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将军战利品后》 第1章 第 1 章 暮春的寒风吹在身上,陆昭直直打了个寒颤—— 冷。 但比冷更难捱的,是疼。 陆昭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白皙结实的手腕上,一条姜黄色的粗壮麻绳将双手紧紧绑在一起,麻绳上竖起的毛刺死死咬进手腕的皮肤里,勒出一道道紫红色的血痕。因为绑的时间久了,手指头呈现出不正常的暗紫色,瞧着触目惊心。 麻绳绑得两条胳膊发麻,长时间赶路让双腿又沉又重,陆昭忍不住看向身前的年轻侍卫:“好哥哥,把我手上的绳子松一松,好不好?” 身前埋头赶路的年轻侍卫身形一顿。他转过身来,满脸苦恼地看了陆昭一会儿,被陆昭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红了脸,最后慢慢朝陆昭走来:“好,我给你——” “好个屁!”冷冲的声音制止了年轻侍卫的脚步,中年人走上前来,重重地将手中麻绳——麻绳另一头绑着陆昭手腕——拍到年轻侍卫的手里:“脑子坏了?” “为什么绑着她?你不知道?” “再来一回,你就是被打死,我也不管了!” 年轻侍卫涨红了脸,局促地不敢去看陆昭的眼睛,口中含糊道:“知道……” “知道就好,好好牵着麻绳,别让她又给跑了。”中年侍卫说完了,又转身看着陆昭,苦口婆心地劝她:“我说姑娘,是,瞧模样、瞧气度,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姑娘出身不凡,可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 “上个月,咸嘉皇帝一根绳子吊死在了歪脖子树上,当官的死的死、逃的逃,就算你是皇家的公主,现在你也该认命了。” “这世道兵荒马乱的,又有饥荒,你一个姑娘出去跑,不是被杀就是饿死,这又是何苦呢?” “不就是做咱们穆铮穆将军的夫人吗?咱们穆将军打仗好,年纪轻,难得人也俊,哪里配不上你了?” “听叔一句劝,别跑了,老老实实给穆将军做夫人,少不了你吃香喝辣、穿金戴银。” 陆昭轻轻应了一声。 虽然早知道没那么容易脱身,但听到中年侍卫的话,陆昭还是有些沮丧。 上个月,做了十七年皇帝的咸嘉天子吊死在了歪脖子树上,王朝就算是覆灭了。 天下也彻底乱了,农民军席卷天下,旧朝官员投诚的投诚、逃命的逃命,拖家带口四下逃难。 陆昭家也不例外。可惜陆昭母亲早亡,身为陕西巡抚的父亲又死在了兵祸中,只剩下几位忠仆保护她和弟弟两人,打算把两人送回宜兴老家,好让家里的叔叔们保护这对姐弟。 几人隐姓埋名,打包了些细软就要逃难,只是农民军野火燎原似的无处不到,眼见身后农民军乌泱乌泱地追了过来,忠仆们分作两路,各自带着一人逃命,想着总要为陆昭父亲保下一条血脉。 陆昭也不知道弟弟逃到了哪里,只知道被农民军追来的那一刻,忠仆抹着泪将她藏了起来,自己出去引开了追兵。 那之后,陆昭就被人捉了。 被捉时陆昭死死握着手里的簪子——簪尖被她磨得锋利,轻易就能破开人的血肉。 陆昭想着,对方要是对自己行奸污之事,自己就去死。 对方人不多,也就小二十人,难得军纪不错,看见她也没有上来动手动脚,甚至连一句荤话都没有说;领头的那个看了陆昭很久,似乎是觉得她长得好看,自家将军看了会喜欢,就点了个人,要将她送到自家将军那里去。 那人便是面前的年轻侍卫。 倘若跟着侍卫去了,陆昭此生恐怕再也见不到家人不说,还有可能成为农民军的禁脔,无端辱没了父亲的英名,陆昭怎么肯? 所以陆昭逃了。 没多久又被抓了回去。 陆昭也不知道领头之人说了些什么,总之再将陆昭送到将军身边时,她不仅被绑了手,押送的人也变成了两个—— 一个是原先的年轻侍卫,另一个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侍卫。 二人都是一样的装扮:头上没束网巾,只一根木簪束起头发;身上是短打,袖子裤腿都很窄,脚腕上用根袋子绑着裤腿,看着很利落;脚上麻鞋牢牢地绑着,颜色有些脏。 二人皮肤也是一样的黝黑,只不过年轻侍卫没留胡子,中年侍卫留着把寸长的胡子,胡子四下翘着,看着有些凶。 这人……不好对付啊。 陆昭默默地想,又委屈地红了眼眶:“大叔,我……我不跑了。” “原先我也不知道是被送给穆将军,还以为是别人……” “大叔你也知道,有些人见了漂亮女子就……” 陆昭适时地哽咽了一声,像是害怕极了。 中年侍卫面上的不悦也少了些。 农民军嘛,四处都是,不同农民军不仅战斗力不同,军纪也大为不同。 有些农民军不祸害百姓,只是对付那些王爷和贪官污吏;有些农民军就不好说了,见到漂亮女人就扑了上去,甚至一个个排着队去玩弄人家。 陆昭也是逃跑又被抓回来后,才知道对方是穆铮手底下的人。 天底下农民军多了去了,穆铮是最出挑的几个之一;他打了十几年的仗,渐渐打出了威名,对手下也约束极严。前几年他打下了一座城池,下令不准抢掠百姓、□□女子,不想他最信赖的手下之一强要了个姑娘。 穆铮大怒,当即将人绑了带进大帐里处置。 起初那人还没觉得有什么,见穆铮不言不语地红着眼,方才害怕了,一个劲儿地磕头认错。 都是一起打仗的兄弟,帐内其余人也慌了,乌泱泱一群人跪下给那人求情,说他虽然犯了军法,但毕竟在打仗时立了大功,又是多年的好兄弟,请穆铮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小惩大诫,打他一顿军棍也就是了。 穆铮总算开了口。他一张嘴就流下眼泪来,问那人想吃些什么,还说兄弟一场,他不能让兄弟饿着走。 帐内众人痛声求情,那人也惊住不言不语,穆铮蹲跪着抱住了他,问他还有什么愿望。 那人流着泪大笑起来。他要了条烤羊腿、一坛子女儿红,还说自己活了二十年,这辈子都没尝过羊肉的滋味,死前高低都要尝尝羊肉到底有多好吃。 穆铮说好,自己出钱让人弄了头烤全羊出来,又亲自将对方扶起来、解开绳子替他揉着手腕,和对方吃了一夜的酒,次日正午将他斩首示众。 此后穆铮帐下,再也没有出过□□女子的事情。 瞧着陆昭就要哭了,中年侍卫也放轻声音安慰:“姑娘,别害怕,咱们最多还有两刻种的功夫就到了。” “你先忍一忍,等到了地方,舒舒服服地洗洗歇歇,那多好?” 陆昭把眼泪逼了回去,面色渐渐平静下来,心头却越发绝望。 她就是远远看到了房屋、发现再不跑就来不及了,所以才想着搏一搏,一定要再试一次。 只是中年侍卫绝对不好糊弄。想着陆昭红了脸,声音轻的只有几人才能听见。 陆昭小声道:“大叔,其实我也不是忍不了这点疼,就是……就是我想小解。” 年轻侍卫的脸瞬间更红了,中年侍卫也有些吃惊,片刻后面色为难起来:“姑娘……能不能忍一忍?” 陆昭低着头,脸红得要滴血:“大叔,要不是实在忍不住,我也不想说出来。” “我一个姑娘,跟二位说自己要……我自己都羞得想哭。” “如您所言,我是要送给穆将军的,回去了能梳洗歇息。可我要是……要是湿着裤子,我还有什么脸面见人?” “我跟着二位走了大半天了,这会儿实在是忍不住了……您就行行好,让我去一趟吧。” 中年侍卫紧紧盯着陆昭,见她羞得直掉眼泪,终于朝年轻侍卫摆摆手:“给她解开,让她去。” 年轻侍卫红着脸过来。他不自在地低头解麻绳,因为紧张,好几次都把手指头戳到了陆昭手上,他手就越发的抖,好不容易才解开了麻绳、把麻绳递给了中年侍卫,才带着陆昭去一处树林里去。 到了林子外头,年轻侍卫红着脸背过身去:“姑娘,我不看你,你快进去,完了咱们还得回去。” 陆昭四下查探情况,顺口说好。她声音带着哽咽,“大哥你别慌,我、我保证不进去太多,你别扭头,不然我也没脸活了。” 年轻侍卫一叠声地应是,陆昭先是慢吞吞地往里走,走时想着该往哪里跑;眼见两人有些距离了,陆昭撒腿就跑,直跑得胸口**辣的疼,等到跑出去好远,才听见了年轻侍卫惊恐的声音:“姑娘、姑娘你在哪里啊?你别跑啊!” 陆昭听到声音跑得更快。她什么都顾不上了,满脑子只有逃跑一个念头。她往回看时没注意脚下,一下子被绊倒在地,疼得想掉眼泪;可她立刻爬起来向前跑,连拍拍衣裳上的灰土都没时间去做。 终于听不到任何人声了,陆昭总算停了下来。她弯腰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气,难受得心肝似乎都要跳出来了。 可是逃脱了那两个侍卫,陆昭又笑了起来。 这会儿逃开了他们,回头自己小心些,就算不能找到弟弟、和弟弟一同回家,也可以自己回到故乡,请叔叔们帮她找弟弟。 陆家是宜兴望族,叔叔们一定能保护好自己姐弟。 想着想着,陆昭又想起护送自己、为保护自己跑出去引开追兵、凶多吉少的忠仆,不由沉默下来无声落泪。 那几位叔叔,有些是家生子,从小抱着她长大,送她冒着热气的糕饼、草编的蚂蚱;有些是跟随父亲的勇士,早些年跟着父亲冲锋陷阵、抗击东虏与农民军,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不想为了她们姐弟丧命…… 陆昭忍不住呜咽起来。 短短两个月,国家覆灭、父亲殉国,自己姐弟失散,认识的叔叔们也死的死、散的散。如今陆昭只想带着弟弟回老家宜兴,扑进叔叔们怀里大哭一场。 可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弟弟还没有找到、自己也没有回到家里。 陆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慢慢直起身,难言的恐惧将她淹没—— 有追兵!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天放明时,陆昭终于到了穆铮的宅邸之中。 抓她的不是原先的两位侍卫,而是另外一个精壮的汉子。他看到陆昭就把她给扛了起来,二话不说地将她打横放到了马背上,自己上马赶了回来。 一路上陆昭被颠得七荤八素,难受得连哭都没力气了;好容易被带到了房间里,就看见两个年轻的汉子。 两人原先坐着,见了陆昭便站起来,对视一眼后走到了陆昭身边。 穿蓝色箭衣的人先开了口:“你是谁手底下的人?传了什么信过去?” 陆昭原先难受得站都站不直,闻言一下子精神起来,睁大眼睛看着对方。 谁手底下的人?传了什么信过去? 这是在审奸细呢? 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 抓她的汉子同许多人一起赶来,可见到了她,那人只孤身一人带她回来,别的人却散开了。 原先她被吓昏了头,这会儿倒是想出不对来了—— 穆铮的人昨天才见到她,即便看中她的美色,要把她送给穆铮做战利品,但到底没怎么看重她,一开始只派了一个人护送她,后来发现她跑了,才变成了两个人。 她何德何能,能让许多人出来找她? 难道……他们是在抓奸细,只是碰巧抓到了她? 想明白了这个,陆昭吓出了一身冷汗—— 做战利品无非就是没了清白,可要是被当成了奸细,那恐怕就要没命了。 似乎是看出了陆昭的害怕,另一个褐衣汉子也开了口:“问你呢,你是谁派来的奸细?” 陆昭白着脸勉强笑道:“二位将军误会了……我不是奸细……” “奸细都这么说,”褐衣汉子一声嗤笑:“姑娘,老实招了吧。” “说出来,说不定还能留下一条性命;如果不说,那可少不了吃点苦头。” 陆昭面色更白了。 吃点苦头?什么苦头?怕不是要严刑逼供。 三木之下,何求不得(1)? 陆昭自认没有抗刑的本事,更觉得对方那句招了保命是在骗她,只怕自己在严刑逼供下认了罪状,之后就稀里糊涂地丢了性命。 她还要活着找到弟弟呢。 陆昭想了想,站直身体冷笑起来:“什么奸细?我不知道,你们认错人了。” “我是穆铮穆将军的人,你们没资格审我!” “我劝你们老老实实地退下,倘若对我用刑,要是让穆将军知道了,你们就完了!” 两人均是一愣,片刻后褐衣汉子笑了:“我说妹子,你撒谎也不能不讲道理啊。” “天底下谁不知道穆铮对底下人管的严,不准他们□□女子,自己也是不近女色,什么时候养了女人了?” “何况……”褐衣汉子又是一阵笑,忍不住望了眼蓝衣汉子:“何况你要是穆铮的女人,怎么会——” 怎么会认不出你面前这个穿蓝色箭衣的人,就是传说中的穆铮啊? 可他的话没说完,就被穆铮接了过去:“确实有这么个人。” 褐衣汉子惊得瞪大了眼睛:“真的?我怎么不知道?” 不是,他和穆铮打小就认识了,好几年都没分开过,穆铮要是有女人,他不可能不知道啊。 “就这几天的事,”穆铮不疾不徐地开口解释:“先前有人过来禀报,说昨天有人见到位姑娘,觉得合适,就让人把她送过来,可是——” 穆铮话一顿,望着陆昭道:“可她逃了,又怎么会是姑娘你?” 陆昭眼睫毛跳了跳。 自己作为送给穆铮的战利品,第一次逃还能糊弄过去,说自己不知道那是穆铮,以为对方是个骄奢淫逸的祸害。 可后来中年侍卫和她说的明明白白的,她就不能再抵赖了。 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逃,倘若给穆铮知道了,恐怕也落不到什么好结果。 想着陆昭又冷笑起来:“你们是什么人?凭什么来审我?” “奉劝一句,二位最好尽快离开。” “穆铮穆将军到来前,我一句话也不会说。” “姑娘尽管开口,”穆铮一点也不生气,言语很是温和:“我就是穆铮。” “你……”陆昭一时间有些哑口无言,她睁大眼睛紧紧盯着穆铮:“你真的是穆铮?” 不应该啊,这人不是打了十几年的仗吗?怎么这么年轻?看起来不比她大几岁。 何况…… 这人剑眉星目不假,鼻子也高挺,但神情有些腼腆,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一位沙场喋血的将军。 “如假包换,”褐衣汉子饶有兴趣地望着两人,忽地后退几步靠在门框上,两手也环在胸前:“我说姑娘,既然见了穆铮,你总能说了吧?” “不过,这回你要是还说不出什么来……那休怪咱们将姑娘拖出去……乱棍打死。” 褐衣汉子从始至终都带着笑。可他说“乱棍打死”四个字时一字一顿,听得陆昭心惊胆战。 这一关过不去,恐怕真的要被拖出去打死了。 “……能,”陆昭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她低头吸口气,忽然扑到了穆铮身前:“将军,奴终于找到将军了!” 穆铮下意识地后倾身子,试图避开陆昭的拥抱;陆昭感觉到了,她愣愣抬头,忽地伸出两条胳膊圈住了穆铮的脖颈,声音也带了哭腔:“将军,奴等将军等得好苦……” 褐衣汉子眉心一跳,两只眼瞪得像铜铃,直勾勾地望着穆铮,满脸都是不可思议。 不是穆铮,你这是玩儿哪一出啊?怎么……你俩还认识啊? 穆铮只当没看见好友的目光。 不过穆铮活了二十来年,头一次被女孩子抱住,这会儿浑身都不适应,下意识想要掰开陆昭的胳膊;可他的手刚刚碰上陆昭的胳膊,陆昭就不管不顾地抱得更紧了些。 穆铮脸红了,好在他多年征战、肤色很深,倒也没那么明显;他哑着嗓子道:“姑娘,你先放开我……” “我不,”陆昭越发委屈,她声音里的哭腔越发浓厚:“将军,奴害怕。” 穆铮只得僵硬地将双手垂在身侧,目光却紧紧盯着陆昭。 陆昭吧嗒吧嗒地掉泪珠子。她哽咽道:“将军,奴……奴并不是逃跑。” “奴对将军倾慕已久。” “一开始奴确实逃了,可奴是害怕,害怕被人抓了做小妾,被人生生玩死。” “知道是将军后,奴再也没有动过逃跑的念头。” “只是奴一时内急,想要小解。” 似乎是说到了自己的伤心处,陆昭哭得更凶了。她抬头望着穆铮,漂亮的眉头蹙着,眼睛鼻尖都红红的:“奴去小解,又记挂着将军,唯恐被别人看见了,就走的远了些。” “不想奴小解后,竟然找不到二位侍卫了。” “奴久居深闺,并不认路,只能自己摸索着找路,就彻底迷了路。” “不想晚上遇到了那人,他见奴有几分姿色,居然出言不逊,言语间调戏于奴,还伸手来摸……摸奴的脸。” “奴宁死不从,说奴是将军的人,没想到那人却说……却说……” 陆昭直直望着穆铮的眼睛,等着他让自己陈述那人的言语,不想穆铮全无开口的意思,陆昭只得恨恨开口:“他说,玩的就是穆铮的女人……” 陆昭这话声音很低,像是因为叫了穆铮的名讳、说了让穆铮生气的话而害怕。 说完这话,陆昭又低了头,侧脸贴在穆铮胸膛前:“奴不得已,想要为将军保全名誉,四下喊着救命,周围忽然多了许多人……” “奴大喜,不想竟被污蔑成了奸细。” 陆昭又抬头望了穆铮一眼。她眼中噙泪,漂亮得有些过分,忽地松开了穆铮后退几步,怔怔望着穆铮苦笑落泪:“将军倘若认定了奴是奸细,奴全无办法辩解,也不敢求饶,只求……只求死在将军剑下,也算是全了奴对将军的一片爱慕之意。” 穆铮面色平静无波,只望着陆昭问:“我向来对手下约束极严,胆敢□□女子者,即便是多年的兄弟,我也会杀了他正军法。” “手下人都清楚我的性子,又如何敢调戏你?” 陆昭心中微微叹息。 这个穆铮真不好哄骗,闻言只是落泪:“食色性也……何况当时又是晚上,周围又没有人……” “他就算杀了奴,又有谁会知道呢?” “这倒也是,军法管不住本性,”穆铮也叹息起来,似乎在怜惜她,忽然又问:“既然他调戏了你,又怎么敢将你送回来呢?” “因为奴喊救命,外头来了好多人……”陆昭哭着哭着笑了:“将军若是怀疑奴,奴……奴一死就是!” 说着直直朝着褐衣汉子在的门框撞去,手却被人生生拽住—— 陆昭回头,见穆铮眉头紧锁:“我信你就是了,不要犯傻。” 陆昭依旧不相信,睁大了眼睛问他:“将军真的信我?” 穆铮扶她站好:“我信。” “你先回去洗个澡,歇一歇,等我处理完手头的公务就去看你,好不好?” 陆昭半信半疑地点头应了,临行前偷偷拽了拽穆铮的衣袖:“将军快些过去。” 穆铮说好。 送走了陆昭,褐衣汉子依旧靠在门框上。他欲言又止,最后道:“你真相信她的话?” 穆铮坐回到桌子后:“不信。” 褐衣汉子一个激灵,也跟着走到桌子前坐下:“那你还问她那么多?” “你不觉得,”穆铮笑了:“一个十几岁的弱女子,面对我的质问依旧能够有条不紊地做出回答,这很不正常吗?” “方才她还用了激将法,说那人调戏她的原因是……她是我的女人。但凡我脾气差些,哪怕不喜欢她呢,也一定会中了她的计。” “何况最后她要求死,却朝着你撞去。你会放任她死吗?” 褐衣汉子也琢磨出问题来了:“这么说来,她胆子很大啊,居然敢当着咱们的面耍心眼。” “那你把她留下来……” “当然是要看看她到底是谁,”穆铮笑着去翻收到的信件,忽然听褐衣汉子又问:“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向来不近女色,这回,怎么允许底下人给你送女人了?” 穆铮打开信封的动作一顿,停了会儿才道:“外头兵荒马乱的,不定哪家的公子千金就流落在外,要是死了,平白给咱们招恨。” “底下人说,这姑娘可能是哪家千金,咱们先护住她,说不定能结个善缘。” 褐衣汉子哦了一声,又问:“那你怎么知道她是谁家的姑娘?” (1)三木之下,何求不得:三木,指三种木制刑具,分别是首枷、足桎、手梏,代指严刑拷打。这话意思是,严刑拷打之下,任何供词都能获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既然被穆铮抓到了,陆昭便死了心,觉得反正暂时逃不了,不如好好歇息,养精蓄锐。 穆铮下了命令,其余事情倒也不必陆昭去做,自然就有人给她带路。 被侍卫平平安安地送到一处院子里后,陆昭抬眼就发现有位四五十岁的妇人笑着迎了出来:“姑娘快进去,将军早就吩咐了,让我好生伺候姑娘梳洗。” 陆昭道谢,许是太久没吃饭饿过了头,陆昭一时间也觉不出饿来,只热切地望着妇人问:“婆婆,有热水吗?我想沐浴。” 自打父亲让亲卫护送自己姐弟回宜兴后,陆昭别说洗澡了,脸都不一定能每天洗;虽然不过十几天,但整天赶路、昨天又跑了好远,陆昭觉得身上的衣裳都硬了,浑身都油腻腻的难受。 妇人说有:“我姓王,刚刚给姑娘收拾好了房间,保管让姑娘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 屏风后是一只半人高的大浴桶,是用红木做成的,瞧着很是不错,如今正袅袅地往上冒着热气。 屋里只一个王婆子,陆昭也不觉得害羞,关了门就脱衣裳。她刚刚脱了外衣,王婆子就跑过来连连哀叹:“姑娘怎么自己脱衣裳?我来。” 陆昭:“……” 脱衣服还要别人帮忙?陆家也养不出这么娇气的孩子来。 陆昭后退一步,不动声色地避过了王婆子的手:“婆婆客气了,我自己来就好。” 王婆子说好,人却凑上来给她脱衣裳:“我来看看姑娘的身量,也好给姑娘准备替换的衣物。” 陆昭觉出点不对来—— 衣裳大些、小些都不耽误穿。何况看看她脱下来的衣裳,就能把她身量猜个大概,哪里用这么麻烦,亲自来帮她脱衣裳? 如是想着,陆昭张开双臂,任由王婆子给她脱衣裳,直到她身上只剩下一只肚兜、一条里裤的时候,陆昭低头捂住了心口,似乎害羞至极:“婆婆,剩下的衣裳,我自己脱。” 王婆子上上下下地将她盯了个遍,笑着说好,又抬手去拔陆昭头上的簪子:“这簪子老气,不适合姑娘戴,回头我给姑娘再找些好看的首饰。” 陆昭忙摁住了王婆子的手。陆昭笑:“婆婆,我头发长,洗澡时散着头发不方便。” “再说了,我就洗澡时候戴,也没人看着,这簪子就留下来吧。” 这簪子非金非银,质地坚硬,簪尖被她磨得十分锋利,轻轻松松就能破开人的血肉,是她保命的东西。 王婆子直接把簪子拔了下来,低头翻看几下又笑了:“姑娘欸,这簪子的头容易勾头发丝,等下,我给你换个好用的簪子。” 簪子既然被拔走,陆昭只能笑着说好。 王婆子送来支木簪,料子是紫檀,簪头是祥云纹,雕工倒是不错,但簪身很是圆润,别说破开血肉了,恐怕连张白纸都捅不破。 随手盘了个发髻,再用紫檀祥云簪固定住,陆昭泡在热水里思绪万千。 细细想来,方才王婆子给她脱衣裳,与其说是帮她脱衣,倒不如说是在搜身。 还有那支簪子……恐怕以后再也到不了她手里了。 难道方才她的表现没有瞒过穆铮,穆铮依旧觉得她是奸细? 想到这种可能,陆昭一时间浑身发麻,不禁考虑穆铮留下她的意图。 难道是要留下她做诱饵,想抓到奸细背后的人? 可她真的不是奸细啊,她只是一个苦命的逃难人。 还有,那个奸细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昭百思不得其解,但方才王婆子让她心绪不宁。想了想,陆昭渐渐抬高了腿。 小腿、膝盖都露出了水面,陆昭看了一眼,狠狠砸下了腿。 “啪嚓”一声,水花四溅,不少水都溅到了浴桶外面去。 下一刻,王婆子已经赶到了浴桶跟前:“怎么回事?” 陆昭两手抱胸,尽可能地把自己隐藏在水面下,洗澡水直直淹到了下巴上,她嘴唇只在水面上半寸。 见了王婆子,陆昭不好意思地笑:“婆婆,刚才……我困了,没留意靠着浴桶滑了下去,半梦半醒间被淹住了口鼻,一时间慌了,手脚乱摆地挣扎起来,才弄出来这么大的动静……真是不好意思。” 王婆子放下心来:“姑娘没事就好,刚好洗完了歇息。” 陆昭感激地笑。她无辜地开口:“不过,婆婆这么快赶来,难道一直在外面等着?” 王婆子面色如常:“将军让我伺候姑娘,我自然在外头候着。” “说来,外头有胰子、有澡豆,姑娘用不用我拿进来?” 陆昭越发的不好意思:“那就请婆婆将胰子拿进来吧。” 洗完澡换了衣裳,外头桌子上已经摆了几样饭菜,陆昭擦着头发走了过去。 方才不觉得饿,如今洗完了澡,才觉出腹内难受来。 米香味直直钻入鼻子,陆昭放下擦头发的毛巾,随手将半干的头发盘了起来:“好香啊。” “姑娘饿了吧,”王婆子笑着搭腔,却并不抬头,反而低头放着筷子:“我掐着点给姑娘做饭呢,如今饭菜的冷热刚好入口,姑娘快来吃吧。” 陆昭说是:“婆婆一起来吃些?” 王婆子想也不想地拒绝:“姑娘自己吃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做,先出去了。” 陆昭哦了一声,也没有多问,走到饭桌前坐下。 饭菜是与饭桌毫不相称的朴素—— 据说这宅子原先是一位郡王的宅邸,虽说大小比不上亲王府,但内里一应家具都是紫檀木的,木料厚实、雕刻精巧,一瞧就知道价值不菲。 此处的饭桌,便是一张紫檀的圆桌,只在桌腿底部雕了些花纹,桌面上毫无装饰,显得雅致大方。 而饭桌上,只有一碗黄澄澄的小米粥、一只碟子盛着的两枚鸡蛋、一小碟子炒白萝卜丝,还有一碟不知道是什么的绿叶菜。 桌子上没有调羹,只有一双筷子直直放在碗边,连个筷枕(1)也没有。 陆昭不由叹气。 虽然早就听说穆铮为人简朴,吃穿用度都与底下人一样,但看到这些菜色,陆昭还是很失望。 赶路时她十几天都没有好好吃饭,现在的她想吃肉,想吃鱼,想吃虾,想吃好多甘肥鲜美的东西来祭一祭自己的五脏庙。 可惜…… 陆昭饥肠辘辘,抓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饭菜清淡,分量也不算多,陆昭把饭菜吃得干干净净,觉得自己吃了个七分饱,不由感慨饭菜分量正好—— 陆昭幼时随母亲生活,习惯吃饭只吃七分饱,如此才养生。 填饱了肚子,即便很久都没有好好休息、眼皮子都有些沉重,陆昭还是起身朝着外面走去。 她得去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测。 陆昭直直走到院门口,果然看见门口有着足足四位侍卫。 四名侍卫都是一样的短打,腰间、脚腕上都拿根绳子系着,显得精壮干练。 见了陆昭,不等陆昭开口询问,便有一人笑着打招呼:“姑娘怎么不在屋里歇着?” 陆昭也笑:“外头兵荒马乱的,我受将军庇护,才能安安稳稳地在这里吃饭歇息。我想去见一见穆将军,好好地给他道个谢。” 那侍卫依旧笑着:“姑娘,将军公务繁忙,这会儿正忙着呢,您去了也见不到他。” “要我说,您还是好好回去歇着,等将军忙完了公务,说不定就来见您了,您说呢?” 陆昭说是,又不好意思地笑了:“其实,我还有件事……” “听说这套宅子原先是郡王府,里头布置精巧,我早有耳闻,想四处去看看,不知道行不行……” 侍卫想也不想地道:“这事我也做不了主,还是要看将军的意思。什么时候将军愿意带您去看看了,那您自然能去。” 听到这一回复,陆昭并不觉得吃惊,她只是笑:“那我能出去看看吗?这院子太小了,我有点闷。我保证就在这院子附近,绝不会去别的地方。” 侍卫好声好气地拒绝:“姑娘还是先回去歇着吧,没有将军的吩咐,姑娘出去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我们可担待不起。” 陆昭说好,转身进了屋子。 果然,她被软禁了。 不论是方才搜她身的王婆子,还是外头看守她的侍卫,穆铮一点也不相信她说的话,或许现在还怀疑她是奸细呢。 陆昭有点头疼。她现在已经不在乎自己是否会为人妾室了,她只怕自己被当作奸细杀了以绝后患,那她这辈子都见不到弟弟与家人了。 可惜现在她什么也做不了……陆昭想着想着就渐渐睡着了。 许是赶路太久太累的缘故,陆昭一觉睡到了次日下午,醒来时一时间不知道今夕是何夕。 好容易弄清楚时间了,陆昭又让侍卫帮她带话,说她想见一见穆铮。 侍卫倒是干脆地答应了,不久后就带来了回话:穆铮还在忙着,晚饭时候,他或许会来见一见陆昭。 陆昭忧心忡忡地等了半天,就连晚饭都没吃—— 一开始她想着等穆铮一起吃,后来穆铮没来,陆昭也没心思吃饭了。 陆昭一直等到皓月当空,就在她满心烦躁地准备睡觉时,忽然听见个温和的声音:“姑娘歇息了吗?” 陆昭眼睛一亮,一下子跑到门口打开了屋门:“没有!将军快进来!” 穆铮只是笑:“今天夜色不错,姑娘同我出来说话吧。” 孤男寡女的,他进去人家屋子算怎么回事? 为了避嫌,还是在院子里说话比较好。 陆昭忧心忡忡,倒也没有听出来穆铮的话外之音,只是跟着他走到院子里坐着。 看了穆铮很久,陆昭终于道:“将军,有件事情,我骗了将军。” 穆铮毫不意外,只是温声道:“姑娘出身不凡,偶然见了我,害怕也是常事,瞒我并不算什么错。” 穆铮脾气居然这么好? 陆昭有些诧异,又听穆铮道:“不过,谈别的事情前,姑娘能否先告知我一件事——” “姑娘究竟是谁?我又该如何称呼姑娘?” (1)筷枕:也叫筷托。防止筷子直接接触桌面的工具,用来体现卫生与礼节。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