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他今天又心动了》 第1章 第 1 章 杏花初绽,京城里便已经热闹起来,你方唱罢我登场,一场宴会刚歇,下一场的帖子又紧跟着递上门来。 “这赏花宴究竟还要开到什么时候?”沈穗岁恹恹地坐在马车里,莹白的小脸上愁云密布。 青黛将靠枕轻轻垫在她身后,掰着手指道:“杏花、桃花、海棠,依奴婢看,在这些花开尽前,少说还得个六七场呢。” 沈穗岁一听这话,眼前一黑,恨不得当场下车。 她本在云栖观修行得好好儿的,晨钟暮鼓,清净自在。眼见到了要下山历练的时间,母亲却一纸家书寄来,说什么“劫数已过”,硬要召她回府。 沈国公与夫人成亲十几载才有了沈穗岁这么一个孩子,怎料沈夫人有孕八个多月的时候传来了沈国公战场负伤的消息,沈夫人一时情急,竟早产了。 沈穗岁生来便有些先天不足之症,连哭声都比别家婴孩弱上三分,一岁以前更是一直小病不断。老国公爷给她取名穗岁,取一个岁岁平安、长命百岁的好兆头,盼她能身体健康,平安长大。 沈穗岁抓周那日,恰逢云栖观的栖云子道长途经国公府,他掐指一算便变了脸色。 “此女……”老道长面色沉重,“十四岁时怕有一劫。” 沈夫人当场就跪倒在地,抱着孩子泪如雨下,求道长救命。 到底是将门之家,沈国公当机立断,让女儿拜在栖云子门下做俗家弟子,沾些道门清气,以求庇佑。自此,小岁岁便似只候鸟,十天半月在云栖观修行,初一十五回府小住两日,如此平平安安长到了及笄之年。 如今眼看她已安然度过十四岁,又出落得亭亭玉立,沈家自然没有让她再继续住在道观的道理,于是寄来一纸家书。 师父倒是会省事,沈穗岁在心中暗诽,说什么京城亦是红尘道场,一句话便决定了她的去向。 如今师兄师姐皆已奔赴天南海北,偏生她一人,被拘在了京城。 真不知道这京城有什么好值得历练的? 每日不是在家学习规矩就是出门参加宴会,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回京不过半月,这已经是参加的第三场赏花宴了。 母亲说她离京太久,正好趁此机会跟京中各家闺秀多加往来,熟悉熟悉,此话一出更是断了她拒绝的念头。 沈穗岁一会儿端坐,一会儿斜靠在靠枕上,在换了好几个坐姿之后,马车终于慢悠悠地到了永宁侯府门口。 她人还未下马车,便听得身后传有人喊:“岁岁!” 待回头看清来人,沈穗岁眼睛里绽放出惊喜的光芒。 只见顾明瑶提着裙裾从另一辆马车上跃下,急急忙忙朝这边奔来,发间的珠钗晃得叮当作响。 顾明瑶乃鲁国公嫡女,也是沈穗岁的嫡亲表姐,两人年岁相仿,自沈穗岁进云栖观修行后,每逢初一十五,她都必定在府中等她归家。 “慢些跑。”沈穗岁伸手扶住她踉跄的身形。 “我刚到国公府门口,便听小厮说你们一炷香前出了门,”顾明瑶喘了口气,接着道:“我这一路上都没敢停。” 说罢她又张头往马车里望了望,“怎么不见姑母?” 沈穗岁伸手替她将散乱的鬓发挽至耳后。“母亲说今天这宴会都是姑娘家家的,她就不来了,免得大家拘束。” “也是,有我陪你就够了。”顾明瑶笑吟吟地挽住沈穗岁的手臂,俩人亲亲热热地往侯府门口走去。 永宁侯府今日这场赏花宴,乃是为府中大小姐在众人面前露面而精心筹备的。这位大小姐名唤周令仪,与沈穗岁恰是同年所生,听说自小便被送到江南外祖家将养,年初才接回京城。 大家都想瞧瞧这江南水乡养出来的姑娘,是否真当得“钟灵毓秀”这四个字。是以,今日永宁侯府外车马络绎不绝。 - 侯府后花园里的杏花开得正盛,沈穗岁随着引路的丫鬟穿过回廊,往水榭方向走去。 隐约听到有男子谈笑的声音传来。 “竟还有外男在此?”顾明瑶侧过头,看向旁边的引路丫鬟。 丫鬟闻言躬身回道:“姑娘莫慌,男宾席在假山的另一面,只是声音通过山石之间传了过来。”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指了指假山。 丫鬟的手还未落下,忽听假山那面传来“扑通”一声巨响,紧接着是丫鬟们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有人落水了!” 接着又是一声“扑通”,似乎是有人跳下水去救人了。 隔着假山看不到对面发生了什么,负责引路的丫鬟脸上也掠过一丝急色,将她们安置在回廊中间的凉亭后,便匆匆离去。 二人对视一眼,顾明瑶先开了口:“也不知道落水的是谁?救人的又是谁?”顿了顿又接着道:“若是男子还好办,落水的若是姑娘家,恐怕……” 沈穗岁明白她的意思,假山那头尽是前来赴宴的男子,无论今日是被哪一位所救,只怕这名女子的清白名声便再难保全。 顾明瑶左右张望确认四下无人,对着沈穗岁说道:“今日可起过卦了?” 沈穗岁在云栖观这十几年,别的不说,这推衍卜卦,料福祸的本事学了个十成十。 出门前她倒是起了一卦,六爻安静无冲克,卦象显示诸事平平,不好也不坏。 莫非是生了什么变故? 沈夫人禁止沈穗岁在外显露出会卜卦的本事,沈穗岁拿出卦盘后,青黛立马会意,退至在不远处望风,接着她又掏出来三枚铜钱,往空中一抛,低头推算起来。 待铜钱落到卦盘上,沈穗岁眉头微微一皱。 见她一脸严肃顾明瑶也不敢打扰,等了好一会儿才小声开口:“怎么样?” 静卦突然出现变爻,不是什么好事。 沈穗岁刚要开口,忽然听见青黛轻咳一声,回廊那头有人走了过来,她瞬间将手中的卦盘塞回了衣袋。 来的是先前引路的丫鬟。“两位小姐恕罪,”她脸上带着几分歉意,“府里突然生了些变故,麻烦二位先移步到花厅稍候片刻,自会有人安排。” 花厅内早已人头攒动,各府女眷三三两两聚在一处,免不了谈论刚刚发生的事情。 “你们听说了吗?方才落水的是永宁侯府的二小姐!” 人群立刻骚动起来。 “当真?永宁侯府的二小姐?她怎么会跑到男子诗会的地方去?” “还能为什么?你们想想,如今嫡出的大小姐回来了,这二小姐,还不是要为自己争个前程……” 剩下的无需多言,众人心里皆已了然。 闹了这么一出,赏花宴自然而然是没法再继续下去,回程的时候顾明瑶上了沈家的马车。 两人至今滴水未进,早已饥肠辘辘,青黛取出马车内提前备好的点心,顾明瑶随手拈起一块桂花糕,还未等细嚼慢咽,便迫不及待地开口:“今日的卦象可有什么蹊跷?” 沈穗岁想到中午的结果,轻叹了一口气:“卦象所示,此事确有蹊跷,恐怕是有人刻意为之。” 顾明瑶闻言瞪大了眼睛,连糕点都忘记喂到嘴里,手悬在了半空,“难道真如她们所言,这二小姐竟存了那样的心思?” 沈穗岁沉默了一下:“卦象虽如此,但尚未可知外力来自何处,若妄加揣测,反倒容易误伤无辜。” 顾明瑶看了一眼沈穗岁,轻叹了口气,心想也就只有自家妹妹这么天真了,她哪里会知道京城这些世家小姐为了嫁一户好人家究竟能做到什么份儿上? 没几日,京中便传开了消息——永宁侯府的二小姐许了礼部侍郎家的次子。 此事至此算是告一段落。 不过有了前几日这么一出,最近各家举办宴会的热情倒是消散了不少。 沈穗岁现下反倒是觉得不赴宴的日子更叫人难熬,往年即便是过年,在京城最多也是待到十五赏完花灯,从未逗留如此之久过,连话本儿都要翻烂了。 顾明瑶像是听到了她的心声一般,次日除了新话本儿,还带来了好消息。 “过两日便是上巳节了,我已求过姑母,到时候许你我出门游玩。” 沈穗岁闻言精神一振:“果真?” “自然不假。”顾明瑶不知从哪儿学来的江湖做派,说罢又忽地将手往胸口一拍:“我办事,你放心!” - 三月初三,上巳佳节。 “你确定……我们要打扮成这样出去?”镜中映出个俊俏的小郎君,正是女扮男装的沈穗岁。 顾明瑶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怕什么?”她伸手替沈穗岁把头上的玉冠束紧了一点,“不然姑母派一群侍卫跟着,前呼后拥的,哪里还能痛快游玩?” “可若……” 不等沈穗岁说完,顾明瑶已截住话头,“你若这么忧心,不如卜上一卦?” “体用不分,生克难辨。” 沈穗岁看着卦象陷入了沉思,抬头又对上顾明瑶期待的眼神,咬咬牙,心一狠,大不了自己多加小心就是了。 到底还是十五岁的少女,加上这是第一次在京中过上巳节,自然是好奇心战胜了一切。 乐坊游船,花车游街,京城不管什么节日都能过得热闹非凡。 曲江池畔尽是些摆摊卖东西的小贩。 顾明瑶一会儿要买糖人,一会儿又是炒栗子,两只手都拿满了还想再买个糖葫芦,沈穗岁的钱袋子都没有往衣袋里装的机会,只得牢牢攥在手中。 她前脚把糖葫芦刚买好,顾明瑶后脚又被前头的杂技吸引了视线,沈穗岁正欲开口唤她,忽然有人从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刚准备转头,便被一个帕子死死地捂住口鼻,随即眼前一黑,整个人失去了意识。 “岁岁,你看这个人……”顾明瑶笑着转身,话音却戛然而止,哪里还有沈穗岁的影子。她心猛地一沉:“人呢?” 第2章 第 2 章 沈穗岁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人绑住了。 她深吸一口气,强撑着往后挪了挪身子,让自己靠在墙边,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屋子里除了她,还有另外两名被绑的女子。 听到门外有脚步声靠近,她立刻屏住呼吸,顺着墙轻轻倒下去,装作一副昏迷不醒的样子。 “让你绑小娘子,你绑一个男人回来作甚?”说话的是一个声音粗犷的男人。 另一个声音尖细的答道:“你眼拙了吧?这是个小娘子,还有她那个同伴,看起来也是非富即贵,”说着又叹了口气,“可惜了,只抓到这一个落单的。” “我出去找牙婆,你把人看好了,尤其墙角那个。”那个粗犷的声音渐渐远了。 沈穗岁闻言往墙角看了一眼,那里躺着一个粉色锦缎衣裳的女子,从绑匪的话来看,明瑶应该没事,想必她发现自己不见了自会回府搬救兵,沈穗岁的心放下一半儿。 另一头,顾明瑶急匆匆赶回了国公府报信,她的父亲鲁国公顾晋恰好正在花厅议事。 话音未落,只见在场几人脸色皆已大变,沈夫人更是身子一软,一下子瘫倒在椅背上,鲁国公随即下令派出两队兵马,出门前还不忘吩咐将她关在房间里,等候发落。 而沈穗岁这边。 她屏息观察片刻,见门外的黑影一点点歪倒在地上,又等了一会儿,直到听见呼噜声响起,这才小心翼翼地挪到另一名昏睡的女子旁边,轻轻推了推她的身体。 “醒醒!快醒醒! ” 女子眼睫颤了颤,接着慢慢睁开双眼,她下意识抬手,这才发觉手臂被绑住,意识回笼,表情一下子变得惊恐起来,眼见着就要喊出声,沈穗岁眼疾手快地用胳膊抵住了对方唇齿,堵住了将要破口而出的尖叫声,“别怕,我是女子。”她将声音压得极低,“和你一样,也是被拐来的。” 感觉到对方的呼吸慢慢变得平缓,她才缓缓移开手臂。 估摸着那两个拐子认为她们几个女子没什么威胁,绳子并没有打上死结,她摸索着解开了对方腕间的绳结,女子当下也顾不上活动自己僵硬的手腕,立刻挪到背后为她解了绑。 两人对视一眼,一同向角落里昏睡的粉衣女子走去。 对方轻轻摇了摇粉衣女子的身子,沈穗岁则捂住女子的嘴,低声在她耳边说话:“别出声!我们是来救你的。” 被晃醒的粉衣女子瞪大眼睛,重重地冲她们点了点头。 沈穗岁轻声走到窗户前,她透过窗户观察了一下外面的情形,看起来是个普通民宅,院内空空如也,只剩门口那个尖细声音的男子,沈穗岁略一沉吟,将自己的计划说给二人听。 她将方才解下的麻绳在掌心缠了两圈,系成了一个活扣,“一会儿将他引进来之后,我躲在后面用绳子勒住他。” 粉衣女子眸光微转,率先启唇:“那我假装哭闹引他进来。” “吱呀。” 随着一声轻响,柴房的木门被缓缓推开,一个尖嘴猴腮的男子走了进来。“哟,醒了?” 就在他弯腰的刹那,身后的沈穗岁突然睁眼,她用手里的绳子精准地套在男子的脖子上,同时另一名女子在对面迅速地拉住了绳子的另一端,两人用力扯紧绳子,男子猝不及防被绳子套住脖子,一下子睁大眼睛,拼命扭动着脖颈,双脚蹬地,粉衣女子见男子手臂在空中胡乱飞舞,似乎是还想要挣脱出来,从墙角找了个木棍使劲往他头上砸了下去,男子一下子失去了力气,整个人滑到了地上。 “他……他这是死了吗?”粉衣女子手里的木棍一下子掉在地上。 “应当是晕了。”沈穗岁缓缓吐出一口气,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指挥二人一起将男子手脚绑住,打了个死结,紧接着又从男子身上撕下来一块布,团成一团塞进了他嘴里。 三人都明白此刻容不得半点儿耽搁,料理完男子之后出门就是一路小跑。 想来拐子是觉得她们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逃也逃不出去,并没有带她们走出多远,三人跌跌撞撞地穿过两条窄巷之后,便又回到了灯火通明的曲江池畔。 直到这时,三人才如释重负,松开了彼此的手。 “我是……” 沈穗岁此时反应过来三人还不知道彼此的姓名,正准备自报家门的时候,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大喊:“岁岁!” 她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顾晋快步下马,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她跟前。 沈穗岁眼前一亮,惊喜道:“舅舅!您怎么来了?表姐可有安全回府?” 顾晋一脸严肃,冷冷说道:“你表姐如今越发不像样子,竟敢甩开侍卫,私自带你出门。”顿了顿看向她,“还好你没事,不然她就要做好在祠堂跪一辈子的准备。” 见他面色难看,沈穗岁不由讪讪:“其实也不怪表姐……是我……” 顾晋打住了她将要说出口的话,伸手召来了几队人马,“先送三位姑娘回府。” 三人只得草草分别,在被扶上马车前沈穗岁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又指出了拐子所在的位置。 顾晋一行人刚踏入内院,便见两个男子被五花大绑地扔在地上,院子中间立着一队黑衣侍卫,为首的锦衣男子正低头把玩着手里的铜钱,听到动静,不紧不慢地直起身子。 “江世子?”顾晋脚步微顿,眼底闪过一丝讶异,“您怎会在此处?” 江霁抬眸,一双凤眼微微上挑,“巧了,本官奉命追查上元节的那伙拐子,刚顺着牙婆的踪迹追到了这儿。”他用脚尖踢了踢其中一个昏迷不醒的男子,“没想到人已经倒在了这里。”他话音一转,目光落在顾晋脸上,带着几分探究的意味,“顾大人又是因何到此?” 因此事牵扯到了女眷,顾晋示意让侍卫们暂且退下,江霁抬手一挥,周遭侍卫立即退至门外。顾晋低声将事件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说到几人是如何想方设法用绳子勒晕了拐子自救时,江霁的眼底倏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奇。 - 此刻最坐立难安的应属顾明瑶了。 一则岁岁是她带出府的,二则是她没看好人,三则这万一出了什么差池…… 如今被拘在了客房,更是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 她不敢再想,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闭着眼喃喃自语:“菩萨保佑,佛祖保佑,沈家列祖列宗保佑,顾家列祖列宗保佑,岁岁一定不要有事……” 沈穗岁回府向母亲报了平安后,连衣裳也顾不上换,出来便直奔客房。 刚推开门就听到顾明瑶把大罗金仙拜了个遍,她斜倚门框,故意轻咳了两声。 顾明瑶转头看清来人后惊喜地想要扑过来,谁知跪得太久,双腿一软,又跌到了地上。 沈穗岁连忙上前将顾明瑶扶到床边坐下,又在她腰后垫了个软垫,接着三言两语便将事情带了过去。 顾明瑶消化完这一切,还在后怕。 岁岁说得轻巧,可但凡那另一个拐子早回半刻…… 思及此,她心中又多了几分愧疚,暗暗发誓以后要对岁岁好一点再好一点。 上巳节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过去了。不过经此一遭,两人皆被下了禁足令,短期内怕是再别想踏出府门半步。顾明瑶自知理亏,少见的没有反抗,低眉顺眼地认了罚。 虽不能出府,但两人之间你来我往的信件是根本没停,如此一来一回,短短半个来月,送信小厮的鞋都跑坏了好几双。 时间很快便到了三月底,二人的禁足也结束了。 顾明瑶跟她约在了长安西市新开的酒楼,明明二人都出不了门,可顾明瑶却对京中什么地方新开了一家什么店都了如指掌,甚至早在酒楼正式开业前就订好了包间。 沈穗岁对她在吃喝上的用心程度着实敬佩。 她自己对吃食要求不高,甚至可以说是随遇而安,遇到好吃的多吃两口,遇上不喜欢的也能硬着头皮咽下去,毕竟自家师兄鱼目在前,别的对她来讲全是珠玉。 小二引着二人登上楼梯,摘星楼一共三层,顾明瑶订的位置在三楼。 之所以叫摘星楼,则是因为酒楼东边的露台晚上可以欣赏到曲江池的夜景,白天的时候打开窗户还能看到不远处的大雁塔。三楼的观景位最好,东边只设了两个雅间,二人上楼的时候,其中一间已垂下竹帘,房门紧闭。 雅间内。 江霁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 忽然听到隔壁传来听见一道清亮的女声:“水晶肴肉、玉带虾仁、八宝葫芦鸭、蟹酿橙、樱桃肉、荔枝糕……” “新排了报菜名的节目?”江霁挑了挑眉。 陆为舟:“……” 江霁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隔音差了点儿。” 陆为舟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腹诽道:谁能有你耳力了得? 隔壁雅间里,沈穗岁拦住了顾明瑶报菜名一般的点法,向着小二摆了摆手:“够了够了。” “哎哎,我还没点完呢。”顾明瑶眼看要急了,小二看向沈穗岁,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沈穗岁挥挥手。 小二识趣地退了下去。 小二走了之后,顾明瑶如同放了气一般趴在桌上,气若游丝道:“你是不知道,这一个月我是怎么熬过来的……” 沈穗岁深知她的性子,一个月不出门,确实跟要了她的命没区别。 “今日出门可曾起卦?”顾明瑶话刚出口又急忙摆手,“算了算了,这几次但凡你一起卦,咱们便要生出些事端来,我看这卦还是不卜的好。” 沈穗岁:“……?” 安慰的话顿时被她咽回了肚子里。 沈穗岁小口抿了口茶:“对了,你可问过舅舅那日的拐子后来怎么处理了?” 顾明瑶一直觉着自己似乎把什么重要的事情忘了,被沈穗岁这一问才想了起来:“我爹说那两个拐子跟牙婆子都交给大理寺了。”顾明瑶咬牙切齿,“你知道上元节的失踪案吗?就是他们干的。” 京城鱼龙混杂,尤其每逢佳节盛会这种人多热闹的时候,一些拐子便伺机混迹在人群中,专门挑落单的妙龄女子,用洒了蒙汗药的帕子捂住对方口鼻,等昏厥之后便假装家人搀扶对方离开,到深夜再与早先串通好的牙婆一起将人悄悄运至码头,送往烟花繁盛的江南一带。 上元灯节那桩失踪案之所以闹得满城风雨,则是因为失踪的少女中有李侍郎的女儿。侍郎痛失爱女,连夜上奏,圣颜震怒,命令大理寺彻查此案。 听说大理寺上月先是在江南找到了李家小姐的尸体,又顺藤摸瓜找到了牙婆子,接着便就是上巳节当天发生的事情了。 “那这大理寺卿不行啊?”沈穗岁又喝了口茶,“上元节的案子竟拖到了上巳节。” “……” 江霁拿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陆为舟瞥了眼对方的神色,干笑一声,“看来隔音是差了点儿哈……” 不过此事确也怪不到江霁头上。前任大理寺卿快一个月了一点线索都没有找到,圣上一怒之下革了他的职。江霁刚回京便临危受命暂代大理寺卿一职,他一上任先是找到了李家小姐,上巳节前又顺藤摸瓜找到了牙婆子,至于那俩拐子,等到他们有所行动了才将其一举擒获。 小二陆续开始上菜,隔壁俩人一时间顾不上继续说话,埋头苦吃起来。 - “你说他们要绑谁?”陆为舟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就是永宁侯府近日回来的那位大小姐。”江霁又重复了一遍。 据二人招认,近来风声太紧,他们本已打算收手。但有人出重金,指名要绑一位姑娘,二人想着绑都绑了,便又自作主张多绑了两个人,打算再多捞一笔。 永宁侯府二小姐与和礼部侍郎家那位纨绔次子的亲事本就引得不少人侧目,如今这大小姐又出事,陆为舟眼中暗芒流转,看来永宁侯府这潭水也是不浅呐。 江霁指节轻叩茶盏,似是还有话要讲。 “你的意思……这背后还藏着一条见不得光的暗线?”陆为舟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不然他们怎么能如此大胆?单凭几个拐子牙婆,就能做到一波又一波往江南送人?这其中又是谁给牵线搭的桥?”江霁指尖在桌上轻轻一叩,“你可知当日李小姐的尸体是在哪里被发现的?” 此事陆为舟还真不知道,案卷上也只写了尸体被发现在江南的一栋民宅内。 “留春园。”江霁缓缓吐出了三个字。 陆为舟大吃一惊,“留春园?那不是……” 江霁瞥了他一眼,“正是,所以圣上有令,此事需暗中调查,不可声张。” 似是想到了那园子的主人,陆为舟过了许久才缓缓道:“若真是他,此事查起来……恐怕没那么简单。” “所以……我得尽快去趟江南。”江霁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第3章 第 3 章 清明时节雨纷纷。 院子里几株含苞待放的桃花几乎一夜之间全被雨水打落,花骨朵儿散落一地。 接到师父来信的时候,沈穗岁正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手里的绣线。 顾明瑶最近迷上了刺绣。早先舅母逼她学女红的时候,她不是借口头疼脑热就是眼酸手痛,谁知这些时日总在话本儿里看到女子送香囊帕子给意中人的情节,认为自己决不能在此项落后于人,心血来潮找出了落灰已久的绣棚,暗自发誓定要发愤图强,力争上游。虽然她的意中人现在还没有出现…… 自己绣就算了,她还不由分说地往沈穗岁怀里也塞了几团绣线。“万一突然遇到了,哪还来得及现绣?” 顾明瑶向来歪理一箩筐,沈穗岁也懒得计较。 栖云子信上说卦江浙一带出现一桩奇案,案中细节玄之又玄,寻常方法恐不能侦破,当地知府听闻云栖观有位高人,故来信请他相助,需即刻启程。现如今观内只剩玄一一个小弟子,他放心不下,请沈国公夫妇允沈穗岁代为照看云栖观一段时间。 光是栖云子道长对沈穗岁的这份恩情,谢国公夫妇二人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唯一的要求便是沈穗岁像从前一般,每逢初一十五回府小住两日,如此直至栖云子道长从江南回来。 就这样沈穗岁收拾好行李,踏上了回云栖观的路。 临走前顾明瑶把沈穗岁留在房间的几团绣线连着绣棚又塞到包袱里,语重心长地叮嘱她此事万万不可懈怠。 - 雨收云断,霁色初开。 云栖观坐落在京城二十里外的栖霞山上,碧峰环抱,清幽绝俗。 沈穗岁深吸了一口山里新鲜的空气:“小玄一,姐姐回来啦!” 沈穗岁上头有两个师兄一个师姐,下头有一个师弟。小师弟玄一婴孩时期就被师父从山脚下捡回来,如今已然八岁。然而这个小师弟小小年纪,却整日一副“老成持重”的小大人模样,让沈穗岁来形容就是活脱脱第二个大师兄。 观内静悄悄的,不见人影,沈穗岁又继续往里走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中草药的味道,没走两步便看到后院地上一个小小身影正对着炉子卖力扇风。 见她进来,小道童擦了擦额头的汗,起身一板一眼地行礼:“师姐好。” 沈穗岁听他嗓音清亮,倒不像是生病的样子,便走近两步看了看药罐。 “你这是熬的什么药?”她蹙眉问道。 “师父昨夜在山下救了个公子回来。”玄一将药汁滤进碗里,闻言头也不抬,“临走前命我要好生照料。” 栖云子素来有日行一善的规矩,不过自玄一之后,观内却是极少有陌生面孔逗留,沈穗岁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师父可有说是什么人?” “好人。”玄一一板一眼地回答。 “……” 沈穗岁接过了送药的任务。 视线落在床榻上时,她不由得微微一怔。床榻上的男子生了一张极好看的脸,眉骨高而陡,眼角下有一颗小痣,鼻梁高挺,嘴唇微抿,脸色因受伤而微微惨白。 “单就这样貌,想必也坏不起来。”念头刚起,沈穗岁忙在心中暗道一声罪过,没想到在顾明瑶的耳濡目染下,自己竟也变成了以貌取人之辈。 正准备将药碗放下就走,怎料男子在此时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睛,四目相对,沈穗岁心头一跳。 “醒了?”她强装着镇定,将药碗往前递了递,“醒了就把药喝了。” 男子眼神还有些涣散,听到她的声音,微微怔了一下才慢慢地抬起手,在指尖刚要碰到碗沿的刹那,他突然浑身一颤,又猛地缩回手,转而用手死死抱住头颅,整个人蜷缩起来,微微发着抖。 沈穗岁被这突变吓了一跳,药碗险些松手,她轻轻将药碗搁在床头,犹豫再三还是伸出了手,小心翼翼地抚上男子肩头,“可是哪里不舒服?头痛?” 片刻后,男子紧绷的肩膀慢慢放松下来,他缓缓松开双手,整个人像被抽干了力气一般,怔怔地坐在床上,一双桃花眼里满是茫然。 沈穗岁感觉不妙,她不动声色地收回手,细细打量着男子,突然间福至心灵:莫不是摔坏脑子了? 男子没有回答,他皱了皱眉,似乎在努力回想着什么,沈穗岁摆了摆手,试图将他的注意力拉回来。 “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她试探着问了一句。 男子眼神一滞,轻轻摇了摇头,“头……疼……” 他终于低低地吐出两个字。 失忆? 这一幕沈穗岁似曾相识。 开头是貌美的女子为躲避歹人不慎跌落山崖,接下来便是一出英雄救美的桥段,剧情偶尔还穿插着失忆。 她目光在男子身上轻轻一掠,内心思忖:将话本儿里的女子换成男子也是说得通的,不过就是英雄救美变成了师父的日行一善。 如今师父的日行一善倒是完成了,留下这个失忆的人要她怎么办? 许是察觉到了沈穗岁的视线,男子忽地抬眼,他的目光落在沈穗岁身上,带着几分茫然,问道:“你……是谁?” 沈穗岁眼波微转,心中已有了计较,“我是你师姐。”此人如今没了记忆,师父既留言让好生照顾,不如先让他安顿下来,待师父回山之后再作打算,于是她轻咳一声继续道:“你昨天采药掉到山下了,师父背你回来的。”说完又心下一虚,避开了男子探究的眼神。 应当也不算说谎吧,师父本来就有把捡回来的孩童收作弟子的习惯,她不过是提前认下了这个师弟而已,想到这里,沈穗岁又多了几分底气,连带着脊背都挺直了些。 “师姐?”男子的语气中还带着一丝戒备,恰巧此时玄一拿着衣物推门而入。 沈穗岁:“喏,这是你师兄玄一。” “……” 玄一刚进门就听到这么一句,顿时整个人僵在原地,那张终日板着的小脸,总算露出了符合这个年龄的表情。 沈穗岁撇过头,硬生生忍住了笑意,她轻咳两声,假装清了清嗓子,又正色道:“别看他年纪比你小,但是入门比你早,按照规矩,你是要唤他一句师兄的。” 男子沉思了许久,似乎是接受了她的说法,开口道:“那我是谁?” “你叫玄二,道生一,一生二的二。” 如果此时顾明瑶在场的话,想必定能认出,此人正是定北侯世子兼新任大理寺卿——江霁。 待江霁重新出现在二人眼前时,沈穗岁不由得眼前一亮,没想到这洗得发白的道袍穿在他身上反倒衬得整个人格外清冷,就是……这袖子吧……略微短了点。 见江霁也在盯着袖子看,沈穗岁急中生智道:“许是……你长得太快了,上次量尺寸的时候还没这么高呢。”说完她自己也觉得这话有些离谱,尴尬地干笑一声:“改日再给你重做。” 江霁瞥她一眼,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那……多谢师姐了。” 这一声“师姐”听得沈穗岁耳朵发烫。