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恶毒鲛人谈恋爱》 第1章 第一章 苏敏很喜欢在海边看风景,她的渔夫父亲就是在这宽广无际的粼粼波光里耗尽了一生,所蓄勉能温饱一家人。 这只是一个边陲小镇,唯一出色的是毗邻罗刹海的洋流眼处,丰富的饵料被洋流掀到海洋表层,大量鱼类聚集的时候,海洋上狂烈的风暴也拉开了序幕。 苏敏的父亲死于海难,母亲得了治不好的病,没了钱财的支撑后也很快撒手人寰。她为了活命,跑到镇上的酒馆里当女侍。 酒馆里多是下船的水手,蛮横强壮,几十天甚至上百天没见过女人,发起酒疯来毫无理智,能把人顷刻间撕碎。 这是在火焰里保全水。 好在酒馆老板正直热情,常常解围劝架,避免冲突,把自己的职员护得很好。 苏敏抱着膝盖,轻哂着揉了揉手腕的淤青。 海浪开始抬高,神明降下的黄昏把海面铺上一层琥珀色,潮汐的起伏像极巨龙的气息,粗重而磅礴地拍上沙滩,然后在苏敏赤脚的前端无声无息地伏进沙面。 海水浸透苏敏垂下的衣角,暗红的色彩和即将消失的光明一样。夕色在云端成形,远处海礁边有什么在闪光,那是一种极细碎极微小的闪光,却在一片黯淡的背景中显得十分显眼。 礁石后,美丽的青年在水中淹没半边身子, “溺水?”来不及多想,苏敏半跪在水中,发现他的心跳微弱缓慢,立刻俯下身子往他口中渡气,没想到才渡了几口,青年的眼突然睁开了,她一见就知不妙。 他的瞳仁介于青色与蓝色之间,虽然剔透好看,眼白干净,但一看即知,非我族类。现在淹没其中的满是怒意 ,连肌理分明的胸膛也气得微微起伏。 果不其然,青年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苏敏来不及闪躲,尖锐的指甲刺入了她白皙的脖颈,血一滴一滴逸散在海水里,呈现出妖异的红。 苏敏眼睛微睁,看见青年的下半身露出水面,一尾漂亮的晶蓝色,那正是吸引她前来的东西。 青年的手越来越紧,他苍白纤弱的薄唇紧抿着,看她的样子像在看一个死人。 体温的下降,生命力的流失,使苏敏做不出任何反应,但她还是有点迟钝地露出一个笑:原来,是鲛人啊。 鲛人者,处于南海,全身皆异宝,骨可器,鳞可药,眸可珠,皮可作画,千年不腐。炼食之,奇效。 苏敏失去意识前,看见鲛人的另一只手臂无力地垂着,上面包着浅蓝薄纱,流畅的小臂曲线,柔软而梦幻的表象下有一块狰狞的伤口,血肉全无。 当黎明的第一缕曙光沉入海洋,苏敏迎来她的新生,脸颊重新有了血色,破裂的血管恢复完好,鲜红的液体流淌在体内,热度来源于太阳。她茫然地看了看周围,记忆正逐渐复苏,剧烈的疼痛翻涌着被她硬生生压下去。 女孩有些无奈地起身,拖着沉重疲惫的躯壳回家。 这是她第三次的死亡。 第一次由于海难,被翻滚的大浪卷进深处,海的孩子也无法挣脱巨大的力量。 苏敏打开家门,她从冰箱里拿出一袋冰,透着光看来看去, 尖叫。混乱。艰苦?绝望。最后她奇迹般生还。 第二次,侵略者与手无缚鸡之力的保卫者的斗争。 第三次,自身原因。 她抬头倚在靠背上,把冰块放在脖颈,女孩的眼里空茫茫如同黑洞,晃动着纤手好奇的回忆触觉神经留下的记忆,鲛人,么? 苏敏依然在镇上的酒馆工作,她也常去海边,只是再没碰见过那只鲛人。 过了不久,苏敏受老板的嘱咐到码头卸货,其实就是监工,卸货是苦力的活计,所以这活儿还算轻松。 刚刚航行过的巨轮,庞大而精美的桅杆,一排排鲜亮纯白的船帆,甲板上空无一人,一箱箱货物被皮肤黝黑的苦力咬牙扛了下来,小心地举进车厢里。 瞧见船底的发动桨上挂着一枚天蓝色的东西,苏敏让一个瘦小苦力帮她取了回来,这东西约有半个巴掌大,质地柔韧,很薄,是不规则的椭圆形,颜色像一面倒映天空的镜子。 她摩挲了几下,跑到另一个监工那里说了几句,他大方地摆了摆手。 苏敏第二次来了这片礁林,这儿地形复杂,容易迷失方向。她当时就是看中这里的僻静,果然,她在一片茂密的礁林里发现了这只鲛人。 美颜依旧盛世,可手臂上的深可见骨的伤口和尾部鳞片缺失导致他看起来多了几分病态和黑暗,深色的妖异的血液弥漫在海底,如同一朵堕落的恶之花。 虽然他现在完完全全一幅昏死的样子,苏敏仍小心地蹲着,捡了几颗礁石块扔了过去,没有任何反应。 女孩缓缓靠近了这个青年,他银色卷曲的长发海藻般铺在水底,露出纹理简单的耳鳍,像一个等待王子的睡美人。 她抬起他的手来回翻看,手指修长有力,手背苍白中透着几缕淡淡的蓝色,覆在手指上的指甲算不上长,但十分尖锐,从侧面来看,甲盖呈圆弧状,比常人要更厚,看起来更易使力而不宜弯折变形,莹润的光泽,像极猛兽的利爪。 她把玩得颇有些不亦乐乎,鲛人的生命力再顽强,现在也流失得差不多了。 苏敏用一双无机质的眼睛很镇定地看着这只鲛人,带着不自知的冷漠和好奇。 她慢慢托起鲛人形状优美的脊背,以一种异常艰难的姿势把他拖回了家。 于是,等鲛人醒来时,他发现自己的伤口上涂抹了药膏,而双手却缚在背后,泡在一只灌满海水的浴缸里,更难以置信的是,那个几天前就被他掐死的雌性正用一种娴熟的手法灌满了另一只巨大的鱼缸,并把他放了进去。 虽然置身狭窄的浴缸,恶毒阴险的鲛人仍咧开嘴巴,露出一嘴雪白尖锐的鲨鱼齿,充满恶意地恐着站在缸前的女孩。 苏敏点了一下鱼缸侧面,也用鲛人的方法绽出一个笑后,转身离开。 鲛人漂亮得如同天空的眼睛阴测测地看了看苏敏,牙齿不自觉动了动,他出来后一定要将这个人类雌性分割成一块块血肉,再慢慢吃掉。 美丽的鲛人非常沉默地低着头,等到苏敏关好房门,他勾起了一抹肆意狂妄的笑容,艳丽得如同罂粟,纤瘦有力的腰肢控制着鱼尾,一下,两下。 原本能在海中毫不费力地杀死小型鲨鱼的有力肌群此时却如同随波飘摇的海葵,柔弱而纤美地舞动在水中。 鲛人的眼神慢慢沉了下来,如同海难前的预警,狂风大作,浪花滔滔,阴郁而狂躁。 苏敏返回港口谢了刚才的监工大哥,又接着干完了工作。换了制服重到酒馆,夜色颇深,馆里灯光璀璨,如一只沉在深海里的鱼灯,吸引着无家的顾客。 苏敏给南边的一桌水手上酒,一桌人皆是光头大汉,身上一股浓浓的海盐和鱼腥味,此刻正满脸通红,间或有东倒西歪的醉汉躺在那里。一个满面疤痕的大汉不满地嘟哝:“我说了那真是鲛人嘛,蓝色的,好大一尾在海里,不可能有错的。” 话罢,一个络腮胡子扎成一束的大汉接过话来,“说说说,说个屁。整天瞎想,信了你娘老子的邪,还废了一根麻醉抢。这钱兄弟们不摊,你自己出。” 几个另外的大汉又连忙说些打圆场的话,一时间只有酒液被吞咽入各人的胃囊,莽撞的粗人一会儿又成了好兄弟。 苏敏若有所思地低下头来,送完了剩下的酒,天色已经很暗。海浪起落的声音贴着耳朵晃悠,家离酒馆不算远,婉拒了老板的好意。 疲惫的苏敏回到家里,那鱼缸里挤着一只鲛人,尾翼的部分没有完全舒展开,但仍然观赏性十足。水面上浮出一串串水泡,晕开一团团冷淡美丽的蓝色。 苏敏忍俊不禁,已经无聊到开始吹泡泡了吗。 鲛人睁眼看着苏敏,“女人,你想干什么?” “我?报杀身之仇啊。”苏敏看着凶恶的生物笑,“你中麻醉枪了,对吧?那就老实点。” 换上一套衣服,苏敏拿着买好的药膏踩上了板凳,探到水中,“尾巴展开。” 明明说自己要报仇。鲛人掩下眼睫,乖巧过分地伸开尾巴。 抹完了药膏,苏敏发现鲛人的恢复能力真是强悍,创口已经修复的很好,长出了新肉。 只有鳞片缺少的地方看起来还很吓人,鲛人右臂的那块浅色薄纱不见了,看起来仍不是很自在地垂着。 “叫你塞壬怎么样?”苏敏起了新名字,有点开心地看着她的所属物。 鲛人低着头,什么鬼名字。但他心底那一抹蠢蠢欲动的暴躁和不爽被掩盖得极好。 有多少年了? 多少年没有人用这种肆无忌惮的贪婪目光在他身上这般打量,这样弱小而丑陋的姿态,呈现在阳光下。 卑微,低下,受制于人,真是,久违的感受了。 银色的海洋闪烁圣洁的光芒,下面涌动的暗流和数不清的肮脏,黑暗的低级生物无人可见,留其在垃圾场和排水沟里生霉发臭,滋生繁殖。 苏敏从冰箱里抓出一杯柠檬水,混着微小气泡和甜味的冰水滑入食道,带起一阵冰凉的快感。死了一次,上条命的严重胃病已然消失。 苏敏开心地捧着罐子,她坐在地毯上安安静静仰望着鲛人,鱼缸挺高,他半浮在水里又凶又狠地瞪她。银发自带闪光,亮晶晶如同矮人的秘银矿藏,蓝色鱼尾犹在摆动。 苏敏乐得不行,一个嗝儿突然顶了上来,把她吓得一愣。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 第2章 第二章 银色头发的鲛人带点嫌弃地收回了眼神,不再盯着傻乐的女孩。扭头看见另一边的木桌上放着一些笔纸,一只龟壳充当镇纸压在一旁,它泛着玉一样莹润的光泽,色调却是墨绿色,晦暗且古旧的纹理。 鲛人瞳孔震颤了一下。 随即淡淡移开了目光,瞥见苏敏的手里拿了一把小锅,她从里面掏出几把看不清面目的东西就要往鱼缸里撒。 鲛人背后一紧,觉得自己唯一栖身的环境也马上惨遭毒手,气急败坏道:“你…在…在干什么!” 不愧是海之子,语言天赋是点满了吗。 显然鲛人对人类的语言有些生疏了,咬字有些不清楚,带着一点含糊的齿音。 苏敏心里暗叹一声,音色纯然明净,宛如吟唱,这就是鲛人。 她奇怪回道:“干什么?喂你啊。这可都是最新鲜的藻类,好吃又健康。” 翠绿暗红的藻类还被她抓在手里,柔软的一团,鲛人皱眉,“谁会吃这种鬼东西,我又不是鱼。” 苏敏暗想:那你下半身是什么,猪尾巴么? 她好脾气地放回小锅,说道:“我怎么知道你要吃什么?不吃算了。” 回到卧室,苏敏坐在床上皱眉想了半天,决定改变自己想要单杀对方报仇的想法,她觉得拥有这样一只强大且长久的宠物也不是坏事,重要的是还这么富有观赏性。 接着苏敏又思考了一下自己今日种种所作所为,觉得她可真是以德报怨的典范,满意且自豪地进入梦乡了。 浮在鱼缸中的鲛人浑身萦绕着淡蓝光点,他再次看了看那只龟壳,闭上了眼睛。 那只鲛人已经饿了一个月了。 苏敏出门前瞥了眼鱼缸,除了换水打药外,她再也没靠近过那个鱼缸。他颊后的薄鳍既宽且大,柔软又无力地在水中漾着,像青蓝色的晴空。 而在前两天它们还凌厉地在脑后炸起来,表达过主人的愤怒。 苏敏在门口换好鞋子准备出门。 “喂。”鱼缸里传来中气不足的声音。 苏敏站定,但没有转身。 那个朦胧的声音说道:“给我吃的。” 还是那么霸道。 她慢慢转过身,“没人告诉过你,求人要说‘请’么?” 这次,隔着鱼缸和海水,能够清楚地看见他脸庞上那种不可一世的神情缓慢惊惶地破碎开来,好像这句话打破了他什么认知似的。他露出一种虚弱到近乎温顺的表情,就像是一种变相妥协,脆弱得要命。 他再次开口,声音委屈到不行,“请给我吃的。” “好。”苏敏终于露出了满意的天使般的微笑。 又是一整个白天的等待,虚弱的体质,加上还没全好的伤口,腹中已经饿到没有知觉,开始疼痛地痉挛,塞壬安静到死寂的身体忽然一动。 她回来了,那个雌性。 敏锐地捕捉到一点动静,他不自觉地贴近靠门口的玻璃。 苏敏打开门就看见塞壬眼巴巴地望着她。 她举了举手里提的袋子示意她没有忘记,然后把买来的活鱼爽快地扔进鱼缸。 接下来的场面让她再次了解了鲛人的杀伤力,像是鲨鱼在海里捕食“猎物”,鱼被以不可见的速度撕咬成肉屑,甚至都来不及游走就被穿膛破肚,只剩下水中几缕血色。 这只漂亮的大鱼,残酷,暴戾,血腥到了极点,大开杀戒时更加危险迷人。 最后用了几分钟,塞壬慢条斯理地舔干净了指甲上的血迹,像一只耐心打理自己的猫。 苏敏看了看什么都不剩的鱼缸,回到了房间。虽然没有什么心理障碍,但是乍一看到这样血腥的场景,又想想自己当初死亡的场景,苏敏眨了眨眼睛。 真不愧是凶兽呀。 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同属凶兽,鲛人的虹膜颜色却浅淡干净,不像森林里其他的魔法生物那样浑浊血腥,令人望之胆寒。 那颜色近似于几分水样的剔透,却褪不去其中蕴藏的凉意,看上去更添一种非人的冷酷气质。 苏敏慢慢抚摸自己脆弱的脖颈,安静而柔弱地笑了一下。 第二天,塞壬好像突然间收起了那副海底凶兽的狰狞面目,变成了一只温顺听话的猫。 玻璃鱼缸建立了一种默契。 他每天都趴在玻璃鱼缸偷偷地看着苏敏什么时间回来,却又在她回来的第一时间扭过头去,只留给她半边雪白如玉贝的肩胛和冷漠尖锐的侧脸。 他好像仍然经不起一点亵渎和触摸,仿佛苏敏起的那名字的主人,传说中的塞壬,一只在海底唱着魅惑的歌谣,依靠美貌和歌声收获一批批远渡重洋的水手性命的水妖。 他开始变形成了那水妖的样子,不再只是暴戾凶狠,而是开始学会把智力作为一种手段,借以谋夺他人的生命。 苏敏眯起了眼睛。 之后的几天,苏敏持续和玻璃鱼缸里的那条“大鱼”形成了一种堪称奇怪的默契,她是投喂的人,是岸上不能捕食的上位者,而塞壬是被投喂的鱼,是每天等待被动的食物链的一环。 苏敏当然没有忘记隔段时间就投进水里的禁药,用矮人国内的迷雾蘑菇才能和森林女巫换到的魔法产品,因为捕捉鲛人的受欢迎而一度被收购疯抢,整个大陆也找不到一副,如今因为鲛人的几近灭绝又重新出现在了黑市上。 价格相当低廉。 苏敏不再出门了,她这几天休假,一整天都呆在家里,不像其他放假的酒馆助手一样到处在集市上跑,她更喜欢完善这个鲛人的“最初设定”。 “你会是这个海里的最后一只鲛人吗?” “你原来的家在哪里?”… 在一遍又一遍的问题里,鲛人有时屈服,有时被食物诱惑而敷衍回话,更多时候学会了低下高贵的头颅,用一双温和的眼睛看着苏敏,委委屈屈地祈求一顿饱餐。 平常苏敏的投喂量是远远不够这条大鱼的食量的,他在第一次接受投喂时就发现了这一点,开始还以为是这女孩不了解其他海洋物种的习性,但后来才发现是他太天真。 谁会让一个在自己枕边的海洋顶级掠食者有足够的精力和力量?就算他不会,精力太活跃也不是什么好事,她可不想每天回来看见自己客厅地板上一地干掉的盐巴,还有那该死的海水腥味。 喂食成了他们两个之间相处最重要也最不重要的一环,有时苏敏高兴,或者喝多了果酒,她会亲手拿些活鱼喂他。 这种喂食像喂宠物,又接近于一种戏耍,塞壬会在她的手接近时仰头回应,他的牙齿锋利程度可以瞬间贯穿整个人类手掌,但苏敏总是毫不在意甚至有些粗鲁地把鱼尾塞进他的口腔。 塞壬温顺地用舌舔她,露出亮闪闪的鱼尾勾引她摸。他试图把她的手当成一种吃饭的“工具”,因此学会海豚一样对她束手就擒,从不主动接住鱼儿,只在她的手中分食殆尽,带有一种海洋生物的狡猾和聪明劲儿。 苏敏知道他的狡猾,却默认他演戏,这世界上每个人都在演戏,但塞壬这只独一无二的恶魔鲛人可能还是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装单纯,这让她觉得有点好笑,她并不选择拆穿,反而很受用。 她有时心情不好,只会面无表情地把一桶冻鱼倒进鱼缸,鲛人越来越懂得看她的心情做事,在这种时候会默不作声地吃掉不再新鲜的鱼,然后试图展示自己那条巨大的尾巴来讨好她。 他在讨好她,她知道的。 每次喂食时有意无意抬头露出的喉结,性感的腰腹力量感十足,他过白的肤色在水中映出几分透明质地和细腻颜色,蓝色血管也显得格外分明,像一座雕像,完好的,亟需打碎。 他那张漂亮得,近乎妖异的脸。 不,说讨好都太含蓄,他显然是在勾引她,勾引得近乎直白,却因为自己的美色显得自信,明明是引诱也还骄傲着,自以为没人能拒绝这具身体。 苏敏,当然不会拒绝他。 她也拒绝不了这具身体。 苏敏越来越喜欢靠近那只鱼缸,她神色总是淡淡,却每次都在鲛人睡觉时恶趣味打扰,仿佛扰人清梦是她的唯一爱好。 鲛人显然生气了,但他生气也不敢甩脸子,她是他生存下去的唯一保障,他于是像患有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患者一样,对她愈发讨好,用脸颊去蹭她的手,对她挤出一个柔软的微笑,颊边那颗小小的痣也讨好地蹭她。 苏敏满意了,于是放他沉浸梦乡。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禁药,他睡觉的时间极长,每次睡着都漂浮在水里,用一种极不舒服的姿势睡着。 苏敏随时打扰他,在她出门时会和塞壬说话,回来时也要,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真不敢相信这只恶毒又残忍的鱼会变得这么可爱,可爱到她都不忍心伤害了。 …… 骗人的,她其实更想刺破他的假面了,这个忍辱负重的大尾巴鱼。 苏敏恶劣地笑了。 第3章 第三章 塞壬的“讨好”开始升级了。 当苏敏坐在鱼缸边的椅子上哼着歌看书(通常是些晦涩难懂的古代文本或海洋生物图谱)时,他会悄然游近水面。 起初,他只是用尾鳍最末端那几片最华丽、如同薄纱般的鳞片,极其轻微地扫过苏敏垂在缸边的手背。 那触感冰凉、滑腻,带着鳞片特有的坚硬质地,像被某种深海植物不经意地拂过。苏敏翻书的动作会顿一下,但没有收回手。 下一次,他的触碰会更大胆。 冰凉修长的手指会带着水流,小心翼翼地、如同对待易碎的珍珠般,轻轻覆上她的手腕内侧,来回摩挲——那里皮肤最薄,脉搏清晰可触。 他的指尖带着海水的凉意,却能奇异地感知到她细腻皮肤下温热的血流。 是柔软的、热的。 鲛人会停留几秒,青蓝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观察她的反应,长长的睫毛在水光下投下小片阴影。 苏敏会抬眼看他。她的目光没有羞涩,只有一种好奇的探究和打量,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的质地、一条鱼的价格和重量。 这目光让塞壬感到一种被剥光的屈辱,但他会强迫自己弯起嘴角,露出一个带着水汽的、堪称柔顺的微笑,颊边那颗小小的痣都显得楚楚可怜。 他甚至会用指尖极其轻微地、模仿人类情侣的摩挲,在她腕间跳动的脉搏上画着无意义的圈。 苏敏会任由他动作,甚至带着一种鼓励而纵容的态度看着他胡闹。 — 他们的“吻”发生在一次换药之后。 塞壬尾鳍上最大的一块伤口终于长出了粉嫩的新肉,但边缘依旧狰狞。 苏敏踩在凳子上,俯身仔细认真地为他涂抹一种气味刺鼻的药膏。她的发丝垂落,有几缕扫过塞壬的鼻尖,带着淡淡的、不属于海洋的皂角味和一丝她特有的、近乎虚无的淡水气息。 塞壬仰着头,从这个角度,他能清晰地看到她低垂的眼睫,挺直的鼻梁,以及微微抿着的、没什么血色的唇。 距离太近了。 近得能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拂过他额前湿漉漉的银发。 一种强烈的、混杂着恨意、被囚禁的屈辱和一种扭曲的、想要摧毁这近在咫尺的脆弱的冲动,猛地攫住了他。 就在苏敏涂完药膏,松了口气准备直起身的瞬间,塞壬猛地抬臂:不是攻击,而是以一种快得惊人的速度,冰冷湿滑的手掌扣住了苏敏的后颈。 他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向下压去,同时仰起头,精准地捕捉到了女孩的唇。 这不是情人间温柔的触碰。这是一个带着海水咸腥和血腥味的、冰冷的、充满掠夺意味的吻。 他的唇瓣异常柔软,却带着深海生物的凉意。牙齿尽管刻意收敛,却仍然坚硬地抵着她的唇,带着一种凶兽啃噬猎物的本能试探。 苏敏一愣,感受到对方正撬开她的齿关,滑腻冰冷的舌带着不容置疑的侵入感,试图攫取她口中的气息和温度。 她没有挣扎。 苏敏的眼睛在极近的距离里睁着,清晰地看到塞壬紧闭的眼睑下微微颤动的、漂亮的银色睫毛,感受到他扣住自己后颈的手指在用力到微微发抖。 之前对这种事毫无经验的一条新手鱼,下嘴却格外猛烈。 苏敏忍俊不禁地勾了勾唇角,感觉对方开始像只小狗般在舔来舔去,怪好玩的。 鲛人最终率先松开了手,身体向后沉入水中,剧烈地喘息着,银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青蓝色的眼眸里翻涌着未散的戾气、一丝恶作剧得逞的恶意,以及……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慌乱。 苏敏缓缓直起身,她脸上带着未消的红晕,随即梦游般跳下凳子,转身离开,留下塞壬泡在冰冷的水里。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刚才那个充满掠夺性的吻带来的不是快意,而是更深重的挫败和一种被彻底看穿的狼狈。他在水面上溅起了一朵冰冷的水花。 在那次之后,他们仍然维持着原来的相处模式,喂养者和投喂对象的关系,但开始频繁接吻。 塞壬内心知道这是种麻痹对方的方法,试图用他向来不齿的“爱情”换来一丝生机,当做一种欺骗对方的方式,而苏敏单纯觉得有趣。 他们唇齿相接,却心思迥异,苏敏眨眨眼睛,再度分开时,两人牵起一根细细银丝,她看着对方雪白的脸庞上染上了一丝薄红色,然后狠狠揉了下自己的唇,充血的,艳丽的红色。 她忍不住再度凑上去,“啵”地亲了一口。 这下漂亮鲛人的脸直接红到耳朵根,塞壬一边想着对方什么时候能去死,一边再度伸出手臂,扣紧了对方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契机源于一场罕见的、风平浪静的黎明。 持续多日的风暴终于平息,天空呈现出一种被彻底洗刷过的、近乎透明的蓝。金色的阳光毫无阻碍地洒满海面,碎成无数跳跃的金鳞。连空气中咸腥的海风都变得清爽宜人。 苏敏推开小屋的门,深深吸了一口气。 “哇,天气太好了!”她的声音清脆,然后转身跑回屋里,对着巨大的鱼缸喊道:“塞壬!今天带你出去玩哦。” 鱼缸里,力量在体内奔涌却依旧被禁药和鱼缸双重压制的塞壬,闻声浮上水面。 他透过玻璃看向外面那片炫目的金色海洋,竖瞳微微眯起。阳光对他这种深海生物来说有些过分刺眼,但他不得不承认,这景象确实难得一见。 苏敏像个无聊生活中突然遇到新奇事物的孩子,她扒在鱼缸边,手指点着窗外:“看!海鸥!还有那边,浪花都是金色的!我们出去吧?就一会儿!”被好天气蛊惑的愚蠢人类! 塞壬心中冷笑。出去?这个狡猾的人类又在打什么主意? 是想试探他恢复的力量?还是想把他引到某个陷阱? 他下意识地想拒绝,但目光触及她脸上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时,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动摇掠过心头。 他沉默了几秒,青蓝色的眼眸深处光芒流转:出去,或许是个机会。 在更广阔的环境下,也许能寻找到彻底摆脱禁药和这该死鱼缸的契机?他需要更仔细地观察她,观察环境。伪装,需要更深入。 “好。”他听见自己用一种刻意放柔、带着一丝受宠若惊般迟疑的声音回答,甚至学着人类,努力牵动嘴角,试图回馈一个同样“明媚”的笑容——尽管这笑容在他的脸上显得有些僵硬。 苏敏脸上的笑容更盛,“太好了!”她雀跃地拍了下手,她动作迅速地找来一个特制的、带有轮子和透明罩的巨大水桶,显然早有准备,动作麻利地就开始放水。 当塞壬被小心地转移到这个移动水桶里时,他感到一种新的屈辱。像个被展览的珍稀鱼类。 但苏敏推着他走向海滩时,扑面而来的、带着阳光温度的海风,奇异地冲淡了这份屈辱。 金色的沙滩柔软而温暖。苏敏赤着脚,将水桶推到齐腰深的海水里。她打开水桶上方的活动盖板,咸鲜的海风瞬间灌入。 “出来吧!”她笑着喊道,声音被海风吹得有些飘散,“小心点哦,你身体还没完全好呢!” 塞壬迟疑了一下,感受到海水中蕴含的、属于他本源的力量在亲切地呼唤。 他腰部摆动巨大的尾鳍,优雅而迅捷地滑入温暖的海水中。久违的自由感瞬间包裹了他,力量在血脉中欢畅奔流,让他几乎忍不住想低头潜入深海。 但他克制住了,只是浮在水面,银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和颈侧,在阳光下折射出暗色的光芒。他看向岸边的苏敏。 苏敏已经脱掉了外衫,只穿着简单的背心和短裤,露出纤细却线条流畅的四肢。 她像个真正的海边少女,踩着浪花朝他跑来,水花四溅,她弯腰捧起一汪海水,出其不意地朝塞壬泼去! 清凉的水珠溅在塞壬脸上和胸膛上。他微微一怔,深蓝色的竖瞳里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被一种近乎本能的、被“挑衅”的兴奋取代。 他猛地一甩尾鳍,一道远比苏敏泼出的更大、更迅猛的水浪精准地扑向岸边! 苏敏毫不意外被浇了个透心凉,头发和衣服瞬间湿透。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容更盛,像找到一个难得的玩伴,眼睛亮得惊人。 阳光、海浪、飞溅的水花,塞壬慢慢摆动尾鳍,追逐着苏敏在浅滩奔跑的身影,用精准控制的水浪将她一次次淋湿。 苏敏则像条灵活的小鱼,在浪花间穿梭躲避,时不时回敬一下。 有一次,苏敏脚下一滑,惊呼着向后倒去。塞壬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疾冲过去,有力的手臂瞬间揽住了她的腰,将她带离了可能撞到礁石的危险区域。 塞壬的手臂僵硬了一瞬。怀中温热的、充满生命力的触感,让他下意识地收紧了手臂。 “谢谢你呀,塞壬!”苏敏站稳后,脸上飞起两抹真实的、因为剧烈运动和惊吓而产生的红晕,她仰着脸对他笑,眼睛弯弯的,“你游得真快!”她的语气带着真诚的赞叹。 塞壬看着她的脸,最终只是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低低“嗯”了一声。 他沉入水中,只露出上半身,漂亮巨大的尾鳍在水下不安地轻轻摆动,搅起细碎的银色泡沫。 阳光落在他线条完美的肩背和湿漉漉的银发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晕。这一刻,连他自己都几乎要被这美丽的假象所迷惑。 苏敏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耳尖,嘴角那抹灿烂的、毫无阴霾的笑容依旧完美地挂着,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极淡、极冷的了然。 她像只快乐的海鸟,再次扑进浅滩,弯腰捡起一枚被海浪冲上来的、有着奇异螺旋纹路的雪白贝壳,献宝似的举到塞壬面前:“看!漂亮吗?送给你!” 塞壬看着那枚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贝壳,又看看苏敏被阳光晒得微微发红、带着纯粹喜悦的脸庞。 他迟疑地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触碰到她温热的掌心,接过了那枚小小的贝壳。 他握紧了它,人类并不知道鲛人求偶的规则,他内心对自己说,贝壳尖锐的边缘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微痛的真实感。 “漂亮。”他听见自己说,声音有些低哑,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柔软。 阳光太炽烈,海水太温暖,她的笑容太具有欺骗性……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忘记了禁药、忘记了龟壳。 第4章 第四章 鲛人一旦被放进了大海,回来后,对狭小的鱼缸就愈发不满,但苏敏并没为此做些什么安抚。 她日复一日地生活,投放禁药,也要求鲛人和她一样感受每天重复性机械性的日程,用狭小的空间对他温柔地虐待,这样伸展不开身体的地方,让他浑身痛苦,又因为药物而无力反抗。 有时塞壬甚至会怀疑她在故意激怒他,等着看他伪装深情假面下的真实面目,在海滩玩耍而生出的那一点温情很快被他抛之脑后,而苏敏唯一给予的,只有“恋人”更多的“特权”: 她允许塞壬在深夜她熟睡时,用他特有的、带着微弱精神暗示的歌声在客厅低吟。 那歌声如同月光下的潮汐,温柔地包裹着整个小屋,试图软化她的意志。 她在鱼缸边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下班回来读书的时间却越来越短,苏敏总在听他讲述深海那些光怪陆离的传说。 他们在彼此身上花费的时间越来越多。 她会允许他的手指穿过水面,带着冰凉的海水触感,轻轻拂过她的手腕、脸颊。 每一次触碰,塞壬都带着献祭般的虔诚,而苏敏则在肌肤相触的瞬间,敏锐地捕捉到他指尖肌肉的紧绷和眼底极力压抑的厌恶与杀意。 塞壬的“爱”演得越发投入。他会用最柔软的海藻编织成精巧的环,笨拙地试图戴在苏敏的发间,在她靠近鱼缸时,用那条华丽到炫目的巨大尾鳍,在水中划出最优美的弧线,如同孔雀开屏,只为博她一笑。 冷酷的鲛人居然也学会了人类恋人间的呢称,学会了用湿漉漉的眼神表达“不舍”和“思念”。他甚至开始尝试用人类的语言,磕磕绊绊地说“喜欢”,说“永远”。 鲛人也会明白什么是永远吗? 苏敏暗叹,看着对方漂亮深情的面容,笑眯眯地对这些情话照单全收。 在某个深夜,苏敏被客厅里细微的、持续的刮擦声惊醒。她悄无声息地走到门边,推开一条缝隙。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巨大的鱼缸上。塞壬没有像往常一样漂浮着沉睡。他沉在缸底,背对着她的方向。银色的长发海藻般铺散开。 他用一只完好自由的手,正以一种近乎偏执的、缓慢的频率,用尖锐的指甲,在鱼缸内壁靠近底部、苏敏白天坐过的椅子正对着的位置,一下,又一下地……刻画着。 借着月光和水波的折射,苏敏看清了。 那不是什么符文或诅咒,而是一个极其粗糙、歪歪扭扭的、由无数道细小刻痕组成的图案——勉强能看出是一个简单的人形轮廓,旁边还有几道波浪线。 苏敏一下子明白了:他在刻她的“画像”。用一种近乎自虐的方式,在禁锢他的牢笼壁上,刻画着囚禁者的形象。 鲛人的动作专注而沉默,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执拗。仿佛要将她的影子,用这种痛苦的方式,刻进他的骨血里,刻进这囚禁他的方寸之地。 苏敏静静地看着。月光勾勒出她侧脸的轮廓,没有任何表情。 她没有出声打扰,也没有感到丝毫震惊,她知道,这并非痛苦的爱,这是一种在长期囚禁、恨意、算计和扭曲依赖中滋长出的、病态的占有和标记。如同野兽在洞穴里留下抓痕,宣示着某种扭曲的主权。 她知道,快要结束了。屋内,刮擦声依旧在持续,单调而固执,响彻在寂静的深夜里。 — 又是天空布满晚霞的傍晚,苏敏的手掌贴在冰凉的鱼缸壁上,指尖描绘着水中那抹蓝色轮廓的倒影。塞壬浮游过来,尖削的下颌轻轻蹭着她的指腹,留下微凉的湿意。 他青蓝色的眼眸漾着粼粼水光,专注地仰视她,像仰望唯一的星辰。 “想你。”他的声音被水波滤过,带着奇异的温柔与磁性,如同海妖最蛊惑人心的低吟。 苏敏嘴角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既不疏离,也不过分热切。 “是嘛?”她应着,指尖却缓缓下滑,带着审视的意味,划过他咽喉微凸的线条。 塞壬顺从地仰起头,露出脆弱的颈项,喉结滚动了一下。他低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羞赧,伸出修长的手指,隔着玻璃与她的指尖相触,留下一个模糊的水印。“你不在的时候,这里…很空。” 这情话露骨又笨拙,配上他那张惊心动魄的脸和刻意放低的姿态,足以让任何人心跳加速。 苏敏胸腔里的确有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但很快被一层更厚的冰霜覆盖。 她看见他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算计,如同深海中窥伺猎物的鲨影。他在演戏,演一场深情款款的戏,而她,正是这戏台唯一的观众和猎物。 苏敏收回手,指尖捻了捻那点水痕,笑容加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和兴味, “那以后我多陪陪你。”她转身走向厨房,声音轻快, “今晚想吃什么?新鲜的鲭鱼,还是海虾?” 鱼缸里,塞壬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脸上那层温顺的笑容瞬间剥落,只剩下冰冷和阴鸷。 他无声地咧开嘴,森白的鲨齿在幽暗的水光中闪烁。 快了,他学会了忍耐,感受着体内被禁药压制却依旧在缓慢适应恢复的力量,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角落木桌上那枚墨绿色的龟壳。 龟壳表面古老的纹理在昏暗光线下仿佛有生命般微微流动,散发着他血脉深处极度渴望的气息——那是他成年礼最后的钥匙,蕴藏着海洋古老的传承之力。 只有得到它,他才能褪去最后的桎梏,成为真正的深海霸主。 而这个愚蠢又贪婪的人类雌性,就是他获取钥匙的桥梁。让她沉溺在虚假的“爱”里,放松警惕,是他唯一需要做的事。 苏敏在厨房照常处理着活蹦乱跳的海虾,这是她找到的新乐子,刀刃精准地划开虾背,剔出黑色的虾线。 冰水刺激着皮肤,她却感觉不到多少凉意。 塞壬的“爱意”表演被她毫不在乎地享用着,但她的目标清晰而冷酷——他的肉。 传说中炼食鲛人肉能获得种种奇效,而她只想要其中一种:破除她这该死的不死诅咒。 吃掉他的血肉,然后被他杀了。这是苏敏第一眼看到他就计划好的死亡。 每一次死亡后的“新生”都像一场更深的凌迟,带走她一部分鲜活的感知,只留下空洞的疲惫和对终结的渴望。 塞壬,是她精心捕获的、通往永恒安眠的解药。至于他的虚情假意,正好,让这场捕猎变得不那么枯燥。 暴风雨来临前的夜晚总是闷热得令人窒息。 苏敏从酒馆回来,推开小屋的门,发梢还滴着冒雨跑回时沾上的雨水。 屋内没有开灯,唯一的光源是鱼缸底部那盏幽蓝的防水灯,将整个客厅映照得像深海洞穴。 鱼缸里的水比平时更加躁动不安,细密的气泡从底部不断上涌,如同被无形之手搅动。 塞壬悬浮在水中,银发如同活物般随着水流缓缓飘散。他背对着她,线条优美的脊背上,那些平时几乎不可见的、极淡的蓝色纹路此刻正隐隐发光,如同海底火山喷发前透出的诡谲微光。 “你要成年了。”苏敏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她缓步走近鱼缸,手指轻轻划过玻璃表面,留下一道雾气朦胧的痕迹,探进了水面。 塞壬没有转身,但水流的波动变得更加剧烈。他的尾鳍——那曾经晶蓝如晴空的色彩,此刻正逐渐向更深的靛青色过渡,边缘甚至泛着金属般的冷光——现正不耐地拍打了几下水面,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苏敏的袖口。 “很难受?”她歪着头,语气里好奇又关切,她早就从那些古籍中了解到,鲛人成年期的前夜,体内沸腾的力量会让他们陷入一种近乎发烧的躁动状态,感官敏感度会提升到近乎痛苦的程度。 塞壬终于转过身来。苏敏的呼吸微不可察地滞了一瞬。 他的眼睛——那双介于青与蓝之间的、曾经剔透如冰海的眼眸——此刻彻底变成了深海般的蓝,瞳孔收缩成一条细线,如同夜行动物般在幽暗中闪烁。 更惊人的是,他苍白的皮肤下,那些淡蓝色的血管正以一种诡异的频率脉动着,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他体内横冲直撞,试图破体而出。 “你…知道?”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每个音节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 成年期的鲛人对气味异常敏感,他能闻到她身上雨水的气息、酒馆里沾染的麦酒香,还有…她皮肤下血液流动的温热甜腥,这让他喉头发紧。 苏敏没有回答。她突然踩上凳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水中的塞壬。这个角度让她能清晰地看到他锁骨下方那片新生的、更加细密的鳞片,正随着他的呼吸微微开合,如同某种深海生物脆弱的鳃。 “我可以帮你。”她轻声说,手指解开衬衫最上方的两颗纽扣,露出纤细的脖颈和一小片锁骨。 那里的皮肤在蓝光下显得近乎透明,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古籍上说,成年期的鲛人需要…安抚。”她的指尖点了点自己的颈侧,唇角勾起一个带着微妙恶意的弧度,“要试试吗?” 塞壬的瞳孔收缩得更细了。他当然知道她在试探。古籍上确实记载过鲛人成年期需要“安抚”,但那种“安抚”通常以被安抚对象的失血过多甚至死亡告终,更何况她是脆弱的人类雌性。 她在试探他?用她自己作饵,看他是否会在力量暴涨的诱惑下失控,暴露凶性。 他应该拒绝的。应该用最轻蔑的眼神告诉她,她的血对他而言不过是劣等的淡水。 但此刻,他体内沸腾的力量和成年期特有的、近乎灼烧的渴望,让他的理智如同暴风雨中的小舟般摇摇欲坠。 “你…不怕死?”他猛地贴近玻璃,手掌“啪”地一声按在她刚才划过的那片雾气上,指缝间渗出淡蓝色的微光——那是他无法完全控制的力量外泄。 苏敏笑了。那笑容让她看起来像个天真的孩童,正兴奋地期待一场危险的游戏。 她主动将脖颈贴近鱼缸边缘,动脉的位置几乎贴着冰冷的玻璃。“你舍不得。”她轻声说,呼吸在玻璃上留下一小片白雾,“毕竟…我死了,谁给你那个龟壳呢?”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在塞壬头上。龟壳。那个该死的、蕴藏着他成年礼最后钥匙的龟壳。 她早就看透了他的伪装,却依旧敢把最脆弱的动脉暴露在他面前。这份有恃无恐的傲慢,比任何挑衅都更让他愤怒…也更让他着迷。 “自负的…雌性。”他嘶声道,却感觉浑身的血燃烧起来,沸腾着,不受控制地贴近她脖颈对应的位置。 隔着玻璃,他的唇几乎贴上她跳动的脉搏。他能感受到那鲜活的生命力透过冰冷的屏障传来,像黑暗中的灯塔般诱人沉沦。 苏敏把手再次伸进了水面,她轻轻揉着鲛人的头顶,仿佛在抚摸一只海洋小狗,这种侮辱性极强的动作却让对方面红耳赤地眯起了眼睛,舒服地喘息了一下,慢慢带着警惕地沉到了缸底。 看来有效。 苏敏跳下凳子,欣赏着塞壬因突如其来的刺激而失态的样子,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般笑了起来。她慢条斯理地擦干手上的水渍,“塞壬,祝你…成年快乐。” 第5章 第五章 苏敏将那个墨绿色龟壳放在了鱼缸边缘。她指尖轻抚龟壳表面的古老纹路,感受着其中传来的微弱脉动——就像一颗沉睡多年的心脏终于等到了唤醒它的主人。 "你的成年礼。"苏敏轻声说,看着水中鲛人突然绷直的身体。 塞壬的瞳孔在暗处收缩成一条细线,银发如同活物般在水中舒展飘散。他缓慢地浮上水面,修长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龟壳边缘。 在接触的瞬间,龟壳突然迸发出刺目的绿光。那些纹路如同有了生命,顺着塞壬的指尖攀附而上。 苏敏后退半步,看着塞壬的身体在水中剧烈痉挛——他的鳞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深更硬,耳鳍边缘生出锐利的骨刺,连那张漂亮得近乎妖异的脸都变得更加棱角分明。 当塞壬再次睁开眼时,那双已经完全变成深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苏敏从未见过的光芒。鱼缸里的水突然沸腾般翻涌,玻璃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终于..."塞壬的声音低沉得如同深海回响,他抬起手,指尖生出锋利的骨刺,"到清算的时候了。" 被反复愚弄的屈辱和被人类圈养在缸中的羞耻瞬间席卷了鲛人的内心, "你早就知道。"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成年鲛人特有的磁性共振,"知道我需要这个完成成年礼。" 苏敏没有挣扎,反而就着这个姿势俯身靠近,近到能闻到他身上愈发浓郁的海洋气息。 "古籍上记载得很清楚,南海鲛人成年时需要先祖遗物引导力量。" 她另一只手抚上塞壬的脸颊,指腹摩挲着他新生的稚嫩鳞片,"我只是好奇,获得全部力量的你,第一件事会做什么?" 鱼缸突然炸裂。 苏敏被巨大的冲击力掀翻在地,玻璃碎片和水花四溅中,她看到塞壬缓缓从水中升起。 他的尾部在离开水面的瞬间化作人类双腿,却又覆盖着细密的蓝色鳞片,水流顺着他肌肉分明的身躯滑落,在光下勾勒出修长的剪影。 "杀你。"塞壬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里带着新获力量的兴奋与压抑已久的杀意,"用你教我的方式。" 塞壬的骨刺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她的胸膛。 温热的血液喷涌而出,溅在塞壬新生的鳞片上。 苏敏的身体猛地痉挛,却在剧痛中露出愿望满足的叹息,她拉近了那只冰冷的手,让它更深地贯穿了自己。 这次会没有重生,没有黎明时分的苏醒——她能感觉到生命正随着血液一起流失,就像退潮时被带回大海的沙粒。 她闭上眼睛微笑。真好。 骨刺抽离的瞬间,苏敏的身体像断线的木偶般软倒,鲜血迅速在冰冷的地板上洇开一片刺目的红。塞壬站在狼藉之中,晶蓝色的新鳞在昏暗光线下流转着金属般冷硬的光泽,刚获得的力量还在血脉中奔腾咆哮。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的骨刺缓缓收回,沾满了温热的、属于她的鲜血。 他等待着。 他知道她不会死,但极端的愤怒和说不清是什么东西的羞耻驱使他难以自持地下了手。 从来没有人敢这么戏耍他。 她是第一个敢这样做的人类雌性。 鲛人仍旧耐心地等待着,他该感谢她,在这段被囚禁的日子里学会了这种持之以恒的狩猎方式。 他在等她于黎明的第一缕光中睁开眼睛,带着那种空洞又厌倦的神情,揉着脖颈或者胸口抱怨一句“真疼”。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在她“复活”那一刻要说的话,要如何用新获得的力量将她重新禁锢,要让她也尝尝被囚禁在方寸之地、任人宰割的滋味。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窗外,狂风暴雨依旧肆虐,如同他此刻翻腾的内心。最初的、带着报复快感的期待,渐渐被一种黏稠的不安取代。 塞壬在苏敏身边缓缓蹲下。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海水的凉意,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脸颊。 皮肤是温热的,但那种温热正在迅速流逝,像退潮时被卷走的暖流。他又去探她的颈侧——一片沉寂。 没有脉搏的跳动,没有血液奔流的微弱震颤。 “喂。”他低声唤她,声音在空旷的、只有风雨声的屋里显得异常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该醒了。” 没有回应。 塞壬的眉头蹙起,那双曾经总是带着点漫不经心或冰冷探究的眼睛,依旧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死亡的阴影。 苏敏紧闭着唇。 烦躁迅速被一种冰冷的恐慌取代。他松开手,有些无措地看着她毫无生气的脸。 为什么还不醒?为什么……这么凉? 鲛人守在少女身边,像一个等待潮汐如期归来的渔夫,守着一条搁浅的鱼。 他将她挪到相对干燥的角落,避开破碎的玻璃和冰冷的海水。他自己则坐在狼藉的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长腿蜷起,变回了巨大的、覆盖着细密新鳞的鱼尾,无意识地轻轻拍打着地面,发出沉闷的“啪啪”声,像搁浅的鲸鱼。 他一遍遍去摸她的手腕,去听她的心口,每一次触碰,都只带回更深的寒意和更彻底的死寂。 他刚获得力量的、滚烫的心脏渐渐缓下了跳动。 窗外的风雨渐渐小了,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 屋内,时间仿佛凝固,只有苏敏的身体在无声地走向彻底的冰冷和僵硬。 塞壬的目光落在她沾着暗蓝色污渍的唇角。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深海巨兽的触手,冰冷地缠上了他的心脏——那块肉。 她之前处理他伤口时,从他尾鳍最柔韧处割下的那块肉。她……吃下去了? 他变回双腿,走向散落在地上的古籍。那些被海水和雨水浸透的纸页湿滑沉重,他粗暴地翻动着,手指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 终于,他找到了!那行模糊的红色字迹: “鲛人血肉,性极寒烈,蕴深海精魄……炼食之,或可破‘不死’……” “破‘不死’……” 塞壬的声音干涩嘶哑,如同砂纸摩擦。 他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像冰锥刺痛着新生的心脏。 破——不死。 她不是囚禁他、戏弄他……她是用她自己作饵,用他的囚禁为代价,换来了这块能彻底杀死她的“解药”。 她给了他自由和力量,然后当着他的面,用他的血肉,终结了自己的永恒囚笼。 他猛地丢开古籍,踉跄着扑回苏敏身边。他跪在她冰冷的身体旁,双手捧起她的脸。她的脸颊已经完全失去了血色和弹性,冰冷得像海底最深处的岩石。 “苏敏……” 他呼唤她的名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孩童般的无助和哀求。 “醒醒……求你……醒过来……” 他低下头,额头紧紧抵着她的额头,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那片冰凉,仿佛这样就能唤回什么。 没有用。 塞壬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苏敏的睫毛。人类的睫毛很软,沾了水会黏在一起。他记得有一次她趴在鱼缸边睡着,睫毛被水汽打湿的样子。 "骗子。"他说。声音很轻,像在说一个秘密。 鲛人没有眼泪,他们的悲伤会以另一种形式流淌。细密的、如同清晨露珠般的蓝色水珠,开始不受控制地从塞壬的皮肤下渗出。起初只是脖颈、锁骨,很快蔓延到脸颊、手臂。这些蕴含着微弱生命精粹的蓝色血珠,如同破碎的星辰,沿着他苍白的皮肤和精致的下颌线滑落,一滴滴,砸在苏敏冰冷的额头上、脸颊上、她失去血色的唇上。 它们晕开一小片幽蓝,与她凝固的鲜血形成刺目的对比,像一场无声的、绝望的哀悼。 “你怎么敢……” 塞壬的声音被哽咽堵住,他捧着她的脸,看着那些蓝色的“泪”在她冰冷的皮肤上汇聚、滑落。 “你就这样……丢下我?” 他的质问虚弱无力,充满了被抛弃的恐慌和难以置信的痛苦。 那些精心策划的报复,那些等着看她受苦的念头,在绝对的死亡面前,在意识到她一心求死的决绝面前,轰然崩塌,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失去的空洞。 他不再是那个刚刚获得力量、睥睨一切的深海霸主。他只是一个守着爱人冰冷尸体、不知所措、卑微哀求的可怜虫。 他一遍遍用脸颊去蹭她的脸颊,动作笨拙又带着绝望的亲昵,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一丝回应。 他断断续续地、语无伦次地在她耳边低语,是威胁,是哀求,是承诺,是混乱到极致的呓语: “醒过来……我不报复了……我把龟壳还给你……我把所有都给你……” “别死……求你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看看我……苏敏……你看看我……” 回应他的,只有窗外渐渐平息的雨声,和苏敏身体越来越明显的僵硬。 当第一缕惨白的、带着水汽的晨光,终于艰难地穿透破碎的窗户,落在苏敏毫无生气的睫毛上时,塞壬最后的希望彻底熄灭了。 天亮了。她没有醒。 他维持着跪伏的姿势,像一尊被悲伤冻结的雕像。银发凌乱地披散,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有下颌线还在无声地滚落着蓝色的血珠。 他所有的愤怒、骄傲、力量,都在这一夜漫长而绝望的等待中,被她的死亡磨得粉碎,他还没来得及大发雷霆地囚禁她,现在却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和一种灭顶的、名为“失去”的剧痛。 "你赢了。"他的声音开始变化,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撕裂他的声带。 鲛人极端情绪下会不自觉地发出求偶歌的频率,那是他们种族最私密的语言,通常只在□□或丧偶时出现。 低沉悠长的音调在房间里回荡,像搁浅的鲸鸣。塞壬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在唱歌,一首关于死亡与挽留的歌。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苏敏手腕上画圈,就像她曾经允许他做的那样。 他的声音越来越哑,最后几乎变成气音。鲛人的血是很珍贵的东西,流失过多会让鳞片失去光泽。但他不在乎。蓝色的血从他们相贴的皮肤间渗出,像海水拥抱陆地一样自然。 他用尽全身力气,将骨刺缓缓对准自己,向下、向深处划开。细密的蓝色鳞片被强行破开,坚韧的皮肉被割裂,发出令人牙酸的细微声响。 温热的、比体表血液更浓郁深邃的靛蓝色血液瞬间涌出,如同打开了深海的泉眼,迅速染红了他的手指和胸膛。 塞壬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如纸,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而浅薄,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胸口的剧痛。但他只是死死盯着苏敏,仿佛那疼痛是唯一能证明他还活着、还能拯救她的东西。 终于,他的指尖触碰到了那个在胸腔中顽强搏动、散发着柔和蓝光的东西——他的鲛人之心。它并非人类心脏的鲜红,而更像一颗被温润海水包裹的深蓝宝石,表面流转着神秘的生命符文。 他小心翼翼地、几乎是虔诚地用沾满自己鲜血的手,将它捧了出来。 那颗心脏在他掌心微弱地搏动着,每一次跳动都带出更多靛蓝色的血液,顺着他的指缝流淌,滴落在苏敏冰冷的胸口,晕开一片幽深的蓝。 他晃了晃,力量随着心脏的离体而飞速流逝,新生的鳞片都黯淡了下去。但他强撑着,将那颗跳动着的、属于他的深海之心,轻柔地、珍重地,按进了苏敏胸前那个被他亲手造成的、狰狞的伤口之中。 “鲛人之心,我把它赔给你,你不必再担心不死的诅咒,你会拥有所有失去的真实,不必担心死亡对你人生感受的严重磨损,我们共同拥有我的生命,共享同一颗心跳。” “所以,醒过来。” 第6章 第六章 苏敏的睫毛颤动时,他僵在那里,甚至不敢呼吸。直到她皱起眉,发出微弱的呻吟: "......吵死了。" 塞壬的耳鳍猛地张开又合拢。他慢慢直起身,银发上的水珠滴在苏敏脸上。他看着她,看了很久,然后伸手,用拇指擦掉她唇上残留的鲛人血。 "难吃吗?"他问,声音恢复了平常的冷淡,只是尾音有点抖。 苏敏眨了眨眼,突然笑了。 她抬起手,指尖碰了碰塞壬湿润的脸颊:"你在哭哎。" 塞壬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很轻,刚好能让她的手指停在他脸颊。他的皮肤还在渗出蓝色水珠。 "这是汗。"他说。 苏敏的指尖在他皮肤上轻轻刮了一下,沾上一滴蓝色:"咸的。" 塞壬的耳鳍又抖了一下。 他低头,把脸埋进苏敏的掌心,银发垂落遮住了所有表情。他的呼吸很烫,烫得苏敏以为鲛人也会发烧。 "别再吃了。"他的声音闷在她的掌心里,"我的肉。" 苏敏没说话。她的手指穿过塞壬的银发,触到他后颈新生的鳞片。那里很敏感,鲛人通常只允许伴侣触碰。 塞壬浑身一颤,但没有躲开。 他的呼吸灼热地熨帖着苏敏的掌心。 她指尖下,他后颈那片新生的、边缘还带着稚嫩弧度的细小鳞片,在他微微的战栗中开合,像受惊的贝类轻轻翕张。 “别躲呀。”苏敏的声音带着失血后的虚弱沙哑,她的手指没有离开那片敏感的领域,反而用指腹更缓慢、更清晰地描摹起鳞片的轮廓和缝隙间细腻的皮肤。 “不生气了?” 塞壬的身体瞬间绷紧,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他埋在苏敏掌心里的脸更深了些,银发摩擦着她的皮肤,带来细微的痒意。 鲛人的耳鳍不受控制地快速抖动了几下,边缘锐利的骨刺在昏暗光线下划过微弱的弧光。 “你……”他想抗议,声音却闷在她手里,含糊不清,尾音被一种奇异的酥麻感截断。 这种被触碰核心领域的感觉,比刀锋加颈更让他感到危险和……失控。 苏敏低低地笑了。笑声牵动了胸口的伤,让她蹙了下眉,这种久违的深刻感受让她有些恍惚,但指尖的探索并未停止。 她的指腹沿着他紧绷的后颈线条,缓缓滑向他覆盖着细密新鳞的脊椎沟壑。那里的鳞片更坚硬,排列也更紧密,但当她带着一种近乎研究的力度按压下去时,塞壬的背脊猛地弓起,像一张被拉满的深海巨弓。 “这里也疼?”苏敏明知故问,声音里带着一丝恶劣的关切。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掌心下肌肉的瞬间僵硬和随即而来的细微颤抖。 塞壬猛地抬起头,深蓝色的竖瞳在幽暗中灼灼发亮,带着被逼到极限的羞恼和一种更深沉的、捕食者般的侵略性。 他脸上未干的蓝色泪痕被水珠重又覆盖,抓住了苏敏那只作乱的手,力道加重了几分,他将她纤细的手腕牢牢按在两人之间的地板上。 “再乱动,”他的声音低沉,俯身逼近,鼻尖几乎蹭到她的鼻尖,呼吸交融,“我就把你拖回海里。” 苏敏看着这双近在咫尺的漂亮眼睛,那深蓝的陌生瞳孔里清晰地映着自己苍白的脸:残余的后怕、强烈的占有欲、被撩拨起的怒意,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苏敏没有挣扎,另一只手却悄然抬起,指尖轻轻点在了塞壬胸前——那里,一道狰狞的、刚刚愈合的贯穿伤疤,在新生鳞片的覆盖下依然清晰可辨。 指尖触碰到疤痕的瞬间,塞壬的身体剧烈地震颤了一下,像是被电流击中。 他抓住苏敏点在他心口疤痕上的那只手,将她的掌心完全覆盖在那道伤疤上。呼吸依旧滚烫,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颤抖。 “这里……”他的声音闷在她的颈侧,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浓得化不开的眷恋, “……是你留下的。” 他握着她的手,用力按在自己心口的伤疤上,仿佛要将那印记更深地刻进彼此的骨血里。 “永远……都在了。” 苏敏隔着新生的鳞片感受着那道属于她的伤疤,传递着他无声的宣告——他把自己的一部分,永远地钉在了她的身体里。 窗外的雨彻底停了。 潮湿的、带着海腥味的空气从破碎的窗户涌入,吹拂着两人交缠的发丝。地板冰冷而狼藉,但两人相贴的体温却在缓慢回升。 苏敏的手指动了动,不再是指尖的探索,而是微微蜷缩,回握住了塞壬覆盖在她手背上的、带着薄茧的手指。 一个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回应。 塞壬的耳鳍轻轻抖了抖,不再是因为惊惶,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满足的叹息。 他更紧地环抱住她,将脸更深地埋进她的颈窝,仿佛那是风暴后唯一安全的港湾。冰冷的鳞片贴着她温热的皮肤,心跳隔着伤疤彼此呼应。 窗外也终于恢复了一片金色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