,看了一眼那道因走远而逐渐模糊的背影。 他收回视线,在老师进教室之前回到了自己的座位,然后将其中一杯热奶茶放在了祈误尘的桌上。 祈误尘道了声谢,扫了一眼周羽忆写好的纸条然后将它揣进了兜里。 之后这一天下来,祈误尘算是找到令江寒的克星了——这人数学不好。 而且还不是一般的不好,用“差得离谱”这四个字来形容都不足为过。 数学课上一做题就动笔困难,草稿什么的直接从第一道选择题就开始打。 甚至放学回家的时候连蒋凝布置的数学卷子都不打算拿回去。 “那些题我写不了,蒋老师只让我回家多做基础题。”令江寒跟他解释道。 祈误尘倒也没说什么,只默默地在心里盘算着怎么帮忙补补。 虽说他以后闭着眼睛养活未来男友都不成问题,但祈误尘还是清楚令江寒究竟想要什么的。 回到家门口时,两人正巧碰上拎着小行李箱准备出门的邻居。 “下晚自习啦?”面色和蔼的中年妇女先是跟令江寒打了招呼,再是冲他身旁站着的祈误尘礼貌地笑了笑。 “嗯,”令江寒看了一眼她手里的行李箱:“您是要出远门吗?” “不是,”阿姨扶了一下脸上的老花镜,笑着同他解释道:“我女儿要把我接去她那儿住,这房子她已经卖给另一家人啦。” 令江寒还没说话,她的手机就不合时宜地响起。她摸出手机,拉着行李箱与他们匆匆道别:“我女儿催我了,我就先走了啊,有缘再见。” “阿姨再见。” 等邻居的身影消失在走廊里,祈误尘才出于好奇地问:“你们很熟啊?” “你不是都看到了么?”令江寒转动钥匙将门打开:“如你所见,只是邻居而已。” 祈误尘“哦”了一声,表示自己明白了。 令江寒进门后抱起早已在门口等候多时的初一,低头摸了几下猫脑袋才问身后的人:“你要不要吃些什么?” “你饿了吗?”祈误尘问。 “有点,”令江寒抬起头来看着他:“鸡蛋面吃不吃?” “吃。”祈误尘很自觉地问:“需要我帮忙做些什么吗?” 令江寒下意识地要拒绝,话到嘴边又忽然想起了早上被他放在阳台上的笔记本,改口说:“帮我把阳台上的笔记本放在卧室里的电脑桌上吧,谢谢了。” 不然等自己忙完多半就会把这事忘了。 祈误尘说了声好就转身去阳台拿笔记本。 在阳台上看见那个被人刻意敞开的笔记本时,祈误尘整个人顿了一下。 他盯着上面的字迹看了半晌,最终沉默地拿上本子走了。 祈误尘将笔记本放好之后又从令江寒的卧室出来,看见初一没精打采地趴在厨房门口盯着地板发呆。 他走过去试探性地戳了两下猫脑袋,初一这次没用爪子拍他。 这一幕恰好被里面的令江寒看见,令江寒便语气肯定地对祈误尘说:“你在它眼里已经算是半个熟人了,你要是愿意的话可以试着抱抱它。” “这样吗?”祈误尘有些不可思议地看了下初一,然后小心翼翼地对它伸出双手。 初一果然依旧没有要反抗的意思,十分温顺地趴在了他的怀里。 祈误尘还是头一次与自己不喜欢的小动物亲密接触,他揉了揉猫耳朵,忽然抬起头状似不经意地问:“令江寒,那不是你的笔记本吧?” 第6章 直觉 “是前同桌的,”令江寒转头继续忙手里的事:“我用英语笔记本和他换的。” 祈误尘“哦”了一声又说:“那你需不需要我帮你补数学?” 令江寒将煮好的面放到菜板上,思量片刻才回答:“不需要。”他不喜欢麻烦谁。 祈误尘放下猫后进厨房洗了个手,然后才端起两碗面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我又不白帮你补。你英语这么好,教我学英语怎么样?” 令江寒拉开祈误尘对面的椅子坐下:“你英语很差吗?” “算是吧,”祈误尘回忆了一下上次的考试分数:“顶破天九十。” 令江寒双眉微蹙地看着他:“你英语九十也能考年级第一?” “也不是常年第一,”祈误尘搅了两下碗里的面:“运气不好滑出前十也是有的。” “你数学都考多少分?” “不低于一百四,”祈误尘问他:“要不要考虑一下?” 令江寒吸溜完几口面,慎重思考后最终说:“那就麻烦你了。” 祈误尘低着头专注扒面,努力平复着那颗十分雀跃的心。 吃完宵夜,祈误尘动作熟练地收拾完碗筷去厨房洗碗。 祈误尘刚洗完碗从厨房出来,桌上的两个手机就同时响了。 令江寒先将祈误尘的手机递过去,然后拿着自己的手机去阳台接周羽忆打来的视频。 那边的周羽忆脸上还敷着面膜,旁边多出一颗梳着双马尾的小脑袋。 “我就知道你下课了。”周羽忆脸上的笑容敛着几分,但声音里的喜悦是分毫未减的。 “刚到家。”令江寒问:“你到了吗?” “下午就到了,”周羽忆拍了拍自己身旁的小姑娘:“今晚有个小姑娘陪我睡。” 小姑娘在看见令江寒的那一瞬眼睛都亮了,十分热情地跟他打招呼:“哥哥好!” “你好啊。”令江寒也笑着回应。 那边的周羽忆突然“诶”了一声:“误尘今天也在你家啊?” 祈误尘这会儿正倚在阳台门边接电话,那边的云稔告诉他房子租好了,明天回家一趟去拿钥匙。 他闻声看去,凭着自己良好的视力看见了视频内的周羽忆,然后礼貌性地对着她笑了一下。 周羽忆整理了一下脸上的面膜,然后挥着手跟他打招呼。 令江寒回过头,这才发现祈误尘离他不过几步之遥。 等他再把头转回来的时候,那个小女孩的脸已经占了一半的屏幕,眨着一双大眼睛直冲他笑:“哥哥你长得好好看啊,长大了我要做你的女朋友!” “小挽!”周羽忆摘面膜的手一抖,立马腾出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小孩子家家的不许瞎说。” 令江寒倒是不介意,反而觉得这个顶多不到十岁的小姑娘很可爱:“那你可要快点长大,慢了我可不等你。” “好!”小挽笑嘻嘻地答应。 周羽忆正想说别把人带坏了,忽然听见那边的祈误尘说:“令江寒,你的猫把垃圾桶撞翻了。” “知道了。”令江寒回头应了一句,然后对周羽忆说:“下次再聊吧,你们早点休息。” 令江寒挂完电话走过去的时候,初一正在围着倒下的垃圾桶转圈。 “初一,坐好。”令江寒鲜见地对它严肃起来。 初一垂着脑袋坐好,如同一个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而不敢抬头的小孩。 令江寒并没有原谅它的意思,毫不留情地将它拎去面壁思过了。 和祈误尘一起收拾完地上的狼藉后,令江寒说自己要进卧室写作业。 “正好我也要写,”祈误尘说:“一起啊。” “那你搬张椅子进来。”令江寒先拿上自己的书和笔进去了。 祈误尘拎着椅子进去的时候,令江寒正在不紧不慢地收拾自己的电脑桌,方便给祈误尘腾位置。 “你不是要写数学吗?”祈误尘对着令江寒放在桌上的生物试卷发出了疑问。 令江寒:“……” 他其实,也并不是很想写。 而祈误尘也终于在十分钟以后意识到了事情的离谱性。 他是个数学常居年级第一的,可令江寒却是个做基础题都费劲的。他一眼就能看出来的题,到令江寒这儿必须要将所有过程都全部详细写下来,否则令江寒是无论如何也看不明白个所以然的。 一个多小时的相互折磨后,祈误尘拿着卷子从令江寒的卧室出来了。 不过是帮令江寒多考个一百来分,能是多大个事。 他轻轻把门关上,转过身就看见了把脑袋抵在墙上睡觉的初一。 年轻就是好,晚上十点半就睡了。 祈误尘莫名觉得好笑,摸出手机来对着它拍了一张,打算明天一早就去跟令江寒告状。 他正看着照片呢,屏幕上方突然弹出了周羽忆给他回复的信息。 【江寒以前的话其实也不少,只是令爷爷去世以后他的话就变少了。虽然他待人还是和从前一样礼貌温和,可我总觉得多了几分疏离感,仿佛和谁都不太愿意亲近的样子。】 祈误尘看完之后打字问道:【也包括你吗?】 【对。从前他有什么事都会跟我说的。可令爷爷去世后他居然想一声不吭地背着我们搬家!要不是那天我刚好想去看看他,我这会儿估计还在满世界找人!】 祈误尘看到这里拧起了眉。 为什么要在令老爷子死后躲着周羽忆? 祈误尘还没想明白,周羽忆就发来一条信息:【我怎么感觉要链接只是你的借口呢?】 不等他回话,那边的周羽忆就又发来一条信息,似乎是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想法:【你真正的目的其实是江寒吧?】 祈误尘看到这两条信息也丝毫不慌,动动手指就敲下了自己早就想好的理由:【我觉得他人很好,就想多了解他一点,方便往后和他好好相处。】 那边的周羽忆过了一会儿才回了过来,似乎是花了半分钟去思考他这句话的可信度:【哦。江寒他脾气不好耐心少,人有点懒还怕麻烦。】 祈误尘被她这条回复逗笑了:【羽忆姐,你就不说点好听的吗?就不怕我明天一早告你的状啊?】 他这句话可能还是起到了一点点的威胁作用,周羽忆很快就又说:【他的最大的优点可能就是说话做事都打直球,其余的你就自己去发现吧,反正你们来日方长。】 打直球? 意思就是,令江寒要是以后还能喜欢他,会直接和自己表白? 祈误尘想到这里一下就来了兴趣:【怎么打直球?】 谁知周羽忆给了他一条意想不到的回复:【他要是看不惯你会跟你明着来,绝不跟你玩阴的。】 “……” 这可真是个极大的优点。 祈误尘被她这条回复劈了个半醒,连日后被令江寒直接赶出家门的场景都在他的脑子里过完一遍了。 他还没来得及安慰自己,周羽忆就贴心地换了个话题:【你们那边下雨没?翊山连续下了六天的大雨,超级无敌冷。】 【没下,不过也有点冷。】 周羽忆说:【那你们多穿件衣服,别冻感冒了,高三最重要的其实是身体。】 【你也是,】祈误尘打字回道:【我准备睡了,你晚上也早点休息。】 【晚安^ ^】 祈误尘退出和周羽忆的聊天界面,然后在通讯录的界面上点开了盛尧的头像。 【睡没?】祈误尘问。 盛尧估计是在打游戏,隔了两分钟才回:【在和胡琛他们打游戏,怎么了尘哥?】 这可以说是意料之中。祈误尘打字回过去:【不怎么,就是想麻烦你明天帮我个忙。】 这次盛尧回复得很快,估计是游戏结束了:【什么忙?】 …… 次日一早的课程对于令江寒而言完全可以用“歹毒至极”这四个字来形容了,开头就是两节蒋凝的数学课。 第二节数学课结束后,祈误尘赶紧趁令江寒还未趴下的时候说:“下午放学的时候我要回家一趟,到时候你顺便帮我把周末的作业带回去。” “好。”令江寒两节数学课下来都要困成泪人了,这会儿只想抓紧时间闭目养神,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祈误尘知道他困得厉害,没再接着说什么打扰他休息,只低下头继续看令江寒昨晚给他布置的英语单词。 谁知旁边的人慢吞吞地抬起脑袋来看他:“你嘴角的伤不是还没好彻底么?今天回去难道不会被女朋友骂?” “女朋友?”祈误尘被他这句话砸得晕头转向。 “对啊,”令江寒丝毫没察觉自己的思路有哪里出了问题:“之前你不就是怕女朋友看到嘴角上的伤才不敢回去么?现在不怕了?” 祈误尘回想起盛尧他们对祈驰月的称呼才反应过来令江寒何出此言,满脸不可置信地跟他解释道:“那是我亲姐!” 这下把令江寒的睡意都震没了一大半:“你亲姐?” “令江寒,”祈误尘都被他整出来的这一乌龙气笑了:“你这脑洞也太新奇了吧?年级第一悄悄早恋并且和女朋友校外同居?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一个不懂事的渣男吗?” 第7章 暴戾 “……” 令江寒被他问得哑口无言,挣扎半晌后最终选择了拒绝回答,沉默地往桌上一趴就再没有任何动静了。 他还专门把脑袋别了过去,只给旁边的人留下了一个看似倔强的后脑勺。 祈误尘也不难为他,摇着头无奈一笑也就算了。 北城一中的学生们在星期五这天下午两点半就能放学回家,祈误尘如令江寒所说那般先回去了,令江寒在座位上慢吞吞地收拾着要带回去的东西。 收拾到一半,盛尧和胡琛突然过来了。盛尧叫了声他的名字,然后热情地向他发出邀请:“我想请你们去对面的咖啡馆喝杯热杯咖啡庆祝我脱单,你也一起啊,顺便给尘哥也带杯回去。” “直接请我们吃饭不是更显诚意么?”令江寒笑着打趣道:“盛老板,你不会连请吃饭的钱都舍不得吧?” 另一个没怎么接触过的男同学回了他的话,意味深长地看着盛尧说:“晚上吃饭的时间当然要留给女朋友啊!说不定到时候吃完了还能看看电影逛逛街什么的,是吧胡琛?” “是啊,”胡琛一脸不太情愿的样子:“他晚上忙的事情多着呢。” “那我就多谢盛老板的好意了。”令江寒反正也不急着回去,书包往肩上一扔就跟着他们走了。 学校对面的咖啡馆开了许多年,每逢节假日就必定人群爆满,盛尧几人好不容易才找了个角落坐下。 “话说尘哥今天下午回去干嘛?”盛尧点完咖啡后坐下来就问:“是不是月姐他们知道他那天跟人打架的事了,特地把他叫回去挨训呢?” “应该不是吧。”胡琛不大肯定地看了他一眼。 “说是回去拿什么东西。”一旁低头玩跑酷游戏的令江寒说。 “他嘴角那里不是还有一点点印子吗?”盛尧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嘴角:“这个时候回去,不会被发现吗?” “不知道,”令江寒动作闲散地划着屏幕,不大确定地做了个猜测:“估计是这会儿家里没人吧。” “哦……” 也就不到半个小时吧,盛尧收到信息说女朋友召唤,第一个就要告辞离开。 咖啡馆不宜喧闹,剩下的四个人里又有三个都是喇叭性格,这么在这儿一坐大有一副被拘的样子,便跟着说回家了。 令江寒的家离这儿最近,跟着他们出来的时候差不多是被盛尧和胡琛他们目送着进了小区的。 盛尧看着令江寒刷完门禁卡进入小区后转头看向了一旁的胡琛:“你给尘哥发完信息没?” “发了。”胡琛都觉得祈误尘对这位新同学过于关照了,语气中多少带了些无奈与不解:“误尘说他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那走,”盛尧一副成功完成了艰巨任务的模样,伸了个懒腰后拽着胡琛走:“去网吧打游戏。” 三个人都没想到的是,令江寒会在自家门口遇上两个不速之客——他的新邻居居然是令义延那一家子人。 令江寒的手里还攥着钥匙,拎着的咖啡被他随手放到门边的牛奶箱上:“令义延,我早就说过,想要钱就换你来当孙子。” 令义延还没说话,一旁的令声奕先被他这句话激到了,讽刺地朝他一笑:“令江寒,你一个偏科考不上名校的废物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那些钱留在你手里还不如拿去做慈善。” “你这话倒是提醒我了,”令江寒也回他一笑:“正好翊山小学的条件不好,我过几天就把钱捐一半出去帮他们改善下环境。” “令江寒,”令义延终于出声呵斥他:“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令江寒很喜欢看他被自己气得牙痒痒的模样,心情反而好了许多,语气也变得轻快起来:“令义延,你们以后再找事我就报警。反正你已经坐过一次牢,再进去重温几年又有什么问题?” “你住嘴!不准胡说!”这句话不知道是刺激到了他的哪根神经,令义延说完后有些慌乱地瞟了一眼旁边的令声奕。 令江寒见此情景瞬间了然,心底与脸上的快意更明显了:“原来他还不知道啊?” 他同情地看向神色茫然的令声奕,眼底的神色几乎可以用“悲悯”二字来形容,可那张五官俊朗的脸上笑意更甚,说出来的话也是冰凉刺骨:“令声奕,你的好父亲在你两岁的时候因一时贪玩被判了六年,你居然至今都不知道?” 令声奕整个人如坠冰窖,转过头去带着一脸的不可置信盯着令义延,似乎是突然就不认识这个被他叫了十几年的“父亲”了。 “不可能!”令声奕上去一把攥紧令江寒的衣领,如同一只发狂的猛兽对他发出怒吼:“你在骗我!你在骗我!” “他当年明明是去了外地上班!”令声奕的声音回荡在走廊里显得格外突兀与聒噪:“我妈亲口告诉我的,怎么可能会有假!你就是嫉妒,嫉妒我有一个完整的家,所以你才……” “是不是假的去问你爸啊,拽我有什么用?”令江寒嫌恶地从他手里挣脱开来,声音里的挑衅让令声奕的怒气值不断攀升。 “我妈亲口跟我说的他当年是去Y市上班!你就是在骗我!” “上个屁的班。”令江寒对着这种油盐不进的人是一声冷笑都欠奉:“当年是我爷爷奶奶亲手送他进去的,我会不知道?” “我记得你以前说过自己以后想考公?”令江寒想到这里更把令声奕当做一个笑话,他似乎是笑出泪来了,抹了把眼睛才接着说:“因为令义延这个废物,也因为我爷爷奶奶的大义灭亲,你这辈子都跟这个无缘了。” “令江寒!你给老子闭嘴!”令义延终于按捺不住一肚子的怒气,冲上前就想去捂令江寒的嘴。 谁知看似瘦骨嶙峋的令江寒不知是哪来的力气,竟直接将令义延逮住摁在了门上。 这对父子俩的滔天怒火仿佛是令江寒的兴奋剂,他们越是愤怒就越让令江寒心情大快。 他狠狠摁住令义延,用冷若冰霜的双眸睨着对方那张气到发红的脸:“恼羞成怒了?可我说的都是真的啊。还没问问您,被自己的亲生父母送进监狱是什么滋味?” 旁边令声奕的愤怒值终于达到了顶峰,一把冲上去将令江寒拉开,然后逮住令江寒的衣领把人重摔在地。 令江寒被这出其不意的一下摔得不轻,背靠着墙还没反应过来,令声奕就拿起方才被令江寒放在牛奶箱上的咖啡,拧开盖子毫不犹豫地倒了下去。 但他还没解气,弯下腰又想去揪令江寒的衣领,一只手忽然出现打断了他的动作。 令声奕还没反应过来,祈误尘就动作干脆地给了他一脚。 令义延也被这一变动吓到了——倒不是祈误尘用了多大的力气,而是因为这个少年是从他们身旁的楼梯口突然闯进来的。 祈误尘连自己的呼吸都没花时间调整,转头抓起旁边的令义延就是一拳。 “那天我看在令江寒的份上才不跟你计较,不成想你居然能变着花样上赶着找死?”他的声音不知是因为刚爬了十五楼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变得有点沙哑,但语气里的狠劲并不比那天差:“是不是因为我那天没有抽空提醒你,所以才会让你误以为自己有很大的本事敢再来找他的麻烦?” 他死死揪着令义延的衣领,一双眼睛不知为何红得仿佛能渗出血来:“不要再出现在他的面前,更不要再来找他的麻烦,能明白吗?” “明、明白,明白,”令义延亲自验证过这个少年下手有多狠,连忙低声下气地出声求饶道:“有、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令声奕从地上爬起来才看清了祈误尘的脸,一时间整个人都有些发愣——这个少年他在某一学期的开学典礼上见过。 当时被学校领导重点嘉奖的好学生,此刻在他们眼中简直与那些不学无术的小混混一样狠戾无比。 他惊讶得说不出来话,连自己的腿都忘了疼。 祈误尘靠着为数不多的理智松开了揪着令义延的手,弯下腰去扶自他赶到以后就一直没有抬头,甚至连一个字都没有说过的令江寒。 他动作轻柔地将人扶起,捡起地上的钥匙时顺带还捡起了地上的咖啡杯。 本以为祈误尘是为了爱护公共环境,谁知祈误尘用钥匙将门打开后并没急着进去,而是在进门的前一瞬将那个空杯子快狠准地砸在了还杵在原地的令声奕身上。 令声奕哪受过这样的屈辱,张嘴就要骂人,被令义延眼疾手快地拦住了。 “咱先回家,咱先回家!”令义延一边哆嗦着手去摸钥匙一边将人用力拉住。 令声奕气归气,但经此一番也不难看出祈误尘是个极不好惹的,只好咬着后槽牙亲眼看着祈误尘“砰”的一声将门关上。 守在门口的初一似乎早就感知到了外面的不对劲,一见他们进门就不停地在令江寒脚边焦急打转。 令江寒仍是一副不愿说话的模样,但好在祈误尘牵着往哪走他就跟着往哪走,人还算是听话。 只是到了洗漱台前令江寒就不怎么听了,看见祈误尘拿着毛巾要往自己脸上擦的时候下意识地躲了一下:“我自己……” 祈误尘轻轻拍开令江寒那只想要过来拿毛巾的手,语气算不上很好的说:“别动。” 令江寒还真被他这两个字镇住了,略显局促的手垂了下去。 “去洗澡。”祈误尘收回手后不知为何将毛巾直接扔进了垃圾桶:“我出去买烫伤膏。” “不用去买,”令江寒说:“我的卧室里有医药箱,就在左边的柜子里。” “那你先去洗澡,”祈误尘看着他说:“我帮你喂猫。” 令江寒本想说初一现在没到吃猫粮的时候,却见祈误尘轻车熟路地从茶几抽屉里拿来出一根猫条。 令江寒终是没再说什么,转身进卧室洗澡去了。 他这会儿除了觉得尴尬以外再也没有别的情绪了。 二十分钟后,令江寒穿好衣服出来,祈误尘正好在卧室里等他。 令江寒吹完头发后就拿起床头柜上的烫伤膏开始抹手。冬日里穿的衣服比较厚,除了手上不小心沾到了一两点,其余的地方都不算严重。 他抹完之后准备将烫伤膏拧好了放回去,哪知旁边的祈误尘说了句:“脖子上还有点。” 令江寒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时祈误尘已经在往手指上挤药膏了。 他一边仔细地给令江寒抹药,一边用不温不凉的嗓音说:“今晚点外卖吃吧。”他这会儿的心情并不能保证自己能做好一顿符合令江寒胃口的晚饭。 “嫌我做饭难吃?”令江寒没什么情绪地打趣一句。 “没有。”祈误尘收好药膏后就不再多说。 令江寒隐约觉得这人有点不大高兴,正想问些什么呢,祈误尘就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令江寒见状就没有出声叫人,自己低下头看起手机来。 打开手机后才发现祈误尘给自己打过两个电话,因为开了静音且和令义延那对父子争吵得太过激烈,他没听到。 令江寒突然想起祈误尘刚刚好像是爬楼梯上来的。 他拿着手机出去,看见祈误尘在阳台上抽烟。 令江寒走过去在他旁边站了一会儿才问:“祈误尘,你刚刚为什么是走楼梯上来的?” “电梯坏了,只能走楼梯。”祈误尘吐完一抹烟圈才答话。 电梯坏了? 令江寒努力回想了一下,自己的手机上并没有收到电梯坏了的通知。 他还没想明白,旁边的祈误尘就忽然转过头来说:“令江寒,我房子租好了,你要不要暂时跟我合租?” 第8章 取舍 合租?跟祈误尘? 令江寒有些没有头绪地看着他,似乎是在思考究竟要不要这样做。 祈误尘仿佛能看出他的犹豫,抖了两下烟灰说:“三室一厅,来的话也不要你交房租,管一下我周末的一日三餐就行。” 令江寒依旧没说话,只默默地盯着外边的景色出神。 祈误尘也不催他,很有耐心地等着他回复。 这房子是令景杉生前为令江寒买的,虽然只住了一个月都不到,但真要走的话多少都会有点不愿意的。 可令义延是个脸皮厚的,令江寒自己都无法确定今天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第二次。祈误尘已经在某种机缘巧合下帮了他两回,自己难道还要去赌日后的第三回和第四回么? 几次下来,令江寒对令义延的耐心已经耗尽了,他向来会因为觉得麻烦而选择放弃一件事或一件物,令景杉特意给他买的房子也不能侥幸成为例外。 何况这只是暂时搬走,又不是再也不回来了。 以他对令义延的了解,这次可能又是住不到半年就要搬家躲债。 于是令江寒再三衡量后终究是答应了。 祈误尘得到令自己心安的回答默默地在心里松了口气,掐灭了烟说:“那你明天把需要的东西整理出来,我好叫人帮你搬下去。” “叫谁?”令江寒盯着他问:“盛尧他们吗?” 祈误尘愣了一下才笑出声:“这次不麻烦他们。我家的司机明天会帮我搬东西过来,顺带把你的也一起搬了就是。” 令江寒盯着他看了半晌,最终说了句谢谢。 祈误尘垂下双眸不去看他,呼出口长气来情绪不明地说了句:“相识一场,能帮就帮。” 晚上写作业的时候,令江寒把需要搬的东西写在一张纸上递给了祈误尘。 祈误尘拍完照发给王叔后准备继续写题,旁边的令江寒忽然毫无征兆地问:“走廊上的话,你听到了多少?” 祈误尘顿了一下,提笔在卷子上写了两下才给出回答:“我什么都没听到,只看到他还想对你动手。” 一想到刚才走廊上的场景,祈误尘就觉得自己的心脏有种难以形容的钝痛感。 “那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想对我动手?”令江寒停下笔来看着他。 “不知道。”反正肯定不会是你的错。 “令义延在我四岁那年被我爷爷奶奶亲手送进了监狱,令声奕这个一心想考公的傻子还不知情,所以我刚刚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了。” “哦,”祈误尘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声音很是淡定地说:“你爷爷奶奶倒是个明白人,居然愿意亲手将自己的儿子送进监狱,从而替他争得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你不会觉得意外?”令江寒有些好奇地问他。 “意什么外?”祈误尘停下笔来神色自若地看他一眼,然后低下头继续说:“那么个混账,换成是你也会毫不留情地把他送进去。” 他这语气可以说是笃定得不能再笃定了,不知道的恐怕还会以为他们二人是早已熟识多年的挚友。 令江寒显然也觉得他这份笃定太过自信,支着下巴来定定瞧着他问:“祈误尘,你很了解我?” 语气里的怀疑完全可以用“显而易见”这四个字来形容。 “嗤。”祈误尘撑起下巴笑意盈盈地看向令江寒。 何止了解,我还爱你呢。 这句话也不过是在心里想想。祈误尘行云流水地将右手里的笔转了几圈,稳稳接住后就逐渐把脑袋往令江寒那边凑:“诶,要不你……” 一句“你猜猜我为什么这么了解你”还没说出口,令江寒整个人往旁边挪了挪,将他们两人的距离拉开了毫厘。 “祈误尘,”令江寒先是用十分冷淡的语气叫了他一声,然后面无表情地盯着尚未反应过来的祈误尘问:“你蔑视我?” 祈误尘的双眼都在这一刻变清明了:“?” 啥??? 他,有吗? 第9章 死别 返校上课的这天早上,祈误尘看着旁边的一摞书陷入了沉思。 从他们在教室坐下的那一刻起,令江寒和他的中间就始终隔着一摞书。 祈误尘郁闷了两节课也没想明白那晚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换个感情丰富的,可能早就从自己的眼神里窥见几分欢喜了,怎么到令江寒这儿就成了蔑视? 他把脸埋到桌上再次去回忆那晚的整个过程,仍旧是没想出个什么所以然。 过了半分钟,他又把脸抬起来,有些欲哭无泪地问:“令同学,你能不能具体说说我究竟是哪里蔑视你了?能不能大发慈悲地给个提示啊?” “你不知道?”令江寒停下笔来双眼含笑地看着他。 祈误尘小鸡啄米似的点了三下头。 “不知道?”令江寒又重复了一遍,脸上的笑突然散了个干净:“不知道就看书。” …… 祈误尘仍不死心地探着脑袋去看旁边的令江寒。 令江寒低头写题,拿着草稿本的左手稍稍一偏就将祈误尘的视线挡了个彻底。 “……” 祈误尘其实也知道这时候的令江寒不该去烦,但他实在受不了了,于是大着胆子轻轻拨开那个碍事的草稿本,小心翼翼地开口:“令同桌,咱不是说好要互帮互助吗?总不能就这样伤了和气啊。” 令江寒盯着他看了几秒,最后伸手去搬挡在两人中间的书。 祈误尘先一步将那摞书搬到自己的桌上,下巴搁在书上嬉皮笑脸地问:“同桌有什么吩咐?” 令江寒用笔尖指着数学卷子上的一道立体几何,绷着一张脸问:“这题怎么做?” 谁知祈误尘毫无征兆地来了一句:“稍等啊,小的给您看看。” 这下令江寒绷着的脸终于笑了,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好好说话。” 祈误尘立马清了清嗓,神色严肃且字正腔圆地说:“好的老板。” 令江寒弯眸一笑,俊朗好看的笑颜迎面撞上了悄声溜进教室的一抹暖阳。 见令江寒笑了,祈误尘也支起脑袋开始笑。等他们笑够了,祈误尘才停住左手里转圈的笔,开始认真地给令江寒讲题。 给令江寒讲完题后,课间操的休息时间还剩二十分钟。祈误尘正想趴下眯会儿,后背就被人拍了一下,盛尧把脑袋搁在他的肩上。 祈误尘眉头一皱就要把脑袋推开,却听盛尧在他耳边低声问:“尘哥,你看咱们文艺委员的朋友圈没?” 班上的人除了令江寒都知道盛尧对他们的文艺委员倾慕已久,祈误尘听到这话几乎是下意识地说:“我看她朋友圈干嘛?我有病啊?” 他后面一句话声音大了点,引得旁边的令江寒抬眸看了他一眼。 祈误尘对他摆手笑笑:“你写你写,写完我看。” 说完又转头一脸冷漠地问盛尧:“所以你干嘛?” “……”这态度转变得也太快了。 盛尧说:“不干嘛,就想让你看张照片。” 谁知祈误尘听完后一脸警觉地盯着他:“什么照片?” “你俩的帅照啊。”盛尧用一双无辜至极的大眼睛震惊地看着他:“草,你以为是什么照片?” “我怎么知道?” “这就是你误解我了啊尘哥,”盛尧赶紧解释道:“你想多了!” “是太了解你了。”祈误尘当着他的面摸出抽屉里的手机低头解锁,“快走,我自己看。” ”OK。”盛尧说完就赶紧跑路。 祈误尘以一个假装睡觉的姿势埋下脑袋点开了文艺委员的微信头像。他还没来得及点开对方的朋友圈,蒋凝的声音就骤然在他的身后响起。 “祈误尘?!” “……” 跟着蒋凝走出教室的前一瞬,祈误尘瞥了一眼他那握着笔睡觉的绝世好同桌。 五分钟后,坐在办公桌前的蒋凝把他的手机放进了抽屉里,刚张开的嘴连一个音节都还没发出,祈误尘就连忙对着她九十度鞠躬:“老师我错了我不该不交手机更不该在教室玩手机,今后我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蒋凝:“……” 她重新组织好语言就要再次开口,祈误尘却又说:“我知错就改我甘愿受罚!老师您就看在我这是初犯的份上饶我一次行不行?” 蒋凝有些无奈地扶额道:“真不知道怎么说你。” 话音刚落,蒋凝的手机就忽然响了。 她看见来电备注后将电话接起,表情忽然变得严肃沉重起来。 “好,我知道了,您先别着急,我现在就给他批假条。” 蒋凝挂断电话后取出祈误尘手机里的电话卡还给他,嘴上仍没忘记警告道:“手机下学期还你,再有下次就直接告诉家长。” “好嘞,谢谢老师。”祈误尘接过电话卡后就准备转身离开。 “等等,”蒋凝却出声把他叫住,一边撕下一张请假条签字,一边略显焦急地说:“你快去帮我把令江寒叫来,我有急事找他。” 祈误尘匆匆赶回教室,看见了一脸歉意地等在走廊上的的盛尧。 “对不住啊尘哥,我不该让你这个时候看什么照片的,害得你手机被收了还挨一顿骂。”盛尧思考了一阵,最终试探着问:“尘哥,要不我把我的手机给你?” “不用,”祈误尘一边说一边往教室里走:“手机我还有,照片你下午再发我。” 见他并没生气,盛尧打了个响指说:“没问题。” 祈误尘走到自己的座位跟前还没说话,就听自己的同桌先开口说:“我在写题,不知道老师来了。” “先不管这个,”祈误尘只说:“小蒋有事找你,让你赶紧去一趟办公室。” 令江寒哦了一声就起身离开。 不成想他这么一走就是大半天。 祈误尘暗觉不妙,立马找后排的盛尧借了手机给王叔打电话,问令江寒此时在不在他自己的家。 那边的王叔刚忙完还没走,接到电话后赶紧上楼敲了敲令江寒家的门,然后说:“没人开门,屋里应该没人。” 祈误尘听完后心中一紧,想也没想就说:“王叔,你赶紧给我姐打电话,让她立刻编个理由给我请假,我现在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去做。” “好的。”王叔应下后又问:“需要我来接你吗?” “不用,让我姐成功帮我请到假就好。” “好的。” 挂断电话后,听完全程的盛尧很有眼力见地说:“手机你拿走,密码是我生日。” “谢了。” “客气,”盛尧挑着眉道:“咱俩谁跟谁。” 不知道那边的祈驰月编的什么理由,祈误尘很快就拿着假条出了校。 他一路跑进小区,趁着等电梯的时间找到令江寒的号码拨了过去,可等他跑到家门口了对方也没接电话。 祈误尘一边敲门一边拨了第二通电话,但没过多久还是挂了。 这下他彻底慌了神,一时间觉得自己无用至极。 他居然找不到令江寒了。 祈误尘狠狠地揉了把头发,继续拨第三通电话。 他原本已经做好了再拨第四通电话的准备,不料这一次那边终于接了。 不等对面的令江寒开口说话,祈误尘就立马出声问:“令江寒,你在哪?” 那边没有人回话,只有一阵均匀得出奇的呼吸声。 祈误尘刚放下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极力地压抑着心里的那股慌乱,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令江寒?” “祈误尘,”令江寒这次终于有了回应,用哑得吓人的声音毫无情绪起伏地说:“周羽忆死了。” 这下轮到祈误尘呆住了。 周羽忆……死了? 翊山的雨是前天停的,周羽忆所乘的车辆在返程路上被山上滚下的巨石砸中,车内五个人无一生还。 最先接到通知的是周羽忆的父亲,老人家患有极为严重的心脏病,早上听到这个噩耗后也跟着走了。 之后祈误尘陪着令江寒在顾影怜的墓碑前坐了很久,久到空中落下雨滴无数,祈误尘才终于听见令江寒那毫无生气的声音。 “祈误尘,我相信善恶有报,可有时老天无眼也是真的。” “……令江寒,”祈误尘几次想说什么都被咽回去了,最终只说出来短短四个字:“节哀顺变。” 节哀顺变。 这句话他曾经也对周羽忆说过。 恍惚间,令江寒听见有两个人在对自己说“节哀顺变”,一个是祈误尘,一个是他自己。 他似乎有些神智不清了,竟再次听到了周羽忆六年前说过的一句话。 “我现在才希望他别那么仗义,那样他才能跟我白头偕老,可似乎已经迟了。” 顾影怜为救一名溺水孕妇而丧命的那晚犹在眼前,记忆中的周羽忆抱着令江寒把顾影怜的名字叫了一遍又一遍,每一声都足够让她的未婚夫心肝俱碎。 一阵雷声后,祈误尘看见令江寒垂下头,伸手去整理周羽忆生前抱来的玫瑰,对那个与他们隔着六尺黄土的人说:“……节哀顺变。记得去接她。” …… “新年快乐啊,我明年再来陪你们过年。” “放假快乐哦,明天我来你们家蹭两顿饭。” “恭喜开学!以后每周六我就来看看初一。” “江寒,今年生日来我们家过呀,我爸妈他们给你做好吃的!” 最后一道声音响在耳畔时,卫衣帽子忽然盖上了令江寒的头。 他下意识转头看向为他戴上帽子的祈误尘,一滴眼泪在他们对上视线的那一刹猝然落下。 祈误尘似乎是被吓到了,瞪大双眼定定瞧着令江寒。 令他奇怪的是,直到这滴泪与地面上的雨水彻底融合,令江寒的脸上也没再出现半滴眼泪,一双明亮如星的眼睛更是连半点泪意都无。 仿佛刚才落下的只是一粒雨。 令江寒后知后觉地伸手去摸眼睛,似是也没料到自己会忽然落下泪来。 祈误尘怕他悲伤过度,也怕他淋雨感冒,只好轻声劝道:“先回去好不好?初一还在家里等你。” 令江寒张了张嘴,过了会儿才发出声音说:“好。” 祈误尘这才觉得心里的那块石头终于落地了,片刻也不敢耽误地跟令江寒一起回去了。 两人到家后,趴在门口等他们回来的初一还没来得及转圈,就被祈误尘身后的令江寒一把拎起抱进了卧室。 祈误尘因关门落后他几步,见卧室门没关就放轻步子进去了。 里面没开灯,但祈误尘能看见令江寒正抱着猫一声不吭地坐在床右边的地板上,他摸着黑,悄悄地在另一边靠床坐下。 不知坐了多久,祈误尘听到对面的人呼吸声逐渐平稳,他才轻着动作走到了令江寒的身旁。 初一也十分懂事,听到他靠近,摇了两下尾巴就悄无声息地从令江寒的怀里溜走。 祈误尘盯着那紧闭的双眸瞧了很久,确认令江寒的确没有要醒的迹象后才缓缓将头低下。 夜色已至,大雨已歇。一个犹如蜻蜓点水般的吻寂静无声地落在了令江寒的眼角。 两者不过一触即离,但祈误尘知道这双眼睛已经哭过了。 江寒的至亲在这世上早已所剩无几,周羽忆的离世意味着他的江寒更加需要他了。 祈误尘轻着手将人抱到床上,令江寒动了一下头,没醒过来。 十分钟后,祈误尘在自己的卧室里捣弄着很早之前就买好的新手机。 他登上自己的微信,看见了盛尧发给他的照片。 由于拍摄角度的原因,照片里左手转笔的祈误尘只有背影与侧脸,虽然这样很有看头,但旁边面带笑意的少年在暖阳的帮助下显得更加耀眼。 他就为这么张照片丢了部手机? 那可真是太值了。 第10章 过往 第二天一早,祈误尘坐在沙发上低头看了好半晌的手机,忽然在令江寒准备出门的那一刻说:“令江寒,你带我一起去看看她。” 令江寒忙着系鞋带的手一顿。 过了良久,他才站起身来看着祈误尘问:“你不回学校?” “回不去,”祈误尘站起来往玄关处走:“我姐给我请了三天的假。” “她给你请这么多假干嘛?” “做思想工作吧。”祈误尘随口答道。 令江寒沉默了一阵,直觉这事不能再问下去了。 “走吧。” 周羽忆的朋友不多,大多都是令江寒见过的,没见过的基本是顾影怜生前的铁哥们。 两人到的时候,周羽忆的母亲正在接电话,令江寒就先带着祈误尘找了个位置坐下。 没坐多久,一位身穿黑色大衣、戴着白菊胸针的中年妇女步履轻缓地来到他们跟前。 “程阿姨。”令江寒站起来和她礼貌地招呼。 “不是让你好好上课吗?”程艳面露疲色地冲他微微一笑,语气里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怎么不听话?” “想偷几天懒。”令江寒只说。 程艳没再说什么,目光落在他身旁的祈误尘身上。 “这是我同学,之前有缘见过羽忆姐几面。”令江寒转头跟祈误尘介绍道:“这是程阿姨。” “程阿姨好,我是祈误尘。” “你好,”程艳面色和蔼地看着他:“我还是头一回见你。” “刚认识不久。”令江寒解释道。 祈误尘看了他一眼,忽然没有由头地笑了。 一旁程艳的脸上闪过一瞬错愕,很快就又恢复自然。 没有人注意到她神情上的短暂变化。 祈误尘没待多久就回自己家去了,令江寒选择留下来待到火化遗体的那天。 客厅内,坐在沙发上打游戏的祈误尘眼也不抬地问:“祈驰月,你用的什么理由给我请假?” 祈驰月对着镜子在试祈误尘买给她的口红,隔了一阵才回答:“就说家里有急事啊,你们老师看我当时慌成那样,二话不说就给你批了三天假。” 祈误尘:“……” “我还担心三天不够呢,”祈驰月又问:“所以你昨天着急忙慌地请假干嘛?” 祈误尘抬眼盯着她看了片刻,最终仍是简明扼要地回了句:“有事。” “哦。”祈驰月心说你如今不就是在心里藏了个小秘密么,能有多大的事。 也不知道祈误尘从她的脸上看出了什么,竟问了她一句:“你这是什么表情?” “我?”祈驰月眼神无辜地看着他:“我没什么表情呀。” - 接下来的几天令江寒和初一都不在家,祈误尘就索性也没回去。 他第二天就被祈驰月撵回去上课了,身旁连着好几天都没有令江寒的身影。 第四天他们跑完操后回到教室,祈误尘看见自己的同桌正在低头看书。 他回到座位上后就能感受到令江寒的心情已经没那么低落了,时不时地还会主动同他讲话说笑。 祈误尘记得,上一世先帝与温慧皇后双双离世时,令江寒也是先伤心难过了一两天,然后没过多久又恢复如常,开始主动跟自己提起先帝与温慧皇后的好。 想来用不了多久,祈误尘就会听到令江寒主动讲起周羽忆的往事了。 时隔多年,令江寒仿佛依旧是那个能将生死看得极为透彻的令江寒。 至少祈误尘是这样认为的。 他正思绪万千,突然感觉自己的手肘被人碰了一下,回过神来就听见令江寒跟他说:“祈误尘,我不去你家住了。” “嗯?”祈误尘没想到令江寒会临时变卦,短暂地宕机了一下才问:“为什么?你难道想搬家?” “不是。”令江寒说;“我想把程阿姨叫过来和我一起住。” ”然后呢?”祈误尘问:“你们打算住哪?” 令江寒没有答话,祈误尘就立刻明白了:“你就不担心程阿姨哪天和他们撞上?” “我不想让她一个人。”令江寒说。 “那就一起住过来,”祈误尘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意味:“你在原有的条件下再付点租金给我就行。” 令江寒还没说话,祈误尘就又说:“你可以跟她说这房子是你的,我为了备考暂时在你这儿租几个月而已。” 他说完后也并不催令江寒赶紧决定,只懒洋洋地支着下巴等令江寒给他个回答。 令江寒倒也没磨蹭多久,权衡一番后就问:“租金你要多少?” 祈误尘随口报了个数,令江寒爽快地答应了。 王叔前几天就把令江寒需要的东西搬完了,令江寒只需要在晚上放学后回去抱初一就行。 祈误尘从学校出来后在小区门口等程艳,这事令江寒下午的时候就发信息跟程艳说好了。 这边的令江寒刚打开门就看见了趴在门口的初一。他弯腰将猫抱在怀里,关门要走时却跟刚扔完垃圾回来的令声奕撞了个正着。 两个人都愣了一下,最后还是令声奕嗤笑一声打破了沉默:“怎么?这是要搬带着猫留宿街头了?” 令江寒并不搭理他,冷着张脸选择视而不见且充耳不闻。 令声奕这次却没有因为令江寒的无视而生气,反而神色平静地看着对方从自己身边走过。 擦肩而过时,令声奕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令江寒怀里的猫。 等令江寒抱着初一越走越远,拿出钥匙准备开门的令声奕才转头盯向他的背影。 楼下的祈误尘据说是一到家就开始哈欠连天地喊困,洗漱完就片刻不停地进卧室睡觉去了。 于是令江寒带着猫回来时客厅就只剩下程艳,他将猫放到地上后就开始与程艳闲聊,初一摇着尾巴走到祈误尘的卧室门口趴下打盹。 人和猫都不知道,屋内的祈误尘此刻正曲着条腿背靠着门坐在地板上。 他抬头望着天花板,狭长好看的双眸里分明半丝困意也无。 撑在地上的双手指尖微蜷,祈误尘想起程艳在楼下说的那些话,手上的力度不由加重几分,看上去就像是要将地板生生掀开。 “江寒啊……”程艳沉吟片刻后叹道:“能活下来不容易,能活成这样更不容易。” “他两岁时父母就离了婚。那时他爸还有些良心,每月会给他们母子俩生活费,但他母亲当时却不是人,每个月都会把那些钱花得一分不剩。” 祈误尘听完后说:“我知道他父母离婚早,但后面的事我从没听他提过。那女人把钱拿去干什么了?” “抽烟、打牌、买新衣。”程艳说:“自己打扮得漂亮,却丝毫不顾孩子的死活。打牌赢了就去给自己买新衣服,输了就会回去对着孩子破口大骂。” “我当时就在想,她那样做和一把掐死江寒有什么区别?可后来我就明白了,她留着江寒仅仅是为了令义延隔三差五打来的那笔钱,方便让自己过得还算逍遥自在。” “一年后令义延再婚,江寒的爷爷才知道自己的孙子被抛弃了。老两口想把孙子接到自己家里养,但孩子的抚养权在他母亲那里,那女人为了钱根本不打算放人。江寒的母亲还说,要是把人交给他们,将来这孩子有出息后就只认他们不认娘了。” 祈误尘听完后沉默须臾才接着程艳的话问:“之后他爸被他爷爷送进监狱,他的母亲嫁给了一户有钱人?” 程艳点了点头,接着说:“他母亲在他四岁的时候再婚了。可她既不带人走,也不将人交给老令,而是让江寒继续与外公外婆留在乡下。那老两口一心想着进城享福,觉得是江寒把他们困在了乡下,那几年对江寒也是非打即骂,从没心疼过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老令两年后才来接他,但我那老头子说多半是他母亲搞的鬼。” 祈误尘一时间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只觉得自己的声音隐约有点不稳:“那您又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能不知道吗?”程艳摇着头笑说:“我们以前和他外婆是一个村里的,羽忆那些年瞧他可怜对他没少关照,就差直接把他要回家来当弟弟养了。” “所以您才会说,他能活成这样很不容易。” “起码在我看来不算容易。”程艳说:“我始终都认为他是个值得令人心疼的好孩子,所以我一直都希望他越过越好。” “会的,”祈误尘低头垂眸看着地面,声音很低却很坚定:“他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第11章 眼睛 第二天下起了雨,课间操的时候学生们统一在教室里上自习。 祈误尘单词还没记两个,盛尧就拿着一张表格出现在他旁边:“三天后学校要举办运动会,你们去吗?” 令江寒闻声抬头,没有立刻做出回答。 等盛尧眨着眼睛看了左边看右边,两道声音才不约而同地响起。 “可以。” “不去。” “呃……”盛尧看向左边的祈误尘问:“那尘哥你报什么项目?” “和之前一样吧,三千。” “好嘞。”盛尧捏着笔在表格上做好记录,“我看你俩关系还不错,到时候就让江寒去终点接你。” 令江寒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他:“你和他关系不好?” 盛尧用一副“你在问什么废话”的表情看他:“当然好啊。” “那你怎么不去?” 盛尧噎了一下才犹犹豫豫地说:“我……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令江寒还想再说些什么,旁边的祈误尘终于坐不住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问:“你不愿意?” “我懒,”令江寒说:“之前遇到这些活动我都是刷题睡觉,同学们也知道我懒,从没给我派过这种任务。” 盛尧好奇问道:“那他们给你派过什么任务?” 令江寒认真回想了一下才回答道:“帮忙保管东西,或者收几杯饮料。” “收饮料?”祈误尘皱着眉问:“收什么饮料?” “帮朋友收一下其他女生给他们买的饮料或者雪糕,比赛结束后再转交给他们。” “哈?”盛尧有被这样的方式迷惑到:“不应该直接送到本人手里吗?这样不见面也不留联系方式的有什么用?” 令江寒还没说话,祈误尘就先眯了眯眼睛估摸道:“该不会是你很少和女生接触,所以那些女生才故意费这个劲去跟你搭话吧?” 盛尧听完后还安静了几秒,然后才恍然大悟地盯着令江寒惊叹道:“是哦,说不定她们其实是冲着你去的诶!” 令江寒沉默了一会儿,最终笑着轻踹了一脚祈误尘的桌子:“闭嘴吧你俩。” 北城一中讲究体质与成绩共同发展,高三生在这里每周依然会有一节轻松愉快的体育课。 体育课正巧就在今天下午,一群人兴高采烈地直奔操场,却被体育老师无情告知这节课要体测。 部分男生只好痛心疾首地放下他们带来的乒乓球和篮球。 虽然是体测,但一群人热热闹闹地也别有一番趣味,没过多久就开始检测立定跳远这一项了。 祈误尘碰了一下身旁人的肩膀:“诶,你能跳多远?” 站在旁边的令江寒盯着地面笑了:“这东西有脚就行,你有多高我就能跳多远。” 祈误尘鲜见地顺着他的话:“是是是,你厉害。” 令江寒还没来得及再说就听见盛尧大喊了一声胡琛的名字,两人同时抬头看向对面的胡琛,看见对方两条胳膊举起又放下,嘴巴一张一合地数完三个数就蹬腿跳了出去。 胡琛这一下跳得很远,可在场的人还没来得及为他鼓掌,他们就看见胡琛落地后整个人往前一栽,竟是干脆利落地朝对面的祈误尘与令江寒下了个跪。 双膝下跪又双手撑地的,怎么看都像是给对面那两人拜了个早年。 他们还没反应过来,旁边的盛尧就把记录册和笔一把塞进另一位同学的怀里,立马走到胡琛跟前伸手去扶。 胡琛刚把一只手搭上去,还没来得及感动就听见盛尧有声有情地对着自己说:“孩子快起来,不必行此大礼。” 话音落下后,也不知是谁先起的头,一阵笑声在人群中轰然炸开。 胡琛当即在这片哄笑声中黑了脸:“礼你舅舅!胡琛你神经病啊?!” 祈误尘是最先勾起唇来笑这俩傻子的,令江寒比他义气,忍了一分钟肩膀才开始发抖。 祈误尘见他高兴,脸上的笑意也浑然不知地变得更加明显。他正想张嘴说话,忽然感觉自己的右肩沉了一下。 他转头看向搭在自己右肩上的手,神情逐渐变得错愕起来。 令江寒的额头隔着手背埋在他的右肩上,人正压着声音笑得起劲。 是了,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令江寒总是爱笑的。 春看杨柳夏赏荷,秋拾落叶冬戏雪。记忆中的少年丞相总会坐在窗边双眸含笑地看着那些与风共舞的景物,唯有在寒冬腊月里看到雪中梅谢时,一袭红衣的令江寒才会双眉轻蹙。 只是过不了多久,令江寒就会转头对着一袭玄衣的他微微一笑,声音温柔地道:“误尘,又是一年过去了。” 祈误尘仿佛透过此景看见了千年前的令江寒,连着好一会儿都没能缓过神来。 - 晚上的时候令江寒照旧和祈误尘一起回去,刚出校门却忽然被人叫住了。 祈误尘听见声音后脚步一顿,回头看见了一个拿着笔记本朝他们跑来的男生。 等对方跑到他们的面前,令江寒才意外地看着那个男生问:“贺鸣皋,你出院了?” “今天上午出的院,明天就回学校了。”贺鸣皋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的笔记本递给令江寒:“我这一个月以来闲着没事就又给你写了些数学笔记,你拿着,有什么不懂的就打语音问我。” 令江寒下意识地想要拒绝,转念一想还是将本子接了过来:“……谢谢。”他迟疑片刻后才接着说:“以后就别写了,挺浪费你时间的。” “怎么会?”贺鸣皋并没意识到其中深意,笑着问:“你现在住哪?顺路一起回去吗?” “不顺,”令江寒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我跟我朋友住在同一个小区,我和他一起走就行了。” 贺鸣皋这才注意到令江寒旁边站着个五官俊俏且气质不凡的男生,噎了一下才试着开口问:“……这位是?” “我们学校的年级第一。”令江寒和他言简意赅地介绍。 “你好。”祈误尘用着礼貌且疏离的口吻跟他自我介绍:“我叫祈误尘,是他的新同桌。” 贺鸣皋点了两下头,语气和祈误尘的有七八分像:“你好,我叫贺鸣皋,是江寒的朋友。” “你也是一中的?”祈误尘挑着眉好奇问道:“我怎么没见过你?” “不是。”贺鸣皋推了一下脸上的眼镜,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是二中的,之前和江寒是同桌。” “哦,南城的啊。”祈误尘应完这句就不再和他多说。 南城的,为送个笔记本特地来趟北城? “对了,”贺鸣皋拿出衣服口袋里的东西塞进令江寒的手心,“这是我上午出院后顺路给你买的,你拿回去按时用,钱微信转我就行。” “谢谢,”令江寒下意识地抽回手:“我过段时间就抽空去买,免得以后再麻烦你。” “不麻烦。”贺鸣皋对着他笑了笑:“江寒,下周六……” 祈误尘眉头一皱就要开口说话,但他兜里的手机恰好在此时响起,替他打断了贺鸣皋的话。 贺鸣皋原本以为祈误尘会立马去旁边接电话,谁知祈误尘扫了眼来电后不仅当着他们的面接了电话,更是没听几句就把手机递到了令江寒的耳边。 祈误尘只简明扼要地对说:“程阿姨找你。” 令江寒接过电话去了另一边,此刻只剩下表情僵硬的贺鸣皋和心情大好的祈误尘站在原地。 祈误尘盯着贺鸣皋的脸,面带微笑地同他解释道:“令江寒的手机常年静音,他的家人找不到人就只好给我打电话了。” “常年?”贺鸣皋这会儿对着他脸上半点笑意也无:“你们早就认识?” “嗯,”祈误尘看着他冷脸也并不生气,反而得意洋洋地对贺鸣皋笑着说:“实不相瞒,我和他上辈子就认识了。” 贺鸣皋嗤笑一声后评价道:“胡言乱语。” “聊什么这么高兴?”令江寒一边说一边走过来把手机还给祈误尘,祈误尘却在看到手机的那一刻顿住了。 啧,他怎么就忘了自己现在的手机壁纸是盛尧前几天发给他的那张照片? 祈误尘镇定自若地接过手机,还没说话就听见令江寒对贺鸣皋说:“我们先走了,你早点回去休息,有事微信联系。” 贺鸣皋自然求之不得;“好,你回去也早点休息!” 等他们一起走进小区,祈误尘眼底的不悦才终于露出些痕迹。 贺鸣皋长相不差,说起话来也温和,怎么看都像是讨人喜欢的。 可祈误尘并不是很喜欢贺鸣皋,因为他看向令江寒的那双眼睛太亮了。 “令江寒。”祈误尘终于开口叫住前面的人,语气里有着无人察觉的无奈:“你想问什么就问,我又不是没长嘴。” 他们俩自进了小区就是一个在前一个在后,祈误尘眼没瞎心在跳的,哪会不知道令江寒是在想那张照片。 走在前面的令江寒闻声止步,回头盯着落后三两步的人问:“那照片谁拍的?你怎么会拿它做壁纸?” “文艺委员拍照发的朋友圈,”祈误尘很是骄傲地对自己弯了个大拇指:“我那左手转笔右手支头的背影简直帅死了,不值得我拿来做壁纸吗?” “值。”令江寒放慢脚步继续往前走,语气悠然地说:“但我有个看见自己照片就尴尬的毛病,以后少把你手机拿给我看。” “哦。”祈误尘心说你不要求删除就谢天谢地了。 等他们进了电梯,祈误尘才看见令江寒手里拿的是瓶眼药水。 贺鸣皋给令江寒买这个干嘛? 祈误尘仔细回想了一阵,然后就想起令江寒刚才是等贺鸣皋跑到他们面前以后才开口跟对方打的招呼。 他在心里做出一个猜测后立马转头看向旁边的人问:“令江寒,你眼睛不好?” 令江寒很是平淡地“嗯”了一声,“太远了看不清,太黑了也看不清,你可以理解为我是个有夜盲症的近视眼。” 祈误尘眉头一拧:“那你怎么不戴眼镜?” “戴了也看不清。” “什么?”祈误尘的语气里带了几分不可置信:“你就没去看过医生?” “我奶奶就是眼科医生。”令江寒似乎并不在意,有些散漫地回答道:“她说我明摆着是个天生的半瞎子,不用治也治不好。” “视力恢复手术也不行?” 令江寒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年级第一,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对症下药’?” 祈误尘这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令江寒不是近视,而是天生看不清远处和暗处。 可上一世的令江寒明明眼力极好,白天观山看雀,晚上数星赏月,闲日里好不潇洒快活。 他还没来得及思考其中缘由,令江寒的声音就再次响起:“反正也不影响我正常生活,我就当女娲捏我的时候不小心手抖了。” “……”祈误尘简直被他这一说法气笑了:“女娲愿意背这个锅吗你就扣给人家?” 两人有说有笑地到家后,一个留在客厅逗猫,一个先进浴室洗澡。 十分钟后,令江寒一边擦头一边拿起茶几上的手机解锁,打算把眼药水的钱转给贺鸣皋。 他刚把钱转过去,贺鸣皋的信息就蹦了出来:【下周六我生日,你来吗?】 令江寒想了想,最终回了句好。 他沉默地看着贺鸣皋“顺路”给他买的眼药水,眼底情绪不甚明了。 自己之前常用的眼药水只有南城那边才有,可贺鸣皋前段时间生病是在北城住的院。 令江寒呼出一口气,只愿是自己想多了。 手里的手机又振了一下,令江寒垂下双眸看见贺鸣皋又来一条信息:【江寒,你和那个祈误尘认识多久了?】 【快一个月了。】令江寒忍不住多问一句:【怎么了?】 那边隔了一阵才发来回复:【……他跟我说你们上辈子就认识了。】 令江寒面无表情地抬头看向还在逗猫的祈误尘。 他似是在确定什么,盯着那边的人看了一会儿才打字回道:【别听他瞎扯。】 第12章 端倪 三天后天朗气清,这届高三生的最后一场运动会如期而至。 北城一中的操场有两个,一上一下,上操场跟观众席没什么区别,下操场刚好被用作比赛场地。 “令江寒——”祈误尘回头冲倚在栏杆边的令江寒高声喊道:“记得去终点等我!” 令江寒没接话,低下头朝视线中那张模糊不清的脸笑了一下。 祈误尘看他展颜一笑便以为他是答应了,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开。 殊不知自己没走几步,上方的令江寒就忽然皱起了眉。 他怎么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就好像…… 就好像他从前就如现在这般居高临下地目送过祈误尘离开。 令江寒思索良久,最终抬脚去了比赛起点的对面。 祈误尘看见他站在对面的时候整颗心都凉了。 算了。祈误尘在心里自我安慰道:换做是他没了上辈子的记忆也会这样,对令江寒的事不管不顾不闻不问,甚至会压根想不起自己的心里曾住过一个玉树临风的少年丞相。 所幸没了记忆的是令江寒,想起来的是他祈误尘,否则他的心上人到时候该有多难过。 “祈误尘!”一道声音传来,祈误尘转头看见赛道外的语文科代表正冲他招手:“加油!” “好。”他出于礼貌应了一声,再转头时,对面的令江寒已经不见了。 祈误尘暗暗叹了声气。 不等就不等吧,谁让那人是令江寒呢。 这场比赛里有两个体育生,但有的体育生短跑牛逼长跑说不清,所以祈误尘还是决定跑个第一试试。 前几圈还算风平浪静,几个人的差距并不明显,但到了第四圈时前三名就稳定下来了,祈误尘第二,另外两个体育生各为第一第三。 最后一圈时,一班的体育生开始争第二,二班的体育生开始和祈误尘争第一,比赛逐渐进入到了白热化阶段。 赛场上的人声一浪掀过一浪,两个人的速度不相上下,离终点越近就越是有一副你死我活之势。 离终点还剩一百米时,祈误尘已经听不见班上女生的尖叫声了,只远远看见对面的人群边上站了个人。 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忽然消失在人群中的令江寒。 令江寒在终点等他。 旁边的体育生只和他相差三五步,祈误尘不想让令江寒等太久,铆足劲开始了最终的冲刺,直接与那位体育生拉开了将近十米的距离。 他最后一段冲得狠,过终点后又小跑了几步才完全停下来。 祈误尘躬身喘了几口气就想直起身来找人,刚要动作就感觉有人拉住了自己的手臂,令江寒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先走几步。” 令江寒说完就想扶着他往前走,但祈误尘整个人忽然往旁边一倒,竟是直直栽进了自己怀里,嘴上还有气无力地说:“……我走不动了。” 令江寒不惯他,把人搂稳了就拎起对方的一条手臂搭在自己肩上,拖着人朝他们班级的休息区走去。 到地方后,令江寒一把将人摁在椅子上,左手往脑袋后面一伸,竟然从卫衣帽子里摸出来半瓶矿泉水。 祈误尘:“……?” 啊???? 他迟迟没接,令江寒的耐心显然快被耗尽了,再开口时语气已经算不上友好:“这是加了盐的糖水,不是毒药。” 祈误尘有被他这副模样可爱到,笑得呛了几下才终于说:“你误会了,我是在想你怎么把它放在帽子里。” 令江寒举了举瓶子,对着祈误尘温和一笑:“拿在手里,好在你往我身上倒的时候敲死你是吧?” 祈误尘脸上的笑容立马散了个干净,老老实实地接过那瓶水喝了。 令江寒拉开旁边的椅子,刚要坐下就听见后面有人喊:“尘哥!” 令江寒闻声转头,看见他们的班长跑过来一把抓住祈误尘的手:“快!江湖救急!” 令江寒下意识地伸手薅住要把人拉起来的班长:“去哪?” “检录!”班长满脸焦急地说“下个项目是跳高,但胡琛的脚崴了,得赶紧让人替他顶上!” 令江寒听完后皱起眉说:“不能让他去,他刚跑完三千。” “那怎……” “我去。”令江寒摁下想要起来的祈误尘,“你就在这休息。” “哦……”祈误尘规规矩矩地坐回去看着他和班长走向检录点。 等两人一走远,祈误尘就立马拿着手里的水朝围观跳高的人群跑去。 腿脚麻利得压根不像刚跑完三千米的人。 祈误尘挑了个比较靠后的位置进行观战,轮到令江寒时,祈误尘看见边上有两个女同学探着脑袋跟令江寒挥手,看口型应该是在给令江寒打气加油。 这还加什么油啊。祈误尘一边想着一边打了个哈欠。 既是令江寒主动上阵,那这前三名定然是没跑了。 他正这么想着,就见那边的令江寒飞速助跑后一跃而起,潇洒越过那根横杆后稳稳落地。 令江寒这一跳算是把在场的女生看晕了一大半,连部分男生都不由拍掌叫好直呼牛逼。 但祈误尘的脸突然发起了热。 不是没见过别人跳高,而是没见过那么细的腰。 祈误尘正打算掐自己一把,忽然听见令江寒的声音逐渐由远及近:“祈误尘,你怎么在这儿?” “……” 他莫名有种做了坏事被抓包的感觉,清了下嗓子才回答道:“就……想来看看。” 令江寒缓了下呼吸,语气里带了几分不理解的意味:“脸都累红了还看什么?” “这不是……” 祈误尘话说到一半又生生咽了回去。 “不是什么?”令江寒看着他追问道。 祈误尘彻底放弃挣扎:“没什么。” 他可不敢说自己是因为令江寒无意露出来的那截腰红了脸。 - 运动会的第三天正好是周五,下午的项目全部结束后学生们就可以集体回家了。 令江寒的白色卫衣在吃午饭时不知被谁蹭了油,以致于祈误尘刚进教室就看见他同桌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祈误尘在他旁边坐下后用笔敲了敲他的书,嬉皮笑脸地看着他说:“别不高兴,我把我的外套给你穿,咱们换换?” 令江寒嘴一张就想说不用,抬眸扫了一眼祈误尘身上那件黑白相间的外套后又犹豫了。 款式和颜色看着还挺不错的。 于是片刻后,令江寒语气平淡地“哦”了一声。 他里面穿的是件纯白色的长袖,搭上祈误尘的外套还算合适。 就是外套有些大,令江寒的双手都被裹进了袖子。 祈误尘刚套上他的卫衣,旁边的令江寒就被人从后面揽住了肩膀,这几天并没怎么听见的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尘哥!三千米跑得怎么样?江寒去接你没?” 后面的胡琛盯着比令江寒高出一个头的祈误尘看了半晌,最终伸出手拍了拍盛尧:“松手,你搂错人了。” “?”盛尧一脸懵地转过头。 然后就看见被他搂着的令江寒气定神闲地冲他挑了个眉。 盛尧立马撒手:“对不起我是傻逼。” 他刚撒开手,祈误尘就面无表情地把令江寒往自己这边拉:“我知道。” 胡琛看看祈误尘又看看令江寒:“所以你们换衣服是……?” “玩儿。”祈误尘随口敷衍道。 盛尧抬手指着祈误尘身上那件略染瑕疵的卫衣:“可是这衣服沾油了啊,尘哥你不是不穿……” “闭嘴吧你。”胡琛醍醐灌顶般地摸着了半边头脑,一把捂住盛尧的嘴对令江寒说:“哥你别听他的,这人纯智障。” 刚成傻逼又成智障的盛尧:“?” 他刚要拿掉胡琛的手,余光瞥见前门站了个身穿黑色卫衣的陌生少年。 “诶。”盛尧拍着胡琛的手背闷声闷气地问:“那人谁?” 胡琛还没来得及回答,令江寒就迈着长腿往外走:“我出去一下。” 盛尧扒开胡琛的手,直直盯着令江寒的背影说:“哦,找江寒的啊。” 他刚说完,祈误尘也跟着往外走,留下他和胡琛愣在原地。 教室外,令江寒已经没再问贺鸣皋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只是盯着对方不冷不热地问:“你们放学这么早?” 贺鸣皋一如既往地对着他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来:“二中下午只有两节课,我听说你们学校在举办运动会,就想着过来看看。” 令江寒正要说话,忽然感觉身后有人朝他靠了过来。 他转头一看,看见了曲着条长腿倚在墙边的祈误尘。 令江寒的后背与祈误尘的右肩还有一点距离,但从贺鸣皋的视角来看,祈误尘此刻就是贴着令江寒站的。 离得近也就算了,身上的衣服居然还是令江寒的。 贺鸣皋越想越觉得心情烦闷,将自己买来的蛋挞往令江寒手里一塞就要走:“我先走了,明天见。” “贺鸣皋。”令江寒忽然出声叫住他。 贺鸣皋闻声回头,令江寒才接着说:“一中和二中不顺路,和你家也不顺路,以后就别来回跑了,怪麻烦的。” 这已经是令江寒第二次跟他说“麻烦”了。 贺鸣皋似是逐渐意识到了什么,听完后愣了一下才勉强挤出一抹笑:“好。” 等他走远,两颗脑袋从教室里面探了出来,盛尧压着声音问:“尘哥,那人谁啊?身上那件卫衣跟江寒的好像。” 他这话一出,令江寒和祈误尘几乎是同时把脸冷了下来,偏偏盛尧的嘴还在叭道:“太像了,跟……” 胡琛这个刚发现新大陆的明白人一把捂住他的嘴,欲哭无泪地打断道:“闭嘴吧,求您了。” 令江寒面无表情地拎着蛋挞走了。 “诶……”盛尧看着祈误尘也抬脚走人,一时间有些手忙嘴乱,“那啥……尘哥你们慢走啊。” 祈误尘边走边指身上的衣服,意有所指地问:“这衣服还要吗?” “花钱买的怎么不要?”令江寒瞪了他一眼。 “哦。”祈误尘识趣闭嘴。 看来贺鸣皋之前藏得很深,以致于令江寒现在才察觉到他的心思。 幸好令江寒转学了,否则他祈误尘上哪追人去。 第13章 心意 放学后两人没直接回家,而是一起去了小区楼下的超市。 令江寒推着购物车在蔬果区停下的时候,祈误尘十分自然地将购物车接了过来。 那边的令江寒原本挑好半颗哈密瓜后就准备走,但没走两步就又掉头回去了。 他将那半颗哈密瓜放回原位,然后重新挑了颗完整的。 祈误尘见状不由自主地轻轻笑了一声。 对他而言这又何尝不是个好兆头?至少令江寒已经开始习惯他的存在了。 令江寒眼睛不好,周围又吵,没看清祈误尘刚刚是什么表情,把瓜放进购物车就又去拿别的。 两盒车厘子、两袋酸奶、两袋吐司…… 总之,拿的都是两人份的。 到收银台时,祈误尘先一步拿出手机把钱付了。 令江寒看了他一眼,倒是什么也没说。 第二天晚上,令江寒拿上给贺鸣皋买好的生日礼物出门。 出门前,窝在沙发上打游戏的祈误尘抬起头来笑着看他:“令江寒,到了以后发个定位给我,喝醉了我好去背你。” 令江寒没理他,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程艳坐在旁边抱着初一笑道:“他酒量很好,没那么容易醉的。” “是吗?”祈误尘有些震惊地盯着令江寒离开的方向看。 曾经沾酒就倒的令江寒,如今千杯不醉了? 北城到南城坐公交要五十分钟,令江寒没那个耐心,随便打了辆车,没用多久就到了他们以前常去的那家KTV。 令江寒进了包厢后摘下耳机,拍着贺鸣皋的肩膀笑道:“生日快乐啊,兄弟。” 有那么一瞬间,贺鸣皋以为自己回到了从前,愣神许久都没作出反应。 平日里和他关系不错的一个男生凑了过来,好奇地盯着令江寒带来的东西看:“鸣皋,快看看江寒给你买了什么礼物?” 贺鸣皋转头迟疑地看了一眼令江寒。 令江寒朝袋子里的东西抬了抬下巴:“开吧。” 得到送礼人的允许,一群人才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 “我看看我看看!” “给我也留个位置啊,让我也看看!” 袋子里的东西打开后,方才围在桌边的那群人瞬间默然。 大概过了五秒钟,才听见有人缓缓出声询问:“我知道这是项链,但为什么会有两条?” 袋子里装的是一个银灰色的礼盒,礼盒是方形的,里面分有两格,两条一黑一白的项链正一左一右地躺在上面。 “……江寒?”贺鸣皋也显然没理解他的用意,神情有些错愕地抬起头来看他。 “另外一条是送你未来女朋友的。”令江寒笑着说,“你那么多女生追,这东西将来肯定能用上。” 贺鸣皋的心蓦地一沉。 他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什么变化,便有人毫不知情地惊叹道:“这礼物好啊。诶,江寒,什么时候给我也来一个?” 有损友不留情面地提问道:“你有女生追吗就给你来一个?” “你懂个屁。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啊?哈哈哈……” 一群人互相取笑好不热闹,令江寒也面带笑意地挑了个单人沙发坐下,然后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那边的贺鸣皋。 贺鸣皋还在低头看项链,脸上虽然没有表情,但令江寒知道他此刻一定很想把项链扔了。 自己这么做并没什么不妥,贺鸣皋若是对他无意,那这份礼物自然是再好不过;若是有意,他也不怕跟贺鸣皋当场闹崩。 送笔记本的那天晚上他就已经提醒过了贺鸣皋,可对方不仅没听,昨天放学后还特意来给他送了蛋挞。 令江寒就算是反射弧再长也能察觉出不对了。 如果他既没转学也没发现,贺鸣皋怕是还想着来日方长。 虽说现在大多思想开放,但令江寒其实从没想过这方面的事,只是下意识地认为自己将来会有个女朋友。 但令江寒现在抽出空来细想一下就会发现,自己究竟喜欢男的还是女的,那得等他有了喜欢的人才知道。 令江寒想到这里莫名有些感慨,自己活了十几年,居然还未曾领略过对一个人心生欢喜会是个什么滋味。 他这脾气不好耐心差的,以后会喜欢谁呢。 令江寒一边喝酒一边想事,没过多久,事没想明白,人倒想睡了。 “别喝了,”贺鸣皋过来拿走桌上还剩半瓶的酒,皱起眉看着他:“再喝下去你等会儿怎么吃蛋糕?” “哦。”令江寒没什么精神地往沙发扶手上一趴,“那我睡会儿。” 贺鸣皋狐疑地看了一眼被他放在旁边的酒,蹲下身来低声问令江寒:“你是困了还是醉了?” 贺鸣皋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回答他的却只有令江寒的呼吸声。 大约过了五分钟,令江寒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亮起,弹出来一个备注名为“75c”的来电。 贺鸣皋下意识地要去把令江寒叫醒,但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后又顿住了。 叫醒后,令江寒要是接完电话就要走怎么办?他还有很多话想和令江寒说。 可如果不叫醒,打电话的人要是有急事找令江寒呢? 贺鸣皋犹豫许久,最终还是选择了视而不见。 令江寒现在已经什么都知道了,以后多半不会再与他有过多的联系了。 既是如此,他自私一回又怎样? 贺鸣皋把手机背面朝上地放回桌上,不再去想那亮起又熄灭的屏幕。 这时有个男生把生日蛋糕放在了桌上,很是震惊地看着单人沙发上的令江寒:“江寒这是喝醉了?” “嗯,”贺鸣皋一边拆蛋糕一边说:“不用叫他,蛋糕给他留一块就行。” “哦……”男生又问:“那江寒等会儿怎么回去啊?” “我知道他住哪,一会儿我送他。” 知道贺鸣皋和令江寒的关系不错,男生也就不再说话了。 喝醉的人不容易醒,他们这蛋糕依旧吃得热闹。人群中的贺鸣皋不动声色地往令江寒的方向瞥了一眼,发现对方依旧没有要醒的迹象。 还真是醉了。贺鸣皋心想。 吃完蛋糕又闹了一阵后,大家才开始各回各家。 等包厢里最后只剩下贺鸣皋和令江寒,贺鸣皋才从俯下身贴近了令江寒的左耳,低声叫他:“令江寒,起来回家。” 令江寒还是没反应。 贺鸣皋抬起令江寒枕在手臂上的脑袋,沉默不语地盯着那张看似略染醉意的脸。 随后,贺鸣皋的头逐渐往下,竟是要去吻令江寒的唇。 眼看贺鸣皋的唇立马就要覆上,一直未醒的令江寒忽然睁开双眼往后一倾,抬起左手用食指挡在了两人的唇间。 贺鸣皋整个人如遭雷击,连忙起身往后退了几步,张着嘴巴嗫嚅半天也只憋出一句:“你……没醉?” 令江寒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看上去仿佛困意未消,一双眼睛却是静若寒潭:“犯困而已。” 贺鸣皋的脸都白了,急忙开口解释:“我一时冲动,你别……” “回去吧。”令江寒只认为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拿着手机就起身离开,语气淡淡地留下一句:“以后少联系。” “江寒!” 令江寒止步回头,看见贺鸣皋那张血色全无的脸。 “如果我是女生,你是不是就会……” “不会。”令江寒毫不犹豫地打断他的话,冷酷无情地告诉他:“没有如果。” 贺鸣皋一愣,瞬间感觉眼前的令江寒格外残忍:“为什么?” 令江寒仍是副闲散样,仿佛这份心意的落幕让他感到轻松不少:“要是真心喜欢一个人,哪会管他是男是女是死是活?” 贺鸣皋默然片刻后蓦地笑了。 原来如此。 与性别无关,也与别的无关,只因令江寒真的无法喜欢他,仅此而已。 贺鸣皋努力想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挫败,抱着一丝侥幸轻声询问:“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令江寒果断答道。 他只看过周羽忆是怎样隔着六尺黄土爱了顾影怜六年,自己却未曾对谁动过心。 周羽忆一生短暂,一爱就是一辈子。令江寒不愿再想,叹了声气便转身离开。 他一推开门就看见了早在外边等候多时的祈误尘,对方在他出来时递给他一件外套,开口就问:“饿了没?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我不冷。”令江寒愕然片刻后皱眉盯着他手上的外套:“这衣服也不是我的。” “当然不是你的。”祈误尘拿着衣服跟他一起往外走,“出门前程阿姨叫我给你带件外套,我不敢翻你衣柜,就随手拿了件自己的。” 到了外面,令江寒还是面无表情地拿过祈误尘手里的外套穿上。 祈误尘忍着笑意又问了一遍:“饿不饿?” “不饿。”令江寒慢条斯理地理好衣领后把手放进衣兜:“回去吧,我困了。” 祈误尘转头看了令江寒半晌才应道:“好。” 后来他们都没再说话,下了车也只是一前一后地往小区里走。 这次不是令江寒走得快,而是祈误尘刻意放慢了脚步。 他并不知道令江寒为什么不高兴,但他只需要安安静静地陪着就是了。 走到光线太暗的地方时,令江寒顿了一下。 他垂下双眸就要继续往前走,衣袖却在这时被身后的人拉住了。 “诶。”祈误尘把他往后拉了两步与自己并肩,笑着说:“走慢点,我还记不住路,一会儿跟丢了。” 他嘴上这么说,人却拉着令江寒的衣袖走在前面。 令江寒在这寂静无声的夜里抬起双眸望着前面的人。 六年前奶奶占挽琴病逝,爷爷令景杉曾拉着他走过几次夜路。 那时他们住在令景杉的老家,令江寒人小胆大,晚上总一声不吭地往占挽琴的坟上跑。令景杉每每打着电筒去拎人,都会笑着训斥道:“又来打扰你奶奶,当心她那臭脾气把你生吞了。” 后来令景杉走了,那个不是亲姐姐却胜似亲姐姐的周羽忆也拉着他走过一段夜路。 “哎呀别磨蹭!什么晚不晚的?赶紧去我家一趟,我跟我妈正到处找你呢!” …… 现在,拉着他的成了认识不到一月的祈误尘。 令江寒抬头望着他问:“祈误尘,你怎么会来?” “刚才说过了啊,”祈误尘看着他说:“程阿姨叫我来给你送衣服。” 九月份以后C市往往会昼暖夜凉,令江寒走的时候又只穿了件短T,程艳会叫祈误尘来跑个腿也说得过去。 令江寒想明缘由后也就不再说话。 祈误尘这会儿倒是隐约猜出些什么,大着胆子说了一句:“不喜欢就要说清楚,为这点事不高兴有什么值得?” 令江寒神色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明知故问道:“你早就知道?” “那是,”祈误尘有些得意地挑眉道:“我慧眼如炬无所不知。” “你不会反感?”令江寒有些意外地问。 祈误尘回过头来对着他笑:“你会吗?” 令江寒到了光线好的地方就将他手里的衣袖抽了回来,双手插兜地等电梯:“你无所不知,自己想。” 祈误尘哈哈一笑,没再接话。 旁人听到令江寒这么问也许会难过,但祈误尘不会,他什么都想好了,不怕这些戳人心窝子的话。 要是令江寒能再一次把他放在心上,他就非这人不可了。 要是不能……他就争取个知己的身份看着令江寒觅得良缘、子孙绕膝。 无非是孤独终老而已,上辈子的令江寒都经历过,他祈误尘哪里会怕? 第14章 试探 日子平平淡淡地过去两个月后,高三生们终于迎来了独属于他们的半期考。 教室内,学生们搬完桌椅后围在讲台上看自己明天的考室考号,盛尧和胡琛抄完考号后一起走到了祈误尘的座位旁。 坐在祈误尘前面的女生轻车熟路地给他们让出座位,拿上本子和笔找自己的小姐妹去了。 “谢了啊。”盛尧朝那女生嘿嘿一笑后又转过身来问:“尘哥,这次考完后你们又坐哪儿?” 祈误尘此刻在本子上写东西,头也也不抬地说:“问我同桌。” 旁边的令江寒写完考号后转头看他:“你不换同桌?” “他换啥呀。”盛尧旁边的胡琛一脸深意地瞄了眼祈误尘。 “可尘哥的同桌不就是考完一次换一个么?”盛尧觉得有些奇怪:“这次有什么不一样?” 胡琛前不久才凭着自己敏锐的观察力发现了那个惊天秘密,心情到这会儿都还有点复杂,只摆摆手说:“自己猜。” 他说完后,盛尧还真的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拧着眉好半天也没吭个气。 旁边的胡琛倒是突然发现了什么,盯着祈误尘写完之后放在一边的本子问:“尘哥,你这是写了个啥?” 考号考室什么的不就是数字里带两三个汉字么,祈误尘本子上的那一页怎么只有排简短的文字? “诗。”祈误尘言简意赅地回答。 “这是哪首诗里面的啊?”胡琛看清那行字后有点懵:“咱们之前学过吗?” 令江寒听到他的话也将目光移到那页纸上,眯着眼睛看清那行字后就果断说:“没有,从没学过。” 胡琛以为自己临考之前背漏诗了,听到这话不禁松了口气。 “忘记从哪里看来的了,”祈误尘转头盯着令江寒:“你见过没?” “摘月作镜映君颜……”令江寒盯着本子念了一遍后对着那行让他感到熟悉的字皱起眉来:“没见过。” 果然全忘了,祈误尘心想。 他还没来得及难过,盛尧那个二愣子突然把脑袋一拍:“我知道了!” 胡琛被他吓得一抖,低声骂了句后:“你知道什么了你知道?” “这个班里只有江寒能拯救尘哥的英语了,所以尘哥只会跟江寒坐一块儿!”盛尧说完之后满脸期待地看向祈误尘:“尘哥,我说对没?” 祈误尘沉默了一阵,最终点了两下有些发疼的脑袋:“是,就是这样。” “我就说吧,”盛尧有些得意地给自己弯了个大拇指:“还得是我聪明!” “哦。”令江寒神色自若地说:“我就坐这儿。” “那我……” “打断一下,”胡琛出声打断了祈误尘的话,看看祈误尘又看看令江寒:“你的成绩肯定能稳居前三,但江寒偏科……顶多只能排二十吧?” “不知道啊,”令江寒懒洋洋地撑起下巴,“到时候看吧。” 几个人在这两个多月里也算是玩熟了,盛尧此时大着胆子伸手拍上令江寒的肩:“江寒,你俩到时候要是坐不到一块儿就来找我,我一定……” “你能不能不要谁都搂。”祈误尘神色不悦地拍掉盛尧那只搭在令江寒肩上的手。 “哦。” “诶,”胡琛抓住盛尧搭过来的手:“你也别搂我……” “……” 程艳得知他们要半期考后亲自送了三天的饭,看得盛尧和胡琛分外眼红。 最后一堂考试结束后,祈误尘拿着试卷回到教室,一进门就看见他的同桌正被盛尧和胡琛围着。 盛尧那二愣子更是直接坐他位置上了。 见他进来,胡琛出声将凳子上的盛尧叫了起来。 “尘哥你来了啊,”盛尧又坐到祈误尘前桌的凳子上,探着头问他:“你这次总分大概多少?” “没算,我只知道这次语文默写要被扣两分。”祈误尘瞥了一眼正在喝水的令江寒,收回视线后没精打采地道:“那刘禹锡的《琵琶行》太难背了。” 此话一出,旁边的令江寒突然惊天动地地咳了起来,显然是被水呛着了。 “怎么了你?”祈误尘伸手拍着他的背,嘴上是片刻也不得闲:“喝个水也会被狗撵吗?” 胡琛和盛尧一个擦桌一个递纸,令江寒咳得撕心裂肺,脸上都逐渐晕开一抹红来。 “被你撵的,”令江寒接过纸后又咳了几声才继续说,“祈误尘,谁告诉你《琵琶行》是刘禹锡写的?” 终于反应过来是哪里不对的胡琛和盛尧:“……?” “尘哥,”盛尧顿时有点无法直视这位常居年级第一的学神,压低声音道:“那是白居易写的。” 祈误尘:“?” “学神,”胡琛也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你猜我们为什么要连带着作者一块儿背?” 祈误尘:“……” 他过了一会儿才面无表情地说:“别问我,我不知道。” 旁边的令江寒掩着笑意又咳了两声。 “令江寒,”他转头看向旁边的人,“不准笑。” “我没有。”令江寒伸手摁住自己的嘴角,“你看错了。” “你明明……” “哎呀笑一下怎么了,”盛尧缓过劲来后用手肘推了一下祈误尘,然后探着脑袋往令江寒那边凑:“你们国庆想好去哪玩没?” “嗯?”令江寒转头看向祈误尘,他忘记月考完就是国庆了。 “你平常……”祈误尘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一下,重新问道:“不是,你想去哪玩?” 令江寒说:“不知道,我不爱出门,放假就待在家。” “那也太无聊了,”盛尧赶紧说:“干脆我们四个出来玩一天,剩下的日子你们再自行分配。” 胡琛问:“去哪?” 令江寒也看向盛尧,等待一个回答。 就见盛尧一根一根地掰着手指头:“早上去骑自行车,中午去看鬼片,晚上去……” “等等,”令江寒率先提了个疑问:“早上不睡懒觉骑什么自行车?” “锻炼啊,”盛尧伸出手指比了个一,“就一天,剩下那六天你想睡多久睡多久。” “我懒得……” “令江寒,”祈误尘出声打断道:“我可以带你。” “尘哥,”盛尧奇怪地看着他:“你会这么好心?” “不会。”祈误尘盯着令江寒:“所以我的电影票你买。” “……呵。”令江寒抬手给了一个国际友好手势。 国庆假期的作业都布置完毕后,所有人终于背上书包踏上回家的路。 祈误尘跟着令江寒出校门的时候正巧被盛尧看见,盛尧拍了两下胡琛的胳膊,朝着两人的背影抬了抬下巴:“尘哥脸上的伤不是早好了吗?咋还跟江寒一块儿回去呢?” 胡琛啧了一声:“哪来这么多问题,关心自个儿对象去。” “对什么象啊,”盛尧一脸哀怨地瞪他一眼:“你不是知道上次的脱单只是个幌子吗?” - 国庆假期的第一天早上,令江寒到了目的地后把车停好,不知道是第几次跟旁边的人抱怨:“我真的要困死了。” 祈误尘也把车停好,哭笑不得地看着他:“谁叫你坐后面一双长腿没处放呢?忍着吧。” 令江寒头一回吃了腿长的亏,这会儿心里很不是滋味,只好环顾四周风景来平复一下心情。 这条路是最近刚修好的,路边有人种了点菜,前面拐弯处有几块荒地,看上去有种身在乡下的感觉。 令江寒看着看着,突然看见前面有个用木棍搭成的架子,乍一看跟个大门似的。 他看不清,准备骑到前面去看看。 祈误尘奇怪这人怎么突然来了精神:“你去哪?” “前面。”令江寒扔下两个字就骑着车走了。 令江寒离近后就知道那是什么了。 这东西他小时候见过,乡里人常用它种一样蔬菜,但眼前这个不一样,它中间没有木棍,看上去有点像球门。 “我以为你找到床了呢。”祈误尘看着那上面还挂着几根枯草的木架子,“这有什么好看的?” “好奇。”令江寒往后看了一眼,“他们怎么还没到?” “快了吧。”祈误尘说:“要不你站着靠我肩膀上睡会儿?” “算了。” 他话音刚落,就听身后传来了盛尧的声音:“尘哥——” 两人转身,看见盛尧正带着胡琛飞速朝他们靠近。 令江寒见状疑惑道:“胡琛不会骑自行车吗?” “会。”祈误尘说:“可能是出什么意外了吧。” 此言一出,意外还真出了。 只见盛尧同学直直掠过旁边的两个人,动作丝滑地骑进了那个长得很像球门的木棍架子。 那架子挺结实,这样折腾也没倒,只晃了几根枯草下来。 站在旁边目睹全过程的两人:“……” 说实话,这很难不笑。 怎么看都像是进门了。 胡琛第一个站起来,一边吐掉嘴里的泥一边骂:“你妹的,盛尧你到底会不会骑车啊!?” “你才不会骑车!”盛尧也爬起来冲他吼:“我怎么知道刹车会突然失灵!?” 等他们带着自行车从荒地里出来,令江寒和祈误尘已经笑得直不起腰了。 “盛尧,”胡琛咬牙切齿地瞪着他:“我脸都被你丢光了!” “怪我干什么?”盛尧踢了一脚自行车:“怪它!” “咳,”令江寒笑够了之后才开口问:“所以你俩为什么骑一个车?” “还不是因为他那破车半路坏了,”盛尧朝那边的胡琛抬了抬下巴,没好气地说:“不然我早到了。” 祈误尘指着那木架子笑着问:“然后你独自丢脸?” “……” “我那破车?”胡琛指着他的自行车:“你这就不是破车了?” 令江寒低下头又开始笑。 “车还是别骑了,”祈误尘笑着摆了摆手:“你俩回家收拾完后咱们看电影去吧。” …… 一个小时后,四人再次齐聚于电影院。 “江寒!”盛尧拍了拍自己旁边的空位,冲令江寒招手:坐我这儿!” “好。”令江寒说着就往他那边走。 祈误尘一把攥住了他的手:“别。” 令江寒一脸不解地看着他:“为什么?” 身后的胡琛也十分认真地说:“没有为什么,总之你别去。” 令江寒不信邪,挣开手后就往盛尧那边走:“看个鬼片而已,你俩至于。” 五分钟后,令江寒悟了。 他知道祈误尘为什么叫他别跟盛尧坐一块儿了。 因为这人怕鬼。 不仅怕鬼,还吓人。女鬼突脸的那一刹,盛尧一嗓子差点把令江寒的魂给喊出去。 令江寒也是在这一瞬间才意识到原来人可以比鬼还可怕。 偏偏盛尧这个二百五嚎完之后还转过头来看他:“江寒,你也不怕?” 令江寒:“……” 我说我怕你你信不信? 第15章 例外 惊心动魄地看完电影后,四人去了附近的奶茶店买喝的。 胡琛在前台买奶茶,令江寒在低头整理刚才在影院里被盛尧抓皱的衣袖,盛尧这个罪魁祸首在和祈误尘看晚上要去游乐园玩的项目。 胡琛把提来的奶茶放在桌上,然后探着脑袋往祈误尘那边凑:“你们选好没?” 盛尧正想说没有,就听坐在对面的令江寒说:“大摆锤、海盗船、跳楼机。”他说完之后停了一下,然后又问:“你们能玩吗?” “当然能,”盛尧信心满满地拍了拍胸口:“哥几个身体倍儿棒。” 真到了游乐园门口后又有人怂了。 盛尧有被周围的尖叫声吓到,沉默了半晌,最终指着自己略带迟疑地开口问道:“……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祈误尘没有回答他,而是用胳膊碰了一下旁边的令江寒,声音不大但刚好够盛尧听个清楚:“令江寒,你说有没有人怕鬼又怕高?” 盛尧:“……” 没办法,自己挖的坑,睁着眼睛都得跳。 他们先选择了大摆锤,令江寒吃一堑长一智,这次果断选择与盛尧保持距离。 令江寒和盛尧中间隔着一对小情侣,祈误尘则坐在他的另一边。 两个人都离盛尧挺远的。 上去之前,胡琛拍了一下盛尧的肩膀,企图唤醒这人体内为数不多的社恐:“一会儿小点声嗷,别鬼哭狼嚎的。” “闭嘴吧你,”盛尧哼了一声:“我自有妙招。” 令江寒听到这儿时就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也确实证明他的预感是很准的。 因为没过多久他们就再次听见了盛尧的声音。 虽然没有鬼嚎,但令江寒觉得还不如鬼嚎。 因为那边的盛尧撕心裂肺地唱起了《青藏高原》。 令江寒打算捂着脸装死。 祈误尘闭着眼睛装耳聋。 因为没有抢到其他座位而只能坐在盛尧旁边的胡琛受害颇深,伸手就要去捂这人的嘴:“别他么唱了!” …… 最终,几场下来后,盛尧的嗓子已经哑得不成样了,晚上的火锅都只能吃清汤的。 各自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十点多了,盛尧与胡琛顺路,一起打车回去了,祈误尘和令江寒站在马路边等着王叔来接。 祈误尘等到一半突然要走,嘴上还不忘叮嘱道:“等我一会儿。” 令江寒以为他是要去洗手间,捏着手机很随意地嗯了一声。 结果没过多久,手机的屏幕上方弹出个来电。 令江寒轻拧着眉接了,声音懒懒地问着对面的人:“祈误尘,你走丢了?” 电话那头的人只说:“令江寒,你看后面。” 令江寒回头一看,看见祈误尘的另一只手上转笔似的转着根泡泡棒,步履轻盈地带着好几堆大大小小的泡泡朝他走来。 少年笑若骄阳,眼似繁星。令江寒看见眼前人挥了挥手中的泡泡棒,略有期待地挑着眉问:“江寒,好不好看?” 看着对方那副等着被夸的样子,令江寒不禁笑出了声:“祈误尘,你幼不幼稚?” 祈误尘被说幼稚也并不生气,只笑着说:“你就说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令江寒哄小孩似的说:“这是我见过最好看的泡泡。” “只是泡泡好看?”祈误尘指了指自己,“人呢?” “帅,”令江寒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不过赶我还是差了点。” 祈误尘用泡泡棒很轻地打了一下他的肩膀,笑骂一句:“看给你能的。” 他刚骂完,王叔就到了。 令江寒上车后跟王叔打了个招呼,然后转过头看向窗外风景。 仗着令江寒此刻与自己背对着,祈误尘滚烫炙热的目光分毫不剩地落在对方身上。 果然,令江寒还是爱看这些。 上到数星赏月、观雁去回;下到静观落叶、折花戏雪。在他的记忆里,曾经的令江寒总是四季无忧。 祈误尘此刻思绪翻滚,殊不知旁边的令江寒早已透过玻璃窗察觉了他的目光。 令江寒没动,仍是面不改色地看着窗外,但心中疑虑却越发按捺不住。 祈误尘为什么那样看着他? 他没来得及多想,前面驾驶位上的王叔就突然说:“误尘,国庆假期不打算回趟家吗?” “过几天再回去。”祈误尘在令江寒回过头来的前一刻收回目光。 王叔笑了笑:“小允天天都在问你什么时候回去呢。” “是吗,”祈误尘转头看向令江寒,“要不要去我家住几天?” 程艳这几天在外旅游,他一走家里就只剩令江寒和初一了。 令江寒下意识地拧起眉问:“我去你家干嘛?” 祈误尘生无可恋地看着他:“这次放假就英语卷子最多,你不在谁来救我?” 令江寒想说那就拖着,谁知祈误尘并不给他开口的机会:“顺便可以把初一带去我家玩几天,我弟弟应该会特别喜欢它。” “不了。”令江寒垂下双眸说。 除了周羽忆,他并不习惯去其他人的家里住。 他很小的时候就被人说过命硬,极为容易带累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于是令景杉死后,令江寒只身一人就搬来了北城。 周羽忆找到他后,她的乐观向上与悉心照顾让令江寒逐渐忘记了那句近乎“诅咒”的话语,自认为他以后可以无忧无虑,短期内不会再经历一番生离死别。 可周羽忆死了。 那场意外在令江寒的眼里无异于恶毒的诅咒得到了灵验,逼得他一退再退,终是退进死角。 祈误尘似有所感,默然片刻后大着胆子搂上了令江寒的肩,语气神秘地问:“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令江寒被他强行拽回思绪,人还有点懵。 就见祈误尘很是痛心疾首地哀叹道:“作业不是病,拖起来要命啊。” 令江寒:“……” 他刚想说哪有这么夸张,旁边的祈误尘就说:“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咱们明天上午就出发。” 令江寒的重心果然立马发生偏移:“上午?” “不打扰你睡觉,”祈误尘觉得令江寒那一脸警惕的表情有些好笑:“十点半起床,十一点出发,到了就吃午饭。” “哦。”令江寒应完之后又忽然反应过来:“我有答应吗?” “吃完晚饭就回来,”祈误尘很耐心地劝道:“怎么样?” “我……” “算了,”祈误尘突然叹了声气,越往后说越是神情哀伤:“本来是想仗着之前帮过你跟你提个小要求,你不愿意就不勉强了。” 一句“不想出门”硬生生地卡在喉咙,令江寒只好转而说道:“……我去。” - 两人到家后,祈误尘在挑拣明天要做的卷子,令江寒洗完澡后准备去收拾初一明天要吃的猫粮。 “那些东西我家里都有,”祈误尘出声制止:“你明天把猫提走就行。” 令江寒纳闷问道:“你家也有猫?” “我姐之前养过,”祈误尘脸不红心不跳地看着他:“后来猫送人了,东西还在。” “为什么送人?” 祈误尘想了想才说:“我姐忍痛割爱把猫送她闺蜜了。” “……”令江寒说:“你姐挺大方。” “这有什么,亲妈变干妈而已。”祈误尘说到这里就把脑袋往令江寒那边一凑,突发奇想地问:“同桌,要不你也大方一下?” “行。”令江寒一把拎起正好从他脚边路过的初一,“你问它愿不愿意。” 祈误尘沉默地盯了初一半晌,最终摆着手说:“算了算了。” 毕竟他并不喜欢小猫小狗。 谁知令江寒晃了晃手里的初一说:“听见没,你被嫌弃了。” “不敢,”祈误尘连忙说:“我是怕它嫌弃我。” …… 祈家的客厅内,坐在沙发上追剧的祈驰月突然打了个喷嚏。 祈驰月皱着眉揉了揉鼻子:“谁骂我?” 厨房里的云稔正忙着把买回来的食材放进冰箱,听见声音后立马叫祈允进来倒点热水给祈驰月冲感冒药。 不等祈驰月拒绝,祈允就扔下手里的玩具噔噔噔地跑去拿她的杯子。 在厨房等热水时,扒在一旁的祈允往云稔那边探了探脑袋,眨巴着大眼睛问:“妈妈,二哥他们明天什么时候来?另一位哥哥好不好看?凶不凶?” “明天中午来。好看。不凶。”云稔倒好热水后用一条毛巾将杯子包好,伸手摸着祈允的小脑袋说:“小允乖,明天记得跟另一位哥哥打招呼。” “嗯嗯!”祈允拿筷子把药搅和搅和就捧着杯子出去了。 云稔欣慰地盯着祈允的小身板看了一会儿,脑中无端浮现出祈误尘刚才发来的信息。 【云阿姨,明天中午我要带一个朋友回来吃两顿饭。他叫令江寒,前段时间刚失去两位亲人,聊天的时候还请避着些。】 【同行的还有这个小东西。[照片]】 【您要是介意的话我们就把它关在我的卧室,不让它出来。】 云稔那时刚吹完头发,看到那一排信息后回复了一句:【不介意,小家伙很可爱,但阿姨记得你并不喜欢这些小猫小狗?】 那边的祈误尘似乎是在忙,隔了一阵才给她发来回复:【它很乖,是例外。】 有人心动不自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例外 第16章 质问 第二天上午,令江寒在客厅转了几圈后出声询问:“祈误尘,你把我卷子放哪了?” “我书包里。”祈误尘随手把书包往肩上一扔,左右手各提上水果和牛奶就要走。 “等等,”令江寒叫住他,“东西全让你拎走了我拎什么?” “?”祈误尘盯着地上的初一,“你不是拎猫吗?” “……”令江寒一言难尽地看着他:“这世上只准你有两只手?” 祈误尘装聋,换好鞋就跨出门去了。 五分钟后,小区门口多了两个人。 高的那个单手拎着牛奶和水果,矮一点的单肩挎包左手提猫。 “祈误尘,”令江寒问:“一会儿我怎么称呼你妈?” “你到哪去见我妈?”祈误尘笑了笑,“她十年前就去世了。” 令江寒一愣,开口就要道歉。 “不用道歉。”祈误尘并不在意,思索一番后继续说:“你可以跟我一样,称小允的妈妈为云阿姨。” “好。” “是不是从没听我提过?”祈误尘笑着问,“想不想听?” 令江寒只说:“你想说我就听。” 后来没听成,王叔来接他们了,一脚油门直接把他们带到了家门口。 两人刚下车,早已等候多时的祈允就跑出来抱住了祈误尘:“二哥!” “好久不见啊,”祈误尘用另一只手轻轻捏了捏祈允的脸,然后将人转过去面朝令江寒:“这是令江寒令哥哥。” “令哥哥好。”祈允仰头望着令江寒,十分认真地自我介绍:“我叫祈允,你可以叫我小允!” 令江寒弯下身来看着他那双葡萄似的眼睛,面带笑意地同他打招呼:“你好啊,小允。” 祈允看见令江寒手里的宠物航空箱后立即眼前一亮,小手指着猫问:“这是令哥哥的猫吗?我可不可以和它一起玩儿?” “当然可以。” 得到准许后,祈允伸手就要去接令江寒手里的箱子,却听旁边的祈误尘忽然说:“小允,先带令哥哥进去。” “好!”祈允拉上令江寒的手就走。 祈误尘见此情景悄悄叹了声气。 他都还没拉到的手,祈允先拉到了。 追妻不易啊。 等他们一起进去,刚从厨房里出来的云稔就赶忙招呼令江寒坐下,并让祈允去给他倒杯水。 令江寒对身上还系着围裙的云稔礼貌一笑:“辛苦您了。” “不辛苦不辛苦,”云稔摆着手眉开眼笑地看着他说:“江寒是吧?人帅嘴甜的,误尘有你这么个朋友可真好。” 这时二楼传来一阵开门声,令江寒闻声看去,看见了睡意朦胧且长发凌乱的祈驰月。 祈驰月这会儿刚起床,眼睛睁不开脑子也不大清醒,胡乱抓了把自己的头发就往楼下看:“谁来了啊?” 她这么往下一看,脑子就彻底开机了。 嗯??? 哪来的帅哥? 她没管什么素颜不素颜,就着这幅形象就下楼往令江寒那边凑。 祈误尘刚把水果放到上茶几就看见他姐坐在了令江寒的旁边,嘴上还说着:“你好啊帅哥,你叫什么名字?” 令江寒有被这烫得吓人的热情惊到,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令江寒。” “哦,令江寒……”祈驰月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思索片刻后才又说:“是个好名字。” “哦,”她过了会儿指着茶几旁的祈误尘说:“我叫祈驰月,是这臭小子的亲姐。” “我去厨房炒菜,”云稔冲沙发上的两个人笑道:“你们好好聊。” “我要去洗漱,”祈驰月招狗似的朝祈误尘招了招手,“臭小子你过来陪人家。” 祈驰月说完就打着哈欠上了楼,快到洗手间时却脚下一转进了书房。 以前她跟祈误尘和祈允共用一间书房,里面虽然依旧放着三张桌子三个书架,但现如今只有祈允用得最多了。 祈驰月拉开自己书桌下的第二个抽屉,从里面翻出来一小团纸。 她把纸团放在桌面上缓缓摊开,上面写着一堆复杂潦草的公式,其间混杂着几个英语单词。 整张纸上只有左下角挤着三个汉字——令江寒。 祈驰月盯着那三个字看了半晌,最终将那张皱皱巴巴的纸放回了抽屉。 这纸团是她在祈误尘初中毕业那年意外捡到的。 当时保洁阿姨不知怎的将这张纸放在了祈驰月的书桌上,被她看出这是祈误尘的草稿纸后原本打算扔掉,忽然想起很多人都说学生们的草稿纸上偶尔会有些与学习无关的东西,她便带着三分好奇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下这张并不起眼的草稿纸。 谁知她这么一看,还真发现了这个从未听祈误尘提过的名字。 祈驰月是知道祈误尘初中都有哪些朋友的,可这张纸上的名字,她从来都没听祈误尘说过。 思及至此,祈驰月不免感到疑惑。 祈误尘和令江寒如果是初中就认识了,那为什么他之前从没提过这个人? 难道是她忘了? 不应该啊,自己的记忆力从来都是一等一的好,说能达到过目不忘的境界都不足为过。 祈驰月想了半天,最终决定等会儿直接去问祈误尘。 吃饭的时候云稔一直在给令江寒夹菜,以致于令江寒饭还没扒多少,光吃菜就要饱了。 吃完后几个人又争先恐后地抢着洗碗,最终还是云稔一声令下让祈误尘端着碗进了厨房。 祈允一下桌就又去找初一玩了,后面的祈驰月指着那白乎乎的一团惊讶地问:“这猫哪来的?” “令哥哥的呀。”祈允抱着猫有些疑惑地看她。 祈驰月听完后眼睛都瞪圆了。 当初她想养猫的时候就遭到了祈误尘的强烈反对,如今这只猫又为什么能进他们家的门? 祈驰月越想越气,转身就进了厨房。 正在刷碗的祈误尘听见动静回头看了一眼,见她来了就问:“你进来干嘛?帮忙刷碗的?” 祈驰月不跟他废话,直奔主题问:“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祈误尘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什么什么时候认识的?” “别跟我装聋,”祈驰月没这么好忽悠,仍是追问道:“你和令江寒究竟什么时候认识的?” 祈误尘自知碰上硬茬,只好说:“很早之前就认识了。” “很早是多早?之前怎么没听你提过?” 祈误尘选择性地回道:“他不够仗义,把我给忘了,所以我不想提他。” 祈驰月不去纠结这句话的可信度,接着问:“那你们什么关系?” “别跟我说朋友,”祈驰月不等他回答就说:“朋友我没见你把胡琛家的猫带来?这话拿去糊弄云阿姨和小允就够了啊,别拿来糊弄我跟你爸。” 祈误尘把水龙头一关就要为自己辩解:“我……” 祈驰月又“诶”了一声,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说不定你连云阿姨都糊弄不过去,只能糊弄小允一个人。” 祈误尘:“……” “不是我打击你。你自己说,一家人上上下下谁不知道你最讨厌这些猫猫狗狗?来之前让王叔去买袋猫粮不说,还发信息提醒云阿姨避开人家的伤心事,”她说到这里伸手戳了戳祈误尘的胸口,“你自己摸着良心问,你对令江寒和他们是一样的吗?” 祈误尘一把拍开祈驰月的手,垂死挣扎道:“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 “我难道说错了吗?”祈驰月摁着他的肩膀晃来晃去,咬牙切齿的样子仿佛恨不得将他一把掐死:“去年我养猫的时候你死活不让我把它领回家,后来我带它回来吃顿饭你就把门一摔离家出走!兔崽子你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再晃下去我这碗还刷不刷了!”祈误尘扒开她的手开始摔破罐子:“我爱屋及乌,没什么意思。” 祈驰月把手一撒,一副天塌了的表情。 她指着祈误尘“你”了半天,最后只低声怒斥了一句:“你就不怕祈知年打死你啊你?!” “怕死我就不会追了。”祈误尘拧开水龙头继续刷自己的碗,一副打不死骂不哭的样儿。 祈驰月神情复杂地盯着他看了好半晌,最终长长叹出口气来。 从小到大,祈误尘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是谁都拦不住的,像极了他们的母亲盛若莘。 祈驰月和祈知年一样,是个懂得知难而退的人;而祈误尘则和盛若莘一样,偏要一条路走到黑。 祈驰月沉默良久,最终神情严肃地看向祈误尘,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我问你,你是怎么打算的?” “不用打算。”祈误尘刷完碗后开始洗手,语气平淡地说:“不是我请你们喝喜酒,就是他请我喝喜酒。” “那你……” “姐,”祈误尘打断了她,转过头来看着她说:“我不是非要追到他。” 祈驰月听到这话没想不通,下意识地问:“那你图什么?” “图他平安。”祈误尘低着头,垂眸盯着地板轻声说:“我能接受将来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看着他越来越好。” “……” 祈驰月自知不必再劝了,只好问道:“需要我帮忙吗?” 祈误尘不出预料地摇了摇头。 祈驰月知道祈误尘从小到大喜欢什么都是自己去争取,便拍了拍他的肩,转身出去了。 等他从厨房出来,客厅里就只剩下两人一猫。 令江寒学着祈误尘那晚的样子行云流水地转着泡泡棒,祈允则举起初一的猫爪去拍那些飘在空中的泡泡。 令江寒边转边往后退,似是正玩得高兴,丝毫不知自己身后已经站了个祈误尘。 祈误尘见状也不说话提醒他,就那样一声不吭地站在原地让令江寒撞了上去。 祈误尘伸手扶住他,有些好笑地说:“慢点,摔了算谁的?” 令江寒被这一撞吓了一跳,转过头就冲后面那人说:“算你的,谁叫你走路没声?” 祈误尘这会儿微低着头,本就离令江寒很近,眼下令江寒把头这么一转,两人的呼吸就开始在此刻纠缠不清。 令江寒先是盯着祈误尘的眼睛愣了两秒,随即立马往前迈出一步拉开了他们的距离。 他还没搞清楚自己的心跳是为了什么漏掉一拍,就听祈误尘的声音不急不缓地响起:“谁叫你后脑勺没长眼睛?” “你后脑勺长双眼睛来我看看?”令江寒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就转身坐到沙发上。 初一见他坐下就从祈允的怀里溜出来了,短腿一蹦就跳到了令江寒的腿上。 令江寒沉默不语地揉着猫,不动声色地回想着刚才的对视。 那样近的距离,以致于令江寒甚至能清晰地看见祈误尘眼中的自己。 现在回想起来令江寒还有些纳闷:不就是挨近了点么,又没亲上去,他慌什么? 是因为他还不习惯和别人肢体接触? 笑话,之前盛尧把他当祈误尘搂他肩膀的时候不就没事? 令江寒左思右想没想明白,最后被祈误尘的声音打断了思绪:“云阿姨她们呢?” “出去了。”令江寒头也不抬地答道。 他话音刚落,玄关处就传来了开门声。 三人齐齐抬头,祈允最先反应过来,立马冲过去抱住了回来的人。 “爸爸!” 第17章 界限 祈知年乐呵呵地摸了几下祈允的头:“小允在家有没有听话?” “有!小允很听话!” 祈知年满意地点了点头,打量的目光转而落在了令江寒身上。 令江寒在他进门的时候就抱着初一从沙发上站起来了,此刻正和祈误尘并肩站在一块儿。 祈误尘盯着祈知年看了一会儿,没开口叫人,只语气淡淡地说:“这是我朋友,令江寒。” 令江寒把怀里的猫按了按:“叔叔好。” 祈知年身形笔挺,眉眼温和,看上去属于平易近人的那类长辈,可令江寒就是莫名地感到局促。 “嗯。”祈知年应了一声,打量的目光并没有收回,令江寒鲜有耐心地抱着猫等他的下文,最终看见祈知年点点头,语气不明地说:“名字不错。” 他说这话的时候正盯着偎在令江寒怀里的初一,令江寒察觉到他的目光后不动声色地捻了几下初一肚子底下的毛。 祈误尘本想开口解释一下,忽见祈知年伸手指了下初一,很是欣慰地冲令江寒笑道:“这猫养得不错。” 令江寒正要说话,祈知年便面带笑意地朝祈误尘招了招手,没什么变化的声音里隐约带了几分不容拒绝的强硬:“误尘,来我书房。” 祈误尘把手往兜里一揣,气定神闲地跟着祈知年走了。 楼上响起关门声的那一刻,令江寒拿出手机想给程艳打个电话,不料旁边的祈允忽然伸出小手拽住了他的衣袖:“令哥哥,可以借一下你的手机吗?我想给妈妈打电话。” 令江寒迟疑片刻,最终把手机递了过去。 书房内,祈知年坐在自己的办公桌上,神色已不似方才那般温和,语气也变得十分严肃:“我记得你并不喜欢这些小动物。” 祈误尘在他的对面坐下,姿态语气尽显桀骜不驯:“你管不着。” “祈误尘。”祈知年加重了语气。 祈误尘一如既往地不怕他发火,随便挑了份文件夹拿在手里转:“上初中那年我就跟你说过了,除非盛若莘女士活过来,否则你们谁都管不了我。” 祈知年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祈误尘怒吼道:“我是没管过你,但这并不代表我管不了你!” 祈误尘把转在手里的文件夹摁到桌上,抬起眼来直直盯着他:“那你试试。” 房间隔音好,祈知年并不怕楼下的令江寒听见,指着门外就厉声道:“他爸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账!你同他混在一起,能有什么好处!” 祈误尘不接他的话,只是风轻云淡地问:“你们认识?” 想起这些陈年杂事,祈知年的怒气下去了不少,语气也缓和些许:“他妈叫城浣,跟你妈是初中同学。当年令义延在街上差点把城浣打死,就是我和你妈叫的救护车。” “然后呢?”祈误尘懒懒看着祈知年问道:“他爸怎样关他什么事?” 书房里静默两秒后,乍然响起了“啪”的一声。 祈误尘被这一巴掌打得猝不及防,脸往右一偏,好半晌都没反应。 “我只给你两个选择,”祈知年居高临下地盯着祈误尘,“要么你和他断绝往来,要么你立马转学!” “那我明天就去办转学手续,你也别再踏进温家的门,我们一刀两断好聚好散!”祈误尘说完就站起身来往外走。 “你给我站住!” 祈误尘没听见似的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一出去就看见了刚上来的云稔,礼貌又疏离地打了声招呼就下楼找令江寒去了。 祈误尘在客厅里没见到人也没见到猫,问了祈允才知道令江寒在他们的书房。 书房里并不是只有令江寒一个人,还有刚刚和云稔一起回来的祈驰月,祈误尘推门进去的时候她正蹲在地上摸猫耳朵,令江寒正坐在他的书桌前写卷子。 祈驰月见他来了,抱起初一就撤:“你来得正好,江寒有道题不会,你教教他吧,我带初一和小允玩去了。” 祈误尘看了一眼乖乖听话让她抱在怀里的初一,奇怪道:“它居然肯让你碰?” “起先不愿意,后来让江寒训了几句就听话了。”祈驰月一边解释一边抱着猫往外走,关上门前还提醒道:“写完作业记得下来吃晚饭。” 等她走后,祈误尘走到令江寒的旁边去看题。 “祈误尘,”令江寒在他靠近后把手里的笔一放,语气轻而笃定:“你家里有人不喜欢猫。” 祈误尘闻言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见令江寒垂眸收起书桌上的卷子。 祈误尘暗暗叹了声气,然后帮他将整理好的卷子和笔一样一样地放进自己的书包。 令江寒停下手上的动作:“干什么?” “回去啊,”祈误尘拉好书包拉链,语气自然地说:“反正我也不想待在这儿。” “瞎凑什么热闹?”令江寒拿过书包就要把自己的东西拿出来,“云阿姨他们好不容易等你回来一次。” “一山不容二虎,”祈误尘拎着书包就要走,“我从不跟我爸住一个屋,他回来了我就走。” “你……” “别磨蹭,”祈误尘顺手拿上宠物背包:“哥回家教你写题去。” 他们一下楼就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云稔和祈知年,祈驰月和祈允拿着逗猫棒陪初一玩。 云稔见状直接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不可置信地问:“误尘,你们这就要走?” 祈误尘对着她笑了笑:“我有一科作业忘带了,江寒也有点事着急回家。” 云稔还打算说些什么,就见令江寒把猫装好后站起身来略带歉意地冲她微微一笑:“今天辛苦云阿姨了。” 站在云稔后面的祈允探着脑袋小声说了句:“令哥哥再见。” 祈知年拿着茶几上的车钥匙站起身来:“我开车送你们。” “不用。”祈误尘毫不犹豫地拒绝了,眸子里的冷漠和疏远清晰可见:“不麻烦您了。” 等他们挨个道别后,祈误尘才在关门的前一刻说:“以后周末我就不回来了,来来回回太麻烦。” 两人走后,云稔朝祈驰月递了个眼神,祈驰月便将祈允带去书房。 云稔坐回沙发后长长叹了口气,等祈知年坐到她旁边,她才开口叫了声:“知年。” 祈知年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在听。 “我早就劝过你,不要插手误尘的事,你管不住他。”云稔性子温婉,训起人来并没什么气势,只胜在字字句句都是戳人心窝子的实话。 “是,误尘对那孩子的心思是不一般,可那能怎么办?你扪心自问,自己能在哪方面拿得住他?” 祈误尘将来不缺钱用,因为盛若莘生前就给他和祈驰月存好了;祈误尘现在也不缺钱用,因为外婆温书渝每个月都会给他足够的钱。 总之,自盛若莘死后,祈误尘和祈驰月还未用过祈知年一分一毫。 他们在这个家住了多少年,温书渝的钱就打了多少年,可谓是与他们祈家泾渭分明,互不相欠。 就连先前的租金,祈误尘也一分不少地转给了云稔。 云稔想到这里又叹出一口气来:“他不缺钱花、不缺家回、不缺人爱,你能拿什么管他?” 盛若莘死后温书渝就不再把祈知年当女婿,只把爱女留下来的儿女当作心头肉一般捧在手心。她不仅给祈驰月备了嫁人的钱,也给祈误尘备了娶人的钱。 钱是够用的,离家出走是有地方去的,不回家也是有温书渝疼的,他祈知年能拿什么管? 云稔的声音依旧温柔,说出来的话却很是诛心:“每年你去温家看若莘都得等温阿姨点了头才行,温阿姨又那么喜欢误尘,你把他逼急了,温家你还进得去吗?” 祈知年沉默须臾,最终说道:“……过几天我打电话跟他道歉。” “这还差不多,”温书渝停顿片刻,忽然“诶”了一声,问:“你没动手吧?” 祈知年:“……” 楼上的书房里,祈驰月在盯祈允写字,没过多久就收到了祈误尘的信息。 75c:【刚刚在书房你和令江寒说什么没?】 吃月:【说了。】 那边秒回:【说了什么?】 祈驰月想了想,然后打字:【我问他初一几岁了、养了多久、好不好养。】 【没了?】 祈驰月疑惑:【那我还问啥?帮你问他喜不喜欢你?】 祈误尘沉默片刻才回:【不需要。】 【唉,咱妈要是知道你是这么个恋爱脑,怕是会气活过来揍死你。】 她这句话发完,那边就没动静了。 祈驰月知道那人是已读不回,也就不打算再说。 刚准备关掉手机,屏幕上方忽然弹出来一条信息。 L:【你问。】 祈驰月点进去后飞速打字回复对方:【你们以前是不是认识?】 那边过了一分钟才回:【不是。】 然后又接着发来一句:【怎么这么问?】 吃月:【没事,我就问问。】 L:【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你。】 祈驰月爽快回道:【你问。】 【你们家里是不是有人不喜欢猫?】 祈驰月想了想,谨慎地回了一句:【误尘没告诉你吗?】 【他说你们都喜欢。】 好一个文字游戏,祈驰月在心中默默感叹。 她笑了笑,最终也加入了这场游戏:【他没骗你,我们的确都喜欢,我之前还养过呢,只是后来送人了。】 第18章 若莘 晚饭后,两人一起在客厅的茶几上写作业,令江寒写到一半忽然停下,抬头看向旁边的人:“祈误尘,你和你爸一直都这么不对付吗?” “不是。”祈误尘也停下笔来看着他,仔细回想后接着说:“我妈走了之后就这样了。” “阿姨是……病逝吗?” 祈误尘又说:“不是。” 令江寒下意识地以为是意外离世,心底刚生出几分惋惜,却听祈误尘说:“她跳楼自杀的。” 此言一出,周围的空气有过片刻凝固。 但祈误尘还是和白天一样毫不避讳,只语气平淡地接着说:“我外公外婆在她七岁的时候就离婚了。那时候我外婆养不活她,就把人交给了我外公抚养,但我外公是个酒鬼,每次喝了酒都对我妈下狠手。” “我外婆为了早些接她回家,独自一人在外打拼三年,最后在我妈十岁那年把她接回了温家。”祈误尘说:“外婆并不知道外公喝了酒会打人,外公最初也很喜欢我妈这个女儿,所以我外婆并没想到她会受那样的苦。” “后来都说我妈嫁得不错,祈家家大业大,足够让她衣食无忧,”祈误尘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噙在嘴角的笑隐约带着酸意:“可那也只是仅此而已了,几年真心遭到辜负后,一句‘没关系’哪能是所有人都说得出的。” 听到这里,令江寒的心里已隐约有了猜测,不再过多询问。 只是默默想着,说出那句话的人也许在那时就已经心如死灰了。 “这些事情还是我姐告诉我的,”祈误尘笑着说:“知道这些事情以后,我跟他的关系就变得越来越差了。” “可我觉得你和云阿姨的关系还不错。” “云阿姨不知道他造的那些孽,把我跟我姐也视如己出,”祈误尘十分肯定地说:“我相信我妈不会怪她。” 话音刚落,一阵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 令江寒离他手机近,顺手把手机递过去。 “……”祈误尘看清来电后脸都黑了,接通电话就问对面:“干嘛?” 令江寒以为是他爸打来的电话,谁知祈误尘又对那边的人说:“出来了就出来了,你这么兴奋干什么?” 不耐烦的语气里多少带了点莫名其妙。 令江寒侧眸朝他看了一眼,就见祈误尘抬指把免提一摁,盛尧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我这是替江寒高兴!他这次总分五百七十二,数学六十六分!” 令江寒:“……” “盛尧,”隔着屏幕揍不到人,令江寒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被心里的怒火点着了:“……我不要面子的吗?” 这傻逼非得在数学常考一百五的祈误尘面前说吗? 祈误尘倒没什么反应,只盯着令江寒问:“上次周测你数学多少分?” 令江寒犹豫片刻后如实答道:“……三十六。” “可以啊同桌,”祈误尘往他那边靠了靠,搭上令江寒的肩膀说:“这次能考六十六,下次就能考九十九了。” 令江寒皱着眉说:“哪有你说的这么容易……” 他话说到一半,那边的盛尧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奇怪地“咦”了一声:“这都十月份了,你们还住一块儿呢?” “合租。”祈误尘问,“令江寒是班上多少名?” “十七,”盛尧说:“尘哥你是第一,总分六百三十八。” “还行。”祈误尘接着问:“我英语多少分?” 那边的盛尧似是在看表格,隔了一阵才给出回答:“八十二。”他说完后不忘帮祈误尘回忆道:“上次周测是六十分。” 不等祈误尘回答,那边的盛尧就又开始叨叨:“我之前听江寒说,他转校前数学才二十几分,现在进步了这么多,咱们要不要出来吃顿饭庆祝一下?” “不要,”令江寒果断拒绝,拿起自己的手机解锁,然后一边和谁打字一边对盛尧说:“普通月考而已,没什么好庆祝的。” “玩你的去吧,”祈误尘也对盛尧说:“我们忙去了。” “忙?你俩忙啥呀?”盛尧怀疑道:“你俩不会是在背着我偷偷打游戏所以才没空看月考成绩吧?” “……” 祈误尘不跟这个二愣子解释,直接把电话挂了。 轮到检查这一环节时,祈误尘盯着令江寒的卷子发愣。 令江寒发完好几条信息也没见他翻页,终于抬起头来一脸疑惑地看着他:“祈误尘,你发什么呆?” 谁知祈误尘直勾勾地盯着他的数学卷子说:“别吵,我在思考。” 令江寒:“?” 祈误尘转过头来看着他,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同桌,你是怎么做到四道多选题全错的?” 令江寒:“……” 第19章 一疏 小长假结束后,返校当天蒋凝就组织学生们把位置换了。令江寒和祈误尘还是在原位,盛尧和胡琛往前坐了一排,离他们稍微近了点。 晚上令江寒放学的时候去了一趟办公室,祈误尘在校门口等了一会儿才跟他一起回的家。 他们回来的时候程艳在厨房切水果,令江寒洗完澡后进了自己的卧室,准备去拿放在床头柜上充电的手机。 床头柜上此刻放着两部大小一样的手机,令江寒拔掉自己的手机后又给另一部手机充上电。 祈误尘的这部手机和他的是同款,他们的手机壳还凑巧都是黑色的,放在一起属实不大好辨认。 “令江寒,”门外传来祈误尘的声音,“一会儿帮我看看今天的英语。” “知道了,”令江寒一边拿着手机回复蒋凝的信息,一边对门外的祈误尘说:“茶几上是程阿姨今天帮我拿的两个快递,你拆了之后拿进你的卧室里。” 祈误尘应了一声就去了,令江寒的手机屏幕上又弹出来一条蒋凝的信息:【以后不准再带手机来学校,再有下次直接请家长。】 【以后不会了,谢谢老师。】 那边的蒋凝又说:【也就是你这次进步大,不然我才不会把手机还你。早点睡觉去,明天还要上课。】 令江寒回了个ok的表情,打字回道:【好的,您也早睡。】 他回完信息就去看祈误尘的手机充了多少电,摁下开机键后却愣了一下。 祈误尘这手机连壁纸都跟他是一样的,也是一张全白色的壁纸。 令江寒的表情罕见地空白了一瞬。 见鬼了,这年头连手机都有失散多年的亲兄弟了。 令江寒将祈误尘的手机放回床头柜上继续充电,打算等它充满电再物归原主。 他拿上自己的手机准备去祈误尘的卧室,刚从厨房里出来的程艳让他顺便端一盘切好的水果进去,并叮嘱他们写作业别写得太晚。 令江寒点头答应后就推门进去了,刚把那盘水果放上桌,祈误尘就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同桌,谁家写作业有你这么享受?” “自己坐啊,”令江寒坐上自己那张转椅,然后伸手挪了挪身后的靠枕,“又不是没给你买。” “不是,”祈误尘笑着在他旁边坐下“我只是没想到你会买这个。” 令江寒抽出一张自己的英语卷子,慢慢悠悠地说:“作业怎么写都是写,那还不如舒舒服服地写。” “你说得对,”祈误尘把自己的英语卷子递给令江寒:“快给我对对答案。” 对到后面的完型填空时,令江寒抬起头跟旁边的人眼对眼。 祈误尘被他看得有点发毛,刚要出口询问。 就听令江寒说:“你之前不是问我怎么做到数学多选题全错的么。” 已经明白得差不多的祈误尘:“……” 他本来想问问自己对了一个还是两个,做个垂死挣扎。 就见令江寒将他的卷子摁到自己手边,冷酷无情地下了命令:“重写。” 祈误尘认命地将大题解到一半的物理试卷挪到一边,生无可恋地听话重写。 二十分钟后,祈误尘耷拉着脑袋趴在桌上,如同被英语卷子吸干了精气。 “至于么你?”令江寒有些好笑地看着他。 祈误尘没接这话,慢吞吞地支起脑袋,提起笔来继续写刚才的物理试卷。不知道是题难了还是怎么的,祈误尘再开口时有些唉声叹气:“我明天会请一天假,后天早上再回学校。” “请假干什么?”令江寒盯着他问:“你爸找你?” “怎么会?”祈误尘说:“明天是我妈的忌日,我去外婆那看看她。” - 令江寒原本打算第二天一早就把手机物归原主,哪知他刚起床就听程艳说祈误尘早已出门了。 令江寒只好先将他的手机放在家里,吃完早餐后去学校上早自习。 祈误尘不在,下课后盛尧他们也不怎么敢来打扰他,令江寒就刚好借着课间睡上一会儿。 令江寒眼睛不好,老师在黑板上写的东西都看不太清,每到记笔记这一环节基本就是看祈误尘的。 其他科目还好,令江寒大多能边听边写,可一旦遇上数学,令江寒基本是毫无办法。 两节数学课下来,令江寒的心情已经可以用“麻木”来形容了。 数学老师走出教室的那一刻,令江寒趴在桌上唉声叹气。 今晚还有两节数学晚自习。 幸运的是老师晚上没再继续讲题,而是让他们自己刷题看笔记。 回家的时候令江寒顺手将自己的手机放在了鞋柜上。 令江寒洗完澡后一边用毛巾擦着头一边走进自己的卧室,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就输了密码。 却在打开手机的那一瞬彻底愣住。 这手机不是他的,桌面壁纸不一样。 和祈误尘现在用的手机壁纸也不一样,不是文艺委员在教室里偷拍的那张,而是另一张他从没见过的。 看背景能看出来是在令江寒的家里拍的,照片上的令江寒正半蹲着身子喂坐在地上的初一吃猫条。 照片很明显是偷拍的,里面的人和猫都只有一个侧颜,露出令江寒那道精致的下颌线。 这部手机是先前被蒋凝没收的那一个,上次他发现文艺委员拍的那张照片时,祈误尘的手机已经换过了。 也就是说,早在文艺委员偷拍那张照片之前,祈误尘就已经用过自己的照片当作桌面壁纸了。 然而除了壁纸还有一个问题。 祈误尘的手机密码又为什么和自己的一样? 令江寒的生日在十一月十一日,所以他的手机密码就是四个一。 可祈误尘的密码又是什么鬼? 他俩的生日难道在同一天? 令江寒鬼使神差地想起了之前祈驰月问过他的一句话。 “你们以前是不是认识?” 当初他只觉得这个问题简直荒谬,现在看来,祈驰月那样问一定是有原因的。 令江寒转身出去拿自己的手机给祈驰月发信息:【驰月姐,你睡了没?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那边的祈驰月正好坐在阳台上敷面膜,看见他的信息后先是瞄了一眼楼下,然后才打字回复:【什么问题?】 有什么问题是令江寒想问但又不能问祈误尘本人的? 正疑惑着,界面上便又弹出来一条消息:【祈误尘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哦哟,问生日。 某人这是有希望啊? 她敷着面膜,脸上的笑意敛了好几分,回道:【十一月四日,再过段时间就十九了。】 十九? 令江寒看着那条信息迟迟没有给出回复。 祈误尘比他大一岁? 不对,令江寒回过神来,生日是十一月四日,密码怎么是四个一?桌面壁纸又怎么是他? 啧,这人好烦,人都没在家里,却给他留了一大堆问题。 另一边,烦人的祈误尘正在一楼的阳台上陪温书渝聊天。 今夜的风还算温柔,不热不冷,很是得温书渝喜欢。 祈误尘知道她想和自己多说说话,到了这个点也没催她去休息。 内心挣扎一番后,祈误尘终于声音平静地说:“外婆,我有话想问您。” 温书渝头一回见他这么正经,登时来了兴趣:“什么话?” 年近七十的人,因为在祈驰月的精心指导下,岁月并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唯有一头花白的发悄悄提醒着后辈们,她已经逐渐开始衰老。 可温书渝仍像个小姑娘一样,对生活怀有期待,对新鲜事物充满好奇。 所以她的眼睛总是亮晶晶的。 祈误尘此刻正直视着那双眼睛,面不改色地对她说:“如果将来我喜欢的人是个男生,您会不会同意?” 温书渝先是笑了笑,笑完之后才摆了摆手:“这种事情哪是我说了算的?” 祈误尘听完后眼睛都亮了一下:“您是说……” “我没说,”温书渝笑着打断他:“我问你,如果我把你们强行分开,你会不会难过?” 祈误尘想了想说:“如果追到了的话,会吧。” “还没追到呢?”温书渝好奇问道:“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想的,人家又是怎么想的?” “他啊,”祈误尘把手往后脑勺上一放,慢悠悠地说:“还不知道我喜欢他呢。” “那你还不加把劲?”温书渝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我就说祈知年今天怎么连人影都没见,怕不是他已经知道了吧?” “知道又怎么样,”祈误尘整个人往后仰了仰:“他管不着。” “你啊。”温书渝无奈地笑道。 正高兴呢,上面忽然传来了祈驰月的声音:“外婆,您该睡觉啦,别跟这小兔崽子一起熬夜。” 祈误尘正要说话让她别打岔,上面的祈驰月又喊道:“祈误尘,赶紧洗漱完睡觉去,生日那天等着收礼物吧。” 祈误尘站起身来冲上面喊:“大晚上的画什么饼呢?你不都是直接转账吗?” “不告诉你,”祈驰月的声音逐渐由大变小,听着像是转身回了自己卧室:“自己想去吧。” 第20章 缘由 祈误尘严重怀疑祈驰月昨晚的话是在暗示今天的惊吓。 他刚到教室没多久,他的同桌就往自己的抽屉里塞了一样东西。 祈误尘怀揣着好奇心在桌肚里一阵摸索后,早上的困倦都霎时散了个干净。 他把手机往里塞了塞,一头雾水地看着令江寒:“它怎么在你这儿?” 令江寒并不看他,一双眼睛只专注地盯着桌上的单词书,语气淡定得仿佛只是帮他捡回来一块钱:“我跟小蒋说这手机是我的,然后厚着脸皮找她要回来了。” 祈误尘听完后沉默了半晌才说:“不止是厚着脸皮这么简单吧?” 蒋凝可不是仅凭死缠烂打就能妥协的人。 果然,下一刻他就听令江寒说:“跟她保证下次考试数学一定有九十九。” “这有什么难?”祈误尘轻车熟路地搭上他的肩,一副小事一桩的模样:“放心交给我就是了。” “你能不能有点危机意识啊?”令江寒简直要被他气笑了,这会儿终于抬起头来盯着他,修长的手指在单词书上不轻不重地点了点:“我数学考九十九比你英语考九十九还难,多出来的三十三分你是能帮我偷还是能帮我抢?” “当然是帮你补啊,”祈误尘神色认真地看着他:“只要你愿意,别说九十九分,一百五我都能让你上。” “去,”令江寒一掌拍开肩上的手,转回头去重新看自己的书:“大白天的瞎画什么饼。” 可不就是画饼么,数学考高分这个事情哪是他愿不愿意就能行的。 他还在心里嘀咕呢,那边的祈误尘已经有点心猿意马了。 饶是祈误尘凭着两辈子的经验也猜不出,令江寒费这番功夫把自己的手机要回来是为了什么。 令江寒是个面热心冷的人,从前如此现在亦然。你以为自己和他关系不错,但实际上人家可能并不在意你,你在他眼里顶多算个能叫得出名字的路人。 或许有人会觉得令江寒这么做是把自己当成了好哥们,但祈误尘还会去想令江寒这么做是不是为了和自己划清界限——为了还祈误尘之前帮忙收拾令义延的那份人情和这次月考数学多出来的三十分。 毕竟在他的记忆中,令江寒从不会做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情——就比如上辈子这个人曾为了自制一盒香料而一天一夜不理自己。 当时祈误尘死缠烂打地询问缘由,令江寒才说这香料平日里可以用来助眠,但搭上几味药材就能起到取人性命的效果。 祈误尘还以为这人要谋杀亲夫,令江寒跟他解释道这只是拿来以备不时之需。 他正寻思呢,右肩忽然一沉,盛尧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在耳边:“尘哥,今年生日打算怎么过?兄弟们提前给你规划规划。” 祈误尘拍掉肩上的胳膊肘,语气无奈地说:“今年生日在星期一,规什么划。” “提前过啊,”盛尧已经习惯了他的闲散随意,听他这么说也并不觉得扫兴:“到时候咱星期六的晚上就给你把生日过了。” “到了那天一起出去吃顿饭就行。”祈误尘想了想接着说:“我把我外婆他们也叫上。” 盛尧知道祈误尘跟他爸关系不大好,试探性地多问一句:“那……你爸呢?” “他就不用了。”祈误尘毫不犹豫地说:“最近不用见他。” 令江寒听到这里朝他这边看了一眼。 却并没说什么。 - 晚上回到家,令江寒刚吹完头发就收到了祈驰月的信息。 吃月:【小帅哥,过段时间就是误尘的生日了,到时候你也一起来吃饭呗?】 令江寒正要打字拒绝,却见屏幕上又弹出来一条信息:【可以把初一也带来,小允和云阿姨可喜欢它了。】 令江寒准备点击发送的手指霎时就顿住了。 高考结束后就会和祈误尘他们各奔东西,现在多些交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都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那他们趁着没散的时候多吃一顿饭又能怎样。 令江寒将打出来的“不用了”删掉,回了句“好”。 那边的祈驰月似乎是生怕他反悔,立刻秒回道:【那我们下个月见,到时候一定要跟误尘一起来哦。】 L:【好的。】 令江寒放下手机准备去洗衣服。 殊不知阳台上的祈误尘也在回祈驰月的信息。 祈驰月给祈误尘发来一张聊天截图,正是刚刚她与令江寒说的那些。 接着发来一句:【信息我发完了,但他会不会临时变卦我就不知道了。】 祈误尘倒是很满意,打字回道:【没事,这就够了。】 【对了,】那边的祈驰月说:【他之前还跟我问过你的生日。】 祈误尘有些意外:【他问这个干嘛?】 【应该是想给你准备生日礼物吧。】 生日礼物? 祈误尘心说礼物本身还准备什么礼物,令江寒到时候人别缺席就行了。 他想是这么想,真到这一天又不乐意了。 吃饭的这天晚上,祈知年的礼物都由云稔转交到自己手上了。 却唯独没收到令江寒的。 卧室内,祈误尘没精打采地趴在桌上问电话那边的祈驰月:“我是不是没机会了啊?他连生日礼物都没给我准备。” “来日方长嘛,”祈驰月一边在手机上挑口红一边安慰道:“你和他不是同桌嘛?机会多着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亲姐真的有料事如神的本领,祈误尘第二天一早还真等来个惊喜。 当然,说是惊吓也不足为过。 早自习的时候,令江寒朝他递来一本厚厚的英语练习册。 “昨天出去给你买的,”令江寒在祈误尘疑惑的目光下神色自若地说出了一句直击对方脑门的话:“当做你的生日礼物。” 祈误尘:“……” 他现在是该哭还是该笑呢? 祈误尘默默地在内心深处哀嚎许久,终是逼着自己开口道了声谢。 令江寒见他对这份礼物还算满意,便转过头去继续背单词了。 而祈误尘收好那本生日礼物后,悄悄地摸出了抽屉里的手机。 半分钟后,祈误尘的手机屏幕上弹出超长的一串“哈哈哈”。 紧接着,那边的祈驰月捡回来半颗良心,发了一条信息安慰他:【你别伤心也别生气,好歹人家也不是一点表示也没有。】 祈误尘还想打字表达一下自己的复杂心情,余光忽然瞥见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英语老师已经下了讲台,此刻与他们只有三五步的距离了。 眼看老师即将来到他们面前,祈误尘立马坐直身子,手一伸就把手机往令江寒的抽屉里送。 结果不知道撞上了抽屉里的什么东西,没塞进去,发出一道声音不大的闷响。 “?” 令江寒闻声低头,看见了那只无头苍蝇一般的手。 他强忍着笑意帮忙塞手机,刚塞进去就见英语老师走到祈误尘的面前,抬手敲了敲他的肩:“犯困就站起来,别低着头打瞌睡。” “好的老师。”祈误尘说完就干脆利落地站了起来,整个人看上去分明一点睡意都没有。 老师盯着他看了半晌,最终满意地点着头走了。 他走后,令江寒旁边的祈误尘站起来也没老实,弯身去看自己同桌的抽屉里都放了些什么。 就见抽屉的右边整整齐齐地放着书,左边井井有条地放着些许小零食,而他的手机此刻就埋在那些零食底下。 祈误尘看完后直起身来轻轻碰了一下偷着乐了许久的令江寒:“好笑么你就笑。” 好不好笑不知道,反正早自习一下盛尧和胡琛就一起凑上来了。 盛尧看热闹不嫌事大,嬉皮笑脸地冲祈误尘挑眉问道:“尘哥,刚刚干什么呢?” 祈误尘没说话,轻飘飘地瞪了他一眼。 盛尧见好就收,清咳了一声后扒着祈误尘的肩膀把脑袋往令江寒那边凑:“江寒,你什么时候生日?咱到时候也出去吃顿好的。” “双十一。”祈误尘把他的脑袋往外挪了挪:“你怎么成天想着给别人过生日?” 谁知向来话少的胡琛突然指着令江寒问:“那你怎么知道他哪天生日?” 祈误尘:“。” “对啊,”一旁的令江寒也故作惊讶地看着他问:“你怎么知道我生日?” 祈误尘:“……” 我说我没忘干净你信吗? “周羽忆,”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在嘈杂的人声中给出一个半真半假的回答,语气和神情要多无奈有多无奈:“是周羽忆说的。” 第21章 变故 也不知道令江寒信没信,总归令江寒之后没再追问下去。 这倒是有点让祈误尘感到意外。 他以为令江寒可能还会问一些问题,比如周羽忆为什么要提起他的生日,自己又为什么能把他的生日记这么清楚。 但令江寒什么也没问,只是一如既往地和他讲话、找他问题、下了晚自习一起回去。 仿佛这件事只是他们的随口一提,两个人都并没有很在意。 这天晚上的自习结束后,学生们收拾好东西各自回家,忽然听到门外有谁大声喊道:“外、外面有人要跳楼!” 此言一出,着急回家的和着急回宿舍洗头的都不急了,纷纷跑去外面一探究竟。 令江寒和祈误尘倒是对此充耳不闻,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从教室后门离开。 谁知他们刚走出教室,身后就传来一道声音。 “令声奕!有话好好说,你别冲动!” 令江寒下意识地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身后的走廊。 高三生的教室大多都在五楼,五楼的走廊尽头有一扇窗,一些学生下课后就喜欢扒在窗边看风景。 令声奕此刻正背靠着墙坐在上面,再往后就能直接从那里跌下去。 蒋凝应该是听见消息就立马赶来了,这会儿正站在人群的最前方小心翼翼地安抚令声奕:“这位同学,你先别激动,有什么事下来跟老师好好说,好不好?” 令声奕并不理会她,只冲人群后方轻蔑笑道:“令江寒,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周遭人群有过一瞬静默。 “还没,”令江寒想往前走两步,身后的祈误尘伸手将他拉住了,只好站在原地神色平静地看着他:“有什么事非要站这么高说?” “尘哥,”盛尧站在祈误尘的后面小声问道:“他俩认识啊?” “都姓令,你说呢?”祈误尘不温不凉地扫他一眼。 盛尧听完后瞪着眼睛不可置信地问:“他俩是亲兄弟!?” 祈误尘还没回答,就听旁边的令江寒冲那边的人说:“有什么事下来说吧,站这么高挺危险的。” “现在你在这儿跟我装什么好人!?”令声奕情绪激动地指着令江寒吼道:“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如果不是你,你妈怎么会知道我们在北城?我妈又怎么会平白无故地被你家司机活活撞死!?” 令江寒被他的声音和周围的议论声吵得有些头疼,一时半会儿有些不想说话。 越是静默的那一方在这种时候往往越会受人指摘,可周围的人群还未开始对他议论纷纷,祈误尘的声音就在他的耳边响起:“令声奕,令江寒是不是独自一人搬来的北城,你们一家人心里没数么?” “是啊同学,”蒋凝趁机在旁边劝道:“江寒他是只身一人搬来的北城,刚转来的时候连走读手续都是他自己办的。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你先下来,我们去办公室里细说好不好?” “能有什么误会!”令声奕那双猩红的眼睛直直盯着那边的令江寒,眼里的恨意仿佛能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彻底碾碎:“他就是和……” “令声奕,”令江寒的脑袋逐渐有些发晕,他缓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还算平静:“我跟城浣已经十四年没见面了,她家的司机撞死人关我什么事?” 周围的议论声又开始嘈杂不断。 “哇塞,我没听错吧?十四年没见过自己母亲了?!” “他们家关系挺复杂的吧?你还记不记得开学那天有人找令江寒闹过事?据说闹事那人是他亲爸!” “不会吧……我记得那人还找了一群人堵他来着,哪有父亲这么对自己孩子的?” 盛尧听到这些话不免噎了一下,俯在祈误尘的耳边小声问道:“尘哥,他们说的是真的啊?” 祈误尘给了一记眼神,示意他闭嘴。 盛尧捂着嘴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忽然听见那边的令声奕又说话了。 “令江寒,其实坐在这里的人应该是你才对。令景杉那老头死后,你跟个没父没母的孤儿又有什么区别?反正这世上不再有谁管你的死活,那你还不如随随便便地死了好落个清净。”令声奕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想起来似的说:“哦,周羽忆生前也把你当亲弟弟,可惜前不久他们一家三口死了俩,如今也只剩她妈会管你的死活了,哈哈哈……” 令声奕现在的状态几乎与一个精神病人无异,令江寒忍着那阵眩晕感定定地瞧了他半晌,忽然听见自己的耳边响起了两道从没听过的声音。 那声音时远时近,以致于让令江寒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不过是块被别人爱惜多年的玉,陛下若是不喜欢,扔到地上使之粉身碎骨即可,哪值得您这般动怒?” “先帝已死,令府已灭。祈误尘的棺椁不日就要抵京,令丞相,碎玉和全瓦,你选一样吧?” 令江寒被这些声音吵得头痛欲裂,还未来得及细想其中字眼,眼前的一切就逐渐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他闭着眼睛咳了几声,再睁眼时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只有祈误尘的声音略显焦急地在他耳边响起:“令江寒!你怎么了?” “我……”令江寒觉得自己哪哪都疼,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说什么。 他隐约感觉到有人扶住了他,抓着那人的手想说自己有点耳鸣,开了口却是带着哭腔的一句:“我看不见了……” 祈误尘顿时有些手足无措,想出声说些什么,却见那只紧紧抓着自己的手骤然松开,令江寒整个人都脱力跪了下去。 “令江寒!” 第22章 目盲 “月璇,你拿这么多梨花枝做什么?” “给丞相大人的,”小宫女探头探脑地去看对方手里的食盒:“大人今日又不用膳?” “可不嘛,”竹娓撇了撇嘴,凑到她的耳边压着声音道:“换做我,我也没心情用膳。爹娘刚刚战死尸骨未寒,令府一家就全下了狱。如今祈大将军也远在南陵生死不明,谁知道他会不会明天就成了个孤家寡人?” “唉……”月璇垂头对着怀里的梨花枝叹了口气:“那样才华横溢且玉树临风,当真……”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身后一道人声由远及近:“月璇,你帮我折的梨花枝呢?” 两人皆是一惊,连忙站成一排对着来人弯腰行礼:“见过令丞相。” 令江寒身着红衣头戴冠,怎么看都不像方才竹娓所说的“孤家寡人”,只有那张五官俊美的脸略带着几分病气。 “都在这儿了。”月璇说着就将手里的梨花枝递上。 令江寒盯着那些梨花枝看了半晌,随后抽出一枝来拿在手里,自顾自地往回走。 月璇连忙抱着其余的花枝跟上,竹娓等两人转身离开后才直起身来,遥遥地对着令江寒的背影叹了声气。 成天不吃饭,光看那些梨花枝有什么用?看花就能饱吗? 另一边,令江寒刚到寝殿门口就又要转身走人,守在殿外的宫女及时出声叫住了他:“令大人,皇上在里面已等候多时了。” 令江寒脚下一顿,偏头咳了两声才拿着梨花枝推门进去。 月璇抱着剩下的梨花枝与另一位宫女守在殿外,不消片刻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茶盏碎裂的声响。 殿内,令江寒垂眸盯着地上的一片狼藉,神色淡然地对前面那位身着龙袍的青年道:“陛下当心龙体。” 城钰转过身来一把攥住令江寒那只握着梨花枝的手,咬牙切齿地盯着他道:“令丞相,你的兄弟姐妹两天前就下了狱,可朕却独独将你一人囚于此殿,你难道当真不知朕想要什么?” 令江寒任由城钰攥着自己的手,连半分眼神都懒得施舍:“臣愚钝,不知陛下心中所求。” 城钰听完后狠狠将人抵到一旁的墙上,引得令江寒手中的梨花枝掉落在地。 “令丞相,视你如己出的先帝已经死了,你的爹娘也已经死了!你不想想自己,也该想想你的兄弟姐妹!” “令嫣把令玄毒死之后就在昨日夜里服毒自尽了,陛下难道以为臣病傻了不成?”令江寒笑了笑,仍不抬眼看他:“恕臣直言,陛下若真想坐稳皇位,就不该如此对臣步步紧逼,还望陛下三思。” “好、好!”城钰似是没想到令江寒会知道令嫣的死,愣了一瞬才狠狠抬起对方的下巴逼他与自己对视,语气中的狠戾是这几天以来从未有过的:“朕不逼你,但总得让你吃些苦头。” “来人!”城钰对身后那些推门而入的侍卫吩咐道:“令丞相既不愿抬眼瞧朕,那这双含情眸留着也无甚意思,索性就让你们替朕挖了吧。” …… 令江寒在阵阵痛意中逐渐清醒过来已经是三天后的事情了。 见他醒了,月璇先是轻手轻脚地给他戴好冠,然后再小心翼翼地给他整理脸上的眼纱。 仔仔细细地整理完毕后,令江寒忽然出声问道:“那天折来的梨花枝还有香味么?” “有、有的!”月璇将桌上的那些梨花枝放进令江寒的手里,面露担忧地起抬头看着他:“令大人,您……” 令江寒抽出一枝梨花来碰了下鼻尖,语气平静地打断道:“殿内血气重,你们以后就不必进来侍奉了,守在外面即可。” 月璇直直地盯着他的侧颜,有些迟疑地道:“可您的眼睛……” “过几日就习惯了,”令江寒侧了侧头对着她问:“是你给我换的衣裳?” “不、不是!”月璇忽然迎上令江寒的正脸还有点慌:“是严公公隔着帘子给您换的,奴婢只是在旁边守着。” 令江寒“嗯”完一声后站起身来,吓得月璇连忙伸手去扶,却见令江寒掠过她缓缓走向了塌边,半点也不像刚被人挖了双眼的样子。 不过下一刻就像了,令江寒在榻边的小柜子上摸索半天才摸到了放在上面的小盒子,月璇走过去探头探脑地看着问:“令大人,这是什么呀?” “助眠的。”令江寒捂着嘴咳了几声,然后循着声音将盒子递给她:“以后点香的时候叫竹娓放一些。” “哦……”月璇低头打量手里的盒子。 这盒子她见过,是前段时间令江寒特意回令府拿的。当时令江寒为了回府不惜对皇上以死相逼,本以为这里头装着什么宝贝,没成想这只是一盒助眠的……粉? 难怪当时令江寒回宫后皇上就又宣太医又请合香师的,原来是怕这粉末有毒啊。 月璇正想得出神,忽听令江寒叫了一下她:“月璇,你和竹娓似乎不大一样。” 月璇被这没头没尾的话听得一愣:“啊?” “没什么,”令江寒并不做解释,只是“看着”她那略显英气的双眉道:“往后你不必进来为我束发戴冠了,只需让竹娓按时送膳即可。” 月璇听到这话顿时就明白了,连忙跪下身来焦急解释:“大人!奴婢刻意接近您并非另有所图,只是为了……” “退下吧,”令江寒朝着她的方向淡淡一笑:“不管你是为了什么,令某都谢过你这段时日的关照了。” 月璇听完后沉默许久,最终站起身来弯身退下了:“……奴婢告退。” 夜里,刚点完香的竹娓正要退下,就听屋门被人推开,城钰的声音逐渐由远及近:“令大人可还习惯?” 令江寒吃着点心不回话,竹娓便对着城钰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替他回道:“回皇上,今日令大人食欲尚佳,想来是习惯的。” “嗯。”城钰满意地点了点头,也拿起一块点心往嘴里塞:“你退下吧。” 竹娓应声告退,城钰忽然皱起眉来盯着令江寒:“令大人,你眼睛没了,舌头也不好使了吗?” 令江寒闻声抬头,城钰嫌弃地吐掉嘴里的点心:“这东西这么咸你也吃得下?” “桌上有茶,陛下自己倒吧。”令江寒说完就起身要走,城钰被他的态度气笑了,一把抓住他的手将人拽了回来,冷声命令道:“给朕倒茶。” 令江寒眼睛看不见,猝不及防被这么一拽还把他吓得不轻,心绪稍稳后才挣开城钰的手,走到桌边慢吞吞地倒茶。 许是因为眼睛看不见的缘故,令江寒倒了个满满当当才把茶壶与茶杯放回桌上。城钰盯着那杯险些溢出来的茶看了半晌,最终还是喝酒似的将其一口闷了。 但他闷完这杯茶仍不打算饶人:“令丞相,你这么聪明,想必已经猜到什么了。既是如此,你又何苦不早早从了朕?” 令江寒坐到榻边淡声回道:“臣只猜到祈大将军不日就会凯旋回京。” “罢了,朕没空跟你耍嘴皮子功夫。”令江寒被挖掉双眼的那日算是大病初愈,此刻蒙着眼纱倒越发显得弱不禁风,城钰便也懒得跟他置气:“朕问你,那私吞银两的工部尚书该如何处置?” “斩首示众,以示惩戒。”令江寒斩钉截铁地说完后接着补充道:“陛下可让郭家第三子郭彦顶替他的位置。” “那就照你说的这么做。”城钰在政事方面不曾怀疑过令江寒,听完后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他正想再说些什么,却无端地感到有些疲惫,改口道:“明日早朝你露个面,省得那些文臣武将整天嚷嚷得我头疼。” 文臣大多追随令家,武将大多追随祈家。祈令两家的婚事人尽皆知,若非令家出了令玄这么个废物,城钰哪有机会将令家赶尽杀绝。 偏偏令江寒年纪不大本事不小,硬是让大翎一半的命数都系在了他的身上,以致于那些大臣们生怕他在宫中出什么闪失。 眼看城钰就要推门离开,忽然又想起什么似地顿下脚来,转过头对坐在榻边的令江寒警告道:“令丞相,前些日子你用眼过度失了双眼,朕劝你如今还是早点歇息为好。” 话毕,城钰不等令江寒回答就抬脚离开。 “呵。”令江寒摩挲着左手手腕上的白玉镯,冷声笑道:“得意忘形。” 第23章 “成疾” 次日一早,月璇奉城钰的命令进去给令江寒束发戴冠换朝服。 月璇给他戴好冠后就将朝服放到榻上弯身退下,没走两步就听见身后的令江寒突然剧烈地咳了起来,一次比一次咳得撕心裂肺。 “令大人!” 月璇手忙脚乱地跑过去想将人扶稳,奈何令江寒因为剧烈咳嗽失了力气,还没等她伸手整个人就瘫坐在地。 她将人扶到榻上后准备叫人传太医,忽然听见身后的门被人推开,一名宫女的声音紧跟其后:“令大人!祈大将军他们赢了!” 月璇听完后还没来得及高兴,身旁的令江寒就猛然吐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直接晕过去了。 推门进来的小宫女被这一幕吓软了腿,愣了片刻才强行镇定下来:“我、我去叫人传太医!”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仔细一听还带了哭腔,转身的时候及时扶了一把门才不至于摔跤。 …… 令江寒这么一倒,城钰连早朝都不上了。 不是不想上,而是不敢上。令江寒吐血昏迷的消息已在宫中传遍,城钰若还在这个当口上朝,那些大臣们指不定要怎么拐弯抹角地骂他。 于是城钰以各种理由罢了三日的朝,桌上的奏折便越堆越高。 前两日城钰还能硬着头皮自己批阅奏折,到了第三日的夜里,城钰心中堆积已久的烦闷终于爆发,抬手就将桌上的奏折悉数掀翻在地。 “连人带心都不是朕的,朕却还要为了这江山社稷对他百般纵容!”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乐何见状立马跪在地上好声劝道:“不过是块被别人爱惜多年的玉,陛下若是不喜欢,扔到地上使之粉身碎骨即可,哪值得您这般动怒?” “是么。”榻上的令江寒咳了几声,随后不急不缓地问:“乐公公打算如何让本相粉身碎骨呢?” 乐何闻言整个人霎时一僵,老老实实跪在原地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愣着做什么?”城钰静默片刻后站起身来踹了乐何一脚,忍着怒气道:“还不赶紧滚出去领罚?” “是、是……” 乐何正要连滚带爬地出去,滚爬着到了门前却被令江寒叫住了:“慢着。” 他下意识地闻声停下。 就听令江寒补了一句:“捡完奏折再去。” 乐何:“……” 纵然万般不愿,乐何也只能折回去将地上的奏折一一捡起。 城钰抬头看向不知何时从榻上坐起来的令江寒,颇为不满地道:“令丞相病的可真是时候。” 令江寒咳了几声才淡淡笑道:“陛下不是说过么,臣相思成疾,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城钰不由冷笑一声:“只怕祈误尘摘掉你的眼纱后会拂袖而去吧。” 令江寒不接他的话,一语不发地坐在榻上等着乐何将奏折放好。 乐何放好最后一本奏折就准备弯身退下,不料他刚把身子往下弯就听见坐在桌前的城钰道:“乐何,给令丞相念奏折。” 乐何:“……” 等城钰批完最后一本奏折,榻上的令江寒朝着乐何的方向道:“辛苦乐公公了,你自己倒杯茶歇歇吧。” 乐何弯下腰来把手一拱:“多谢丞相大人……” “喝完茶再跪在门外受罚。” “……体恤。”乐何极为短暂地噎了一下才把后面两个字说完。 城钰本欲说些什么替他解围,但他的头又开始莫名其妙地阵阵作痛,只好站起身来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受完罚再自己回来。” 那夜之后,乐何有整整七日没有侍奉在城钰左右,期间一直是自己的徒弟在城钰跟前鞍前马后。 这天乐何刚回城钰身边伺候,南陵那边就传来消息——祈误尘殁了。 令江寒捏在手里的笔顿在空中久久不落,通报的侍卫提心吊胆地在桌前跪了好半晌,城钰的笑声才在殿内响起:“先帝已死,令府已灭,祈误尘的棺椁不日就要抵京。令丞相,碎玉和全瓦,你选一样吧?” 令江寒听完后并没有很大的反应,只低着头稳稳落笔,语气平静地道:“恭喜陛下除掉了一枚眼中钉。” 城钰皱起眉来狐疑地盯着他:“心上人死了,你不难过?” “臣在朝多年,哪会因情爱二字弃前途于不顾。”令江寒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抬起头来冲城钰坐着的方向展露笑颜:“陛下不会以为先帝钦定的当朝丞相是个从一而终的痴情人吧?” 此言一出,城钰愣了好半晌才逐渐明白过来。 令江寒的忠贞不渝不过是在等谁输谁赢罢了。 祈误尘若平安归京,令江寒不费吹灰之力即可化险为夷;祈误尘若“为国捐躯”,令江寒转过头来对他唯命是从便可保全自身。 “不愧是父皇看中的人,”城钰发自内心地赞叹道:“当真是和他一样心狠手辣薄情寡义。” “陛下谬赞。”令江寒低头写完最后一句诗就将笔搁下,不甚在意地道:“臣锦衣玉食惯了,自是不会让自己受半点苦楚。” 城钰并不说话,端起茶来给乐何递了一记眼神。 乐何心领神会地微微颔首,直起身来冲那边的令江寒道:“令大人身在此处却对外面的事了如指掌,奴才佩服。” 令江寒入宫以来便身在此殿只进不出,乐何此话深意不言而喻。 “能让乐公公佩服的事多着呢。”令江寒这会儿心情不佳,不想同谁周旋,直截了当地道:“陛下有话直说便可,臣自会有问必答。” “好,”城钰把茶杯往桌上“哐当”一放:“令大人倒是说说,你怎么知道祈误尘此行有去无回?” “臣初来海清殿时只是隐约有此猜测,后来臣双目失明,这个猜测便被证实了。” 城钰闻言冷哼一声,伸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朕本不想伤你分毫,奈何你不识抬举白赔双眼睛。” “臣贪生怕死,总要保证此事万无一失。”令江寒淡声道:“若是过早做出选择,祈误尘平安归京后岂不是要将你我二人砍死。” 城钰被他这话逗笑,停下那只揉按太阳穴的手,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朕都不敢杀你,祈误尘又哪来的胆子。” 如今朝中还有许多追随过先帝的老臣,令江寒的丞相之位又是先帝亲封,城钰想坐稳皇位就不能让令江寒在这个当口死了。 令江寒支起左手,长袖往下一滑便露出那只白玉镯来:“陛下英明。知道坐稳皇位不能只靠王皇后的母家,所以才会留臣至今,以便来日将其牵制。” 王家之前就暗中给祈令两家使过不少绊子,城钰又不傻,哪会在祈令两家失势后容王氏一族独大? “朝中还有不少老臣追随过二哥,他们自二哥双腿残疾后至今对朕心怀不满,你的丞相之位是先帝钦定,二哥曾经又与你最是交好。不论如何,留你一命对朕百利而无一害。” 城钰的二哥城钧一落地便被封为了皇太子,此人原本文武双全堪当大任,却因两年前在落霞猎场为救城钰双腿残疾且心智受损,再无法继承大统。 “是啊。”令江寒收回左手,因坐直身子而闲下来的右手悄无声息地摩挲着袖下的玉镯,笑吟吟地重复道:“百利而无一害。” 城钰起身走到令江寒的桌前将人一把拽起,引得桌上的奏折又掉下几本来:“令丞相,明日祈大将军回京,可想朕带你去看看?” 令江寒隔着眼纱与他对视,轻声答道:“臣如今是陛下的人,万事都听陛下的。” 城钰此时与令江寒贴得近,以至于对方身上的药香味他也能闻得一清二楚。 他闻到那股淡淡的药香才想起令江寒自入宫以来就没停过药,以前那股令他觉得熟悉的墨香味怕是早就没了。 现在的药香味也并不难闻,但就是能让城钰无端觉得一阵心烦意乱。 他毫不自知地蹙起双眉,甩下令江寒的手道:“如今成了药罐子倒是听话。” 令江寒仗着自己有身医术不请御医,城钰却觉得这人看上去一日比一日孱弱,连手腕握在手里都觉硌得慌。 他盯着消瘦许多的令江寒看了半晌,最终曲起根手指轻轻刮了一下令江寒的下巴,语气不甚温柔地道:“朕念你身子不好暂且饶你,来日令丞相可别忘了去龙床上等着朕。” 他说完后不等令江寒开口便抬脚走人,乐何见状匆匆跟上,却见这位帝王走到门前又停下了。 乐何的脑袋往前探了探,小心翼翼地看着他:“陛下?” 城钰双眉紧皱地摁着太阳穴,很是烦躁地吩咐道:“叫月璇去请御医,就说朕头风又犯了。” 乐何“欸”了一声,跟着城钰迈出门后却只见竹娓没见月璇。 竹娓恭恭敬敬地朝城钰行了个礼,温声解释道:“月璇近日身子不适,故这几日由奴婢侍奉在此。” 城钰此刻无暇多想,冲她摆了摆手便道:“那便由你去请御医。” 竹娓听完后弯身退下,房门也随着城钰二人的离开关上。 令江寒独自走到榻边坐下,伸手去拿柜子上的梨花枝。 他看不见,便将那梨枝拿在手中缓缓摩挲。 之后梨枝上的手指没再动了,只剩一滴热泪悄无声息地坠下,惹得其中一两片花瓣轻晃。 令江寒从未料过这份相思有朝一日会寄往六尺黄土。 第24章 相欠 城钰传召御医的消息在当天夜里不胫而走。 夜深之时,有闪电将向来冷清的宴德殿骤然照亮。 殿内,轮椅上的男子正于桌前独自对弈,忽有一白衣女子推门而入,干脆利落地朝他恭敬作揖。 城钧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听见那女子温声道:“王爷,乾德宫出事了。” 城钧抬起头来面色平静地看着她。 “方才探子来报——皇上忽然口鼻流血不止,眼下已是人事不省了。” 城钧闻言丝毫不觉意外,继续在棋盘上落下一子:“王家动手了?” 如今太医院里有一半是王家的人,城钰夜里又请过御医,除此之外,城钧实在想不到第二个有机可乘之人。 “是令大人,”白衣女子给了一个令他意外的回答:“探子说,令大人从令府取来的助眠粉平日里有安神助眠之效,但这样东西与他如今所喝的那些药味道相克,混在一起就会使人心浮气躁、头痛难忍。中计之人若在此时碰上龙涎香,不出一日必死无疑。” 城钰向来喜欢龙涎香,中毒身亡不过非早即晚。 “他倒是厉害,竟能用一盒粉和自己的病反败为胜。”城钧笑着感叹完后接着问:“王恪呢?” 王恪是当今皇后的亲哥哥,眼下城钰出事,此人定然是马不停蹄地赶去乾德宫了。 谁知一声闷雷响过后,城钧清晰地听见月璇道:“尚未看见此人进出乾德宫。” “没看见?”城钧闻言皱眉:“城钰命都快没了,他还能去哪?” 月璇缓缓抬头,神色迟疑地看着他:“许是王家那边还未得消息?” “不可能。”城钧毫不犹豫地否认道:“乐何是王恪的人,王家那边肯定早就知道城钰出事了。” 这会儿还不动身去乾德宫,总不会是被其他事情绊住了。 还有什么事能比城钰死了更重要? 城钧思量至此眉头一跳,立马冲月璇道:“快去海清殿!” 月璇极为短暂地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拎着手中的剑就往外跑。 外面此时风雨交加,月璇此时的速度已是快若流星。 皇帝必死无疑,王家那边必然得了信,这时还未派人去乾德宫只有一个原因——他们想在今夜顺势除掉令江寒! 这位先帝钦定的丞相对大翎而言确实很重要,可对王家来说无疑是颗绊脚石。 月璇赶到海清殿的门口时已无暇顾及地上侍卫的尸体,拔出手中长剑便径直冲往令江寒的寝殿。 殿内,一名中年男子正扼着令江寒的脖子,狠狠将人抵在墙上咬牙切齿地道:“小小年纪混得却比我还风光,仗着自己有点才华便处处压王家一头!若非你前有令家后有祈误尘,我早就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了!” 令江寒的表情因呼吸不畅逐渐变得痛苦,挣扎着想去抓王恪的手,对方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知道祈误尘和你的爹娘是怎么死的吗?” 令江寒用力掐住王恪的手,但王恪并不将这点痛感放在眼里,反而笑着一字一顿地道:“将军们再怎么英明神武,遭了背叛断了粮草,无论如何都会有去无回的!” 王恪说完后继续加重手上的力度:“今夜我就送你上路,免了你对他们的相思之苦!” 不料他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令江寒趁着王恪错愕的那一瞬抬脚踹上对方的膝盖,王恪吃痛松手后又想伸手将人抓回,却被一柄忽然出现的长剑直刺咽喉。 他迅速翻身躲避,不得已地与跪坐在地上猛咳的令江寒拉开了一段距离。 王恪果断抽出袖中的短刀直奔那边的令江寒,月璇见状立即抬剑上前将人护在身后。 因着令江寒如今双目失明且重病在身,王恪今夜是孤身前来。可他并未料到半路会杀出这么个身手不凡的女人,仅用几番杀招就逼得他连连败退。 没过多久,王恪被月璇的剑刺中右肩,手上的短刀也随之“当啷”落地。 王恪不甘地瞪着月璇身后的令江寒看了半晌,随后果断捂着伤口拔腿就往外跑。 他不是这女人的对手,再打下去不用多久就要丧命。 可月璇哪会放他走,当即就要提剑追人。 谁知那王恪刚跑出殿门又满面惊惧地步步回退,最终被门槛绊住,狼狈地摔回殿内。 月璇抬头一看,看见了十几个腰间坠白羽、手持绣春刀的年轻侍卫,为首的侍卫握刀直指王恪,吓得王恪爬都不敢爬起来,虫似的往后缩。 如今怎么还有人能调动白羽卫?! 白羽卫是暗中保护天子的护卫,调动白羽卫就必须要有白羽令令牌,令牌仅两块,一块在城钰手里,另一块在先帝驾崩前就不知所踪。 城钰这会儿多半已经断气了,那这些白羽卫又是何人调动的!? 王恪乍然转头指向刚被月璇扶起来的令江寒,惊惧之色溢于言表:“是你调动的白羽卫?!” 令江寒整个人一愣,显然没料到来救自己的人还带了白羽卫。 他松开扶住自己的手,试探地开口唤道:“月璇?” “属下在。” 声音仍是月璇的声音,语气里的恭敬也是字字清晰。 令江寒知道王恪现在跑不掉了,便直截了当地问:“你是奉何人之令?” 月璇听完就准备回答,却听有一阵声音由远及近。 她听出那是轮椅被人推动而发出的声音,便抬起头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 紧接着,一道最为熟悉且铿锵有力的男声响起:“我的。” 王恪闻声已是一惊,转头便见那些白羽卫纷纷朝来人恭敬作揖,齐声道:“拜见乾音王。” 他不可置信地仰起头望向来人:“你没傻?!” 城钧虽是坐在轮椅上,但身上仍有着与先帝如出一辙的帝王风度。他薄唇轻启,语气冰冷甚霜:“本王奉先帝之命暗中掌管白羽令,以备不时之需。” 王恪此时已是怒目圆瞪,扒在地上的手不知是因愤怒还是恐惧而颤抖不停:“原来……另一块白羽令在你的手里!” 城钧不欲与他多言,挥手示意侍卫将人带下。 王恪不甘就此作罢,被人架住也不停地朝令江寒的方向扑:“令江寒!城钰早就给你下了毒,你也活不长了!我……我就在黄泉路上等着你!” 城钧与月璇闻言纷纷一惊,转头却看见旁边的令江寒怔然片刻后轻轻笑了一下:“原来是他也下毒了。” 月璇一掌拍晕王恪后朝城钰作揖道:“属下告退。” 待他们全都离开,城钧才缓缓转着轮椅来到令江寒的面前。 令江寒等那轮椅声停下便道:“拜见乾音王。” 城钧盯着那双蒙着白绫的眼睛看了半晌,最终开口问道:“你刚刚说‘也’,除了他谁还给你下过毒?” “我给自己下过。”令江寒如实答道。 此言一出,城钧的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灭了。 所以令江寒压根就不是因为失去了双亲才悲伤过度以致重病。 城钧不再看他,垂下略带湿意的双眸问:“你还剩多少时间?” “三日罢。”令江寒没什么情绪地答着。 令江寒给自己下的是慢性毒,一月之内本性命无忧,可城钰下的毒虽慢却烈,逼得他体内毒素提前发作,以致于他吐血昏迷后时日所剩无几。 好在城钰走在他的前头,自己如今死也能瞑目了。 屋内静默片刻后,城钧又问:“你知道城钰今夜会死?” “不知。”令江寒抚着腕上那玉镯道:“他久不出事,我都以为此毒对他无用了。现在想来……兴许是前些日子他并未接触龙涎香的缘故。” 城钧微微颔首道:“如此说来,多半是城钰宫里的下人阴差阳错地帮了你。” 令江寒走到窗边坐下,动作娴熟地倒了两杯茶,意味深长地道:“该活的死不了,该死的跑不掉。” 城钧沉默半晌,最终拧起眉来看着他:“城钰该死,你难道就不该活?他亲近奸臣残害忠良,以致京中权贵各怀鬼胎,朝廷之内人心惶惶!父皇在世尚且不会饶他一命,你又何苦对自己下如此狠手?” “我不想同祈误尘阴阳两隔。”令江寒搁下茶盏淡淡答道。 窗外雨声逐渐变小,城钧借着屋内的光亮紧盯着令江寒袖中玉镯的轮廓:“少拿这话诓骗本王。” 城钧盯着那只白玉镯,语气变得愈发凛冽:“祈家玉镯早就到了你的手里,我不信祈误尘将玉镯给你时没有叮嘱过你将来不可生殉。” “你了解我,应是知道我原本要打算怎么做的。”令江寒抬起头来看向他。 “……” 是了,他与令江寒自幼交好,无论如何也能将对方的原计划猜个完完整整。 令江寒不会因一己私仇就让皇位空悬无人,城钰中毒之前,令江寒怕是已经暗中做好了让雁老王爷的嫡子来继承皇位的准备。 雁老王爷是先帝的亲弟弟,虽年事已高不管朝事,其嫡子却是个文武双全之人。城钰一死,令江寒便会带领朝中老臣扶持雁老王爷的嫡子登基,以保他们的大翎皇帝仍是“城”氏。令江寒会用余下的时间辅佐新帝坐稳江山,最终待时机成熟后果断自尽将城钰那条命还给先帝。 说到底,还是觉得自己杀了城钰对不起先帝。 “我还不曾想过月璇是你的人。”令江寒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也没想到城钰会让她来照顾你,倒是省了我不少麻烦。” 他这话一出,令江寒就问出了心中所想:“你的腿……” “腿可好不了。”城钧打断道:“当时父皇尚在,我还敢欺君不成?” 这样看来,乾音王双腿残疾是真,心智受损是假了。 至于当年究竟是谁化假为真,答案不言而喻。 令江寒不由笑叹道:“到底是你父皇。” 自己的嫡子沦为那般痛不欲生的境地,也不忘将其变作一把潜伏在暗中的利器,于必要时候给心怀不轨之人致命一击。 城钧却并不在意,只是道:“知子莫若父,父皇是太了解城钰了。” 令江寒摸着玉镯久不说话,只静静听着檐上雨珠匆忙坠地的啪嗒声响。 没听多久,令江寒就忽觉喉间一股腥甜,乍然咳出一大口血。 茶杯落地碎裂,令江寒隐约听见城钧焦急地叫着自己的名字。 倒在窗边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令江寒气若游丝地苦笑了一声。 老天竟是连容他三日都嫌多。 …… 再有意识时,喉间的腥甜味与强烈的窒息感已经消失殆尽。 只是额头上似乎让人盖了什么东西,让令江寒有些不舒服。 他蹙着双眉迷迷糊糊地伸手去拿,整个人在指尖碰到一片冰凉时瞬间清醒。 令江寒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看见了熟悉又陌生的天花板。 他缓缓坐起身,目光落到电脑桌前的两把椅子上。 这是祈误尘的卧室。 祈误尘…… 令江寒想到这个名字就心情复杂。 都说轮回转世要脱胎换骨更名改姓,怎么到他们这儿就变了? 名字没有变化,样貌也是与前世相差无几,唯有记忆被抹得干干净净。 可祈误尘不像是没有记忆的样子。 这个想法刚刚冒头,令江寒就听见门的那边传来一阵声响。 他抬起头,看见了那道熟悉修长的身影。 屋里没开灯,令江寒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看出祈误尘显然顿了一下。 祈误尘放好杯子后伸手去拿枕边的毛巾,嘴上也没闲着:“生起病来真吓人,还有哪不舒服没?” “没有。”令江寒没抬头看他,只睨着床头柜上的杯子,不冷不热地问:“杯子里是水还是药?” 祈误尘被他问愣了,舌头也无端打起结来:“我……呃,你想喝什么?” 令江寒似是不想与他多话,只声音平静地吐出一个字:“水。” “哦好。”祈误尘说完就赶紧出去。 他把门一关,抬手捞了把头发。 令江寒什么都想起来了。 不仅什么都想起来了,而且还很不愿意和他说话。 许是因为刚恢复记忆心情不悦吧,说不定令江寒明天就愿意跟他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