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你暗恋谁?》 第1章 伦敦 雨,又毫无预兆地落下来,敲打着沈忘昔头顶的伞面,声音细碎,将伦敦的春天笼在一片灰蒙的雾气里。 她站在街角,不是因为迷路,而是因为眼前这家咖啡店——几年前来此留学的岁思何曾发过照片,抱怨完被雨淋透后推开的,就是这扇挂着风铃的门。 “如果当时我在这里……” 念头刚起,就被她自己狠狠掐断。没有如果。如果有,那也该是“如果岁思何没有突然消失就好了”。 这才是她站在这里的唯一原因。 半个月前,岁思何一句轻飘飘的“回伦敦见朋友,很快回来”成了最后的音讯。 第一天没回信息,沈忘昔以为她在忙;第二天没回信息,沈忘昔想她是不是没找到地方给手机充电;第三天没回信息,沈忘昔开始困惑,有什么事能让一秒发十几条消息的岁思何没空看手机…… 直到第十四天,两个星期的日夜轮换,沈忘昔终于忍无可忍,感到无比气愤,然后后知后觉意识到——对方失联了。 第十五天,沈忘昔带着担忧,推迟了几个重要的展会,坐上了人生第一班出国飞机,直奔这座陌生的雨城,不为别的,只为把那言而无信的家伙揪回去。 担忧像藤蔓缠绕心脏,又被升腾的怒意烧灼,最终沉淀成一片沉甸甸的、冰凉的无奈。 “你好?” 肩头传来轻触。沈忘昔回头,一位白发老人温和地笑着,“看你站了很久,需要帮助吗?” 老人指了指咖啡店,“我是玛利亚,那儿的店主。” 玛利亚?沈忘昔心猛地一跳。思何提过这个名字,那个在她流落街头时收留她的好心店主。 “不,谢谢,我只是……” 沈忘昔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扇窗,摆满鲜花,和照片里一模一样。她的心悬了起来。 “进来坐坐吧?雨一时停不了。”玛利亚的邀请带着不容拒绝的暖意。 “好。”沈忘昔几乎没有犹豫。 推开门,清脆的风铃声穿透雨幕。这声音,她也曾在越洋电话里短暂听过——那时思何正狼狈地抱怨着大雨。 当时她是什么心情?沈忘昔来不及细想,边落座边很快地扫视了一圈咖啡厅。 雨天的室内人很多,难以判断是本来如此还是天气使然。温暖的灯光弥补了室外阳光稀缺的不足,落到身上,和浓郁的咖啡香一起包裹住了自己,把刚刚雨中染上的寒气都驱逐干净。 打量期间,刚刚和她搭话的老人已经把一杯咖啡端到她面前。她有点惊讶,视线落到杯子里,一大团拉花奶油与她相望——这是一杯白巧克力摩卡。 记忆中,思何的声音在屏幕外传来:“想到你的时候,总忍不住点上一杯。可惜我没有你那么喝的了甜,总是喝不完。是不是很浪费?” 当时的她看着对着镜头所以显得很大杯的摩卡,没忍住低低笑了起来。 “那你记着,少喝多少就算欠我多少,回来请我喝。” 记忆中的笑闹,落到此刻只显得轻飘飘。沈忘昔朝老人道谢一声,端起摩卡咬了一口奶油。 确实很甜。 但此刻,杯中的甜腻仿佛带着嘲讽。沈忘昔咬了一口奶油,舌尖的甜意化不开心底的涩然。 这走神片刻,老人在对面坐下,面色肃然。沈忘昔猜的出来,对方大概知道自己,或许是岁思何也曾和她提起。 岁思何会怎么和别人提起自己呢?她内心翻涌起有些焦躁的好奇,可更多的,还是对于岁思何当今的未知去向的担忧。 “沈忘昔小姐?”老人打破沉默,念起她的名字意外的标准,她有些雾蒙蒙的眼眸在沈忘昔点头后映出些光亮来,“思何的朋友?” “是。”沈忘昔攥紧了手指,声音有些发紧,“我是来找她的。玛利亚女士,您……最近见过思何吗?” 玛利亚的脸色瞬间黯淡下去,疲惫和懊悔爬上眉梢:“果然……她果然没有回去。我早该想到的……那天就不该让她那样离开!” 沈忘昔一下子从这几句话捕捉到非常不妙的意思:岁思何的突然断联,并不仅仅针对自己——反而可能是事出有因——只不过她对此毫无头绪。 她坐不住了,把咖啡杯放下后,几乎半个身子倚在桌上,靠向玛利亚低声又急切地追问:“玛利亚女士,您最后一次见到思何是什么情况呢?” 玛利亚被她问的抿起嘴,视线停到那杯咖啡上。“就在这里,是的……”不知想到什么,这位优雅的老人脸色缓和起来,目光因为陷入回忆而朦胧起来,“那一天,雨也是下个不停……” “玛利亚,我想了想,或许我还是回国比较好。”白瓷杯碰到桌上,发出轻响,正对着空杯的脸庞上挤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能和你聊聊,我感觉好多了。” “真的吗,思何?我觉得你可以再休息一段时间。你看上去状态不是很好。”玛利亚伸手搭在少女微微颤抖的手背上,对她苍白的脸色表示怀疑。 玛利亚从母亲那里接手这家咖啡店也有三十年了,这些年她认识了不少异国来此的年轻人。他们有的为了求学,有的为了成立一番事业,还有的为了一个家庭,在此逗留,与她产生交集,然后随着时间,彼此的故事再次交错。 她原本以为自己早就习惯旁观那些故事,可眼前的这个中国少女成了少数的例外之一,叫她无法不去记挂。 屋外的雨声朦朦胧胧,岁思何面对玛利亚的担忧,只是轻轻摇摇头。 “玛利亚也说过,逃避不能解决问题吧。我该早点这么做的。”越说声音越小,最后一句都算得上在自言自语了,岁思何脸上还努力挂着笑容,可眼底是一片死寂的茫然。 说完这句,她从位置上站起身,拦住了想要跟着一起的玛利亚,小声但坚决地留下一句道别。 “一切结束之后,我应该还会再回来一趟。不用担心我,玛利亚,你知道的,我不是会把自己逼到末路的那种人。” 是啊,玛利亚自从与对方熟识后一直有所感慨的一点,正是岁思何身上那股坚韧的生命力,异国他乡,遇到那样多糟糕的事,她也没有流露出一点退意。 所以,面对这样脆弱的岁思何,玛利亚虽然很担心,但还是选择相信她能处理好。 她最终没有拦下离开的思何。假如提前知道对方会就此没有消息的话,玛利亚说什么也不会这么做。 “那么,思何她到底遇见什么事了?”听着玛利亚的回忆,沈忘昔没忍住打断,她有些云里雾里。 玛利亚回过神,闻言轻皱起眉,似乎对这个问题感到很意外:“沈,你和思何认识了很久,怎么会不知道她和她的爱人的遗憾故事呢?” 爱人? 这下轮到沈忘昔不可置信了,她讶异得合不上嘴,没有接话,试图顺着这句话去加以回忆出些什么。 是的,她和岁思何认识很久了。她们是初中同学,在彼此十二三岁的年龄相遇,之后一直没断过联系,该是比任何人都亲密。 可,对于岁思何有喜欢的人,谈过恋爱这件事,她没有一点印象。 毕竟如果真的有那么一个人存在,岁思何有什么必要瞒着自己呢? 她们是彼此最好的朋友。 但沈忘昔还是不得不承认,认识这么多年,对于岁思何,她始终有不曾理解的部分,或许这也是对方有所保留的缘由。不过现在,比起思考两人关系,她更关心当下最迫切的事情。 “我,抱歉,实在是没有印象……您可以再说的仔细些吗?”她颓然地握住手,带着些祈求地看向玛利亚,“您和思何到底聊了什么?” 玛利亚叹了口气,目光流露出些许怜惜与了然,没有多问什么。 “她也没有和我说太多,我只知道,她和她的爱人相识多年,好不容易相爱又分开。她实在想要试着挽回这一切。我是说,她本该回国去和爱人好好谈一谈的,她是这样告诉我的。” “多么好的孩子,她怎么会突然失去消息呢……” 说着,这位老人哽咽起来,她似乎想到了很糟糕的事情,深呼吸好几下才维持住情绪。 “如果沈你找来这里,是不是说明思何没能回国?在异国他乡的,我怎么会没能早点察觉她可能遇到的风险呢……” 这和沈忘昔动身来到伦敦所担心的一样,面对红了眼的玛利亚,她原本一直压抑着的焦躁不安也蠢蠢欲动。可不能让这位好心的老人更担心,她最终深呼吸好几下,轻声安慰起对方,并没有那么糟糕。 “可能思何只是想在外面再思考一下……关于她的爱人?” 是吗?对于说出的话,甚至都难以说服自己。她一边安慰玛利亚,一边却好似分裂,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背叛”,脑海里回荡着另一个自己的愤恨声音。 骗子!彻头彻尾的骗子!说好的无话不谈呢?说好的彼此最重要的朋友呢?你那些深夜的电话,那些分享的琐碎,那些欢笑和抱怨背后,竟然藏着一个如此巨大、如此核心的秘密?一个“爱人”?! 愤怒的火焰灼烧着理智,她几乎想立刻站起来离开伦敦——为了一个隐瞒如此之深、为了一个“爱人”玩失踪的“朋友”?太可笑了!让她走!永远别再出现! 沈忘昔在心里好一顿抱怨,可一低头,看见桌上那杯摩卡,那股气又一下子泄掉了,化成一摊沉闷的无可奈何。 等自己找到岁思何,一定要她把所有事情都交代清楚。 不然,她再也不要和她做朋友。 第2章 骗子 朋友,实在是个又简单又复杂的关系。 沈忘昔站在这个曾无数次隔着屏幕看到的房间里,空气里还残留着岁思何惯用香水的淡淡尾调。 和玛利亚聊完,对方得知她匆匆来英,酒店还没定下,很是热情地邀请来自己的公寓住。沈忘昔本来想拒绝,但是听到玛利亚说岁思何前不久也是住到这里,房间还保持着原样后改口答应了。 玛利亚的公寓,岁思何短暂停留的巢穴。她本该在这里寻找失踪挚友的蛛丝马迹,可指尖拂过书桌边缘,十三岁那年的记忆却汹涌地撞了上来。 从那时初见第一眼,她就知道,她和岁思何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初二开学,随机分座。教室里响着此起彼伏的交谈声,大部分人都在与新同学接触,以此适应到来的新生活。 沈忘昔在这种场合一直是不动声色,把自己埋在书里,逃避社交的那一类人。 与之对比鲜明的,隔壁,她的新同桌,像一颗活力四射的小太阳,轻易就和周围所有人打成一片,笑声清脆悦耳。 对沈忘昔来说,在这种时候附近有这样的人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对方一般会非常热情地主动招呼,然后拉着她加入聊天,不得安宁。 意外的是,她的同桌虽然已经聊到了不知道第几个人,却很识相,并没有和她攀谈。 “是吗?我也很感兴趣那个!”少女带着惊喜的笑声时不时从隔壁传来,沈忘昔本来以为自己会很反感,却不知为何被那语气里的愉快吸引,没忍住偷偷从书里抬起头,往那边撇了一眼。 很不巧,对方结束一轮笑谈,眼睛还微微弯着地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 沈忘昔大概一辈子忘不掉那一秒的窘迫,只觉得整张脸都在一瞬间烧了起来,整个大脑都在叫“别和我说话别和我说话”。 那双笑眼弯得深了些,很明显注意到她的目光,但不知为何,对方只是自然地收了回目光,好似毫无察觉般,进入了又一轮交谈。 她舒了一口气,重新把头埋回书里,再没往那边看过。只不过,书也没能看进去,而是忍不住一直在想刚刚的对视。 为什么没有和我搭话呢?看她今天从进入教室到现在,每个课间都在和新的人攀谈,不就是那种会抓住机会认识每个人的人吗? 沈忘昔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已经称得上是对同桌的过度关注。下一秒,她就下了结论,姑且算是给这件事划上句号。 大概对方也察觉了,她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互不打扰最好。 很快,沈忘昔就后悔自己这么自圆其说。不然不至于在几分钟后的课上,她听见岁思何和自己说话的时候,脱口而出:“你不是也觉得不和我说话比较好吗?” 岁思何眨眨眼,有些困惑,她把分发下来的作业本推到沈忘昔桌上,回忆了一秒,自己刚刚说的确实是“清点一下作业本数量,不对的话要和老师说”。 不过,看着说完后意识到自己答非所问而一脸空白的沈忘昔,她感到几分好笑,选择顺着对方的话发问。 “嗯哼?‘也’?我可很想和你说话。”她笑眯眯的,转身朝向沈忘昔,“只是你一直在看书呀,打扰看书的人多不好,对不对?” 沈忘昔再次感受到那种全脸烧起来的窘迫,不过好在这一次没有人围在岁思何附近,只叫她丢了一人份的脸。 她迅速调整表情,在这一大串话里挑到能回答的那个问题,回应得很简洁,试图就此结束交谈:“是的,我在看书。” 说完,沈忘昔转回头,僵硬把作业本竖起来落齐,然后盯着本子两秒,又转过去,硬邦邦地补充:“好,谢谢。” 岁思何思考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补充那三个字是在回应自己最开始作业本的话。 望着沈忘昔有些紧绷的侧脸,她爆发出毫不掩饰的大笑。“哈哈哈……沈忘昔,你太有意思了!我喜欢你!”她眼睛亮得惊人,压低声音,“我们做朋友吧?” 我有和她说过自己名字吗?沈忘昔第一反应是这个,然后才到岁思何那突如其来的猛烈攻势——她虽然有注意到岁思何一直在和别人说话,偶尔也能听见对方音量比较大的笑闹,可从来没有仔细注意过对方都在说什么。 一般来说,她和大部分人的第一次对话就到互相介绍名字,可岁思何好像已经知道她的名字。但顺着这个话回答,又实在奇怪,她想象不出来什么回答才合适。 她本想干脆直接忽略或者拒绝这“过分殷勤”,但对上岁思何期待的眼神,脸上一烫,忍不住非常不解地反问:“你和所有人第一次说话都这样说吗?” 问完,她总觉得还缺了点什么,视线往对方桌子上移,找到同样刚刚拿到的作业本,那上面已经被它的主人用工整的字写上了名字——岁思何。 真神奇,这个姓和她主人的性格一样少见。沈忘昔下意识感慨一下,然后严肃地再次开口:“……岁思何。”她念出名字,带着一种宣告结束的意味。 “当然不是……嗯?叫我名字?”岁思何反应了一下,明白这又是她那惜字如金同桌的补充回答,笑得更加停不下来。 讲台上老师在等着大家清点作业本数量,对大家细碎的交谈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岁思何笑的实在太明显,老师只好象征性地敲敲桌子,说了好几声安静。 被老师连带着看了两眼,沈忘昔彻底不想再和岁思何说话了,起码现在不想。她没再搭理岁思何的小声搭话,盯着作业本只觉得心情非常复杂。 那感觉很奇怪,不生气,不讨厌,更谈不上喜欢,就是一种被强行拉入未知领域的……失控感。她还是第一次产生这种心情,也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人。 潜意识里,有一个声音在说,不该再和岁思何接触了。 对。她暗暗发誓,要和这个过分耀眼的同桌保持距离。 结果呢? 她们同宿舍,很快就同班同寝因为这双重联系熟络起来。即便一开始大部分时间,沈忘昔都在努力冷淡应对岁思何,但对方明显过度热情,使得两个人的来往达成微妙平衡。总之,初二这一年,沈忘昔没能摆脱岁思何,她们真的像岁思何说的那样,成为了朋友。 再往后,初三她们也还是同班,这缘分大概尝到甜头,于是继续开花结果,两个人升学到高中也还是同校同班,直到大学才被物理距离分开。 得知岁思何要出国留学,沈忘昔表现得异常平静。在岁思何感动说我就知道你不会因为距离嫌弃我时,她心里又在比所有人还要悲观地想,这确实是两个人关系的尽头了。 平心而论,她们甚至连共同爱好都不多,这样的友谊因为远距离和时间逐渐寡淡,然后慢慢断掉联系,不是非常正常吗? 只不过一直同校,才勉强延续到今天。 她当时没和沈忘昔提过自己想法,只是送人到上飞机后,又在机场沉默地坐了好久才走,自顾自为这段出乎意料持久而美好的友情提前哀悼。 可是没有结束,岁思何依旧是她最常联系的人。 即便她们没有什么话可以说,在上了大学都没法经常碰面的情况下,岁思何也一直在她生活里,很神奇,从生活社交占大头变成了占据她屏幕社交时间的大半。 于是在岁思何重新从国外回来,沈忘昔去接机那天,总算姗姗来迟和她表达了自己的意外。 “我还以为上大学分别之后,我们会慢慢断掉联系。” 岁思何坐在桌子对面,咬了一大口冰激凌,被冰的眯起的眼睛望向她,脸上流露出对这句话的惊讶。 “为什么这么想?我们不是朋友吗?” 朋友……又是朋友。沈忘昔心底莫名涌起一股烦躁。这词从岁思何嘴里说出来,像一句不容置疑的魔咒。看着对方坦荡澄澈的眼神,她只能把那份复杂咽了回去。 算了。至少那时,她开始笨拙地相信,或许世上真有长久的友谊。 直到现在。直到岁思何带着那个该死的“爱人”秘密,在她们生活最稳定、联系最紧密的时候,突然失联。 接到岁思何的电话时,沈忘昔正在忙一个重要会议——而视频那头,岁思何已经在机场,三言两语,轻描淡写,说了目的地和原因就挂掉,完全没给她仔细思考的时间。 现在想来,那通电话电话真是哪哪都不对劲。 沈忘昔气的深呼吸好几下,结束了回忆,她抬眼张望了一下眼前这个房间,没忍住恶狠狠念了好几声岁思何。 “骗子!”沈忘昔猛地一拳砸在柔软的床铺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所有的平静回忆都成了讽刺的注脚。她气自己像个傻瓜,更气岁思何的隐瞒。那通仓促的机场电话,那句轻飘飘的“很快回来”,此刻都透着精心伪装的敷衍! 愤怒灼烧着理智,她甚至想起更久远的一个片段—— “如果有一天我突然不告而别,你可别来找我。”十三岁的岁思何总是冒出一些稀奇古怪的话,于是这句话也被沈忘昔归于玩笑行列。 她看都没看岁思何,很笃定地回答说。 放心,我绝对不会去找你。 该死的! 沈忘昔咬牙切齿。岁思何,你该不会从那么久以前,就在计划这场背叛的出走?为了那个她沈忘昔一无所知的“爱人”? 为什么?! 她抓起手机,用力戳开那个沉寂了半个月的聊天框,手指带着无处发泄的怒火,重重敲下新的信息: “你给我等着。” 第3章 十二年 “如果我突然消失,你会来找我吗?” 十三岁的思何坐在高高的舞台边缘,语气像是在开什么搞怪玩笑。 太阳还没有完全出来,空气还带着夜晚残留的凉意,十三岁的沈忘昔抱着有些扎手的大型扫帚,顾不上去瞧她,只是低头仔细去看跑道上可能清洁不到的垃圾。 没得到回答也没有气馁,思何喊着她的名字,尾音拉的绵长,像撒娇一样又问了一次。 “…轮不到我,你家里人早就报警找你去了,等我知道你不见这回事,可能都已经凶多吉少了。”不关心她怎么冒出来的问题,勉强顺着思考得出这样的回答。 不过怎么想也知道她想听的大概不是这个,沈忘昔扒拉扫帚的动作都放慢了,准备等她反应再改口,岁思何却不说话了。 早上搞卫生的时间不人道,室外的清洁任务更是惹人哀嚎,偌大的操场只有她们,所以一点声响落到耳边都格外清晰。岁思何那断章似的沉默来的突然,在沈忘昔终于忍不住去看她时又化成另一阵突然的笑。 “你说的没错,我就喜欢你这样!” 她从那个高台上站起,不合身的长裤在风里被吹成摇晃的旗帜,比跑道边耸立那高高的旗杆上真正的旗帜要触手可及的多。 沈忘昔始终忘不掉当时抬头看岁思何要仰多么高的头,没几秒就脖子发酸,在萧瑟的风里像针扎一样。她都想干脆坐到地上看算了,思何却自顾自地摇摇头,两腿一蹬往下跳——那发丝在昏暗路灯下飘扬成蛛网,铺天盖地地把她罩住了。 岁思何冰凉的手臂紧紧环住她,气息扑在耳边:“你要记得你的话,我不想被抓回来。” 不习惯肢体接触,又没找到推开的机会。沈忘昔身体僵硬,任由她抱着,没追问她刚刚那没头没脑的一大堆是为什么。 思何似乎打开了话匣子,絮絮叨叨说着家里人对这种“消失玩笑”的激烈反应。沈忘昔沉默着。那时的她,既不觉得思何需要她的开解,也不认为两人亲密到可以交心。 如果当时多问一句呢?问她想消失去哪里?这个念头像冰冷的针,刺穿了沈忘昔从梦中惊醒的瞬间。 时过境迁,一语成谶。 她盯着陌生的天花板,发现自己第一反应居然是,思何之前也有过这种瞬间吗? 担心一个没良心的骗子做什么。 她抓起手机,泄愤般又给那个沉寂的对话框砸去一句:“你给我等着。” 毫无疑问,石沉大海。 盯着界面看了两秒,沈忘昔把手机一关往旁边一丢,坐起身,视线随意扫过四周。 算不上大的房间,岁思何早些年刚搬进来时就给她介绍过。角落的取暖器,厚重的遮光帘,一张不大不小却足够柔软的床,还有靠近窗户、那张如今空荡荡的书桌上,曾经两年如一日地摆着思何买的干花。 记得沈忘昔问过为什么是干花,那笑眯眯的眼睛凑到屏幕前,语气很是可怜:“伦敦可没什么太阳,鲜花的话太可怜了。这个房间蔫巴的有我一个就够了。” 这话说的沈忘昔哑语,她有些无措地抿起嘴,心里乱糟糟地想要说点什么安慰对方,可那屏幕下一秒就变了画面,岁思何已经举着手机给她介绍起窗户外临街的好风景。 每当这种时候,沈忘昔总觉得心里涌现出一股很奇怪的感觉,就像在看鱼缸里金鱼吐出的那个泡泡,晃悠悠地往水面上游去、义无反顾奔向破开结局的那个过程。 有什么在奔向灭亡吗?可她实在不擅长感受情绪,也不擅长和人打交道、安慰人,于是每次只能被思何跳转的话题带着走,将那股感觉强行抛之脑后。 沈忘昔摇摇脑袋坐起身,赤着脚踩在地板上,很凉,这让她稍微清醒了些。 她走到窗边,拉开遮光帘。没有雨,但堆积的阴云沉甸甸地压在天际,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死寂。她一向喜欢雨天,此刻却被这异国的阴沉激得心头火起,狠狠地将帘子重新拉拢。 岁思何在这种鬼地方独自生活了两年?怪不得胆子肥到敢玩失踪!还有什么是她不敢的? 冰冷的不安再次攫住心脏,她抓回手机,对着那个毫无回应的头像,手指用力戳着屏幕,把想的这些全发过去,还不忘附上一张房间照片。 对了,差点忘了,她昨天已经知道这一出原来是爱情剧。沈忘昔嘴角噙上几分冷意,戳屏幕的力气又大了不少。 “岁思何,你是被旧情人拐卖了吗?是的话算你活该。”不是说和我做一辈子朋友吗? 最后那句质问终究没发出去。太……奇怪了。十二年的朋友,被一个凭空冒出的“前女友”搅得天翻地覆,她难道没资格愤怒?可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在警告:别问。 手机屏幕再次暗下去,映出她紧蹙的眉头。焦躁像藤蔓疯长,她不能再等。沈忘昔看了一眼房间,果断开门离开。 今天的计划是去岁思何的学校。招手拦下的士,拉开车门的瞬间,她的目光无意识扫过咖啡馆。玛利亚的身影在里面,而对桌坐着的人……沈忘昔瞳孔猛地一缩!没有丝毫犹豫,她“砰”地关上车门,对司机和旁边等待的旅客匆匆丢下一句“抱歉,您请”,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向咖啡馆。 直觉告诉她,这个人至关重要——岁思何在留学视频里偶然出现过的朋友,苏菲。 “介意我坐吗?” 沈忘昔停在桌边,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玛利亚和苏菲同时抬头。苏菲看清她的脸,瞬间睁大了眼睛,惊呼脱口而出:“Oh! You!” 玛利亚则了然地看了看时间,温和地起身:“抱歉,我得去准备些东西,你们聊。”她体贴地留出了空间。 “沈!真的是你!太棒了!”苏菲的热情扑面而来,浓密的睫毛下,黑亮的眼眸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兴趣。她有着深巧克力色的健康肌肤,笑容极具感染力。“我是苏菲!很遗憾思何没教会我念你的名字,不介意我叫你‘沈’吧?”她伸出手,指尖涂着鲜艳的蔻丹。 “不介意。”沈忘昔在她对面坐下,单刀直入,“苏菲,岁思何和你提过她的‘爱人’吗?那个她回国想挽回的前女友?”她紧紧盯着苏菲,不放过对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苏菲没有立刻回答。她微微眯起眼,身体放松地靠向椅背,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沈忘昔脸上逡巡,带着一种玩味的、近乎评估的审视。几秒后,红唇勾起一个迷人的弧度,语气变得轻佻而直接: “沈,你知道吗?有人说过你非常……迷人吗?”她优雅地从精致的皮夹里抽出一张名片,推到沈忘昔面前,指尖在光滑的纸面上轻轻点了点,发出无声的邀请。“或许,比起思何的故事,我们更应该认识一下彼此?” 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让沈忘昔一愣。她并非完全不懂社交暗示,此刻的上下文更是昭然若揭。一股被冒犯的烦躁涌上来,她皱紧眉,指尖敲了敲桌面,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苏菲,你是在搭讪我吗?因为我是思何的朋友?抱歉,我不是……你们这边的人。不然她怎么会瞒着我‘爱人’的事?”她特意加重了“爱人”二字。 “哦?‘不是这边的人’?”苏菲挑眉,非但没有被拒绝的尴尬,兴趣反而更浓了。她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那你是哪一边的呢?告诉我,沈,你试过和男人约会吗?” 话题的走向完全偏离了轨道。沈忘昔心头的烦躁几乎要冲破理智。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火气,耐着性子摇头:“没有。我没有谈过恋爱。如果我的说法让你误解或不适,我道歉。但现在,我只想知道思何的事。” 苏菲脸上的笑容瞬间淡去,审视的目光变得锐利,甚至带上了一丝……怜悯?她盯着沈忘昔,缓缓摇头,语气带着一种冰冷的了然:“没谈过?呵……我现在倒是有点可怜思何那个小傻瓜了。” 可怜思何?为什么?这句话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入沈忘昔混乱的神经。她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皱紧眉,毫不退缩地迎上苏菲的目光。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咖啡馆里低低的背景音乐在流淌。过了漫长的几十秒,苏菲忽然摊开手,脸上重新挂起那种亲切又带着点神秘的笑容,仿佛刚才的冰冷从未存在。 “好吧,沈。既然你坚持。”她端起咖啡抿了一口,眼神飘向窗外,仿佛陷入回忆,“我得说得……模糊一点。毕竟,思何选择瞒着你,我可不想日后被她追杀——如果她还有机会回来追杀我的话。” 看到沈忘昔不赞同地皱眉,苏菲耸耸肩:“开个玩笑。我相信她只是躲起来了,暂时安全。好了,我说重点。” 她转回头,目光重新聚焦在沈忘昔脸上,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 “思何和她,认识了十二年。” 苏菲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惊雷在沈忘昔脑中炸开。 “按思何的说法,她们在第八年的时候,终于让这段……嗯,‘友谊’,驶向了另一条轨道。” “可惜,”苏菲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只维持了一年半,就不得不分开了。” “十二年”—— 沈忘昔在这两个单词出现后就再听不进去了。明明声音没有形状,她却感觉“十二年”在脑海里剧烈膨胀起来,把其余所有声音和想法都挤得无处可去。 怎么会是十二年呢? 她们也不过认识这么久。 什么样的“爱人”,能在她沈忘昔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贯穿了她们彼此相识的整个岁月?占据着岁思何心底最隐秘、最重要的角落? 那个巨大的、被刻意隐瞒的秘密,此刻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带着狰狞的引力,要将她所有的认知和情感都吞噬进去。混乱、震惊、一种被彻底愚弄的愤怒,还有……一种她自己都不敢深究的、尖锐刺骨的恐慌,在心底疯狂搅动、翻腾! 她只能紧紧地闭上眼,用尽全身力气才抑制住身体的颤抖。在一片混乱的黑暗中,一个模糊而充满怨愤的念头,如同淬毒的荆棘,缠绕上她濒临崩溃的意识: 岁思何……你就是这样……和我做一辈子朋友的吗? 第4章 数字 “那你呢,沈,作为同样和思何认识十二年的朋友,你们最后一次见面发生了什么?” 和苏菲的交谈,除了十二年,还有一个一个叫沈忘昔难以回答的问题,使她再难以忍受,草草起身,说着改天再谈,堪称落荒而逃地离开了咖啡厅。 十二年? 沈忘昔坐在去学校的车上,伦敦灰蒙蒙的街景飞速倒退,却无法冲散这三个音节带来的窒息感。 多么讽刺。她沈忘昔,一个对数字迟钝到近乎绝缘的人——记不清学号、依赖日历提醒生日、总在值日表上出错——却在这个异国的午后,被一个“十二年”击得溃不成军。 她讨厌数字。它们冰冷、抽象,难以捉摸。可偏偏,她和岁思何纠缠不清的缘分,却要用这该死的数字来丈量。 甚至于最开始的时候,她们还算是因为数字破冰的。 “36号,起来回答一下。”老师在讲台上,声音洪亮地挑到一个倒霉蛋。 这是沈忘昔的学号,也是她第三次听见却毫无反应。 岁思何一听见这个数字就用余光偷看沈忘昔,对方表情淡定,反应堪称不动如山,忍不住心里惊奇——没听出是自己学号是一回事,但她难道都不会想和其他人一样,稍微好奇是谁这么倒霉吗? 要是真被第三次喊着名字对学号站起,感觉会引发一场山崩海啸的笑声。注意到已经有其他同学张望过来,岁思何赶紧动作起来,在任课老师还在悠哉等待,没有翻花名册前提醒起沈忘昔。 “同桌!36!老师在喊你的学号……”笔尖带着点焦急的力道,戳在沈忘昔的胳膊上。岁思何压低的声音像一阵细微的风,吹散了沈忘昔盯着课本的专注。她茫然抬头,正对上讲台上老师扫视过来的目光。周围已经有同学好奇地张望。 又是36号?沈忘昔对这个新身份还感到陌生。她慢半拍地站起身,凭着对课堂内容的掌握勉强应对过去。坐下时,脸颊微微发烫。 一个摊开的笔记本被推到两人课桌中间。岁思何的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 “其实你的学号很好记。我有一个速成的法子,你要不要听听?” 沈忘昔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语气,但她想岁思何大概误会了自己。她只是需要更多点时间,并不是真的记不住数字。 她想要说明这个情况,但又觉得两个人还没熟到可以上课传纸条。这一犹豫,落到对方眼里就是默认,一下子把本子抽回去,唰唰写了几行,再次递过来。 “你是36号,我是37号,我俩学号连在一起,又刚好是同桌,很神奇不是吗?” 问号后面还接了个笑脸。 孽缘。沈忘昔看完这段话,第一反应是这两个字。受第一印象影响,她不想和岁思何太过亲近,原以为对方也有同感,但似乎只是她的误会。 因为自打第一次说过话后,岁思何便老是找她搭话。 日常的闲聊她都尽量冷淡回应,可毕竟刚刚还被人家帮了,再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沈忘昔叹了口气,没有碰本子,只是朝岁思何点了点头。 岁思何倒是有点习惯她的“话少”,把本子抽走,又唰唰继续写。这次推本子过来的时候,她脸红扑扑的,嘴角努力往下压着。 看着对方脸色变化,沈忘昔本能地感觉不妙,然后她迟疑着低头看向本子,扫完上面的字之后,瞬间眼前一黑。 “你就记住,你在我前面。而我,是不管三七二十一,非常勇往直前的37号!怎么样?好记吧?” 敢情岁思何那个表情是憋笑呢。 好冷。这算是笑话吗? 她实在是有点无话可说。按住那个本子,也不管自己刚刚还在想着保持距离,写字的力度重到指尖发白。 “嗯。”想了想,她叹出一口气,又唰唰补充几个字,“谢谢你,37号同学。” 她把本子推回隔壁桌面,后半节课再没理过岁思何。 托这位勇往直前的同学的福,沈忘昔这次没到一周就记住了自己的学号——还顺带记住了岁思何的。 后来她们有一次在街头抽奖,刚好开到37号球。沈忘昔盯着那个数字,面无表情地念出“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岁思何逗的笑了半天。 “你还记着这回事呢?”岁思何拉着沈忘昔的手,笑眼弯弯,忽然话锋一转,“忘昔,你算的清我们认识多久了吗?” 沈忘昔看她一眼,脸上写满莫名其妙:“有关系?” 看岁思何还在笑眯眯地等着回答,沈忘昔只好摇摇头,真的计算起来了。 那是初三的寒假,她们认识之后日历上年份已经变到第三组数字。 沈忘昔凭着感觉说了个三。 “错。”岁思何表情变得认真,在沈忘昔掌心用指尖画下一个叉,“严格来说我们认识的天数都没凑够两年呢,不过为了好记,你就记成两年吧。嗯,就想,我们认识之后,年份变过两次好了。”她说着,又画了一个“2”。 她明明也算的年份变化,怎么三就不行?沈忘昔觉得这逻辑莫名其妙,可岁思何又画了起来,掌心被指尖划得发痒。她忍不住笑了起来,追问的心思也散了。 “记住了吗?”岁思何把她挠笑才满意,松开手。 沈忘昔把手背到身后,很快地点了两下头,但她是不太明白:“到底有什么关系?” “一定要有什么关系吗?”这下把岁思何问住了,她皱起鼻子,少见地露出堪称苦恼的表情。沈忘昔在这些时候特别死脑筋,不说清楚大概不会配合,于是岁思何思索了好一会,才用一种近乎郑重的语气回答。 “因为,我们可是要做一辈子朋友。等我们老到记不清东西的时候,这个算法就能派上用场了。”她顿了顿,又小声补充,“……我不想忘记。” “总觉得逻辑不通……”沈忘昔还没说完,就被岁思何强行拉着,去看路边的小摊,强行打断了。 再次托岁思何的福,沈忘昔学会了计算她们相识的年份。 而今,二十四岁的沈忘昔,此刻坐在飞驰的车里,指尖无意识地在膝盖上划着:一次、两次……十二次。年份变了十二次。 人生能有几个十二年呢? 这沉甸甸的十二年,几乎占据了她迄今为止生命的一半。更神奇的是,那个她曾以为会打破自己平静世界的“勇往直前的37号”,最终却成了她平静世界里最恒定、最理所当然的一部分。 一个月前,在她二十四岁的生日聚会上,只有岁思何。 当岁思何为她点燃蜡烛,跳跃的火光映着那张熟悉的笑脸时,沈忘昔的心被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填满。灯光熄灭,世界陷入短暂的黑暗,那个“一半人生”的念头清晰地浮现出来。 灯光重新亮起。沈忘昔的目光,第一次如此长久、如此专注地停留在岁思何身上。 无论什么人,见到岁思何的第一眼,大概都注意到她那双很大的圆眼睛。她们在数十年时间里,变化都很大。但岁思何的目光,十年如一日的澄澈。 她细细端详着岁思何,比看自己的画还要仔细,从那眼眸往下,沿着流畅的脸型,落到对方纤细锁骨,然后是卷卷的发尾。 岁思何头发很直,但本人又格外喜欢卷发,在去理发店烫了四轮还是一晚恢复原样后,她选择买卷发棒,临近出门再自己做造型。 那天思何只烫了发尾,柔顺的发丝垂在身前,随着弯腰取下蛋糕上蜡烛的动作微微摇晃,像浅滩上的层层海浪。 空气里弥漫着巧克力慕斯的甜香——她们共同挑选的,兼顾了沈忘昔的嗜甜和岁思何怕腻的口味。 “大寿星,请吃蛋糕~”岁思何切下厚厚一块递过来。沈忘昔接过,叉起一口,浓郁的巧克力味瞬间充盈口腔。甜蜜的滋味让她满足地眯起眼,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岁思何——她也尝了一小口,奶油不小心沾在了唇角。 一个突兀的、带着灼热气息的念头猛地撞进沈忘昔脑海: 岁思何闻起来……会是什么味道? 她被自己的想法惊得背脊一僵,心虚地挺直了腰背,暗骂自己一句“变态”,目光却像被黏住,无法从对方身上移开。 “怎么坐那么直?”岁思何放下叉子,噗嗤笑了出来,“乖得跟幼儿园等着分零食的小朋友似的?”她模仿着幼师妹妹的语气,带着点戏谑的温柔凑近,“想要什么,沈小昔?” 沈忘昔知道她在打趣,心脏却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抿着嘴,一瞬不瞬地望着岁思何,用沉默对抗这突如其来的悸动。 思何看她不说话,也跟着安静,嘴边挂着浅笑,很是配合地与她对视。 真奇怪。 岁思何平时也是这样看着我吗? 沈忘昔看见自己的面容,清楚倒映在那纤细睫毛下、玻璃珠般澄澈的眼眸里。 刚刚还在漏拍的心跳,此刻异常地加速着。心脏是不是要坏掉了?沈忘昔伸手捂住心口,那里面的跳动又重又急,透过皮肤衣服传到掌心,闷闷的。她有些喘不过气,不知道为什么鼻尖发酸,忽然感到难过起来。 她又眨了眨眼,像是要确认什么。然后,那个“有话直说”的沈忘昔,那个总是不懂氛围、读不懂情绪的沈忘昔,遵从了本能,问出了口: “岁思何,你为什么要这样看我?”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清楚地看到岁思何眼中的笑意凝固了,瞳孔猛地一缩,像受惊的小鹿。那片总是盛满阳光的澄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淌开一片死寂的茫然。 沉默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方才还弥漫着甜蜜蛋糕香气的空间。 沈忘昔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但和从前那些说错话的场合不一样,她没有收到对方气急败坏的反驳或者干巴巴的辩解。岁思何的嘴唇微微动了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解释。她垂下眼睑,再抬起时,脸上只剩下一个极其勉强的、摇摇欲坠的笑容。 “忘昔,”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祝你二十四岁生日快乐。” 岁思何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带着勉强的笑,好似一切没有发生一样。 可沈忘昔没办法假装氛围没有变化。她想要问岁思何怎么了,但她的朋友比她反应还快,摇了摇头,一个无声却无比坚决的“停止”信号。 心口那股闷痛陡然加剧。沈忘昔感到一种巨大的恐慌,仿佛站在悬崖边缘,眼睁睁看着最重要的东西即将坠落。她很少有这种直面自己强烈情绪的时候,也实在不擅长处理这种情况。 每当这时,脑海总会冒出的声音再一次出现了,尖叫起来—— 说点什么!做点什么!留住她! 沈忘昔于是想起来初三那年街头,沈忘昔回答有什么关系的那句话。她眼前一亮,放下蛋糕,伸手抓住岁思何的手。 “岁思何,是你说的,要和我做一辈子朋友。”所以说,不要因为我难过。不要走。把你的痛苦告诉我。 她依旧没能完整地说出心中所想。 而岁思何只是温柔回握她的手,看也不看她地点点头。 “……谢谢你提醒我。” 这就是岁思何失联前,除了那通视频通话之外,沈忘昔最后一次见到她。 思何,你到底……谢我提醒了你什么? 伦敦的车窗外,雨点开始敲打车窗,模糊了飞逝的街景。沈忘昔靠在冰冷的车窗上,再一次打开了和岁思何的聊天框。 “你在哪?” “岁思何,你再不回消息,以后就别来找我了。”她字打的飞快。 发送出去的话语,隔着屏幕,显得无比冷漠。但映着它们的那双眼睛,正纠缠着好几种情绪。 沈忘昔的脑海被各种情绪挤攘着。 她其实真正想说的是,岁思何,你别不理我。 但最后只是不肯让步的,盯着手机再一次熄屏,陷入又一片漫长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